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诅咒
回到现场的时候,陆不鸣最后一个进来。
血迹和尸体消失了。房间里简直就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件一样,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墨水和杂乱一地的文具书籍。
赵老五眼睛都瞪了出来。
“尸体呢!”
他的疑问也正是当场所有人的疑问。离开房间不过几秒钟,屋子里的尸体就不翼而飞了,这间别馆毫无疑问,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凶宅。
中年人们眼睁睁看着这些灵异现象发生,紧张和恐惧感在他们的喉咙里盘旋起来,一时间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黄子锡也紧张起来,屋内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和恐惧的氛围支配了整栋别馆,中年人们颓丧地坐倒在地,原本一同十五人赴宴,宴会还没有开始,竟然连同行者的尸首都再也找不到了。
陆不鸣静静看着这一切,一眼不发。
赵老五缓缓向后退去,他刚一离开这房间,就被身后的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刚要破口大骂,嗓子眼里却发出了恐惧的抽吸声。
“这,这,这是什么……”赵老五的声音越来越细,听到他的声音,屋子里的人又分了几部分,到了走廊里。
走廊本没有光亮,但正厅里的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的粉碎,阴暗的廊道里就显得非常恐怖,借着微弱的烛光,两边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了一行血字。
血色的字体龙飞凤舞,血痕还在往下滴落,烛台摇曳之下,更显得恐怖人。
只见墙面上写着。“十年未期,索命来还。”
八个字就像一句魔咒,眼睁睁看着这八个血字,中年人们默默从嘴里念出来,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匍匐着来到正厅里,赵老五找来几束烛光灯,摆在房间四周,微弱的光影照亮了大厅内部。
沉默。
这时候除了保持沉默,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没有人敢打破沉默,冷凝的气氛蔓延在整个内厅里,除了陆不鸣。
他不屑地扫视众人,打了个呵欠,摆出一副无趣的嘴脸来。
黄子锡和另外两个女人站在陆不鸣身边,他们天然的与这帮中年人保持了距离,不是因为觉得危险,而是一种不好的氛围蔓延了开来。
最开始是怀疑。
其中一个中年人连抽了两包烟,这种速度让陆不鸣目瞪口呆。
他暴躁地扯断了衣领和领带,露出脖子,把空装的烟盒扔在地上,这盒子让陆不鸣看起来似曾相识。
“是诅咒,不会错的。”中年人的声音听起来,恐惧多少带了一丝认命的无奈感,他双手抱住脑袋,竟然开始抽泣。
“十年前,我们来过这里。”男人打开了话题,他看起来既痛苦,又饱含愧疚。“我早就说过,做这种事,迟早有一天会还的。”
“你胡说什么!”另一人猛地站起身来,阻止了他的发言,这个男人看起来年纪最老,须发都是一样的雪白,他早已把西装外套扔到一边,露出开阔挺键的胸膛。
“我们有做错什么?那帮纨绔子弟,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人看了?我们是替天行道!”男人很是激动,挥舞着拳头说道。
两人很快就吵了起来。
“是鬼迷心窍。”两人的
争执,似乎只有这一些中年人能听明白,他们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来,一个女人抽泣起来,她从包里抽出一条方巾手绢,呜咽着说道。
“我们当年,是鬼迷了心窍。”女人掩面说道:“是,他们是无耻,但那也不该死啊……我们……我们起初都是闲散的商户,做这买卖不过是糊口罢了……”
“糊口?”男人站起来,快步来到女人面前,脸上充满了怒火,说道:“你知道他们的嘴脸!哪里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我们才刚刚起步,结果你看到了!老辛一家被逼得跳了楼,孙老头一辈子攒了的棺材本,连带儿子一起的产业被吃了个干干净净,结果呢?”
女人说不出话,只能隐隐啜泣,这男人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谁会走到这一步?
然而终究恐惧战胜了理智。另一人突然站起来,他留了个短寸胡须,像是镶嵌在脸颊上,短小瘦弱的身躯看起来多了几分猥琐。
“他们讨命来,我们能有什么话说。你们看这别馆,和当年是不是一样?最开始是一个,接着就有……”猥琐的中年男人越说越害怕,一张脸的颜色变了又变,连那个脾气最大的男人听了,都不敢再反驳什么。
“大叔!”黄子锡却突然站起来,他倒梳的大背头很是醒目。
“你就别吓唬大伙儿了,净添什么乱。”黄子锡建议大家冷静下来,最好是报警处理。
然而除了年轻的四个人同意报警,其余的中年人都极力反对。
“这是诅咒,是报复。报警?报警有个屁用。”中年男人狠狠骂道:“这不会错,就是他们,他们来报仇了。”
他们是谁?陆不鸣很想问个清楚,从中年人们战战兢兢的只言片语里,几乎拼凑不出完整的线索。
“哈哈哈。”有一个则笑了起来,脸色苍白。陆不鸣认得他,最开始撞门的就是这个人,他摇摇晃晃支起身,神志已经不正常。
“他们总算来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一个完整觉都没有睡过。”男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步履蹒跚,他一步一步走向烛台边的书桌。
这个疯子跌跌撞撞的举动却引起了在场所有其他中年人的反感,他们纷纷紧张地站起身来,一个人胆大地拦在疯子面前。
“你要干什么?”
男人厉声喝问,然而疯子却好像没把他放在眼里,嘟囔了一句“起开吧你”,便把这男人拽到一边,手伸了进去,摸索着往书柜里摸去。
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起来,嘴里痉挛一般说道:“就是当年,当年那个屋子。没错,这里,这里有……”
疯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惨叫声。他伸进书柜里的手臂连根被削断,血水泉涌一般从他的根部动脉往外喷射而出。
疯子惨叫着四面撞去,像一只断了头的苍蝇一样。
正厅的所有目光这时候都集中到一个女人的身上,这女人缩在角落,疯子的手臂就是她飞出的斧头所致。然而中年人们并没有因此感到惊讶或是恐惧,反倒是出乎寻常的冷静。
他们亲眼看着女人从角落的花坛里摸出了一柄短斧,朝着疯子扔去,却没有惊悚的尖叫,而是沉默的冷静。
直到陆不鸣身后的两个年轻女
人叫出声,他们才纷纷散开。每个中年人之间的距离至少间隔了两米,他们警惕似的看向对方,缓缓向后挪动。
“果然是这样。”正厅最边缘的一个男人全身紧张地往后退去,他说道:“这里,这里果然跟十年前的那个屋子一模一样。各位,冷静。”
他说了好几声冷静,接应他的声音也此起彼伏,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手指拼命地向身后摸去,目光凝视在最中间的那个发了疯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手腕齐根没了,血流涌出不止,然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动他,伴随着大出血的男人先是哭嚎愤怒,接着是哀求和扭动,最终停在了中间,脸色如白纸一般,动也不能再动。
死了。
陆不鸣心里柯登一下,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疯子似的男人就这样没了。
一向冷静的冷双似乎想要站起来说什么,陆不鸣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端过一只酒杯,推到冷双的面前。
冷双一脸狐疑地看向陆不鸣。
陆不鸣一言不发。目睹了血腥场面的黄子锡,孟婉和贺秋叶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就像看怪物一样。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尽管与中年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是贺秋叶还是心有余悸,她锁着脖子。
“恐怕是要自相残杀了。”陆不鸣冷静的分析让三人朝他侧目,在这种状况下竟然还能这样镇定自若。
“不,不对啊。”黄子锡身体打起了摆子。“这种状况下,不是该找到凶手么,怎,怎么会自相残杀?而且,而且,他们从哪里找到的家伙?”
后面的话黄子锡没说。这里简直就像是一个为了杀戮而存在的空间,四周静悄悄的密闭在一个地下室里,随手可见的武器,还有冷凝在空气里的这种不安和空气,就仿佛助推器一样点燃了杀气。
“叫,叫警察吧。我们该怎么办。”孟婉也慌了,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包,缩成一团。
“凶手嘛。”陆不鸣看了看危机关头的中年男人们,说道:“凶手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赵老五更是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他慌了神,踉跄想要躲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却被黄子锡抓住了手腕。
“这到底怎么回事。”黄子锡阴着脸逼问道。
赵老五脸色刷地就变了,原本强势的他这下彻底没了底气,原本死了人已经足够麻烦,没想到这吊诡的气氛竟然还蔓延开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听馆主吩咐。”赵老五哭丧着脸,黄子锡却不大相信。
“你不是说要叫馆主来么?人呢?”黄子锡似乎抓住了破绽,说道:“我就觉得古怪了,你叫个人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一路带我们进别馆的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也是你,是不是安排这场‘游戏’的人,也恰好是你?”
