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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右撇子     正义迷途txt下载     正义迷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车祸

    车子在雨里飞快地穿梭,雨点疯狂地在路面倾泻,溅射出雪白的光点。黑色的车型是冯远自己的别克,不过他很少开,也是这个原因交给了郭淮。

    郭淮的心里有些忐忑,刚才无故停在路边,照理说耽搁了出警时间,就算冯远拿这个办他一个违纪,也说得通,但是冯远却又像睡着了一样,悄无声息,对此不闻不问。

    从市局到这里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前面就是冕旒江,江水很宽,大概有四五百米,在林城是最大的一条主流河道。入冬的时候,江水稍浅,水势也远不如夏天的狂躁,温驯地静静流淌着。

    林城没有大桥,通往郊区只有几条横过江面的小桥,桥面是双行道。在这里,路况本就不够通畅,路面坑洞很多,对驾驶而言。这体验说不上很好。

    冯远只感觉在车内一起一伏,比坐船还要刺激。车子上了桥,黑暗的路中显得颇有些诡异,偏偏桥道上两侧的路灯这时候竟然歇了菜。

    他们经过一个长坡,郭淮下意识减了速。车子刚好穿过斜坡,从桥引一路上来,雨刮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天空隐隐闪着沉着的闷雷,桥面上的雨花零零碎碎。

    一声惊诧的雷声闪过,整个桥面似乎被点亮,轰鸣声和刺耳的发动机声此起彼伏,无数的雨花像是什么东西的哭嚎,凄惨地鸣叫着。

    血和雨交融在一起,顺着桥面的沥青路汩汩滚动,雨势越来越大,在滂沱的雨里,血水片刻之间就能消融于无形。

    郭淮踩住了刹车。晚一秒,他们恐怕就灰飞烟灭了,心脏疯狂地跳动着,脖颈和腰腹被安全带勒出了一条暗红色的印记,全身的鸡皮疙瘩和竖起的寒毛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车祸。

    郭淮凝神看去,雨水浇灌中,雨滴在眼前的金属物体,在雨幕中被洗刷得闪闪发亮,浑浊的污泥逐渐被雨水冲刷开来。郭淮擦了擦眼睛,他意识到这是一辆运输车。

    运输车上黑底白字写了一长串编号,郭淮看得清的只有几个勉勉强强的ASC,编号则是017。后面的内容他看得不清楚,这辆巨大的车身横躺在桥道的中央,庞大的躯体宛如横亘在山体中央的一道巨嵌。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巨大的车体是怎么倾倒在路面上,甚至翻滚了无数个来回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尽管难以置信,但是郭淮刚才的确用自己的亲眼看见,并且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庞然大物就在他的眼前,顺着桥面一路飞驰而来,在雨幕的掩护中,带着呼啸的风声,至少飞出了几十米远的距离,最终横停在眼前。

    这种推土机一般的破坏力,几乎让桥身的路面遭受到毁灭性的冲击,车身应该是钢铁制成,但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四角凹成了不规则的形状,整个车体也变了形。

    郭淮咽了咽口水,这可是大事件,虽然刚经历了生死一线,但毕竟他是警察。他看了看副座,准备给新局长汇报一下情况,然而瞥过去的一瞬间才发现,冯远早就不在副驾上了。

    “局长人呢?”郭淮大概是被刚才的画面冲击震慑住,到现在两

    手还不停颤抖着,更对冯远的去向毫无知觉。身后三人是跟行的警员,因为值班的时候不确定,所以冯远没有抓包精英干员,反倒是拉来了三个实习警察。

    他们的脸上也早已没有血色,郭淮这个时候发问,三个人也说不出两个字来,当中一人伸出颤抖的指头,指了指不远处。

    郭淮顺着看去,墨染的浓重夜幕之中,一道萧索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勾着腰,甚至还有些驮着背,但是看起来却有些高大。是冯远,模糊的阴影之中,那宽大的帽檐格外醒目。

    郭淮讶异之余,立刻推开车门,瓢泼的大雨一瞬间把他打得透湿,他抹干了脸上的雨水,身上被浇得湿答答的,一瞬间变得沉重起来。他快跑了几步,迈过眼前一个沟渠的水坑,好在厚重的警服外皮防水,冷灌进来的雨水不至于让他的身体也发凉。

    冯远的背影显得颇有些厚重高大,伸手举着一柄黑色的大伞,雨水急匆匆从他的身边顺流而下,冯远已经绕到了卡车背后,他一句话也没说,独身站在雨幕之下,眼里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直叹了口气。

    郭淮也跟着来到后面,冯远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准确的说,是一具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的肉块,在这辆巨大的运输车背后,这具尸体像是被绞肉机磨灭得粉碎了一般,惨状难以形容。

    郭淮见过不少惨绝人寰的案子,但是像这样触目惊心的,仍是少数。拦腰被截成两端的这具尸体,从外貌上看应该是个女人,身体湿漉漉的没了正形,但是从局部特征上来看,死之前,她恐怕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叫120吗?”郭淮不忍多看,只瞟了一眼,就紧跟在冯远身后。然而冯远看了这些东西,不仅脸上没有多的颜色,连气都不带多喘一下,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神色,乱糟糟的胡茬倒是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淡漠。

    “嗯……已经没有心跳呼吸,断成这个样子,恐怕没救了。”尽管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让郭淮播了120,略尽人事。

    郭淮直觉得惊魂未定,冯远却已经开始勘查现场。

    “这是车祸吗?是车祸的话,要看车辙痕,但是下着雨。”冯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撑着拐杖,顶着偌大的伞盖在狂风骤雨里,挺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顺着车身快步前去。

    郭淮跟在冯远身后,看来他是想要找到车辙的痕迹,不过雨势太大,整个桥面上连稍显平坦的路面都不存在,更何况车辙的印痕?

    “没有辙痕,连刹车印都没有了。”冯远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郭淮眯着眼看向冯远,不知道这个大叔会有什么办法。

    “死伤者一人。郭淮。”冯远似乎这个时候才看到郭淮,他的脸色变了。“糟了,这是谋杀。”

    出乎郭淮预料的是,冯远已经得出了结论,前后只用了三十秒。

    看着冯远飞快地转身,一秒钟之前的瘸子现在却矫健得像个运动好手,郭淮的眼睛都看得发直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冯远已经飞快地往车子里赶去。

    “冯局?”郭淮一时不知道是该先保护现场,还是追上冯远

    。

    冯远甩开了拐杖,扔进车里,暴躁地拽开了车门,身体一缩一挤就钻了进去,他把住方向盘,瞟了一眼郭淮,喊道:“愣着干嘛,赶紧上车?”

    郭淮犹豫片刻,将信将疑地来到车上,车门还没来得及关,冯远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打了火,油门一脚踩到了底。根本来不及关门的郭淮差点被飞快地车速甩出去,他慌忙拽上门,咬着牙把安全带的卡扣拼命扣上,喘出一口气,冯远才说道:

    “糟了糟了,可能来不及了。”

    郭淮是满脸疑惑,冯远已经开始解释:“两辆车,一具尸体,我们恰好撞见了整个过程,这不是凑巧,郭淮。”

    郭淮思考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冯远这句话的意思。

    “你说这是谋杀,冯局,难不成,这车祸是有人制造的?”

    冯远瞥了一眼郭淮,眼里颇有些不耐烦。码表已经跑到了一百五,冯远驾驶的别克就像一条蜿蜒盘旋的长蛇,在雨幕中的桥道上拧了一个长长的弧弯,轮子擦出半人高的火星,轰的一声爆发出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从桥上折返。

    郭淮从没想过自己的新局长是这样的暴脾气,冯远来林城市局有两周的时间,行事倒算得上稳健,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面相沧桑的大叔局长,内心或许还是个活力四射的小伙子。

    “车祸现场,完全不用管了吗?”郭淮回头看了一眼后窗,庞然大物的运输车背后还有一辆银色的小轿车,两辆车看起来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但难以置信的是,飞出来破坏桥体的,居然是这辆大车。

    大车的模样逐渐远去,冯远没有回头,呢喃似地说道:“我联系了这边最近的派出所,值班的警察会过来保护现场。再说这个时间,外面还这么冷,哪会有人来。”

    “是吗。”郭淮心里还是泛着嘀咕,冯远继续说道:

    “看起来这场车祸,简直像是灵异事件,对吗?”冯远直接说出了郭淮心里的疑问,他点点头。

    “看起来是两车追尾,但是前车是运输大卡,后车是一辆载人的轿车,死者却只有一人……虽然不知道具体还原的事件是怎样的,不过这实在太不现实了,卡车怎么会飞出那么远,桥上的护栏都被砸的稀烂。”

    “没错。”冯远猛地转动方向盘,横住车身,他短时间又把车开到了另一架桥上,但仍然不通。被冯远粗暴的刹车震得四仰八叉,车内的几人几乎要吐了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灵异事件。”冯远断言,顺便露出一道干瘪的笑容,停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拍着郭淮的肩膀,小声说道:“喂,兄弟,借个火。刚才淋了雨,我的这玩意儿湿透了。”

    郭淮很无奈,这种时候了这个新局长想的还是这些,他看见冯远搓了措手里的塑料火机,一脸无奈。

    他一边摸索起身上的火机,一边抱怨:“冯局,咱们不应该先追查眼前的案子吗?”

    冯远嘴里的烟点着了火,看了看眼前发生的情况,脸色凝重。

    “比起调查,我们还有更要紧的事。”他推开车门,车外的景象让郭淮吓了一跳。

第二十章 查案

    桥道延伸到了空中,断壁残垣之外,宛如一个巨大的洞坑,中空似的赫然出现在几人眼前,断垣之上,延伸而出的几条细长的钢筋从水泥的当中蔓延出来。

    冯远走近几步,水泥路面的碎渣直往下落,桥面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弧面,看起来摇摇欲坠。

    “冯局!”郭淮担心冯远的安危,赶紧从车上下来,敏捷地攀附到断桥的根源,抓住了冯远的手。

    “快上来!”

    冯远已经跳下去了,郭淮吓出了一身汗,老警探,把拐棍扔在路面上,一个箭步竟然从断桥的边沿直直跳了下去,半个身子在桥面的断垣上悬挂着,一脸凝重地在摸寻什么东西。

    雨水仍然滂沱着,路面湿滑,郭淮担心这腿脚不方便的大叔就这么掉下去,自己可没法交代。

    “这讨人厌的大叔。”郭淮抱怨了两句,二话没说,从后备箱里翻出几条绳索来,他转过头,看向桥边的一块高耸起来的桥墩。

    看来桥面下沉,桥墩就像一条锐利的长矛一样,歪歪斜斜地穿出了桥面,高耸在外。郭淮看了看,犹豫片刻,决定借助这个大石头。

    他咬咬牙,飞快地绕着石墩,系上了绳索,缠了两圈之后,在自己的胳膊,腰和大腿上绑了十字结,顺着桥面缓缓地吊下了断桥边沿。

    郭淮深吸了口气,脸色有些惊慌,一点点顺着粗糙的墙面,手指紧紧抠在墙上,雨水不断在他的身体上下洗刷着,冷气持续不断地徘徊在他的身体里。

    然而处在最危险边缘的冯远,却是一副把生死置之度外一般的表情,他单手青筋暴突,整个人凭着一只手腕抓在空中,身体弓起。郭淮看得眼都直了,这哪里是什么“行动不便”的老警探啊,这简直就是个特种士兵。

    “郭淮吗?”

    郭淮下到冯远身边的时候,冯远才抬起头,注意到自己。

    “你在干嘛!”郭淮有些恼怒,一边继续往下放绳子,好让足够接近冯远,以免他真的失足坠落。

    冯远理所当然地答了句“查案”之后,继续埋头到断垣中间。郭淮仔细看去,夜色之中,冯远伸出一根指头来,在断垣的两只钢筋中央,皱着眉头摸索什么。

    “现在是查案的时候吗!”郭淮彻底怒了,这么大的雨势,冯远好歹也是个一局之长,凡事躬身亲为,麻烦的可是他们这些擦屁股的。

    “你来的正好。”冯远却压根不搭理郭淮的抱怨,反而冲着郭淮笑了笑。对着局长发火,对方反倒给自己微笑?郭淮只感觉到不寒而栗,他自己跟这个新局长两人之间,肯定有一个不正常。

    然而郭淮的脑子里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冯远已经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探针。”他说。

    探针?调查爆炸物和火势现场的时候通常会用到这些,火源点的探查往往更复杂,最基本的勘查物就是这东西。郭淮下意识在身上摸索出一个金属的盒子,递到了冯远手里。

    冯远理所应当的接过,鼻头皱了皱,小声抱怨了句“该死的雨”之后,用牙齿操作起来,看他熟练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手脚不便的大叔?

    郭淮还要抱怨,冯

    远叼着探测器,又伸出了手。

    “什么?”郭淮愕然问道。

    嘴里有东西,冯远只能含糊不清地说道:“证物袋!这么大的雨,你这倒霉孩子,能有点眼力见儿没有?”

    反倒被臭骂了一通。郭淮心里跟吃了什么一样难受,眯着眼,瞪了冯远足足一分钟,才不情不愿地拿出一沓证物袋,塞到了冯远手里。

    冯远嘴里碎碎嘟囔了几句,郭淮倒是一个字也没听清,不过想来也都不会是什么好话了。冯远利落地把证物收拾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收起证物袋。瞥了一眼郭淮,说道:

    “你现在心里多半是把我当成那种形式主义,不近人情的糊涂领导了,是不是。”

    郭淮没回答,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他心里的确对冯远有不满,但是这倒也没有冯远想的那么过。就在郭淮迟疑的片刻,冯远手里捏着的那块凸起的水泥柯登一声,碎裂了开来。

    “哦?”冯远没有惊讶,脸上甚至连一点惊恐的神色都没有,眼看着他的身体脱离了桥体,郭淮吓得脸色全无,飞快地伸出手来,紧紧拽住了冯远。

    冯远的体重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幸好郭淮使的右臂,全力使出,才勉勉强强地勾住冯远。

    “上来。”郭淮紧紧咬着牙关,手里的绳索发出了呜咽般的声响,郭淮一只手拽住绳索,两腿紧紧蹬在桥面上,水泥粉末簌簌地往下坠落,郭淮担心这个残骸一般的桥体和桥墩也许根本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冯远似乎还对下面有所留恋,最后看了一眼,这才心满意足地被郭淮给拎了上来。

    咔嚓的一声,郭淮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他的手上松了松,绳索的吃力没那么紧,也就是说……

    郭淮往上看了看,车里的三名实行警察不见得能够抓得住两人的重量,再说没有借力点桥墩,绳索很快就会被尖利的断垣和钢筋磨断。

    郭淮又往下看了看,冯远抓着自己的手臂,还没有从悬空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奋力地往上攀附。

    他咬了咬牙,呢喃了句“真他妈倒霉”,手臂的肌肉奋力鼓了起来,就像抽出了十足的力气一样,猛吸了口气,绳索在手掌上绕了三圈。然后解开了腰间的绳索,让冯远抓住。

    “上去!”他用足了力气,竟然脱手把冯远扔了上去,接着上面三人的力,冯远就像滚动的球一般,活生生被拉了上去。

    郭淮的手脱了力,冯远虽然上去了,但是郭淮倚靠的大石墩终究承受不住这样爆发的应力,喀啦地发出哀嚎似的哭泣声,抽搐地碎裂成十几块。

    “蠢货!”

    郭淮远远听到已经上了岸的冯远扔下这么句话,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心里的确有些不是滋味。

    他摇摇头,手心火辣辣的起了水泡,红得几乎发亮。原来刚才用了那样的力,这种特质的强塑绳索摩擦力更强,但是光用手这么使力,绳索的材料无异于锋利的刀刃,才雨水的冲刷下,郭淮的手上已经鲜血淋漓。

    另一只手虽然拽住了绳索,但是用不了多久,也会跟着这块水泥一起,割裂成几块吧。

    郭淮觉得这样也不赖,好歹在

    生命最后关头,自己也算是做了回警察该干的事。他闭上眼,正觉得自己的身体应该差不多要跟着这些碎石渣一起坠落下去的时候,手心里突然感觉到一丝火辣辣的疼。

    这种痛感一点点在手里逐渐扩散开来,郭淮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冯远那咆哮般的声音聒噪地就钻进了郭淮的耳里。

    “郭淮,你他妈给小爷上来!”冯远的声音在这瓢泼的雨势中竟然还能够穿透雨幕,传到郭淮的耳里,他不禁苦笑,自己这个新局长到底是什么怪物?

    冯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痛苦中又有些愤怒。郭淮定了定神,下意识抓住绳索,突然感觉有些古怪。

    缠在石头上的绳索拉起来十分坚硬,但是现在这绳子却有了十足的弹性,郭淮轻轻一拽,就像是缠在皮筋上一样,他正疑惑,冯远的怒吼声又接连不断地传来。

    郭淮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上爬去,手里磨出的水泡也只能暂时不管不顾。他每爬一步,这绳索似乎就会晃动一下,时近时远。

    冯远的吼声还在持续,不过随着郭淮离上头越来越近,这声音也越来越小。快要回到顶上的时候,几乎已经听不到冯远的声音,郭淮疑惑地抓住桥边的石头,灵巧地窜上了桥岸上,他看了冯远一眼,起初并没有觉得什么异状,直到这满脸凶相的大叔一脚软下去的时候,郭淮才看的真切,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局!冯局!”冯远身后的三名警察连忙扶住了冯远,郭淮也上前看去,首先见到的便是他手心的豁口和鲜血,看起来一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去。

    他正疑惑,一旁的警员已经解答了他的疑惑。

    “局长刚才说什么?让你不要松手,不要松手,你这废物!”其中一个指着另一个说道。

    “这怎么能怪我?谁知道雨这么大,戴着手套根本抓不住这绳子。再说了,你们拉得实在,那是实在,也不想想借的什么桩子?那可是局长自己的身体作桩子,你们知不知道,拉得越狠,局长就……”

    两人吵起来,郭淮听了个大概,但是心里已经变了个滋味。原来刚才冯远被救起来之后,见到支撑的石墩裂开,当下决定用双手揽住绳子,给自己上了个结,用两手两脚做支撑,活生生地救下了郭淮。

    郭淮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看了看冯远,身上一条条火辣辣的口子,青的青,紫的紫,各种颜色混在一起。

    “局长!”