赵老五听了黄子锡的推断,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冤枉啊。”赵老五哭嚎着挣开了黄子锡的手,猛地喘起来。
越看赵老五这样子,越觉得他可疑。三个年轻人站起身,瞪着赵老五。
“不是他。”陆不鸣这时候却突然出声,说道。“凶手肯定不是他。”
第五章 残杀游戏
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黄子锡跟赵老五闹别扭的时候,正厅里的火药味愈演愈烈。起初,贺秋叶试图把这些几乎发了疯的中年人们劝回来,但对这些人来说,现在说什么他们也都听不进去了。
一个个眼睛散发着猩红的光芒,简直就是杀人魔。
这种气氛只会随着时间越发狰狞。
“没救了,现在去阻止他们,只会被当做敌人,他们手里都是致命的武器。”
正如陆不鸣所说,贺秋叶的劝说反而带来了反效果,一个男人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发疯似的捂着脑袋,抓起身边的琉璃花瓶,使劲扔到地上。
反手从花瓶里取出了一条两三尺长的软尺,但是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这柄软尺边缘是加了韧性的刀刃。
“这里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黄子锡终于发现,这别管内部危机四伏。
陆不鸣冷冷看去,说道:“更有意思的是,他们看起来早就知道了。”
陆不鸣的推测又一次被印证。正厅里气氛古怪,这时候交融在一起的恐惧和杀戮升了级,凝重的气氛水纹一般在整个别馆内扩散开来。
除开连尸体都失踪不见的中年妇女,再加上失血成了一具新鲜尸体的男人,剩下八个中年人把守在房间八个方向里,互相保持着距离。
手腕连根被斩断,身体朝着各个方向扭曲,躺倒,气息一点点从他身体里抽干,身下的血泊一点点在四周扩散开来,地毯被黯淡的红色覆盖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冒着血泡,几分钟前的一条生命,就这样随着血液汩汩涌出,也终于没气了。
另外七人见了这番光景,又看见已经有人先一步从身边抽出了武器,更是唯恐慢了人一步,有些在身后摸寻起来,另一些则斥责这男人的举动。
“放下武器,你想干什么?”有人喝问。
然而拿着尺子的男人却仍然不满足,他翻看身边沙发,茶几从这些寻常的家具,花瓶,挂画里找出一些武器。
“别明知故问了,你我都知道这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男人从身边又搜集了一些小刀,躲到了沙发后,眼球半翻滚出,手臂颤抖着抓紧手里的武器,仿佛只有这东西能让他安下心来。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无法阻止。在这样的绝境之下,手里握着随时能致人死地的武器,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再发生一些口角或是事件的话,人的精神终究是有极限的。
然而诅咒也好,凶宅也罢。赵老五和这些中年人对这间别馆似乎知道一些什么隐情。陆不鸣对此很是感兴趣,但此时此刻,保命更要紧。
就在陆不鸣犹豫不定的时候,这间诡异的别馆竟然动了。
阴暗的烛火飘零,四面墙上的挂画像是狰狞了颜色,与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有了些许微妙的不同。挂画动了?
陆不鸣反复揣摩着赵老五话里的深意,正厅里的衣柜晃了晃。起初陆不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片刻之后,衣柜轰然倒地,这像是一个信号。
眼看这样的厮杀几乎一触即发,两名年轻女孩一连
退到走廊最深处,贴靠在门口。两人靠在一起,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然而轰的一声,最后的一根弦也绷断。
“听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中年男人突然喊着站起身,他咆哮起来。“这跟十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候也是一样,一样的!这是报应,是轮回到了!”
男人的瞳孔发白,几乎看不见他的瞳仁。
黄子锡也被这种气氛逼得快要发疯,他的目光瞥向眼前的赵老五。赵老五黑棕色的脸孔上也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模样,对眼前这突然发生的状况更是拿捏不住。
“是你!”黄子锡仍没打算放过眼前的赵老五。“只有你对这间别管了如指掌,把这些武器放进来的只有可能是你。”
赵老五哪里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面对黄子锡的质问,他自己倒是结结巴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让黄子锡越看越可疑。
尽管陆不鸣说他不是凶手,但黄子锡对自己的判断和直觉更有自信。然而事态失控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黄子锡逼问这赵老五,屁都没问出一个来,反倒是正厅的几人先发了疯。率先抢到武器的男人脸上露出兴奋的光,然而没等他高兴多久,一把打磨光亮的叉子就钉在了他的肩膀上。
阴暗的烛光闪动,更撩动这种嗜血的情绪。男人身上见了血,理智几乎完全被一时间的杀气吞噬了,他抽起那条长长的,开了刃的软尺,朝着就近的一个女人冲了过去。
两番厮杀竟然无端生起,血气的腥味又刺激了这种杀戮变得更加肆虐。
眼看正厅几人杀红了眼,陆不鸣一把推开黄子锡,揪起没有血色的赵老五,这老家伙虽然是陆不鸣幼时的死敌,不过现在也只是个可怜的糟老头子。
“带我们去你的卧房,快。”
经陆不鸣的提醒,赵老五空洞的眼睛里才逐渐有了些许光色,他颤颤巍巍站起身,带头往屋子里去了。
“你带着两位小姐一起进去躲好。”陆不推着三人,示意他们赶紧躲进卧房里。
不明白陆不鸣的用意,黄子锡胆子再大,心里也清楚得很,在外面呆着不过是被砍成肉泥的份。
赵老五软着腿,几步软倒在地。黄子锡搀着他来到卧房门前,他从裤兜里摸摸索索了小半天才摸出一把生锈了的老钥匙,一把捅进门去,门吱吱呀呀地打开。
屋外陆不鸣没有急着躲进卧房,另一人也不急冷双。冷双的手贴在裤兜上,神色变化阴晴不定,红扑扑的一张脸上细眉紧蹙。
“你怎么还不躲起来?”这是冷双头一次说话,声音也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冷得像是冬至的雪一样。
陆不鸣却好像一点也不急,尽管身边即将沦为战场,血色逐渐蔓延,但他却好像看破了一切,目光从冷双身上挪开,陆不鸣苦笑。
“你不也一样吗?”
冷双却摇头。
“你和我不一样。”她手里多用了几分力,似乎攥紧了什么,陆不鸣看在眼里,微微笑了笑,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冷双面前。
冷双的
面额顿时有些红润,大涡轮造型的头发晃了晃,下意识退后一步,抬起头来的时,陆不鸣已经到了她的眼前。
她下意识张开嘴,喉咙动了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耳边响起了声音,她转过头看去,正厅已经见了血。
噗的一声,通往阳台的透玻璃窗台上横洒一道鲜红的血痕,冷双见了,拼命想要搬动自己的身体,却被陆不鸣搭住了手腕。
“你!”冷双正要发作,陆不鸣却凑到了她耳边,轻轻呢喃一句,冷双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缩在墙根里动也不能动。
陆不鸣一边兴叹着“他们已经疯了”,一边拽住冷双,带着她到了赵老五的卧房里。
冷双一向沉默,但是陡然这样,让她无所适从。
“他们!”冷双回头瞥了一眼远处的中年人们,厮杀在一处,执拗地撒开手。陆不鸣强不过她,摊了摊手。
冷双的手又伸进裤兜里,两条眉毛紧锁,身姿潇洒干练。
陆不鸣上下打量着冷双,说道:
“你这样没用。”
“他们已经动手了。”冷双决绝说道。
“动手的是他们,但动心的不是。”陆不鸣的声音既低又沉,冷双听了脸色飞起一抹暗红,嘴角紧咬,打算不再理会陆不鸣。
陆不鸣却继续说道:“你看,他们早已经不是自相残杀,而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杀戮**了。你看,他们的恐惧心早就变质了,真正的恐惧不是这样子。”
冷双迟疑了片刻,展现在她眼前的景象,说是地狱也不为过。单单几个人的嘴脸,从最初那恐惧,颤抖,犹疑,到了如今的享受和肆虐,这几个中年人似乎从骨子里就是黑暗的。
“他们……被洗脑了?”冷双犹豫了,她背脊发凉,冷漠如她,也没有见过像这样漠视生命尊严的一群人。也许几分钟前,他们还温文尔雅,相敬如宾。
“洗脑?”陆不鸣一眼看穿了乱象之后的真实。“或许是吧,但任何人心里总会有黑暗的一面,引导出来,并不费劲。”
“房间里四处都有武器,随处可见、”陆不鸣敲了敲背后的墙面,咧开嘴笑道:“就比如这面墙好了。”
冷双松开兜里握紧的手掌,紧张兮兮地看向陆不鸣,片刻功夫她已经汗流浃背。只见陆不鸣轻敲的墙面,正是他们从房间里出来时目睹的那面,血淋淋的墙。
墙上鬼画符般涂满的涂鸦和字画这时候已经彻底凝固。
冷双咽了咽口水,这时候她才嗅到空气中那紧张的氛围和血的味道,不由得舌头干燥,嗓子生疼,她吸了口气,陆不鸣已经从墙角摸出东西来,看起来几乎透明。
“钢丝?”冷双傻眼了,陆不鸣却随手塞进了屁股后的裤兜里。
“这本身就是一种诱导,在一间摆满了武器,充斥着绝望和死亡气息的房间里安放这些内心充满仇恨和杀戮的人,真是一场好戏。”陆不鸣拍了拍手,一阵血红色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双警觉性的回过头去,视线却变成了一片腥臭的暗红色。
“啊!”
第六章 推理
血。
冷双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字血。她一席雪白色的绒服下,好看的长裙,由上到下,脸颊,脖颈,肩胛,甚至连大腿身周所有见肉的表皮上都黏满了稠稠的血液。
尖叫。
喊叫。
还有厮杀咆哮的怒吼,诸多声音汇集在一起,冷双的头皮发麻,身体也尽是鸡皮疙瘩。陆不鸣说的没错,整个别馆里的这些人,不是疯了,就是在疯的路上。
他们的表情已经不是恐惧和胆怯,正相反,这个挺立在冷双面前的男人,手里攥着一把小巧的工具锯条,经过细微的改装,防护的挡板被替换成了针一样细的钻头。
钻头上黏满了血。
男人把一具鲜活的尸体由上而下,直直切割成了两半,一只手扯开这条僵硬的**,身上被滋了一身深浅不一的血浆。
他伸出舌头,在刀锯上舔了舔,血的味道更加激发了他的杀戮**,眼看着愣在眼前,连瞳仁里都失去了光彩的冷双,这岂不是最好的试刀?