    “局长醒了!”

    郭淮抬起头,正看到冯远挑开一只眼,倔强的眼神里不再是那个中年沧桑的老大叔,宛如回到了少年。他歇了口气,坐起身,郭淮只能站在一边,手背到身后,不知道 该说什么。

    冯远从怀里掏出一根烟来,蹭了蹭,在雨水里发了一会呆,身上的伤口如若无物,半晌,才看着郭淮,傻笑着说道:“我是局长,郭淮,我不会让自己的部下出事的。”

    说着,冯远摇摇晃晃站起身,拄起了手边的拐,慢慢走到车边,摘下了帽子,扔进车里。这时候,郭淮才看到冯远一头的花白发梢,在风和雨水的浇灌下宛如一盏明灯。

    “走了。”他说。

第二十一章 赵老五疯了

    水流的声音不是水流,而是如注喷出的鲜血。尖叫声来自于贺秋叶,她老早觉得自己的背后发凉,阴沉沉的气氛萦绕不去,这时候才真的让她凉透了的心都有了。

    一张冰冷无比的手掌贴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用了一分力,顺着裸露的肩膀,滑溜溜地到了脖颈上,手掌粗糙丑陋,简直像是一条蠕动的虫。

    贺秋叶当然要惊呼喊叫,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下,任何女孩都要叫出来的。

    但是贺秋叶尖叫的原因也不是这个,早在这个宴会开始前后,能够经历的,也许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体会不到的恐惧和绝望,她都在两个小时之内体验了无数回,光是这样的经历,已经不足以让她发出那样令人绝望的喊叫。

    因为当她机械式地转过脑袋,一点点看到一张阴阴发绿,脸色如死灰的人脸时,她才真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做死亡就亲历于眼前。

    所谓的人脸,也不是什么形容或者修饰,而是一张活生生被剐下来的,鲜血淋漓的人皮脸孔。说是活生生也不太准确,因为这张摇晃着恐惧的脸孔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这东西招摇地在贺秋叶的肩膀上晃动,鲜血一滴滴地黏在她的背后,身上的血腥味凝固成了臭。

    贺秋叶的双腿疯狂地发着抖,但是身子连动也不敢动,因为一把二尺长的西瓜刀就在她的脖子上,一丝一毫地勒出血痕。以至于她只敢叫,却不敢动声。

    她回过头的时候,除了这张凝固在她记忆中磨灭不去的恐怖景象,就是另一张脸,这张脸好端端镶在脑袋上。这么说还不准确,贺秋叶觉得这张脸比起那人皮还要恐怖。

    赵老五。

    这个诡异的家伙突然出现在贺秋叶的身后,而当所有人都注意到这里的时候,赵老五那树皮一样交错纵横的老脸颇显得意,手上的刀刃闪着寒光。

    最紧张的是冷双,她实在不想再有人死在这个别馆里了。她一声不响地从腰上轻轻抽出自动手枪,发汗的手心里紧紧握实。

    “你们要杀我,哈哈哈,你们疯了。”赵老五突然说起意义不明的话来,就连冷双都没有意识到他会做什么,突然一道寒光就在她的眼前晃了过去,这一闪而过的瞬间,只听到金属弹动的声音在耳边发颤。

    噌。

    冷双甚至还没有明白过来,身上凝固的汗水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转过脸的时候,冷双的两缕细长发梢从脸颊抖落。赵老五的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武器,冷双不知道,但是像这样,一条细长的刀片从她的脸上切过,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用。

    就在几人围坐一圈等待警察救援的时候,这赵老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当然,现在他们总算明白,刚才赵老五干什么去了。

    冷双双手持枪,来到了冯远身前,娇小的身体挡在他面前,脖子上发凉,她低声说道:

    “能跑的,随便找一个房间,躲起来,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出来!”

    冷双的话就是命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众人的内心里有了这样的共识,仓促之间,黄子锡抓起了孟婉的手腕,两人贴着墙,顺着墙壁往房间里去。

    赵老五的脑袋没动,眼

    睛像是长在了两人身上,瞳孔猛地凸了出来,跟着两人的步伐,追随到房间门前。

    “分开!”冷双蹙起眉头吼了一声,黄子锡跟孟婉两人差点摔在地上,于是仓促分了开来,分别躲进一间屋子里。

    陆不鸣仔细看了看,黄子锡去的是左手第三间,孟婉是第二间。两人的房间挨在一起,都是离墙壁最近的两间房。黄子锡这时候居然还绅士了一把,主动给孟婉让了个更近的房间。

    这时候离得越近一分,也就意味着越安全。

    陆不鸣看着黄子锡耍的小聪明,不禁嘴上露出笑来。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冷双往后瞥了瞥,陆不鸣已经开始解开自己的绳索,她皱起了眉头。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笑一笑十年少。”陆不鸣一边笑,一边插科打诨。

    冷双被他的狡辩一时怼得没法还嘴,她的视线一刻不敢从赵老五那丑陋的手上离开,他已经开始掰开贺秋叶的腰封,后者则是连动都不敢一动,身体僵硬,脖子上滴下一条细长的血线。

    双手一只手稳稳捏住枪柄,另一只手缓缓地推开保险,细长的指头轻轻抠在扳机上,这次她终于不再是虚张声势,深吸了口气,冷双的两只瞳孔像夜莺一样发出光。

    “对啦,对啦,早就该这样不是么。这是凶宅,是受了诅咒的别墅,哈哈哈,遍地都他妈是武器,这是什么意思?这还用我说吗?”赵老五的瞳孔上翻,宛如真的受到什么不知名的诅咒一样,身体摇动,失控了一般。

    他伸出黏糊糊的长舌头,在刀口上舔了舔,手心里滴出汗水,又蹭到贺秋叶光滑的皮肤上,一点点沾染,贺秋叶的外衣则被褪了大半。

    这紧张的一刻,冷双却依然听到陆不鸣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可能会死在这,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冷双说。

    “现在不笑,难道等到要死的时候再笑?”陆不鸣好像看得很开,他的一条腿已经伸出来,开始解另一边的绳索。不得不说,冷双这绑人的技术实在过硬,对此陆不鸣只能啧啧称是。

    “你在干什么?”冷双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意识到陆不鸣开始解开绳索。“绑回去!”

    冷双的要求实在是陆不鸣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他也只能奉陪说道:“冷警官,您刚才的要求简直就像是要一条从锅里爬出来的螃蟹,自己回到锅里把自己煮熟一样,您觉得可能吗?”

    冷双后退几步,手肘狠狠地给陆不鸣来了一下子。尽管她后背没长眼,陆不鸣也不是手脚残废,但是冷双的动作却又利落又干脆,一点反应时间也没给陆不鸣留。于是他的肚子上狠狠地被来了这么一下,陆不鸣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绑回去。”冷双再次重复了一遍。

    “……好身手啊,冷警官。”陆不鸣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快被冷双这一下子给鼓捣出来了,他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手脚开始颤抖,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去解开剩下的左腿。

    “现在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绑着我,这是害我。”陆不鸣瞟了一眼赵老五,这个老淫 棍的眼光四射,丝毫没把眼前看戏的两人放在眼

    里,甚至更多了一丝兴奋。

    “你是嫌疑人,我有责任把你带回警局。”冷双的口气听起来却不容置喙,不过她有些急了,这也都看在陆不鸣的眼里。

    “怎么说,前提也是活着带回去,不是吗?我可是嫌疑人哦?”陆不鸣扭了扭身体,鳖着脚来到冷双背后,下巴枕在冷双的肩膀上,从她的侧脸看去,圆润皎洁的脸颊就像月光一样美。

    冷双咬了咬牙,她现在也是处在两难之中。

    “你放心,如果要死,我一定死在你前面。”冷双眼光闪动,毫不犹豫地说道。陆不鸣听了冷双这话,原本嬉皮笑脸的笑声突然低了下去,脸色也变得严肃沉默起来。

    “冷,冷警官……”这时候,贺秋叶颤抖的声音飘了来,冷双看着贺秋叶惊恐不已的目光,胸口的长裙褪了下去,身上光滑的肌肤露出了大半,两眼含着泪,终于向冷双求救。

    赵老五那张老脸闪着红色的光,他的一只手还拽着那张汩汩往外冒血的脸皮,身上散发着尸臭结合的恶心味道,真不知道刚才他究竟干了什么。

    “警官?”他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冷双的存在,一双污浊的眸子一瞬间瞥了过来,嘴角勾起了巨大的弧形,牙齿间露出的狰狞神情桀桀地挫动发出响声。

    “好啊,警官,我受了诅咒,我要杀人,你是不是要崩了我?来啊!”赵老五的神情不对劲,他抓住了一旁的贺秋叶的脖颈,开始朝着冷双一步步靠近,就像一匹狼拖着一只小羊羔一样。

    赵老五每靠近一步,冷双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但是房间毕竟空间有限,冷双终究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赵老五,你到底想干什么?”冷双问道。

    赵老五狞笑了很久,直到他几乎要贴到冷双面前。这时候冷双前方是赵老五和贺秋叶,身后则是陆不鸣。

    “想干嘛?你看看,这些人干了什么?”赵老五说道:“杀人啊!鞭尸啊!看看这都是什么?是人吗?”

    赵老五举起手里的脸皮,竖到冷双面前。饶是冷双也没见过这样令人作呕的东西,一张瘦骨嶙峋的脸,从脸皮的骨骼上刮了下来,颧骨上裂开的皮纸真的就像一张纸,在赵老五干枯老树的手掌里甚至颤抖起来。

    脸皮上的血管和神经几乎斑驳可见,血液早就掩盖了整张脸的外形,但是冷双看了还是觉得胃流往上涌。

    “嘿嘿,看到了吧。这些早就不是人了,我也不是,你也不是,这些都不是。”赵老五说着,手上的西瓜刀往贺秋叶的脖子用了两分力,一道殷红的血流涌出来,贺秋叶如同被抓住脖子的鸡,一点反抗力也没有,她的脸色惨白,早没了一点生气。

    “所以啊,这些武器,这些东西,都是给我的,你们不要,就给我,都给我。”赵老五说:“在这里,想杀人,想要女人,想干什么,都可以,是不是啊。”

    赵老五说着,把自己的脑袋顶上了冷双的枪口,一股实感钻进了冷双的双手里。赵老五甚至伸出他那丑陋的手指,扣在冷双扳机上的指头。

    “来,开枪啊。”赵老五说。

    “他疯了。”陆不鸣盯着赵老五,说道。

第二十二章 搏命

    “砰!啊哈哈哈哈!”赵老五笑的摇颤起身体。

    冷双的双手被赵老五冰冷的肢体触碰,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两眼泛着空洞的神色,手枪触碰在赵老五脑门上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已经蜡黄,身体就好像没了骨头,软塌塌地动弹不得。

    见到冷双的异状和赵老五的狂态,陆不鸣心里一个苦字几种写法都说不出来。他背驼起瘫软的冷双,赵老五却已经从她手里摸过那把枪。

    “拿来吧。”赵老五笑着捏住了枪,更显得狷狂,他站起身,细瘦的肩膀颤抖着,嘴里不住地重复着“拿命”,“诅咒”这样的话。

    “还不快跑!”陆不鸣瞅准了机会,冲着一旁呆愣住的贺秋叶大喊。

    贺秋叶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连衣衫不整的长裙也来不及顾及,发狂似的拔足飞奔,甚至觉得身上的衣服实在碍事,于是便一咬牙,手口一起把衣服撕得粉碎。

    看到贺秋叶钻进了房间里,陆不鸣这才暂时松了口气。他斜眼看了看背上的冷双,仍旧是那副死了的眼神,他不禁长出一口气。

    “喂,女人?”陆不鸣耸耸肩膀,冷双没有反应。

    “美女?”

    还是没有反应。

    “女鬼!”

    “你找死!”冷双伸出手,猛地拽起了陆不鸣的衣领。后者赶紧赔了个笑,说道:

    “我这不是想救你嘛。”

    冷双没有再追究陆不鸣的信口开河,松开了手,缩回脑袋,身体却颤抖起来,看上去就好像在寒冬腊月里脱光了衣服一样,浑身不由自主地缩成一个球,时不时地往外拼命哈气。

    尽管她嘴上很是强硬,但是这般模样,陆不鸣却看得很清楚,冷双绵软地躺倒在陆不鸣的怀里,抽搐着身子,嘴角紧紧拧了起来,好看的眉毛皱起,她现在的模样就和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无异,扭动的身子更像是被什么梦魇困住了一样。

    “喂,女人。”陆不鸣揽住冷双,愣了一愣,从冷双的身影上,他好像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片刻之后又在脑海里烟消云散。

    尽管很是痛苦,但是冷双倔强的眼里仍旧满是不服输的神情,她撑开陆不鸣,狠狠道:“你……躲开,别管我。”

    “我也很想躲开。”陆不鸣说道:“但是你都倒在我怀里了。坐怀不论叫柳下惠,但是坐怀不救,那不是成了天大的混蛋么?”

    原本这话说出来确是有几分潇洒的,但是陆不鸣一来没个正形,嘴里的跑的火车太多。二来,他现在半条腿还在绳子里裹着,走路都成了一瘸一拐,实在算不上帅气。

    “你少多管闲事。”冷双抽了口气,胸口猛地起伏,她挣扎着站起身。

    陆不鸣抓住她的肩膀。

    “你准备怎么办,枪被他抢走了,情况不妙。先躲进房间里去吧。这本来不就是你的主意么?也该轮到你了。”陆不鸣说。

    冷双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她的余光却看到另两人,昏迷不醒的绿衣女人和程耀华。

    “那两个?”陆不鸣领会了冷双眼里的意思,也看了看那两个。程耀华这时候像一条虫子,在地板上前腰后臀使劲地拱着背,一点点朝走廊挪了过去。

    “你不用管他们。”陆不鸣却嗤笑道:“这两个,一个是装死,一个是把人命当做草芥,就跟现在这个疯子一样,没必要为了他们连命都不要。”这是陆不鸣的想法,然而冷双却不以为然。

    她觉得,既然这两人是自己绑来的,他们不管犯了什么过错,最后交由的也应该是地方政府来审判,而不是自己掌管生杀权。

    “可现在情况危急。”陆不鸣也瞧出了冷双心里的顾虑,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尽管很快就被她扭了腕子。“疼,我说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如果因为我绑着他们害死了他们,就等同于是我……我害死了他们。”冷双叹了口气,说:“你别管我了,这是我的事情,你找个房间,把门锁好,等到警察来就好了。”

    “冷警官。”陆不鸣这时候的神色却十分笃定,他看着冷双,两手抓住后者的肩膀,虽然残留在手腕上疼痛还没有完全消失。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陆不鸣第一次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冷双看的有些发愣,脸色上烧了一抹红云,后退两步,双手背到身后,脸色很是慌张。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陆不鸣。

    “什,什么啊。”冷双盯着陆不鸣炽热的眼,心跳突然加了速,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又沉重,心情变得十分忐忑。

    陆不鸣抓紧了冷双的两肩,推着她一路往后去,两人贴的越来越近,冷双的眼睛就睁的越来越大,这种让她肾上腺素猛烈分泌的情况并不多见。

    “让我走,让你留下?”陆不鸣的眼睛好像能够穿过自己,冷双的脸颊也不再冰冷,简直烧的像炭,红的像火。

    “你不如说,让我去死,你当我是什么人?”他撇了撇嘴,把脑袋搁在了冷双的肩膀上。后者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爆炸了似的,火热的气团在她的脑海里转来转去,像是要从身体里爆发出来一般。

    这一次,她没再痛扁眼前的男人,反倒是声音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多了一丝涓涓暖流。

    “你,你想说什么。”冷双又往后退了一步,然而无论怎么退,陆不鸣都很快的跟上前来,甚至抓住了冷双的一只手。

    “我想说。”陆不鸣突然加重了受伤的力气,冷双直觉得自己的双肩宛如被陆不鸣揽进身体,她皱了皱眉。陆不鸣却继续说道,双眼炯炯地瞪着,视线汹涌有力。

    “因为是你,所以这就更不可能了。”陆不鸣说出来让冷双脸颊滚烫的发言,甚至还有后续。

    “我没法让你一个人身处险境,你知道吗!”陆不鸣后半句是喊出来的,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他热烈的情绪席卷了大脑,也不是冷双那凝神的眼眸滴出水来,而是因为陆不鸣翻滚了一个跟头,所以声音脱口而出的时候爆发出巨大的响动。

    冷双傻眼了,就连一直在他们身后的赵老五也眼睛发直。

    陆不鸣借着两人“吵闹”“**”的工夫,就地滚到了赵老五面前,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银色的手枪,他匍匐在地的时候,吹了个口哨。