男人迫不及待地举起锯条,冷双回过神的时候,只能够闭紧双眼,等待下一个冰冷的瞬间。
然而预料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冷双睁开一只眼,陆不鸣笨拙地伸出手来,手掌接住这柄锋利的锯条刀刃,紧紧攥住。手心的韧带大概是断了,不然怎么会渗出这么多血?
冷双的脑子里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身体的反应更快,只见她飞起一脚,闪电般的踹开这男人手上的锯条,立即抓住了陆不鸣的手。
手心的骨头森森露出,动脉破裂,血水汩汩往外冒。
冷双的脸色更冷了,陆不鸣却笑了。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冷双雷厉风行地撕下自己的衣摆,熟练迅速地缠上了陆不鸣的手背,两道之后,陆不鸣的脸色已经白了,但是仍然在笑。
“手滑了,我这手很不听话。”陆不鸣惨笑。
冷双手上加重了力道,被勒得痛不欲生的陆不鸣,一脸笑颜逐渐扭曲成了哭笑不得。“是手不听话还是人犯傻?”
陆不鸣心里是苦不堪言,嘴上却不服软:“这手是不听人话的,一个女孩要遭难,他总也闲不住。”
冷双没工夫跟陆不鸣闲扯,仓促包扎后,推着他往卧房里退。
“走,这里我来处理。”冷双伸进裤兜里,陆不鸣却立刻按住了冷双的手腕。
“你还不死心,这里已经成什么样子了?”
陆不鸣说的一点不错,正厅里的血色越来越重,中年人们早已经杀红了眼,一身西装革履晚礼服的浓妆艳抹在血色浇灌下,显得妖艳血腥。
冷双咬住嘴唇,手臂颤抖。
“走。”她拽住陆不鸣,谁知道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但是性子却不是一般的执拗。
“这个世界上,能命令我的人,要么是还没出生,要么是已经死了。”陆不鸣的眼光很是纯粹,冷双被他看得有些发怵。
“……除了我姐。”后半句的陆不鸣脸色更白,只不过低声下气,冷双一时没有听在耳里。
“要躲的话一起躲。”陆不鸣拽着冷双的手,在血水凝成的走廊里一路狂奔,总算到了赵老五的卧房里,两人一挤进屋子里,屋外就传来人的惨叫声。
“你们在外面墨迹什么?”首先发怒的是黄
子锡,他认为陆不鸣和冷双让所有还算正常的人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陆不鸣倒是爽快的道了歉,冷双却一言不发。
贺秋叶第一个不服气了,指着冷双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陆不鸣却打起了圆场。
“各位,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吧。保持理智的只有我们,不如想想怎么求救比较好。”
黄子锡第一个站出来认同。
赵老五的房间很简朴,只有三四来方大小,床铺也是最简单的拼接床,地板上虽然一尘不染,但是墙壁四面挂满了他的衣服,衣柜空空如也,三位年轻女性对此颇有微词,但现下也不是埋怨的时候。
陆不鸣简单打量了一番,在房间里转悠起来,几步来到了中央的挂画下,陷入沉思。
“我来整理一下现状。”这时候,黄子锡站出来,决定带头让他们几个一起走出这个困境。贺秋叶当然举双手赞成,孟婉也点头称是。
“黄先生是我们当中最理智的。”孟婉的话也很少,不过她很会看准时机插话,不像冷双那样干脆一言不发,冷如冰霜,反倒不至于被孤立。
黄子锡赶紧客套了回来。
“婉婉不必这么见外了吧,我想今天算是经历了生死,以后大伙都是好朋友。你像秋叶那样叫我子锡就可以了。”黄子锡见陆不鸣和冷双也都没有异议,于是开始整理整个事件的线索。
孟婉微微点头,不再吭声。
黄子锡说道:
“首先,我还是觉得应该报警。都到现在这个局面了,各位还觉得那句承诺有效用吗?”
黄子锡说起这个,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
贺秋叶则脸上犯难。
“可这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她低下头,黄子锡双手搭住贺秋叶的肩膀,安慰道:“机会还有的是,先保住命才有以后,我想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个,贺秋叶也没法再反驳。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得报警。”
“那个。”黄子锡刚拨了号,孟婉却举起了手臂。
“有什么问题?”黄子锡一只手捏着手机,屏幕上已经拨了号,只等他打出,孟婉犹疑片刻,举起了手机。
“报警的话,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孟婉的声音越说越细,黄子锡却喜形于色,冲着孟婉竖起了拇指。
“好样的,婉婉。你比我还要理智,很好,我们等待救援,这是第一步。”黄子锡笑着说道:“再来,外面的情况,我简单推理了一下,答案很明显。”
“是什么?”黄子锡的话倒是引起了陆不鸣的兴趣,他插嘴问道。
黄子锡看了看陆不鸣,颇有些得意地说道:“诅咒。”
他信誓旦旦,解释道:“大家想想看,我们刚进到屋子里来的时候,那些大叔大妈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起初你们可能没有察觉,但是我一直在观察。”
“哦?”陆不鸣掩住笑,说道:“那么你观察到了什么?”
“最先指出这一点的那个大妈也就是第一个死者,她是最早发现诅咒的,因此说了些胡话就突然发了疯,这个想必大家也都看见了。”
众人点点头。宴会开始前,绿衣服的中年妇女的确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失魂落魄的逃离开来。
所以她就受到了诅咒,然后死在卧室里了?”陆不鸣顺着黄子锡的推理继续说下去,后者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她的死很奇怪。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只有血,但是没有明显的伤口,凶器我们也看到了,那支钢笔。”
“钢笔尖的确是有血的。”陆不鸣提醒黄子锡。
黄子锡挑起嘴角的笑,得意地摇了摇手指,说道:“说的没错,陆兄弟很敏锐,钢笔上有血迹,凶器有血,但是尸体的表面一滴血也没有,这不是灵异是什么?”
陆不鸣苦笑一声不说话,黄子锡便继续往下推理。
“最重要的是,大家伙也都看到了,我们才出去一会,灯灭,尸体就不见了。这是诅咒的主人在警告我们,如果不能破除这个诅咒,我们都会死。”
孟婉凝神看了看黄子锡,细声细气地问道:“请问,这个诅咒的主人是……是谁呢?”
黄子锡眯着眼笑道:“这个我暂时不说,一会我的推理完了,你们自然而然也就知道是谁,凶手的真身也就众所周知了。”
“哦!”孟婉一脸仰慕地看向黄子锡,一旁的贺秋叶却有些不耐烦。
“少打岔,让子锡继续说。”
黄子锡点点头,说道:“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中年人突然开始互相斗殴厮杀,其实在屋子里有相应的暗示。”
“暗示?”陆不鸣倒是头一次听说,厮杀也会有暗示。
“这就像是催眠。”黄子锡解释道:“催眠的过程中一定有暗示来引导被催眠者。他们之所以中了邪,受到诅咒,也是因为这个暗示。”
孟婉似乎恍然大悟。
“那也就是说,只要我们避开暗示,是不是就不会中邪?”她拍了拍手掌,问道。
黄子锡很是得意。
“没错,你看,只要动动脑子,谁也能分析出来,很简单不是吗?”
见到孟婉聪明如雪,贺秋叶却不大乐意了,她拽了拽孟婉,咳嗽了两声,说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让子锡把话说完,我们能不能安全离开这里,全靠他了。”
贺秋叶跟孟婉两人的话在黄子锡听来十分受用,他继续分析。
“暗示是显而易见的,就像赵老五刚才说的,这是间凶宅,所以诅咒也跟屋子里的东西相关。我发现,他们聚集在挂画和柜子附近,尤其是正厅里那几幅,他们一动,这些家伙就跟失了智一样的杀红了眼。”
“挂画就是暗示吗?”贺秋叶抢先一步,挽住了黄子锡的胳膊,问道。
黄子锡的脸色一红,后退一步,说道:“不止这些画作,还有墙上的血字,还有凭空冒出来的这些日常用品,实际上都是危险的武器。”
黄子锡一边后退,一边质问赵老五。
“这家伙就是施加诅咒的元凶,所以只要我们控制他,应该就是安全的。”黄子锡说着,立马揪住了赵老五,这时候他已经退到了墙壁上。
“老实交代!”黄子锡厉声喝问,赵老五的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整话来,黄子锡的背后墙壁摇颤,墙上的挂画砰地落到了他的脑袋顶。
“草!”他一句抱怨没有说完,脸色就变了。
身边的贺秋叶和孟婉也意识过来,拼命地往后退去。
门,被破开了。
第七章 林城市局
林城市是新崛起的卫星城之一,背靠省会的地级市,尽管人口不算稠密,面积也不够大,但的确是一座繁华的现代化都市。
林城市的市公安局门口,停了一辆浅灰色的别克。不是冯远穷到这个份上,老实说独身这么多年,收入不菲的老警探干着,再穷困潦倒,也不至于供不起一辆中档奥迪。
但是冯远就这个脾气,年纪再大也改不掉,喜欢就是喜欢,何必从众?