    赵老五瞪大了眼,下意识地举起枪,朝着陆不鸣便要射去,然而陆不鸣的速度更快,一枪正中赵老五的手腕。

    虽然这枪里没

    有实弹,但是短距离内的爆发软弹头威力仍然不俗,正面挨了这一发的赵老五嚎叫着捂着手,手里的92连发式落到了地上。

    然而陆不鸣预想中英姿飒爽的冷双并没有出现,更没有一个滑步抢过手枪,把他护在身后射杀眼前这个令人作呕的杀人魔,反而是呆站在原地,两眼放空。

    “喂,女人!”陆不鸣只能硬着头皮喊出声来。这一喊固然有效,冷双回魂般的回过神来,但是相应的,赵老五也反应了过来,眼见冷双已经抓住了手枪,情知来不及,从兜里又掏出一样东西。

    死命抓住自己的配枪,冷双正要瞄准,竟看到赵老五手里闪过一道阴寒的光,跟着他那古怪的笑声一起,朝着冷双的脑袋便飞来。

    冷双知道自己躲不过,只能咬着牙闭起眼,凭着记忆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过后,赵老五肥短的身子轰然倒在地上,身体周边的武器零落了一地。另一边冷双的肩膀也擦在了地上,借着身体的惯性,划出了一条红色的伤口。不过这算小伤,冷双瞥了瞥手里沾满的血。

    “手,手!”冷双惊呼,但她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手,而是陆不鸣的。她拼命抓过陆不鸣的手掌,手掌里这时候静静躺着一把水果刀样式的刀刃,刃长只有两三寸,但是这时候刃片完全陷进了陆不鸣的手掌里,几乎要把手掌割裂。

    “别。”陆不鸣咬着牙,见冷双要帮自己处理伤口,忙出声叫住。

    冷双一个激灵地松开了手,刀刃卡在陆不鸣的手里,她想碰又不敢碰,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冷双吼道——原来刚才千钧一发之际,陆不鸣竟然伸手夺过赵老五飞出的刀刃,这时候刀刃的刃片整个像是镶进手掌里,随时可能会割断整个手掌的骨头和神经,万一有什么意外,陆不鸣的手就废了。

    即使没有废,这样的伤口通常也会贯穿动脉,如果处理不够及时,陆不鸣也会死于失血。

    看着冷双的模样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咪,忍不住笑出声,陆不鸣咬住牙,猛地拔出刀刃,另一只手飞快地包扎起来,动作十分熟练,简单的打结包扎止住了血,但是手暂时是动不了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冷双很是惊讶,陆不鸣熟练的程度不亚于自己,甚至不亚于警队里的医师。

    “人生得意须尽欢,我说不得意的时候也该苦中作乐,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陆不鸣笑道:“难道不该庆幸,好在只是伤了手,还是我的手。万一伤了你,那可不妙了。”

    冷双皱了皱眉头,想起刚才陆不鸣那番话,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肚子里憋着一肚子火,抱怨道:“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不笑。”

    陆不鸣仍然在笑,他摇晃着站起身,冷双沉默着帮他彻底解了绑,顺道把赵老五给绑了个结实。

    “你没杀他。”陆不鸣看了一眼,说道。

    “我……打偏了。”冷双停下手,赵老五中枪的伤口在小腿上,尽管巨大的冲击力和疼痛感,再加上精神极度崩溃的边缘,让他昏厥了过去,但这不是致命伤。

    “抬枪后的一秒,你多瞄准了那一秒,因为你要避开要害。”

第二十三章 误会

    冷双没想到陆不鸣这么敏锐。的确,朝着赵老五射击的时候,她有意避开了要害。虽然已经摆脱了危机,但是冷双仍然心有余悸,她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扳过赵老五的手臂,身手熟练得就如同叠被子一样,把这个老大叔叠放在一起,捆成一团。

    赵老五呻吟着放弃了抵抗,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恍惚忸怩,被冷双扔在一边。陆不鸣伸展了胳膊,弯了弯腰,瞧见冷双这样子,出声说道:

    “作为警察,但是却不敢开枪。”陆不鸣眨了眨眼,说道。

    冷双猛地站起,双手举枪,顶住了陆不鸣的脑袋,脸色通红地喊道:“你!”

    陆不鸣却露出标志性的笑,甚至把脸往前凑了凑,轻轻顶上了冷双的枪口,双手背到身后。

    “你不敢。”陆不鸣很是自信。“虽然开枪的手法很烂,但是你绑人的技术确实是一流的。”

    陆不鸣不仅一点儿也不怕自己,甚至还要出言讽刺。冷双咬着牙齿,牙齿又咬着嘴唇,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冷双眯着眼,进气远比出气要多,她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手里的枪几乎都要拿捏不住。

    两人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冷双咬着牙,只要这个臭屁的小子眼神里溜过那么一丁点胆怯,她就能立刻捕捉到,这场博弈也就结束了。

    但是,很无奈,陆不鸣就好像不怕死一样,面对这支货真价实,荷枪实弹的杀伤性武器,他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眨,脸上挂着的不知道是嘲弄还是戏谑。

    一想到这里,冷双的双手就抖得更加厉害,她甚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咔嚓一声,手里的枪落到地上,冷双阴沉着脸,双手撑在地上。

    陆不鸣没吭声,一言不发地捡起了地上的92式连发,手里的银色自改格朗宁,两把枪放在手里,抓住了冷双的手腕。

    冷双愣了愣,手里热乎乎的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陆不鸣白皙的手掌,另一个就是她自己的配枪。她抬起脸,目光与陆不鸣的正对在一起,两人的视线交错,陆不鸣才开口,缓缓说道:

    “射击除了手稳,眼准之外,更重要的是,你要有一颗处变不惊的心。”陆不鸣说道:“一个人跑任务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

    看上去年纪仿若的年轻人,这个时候却以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冷双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微微点了点头。

    陆不鸣继续说道:“还有,别犹豫。”

    说着,陆不鸣抬起手,捏住了冷双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绕过冷双的手臂和肩膀,两手把持住了手枪,冷双的脸色顿时就红了,她几乎感觉到陆不鸣说话的时候,轻柔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脊背上。

    冷双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说的当然是刚才,陆不鸣声色犬马的暧昧说辞。但当事人陆不鸣显然早就把这些王的干干净净,他愣了愣,甚至不知道冷双在说什么。

    “说……因为是我,所以没法抛下什么的……”冷双直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心脏砰砰地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跶出来,从未体验过这样剧烈的情绪变化,

    冷双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稳下来。

    冷双也从没想过,初次照面的人会有这样的“误会”,这让她无所适从。

    路不平这才意识到,他“哦”了一声,说道:“那个,是计策。”

    “计策?”冷双愣住了,眉毛僵硬在脸上,手臂也变得摇摆不定,好像比刚才还要动摇,她拼命地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问道:“我能问问,这是个什么样的计策吗?”

    “赵老五这个人我见过,虽然上次见面是很小的时候。但这老头儿不近人情,表面看起来可以说是凶神恶煞,。但是……”

    “但是他其实内在是个好人?”冷双疑惑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赵老五,这老淫 棍仍然扭动着。

    “不,内在的话,早就烂透了。”陆不鸣说。“不过,他虽然是个彻彻底底的烂人,可是独有一个爱好——他对这些烂俗狗血的东西乐此不疲,没想到杀戮成性的时候,还忘不了看戏。”

    冷双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她说:“也就是说,刚才都是你演的?”

    陆不鸣点点头。

    “比想象中还要容易上当,这人……”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冷双已经怒火攻心,气上了头。

    “松开我!”冷双突然挣扎起来,陆不鸣的肋骨又挨了一手肘,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冷双的怨气已经像堆积了的实质的情绪,一点点地压垮了他。

    “喂,等会。”

    冷双还在挣扎,陆不鸣却突然用下颌扣住了冷双的肩膀,一张脸又紧紧贴靠在冷双的身上,双手紧紧揽住了冷双的腰。

    “怎,怎么了?”冷双停了手,手里传来了陆不鸣手掌的温度,还有身体的余温。两人沉默了半晌,冷双低下头,屋外传来声音。

    “……下雨了。”冷双低低说了一声,房子里的蜡烛啪的一声,滴下了滚烫的烛油。

    “啊。”陆不鸣出乎意料的,喋喋不休的他竟然话变得这么少,冷双正要问,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一种阴郁的气氛笼罩在屋子里,这种气息她在这个夜晚已经品尝了太多遍。

    跟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冷双的眼皮轻轻阖上,除了陆不鸣那温润调皮的气息吹拂的气味之外,浓厚的血腥味和房间里那独特的,折磨得让人心智沸腾的一种气氛,开始传染病一般,传染了开来。

    “喂……”冷双感受着这种凝重的气氛,想要出声提醒陆不鸣,后者却已经意识到了一半,低低“嘘”了一声,说道:

    “射击靠的不是眼睛,当然也不是什么心。我不是玄学家。”陆不鸣笑着说道。“靠的是莽,实战射击,最重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冷双对陆不鸣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却感觉到陆不鸣的手掌紧张地颤抖起来,尽管频率和幅度都很小,但是却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看好了,就像这样。”陆不鸣用一种完全与他此刻的心理状态不匹配的自负语气,说出的这番话,却只有冷双明白其中的含义。

    冷双刚想说什么,陆不鸣已经行动了。

    陆不鸣的手心已经开始淌血,这既是他不断挑战恐惧后的结果,也是他剧烈运动之后产生的

    强烈痛感。温温的血液顺着陆不鸣的手掌一滴一滴地淌到了冷双的手腕上,触碰到这些粘稠滚烫的血液。

    血液滴在地面上,与血水融成一体,陆不鸣扣动了扳机,毫不犹豫。

    冷双的瞳孔猛地放大,一阵爆裂的冲击感在手腕上传来,手枪的后坐力甚至远高于一般的枪械,短枪身的后遗症则更明显,而冷双选的大口径9毫米则更加明显,身体仿佛被震开了一般,手感十分坚硬,紧接着枪口蒸腾起浓烟。

    炸裂开来的巨大风声让冷双几乎产生了错觉,或许从陆不鸣手里射出去的子弹远比自己的要强。

    子弹就像开膛破肚一样穿裂了木质的地板,最后镶嵌在了墙上。冷双的一颗心悬着才放了下来,因为眼前——陆不鸣射出的弹道范围里,不远不近,不偏不倚正巧有一个萧索的人影。

    这是贺秋叶,她的脸色铁青。只听砰的一声,一根方寸粗细的钢棍蹦跳着落在地上,冰凉着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氛。

    要说凑巧,未免也太巧合了。贺秋叶刚打开房门,陆不鸣的子弹就已经如约而至。冷双瞪大了眼,她回头看了看陆不鸣,这家伙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疑惑和后怕,只是严肃笃定。

    奇怪的是,贺秋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恐的情绪,她只要多往前一步,恐怕两条腿就在大口径子弹的空腔爆破下粉碎了。

    贺秋叶往后跳了一步,她身前的木板发出恶臭的焦黑颜色。

    “别动。”陆不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冷厉。“站在那里别动,你只要挪动一步,下一枪就是你的肚子。”

    陆不鸣说到做到,冷双眼睁睁看着他推上了膛,子弹已经推进了膛线。

    贺秋叶果然不再动,她贴在墙上,举起两手。

    冷双内心里翻涌起来,她猛地挣开陆不鸣,拦在身前,说道:“你想干什么?”

    陆不鸣挤了挤鼻子,露出来的神情很是焦躁,这是冷双从没见过的表情。就好像……冷双的脑海里闪过一丝可能性,一直以来以笑示人的陆不鸣这时候的神情,紧张,严肃,恐惧甚至有些忸怩,种种迹象透露出的可疑集中在这个男人身上。

    如果说聪明,他却有些含糊夹缠,任何事好像都不愿意解释清楚。

    如果说神秘,也的确足够神秘,今晚的众人集会,大多都是西城的有钱人,唯独这个陆不鸣,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穷小子,从他的着装打扮和气质上看,也不像是什么富家子弟。

    最重要的是,他从知道了冷双的身份开始,就旁敲侧击,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那条线就被牵起来了——难道说……冷双深吸了口气,看了看陆不鸣。

    陆不鸣急道:“让开。”

    他推开冷双。冷双的眼光阴冷,被陆不鸣推了个踉跄,身体往一侧翻了过去。

    果然。

    她从怀里掏出银色的配枪,视线里集中到陆不鸣一个人的身上,然而她还没采取动作,两人分开的一瞬间,一道恍惚的黑色影子分割在中央。

    冷双依稀记得,这是刚才见到的钢管。

    诶?

    冷双正疑惑间,贺秋叶已经喘着气,抡着钢管迎着冷双挥舞而来。

第二十四章 临近死亡

    冷双觉得后怕。刚才那一棍明显是冲着自己的后脊背来的,如果被势大力沉的一击抡中了,最好的情况脊椎也会严重受损,严重的话,就是半身不遂。

    陆不鸣仍然沉着,他飞快地躲过贺秋叶,刚才的射击是威慑,这会儿却意外地收回了手枪,侧身冲向冷双,拽住了她的手便往走廊跑去。

    冷双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贺秋叶近乎狂态的笑声就伴随着脚步急匆匆赶了过来。

    “为什么不开枪?”冷双喘着气,贺秋叶挥舞着铁管朝她冲了过来,光是应付就疲于奔命,陆不鸣的脸色也不好看,于是她不理解地问。

    陆不鸣看了看手里的枪,把它扔还给冷双,说道:“同是可怜人,想办法控制住她吧。”

    冷双两手捧住了路不平扔来的枪,金属枪身上还残留着陆不鸣手掌的余温,她怔怔地看了陆不鸣一眼,在她眼里,这个陆不鸣跟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贺秋叶手里边的铁管被她挥舞出破风之声,但是行动很是单调,冷双要躲开并不困难,再加上陆不鸣从旁帮助的话 ,或许能够控制住这个女人。

    冷双的眼睛很亮,像夜晚的猫。

    她瞅准了一个时机,在贺秋叶踉跄甩出一棍,连带着身体也一起失去重心的一瞬间,冷双果断采取了行动。她横踏一步,右腕翻花似的抵住了贺秋叶的下肋,手背重重扣住了腋窝,左掌攒成了刀一般,在贺秋叶的大小臂间着刀。

    清脆的声音响起,贺秋叶脸上一惊,手臂吃痛,脱开了铁管。冷双呼出一口气,看来这个贺秋叶对近身搏击是全无经验,凭着力气和本能乱挥罢了。一瞬间制住了贺秋叶,冷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身体却突然发起了毛。

    “啊!”冷双回过头,眼前一张熟悉的脸孔浮现出来。是黄子锡。

    原来两人被贺秋叶逼退到了走廊里,身后的房门正巧是黄子锡所在的屋子,他推开门正看到贺秋叶跟冷双扭打在一起,于是顺手从身边一堆武器里摸出了一件趁手的,朝着冷双就砸了过去。

    冷双怎么也想不通,原本好端端的两人,这时候怎么就狼狈为奸,公然袭警?

    背后结结实实挨了一发硬的,冷双感觉脑子里嗡嗡发响,手上脚上的神经飞蹿着刺痛感,身体里直冒冷气,额头上更是冷汗层层的滚落。

    啪。

    冷双手指剧烈抖动起来,再也拿不住枪,眼见武器落在地上,冷双佝偻着腰,腹部开始火烧一般,颓然坐倒之后,料想到是自己的脊背神经被黄子锡拿什么砸得一时间失去了知觉,身体几乎难以控制。

    她回过头,黄子锡的脸色并不是袭击之后应有的得意,反倒是惊恐。他张皇地瞧了一眼贺秋叶,两人对视一秒,黄子锡的脸色越白了一分,又看了看冷双的脸色,咽了咽口水。

    他手里的东西砸在地上,倒吸了口凉气,往后拼命退了几步,贴在墙角上,一边摇着脑袋,一边软在地上。

    贺秋叶的神色更加凶戾,尽管一句话没说,但是黄子锡好像拜服在这种气场之下,站起身,缓缓来到冷双的面前。

    他似乎向冷双低了低头,后者眼睁睁看着黄子锡颤抖的手抓住了地上的枪,似乎没有预料到那

    金属的冰冷质感和沉重,紧张哆嗦的手指几次也拿不住,他手里捧着枪,双手抱着缩回到了房间里,阴暗的空气中,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而趁着这个时候,一旁的贺秋叶则拾掇起铁管,朝着冷双,一步一步靠近。

    “冷静些。”冷双的大脑仿佛在哀嚎,她艰难地瞧了贺秋叶一眼,说道:“你知道……你知道袭警要判几年吗?”