从别克上下来,冯远拍了拍黏在西服上的尘土,弯着腰,靠在车门前。才歇了一会儿,市局里列队出来了一拨笔挺制服的警员,面容俊朗,身高挺拔。
冯远眯了眯眼,嘴里的烟头被他咬的脆脆生响。
“冯大哥!”过了一会,大腹便便的一名中年警察这才从局子里出来,身边点头哈腰跟着几人,马首是瞻地一前一后,簇拥着来到车前。
“冯哥!”这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给了冯远一个熊抱。冯远沧桑缀痕的一张苦瓜脸上,眉头皱的更紧,他弯着腰眯着眼,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递到这大腹便便的中年警察手里。
警察松开冯远,赶紧接过,眉开眼笑地弯着腰,嘴里说的却是“这怎么受得起”,把烟塞到了嘴里,眉毛轻挑。
冯远从兜里取出火机,在中年警察面前晃了一圈,看着这家伙满心欢喜地把烟头迎上来,冯远又收回了火机。
这大腹便便的警察愣在原地,不知道这喜怒不留于颜色的冯远究竟是个什么意图。趁着他发愣,冯远倒是一瘸一拐地往局子里去了。
警察赶紧跟上,冯远的声音低沉有力地传来。
“知道人怎么说我?”
听着冯远戏谑的提问,这警察傻了眼,脑袋摇得像是个拨浪鼓一样。
“半张脸,十年前炸了个半瘫,所以他们叫小爷铁面。这一边活动不习惯,我是不是像个瘸子?”冯远问。
这大腹便便的警察立刻摇头。
“哪的话,您跟当年一样英勇神武。”
冯远苦笑,摇摇头。
“知道这是什么?”冯远戳了戳他一脑门的白色头发,沧桑的面目和轮廓仿佛是被刀剑刻印过一样。
这警察当然不明白冯远的用意,仍旧摇头。
“这叫一张白脸,对谁都是一副苦相,所以小爷混了一圈,又回到一线原地来了。”冯远苦笑。
“您不是来视察的?”警察搓了措手,一脸懵逼。几天前,他听上面的指令,说大名鼎鼎的警探——冯远要亲自莅临,眼睛都快笑歪了。这林城市的市局一直是这幅德行,没人视察,也就没有上下沟通的渠道,没有渠道,别提升迁无望,就连油水都没得捞。
冯远抽完一根烟,有抽出一根来, 大腹便便的警察使了个颜色,立刻从旁抽出一盒烟来,递到冯远怀里。
“见面礼啊。”冯远微微笑了笑,把一条烟收了起来,揣在怀里。
这下老警察可乐坏了,慌忙拽下了警 帽放在一边,给冯远点上火。冯远凑近了火头,眼看着烟要点着的工夫,又嬉笑着抬起头来,让这警察扑了个空。
老警察急得汗都下来了,忙叫道:“冯哥,您是我哥,是不是不喜欢这牌子,我立马给您
换!”
冯远仍然笑着,抓住老警察的手腕。
“欸——别急,别慌。你比我还大好几岁,怎么叫我哥?”
“我这是论资排辈,这是规矩。”老警察唯唯诺诺地说道,脸上几条纵横交错的沟壑皱纹斑布,看起来瘆得慌。
冯远哈哈一笑,说道:“小爷我有那么老么?”
老警察这才知道,自己这马屁工夫显然是生疏了,几年来林城市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一来这马屁拍到了蹄子上。
满头大汗的老警察刚想赔不是,冯远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田局,你是不是知道我这次来干嘛?”
老警察抹了抹头上的汗,说道:“不瞒您说,这,这上面的朋友提过,我不敢怠慢,您来视察工作,有什么不对的,不满意的,冲我直说,我保证……”
话还没说完,老警察就觉得手腕一疼,这冯远一双大手看上去枯枝一样,力气却大的他牙痒痒,偏生又不敢在冯远面前发作。
看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冯远微微一笑。
“你是只查了视察这么件事,是不是对小爷我了解得不够多?同志,这工作做得不够啊。”
冯远戏谑说道,老警察咬着牙拼命道歉,汗水一层一层的从脑瓜子上往下褪,活像是昆虫蜕皮。
“不急不急,小爷我时间多。”冯远笑了笑,松开了老警察。老警察赶紧揉了揉手腕,一道褐红色的勒痕顿时出现在腕部。
田局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子,抓起警 帽,准备给冯远再送个大的,这下马威他可受不得两回,谁知道刚一碰到警 帽,冯远的手已经压住了他这只手的手腕。
“着什么急,田局?”冯远的眼光利箭一般射向田局,他胖乎乎的手顿时松开,警 帽掉在了地上。
“冯,冯哥,这是什么意思?”田局慌了。
“我是说,这帽子,咱就没必要戴了吧。”冯远说道。
田局顿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奶奶诶,您这是要我亲命!冯哥,咱玩笑不带这么开的!”田局的心凉了半截,指望着冯远露出笑,然而事与愿违,冯远拿出他另外半截还没凉透的心,神情铁一样冷酷。
“看看这是什么?还跟我冯哥冯哥?谁他么是你哥。”冯远拿出来的,是上级督查交给冯远的核查委托书,田局看了一眼,两条腿就一起软了。
“这这这,这该不会是要办我吧,咱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他一边抹汗,越发焦急地伸出手来,准备抓起身旁的警 帽,但是冯远的动作也干净利索,根本不让田局长有这个机会。
“规是肯定要规的,至于罪名和处理,小爷劝你自己交代清楚。我这个人你大概不了解,他们说脾气怪,脾气怪那就怪了吧,我很想知道,你嘴里能说出什么来。”
冯远收起这份委托书,看向田局长。田局长大腹便便,身上的汗水层层滚落,滚圆的肚皮上肉球似的荡来荡去,原本红润健康的脸颊这时候被吓得煞白。
冯远这时候在他看来早不是什么“财神”,真正成了“瘟神”。
“你不能这样,兄弟。你不能。”田局长肥短身材前后摆动,铁了心横了眼,决定跟这个冯远死磕到
底。“我好歹也是这一方局长,老哥,你就算是上面下来的钦差大臣,也不能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田局长撕破了脸皮,尽管他知道自己亏心事干了不少,但冯远初来驾到,自己倒不至于害怕。
冯远笑了笑,把怀里的烟掏了出来。
“先来个贿赂上级官员的罪名,你看怎么样?职权内贿赂我,你胆子不小啊,田局。”冯远把烟盒子拍在了桌上,田局也横了心,来一个死不承认,根本不把这回事放在眼里。
“冯远同志,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说这东西是我送的,一口咬上来,我连个反驳的机会就没有,就要被你规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冯远笑了笑,一副早看透了这个田局长耍滑头的表情浮现出来,他说道:“不对吧,田局长,我看您年纪也不算七老八十,怎么这么健忘?”
冯远拿出一条档案的黄皮纸袋,纸袋里是上面派下来的专项任务,其中就有一条,涉及到了十多年前的一桩血案。
“这是?”田局一副装作不清楚的模样,冯远也早看在眼里。
“这个要是不明白,我也不勉强你了,田局长,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冯远抓起档案,有意无意漏下一张纸,纸上是一条记录。
记录上写的是涉案人员。冯远抓起纸条,田局长的脸色早已经死了人般惨痛,十多年前,林城曾发生一起大案,最终定性为一家商户聚会的恶性厮杀斗殴事件。
那起事件的背后直接改变了林城几处产业格局。有钱人历来身边带着矛盾,而林城市的矛盾则不光是仇富这么简单,素来跟政府不搭班的几大富豪在那一天全体死绝,而从此以后,林城市的市局也再不与上级有所巴结来往。
“哦,不好意思。”冯远随意地收起这条记录,随手塞进了兜里,冲着田局长笑了笑,说道:“让我参观参观局子吧,好久没下过一线了。”
田局长抹干净了汗,手心里黏糊糊的湿透,看了一眼冯远,仍然没打算让他戴上帽子。这到底是是故意使坏,还是有所暗指,田局长心里已经明白了九成,再看冯远这一脸戏谑沧桑的笑容,田局长已经有了计较。
“好好好。”他一边应承着,带着冯远一路参观,先领着他把局子里的庭院转了一个圈,临近下班的时间点,警局里忙碌起来。
“内卫支队是这边吗?”冯远跟着田局进了内厅,内厅分成好几个办公室和分部,市局内的中心办公室都在这里,真正的出警单位分部在林城的各个派出所和警戒机关,所以市局内的人暂时不多。
但即使人数不多,冯远这么单枪匹马的来,田局长心里却有了想法。虽说在他的地盘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上头难免会核查下来,但林城毕竟是他打拼十多年的地盘,总不至于因为一个虚职在挂的冯远得罪他吧。
田局长捏了捏手心的汗,借口处理了一件棘手的案子,借故用了两三分钟时间,联系了内卫队长。
这样就好了。田局长挂了电话,摆出一副焦急的神情回到了走廊里,看见冯远无所事事的模样,不禁有些得意。
“冯老哥,我来带路。”他说道:“这个特别案件,有个硬口的嫌疑人,你帮我看看。”
第八章 委任
内卫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到了看守所,这里面比哪儿都要干净,哪里有什么嘴硬的嫌疑人?冯远回过头准备要兴师问罪的时候,田局长已经摊开手,摆出了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孔,他拍了拍冯远那宽阔的肩膀,摇了摇头。
“兄弟,路上走好。”田局长咧嘴笑了笑,眼看冯远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挺了挺飙肥油腻的肚皮,那样子实在是稳操胜券。
冯远越是摸不清状况,田局长就越觉得自己的计策万无一失。然而冯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慌乱,反倒是退了几步,居然稳坐在看守所里的草甸上,横着眼直瞪田局长:“我这是被诓了?你想怎么样?”