    贺秋叶显然是有所动摇,她犹豫了片刻,说道:“我很冷静。警察小姐,我不知道要进去几年,但里外里都是一样的,我也不想死在这。”

    冷双的视线开始旋转起来,五脏六腑的恶心贯穿到整个身体,四肢百籁都开始感受到疼痛。

    贺秋叶的衣服上还残留着赵老五的痕迹,半开的胸襟和碎成锯齿状的长裙上沾着血,她站定到了冷双面前。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但是有人要你死。”贺秋叶看着冷双,眼里竟然带着怜惜。

    冷双想不出自己会得罪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

    这时候,冷双的耳边响起执行任务之前,看起来不大靠谱的前辈给自己的忠告。这话听起来是一句废话,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来,恐怕也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句多余的忠告。

    “东城这个地方,有鬼。”

    冷双喃喃说道,这句话让贺秋叶的脸上浮现出惊悚的表情,紧接着,她看向冷双的表情就变了,宛如看见真正的鬼一样。

    “你说什么?”贺秋叶缓步往冷双面前迎去,颧骨下的脸颊肉开始抽搐抖动,高举起手中的钢管,看向冷双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暗,几乎看不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冷双试着躲开这一记,身体却不听使唤,原本能够轻而易举躲过的攻击,现在她也全身动也难动弹,眼看这一棍子下来,冷双也无处可躲了。

    “走。”这时候,陆不鸣灵巧地钻了回来,抓住冷双的手腕,让贺秋叶一棍子挥了空。

    冷双也不知道怎么,陆不鸣的手一抓过来,她也能跟着跑出两步,两人踉踉跄跄地抢行到了走廊对面,贺秋叶已经狞笑着看向两人。

    “啧。”陆不鸣往后退了一步,冷双捂着后颈,身体不住颤抖,显然是刚才的伤让她已经行动不便了。

    冷双瞧了一眼陆不鸣的神色,舌头都发麻的她竟然也学着说了两句风凉话。

    “你,你也会苦瓜脸呀。我以为你没有这种表情呢。”

    陆不鸣的确摆了张又臭又硬的苦瓜脸,这时候也该苦中作乐也好,幸灾乐祸也罢,总归是让他脸色发苦。

    先下被这样逼入绝境,他陆不鸣其实烂命一条,本无所谓,但要是拖累了不该死的旁人跟自己一起下地狱,那就是冤孽了。

    虽然陆不鸣既不相信什么地狱鬼说,也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但这时候也想不得太多,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压根算不上什么好人,死了一了百了,只不过……

    陆不鸣的眼睛亮了亮,手心攥紧,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局面。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怕死的。”陆不鸣说道。

    冷双鄙夷地瞧了瞧眼前这个往鬼门关走了好几遭的人,心里想的却是两人来来回回这都多少

    趟患难下来了,现在再说这种话,谁会信?

    陆不鸣要真的怕死,又是挡刀又是挡枪。冷双忍俊不禁,一时竟然笑了出来,她两瓣腮下挤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白净的皮肤上多了一抹红润。

    “哦,还说我,你竟然会笑。”眼前的贺秋叶掌着手里的钢管,来到两人面前,手里还拿出了一堆武器。

    有水果刀,钢笔,磨得锋利的铁尺,短棍,锯齿样的指虎,看起来都不太像很强的武器,但是多少动了些手脚,在这个屋子里,各处角落都藏着能要人性命的武器。

    贺秋叶并不像是随手抓了一把就来袭击两人,身上大包小兜里几乎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她一件一件慢慢地取出来,放在两人面前。

    “冷警官,你再笑一个呗。”陆不鸣却只当没看见,转过脸,看向冷双。

    冷双很是无奈,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这男人的依旧没有个定型,好像世界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可供玩乐的玩具。

    冷双转了转眼珠子,背上的伤稍微好了一些,她想起不久前这男人使出的伎俩——兴许能来一个故技重施也说不定。

    打定了主意,冷双一反常态,看着陆不鸣,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弯着嘴皮子,竭尽全力地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不过这张脸在陆不鸣看来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怎,怎么样?”冷双几乎觉得自己嘴角肌肉要抽筋了一样,张着嘴说道。

    “哦,哦!”陆不鸣还能说什么呢?他也只能挤出一脸笑来,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直到冷双终于收起了笑脸,陆不鸣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下次努力。”

    冷双气得直想在陆不鸣的腰上开两个洞,奈何现在无论是气急败坏的想法也好,是无路可走的绝望感也罢,不知道为什么,在贺秋叶那里统统不管用。

    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修长的手指捏起了一把锋利的弯刀,刀身像镜面一样光滑,在烛光中几乎能映出人影。手指缠绕在刀身上,她用了一点力,一丝丝的血滴往下滚落。

    血珠晶莹剔透,荧光真的倒有几分妖艳。

    “演完了吗?我不是很爱看戏,也没有耐心。”贺秋叶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看向两人,从她的面容怎么也看不出这会是一个嗜血的恶魔。

    “我们也没打算演戏。”陆不鸣眨了眨眼,说道:“我就是有一件事不大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多着。”贺秋叶似乎见到血就兴奋,身上半挽的款款长袖和裙摆更显得不同凡俗,她摆放了一地的器具刀械,更不是临时起意的绝佳证据。

    “就是你为什么要杀我们。”陆不鸣很是认真的问。

    贺秋叶却几乎要笑出来。

    “到现在你还想问这个?”

    “当然要问。”陆不鸣说道:“我这样游手好闲的穷鬼就算了,这个警察是什么级别?是什么编制?是哪个当局?你知道么?如果她后台够硬,突然没了一个大活的警察,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我到现在也想不通。”陆不鸣说道。

    贺秋叶听了,放下武器,看向陆不鸣,叹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 我当然什么都知道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贺秋叶从屁股后面拽出一条方巾,最后一样武器看起来挺有格调,是一枚长长的锥子,通体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色泽,流线型的构造更像是工艺品。

    或许原本就是工艺品。陆不鸣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的确把它当做是工艺品,就在女人出事的房间里。

    但很显然,它锋利的程度预示着这不单单是一样供人欣赏的玩具,同样也是致人死地的武器。这武器显然而易见就在那里放着,稍微有心的人就能注意到。

    也很快就能明白,这栋别馆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单单为了杀戮而存在,杀戮才是这个别馆真正的目的,也是唯一的娱乐。

    贺秋叶现在就在充分享受这种娱乐。她现在的眼睛和赵老五的一个样子,深深陷入了自己制造的幻象和空想之中,毫无自觉。

    但这才是最糟糕的。他们对于自己所有的负罪感,在背负了幻象的那一瞬间,就全部消失了。

    没有负罪感的人才是最糟糕的。

    眼前的贺秋叶已经在这种沉浸的幻觉中迷失了自我,她笑了笑,指着陆不鸣说道:

    “你很聪明,比我们都聪明,比这个自大又没有本事的警察小妹要聪明得多。”

    被这么直戳戳地揭了短,冷双的脸上自然是写满了不高兴。她戳了戳一旁的陆不鸣,低声说道:“呐,夸你呢。”

    陆不鸣却很是没有自觉得笑了笑,说道:

    “我当然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贺秋叶的眼睛盯着陆不鸣,说道:“好,你很好,又聪明又自信,你简直很不错了。真的,可惜的是,你再聪明,也想不到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凶宅,你们一老早就说过。”

    陆不鸣却似乎早已厌倦了这样的话题。

    “对,凶宅。我对一件事很感兴趣,不知道你怎么想?大侦探?”

    陆不鸣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些紧张。冷双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句揶揄颇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早就说了,什么怪力乱神,都是无稽之谈。贺小姐,我劝你理智一些。你不知道现在对我们动手,这是很大的风险吗?警察很快就会来了……”

    “他们不会来了!”贺秋叶的眼睛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吼叫着打断了陆不鸣,说道:“不会有人来的,你们放心,这里是属于另一个世界,任何人都不会来打扰我们。你还不明白,你们还不明白,这实在太可悲了!”

    陆不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贺秋叶的情况不是孤例,人在面对绝大的危机和险境的时候,潜意识会自然而然地会回避这些现实,更有甚者,就会像贺秋叶一样,创造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而拒绝理性。

    “……真的没救了。”陆不鸣开始后悔,刚才如果自己开的那一枪不是用来示威,而是……

    “十年前。”贺秋叶盯着陆不鸣的眼睛,指了指角落里的程耀华说道:“程耀华那个老家伙说的八成八都是胡说八道。”

    “这也没什么稀奇。”陆不鸣嗤笑道:“这一点我也早就看出来了。恐怕你们早就认识,之所以装作互相没有交集,也是

    因为这个原因吧。”

    贺秋叶盯着陆不鸣看了看,突然笑出声来,但这种笑声跟她发狂的模样相比收敛了许多,更像是苦笑。

    “你真的好像什么都知道。”

    贺秋叶这句话不是对陆不鸣说的,而是自言自语的感慨。对这一点,冷双也有同感,她也觉得陆不鸣这小子太过神秘,几乎像是一眼就能看穿每一个人内心的秘密。

    “他们是杀人凶手。”贺秋叶凝神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条赫然显现的伤口,这是她刚才用那柄小刀割出来的,借着灯光,陆不鸣才看的仔细。

    真狠啊。他感慨,这条伤口的表皮足足有一寸来长,深度估计也差不多,血口子里的鲜血十分鲜艳,鲜艳得不像人血。

    “这你也猜到了?”贺秋叶见陆不鸣没有吭声,于是问道。

    陆不鸣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是神仙,我看不到过去未来,也不是摸脉算命的,测不出吉凶祸福。”

    冷双听了陆不鸣调侃似的说辞,心里却不禁念叨起来:你要是真会这些本事,咱们还会身陷险境?不,他要是真的会,早八百年就不回来这个鬼地方了。

    “那你看到了什么?”贺秋叶问。

    陆不鸣笑了笑,咧开嘴,嬉皮笑脸地说道:“是不是我回答得足够好,您老就考虑放我们一命了?老实说你杀了我们俩没有任何好处。”

    听到这,贺秋叶也迟疑了片刻,她吸了吸鼻子,舌头把手腕上渗出来的血又舔得干干净净,才缓缓说道:“你觉得呢。”

    贺秋叶在逞强。陆不鸣隐隐约约感觉到,她和赵老五还不完全一样。

    赵老五是借机逞凶,满足内心的私欲,但是贺秋叶却好像另有心结,从她迟疑的态度里,陆不鸣也能窥见一二。

    “我能看见的,无非是动机和手法。”陆不鸣说道:“准确地说,是从现象出发。今天这场宴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陷阱,所以所有的现象可能都是假象,但只有一样东西,即使伪装也很难作假。”

    贺秋叶看着陆不鸣,眼光流转,要他继续往下讲。

    “你看,从两件事,我们就能看出来了。第一件事,宴会开始前,大厅里,我们都在等赵老五传信开宴。既然知道了他们来的动机,那么有一个问题就需要大胆猜测了。”

    陆不鸣的声音越来越高亢,说道:“这些大叔大娘在房间里等待,每个人都有各式各样的小动作小习惯,这我就不多说了,但是很多人有类似的习惯,就是等人的时候,尤其是等得急了,会来回往返地走动。”

    “这怎么了?来回走动有什么问题吗?”贺秋叶问。

    “唔,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焦躁反映到肢体动作的体现,就好像有些人喜欢啃指甲,有些人爱抠脚一样,一种潜意识的反射,但又不是生理上必须要有的动作。一般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陆不鸣看着贺秋叶,说道:“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种来回走动是少数几个,人的本能反应,潜意识动作和环境有交互的体现。”

    “怎么说?”贺秋叶问。

    “通常,这种走动的幅度是在幼年所处的环境里形成的。通俗点讲,就是经常

    在较大空间的环境中成长的人,他来回转悠的幅度和步幅就会很大,通常也会昂首挺胸,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路很长,空间很多,不必刻意地折返。”

    贺秋叶沉默了片刻,这本来是一个没多大意义的细节,但是的确有道理。

    “或者我们可以换种说法——有钱人,是吗?”贺秋叶问。

    “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陆不鸣喜道:“而今天来聚会的有钱人们,无一例外,要说恰好,那概率也太低了——他们都有类似的习惯,程耀华程大叔大概每走六步折返。这里面步幅最长的是绿衣服的女人,足有九步。”

    “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人走出的距离,折算成房间大小的话,大概都是生活在十到二十平的小房子里才会有的习惯。”

    贺秋叶咧开嘴,笑着说:“有钱人家里的孩子,是不会有这样的习惯的,对吗?”

    陆不鸣没有直接回答,他说道:“另一方面,他们遇到麻烦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的习惯,这种外在表现,其实是心理上的自卑。当然,我并不是说用自卑和自信来区分不同阶级……但客观的普遍性……”

    “好了,你不用讲了。”贺秋叶拦住陆不鸣,说道:“你猜的没错,这些老家伙,全都是白手起家。”

    陆不鸣撅了噘嘴,挑衅似的看向冷双,低声说道:“学着点。”

    冷双气得肺都快炸了,却又没法一下子爆发,只能暂时先隐忍着,眼睛里瞪出火星子,死死看着陆不鸣,心想怎么就遇到了这么讨厌的一个滑头。

    “白手起家,可以这么说吧。”陆不鸣的目光狡黠,说道:“我觉得,一夜暴富也许更加准确。”

    贺秋叶沉默了片刻,看向陆不鸣的眼神产生了变化。

    “但是哪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原本林城里一夜暴富,白手起家的商人就不多,现在一下子冒出来十几个,还全都聚在了一块,你们却说互不认识……”陆不鸣笑了笑,言下之意是我不用多说,你自然该懂。

    “原因在你们。”贺秋叶瞟了一眼陆不鸣和冷双。

    “往年的约会不是这样子的,今年不一样……今年,林城的天,变了。”贺秋叶皱了皱眉头。“不管是明面上做生意的,还是内地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总之从年头开始,日子都不好过,入冬之后,生意的摊子基本上毁了大半,而这个时候,一个救急的股票回购的约会,大家自然都会感兴趣——可问题是,它出现的太凑巧了。”

    陆不鸣没有吭声,这些话他都说过。

    “最凑巧的是,今年恰巧有些人来不了,有些人不会来,而有些不该来的人,竟然来了。”贺秋叶看向陆不鸣,说道:“最可恶的是,一来就来了两个。”

    陆不鸣无奈的举起双手:“我们只是凑热闹,你觉得呢?”

    “警察到这种地方,三更半夜的凑什么热闹!”贺秋叶当然不信,她瞟了冷双一眼,说道:“到了地方之后,我们才知道,这就是报应——程耀华这个老东西嘴里没几句真话。我倒不怕告诉你们。”

    贺秋叶站起来,说道:

    “这里就是凶宅,他们不是中邪,是心里有鬼。这事过去了十年,该还的早就应该来了。”

第二十六章 十年前的缘由

    “十年前,林城是一座机遇之城,在这里招商引资,很多机会都萌芽,土地被改造成了经济,商用,我们所有的人,也都成了这波流动的中央。”

    贺秋叶说,林城原本不是这样一座城市,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冒头成为经济强市,牺牲了太多东西。而其中就有原本和平安详的生活。

    西城是率先开发的,大量的土地被用来当做引资的筹码,一座又一座的巨型工厂如同天降之物,莅临到整个城市上空,浓稠的云上仿佛也能听到从工厂里传出来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赚钱。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个时候,贺小姐,我们都只有不到十岁吧。”陆不鸣说。

    “但那段记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是贺秋叶内心深处的伤痛,恐怕也是林城的症结所在,这样不遗余力的发展带来了一段时间的经济强势,可这份强势也只持续了十年。

    到现在,林城的经济早已呈现疲软之势——曾经作为重点表彰的发展城市,如今却桎梏在空讨一个发展的名头,连自己究竟在发展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不够讽刺么?”贺秋叶的侧脸多了一丝癫狂。她是最早一批入驻西城的施工队工头的女人——前工头。那时候的西城荒芜一片,“发展”两个字如同扩土开疆。

    贺秋叶的父亲就是第一批做基建的工程队,他们跟着承包商从农村出来,主要任务是做水道和管道工作,这也算是一座城市的最基本的民生保障,没有这些便利的设施,发展就是空谈。

    但那段日子并不好过。事实上,林城市内部就有两种声音,东城对这种歧视性的发展抵抗最为强烈,而拆迁、善款、甚至涉及到农用地的变更等一系列问题导致的摩擦就更多,不胜枚举。

    而这之中,老牌地产商事实上掌握了林城的命脉,没有他们的首肯,动地就是动他们的命 根 子。在这一层矛盾中,以贺秋叶父亲为首的“发展派”,决定暗中顶替掉这些守旧的顽固分子。

    “你说的顶替,具体是怎么一回事?”陆不鸣问。

    贺秋叶停顿了一会儿,犹豫半晌,才扭扭妮妮说道:“那时候不比现在,要拿掉项目,他们的存在就足够碍事。你觉得,他们为什么看到这个别馆之后那么慌张?你觉得,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贺秋叶问。

    “报应。”很快,她又自己回答。“十年前,他们以最后一场会议为由,把这些老顽固约了出来,最后商谈,是在这样的长桌,吃的是什锦餐点——那时候还不兴西餐。我至今还记得,五色饺子的味道是酸的,就好像沾着血一样。”

    “约定的位置也是一栋别馆,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我偷偷摸摸到那去,因为听话爸爸的饭局,那时候总少不了我,所以我理所应当的跟着一起去了。奇怪的是,那一次大人们本来不想让我去。”

    贺秋叶脑海里,这些深埋的往事一直都在心里藏着,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真正吐露出来过,而今天像这样,竟然对着一个陌生的瘪三愣头青直言不讳,她自己对此也有些惊讶。

    不过也正是隐瞒在内心深

    处实在太久,因此才能够如此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贺秋叶的眉目之间,那份狂戾的弑杀气焰少了一些,竟然在眉头之间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婉。

    但这些也很快地消弭在她仇恨的瞳孔里,手心抓握在一起,贺秋叶继续说道:“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真的不让我去。我猜,到我死的那天我也忘不了在别馆的厨房里,见到偷吃饺子的女儿时,父亲那张惊恐和近乎失神的眼吧——那个时候我只感觉到害怕,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就像面对能够随时把吃掉的巨兽一样。”

    “你看到了什么?”陆不鸣问,虽然心里不是没有预计,但贺秋叶的神态还是远超他想象的疯狂。

    “在这些房间里,每一处,包括厨房的壁橱和碗筷柜子里面,我看到的东西,每一样——是每一样都让我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害怕。我看到削得又尖又细,比钢针还要锋利的筷子——这些筷子和一般的筷子放在一起,用精致的铂金皮夹子包裹着,看不出来。”

    贺秋叶眨了眨眼,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知道自己是对谁说的,这些话她有一阵子从没对人说过,更多时候埋在心底。但恐惧并不是悲伤,恐惧会发芽。