这时候富态的局长却大发善心,愿意跟这个执行任务才下车的可怜老警察寒暄两句,毕竟再过两句话的时间,这家伙就是想再说什么,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
“我想怎么样?冯哥,不是我说你,看你长得一副挺稳重的样子,怎么毛躁的像个愣头青一样?”
毛躁?冯远摸了摸嘴角边草长莺飞的胡茬,眼睛里精光四射,“愣头青”三个字,近年来听得倒是不多了,不知怎么,冯远甚至还有些怀念。
田局长看着冯远那一脸怀疑人生的样子,更加得意,于是拍了拍手,身后出来几名高大的警察,这是内卫队的成员。
内卫通常管理维稳和秩序,因此不需要擅长刑侦,反倒是对身体能力和威慑感的需求十分高,因此田局长这边指派出来的警察一个个人高马大,一张张古铜色的脸孔上肌肉的拉伸感蔓延到了身体各处,看起来魁梧又令人骇然。
即使只有几个高大的警察围在看守所外,足够形成威慑力,更何况冯远只是单枪匹马,加上那孱弱的身子,半残的腿脚和手臂,田局长当然可以说,自己是胜券在握。
挑衅似的看了看冯远,然而后者却仍然不慌,田局长知道,这是冯远声名在外的一个技巧——“虚张声势”。
“原先我以为你只是上面派下来的视察组,但是没想到你这么有戏,老哥,别怪弟弟我不仁义,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没选对时间场合,在这里跟我翻脸,你该多准备点人手。”
田局长挥了挥手。只要这么一个动作,就再也没有人不清楚什么叫地头蛇。然而预想中的画面却没有发生,他发了愣,回过头看看,内卫的几名小伙子站在原地,仍旧不苟言笑,宽大的面额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嘴角高高抿起。
最近的年轻人这么没有眼力见?田局长干咳了两声,几个年轻人总算领会了意图,有了动作。
不过接下来的动作让他目瞪口呆,仿佛刷新了多年来在局子里摸爬滚打的价值观一般。一手带出来的内卫支队几名精英干警背后,钻出一个光头。
光头他不奇怪,也算是多年的老搭档,兼任市局副局的老伙计汤队长,一手带着内卫在林城算是鞠躬尽瘁的老一号人物,论资排辈,要算他高一辈的前辈了。
奇怪的并不是他突然冒了出来,原本内卫就属于他带队,田局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原本早该轮休下班享清福的这个老头儿,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出来了,看他脸色,还颇有些慌张。
田局长没多问,汤队长朝着他多使了一个颜色,急匆匆避过了田局长,径直便钻进了小小的看守所里。田局长眼睛不愧是多年的老经验,一眼就看到汤队长手里的家伙。
不过这东西看的他有些发懵,拐棍,一支黑色冒油,看起来颇有些径直的强塑料拐棍。近年来腿脚不好的老人爱用这东西,但他没见过汤队长用,他向来身体硬朗。
但接下来的画面就更让他难以接受,只见这汤队长唯唯诺诺,殷切地凑到冯远面前,一声不吭地手里的家伙双手奉上,递到了冯远的手里。
田局长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两人原本就认识?可他不敢确信,冯远已经一手结果这拐棍,颤颤巍巍地撑起,看透一切似的扫视而来,瞟了一眼田局长,阴笑着说道:
“真不好意思,田局,我这年纪大了爱忘事。”尽管冯远既不像年纪大的模样,又没有半分“忘事”的样子,但田局长的确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证据,我这里是没有,但是听说督查和纪委倒是有东西想让你确认确认。我不是来抓你的,田局,这你放心,你看我这要死不活,半条命,走路都费劲,还谈什么抓人?”
这一点,冯远倒是没有半句假话。光是从墙角撑起身躯就费了他老大的力气,这时候喘着粗气,汤队长也赶忙扶起冯远。
“我是来查案的。听说林城十多年前有一起恶性案件——也是没办法,我们老辖区的治安管理实在太好了,也只能来你这里分一杯羹,查起来竟然还是个陈年旧事。哈哈,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冯远的确是来查案的,田局长不知怎么,就有这样的直觉。但冯远无意中透露出的那些资料也好,证据也好,百分百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田局长嘴上仓皇答应,身体一步一步后挪,这一天下来的汗珠子比他发劲发狠跑个千把来米还要多。
小步挪到了门口,却再也动不了了。他自己叫来的内卫警察,高大魁梧的身躯站成一排,像一堵厚实的墙壁,就连他们的神情都如同水泥墙一样,没有一点颜色。
田局长咽了咽口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汤队长,他还没来得及攀几句交情,投去一个哀求的目光,汤队长就摇着脑袋,捂着额头挥了挥手。
这次内卫警察动了,一把按住了田局长。
冯远来到林城市局不到半个钟头,田局长落网,由上级单位联合公办,双规处理之后,由地方人民法院收编候审。
候审的证据来源绕了一圈,最后还是从当地市局出发。不过冯远却感觉自己被套牢了,这桩十年前的旧事,案子并不复杂,但是林城内部却并不太平。
田局长一落马,冯远就被安插了一个“林城群龙无首”的理由,强行塞了一个“临时局长代理”的职责给他,要他肃清肃清林城。
这下倒好,原本作为虚职警探的冯远,就因为多管闲事插手了这桩案子,反倒是被套在了原地。
就任当天晚上,冯远准备挑灯夜战。林城市的问题从表面上看倒不严重,甚至经济发展一直很快,但是其中有几处灰色的产业和不清不楚的案子有待澄清。
冯远对经济是半点兴趣没有,他抖落烟
头,把几十年的老案子重新翻出来看了又看,皱着眉头。城东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他挂掉两个电话,一个跨国的长途又打进手机里,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七七。他扫了一眼名字,很多回忆就勾了起来,犹豫了五秒,冯远接下电话。
“恭喜啊,冯大局长,恭喜升迁。”这电话才一接通,七七那边油腻的寒暄就传了来,冯远拧紧了眉头,苦笑着不知如何作答。
七七有的没的拉着冯远唠了一通,实在耐不下性子的冯远才打断了七七。
“我这可是忙正事,你要没屁事我先挂了,这边毛病还多着。”冯远故意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尽管七七那边看不到,但仍是捂着嘴偷笑。
“有意思,有那意思了,不愧是局长。”七七笑着说道:“我倒没事,就听说你就任了,给你道个喜。”
“喜道完了,那我挂咯。”冯远作势要挂,七七尖利的嗓音拼命劝阻了冯远。
“别介别介,你急什么啊!我这正事还没说呢。”七七喊道。
冯远无奈,合着七七那一大长串的寒暄全是废话。
七七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时叔非让我问的。”
时叔。说到这个名字,冯远的神情显而易见落寞了下来,一点声息没有,七七也明白冯远在忸怩些什么。
但七七还是要说。
“你跟他有什么隔阂呢?冯远,时叔可没把你当外人,更没怪你什么。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就一个念想,你不能因为一件过去的事,总那么颓废吧。”
冯远有些烦躁,他不知道什么叫做颓废。
“颓废说的是,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没有一点上进心,当初你受了伤落了一身病也就算了,十年了,也该缓过来了吧?结果呢?什么警探,你当是玩过家家呢……”
七七捏着嗓子,摆出一副长辈的语气开始训斥起来,冯远无奈地哭笑不得。
“这不是过家家,我没什么本事,也就查查案子,还能有什么奢求?”冯远解释道:“再说了,我不跟他老人家接触,也是为了避嫌,他现在身居高位,跟普通的大叔是一路吗?”
七七的声讨立刻反馈了过来,看来她这次准备得很全面。
“时叔说了,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当初想干什么?入警队的时候怎么宣誓的?你怕不是忘了?既然要干,就老老实实稳稳当当地干,别心猿意马没着没落的。”
这还是时叔的原话,七七模仿的有模有样,冯远手心里甚至都渗出汗来。按照他的理论,要履行正义的职责,非得身居高位不可。
冯远苦笑一声,问道:“这么说,这次林城派我来,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咯?”
七七显然愣了一下,才勉强回答:“冯远,你可别胡说八道,时叔再怎么看重你,不至于做这种不靠谱的操作——你来这儿,是上面共同决定,你不是喜欢查案吗,这里的情况你了解了,就该偷着乐了。”
七七后半句“干好了再回来”骨鲠在喉。
冯远扫了一眼手边的资料,上面写着一份表格和名字。
“哦。”他应和着,挂了电话。
第九章 救命
门被冲撞开来的一瞬间,一只手臂刮着墙壁。在这种刺耳声的掩护下,手里的斧子带着锐利血腥的深红色,血痕溅落在屋内的地板上,嘶吼声隐隐传来。
黄子锡的脑门正正好被墙上的挂画砸中,差点一脚踩空,一屁股摔在地上。他猛地睁开眼的一瞬间,面门前突然传来一道锐利的破风声。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惊呼声便从身边传来。先是贺秋叶,难以置信的尖叫声从她的嗓子眼里挤了出来,随手抓起了手边的衣架,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双腿跟山羊一样抖个不停,眼角迸射出血丝。
后来跟着一起叫的孟婉,一连后退几步,贴在墙角里,缓缓顺着墙壁坐倒在地上。
黄子锡意识到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之后,也是一样的反应。
一道锋利的斧子宛如飞镖,嗡的一声在黄子锡的脑袋边不到一寸的位置,左右晃动。斧子的刃几乎连根没入了墙壁里,可见这一投的力量有多大,如果再往左偏一根指头的距离,黄子锡的脑袋比现在的墙壁碎的还要多。
叮的一声,斧子落在地上,黄子锡“呕”的一声,差点没把肚子里的东西一口气全给吐出来。
原本门口只是破了个洞,洞外的男人早就杀红了眼,不知道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他一脚踹开门板,笑的十分可怖,血淋淋的一条手臂抓住墙根,眼里最后一点理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步一步,缓缓从门外钻了进来,露出那令人心脏都开始颤抖的怪笑,唇齿之间肉眼可见的猩红血味弥散到整个房间,刺激着每一个杀戮的不安定的种子。
这时候时间仿佛禁止,连冷双都有一瞬间僵直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阴森可怖的牙齿像是獠牙,男人佝偻着腰,弓足了背。门板被他破坏得不成样子,有一半的门板成了烂木头,参差不齐的边缘晃了晃,男人碾碎了这些东西。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小家伙们。”男人笑眯眯地说着,迈着沉重的步伐,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人,径直朝着黄子锡走去,眼看着几人吓得起不了身,眼里满是戏谑和狂态。
被这男人的目光瞥到,贺秋叶摇着头往后退去,胸口剧烈地抽动起伏着,恐惧感让她几乎失去了理性,眼泪哗啦啦地从眼角淌落。
“我劝你们不要碰这里的武器,这些都是我的……”原来他瞅准的并不是躲在屋里的几人,而是盯准了屋子里还没有被发现的武器。
黄子锡脸色煞白,朝后稍退了两步,意识到这人的意图,于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手边落在地上的斧子。手指轻轻触碰了两下,斧子在原地转了一圈,柄上黏糊糊的血浆让他心生作呕,脸色发青。
“……给我。”男人半直起身,朝着黄子锡伸出手。手指骨节暴突,指缝里都是血。他朝着黄子锡一步步靠近,脸色变得缓和。
“来,把东西给我。”男人加快了步伐,几个大步迈向黄子锡。男人走的近了,黄子锡才看的更加真切,这人宛如恶鬼,字面意思上的令人畏惧难当。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了大半,几条骇人的口子从上到下被剜开,尤
其是肩上一道伤口,肉骨被像是锯条一类的东西切割成了不相牵连的狗牙交错状,森然白骨就这样露了出来。然而这男人就像看不到自己的伤口一样,不管不顾。
全身上下不知道多少这样大小的口子长虫一般地盘卷在肌肉上。
他几步踏出,怪叫一声,少了一只鞋却仍然健步如飞。黄子锡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抓起手边的斧子权当做护身,然而男人的魄力让黄子锡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何况防身?
黄子锡闭紧了双眼,双手紧紧捏住斧子的柄。闭着眼当然没法防身,就连面对死亡都不可能,但黄子锡的确没有这个勇气,他双腿胡乱地蹬动起来。
然而脚步声戛然而止,预料中的死亡也没有来临。黄子锡吞了吞口水,微微漏开一只眼缝,面前狰狞的男人在黄子锡的面前站定了脚步,他的脸上也也不再是那不可一世,居高临下的狂妄,而是变成了惨白。
柯登。又是一声,屋外的响动仿佛触动了他心里那根弦,黄子锡离得最近,看的也最是清楚。男人身体颤抖着,身体上下那么多的伤口也没让他胆怯分毫,但是屋外的声音却让他露出了这样恐惧的颜色。
黄子锡愣了一愣,下一秒钟,他立刻明白了男人内心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机械轴承和马达的声音传来,起初是抽动般的两声,像摩托发动。片刻之后,狂躁剧烈的颤动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一道巨大倾斜的影子透过墙角的微光漏了过来。
男人瞥过去看了一眼,喉结抖了抖,突然暴躁地抓住了黄子锡的嗓子,手指如勾,紧紧掐在黄子锡的脖颈上,力道越来越大,任凭黄子锡在他的手里面挣扎扭动,怎么也挣扎不开。
见到黄子锡死死不松手,男人更显焦急,他拼命加重力道。
下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慌乱了。从屋外渗透进来的影子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裙摆一露出来,屋内的人脸色都变了。
绿衣的女人手里把着一把小型的电锯,面目狰狞,两只眼里的瞳孔往上翻动,眼白露了出来,阴森森地看向男人,咧开的嘴角弯到了脸颊上,森森白牙就这么赫然露出。
“我来啦,哈哈哈哈,是我,是我,最后活下来的是我!”她摇摇晃晃,一条长腿像是连走路都不会了一样,左摇右摆,生生落地,僵硬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电,扫射到了男人的身上。
“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哈哈哈,来玩吧!”嘴里像是吞了东西,她的咬舌十分不清晰,连说了三个“我来啦”,就真的如同离弦的箭,两条腿乱摆,直奔着中年男人就来了,手里的电锯齿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朝着男人就抡了过去。
男人脸色早就变了,他慌忙松开黄子锡,拼命躲开,头发一瞬间被薅了下来,连带着一边的耳朵没了半截,这还算是运气好一些的。
看着他鲜血汩汩往外冒,黄子锡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血色,他瞅了一眼角落里的孟婉,小步往里缩了缩,额头上女人狂挥乱舞的电锯贴着脸便往中年男人的身上招呼了过去。
这一下要是中了,连钢筋都要拦腰截断,更何况一个肉躯?偏
偏这时候,中年男人的脚下一拌,跌倒在地上。
腿软了。
男人拼命敲打自己的大腿,电锯已经迎着他的脑袋破风而来。
砰。
电锯停在了空中。男人的脑袋没有像西瓜那样完全碎掉,咬合的齿子在他的鼻尖上飞快咬动,看上去势必要把自己吃下去才甘心。
然而这一锯子没有下去,男人还活生生地倒抽着气,这多亏了冷双。准确地说,是多亏了冷双手里黑黝黝的洞五式9毫米转轮。
枪口浓烟滚滚,推膛的弹槽从枪座上退出,弹壳轻轻退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却有十足的威慑力。
冷双的手臂高高举起,这一枪是用来威慑的,房顶上洞穿了一个见方大洞,可见子弹的洞穿力产生的空腔有多强。冷双的手开始发抖,冷冰冰的脸庞变得红扑扑的,身体如同污泥溃散,支架销毁似的,颓然倒了下来。
陆不鸣手比眼快,揽住冷双,这时候两人成了瞩目的焦点。陆不鸣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他撅了噘嘴,一只手拖着冷双冰冷的背,另一只手抖了抖她的肩膀,细声问道:“条·子美女,你能不能别这么张扬。”
冷双脸色枣红,倒不是因为她少女怀春,心上有了涟漪,只是出任务以来,头一次真正拿着自己手里致命的东西射上一发,紧张恐惧和无措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冲撞在他的脑海里,一时间就像烧开了水一样,再也反应不过来了。
“喂。”见冷双不答应,陆不鸣嚷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毕竟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来。
手枪的威慑力固然是有的,但也只有一时作用。女人扫了一眼陆不鸣和冷双,冷笑一声,抡起手里的锯子,继续往中年男人的身上招呼。
陆不鸣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有什么仇。不过最大的可能性是两人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交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搏命厮杀,他也大概明白里面的关巧了。
眼看要出人命,陆不鸣的手脚便不再安分,开始在冷双的腰间摸了起来。当然,陆不鸣倒不是想从冷双身上占到什么便宜,只是碰碰运气。
果然,不消片刻,他便抓到一柄硬硬的手枪。除了冷双手里的这把洞五,竟然还有一把。陆不鸣皱着眉头掏出来,这东西他倒是第一次见,应该是改装的德产勃朗宁,银色的外表十分好看。
陆不鸣端正双手,脑子里回忆起举枪的细节,拉开锁拴,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着女人准备射击。女人高举着电锯,眼睛左右外翻,双腿骑在了中年男人的腰上,脸色又阴冷又惨白,头发胡乱地披着,全身上下散发一股阴气。
咔嚓。
陆不鸣扣下扳机。子弹虽然射出,但手枪里并不是实弹,而是训练弹头,他大着胆子瞅了瞅枪口,无奈地叹了口气,竟然是胶头弹。陆不鸣哭笑不得,要是以为这个断送了一条性命,他可不乐意背负这样的愧疚感。
不过幸运的是,女人没有得逞,男人也没有被她拦腰斩断,锯子上的铰链被陆不鸣的误打误撞的射击弹断,电锯失控般地炸裂成了好几截。
女人的脸上大惊失色。
第十章 厮杀
女人愣住了,手里的电锯被拆分成了好几截,而身下的男人安然无恙。她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向陆不鸣,又看向黄子锡,眼光逐渐空泛了起来。她惊叫一声,扯着的嗓子发出哀鸣般的嚎叫,声音拖得很长。
她看到自己的腰间涌出一道血痕,腹部发凉,左腹整个洞穿了小小的洞口,皮开肉绽的伤口上夹缠着一抹金属气味。
女人捂住自己的腰,手里的锯条散落一地。脸色闷着发了紫,迟来的疼痛感就像一条爬来爬去的蜈蚣,在她的心角,内脏,四肢百籁上左右攒动起来。
“啊啊啊啊啊。”女人发出近乎扭曲的叫声,指甲直勾勾地抠进肉里,狠狠地在她的皮肤上抓动,一层层的皮肉跟着绽开,这种撕心裂肺的感受让她逐渐失去最后的理智。
眼光愈来愈迷离,众目睽睽之下,女人拔身站起,在黑暗中摇摆着四肢,如同一匹脱了线的木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着她的头颅,手指已经抠到了她的脖颈和下巴,外表的皮层下露出褐红色的肌肉,深深陷进泥泞似的皮下,她的指甲里带满了血肉。
见到这一幕,就连一向胆大的陆不鸣都被吓得一阵阵后怕,而贺秋叶更是半晕厥过去,她双手在肩膀上裹紧了自己,蠕动着缩成团形,脸孔被恐惧扭曲得不成形状。
呜呜的哭喊声,却又不敢放声,捂紧了嘴,一阵阵啜泣的,正是一直在墙角旮旯里一步也不肯挪动的孟婉。她手里有枪。
“她手里有枪!”喊出声来的是黄子锡,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孟婉又惊又怕,把手里的武器扔到了地上,双手背到腰后,身体猛地一缩。
陆不鸣仔细瞧了瞧,地上那东西不是枪,准确地说,不是实弹枪,是钉枪。钉枪是工程工具,通常用来固定钢架或是石板的时候,穿孔用的器械,虽然近距离的动能和洞穿力都很强,但是距离超过五米左右,基本上就没有任何准头,即便有杀伤力,也不被看做是武器。
但现在,钉枪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简直比锋利的弩矢还要可怕。女人的腰腹上被钉枪射出的长钉穿了洞,这不仅是锐器造成的伤口那么简单。
陆不鸣瞅了一眼女人腰间的洞口,鲜血涌出,但是并没有出现浆液,看样子这女人运气不错,伤口要么是肠道,要么就是空腔,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陆不鸣很清楚,如果不救治的话,这个女人几个小时内就会死于失血过多。但那又怎么样呢?陆不鸣叹了口气,就算他能救这一个,屋外的人命就不是人命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中年男人最先把握住机会,他飞快地挺起身来,反手把女人推开。身上负伤的女人自然招架不住,被他翻身拿下。
男人的目光迸裂,直直逼向女人,双手索命似的紧紧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女人的腰间鲜血汩汩往外流出,原本单凭力气就比不过男人,现在负了伤,身体连动一动都是剧痛。她咬着牙,两只手在男人的身上拼命的撕扯,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感觉到自己的体力随着鲜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抽干,女人挣扎的动
静越来越小,男人牙齿外露地露出一副得逞的笑来,盯着女人说道:
“是你,果然是你!你就是引子!”