    如今,贺秋叶内心里的这种恐惧就在滋润的诡谲气氛中迅速地茁壮成长起来,她几乎要被这种情绪所支配。

    “不止这些。陶瓷和琉璃的碗盘,起初看很漂亮,但是叠了两三层里,就有一两个像是锋利的飞盘,一不小心就能割破手皮。我打翻了筷子之后,看到挂画的后面还有没有装完的东西。”

    “就和现在一样。”陆不鸣感慨似的补充。

    “简直一模一样。”贺秋叶抓起手边锋利的尺子。“连这个都一模一样。这是我那时候在学校常用的尺子,尺规上我都爱画一种东西。刻度表也被我磨的不成样子——一模一样。”

    贺秋叶的神情逐渐恍惚,她身边哪一样都是致命的武器,陆不鸣咽了咽口水,他压低了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冷双也是一样,贺秋叶的话她听得进去的并不多,但这女孩手里的每一个动作却都尽力仔仔细细看在眼里,然而脑子嗡嗡地响着,身体几乎很难听自己大脑的控制。

    贺秋叶瞟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那天我回去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懵的——我爸很晚才回来,虽然他平时也晚归,也经常灰头土脸,一身尘土。”

    贺秋叶的眼睛越来越空洞。

    “但那天,我觉得很特别。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是第六感,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就是这样很奇怪的一种感觉,从别馆回来之后,一直持续着。只到我爸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推开门的一瞬间,眼睛看到我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没错,他避开了我,我很少见到爸会这样子。他那天很疲惫,没有跟我和妈妈任何一人打招呼,整个身体像是行尸走肉,拖着那副病恹恹的躯体,换了拖鞋,来到客厅,打开电视,不听妈妈的抱怨,点着烟坐在中间,像是一个陌生人。”

    “我第一次觉得,啊,原来我并不认识他。”贺秋叶的两只眼病态似的

    猛然睁大,嘴角咧开,到了最高处,整张脸宛如被她的笑颜割裂了一般。

    “不认识,害怕,恐惧。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天,他一直不肯,或者说不敢与我和妈妈对视。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半夜的时候,我没有按时睡觉。”贺秋叶眼睛开始龙走蛇行地爬了一圈暗红的血丝。

    “我听到房外有声响。那天我一个人睡,客厅里有微光。像往常一样,我趴在地上,用毛巾作为掩护,一步一步到了客厅旁,他没看到我,没注意到我,但是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我爸。”

    “他在干呕。”贺秋叶说道:“就是那种……见到什么不吉利,不干净的东西……或者说,看到自己终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我就是知道。”贺秋叶顿了顿,声音逐渐变得空灵高亢,仿佛要声嘶力竭地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也从体内抽出来。

    “我知道,他杀了人。”贺秋叶的两眼发痴。

    这也许是她的推断,用如今的常识去判断自己的记忆是一件既愚蠢,又恐怖的事情。愚蠢之处在于,你无法回到那个时候,重新设身处地回忆自己的处境和心境。恐怖的地方则在于,这种判断却会凌驾和覆盖于你原本的记忆之上,让这种灰色血腥的氛围一直持续,让你的罪恶和愧疚感与日俱增。

    陆不鸣深知这种感觉的恐怖。

    但贺秋叶显然是陷入了这样的窠臼之中。她没法自己说服自己,又在这样的思维囹圄之中一遍一遍把自己逐渐推向更深的深渊。

    最终只能是深不见底。陆不鸣知道,贺秋叶真正的心和想法,几乎已经被这种黑暗和深渊完全拉下去了。

    贺秋叶又停顿了。这一次,她停顿了较长时间。把玩手中锋利的武器,她痴迷一般地说着“最终是要用血来偿还,要用血来偿还”,眼里早就没了聚焦。

    “后来怎么了。”陆不鸣严肃地看着贺秋叶,他知道如果不把话题继续引导下去,不仅贺秋叶的狂态会进一步恶化,就连他们自己的处境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后来?”贺秋叶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光亮。但这决不是希望的光。

    “后来他死了,她也死了。他们都死了,死的毫无征兆,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我唯一知道,也是从我爸留下的东西里发现的,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个词,也只有一个词。”

    还债。她的嘴里干枯地发出这样的声音,又似乎没有。陆不鸣记不得自己究竟有没有真正听到这种声音,因为她既像贺秋叶最后发出的尖叫,又像是夺命的哀嚎。

    当贺秋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经过的并不是父母的映像,而是潦草的字迹逐渐被血色染红,最后浮现在她的眼帘前,两个字简单,又似乎沾满了仇恨的意味。

    还是还债。

    这两个字如同一句魔咒,催动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摇晃,最终被机械式地驱动起来,手里的刀刃穿破风声,朝着两人挥舞。

    千钧一发之际,冷双的背后传来小小的声音。

    “进来。”

第二十七章 孟婉

    是女孩儿的声音,冷双拽着陆不鸣,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房间。房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缝里露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微光,光线之下半张阴郁中带着乖巧的脸蛋,朝着房外招了招手。

    房门开得足够及时,冷双本能的反应,在危险之中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她把陆不鸣扔进屋子里,随后身体利刃一般,带着门切进了房间里。

    他们两刚刚进了屋子,门疏忽间推上,锁死,动作十分迅速。

    仅仅差了一个瞬间,冷双整个身体压靠在房门的背后,双手拦住门框,锁死了房门之后,她才刚刚出了口气,背上过电一样传来了剧烈的震感。

    震感嗡嗡的响动过后,冷双意识到,这是贺秋叶手里的尖刀插在了门上,门外震动竟然顺着厚厚的实木门贯通到了里面,实在有够匪夷所思,一个女孩的手腕,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巨大的力量,如果这一记招呼在她和陆不鸣身上,恐怕椎骨都要砍成几段。

    虽然冷双自己没资格说什么,但贺秋叶的确让她心里后怕了起来。她沉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顺手打开了手边的灯光,紧张过后,就是满身的痛苦。

    尤其是黄子锡突然而然在背后给她的这一击,几乎让她半条腰都要废了。

    这一放松下来,冷双硬撑着走了两步,就软倒在一旁,她晕晕乎乎地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却一时找不到什么称手的东西。

    这时候一张椅子突然摆在眼前,她迷迷糊糊地抓住靠背,双腿剧烈抖动着,身体靠在椅子的背上,力气早就被抽的干干净净。

    多谢。冷双张了张嘴,嗓子眼里竟然发不出这两个字来,她苦笑着摇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愣了愣。

    孟婉。孟婉梳着一头单侧的长辫,辫结又大又圆,像结了果的穗子。乌黑的头发很配她一身浅蓝色的连罩卫衣——事实上孟婉的打扮在冷双看来是最时尚的。

    只不过与她的气质却又是截然相反,完全不搭调。孟婉是个足够沉默,沉默到几乎让人能够忽略了她的存在的人。

    不过这时候的孟婉却有如漫漫夜空中一颗微微萤光的星火。尤其是在贺秋叶那嘶吼的怒骂声,和不间断踹门的激烈吵闹声中,这种沉默和温婉就更加的难能可贵。

    孟婉看了冷双一眼,水波荡漾的眼眸里似乎带着十足的犹豫和不果断。不多一会,她才艰难开了金口。

    “她暂时应该进不来。”孟婉看了看木门,近乎疯狂的抖动和震颤,来自于门外的疯狂,她的脸上很显然写满了恐惧和怯让。

    “……暂时吗。”冷双感觉到浑身的疲倦随时能后压倒自己。

    “冷警官……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孟婉抬了抬头,看向冷双,她低声问道。屋内的另一人,陆不鸣这时候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双铁青乌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窥视着两人。

    “等。”冷双传出一口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显然是惊吓和过度疲倦让她的心率开始紊乱。

    “等……等什么呢?”孟婉问。

    “等警察。我已经报警了,孟小姐是吧,你,你不用担心。”冷双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说

    出这句话,但身为警察,她又不得不说。

    “警察……他们还没来吗?”孟婉显得有些不安。

    “警察不会来了!”说出这句话的是陆不鸣,这让冷双和孟婉两人都睁大了眼睛,圆滚滚的瞳孔直直瞪向陆不鸣,这句贺秋叶曾说过的,用来示威的狂言,此时竟然从陆不鸣的嘴里说出来,冷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

    “你说什么?”冷双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警察,已经不会来了。”陆不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陆不鸣的语气太过笃定,连冷双也觉得奇怪。

    冷双狐疑地瞥向陆不鸣,从刚才开始,陆不鸣就有些古怪,到现在更让她有些匪夷所思。冷双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看了看陆不鸣,身体有些僵硬。

    她不清楚陆不鸣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来,但是身体却比意识的反应更剧烈,她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缠绕在自己的背后,于是站了起身。

    “警察不会来了吗?”孟婉顿了顿,被陆不鸣突然的提示吓得够呛,她又重复了几遍,看了看冷双那恐惧的脸色,问:“为什么,不是,不是已经联系好了吗?”

    陆不鸣的眼睛仍在黑暗里熠熠生辉,他说道:“警察抵达这里之前,所有的东西都会恢复常态,就连别馆里面都不会有一丝痕迹,只留下十年前那场悬案的复制品。”

    “复制品?”孟婉不理解,冷双也没明白陆不鸣的意思,甚至于她的惊讶更在其上——陆不鸣为什么会对警方的查案记录和数据如此了如指掌?

    “复制品。因为当警察真的赶到这里的时候,只能看到尸体的碎片,被诅咒的痕迹,无处可寻几乎毫无线索的犯罪现场,还有无辜的受难者和幸存者,连屁都找不到一个。所以警察不会来了,即使来了,对我们来说也毫无意义。”

    陆不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贺秋叶在屋外持续不断地撞击着木门,随着她动作越来越剧烈,整个房间似乎都被她撞得摇晃,响动。

    “你是说,在警察来之前,我们就会被他们杀了?”孟婉的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我们明明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冷双前看一眼,后瞥两眼,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里却是对警察的极度不信任,心头几句多了股怨气,她说道:

    “请你们信任警方,这件事既然已经归警察处理控制,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人已经死了,还要满意的答复干什么?”陆不鸣冷冷地说道,语气很是落寞。冷双没想到这个陆不鸣还会有这样消沉的一面。

    “相信我!”冷双拍了拍胸脯。“不到最后,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相信我,不,相信警方!”

    “警方?”陆不鸣质问,但他却没有向着冷双发问,反倒是看向了孟婉。“相信警方有什么用?相信警方,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吗?相信警方,罪恶就会得到惩处了吗?相信警方,被献血浇灌的心灵就能得到解脱了吗?嗯?”

    陆不鸣步步紧逼,他把手掌按在胸脯上,脸色慨然。

    听到陆不鸣的一连串发问,冷双固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

    回答,就连孟婉也说不出话来,低着头,身体兀自擎动。

    “既然十年前是一场悬案,那么今天也未必就要追究谁的责任。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警方比起这些无聊的,低微的小事,是不是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忙?”陆不鸣问。

    冷双咬着牙,说道:“听着,虽然我不能保证什么,也只是个新手警察,但是只要我看到的,只要是罪恶的黑暗的,我就不可能容忍——不仅是我,只要是站在这个位置,处在这个岗位上,我想各位也都是一样的。”

    冷双这番话说的足够慷慨激昂,可在陆不鸣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效果。或许冷双自己也快忘了,陆不鸣这家伙的脸皮是比车胎还要厚的。

    陆不鸣的背后还发来贺秋叶撕心裂肺一般的吼声,他却只当听都没有听到,目光仍然翘着孟婉。

    “也许有些人曾经相信这些。但是失望多了,也不会再有希望了。”

    冷双不知道在陆不鸣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以至于让他对警察和这个体系产生了如此大的偏见和不理解,她缓缓走向陆不鸣,蹲下身,仔细打量起这个蹲坐在角落里,低鸣的如同发怒的野猫一样的青年。

    尤其是两只瞳孔的光色,更像一只猫。

    冷双刚一蹲下身来,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抓住,是陆不鸣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片刻工夫之前那绝望失落的语气荡然无存,他的眼睛深处反倒是满满的睿智和理性。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冷双。

    陆不鸣低低的声音从他沉闷的嗓子眼里传到了冷双的耳朵里。

    “跟在我身边,别轻举妄动。”这是一句告诫,但是独具一格的威慑力让冷双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正想问个清楚,背后传来孟婉的声音。

    “你……很了解警察吗?”

    孟婉问道,语气听上去很是随意,但陆不鸣知道,她的内心极度渴望一个答案。

    “我不了解,我只是知道,警察也好,法律也好,这些东西都没法兜住犯罪的底线,仇恨和罪恶滋生的地方,也都不缺少这些。”

    孟婉的眼睛突然一凛,看向陆不鸣的脸色也变了一变,哪里还像是那副大家闺秀的温婉模样?和顺的眼光和水波似的眼神突然狠厉起来。

    “你也对警察失望了吗?”孟婉问。

    陆不鸣没有回答,但冷双的脸色变了,开始由衷地感到一阵后怕。这个孟婉嘴里的“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你也”对警察失望了?还有谁失望?

    冷双扭扭妮妮地想要回过头看清楚情况,但是却被陆不鸣揽住了。

    陆不鸣没有直接回答,孟婉犹豫了片刻,往回退了两步,突然说道:“我到这个房间里发现,这里很奇怪。”

    孟婉说了一句,冷双就注意到她话里的意思了。

    在这个房间里,装潢,风格,陈设乃至器物摆件,都不是随心所欲地乱放一气。事实上和他们之前目睹的“命案现场”一模一样。

    客房的模样看起来一样本来不算什么问题,可冷双却发现,竟然连房里的小细节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墙壁的划痕都……

    “我找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通往谎言的直梯

    孟婉说道:“我……好像找到一条通往上面的暗道,就在这个房间里面。”

    她说着,抓起手边的手包,挂在手臂上,手臂勒出一条痕迹来。她回过头,往书柜边走去。一边走还要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往常看电影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机关,没想到还真的能派上用场。”

    说着,她推开书架上的几本横置的书,书架背后还真的有一扇小小的暗格,暗格看上去像通风管道。

    “不知道这个东西会延伸到哪里去……但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孟婉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把脑袋后面长长的辫子扎了起来,说道:“走吧。”

    出口?

    冷双被眼前的景象看愣了,没想到出口此时此刻就近在眼前。她看了一眼陆不鸣,站起身,朝着管道的方向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陆不鸣粗暴地喊住。

    “别过去!”他煞有介事地威胁道:“冷警官,你……回来。”

    冷双回头看了陆不鸣一眼,露出疑惑的神情,后者却毫无自觉,既不肯解释,也不吭声,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冷双为难了,一面是逃出生天的出口,一面又是陆不鸣毫无根据的质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权衡才好、孟婉见他们俩如此犹豫,说道:

    “你们还担心什么,赶紧走吧,我在你们最后殿后。”孟婉当即作了决定,上前两步就要拽着冷双进去,却被陆不鸣冰冷的嗓音震慑在了原地。

    “等等,别过来!”陆不鸣说道:“先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了。”

    孟婉扫过陆不鸣一眼,这家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包不放,看也就罢了,却还要自己把东西给扔了。

    “这,这就是我的一些私人小物件,我平时带的惯了,随身带着我安心,放心,都是些小玩意儿,不碍事的。”

    陆不鸣却摇摇头。

    “我不管他们碍事不碍事,只要你把东西扔了再过来,否则,我手边也有家伙。”陆不鸣咽了咽口水,他既不会什么空手搏斗,更不会什么持械斗殴,这些话是他硬着头皮的虚张声势。

    孟婉犹豫了一分钟,看向陆不鸣,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包,包带扣在她玉白的皮肉上,陷下去一块。

    “这,不行。”孟婉摇头。

    这下连冷双也觉得诧异,如果说一开始陆不鸣的要求太过无礼那倒还好说,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孟婉如此执着于自己的手包、

    “为什么?”陆不鸣问。

    孟婉犹豫了片刻,咬住嘴唇,说道:“这个……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我……我不能看着它离开我。”

    “可你刚才还说它们是一些杂物。”陆不鸣质问道,他的眼睛几乎如同宝剑一样锋利。

    “但这个包是遗物。”孟婉的回答的很是迅速,倒像是在掩饰什么。捕捉到孟婉这样一丝悄然变化的情绪,陆不鸣圆溜溜的眼睛就在孟婉的眉眼之间,上下仔细盯着

    “那好,孟小姐,请你当着我们的面,把包里东西扔出来,一件一件的。”陆不鸣说道。

    孟婉眼神闪过一丝戾气,说道:“这是我的个人**,不是吗?”

    陆不鸣笑了笑。这个

    时候,孟婉说的越多,掩饰的越是巧妙,往往也证明她想要隐藏在背后的东西就越多。

    孟婉粉饰太平的想法很快就被陆不鸣识破,她攥紧了手里米黄色的手包,脸色有些慌张。这种慌张并不是谎言被戳破的张皇失措。

    她看了一眼陆不鸣,又看了一眼冷双,后者已经开始警惕地看向自己。孟婉吐出一口气来,

    “真厉害。”她小声呢喃了一句,一双胆怯的眼眸一瞬间变了样,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模样似的。

    孟婉扬起头,手指挑开脸颊一侧的发梢,一只手解开了长长的单辫,柔顺的头发倏忽之间一如飞蹿流逝的银色瀑布,在她的两肩上抖开,眼光阴冷,有着吞吐阴冷气焰的一双墨黑色瞳孔,直直看向陆不鸣。

    这把冷双也看的愣了,直到孟婉扭着身子坐倒在一旁的座位上,没有一点犹豫和彷徨,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她随手抄起一件手边摸来的小刀——这屋子竟然也随处都是武器。

    “既然你老早就看出来了,却什么都不说,故意来看我演戏,还是要看除臭呢?”孟婉的语气变化最大,与那副娇怯的模样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此时此刻的慵懒和居高临下的蔑视才是她真正的本色。

    孟婉高高翘起腿来,高腰的裙摆若隐若现,在秉烛灯火之下显得颇有几分妩媚。

    这句话当然是对陆不鸣说的。她看着陆不鸣的眼神也早就变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冷双竟然觉得颇有几分赞叹和认同在这冰冷的视线里。

    “你太高估我了,孟婉小姐。原本我只是怀疑罢了。”陆不鸣不动声色地回答,他又看了一眼冷双。

    冷双还在原地,她皱着眉头,脑袋发着晕,武器被夺走,甚至连自己本该最擅长的身体也派不上用场,在这样阴暗的房间角落里,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陆不鸣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冷双,他说道:

    “冷警官,伤口好像又出了血。”陆不鸣呻吟出声,在那黑乎乎的角落里,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身体颤抖。

    冷双赶紧来到了陆不鸣身前,她紧锁眉头,心中很是疑惑,也不知道这家伙突然怎么冒出了伤口来,但是如果放着不管,冷双又怕这小子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也看不过去。

    毕竟刚才,的确是陆不鸣救了她自己一命。

    她蹲下身,一边警惕背后孟婉的一举一动,一边检查起陆不鸣的伤口来。

    “在哪?血呢?”冷双掰开陆不鸣捂住肚子的两手,却没发现什么显著的出血。一层厚厚毛毡大衣上倒是沾了血,血痂凝成几缕,紧紧簇成几团暗红色的毛团。

    陆不鸣笑了笑,含糊其辞地在嘴里嘟囔着“这呢这呢”,试图翻给冷双看。冷双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陆不鸣翻到了白皙皮肤上一条洞穿的旧伤,脸红了红。

    这是刚才陆不鸣挡刀的痕迹。

    “没出血啊。”但冷双并没看到什么大出血的痕迹,甚至这条旧伤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这家伙大概是个怪物,这么严重的刺伤,竟然这么快就开始愈合了。

    冷双正觉得古里古怪,死也没想到陆不鸣竟然会诓她。只见陆不鸣的手臂从冷双的后脖子那伸过,臂弯飞快地

    就揽住了冷双的脖子,气息吞吐在冷双光滑的皮肤上,这让她隐隐的身体感受到微弱的电流。

    冷双刚要挣扎,身体却被陆不鸣揽得更紧。这种诡妙的气氛之下,冷双的脸色早就换了几层,她低着头看向陆不鸣,这家伙的脸上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

    紧张?冷双吸了口气,该不会……

    陆不鸣的呼吸越发急促,连带着冷双的心跳都咚咚地直响,她轻阖了双眼,脸颊上渗出一颗一颗豆大滚落的虚汗,背上也被浸得湿透。

    而这时候,陆不鸣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他低低的说道:

    “待在这别动。”正如冷双看到的那样,陆不鸣此时此刻的确紧张的要命,比她还要紧张。但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陆不鸣这样说:“绝对不要离开我身边。”

    冷双眼睛张大,她支支吾吾,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绝对不要离开,听明白了吗?”陆不鸣见冷双呆怔着没半点反应,末了又补了一句:“跟紧我。”

    说着陆不鸣抓紧了冷双的手腕,他撑着墙,背紧紧贴在墙面上,缩在房间的角落,与孟婉正对着,艰难直起身。

    毕竟他受了伤,平日哪里有这样的倒霉事等着自己,比起跟熊一样强壮的冷双,陆不鸣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脆弱了,没想到现在还要硬撑着到最后。

    他长出了口气,看向孟婉的神情变得扭曲,视线有些恍惚,恍惚到最后只能聚焦在她的包上。不过冷双就傻眼了,她被陆不鸣撑住了后背的颈子和腰,简直就像是被陆不鸣给抱了起来。

    “喂。”冷双小小叫了一声,陆不鸣没有搭理。

    “你说你怀疑我?”孟婉上下打量了陆不鸣一眼,问:“什么时候开始?”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准确的说——啊!”陆不鸣这话说到一半,自己的腰间那几两肉几乎要给冷双掐烂了。

    冷双的背脊气的发起抖来,这家伙又把自己诓了。最可恨的是,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给骗来骗去。

    然而下一秒,冷双就笑不出来了。她先是挣开了陆不鸣,回过头的时候,听到陆不鸣的声音——他还在喋喋不休。

    “准确的说,是我看到你的包的第一眼。”陆不鸣说道。

    “包?”孟婉当然觉得奇怪,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包一眼,这也就是大街上寻常可见的,女人常用的款式罢了,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让陆不鸣起疑。

    “款式我的确不懂,再说了我也没兴趣知道。不过这东西的价值倒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正像你说的,这包并不罕见,甚至算不上良品,只是随手在路边买来,临时准备的小道具而已。”

    就好像被陆不鸣一句话戳破了一样,孟婉的脸色变了。

    “你想说什么,到底想说什么?”她问。

    “这是个路边的街边货,这已经很奇怪的,跟你的身份不符合,宁可开着常年不打理的豪车出门,怎么会带着一眼就能看破的街边货赴宴?”陆不鸣说道。“最重要的是,对这街边货,你的态度也实在太小心翼翼的,简直寸步不离。”

    “继续。”孟婉没好气地说道。

第二十九章 罪恶的深渊

    “手。”陆不鸣指了指孟婉的手臂,冷双也看了过去。如陆不鸣所说的,孟婉这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带在手臂上,此时还是一样。

    但冷双还是没看出来什么异样。的确,陆不鸣的推论不错,一个真正家境殷实的富贵千金,一般不会像孟婉这样如此在意一个不值钱的包,要说是父亲的遗物,也有些不寻常。

    刑警的直觉告诉冷双,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有内容。

    “一个手包,带在手上却看起来这么重。”陆不鸣说道。“试想一下,正常的女士手包,通常能装些什么呢?”陆不鸣说道:“香水?化妆棉?还是一块锈迹斑斑的大铁坨?”

    陆不鸣的语气里充满了戏谑,惹得孟婉的脸透得通红,她憋着气,从牙缝里冒出一个“你”字,没有继续往下说。

    因为陆不鸣贱兮兮的声音继续往下继续:“还有这房子里的摆设也是一个道理,真正有点眼色的人就立刻能发现,几乎都是仿品和假货,通常是膀大腰圆的假大款拿来撑门面的。当然,外行看不懂。”

    孟婉似乎也明白这些,被陆不鸣说的脸色通红。

    不过冷双在意的倒不是房间里的陈设——老实说,这些东西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对她来说都没差,这些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在意的是孟婉手里的包。

    米黄色接近卡其色的手包上镌着粗糙的细纹,难怪陆不鸣要说这是“街边货”,看起来确实不值什么钱,但这条包的绳带陷进孟婉的肉里,看上去格外沉重。

    孟婉笑了笑,说:“好敏锐,好聪明,好一个大侦探。你果然来了,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也能一眼看透这么多东西,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看着陆不鸣的眼里多了几分钦佩。

    “你真的很厉害,不过还不够。”孟婉说。

    “还不够?”陆不鸣眨了眨眼,不明白孟婉话里面的意思,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个“还不够”,究竟是什么还不够。

    “是说,你还不够聪明,如果真的那么聪明的话,应该早就能猜到不是吗?包括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孟婉笑着,纤细的手掌伸进了她的手包里,白玉似的手指捏着一团黑色的东西,轻轻从包里提了出来,温婉的动作就好像淑女从包里拿出卸妆水那样自然而优雅。

    但她既不是淑女,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也不是卸妆水,而是一柄黑色的,闪着阴寒锋利光锐的器物——一把锈迹斑斑,单筒的老旧左轮手枪。

    孟婉从包里把枪取了出来,动作不快,手势也不够正确。看孟婉的模样,恐怕连二十米的准头都成问题。

    但是这个房间却只有不到五米的对角距离,孟婉手里这把枪就是最为致命的武器。黑暗中仿佛飘动着阴郁的气息,持续了没多久,孟婉就笑着举起了枪。

    枪口对着冷双。

    “怎么样?大侦探,你有办法吗?”孟婉眯着眼说道。

    陆不鸣依旧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地把冷双拽到自己背后,两人贴在墙角,冷双也阴着脸,她虽然是带着任务到这里来,但也没想到,整个宴会几乎完全是一场阴谋,连一个无辜的人都没有。

    她咽了咽口水,包括陆不鸣在内,这

    家伙怎么看也不是个好鸟。冷双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她弓起背,孟婉的手枪瞄准的是自己的胸口,也是命中率较高的要害。

    但手枪并不是必中的,即使在很短的射程之内,业余的孟婉大概率是个门外汉。冷双决定赌一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靠着身体能力,抢在孟婉撕破脸之后封了他们的后路。

    夺过枪就赢了。冷双的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在这里把孟婉拿下,外面的贺秋叶看到枪,或多或少能收敛一些,再不济,只要等到警察的救援来了,他们也能脱困。

    冷双锚定了打算,盯着孟婉,再不分散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全身心地看向孟婉,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陆不鸣却没有这个打算,硬碰硬从来也不是他的强项。

    “难怪你的包会那么重。”他说。“原来是在包里放了这么大一个秤砣。”

    陆不鸣的语气里充满了挑衅的戏谑意味。听他说话,冷双简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每一个字,甚至连眉目之间的表情变化都让人火大,唯恐不能激怒孟婉。

    冷双被陆不鸣这愚蠢的举动吓坏了,然而陆不鸣却一点自觉也没有。

    “这秤砣也是要命的秤砣。”孟婉却出乎意料的冷静,她轻轻晃了晃枪口。

    “淑女带着这样粗鄙的东西,可不太合身份吧?”陆不鸣问。

    “的确。”孟婉笑吟吟地说道,她竟然带着一抹笑收起了枪,叠在手掌里,倒像是在欣赏什么玩具,而不是一把杀人的武器。

    没想到陆不鸣简单的套路竟然奏效了,冷双不再浪费口舌,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却硬生生被身后的陆不鸣拽在原地,而她动的一瞬间,孟婉的动作就匪夷所思地变了。

    她一看到冷双采取了行动,安静躺在手掌上的左轮好像长了翅膀,在孟婉的手心里蝶舞起来,翻转了两周半,孟婉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万幸陆不鸣拽住了冷双,双腿发软的她几乎再往前多迈一步,恐怕连腿都要折在地上。冷双的一双眸子瞥了一眼孟婉。

    孟婉露出娇笑,她倒没有追击,手里的武器冒着浓厚的硝烟,逐渐凝固的神情也在硝烟中变得扭曲起来。

    她的手臂被强烈的后坐力推得后去了几步,整个人却咧着嘴笑了起来,看起来她老早就预料到冷双的举动了。

    “看来不成呢,我才想起来,我既不是淑女,也不该放开手里的秤砣。说不定,我还是个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呢。”孟婉聊天般地随意说道。

    然而冷双亲身体会之后,才打从心眼里感受到,也体认到,这个孟婉绝非什么淑女,更不是什么狗屁家庭主妇。她持枪的手法恐怕是故意伪装,以让自己掉以轻心,在射击的瞬间,手臂的力量和姿势都是非常标准,甚至严酷的。

    而她手腕的力量也好,技巧也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开枪前后没有丝毫犹豫,连手都没有颤抖,这比很多老手还有精准泰然,尤其是射击后的反应。

    对新手来说,刚碰枪的心理建设,要从第一发子弹脱膛而出,到恐惧和后怕的双重反应下开始。但对于孟婉,尤其是冷静的单手射击,没有丝毫犹豫和反应,让冷双简直不敢想象,说

    她没有上千次射击联系,冷双是不敢相信的。

    在想着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夺枪,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冷双两腿发软,半跪在地上,脸色铁青。

    孟婉笑着看了看她,向着陆不鸣说道:“你看。”

    “你是想,一枪一个,让我们吃了枪子儿,变成不会说话的哑巴,就此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又装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从此逍遥法外?”

    陆不鸣继续呛她,孟婉听了这话,眉骨砰的一声,几乎要拧断了。

    “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难听了?”孟婉问。

    陆不鸣却觉得好笑。

    “你觉得我说的难听,难道你做的事就不难看吗?”陆不鸣说道:“复仇这种心态,我倒是很能理解你,可是你不仅方法愚蠢笨拙,甚至连对象都找错了。”

    “你说什么?”孟婉果然怒了,她举起枪,瞄着陆不鸣的脑袋,眼角突然绽开,眼睛睁的前所未有的大,原本稳健的两只手臂这时候竟然开始剧烈地抖动。

    陆不鸣微微笑了笑,住了嘴,没再吭声。冷双这下看不懂了,陆不鸣这家伙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往下说。”孟婉推上了膛,一只手抓不住抖动的枪,两只手一起猛地握住枪柄。

    “看来你很花了一番功夫,打造这么一个屋子,一定花了不少心思。”陆不鸣说道:“虽然大多数贵重物品都是仿造的。”

    孟婉没吭声,但是陆不鸣说一句,她就点一次头,看起来倒挺受用。

    “不过你忽略了两件事。”陆不鸣说。

    “什么两件事?”孟婉眯着眼问。

    “第一件事,我们从头开始说。”陆不鸣蹲下身,丝毫不把孟婉的手枪放在眼里,甚至还伸了个懒腰。

    孟婉盯着陆不鸣,手里的左轮也跟着他一起动。

    “这个房间的设置参考了十年前的疑案,按照当年的布置,可以说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了。除了外面的结构和装潢很难还原,再加上恐怕你也没见过,只有参照屋内的构造,重新从零开始打造了这么一个密室吧。”

    陆不鸣说。

    孟婉没吭声。不过陆不鸣已经有了经验,但凡孟婉不吭声,多半也就是自己说的没错。

    “既然是打造出来的,起初没有人认出来,但是当有人能认出这间屋子的时候,也就是最大的一个问题。这之后的一切也都顺理成章,即使不推理,但凡细心观察多一些,也能看出不对劲了。”

    孟婉仍不出声,但冷双却有感觉自己被冒犯到,她冷着眼瞥向陆不鸣,两人的视线一交 合,陆不鸣就露出那惨兮兮的笑容。

    “为了布置这些挂画和谣言,你先利用了赵老五来传播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这里是心里暗示的第一层。到尸体消失的时候,就实在太刻意了。”陆不鸣说。

    “刻意?”孟婉疑惑。

    “因为所有的房间都是一模一样的,为了制造出尸体消失的戏码,你利用了这两点。那个女人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当事人,这是所有人都可能注意到的疑点。”

    孟婉沉默了。

    “第二个失误是什么?”孟婉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第三十章 缉拿归案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把枪口对准我们。”

    陆不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轰鸣声,紧接着的脚步声鱼贯而入,背后嘈杂的声音响起又归于沉寂,宛如巨大的山洪爆发。

    而下一瞬间,孟婉意识到自己错失了良机。

    这种错乱的感觉最容易让人产生胆怯的心理,而在这种高度紧张的交锋之中,片刻的胆怯也会产生迟疑,迟疑往往是致命的。

    孟婉还是射出了这枪。

    但孟婉已经知道,无论自己这一枪中或者不中,结局都已经注定了。或许从这个来历不明的陆不鸣发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孟婉这一声枪响,既是自己的丧钟长鸣,也是最有利的罪证。

    子弹在门框上迸射开来,形成一个弹射的钝角,最后从陆不鸣的腋下钻了出去,将将蹭破了他的下肋旁的皮。

    “啊——”伴随着陆不鸣凄厉的嚎叫声,他整个人猛地往回退了大概有十米远,房门恰当时候开了,陆不鸣就从洞开的门里退到了屋外,踉跄倒在地上。

    紧随在身后的冷双几步跑到了陆不鸣的身边,神色慌张地抓住陆不鸣的两肩。

    “他中枪了。”冷双在阴暗的角落里只看到陆不鸣身体被子弹擦过,整个人被弹道的强大能量推得飞出门外,又看见陆不鸣的确见了血,内心焦躁不已。

    孟婉还想要挣扎,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屋外汹涌进来,手里竖着半人来高的防爆警察就把她围在原地,眼见再没有挣扎的希望,孟婉听从警方的安排,把枪扔到了地上。

    左轮落在地上,轻轻响了响,孟婉举起双手,两眼空洞。从阴影中走出一名佝偻着腰背的老警察,看起来年纪少说过了五旬。

    虽然一脸的褶皱,加上那副年迈的相貌看上去的确就是个老头,但他在林城的确颇有威名,尤其是在东城这块地方,糟老头子的形象更是代表了两个字。

    市局。这老头就是林城市直属的刑侦支队队长,据说训练有素的刑侦警察动员上百人,都是他一声令下的事。这一次的行动看来也是如此,孟婉当然也知道这个人。

    “汤队长。”孟婉的眼里除了空洞,更多了一层愤恨。这种愤恨在她的脑海中播种了很久,在这一刻猛然增长,如果不是身边十几名警察拦着,她真想冲破层层阻碍,把眼前这个年迈的老男人撕成碎片。

    汤队长把手背在背后,咳了咳,一向少言的他看着眼前的孟婉,才叹了口气,竟说道:“外面的人都差不多了结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孟婉心头咯噔一声,传来锁扣解开的声音。她试着推搡开身边的警察,使劲全身力气这些山一样的人丝毫不动。

    汤队长咳了咳,让防爆盾列散成两列,孟婉眼里有光,又瞥了汤队一眼,内心的狂躁难以言表。她朝着汤队看了看,低了低头,算作是谢意,于是往屋外去了。

    她的脚步原来越快,到客厅的时候,几乎是在跑。整个房间的构造,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熟悉了,即使摸着黑也能找到地方,在警察竖起了探照灯,又把房间的悬挂灯光全部激活,整个

    正厅内亮堂得如同白昼。

    这时候她的脸色才真正变了。

    从一个冷血冷酷的复仇者,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在这小女孩的面前,整个大厅里尸横遍野,几乎没有一具躺倒在地的尸体是完整的,他们要不是被分尸裹成了四五块,要不是身中十几刀,有锯条有断刃,无数的伤口把腥臭的味道和血染成河的尸首分割开来。

    一副地狱般的画卷在她的面前展开。但她不仅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恐惧,反而充满内心的兴奋支配了她,她上蹿下跳,在整个精心布置的别馆里走走停停,宛如第一次见到新房子兴奋的小女孩。

    只不过她的外里全是鲜血,身体上黏满了无数的血痕和尸体的碎块,内心里早就迷失了真正的自己。她两步并作一步,越跑越快,越快就越兴奋,直到她停在了一个女人的身前。

    女人的表情和她很像。

    贺秋叶。贺秋叶全身被雨淋过——血铸成的雨。她浑身颤抖,被几名警察用一条长长的毛毯裹住,从脸颊到脚脖子跟,没有一个地方干净。但她的眼神却澄澈,尤其是看着孟婉的时候,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孟婉的脸变得扭曲,神色变得狷狂,就连眼睛都通红了起来。

    “你还活着。”孟婉指着贺秋叶,她手边没了武器,身上也被警察搜出了所有致命的装备,现在更是一步步都被身边的警察当做重点关照对象看着,可就算如此,孟婉也不能见到还有人活着。

    贺秋叶站起身,哆哆嗦嗦的身体和精神仍没有从这种重挫中恢复过来,但她扔执拗地看向孟婉:“我为什么不该活着?”