男人说的话没有前后逻辑,一会儿大呼小叫,一会儿又只顾着笑,脸色变得水泥一样,阴霾逐渐在他的脸上扩散开来,双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看样子再加把劲,这女人细长的脖颈都要连脊椎一起碎裂开来。
女人的脸色终于从痛苦逐渐变得失去了意识,目睹着一个人活生生的死亡,屋子里的几个年轻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就像是牧场里的牛和羊,即使这匹恶狼一只一只地叼走小羊,他们也只能呆立看着熟视无睹,直到灾祸临头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人能帮他们了。
男人狠厉的嘴脸,粗壮的手臂发力,直到冷双的面额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他吃惊地抬起脸的时候,肚子上已经冷冰冰地贴着一柄金属质感的手枪,枪口上还留着余温。
男人下意识松了松手,手底下的女人猛地咳了一声,脸颊憋得通红。
冷双的眼睛几乎真的像冰一样,没有一点感**彩。如果说最初见到她的时候是冷漠的话,现在就是酷寒。冷双捏着枪,一声也没吭,轻轻抬起手臂,男人就举起手,顺着冷双的枪口,缓缓站直了身体。
即使再没有理智,求生的本能也还是在的。这枪口的威力,几分钟前他也见识过了。
冷双站直了身体,把男人逼退到墙角,闷声从牙缝里冷冷说出了两个字,这几乎是众人第一次听到冷双的声音。
原本以为这小姑娘的声音也该和她的人一样冷,但没想到,大出意料的是,尽管憋着嗓子捏着腔,但冷双的声音也的确和“冷”不沾边。
不如说像款款柔媚的涓流,温婉而祥和,颇有一些苏南吴语细细浓浓的口气,说话偏偏有些粘腻。不过她的语气倒是很直接。
就两个字。
“警察。”
她真是警察,没有警服,没有任何标志,但是这个场合下,任谁看一眼,似乎都明白冷双的身份,她倔强又挺拔的身姿更是又一次重申这一点。
听到冷双自报家门的之后,男人先是一愣,随后他的脸色就变了,原本消失不见的理智似乎一瞬间回来,他双手抱着头,熟练地蹲下身,哭丧着脸嘴里碎碎念了起来。
通常是些求饶的话,冷双拉开手枪的保险拴,果断飞起一脚,在男人肩膀上重重地一踹,这男人魁梧的身躯像是假的,竟然蹲也蹲不稳,踉跄后退一步,一屁股倒在地上。
陆不鸣倒觉得这个画面有些滑稽,冷双的个头其实不高,甚至在女孩里都显得颇纤细短小,但是身手却意外地非常利落干脆。
冷双两手持枪,对准了男人,嘴角轻轻动了动,虽然没有出声,但是陆不鸣的眼睛看的很是仔细,他知道这女孩在念叨什么。
糟糕。
看来她也发现了。尽管手里有枪,但是这个局面一点也没乐观,没有查清楚案件的真相便算了,连这些人为什么突然自相残杀的原因都没有搞清楚,还被迫暴露了
身份。
陆不鸣相信冷双应该是便衣打底行动,决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然而事与愿违,现在的冷双固然手里有枪,但是却很难面对意外事件的发生。就比如——陆不鸣,包括黄子锡和另两位女孩在内,看着冷双背后的绿衣女人又站起身来,抡起手边的什么东西——是钢锯的残骸,直朝着冷双去的。
这女人真是不要命了,大出血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做这样的大动作。
三人像是要喊叫出来,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陆不鸣微微一笑,这个时候总该他出手了。他举起枪,从冷双身上摸出来的银色配枪闪闪发光,他对准了女人的膝盖。
千钧一发之际,陆不鸣没有射击。
女人的计划也没有成功,就在她动身的一瞬间,冷双侧身反转,大腿发力,小腿就像一条长鞭,啪的一声弹开了女人的手臂,又准又狠。
冷双的背后长了眼睛么?陆不鸣放下枪,上下打量这个身材瘦小的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冷双制住两人后,解开衣带,陆不鸣瞪大了眼睛。
冷双瞪了瞪陆不鸣,原来她腰间衣服下,缠在腰上的不是腰带,而是几条长长的绳索,绳索是皮制外套,内部则是碳素纤维,拉伸的强度和柔性都很好,这么携带显然是为了隐藏身份。
冷双解下绳索,先后给这危险的一男一女绑缚上,又取出一根,径直朝着陆不鸣走去。
“拿来。”冷双冷冰冰地说道。
陆不鸣露出坏笑,双手捏着枪,背到自己的背后,靠到角落里,佯装不知。冷双双手抻起绳索,用力地拽了拽,目光阴冷。
没等陆不鸣发声,冷双就双手齐用,一只卡在陆不鸣的胳肢窝里,另一只带着绳子穿过了陆不鸣的背部,还没等陆不鸣反应,他就已经被粽子一样捆了个里外结实。
“喂。”陆不鸣出声抗议,大吵起来。冷双却权当做不知,从陆不鸣手里夺过那把手枪,脸色有些古怪,阴郁之中多了几分柔情。陆不鸣看在眼里,住了口。
冷双取出一方手帕,在银色配枪上来来回回擦拭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收回到腰间的囊袋里,一摸到囊袋表皮上残留着陆不鸣手上的温度,她的脸颊就多了一份愠怒。
无端踹了陆不鸣一脚,她回过头去,连带赵老五在内,剩下四人看着冷双一瞬间制服了这两个疯子,又是惊疑又是兴奋。
见冷双没多话,黄子锡大着胆子提出到外面看看。得知冷双是警察之后,几人内心里总算有了靠山,也安稳许多。
冷双仍然不说话,她别起两把枪,斜着眼看了看黄子锡,努了努嘴。
黄子锡吓了一跳,这是要他带头出去看看的意思,这下可要了他的命。但要是说不敢——黄子锡回过头去,两个女孩的目光看来,现在退缩也实在太没面子了。
黄子锡咽了咽口水,手足并用地爬到了门口边,扶着把手站了起来。门板剩下不到一半,他还是转动把手,把门轻轻拉开一条缝,看到屋外的景象,木头似的钉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第十一章 这里真的是凶宅吗
血。从走廊蔓延到了内厅,甚至徘徊着到了屋外,整个屋子里全是血,黄子锡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迈出一步,在这血浆遍地的走廊上,木质地板上几乎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
黄子锡扶着墙,往屋里看了一眼,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是冷双。他想了想,硬着头皮往内厅走去,没出几步,脚底结结实实被绊了一跤,要不是小心翼翼的放着,可能要摔个狗啃泥。
黄子锡心里发怵,埋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条手臂,连根上毛毛躁躁地断在地上。
心头一阵阵发毛,阴暗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烛台的微光都消失不见了。他默念着各路神仙,迈开大步,悄咪咪地来到内厅里。
悄无声息,一片宁静之中,黄子锡满头大汗。原来不知不觉间,黄子锡吓得汗水浸透了外衣,他贴在墙面上,一个劲喘着粗气,喊道:
“没人了,他们大概是走了。”
黄子锡的声音传到房间里,却没有人回应,一时间屋里阴气弥漫,屋子里又全没有一点灯火,黄子锡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仍没有回应。
黄子锡开始感到房间里空荡荡,轻飘飘的,没来由的恐惧在心头环绕起来。
“……喂——”到最后他自己都没了底气,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起来。恐惧感让他浑身豆大的汗涔涔落着,原打算逃回到房间里去,然而眼前却出现了一张脸孔。
陆不鸣。
阴森森的阴暗光景里突然冒出一张狡黠笑容,黄子锡别吓的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卧槽。”他连退几步,屁股坐倒一团软软的东西上,深深吸了口气,总觉得空气里有股怪味,陆不鸣却没有追过来。仔细看去,原来这家伙还被捆得结实,是冷双把他们拎出来的。
“你鬼叫什么。”陆不鸣笑着说道:“难不成我们还能跑了?”