    “有些人就不该活着。”孟婉恨恨地说。

    “凭什么。”贺秋叶问。

    “凭什么?”孟婉突然大笑起来,她一边重复着贺秋叶这个问题,一边发了疯一样的嚎叫,苦笑,任凭情绪的洪流在她的身体里四处交错。

    “问得好,问得好,贺小姐,我来问你,凭什么十年前,我的父亲就要死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宅子里?凭什么?有钱就要被你们这些外来的乡巴佬捏死在手里,等你们躺在你们的生意上作威作福?”

    孟婉的眼角发红。

    “我才要问你,凭什么!”她嘶吼着扯住贺秋叶的衣袖,笑道:“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报应,这都是报应。当年你们的老东西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我告诉你,这些杂碎死有余辜,你们也早就该死,根本就不该活着!”

    孟婉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贺秋叶也被她的气势压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往后推开了孟婉,飞快后退了几步,身体仍然止不住地颤抖,这时候从屋里出来的老警察,汤队长瞥了两人一眼,直叹了口气。

    “孟小姐,对她来说,背负这些仇恨到今天,已经够了?”汤队长低声说道,声音很温柔,但是孟婉压根也听不进去这些声音,她的眼里此时此刻只有仇恨。

    “他该死,她父亲早该死,她也该死。”孟婉的眼里失去了高光,手指如钩,在她的脑袋顶上,把原本整整齐齐,乌黑的一束瀑布样的长发解开来,发梢就想曲张伸展的怪枝,看起来就可怖。

    但这都没有孟婉此时

    的情状可怕,她的眼角几乎要渗出血来,朝着贺秋叶,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又是怎样的呢。

    眼看两人又要扭打在一起,老队长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孟婉撑到一边,他瘦弱佝偻的腰背倒很有力气,孟婉动弹不得。

    贺秋叶在角落里,用手抓住自己身上裹了一圈的毛毯,使劲拽了拽,往身上拉得整整齐齐,眼睛里满是恐惧,但她却咬着牙,看向孟婉,说道:

    “你已经疯了。你没有权利夺走谁的生命,我也没有!”

    孟婉冷笑一声。

    “我是疯了,那也是被你们这些贪婪的无耻败类逼的!你说你没有权利?你看看这里,你看看你自己,就包括刚才那个小侦探不也是一样吗?在你们的眼里,谁的命比自己的更值钱?谁的命比自己的利益更有价值?”

    孟婉说道:“我没杀人,我甚至连**都没有,除了复仇。贺秋叶,我告诉你,我原原本本按照十年前的样子设下这个宴会,你们所谓自相残杀,所谓的复仇和罪孽,都是你们自己心里的鬼,哈哈哈!”

    孟婉嚎叫着,汤队长也拿她没辙。

    而这时候,从角落里,一路呻吟,一路缓缓走来两人,一看到两人的面孔,汤队长的脸都扭曲了。

    “双双!”他叫了一声,显然是冲着冷双喊去的。但冷双却连理都没有搭理他,她搀着陆不鸣,后者嘴里还一边惨嚎着“要死要死”,一边笑着,来到孟婉面前。

    “你还活着。”孟婉看向陆不鸣,既不是威胁,也不是遗憾,就像是看到一条狗那样,陈述出事实一般,照直说道。

    “放心,死不了。”孟婉惨笑一声,看了看身旁的冷双,低声说了声“多谢”,捂住了腰,伤口上叠伤口,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即使伤的不重,流这么多血对陆不鸣来说也够喝一壶的了。

    “你找我还有事么?”孟婉似乎对陆不鸣失去了兴趣。

    “倒没什么。”陆不鸣说道:“就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孟小姐,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孟婉回过头,看向这个男人,鼻孔里“哼”出一声,身体微微擎动,她举目四看,身边围了一圈全副武装的警察,又看了看在冷双身旁,脸上说不出动容情绪的老警察,内心里却已经是鄙夷至极。

    “你觉得我有空么?”她冷冷问道,简直换了个人。

    陆不鸣却从来不管这些,无论你有空没有空,他总有办法让你听得进去。

    “我猜是有的。”他说。

    “那你猜错了。”孟婉又瞥了一眼贺秋叶,低下头。“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孟婉看向陆不鸣的眼神很古怪,带了几分困惑;而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很明显: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我想知道你什么怎么想的。”陆不鸣很认真地回答:“就算我们知道了真相,知道了罪恶,甚至把一些人定性成了正义,又把一些人视为邪恶,可他们总是人。”

    陆不鸣的话就像一道和煦暖阳下温驯的风,吹进了孟婉的心里。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三十一章 蛇六

    “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孟婉问道。

    “没什么用,这是我个人兴趣。”只要孟婉问,陆不鸣就立刻回答,回答得足够诚恳,甚至连那副吊儿郎当的笑模样都没了,只是回答。

    孟婉却被陆不鸣这较真儿的态度逗的哭笑不得。

    “你真是个怪人。”她说。

    陆不鸣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坦然接受了孟婉的评价,甚至不忘了补上一句:“他们都这么说。”

    孟婉看了周围一圈警察,难得的竟然笑了出来。笑容像是凋谢的花朵飘落一样,她看了看汤队长,两人说话的工夫,前后拥塞进来的警察早已把整个房间打扫停当,连带冷双和老队长在内,一边躬身等在房间的一旁,只等孟婉出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看了看陆不鸣,说道:“有机会再说吧。”

    孟婉仰起头,这个时候和第一次见的模样相当,高傲的个性让她昂首阔步,一言不发地戴上了手铐,汤队长吩咐手下警察把她押进了车里。

    孟婉一离开,如释重负的陆不鸣倒在地上,脸色惨白,这可把冷双吓了一跳。

    “喂,你没事吧。”冷双问道,眼看陆不鸣喊得越来越惨,生怕他就这样翘了辫子,埋头检查起伤口来。

    一旁的汤队长却满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看了看冷双,手心攒出一手汗,一张又皱又红的脸孔上汗如雨下。

    “汤队,您是不是太热了。”

    汤队长身旁的警察见他情况不对,地下室的恒温温度颇高,要是这老队长突然一下子发了高血压,他们可就有得受了,几名警察也发现异状,纷纷上前嘘寒问暖。

    结果老队长脾气古怪得很,不由分说地皱着一张老脸就把他们统统轰走,除了证物组继续在现场查案之外,剩下的一股脑全都给他撵到了车上。

    汤队长从裤兜里摸出纸巾,使劲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挠了挠脑袋,目光就一直放在冷双蹲下的背影上,不知道又是几年不见,女孩儿抽条往上长,真可以说是亭亭玉立了。

    冷双这时候在照顾陆不鸣。

    汤队长心里很是焦灼,一肚子的话煮开了捯饬捯饬,竟然一个字也剩不下,他绞尽脑汁酝酿了一番,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才勉勉强强想出那么一句开场白,他把手下一众遣走,亦步亦趋地来到冷双身边。

    汤队长一见到陆不鸣,心里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小子!”他一拍大腿,起先忙得抓人,竟然没发现这小鬼,汤队长眼睛都恣裂了,本来酝酿一番的开场白哪还管的上,全部抛到脑后,伸出手就抓住了陆不鸣。

    陆不鸣这时候也才看到老头。

    “卧槽怎么是你!”陆不鸣的脸都吓白了——这人不是别人,汤队长在东城的赫赫威名,只要是在城下混,都得敬他三分,理由倒不光是警察这个身份。

    汤队长素来就以好强斗狠出的名,听人说年轻的时候以暴力执法还被批过。尽管老汤老汤在东城传了很多年,很多人以为这家伙是真老了,这“很多人”里面有一个,就是陆不鸣。

    陆不鸣是个没有任何授权,摸爬滚打在东城最低端的“小侦探”,

    平日接些小私活也就算了,但是像这样横插一脚,在大案要案里面强出头,免不了跟警方有摩擦。

    最剧烈的就是跟这个罗刹脸一样的汤队长。

    陆不鸣胆子被吓没了一半,哪里还顾得什么伤,他慌忙推开冷双,一个箭步就往外冲去,一溜烟的工夫,顺着警察们执勤的盲区,从别馆的小路就蹿得没影了。

    留下冷双跟汤队长两人面面相觑。

    汤队长愣了愣,看向冷双,问道:“我那么可怕么?”

    冷双咬着牙瞪了汤队长一眼,一个字也不肯说,但是内心里却打起了鼓。陆不鸣溜就溜了,但万一身上的伤发作,那可就麻烦了。

    汤队长看着冷双焦虑的样子,也算知道自己弄出了岔子,刚才脑子里想到的这下又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汤队长急得搓动双手,眼见到冷双给他甩了个脸色,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林城别墅的杀人案告一段落,这才过了一天时间,这案子的消息就在城中扩散,不胫而走,成了林城时下最火的新闻。

    从来不关注这些的陆不鸣则是一回到自己的狗窝,到头就睡了。到第二天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迷迷糊糊的模样里,背着午后的阳光,像是一条狗。

    陆不鸣愣是被这条狗给吵醒了,他从自己的窝里爬出来,身上唯一一件干净衣服昨晚还被血污弄成了“工艺品”,他爬起身,身边乱糟糟一片的衣服堆,凭着几片棉絮,看起来颇有几分“棉被”的样子.

    他顺手抓来一个铜锈的杯子,起身到一旁的水管旁,使劲拧了拧水闸,管子里才漏出两滴水来,他接了半杯,一边漱了漱口,一边洗了把脸,额头上的尘土落下了后,陆不鸣的气色才逐渐好一些。

    也怪得他把人瞧成了狗,总算洗干净了眼睛,陆不鸣仔细瞧了瞧,才看清眼前这“狗”的模样。是蛇六,他驮着个背,背后那块也不知道是骨头畸变还是后天的怪癖,总之驮起一个又高又挺,像骆驼一样的峰。

    偏偏这蛇六又极瘦,瘦的把他剐了,身上也多不出二两肉,全身上下只有骨头占点重,皮都是最薄的那种。蛇六长得很黑,身体瘦长得像一根压弯了的竹竿,脾气也跟竹竿一样,软硬不吃,偏偏爱跟人抬杠。

    蛇六在东城一带混的很开,这件事陆不鸣刚来林城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不过虽然蛇六人如其名,在东城混的算是一条地头蛇,但毕竟只是蛇而已。

    陆不鸣想到蛇六来找自己的理由,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缘由了。

    “我来投靠你的,老弟。”蛇六抓起陆不鸣床头一本画册,咧开嘴笑着说。陆不鸣跟蛇六交道打了少说三年,听他说的“投靠”,他一早就明白会发生什么。

    “这次你又惹了什么?”陆不鸣把脸擦干,从支起一个角的栅栏门推开一条缝隙,这就是他的门跟窗户。

    蛇六照例卖了个关子,一边啧啧称其地翻了翻陆不鸣的书。陆不鸣知道蛇六是不看书的,至少从不看自己的。

    “老弟,你不是爱掐会算吗,给我算算。”蛇六啪的一声,把书本合上,眼角弯起,细长的眼纹像鳞片一样地裂开,怪不得送了一条“蛇”的外号,他手脚都比常人要长得

    多,也瘦的多,缩在一起的时候,像是一团盘踞的蛇。

    陆不鸣几乎能想象得到,蛇六吐出信子的那副表情。

    蛇六的头发一半是板寸,另一半则是延展到半腰的脏辫,辫子被他绕在脖子上,上半身只有一件灰头土脸的布头罩在肩膀上,照例全身上下没有几处好肉,像癞皮狗似的拉了一身口子,唯独两手干净整洁。

    这小子以前是扒手,似乎是要彰显出这样的效果,蛇六格外重视他的十根指头,哪怕是沾了灰,也要彻底洗个干净。

    不过这次不同,陆不鸣眼睛很尖,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蛇六的手背上沾满了煤灰,灰尘抖落的痕迹还在,并且手指湿漉漉的,像是刚进过水。

    水?陆不鸣嗅到了铁锈的味道,他想了想,看着蛇六,皱着眼眉,说道:

    “你从江边回来,河边的河滩上遇到了尸体,尸体处理照往常来说应该是东城的老范在管,今天老范却吃了个哑巴亏。”

    蛇六的脸色变了,他左看右看,围着陆不鸣转了一整圈,颀长的身子骨高瘦,骨头耸起,几乎要把陆不鸣抓起来里里外外地窥视个干干净净才肯罢休。

    他就是拿鉴赏怪物的眼神在看陆不鸣。

    “你丫真睡了一天现在才醒?”蛇六嗅了嗅,在陆不鸣的窝里闻起来。“够牛逼,你他妈是个什么怪物。”

    “你不惹麻烦会来找我吗?”陆不鸣反问道:“蛇六不是有两个不去,一不去生意的地方,二不去朋友的住所。除非你遇到了大麻烦。”

    陆不鸣的话很有道理,蛇六从扒手转行做了这门生意之后,甚少与熟人见面,越熟的就越不见,这生意收益高风险也大。

    但这次蛇六却露出委屈的神情。

    “这你可冤枉我蛇六了。”他说道:“你少了俩字,死也——我蛇六是死也不去生意的地方,死也不去朋友的住所。嘿嘿,但这麻烦比死还难受。”

    后半句话他也还没说,那就是在东城,遇到了麻烦事,多半是要来找陆不鸣打听解决的,不管大事小事,在陆不鸣这里,总能说的两边人都心悦诚服。

    蛇六的诡辩陆不鸣听得够多了,他继续分析说道:“你非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怎么会想到我?不过这回,你算是倒了霉。”

    “倒霉?”蛇六撅起嘴来。“能有什么好事?”

    陆不鸣笑着说:“江水上游是别墅区,一共有十三具尸体,个个都没有面容形象。警方举证之后,除了关键的证据带走,剩下的东西全都扔给了老范处理,当地的地头蛇本来就是忙这种下手工作。别墅区的那些脏水排下来,从东城的河道一进来,大清早就是腥臭味。”

    “是吗?”蛇六将信将疑,不过清晨的时候,的确在河道里有股怪味,人们以为是闹了鱼瘟,但这么冷的天,哪会有那么多傻鱼?

    陆不鸣露出一脸笑来,他抓起身旁的酒壶,使劲摇了摇,真是一滴也不剩了,他看了看蛇六,笑着说:

    “可惜我没的说了,嗓子疼,睡了一宿,连滴酒都没有。”

    蛇六睁着细长的眼睛,瞪了陆不鸣半天,才猛地抓过他的酒壶,跑到管阳街给他打酒。

第三十二章 浪荡街头的侦探

    看着陆不鸣半口进了肚子里,半口全滋润了皮肤,这么大口把一整壶好酒喝了一半,蛇六别提多难过了,他心里抹干了泪,陆不鸣才装腔作势地说起来。、

    “老范找你打听尸体的事,你才想起我,原本你是打算敲我竹杠,是不是?”陆不鸣说。

    蛇六傻眼了。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蛇六问。

    陆不鸣拍了拍自己的脑瓜,说道:“昨天你给我一封邀请函,那是我追查十年前那起案件的一个疑点,你竟然能搞到这个邀请函,那么王东这个人,你多半认识。”

    蛇六却露出一脸委屈的表情。

    “我就是不认识。”

    陆不鸣笑了。

    “你说你不认识没用,警方说你认识,你就得老实交代。我说的对不对?冷警官。”陆不鸣的声音突然拉高,向着屋外喊去。

    过了半晌,忸怩着一个面容清秀,从墨蓝色警服,换成一身毛茸茸的雪白皮草的冷双,就这么拉着脸进到屋里来了。

    同样脸色的还有蛇六,他张着嘴瞪着眼,看了看陆不鸣,更确定无疑这家伙就是个怪物,顺道给冷双腾出一个地方。

    冷双嫌恶地瞧了一眼陆不鸣的狗窝,犹豫了小半天,才把心爱的私服从背上脱下来,找了一个角落,手指扑愣愣地抖落上面覆盖的灰尘,小心翼翼挂了上去。

    内里穿着一身羊毛衫,藏蓝色的短背心后面,细长滑 嫩的脖颈就露了出来。她一屁股坐倒在陆不鸣身旁,三个人在小小的斜棚里,看上去颇为寒酸。

    冷双跟蛇六两人面面相觑,唯独陆不鸣却早已看穿了一切。

    “这小子跟我说了六句话,本性仍旧没有暴露。”陆不鸣一见到冷双,既没感到任何意外,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倒是蛇六,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私下里落什么好处。

    “要么他不是蛇六,要么就是他遇见了条·子这身皮。”陆不鸣毫不客气地拽了拽冷双的衣袖,虽然她现在没有穿那一身让蛇六腿软的皮,但拿出个证件来,蛇六的情况也就好理解了。

    蛇六脸色都发了虚,却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是我?”冷双很是好奇,暂时压抑住心头的情绪,她问道。

    “你要套我的话,又怕蛇六说的乱七八糟,除了这么个办法之外,恐怕也想不出其他的来。如果录音,你更担心这个蛇六跟我联起手来诓你。”

    “你诓我可还少么?”冷双抗议。

    陆不鸣却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

    “蛇六,你一打听上游的消息,就被警方盯上了。他们问你两件事,一件就是这案子,你当然不知,虽然他们未必全信,不过好歹没什么破绽,但一问你第二件事,你就露了马脚。”

    陆不鸣说道:

    “王东是谁。他们一定这样问。”

    蛇六眼睛眨了眨,只能佩服陆不鸣几句话就把他一上午的周旋交代得清清楚楚,而冷双则更为震惊。

    “你不是王东?”她问。

    陆不鸣笑着摇头。

    “那就是你父亲。”冷双说道。

    “也不是,我跟这个王东非亲非故,一点瓜葛没有。”陆不鸣从兜里取出一份请柬来,摆在桌上,说道

    :“这个名字不是我的。”

    “啊!”冷双这才会过意来。“你用假名字!”

    她指着陆不鸣表示谴责,然而陆不鸣却一点也不觉得惭愧,反倒有些得意。“难道会有人用真名吗?”

    “我就是啊。”冷双皱着眉头说:“我这是真名。”

    她亮出了自己的番号和证件。陆不鸣扫了一眼,看到证件上号码写着137,他眼光闪了闪,说道:“我叫陆不鸣,大陆的陆,不鸣惊人的不鸣。”

    冷双倒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她小心地收起了证件。

    “是一鸣惊人才对。”她提醒陆不鸣。

    陆不鸣却只笑了笑,没有吭声。蛇六倒是对两人颇感兴趣,他一个劲追问,陆不鸣对此讳莫如深。

    “蛇六,你到我这来的时候,面容憔悴,气息有些不匀,像一条狗。”陆不鸣换了个话题,仍旧继续解释他的发现。

    蛇六暴躁地就坐起身来,对陆不鸣的揶揄他很是火大。

    “这是有缘由的。”陆不鸣赶紧解释。“从上游到这里,少说有三公里那么远,再加上江滩边上的路颠簸,你一路跑过来,不仅在脚后跟沾满了昨晚雨后留下的湿泥,结合你来找我的目的,不难推断出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自找麻烦。”陆不鸣末了补充一句,狠狠地瞪了蛇六一眼。

    蛇六却露出满脸的委屈,立刻澄清自己:“这怎么能说是自找麻烦?老弟,哥哥这是为了你鞍前马后。这事,这事跟我昨天给你的那玩意儿有关吧,我这还不是担心你。”

    蛇六嘴上这么说,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真切关心的意思。不过陆不鸣也早就习惯了。

    “最重要的是,冷双本就是这件案子的线人,以她固执的个性,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线索。蛇六,这个时候在现场出现的你就是最佳的线索了,蛇六,是四处打听情报的你自找的麻烦。”

    蛇六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费心编造的借口,一瞬间就被陆不鸣给戳破了,他沮丧地摇摇头。

    “得,好赖话都让你给说了。”蛇六才说了一句,陆不鸣已经出手,飞快地抓住了蛇六的腕子。

    “我可知道,你从老范那里收了好处之后,会把钱藏哪里。”

    蛇六一听这话,脸都绿了。

    “得得得,你牛逼。”蛇六站起身,本想要来个浑水摸鱼,装作一时气结,干脆溜了也好,谁知道冷双早防了他一手。

    “蛇六,如果你积极交代,以前的事我可以给你反应一下,算你既往不咎。但是你要是冥顽不灵,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起初蛇六还要负隅顽抗。他不觉得一个小女孩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然而冷双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出,于是念白一般说道:

    “蛇六,五年前你在城东的一家夜总会,浴龙干过什么,现在心里还有数么?”冷双的语气和脸色恢复了第一次见到陆不鸣时那种冷漠,蛇六一听冷双的指摘,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身体钉在了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半晌,蛇六才从嘴里憋出两个字来:“你……从……”

    “六年前,城西,证券交易所,两辆跑车失窃的记录。”冷双脸色冰冷,没有任何感情变化地继续往下说道。

    “他们先出的手!”蛇六下意识说道,脸都憋得通红。

    “十年前,轻轨的调度站,格调律师事务所,心理事务所等……”冷双的话还没有说完,蛇六就跟吃错了药一样,脸色恍惚,一背的虚汗顺着骨头架子外皮落了下来,他回过头,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慢慢地回到原位上,两样猛睁,安静地坐下。

    冷双这话听得很是耳熟,蛇六的脑海里疯狂的涌动起来。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冷双喊出声来:“你是汤老怪物!”

    “她可不是。”陆不鸣却笑着摁下了蛇六的指头。“她是汤队长的女儿。”

    “啊?”蛇六露出惊恐的叫声:“乖乖不得了,老怪物就够厉害了,现在怎么还冒出个女儿来。”

    “你张口闭口一个怪物的叫着,这可是她女儿,你真不怕得罪人?”陆不鸣戏谑道。蛇六赶紧住嘴,这话的确有道理,他抬起头看了冷双一眼,后者却没有发怒的样子。

    “他说的没错。”然而冷双却意外地冷静,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让陆不鸣颇有些动容,眼角微微下垂,嘴边长出一口气。

    “他就是个怪物。”冷双说。“从头到尾,他从来没关心过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除了办案,什么事也不会,不尝试,不接触,连自己的……我不是他的女儿,早就不是了。”

    陆不鸣看了冷双一眼,说道:“比起这些,我想知道,冷警官费尽心思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冷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抬起头,看了陆不鸣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如此,陆不鸣故意引开了话题。

    “事件的起因,你应该比我知道的多,还是昨天的案子。”冷双说道:“按照惯例,警方要求涉案人员录一份口供。”

    “哦。”陆不鸣点点头。“那你就问吧,有什么想知道的,就在这里,录音也好,笔录也好,随你。”

    “这里?”冷双眨了眨眼。

    “当然。”陆不鸣回答,然而冷双的脸色已经显露出她的意图。

    她犹豫地说道:“这里不行,按照规矩,你得配合我们去局子里录口供。”

    陆不鸣沉默了,蛇六在一旁替他解释:“冷小姐。”

    知道冷双的身份之后,蛇六的态度从飞扬跋扈一瞬间变成了谦逊有礼,这让冷双都吓了一跳。

    “你大概不了解这小子,他不肯去警局的。”蛇六解释道。

    冷双倒觉得奇怪,难不成这陆不鸣是个什么在逃的通缉犯,还是什么国际罪犯?怎么会不肯去警局。

    “我相信很快的。”冷双耐心地给陆不鸣解释起来,然而听了一半,陆不鸣就开始感到厌烦。

    “我只是不想跟警察扯上关系,准没好事。”陆不鸣一口回绝。

    “你这是成见。”冷双觉得义愤填膺,说道:“只是到那里,把你看到的,想到的说出来而已,别那么抗拒。”

    冷双的语气也逐渐激烈起来。

    “只是录口供的话,在这里也可以,你也是个地道的警察了,连这都要我教你吗?”陆不鸣说道。“只是录口供的话!”

    他重复了两遍,冷双才败下阵来。原来陆不鸣早已经知道,冷双这次来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口供。

第三十三章 探望重要的人

    冷双意识到寻常的手段对付不了这小子,陆不鸣也是铁了心不想去警局了。无奈之下,她只能把自己真正的目的也交代出来:

    “孟婉小姐说要见你。还有……我们局长说有事找你。”

    “局长?”蛇六插话道:“那个姓田的?”

    冷双没等蛇六后面的话放出来,就狠狠瞪了这条赖皮的地头蛇一眼,脸色如同青铜一样冷漠。蛇六倒是识趣,没往下讲。

    陆不鸣也觉得奇怪。

    “局长,找我?”他看了看冷双,质问道:“就这些吗?”

    “当,当然就这些。”冷双转过脸去,突然心跳加速,双手紧紧攥住身边的床单,一时手足无措之间,猛地站起身来。

    “好。”陆不鸣像是做了决定,扭过脸去的冷双满脸欣喜,她才站起身,陆不鸣却已经不见了。

    “人呢?”冷双愣了,蛇六却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

    “早溜了,他不会去警局的,那地方跟他八字不合。”蛇六一边抖腿,一边幸灾乐祸地看向冷双。

    冷双当机立断,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出门不忘给蛇六留了句威胁的条件。

    “原地呆着,要是敢逃,你知道后果的!”冷双就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不得不说陆不鸣的逃跑速度还是够快的,冷双才慢了一步,这家伙就气喘吁吁地窜出几百米远。清晨的街上人不太多,陆不鸣往江边的市中心跑去,冷双也就跟着一路追,在第二个转角路口的时候,冷双已经发觉自己不会跟丢陆不鸣。

    这小子没跑两里地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虚了。冷双心头生了个坏主意,偷偷摸摸跟在陆不鸣身后。既然决定了不主动现身,冷双就拿出了追凶的本事和决心,在陆不鸣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陆不鸣起初自然是躲着冷双,跑进了城里。但他又不像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在东街逛了十几分钟之后,陆不鸣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徜徉过去。

    直到冷双亲眼看到,陆不鸣进了一家高楼大厦,看样子是一栋住院楼的时候,她才真正对这个男人产生浓厚的兴趣。

    “走。”冷双暗下决心,稍微犹豫的工夫,陆不鸣就要离开她的视线外了。冷双急匆匆跟进到医院里,住院部内部需要工作人员的证件或是住院卡或者探望卡才能进去。

    眼看陆不鸣上了电梯,冷双倒吸了口气,急急忙忙地给看门的两位护工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警官?请问……”一旁的小女孩被冷双的身份吓了一跳。

    “行,我知道,没出事,没有案子,例行调查,别声张,我进去,很快就出来。”冷双可没工夫跟他们一一解释,就说话的工夫,陆不鸣已经头也不回地上了电梯,她急不可耐地翻过眼前的闸门,不顾两边工作人员的劝阻。

    “警察警察!”冷双压着嗓子,转身亮出自己的证件,对医院的两人甩了甩,健步如飞地冲向了电梯间,眼睁睁看着陆不鸣那一层电梯上了楼。

    “糟了。”冷双咬起了手指头,来往人员太多,她没法从电梯上显示的楼层信号判断陆不鸣去的楼层。可恨的是这电梯就好像偏偏跟她作对,一层一层地停一次。

    冷双一直等到陆不鸣搭乘的那班电梯下来

    ,才飞快挤到了操作间,她瞥了一眼电梯上的按钮,住院部共有二十六层楼。

    要用穷举法了吗?冷双倒吸了口凉气,要真是这样,非把她累瘫了不可,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每一层一个个摁下去的时候,突然留意到第十八层。

    十八层的电梯按钮上,多了一层油腻腻的东西,看上去像是棕色的颜料,在电梯灯亮的时候格外醒目。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冷双摁下电梯按钮,抵达十八层后,电梯门缓缓平推开来,电梯外一道熟悉的身影简直就像是等着她一样。

    “来了?”陆不鸣问。

    冷双愣在原地,被陆不鸣一把拽出了电梯,两人一言不发,陆不鸣走在前头,冷双就跟在他身后。

    “你来干嘛?”陆不鸣问。

    冷双没有回答,她低下头,没想到陆不鸣早就注意到自己的跟踪,电梯里的记号恐怕就是他留下来的。不过对此陆不鸣倒是只字未提,他看了看冷双,突然说道:

    “昨天的案子,我能说的应该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从一开始,整个宴会也好,别馆的传闻也好,都是孟婉小姐设计的一个局。有什么问题,你们不如直接问她。”

    两人在医院的走廊里漫步,医院的楼层很大,广阔的中心区是从上到下镂空的,为了给复原的病患足够的阳光,这种设计也十分温馨。尽管冷双还是习惯不了医院里的药水味。

    “话是这么说。但孟小姐说,有些话非得让你在场,才愿意说。”冷双有些不服气,不知道为什么,陆不鸣身上竟然莫名就有这样的一种魅力。

    “哦。”陆不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说新局长,他为什么要找我?”

    冷双想了想,才缓缓说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但这个局长是个好人。”

    “好人?”陆不鸣愣了愣,实在没想到冷双会这样回答。“这就完了?”

    “唔。该怎么说呢,我也是服从他的调配才刚来林城,第一件案子就是昨晚上的——其实他原本的意思是叫我静观其变的。”冷双如实回答。

    陆不鸣却只想笑,他可不觉得,冷双那样的行为称得上是“静观其变”,身体比自己的脑子动的还快。

    更有意思的是,冷双似乎是这个新局长的心腹,偏偏这个冷双又是林城老刑警的女儿,这一层关系让陆不鸣有些费解。

    这个调动究竟有什么深意,陆不鸣的确想不通。而这个局长,听冷双的意思,似乎认识自己,又在这一层上加深了关系,偏偏在这个时候调到林城来。

    陆不鸣正捉摸不透,冷双补了一句。

    “不过……这应该算是我自己着手的第一起案子。”冷双的话突然引起了陆不鸣的重视。

    “什么意思?”陆不鸣问。“他在追查什么?”

    冷双警惕地皱了皱眉头。“你想问什么?陆不鸣,有些东西可是机密,我不能全都告诉你。”

    陆不鸣嗤笑一声,说道:“有些事也用不着问,你说这不是他在林城来的第一件案子,我就想起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陆不鸣说的是“田局长落马”的事件。这件事在林城传了几天,早就沸沸扬扬了。

    “你知道还问我。”冷

    双别扭地皱着眉头。

    “我只是想不通,有句话你听过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陆不鸣沉着声音说道:“现在这么多怪事发生,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冷双却觉得陆不鸣只是单纯的神经过敏,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到阳台边的时候,冷汗才颇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我们要去看望谁?”她问。

    陆不鸣没吭声,半晌之后才突然说道:“对于一个侦探来说,最重要的是真相吗?”

    “诶?”冷双愣了一愣。陆不鸣突然问出来的问题实在太过于无厘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陆不鸣似乎也没指望让她真的答出什么大道理来,又问:

    “对于你们警察来说,正义是最重要的吗?”

    这一次他站定了脚步,没有往前继续走,看样子是要冷双回答出来才肯罢休。冷双犹疑了片刻,试着回答:“惩戒违法者,还社会一个公正,这就是正义吧。如果是追求这个,我觉得这是我职责。”

    “职责。”陆不鸣叹了口气,突然说:“曾经有个人也这么认为。”

    “他也是警察?”冷双好奇道。

    陆不鸣嘿嘿地笑了一声。

    “不是。”嘴里抹出两个字,陆不鸣继续说:“他是侦探,但是胸怀大志,真的想找到真相,要把这种公正和正义还给这个世界。”

    “这种人挺少见的。”冷双由衷说道。偏偏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陆不鸣直觉得可笑。

    “的确。所以他死了。”陆不鸣说:“所以我才不信这种愚蠢的鬼话,就像你们警察一样,所谓的正义只不过是个理想状态,根本没有任何量化和可行的系统——你知道么,就像无穷接近一样,在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冒死。”

    陆不鸣的话的确有道理。冷双第一感受就觉得,陆不鸣几乎要说服了她,但她却摇头。

    “你说的没错,但是总要有一些人去做这些事不是吗?否则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不能无限接近这个结果,那么就会无限地远离。”

    陆不鸣没吭声,冷双末了,心却有些虚,她说:“这样是不是很傻很憨。”

    “你本来就够傻够憨了。”陆不鸣嘴下毫不留情。

    冷双显得有些沮丧,陆不鸣回过头,说道:“但话说的不错,毕竟偶尔我们还是需要这样的傻瓜。”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身边的人,是小圈子里的利益,是符合我价值观的世界。其他的都在此之下。”陆不鸣说。

    冷双正想说些什么,陆不鸣却已经出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自私,狭隘,随你便。说什么也是你的自由,但我也只是个人而已,只能为自己,为身边的人做点微末的事情。我的手不足以包揽整个世界。”

    冷双沉默了片刻,陆不鸣带头往里走了。

    “所以,这里有我最重要的人。”陆不鸣掀开最靠近阳台里侧的一个房间,房间外是一层紫色的罗纱轻幔,陆不鸣挑开幔布,身体突然僵直。

    冷双正要搭话,陆不鸣突然放下了幔布,脸色发青,顺手也捂住了冷双的嘴,他的手又宽又阔,一时冷双说不出话来。

    “里面有人。”陆不鸣露出惊恐的神色,指着屋里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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