“可。”黄子锡缓了缓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说道:“他们好像不见了,难道是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黄子锡伸出手,在黑暗之中左右摸动,尝试着找到些从这里出去的线索,陆不鸣却冷笑了一声,说道:
“怎么可能。就算是凶宅,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也不可能让我出去吧,灵异恐怖片什么的,也不会轻易就算了吧?”
“这倒是。”黄子锡竟然认同了陆不鸣的说法,然而很快就被冷双冰冷的声音打断。
“少胡说八道,哪有什么凶宅。”
冷双把窝在房里的另外两名女孩带了出来,赵老五也跟在最后,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来到内厅里,看起来也吓得不轻。
“是。”陆不鸣笑了笑,说道:“的确没有什么凶宅。那帮蠢货也没有跑,蠢材,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
“那他们在哪里?”黄子锡问道。
陆不鸣笑了笑,说道:“在你脚底下。”
黄子锡听了冷汗直下,一边说着“别开玩笑”,一边站起身。
“蜡烛应该只是灭了,在你九点钟方向不远就有一个,你有打火机对吧。”
陆不鸣突然说道。
黄子锡听了有些惊讶,这小子在目不视物的这种黑暗之中竟然还能辨别方向和距离,他将信将疑地站起身,伸出手,朝着九点钟的方位摸寻过去,果然碰到了烛台。
再摸出打火机,黄子锡蹭的一声点燃火机,把蜡烛点上,屋子里顿时通明了起来。然而黑乎乎的大概还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他们来说是这样。
最先怂的是黄子锡,他腿都没站住,蜡烛一亮,四周的画面就像瀑布一样卷进他的眼睛里,四面的血液和腥臭的尸体铺了一地。
紧接着是女孩们的尖叫声,唯一对此无动于衷的冷双都皱了眉头,尽管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彻底。
正厅里所有的中年人,除了冷双控制住的两人,竟然一个不剩,全成了屋子里的残骸。女孩们看不下去,黄子锡也终究忍耐不了这种反胃的冲击,转身,弯腰,仿佛要把自己的内脏一口气吐出来似的,拼命地干呕。
女生们也好不到哪去,光影斑驳的烛光在阴暗的房间里缥缈煽动,一会儿亮一会儿暗,血浆涂满的地毯和周边的墙壁上仿佛还有死前的那股恐怖动向。
一条溅开的血线,又细又长,应该是锐器切割动脉时才有的高压血迹。
大小分布的圆状血块,在地毯上如同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娇蕾,也是一个样子,不是大面积的出血和肢体断裂,不会有这样的血迹。
当然,肢体的惨状更是不胜枚举。很快三人就吐成一团,眼睛发直。
一直的紧张让大伙儿似乎忽略了空气中萦绕的血腥味,直到目睹了这样的真相之后,大脑皮层才开始作用,所有的感官刺激在这一刻融为一体,猛烈地刺激着他们的全身。
唯独陆不鸣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只是眯着眼,左顾右盼地一具一具扫视过去,半晌,他才说出一句没有人性的话。
“人数对的,8具。”从蜡烛亮了之后开始,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只干了这么一件事。尸体的数量对上剩下的两人,不多不少,的确与那十个中年人的人头数对上了。
但是一想到为了数清楚,陆不鸣非得把所有的断臂残肢收入眼底,甚至肢体四分五裂的部分,还要忍受那浆液横流的场面,黄子锡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反胃。
再想到不久前还处在一个餐桌上,几乎要一起宵夜晚餐的同伴,这时候已经成了一块块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这种蔓延到胃里的酸楚感就更加猛烈。
“你不吐吗?”冷双很有兴致地打量了陆不鸣一眼,只得到这么一句回答。
“看得多就习惯了,你不也是吗?”陆不鸣全身上下都被绑住,只有嘴能动,可想而知嘴有多硬。
然而冷双那双打量的眼睛投向陆不鸣,竟然不是赞赏,而是怀疑:“你好像知道他们会死在这里。”
“只是推测。”陆不鸣回答得也很爽快。“你也看到了,从进屋开始,这个大叔的模样就很诡异,通常来参加这种宴会的有钱人不是这个样子。”
陆不鸣艰难地动了动腿,一脚脖子踹在“大叔”的屁股上。
冷双双手抱胸,又看了看陆不鸣,问道:“你很懂有钱人吗?”
陆不鸣苦笑,自己可以说是跟有钱人处在一个最遥远的距离了,他摇摇头,回答:“我不懂,但是我经常看,他们很喜欢到东城耀武扬威,林城人哪有不知道的?”
冷双不言语了,既没肯定,也没有否定。
陆不鸣一眼便看出来,冷双对这些很是感兴趣,倒不一定是职业病的缘故。
于是他吹了吹口哨,等着冷双过来央求自己。然而半天也没有回答,陆不鸣愤恨地咬咬牙,继续说道:“他们自相残杀,看起来疯狂,但是可以解释。”
冷双回看了陆不鸣一眼,蹲下身,透过烛火观察起这个男人,状似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负模样挂在脸上,一身夹了绒的深褐色夹克看上去一副吊儿郎当样,再加上那傲气的眉眼和嘴角,更让冷双颇为不爽。
“你很懂吗?”冷双问。
“本来我什么都不懂,但是参加这个聚会之后我就明白了,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吗?”陆不鸣看了看冷双,咧开嘴笑着。
“说说看。”冷双说。
陆不鸣知道时机来了,闭着嘴,看了看冷双,这时候她正对着昏黄的烛火,雪白的脸被映成了暗红色,显得竟然有些妩媚。
他努了努嘴,摇了摇肩膀。这意思很明显了,看来是要冷双给自己松绑。
然而冷双只装作不明白,看的陆不鸣急了,出口说道:“向别人请教问题,总得要有点诚意吧?你看我这样的状况,怎么给你讲?”
冷双沉默了半晌,总算动起手来,一圈圈解开了陆不鸣身上绑缚的绳索,解到一半的时候,戛然停住。
“你先说。”冷双的话都很少,但是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看起来就不大好商量,陆不鸣哭丧着说道:“姑奶奶,你怎么爱找我的麻烦?”
冷双想了想,说道:“不是我找你麻烦,你身上可疑的地方太多,一会儿我的同事来了,你跟我去做笔录。”
“非得绑着吗?”陆不鸣摇摇头。
冷双没说话,那就是没商量咯?
“好吧,算你狠。”不过好在陆不鸣向来好说话,耳根子尤其软,对女人则更是如此。“不过我先给你个忠告。”
陆不鸣凑到了冷双的耳边,后者警惕性地往后缩了缩脑袋,脸色变了,一巴掌差点掴到陆不鸣的脸上时,陆不鸣才哀求似的嚎着。
“别别别,姑奶奶,别打脸。”陆不鸣摇摇头,尽可能低声细气地压低了声音,又挪了挪脑袋,看看不远处还在那儿吐的三人,说道:
“警察暂时不会来了。”陆不鸣说道:“这房子的确不是什么凶宅,但是说不定还真有一股子怨气。怨气还没消失,我们也就出不去,但是有你在,就好办多了。”
冷双听了陆不鸣的“忠告”,放下差点扇出去的一巴掌,凝神片刻,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
陆不鸣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伸出脚踹了踹一旁的“大叔”,说道:“喂,大叔,别装死,你给我说说。”
第十二章 中邪
大叔这才醒转过来,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情,在熠熠生辉的烛火闪耀下,脸上的血浆和皱纹排布在一起,看上去竟有些阴森。
他先是艰难地挪动着被紧紧绑住的身体,冷双给他上的结扣很紧,双手还被捆在腰后,两条腿也挂住了绳子,几乎没法动弹。
这男人蓄了一口密密麻麻的唇上胡,这时候沾着血。紧张的时候,胡须都跟着他整张脸一起颤抖起来,他张开嘴,连嘴里都是血。
“出什么事了?这这,这是怎么了”
这是他第一句话,声音怯懦,浑身打颤。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恐怕真的要把他当成无辜的受害者。
男人左顾右盼,视线闪动,最后停在了冷双的脸上。
“为什么要绑着我。”男人饶了几句疼,呻吟着抱怨起来。“倒了血霉了这是……”
不过不管他怎么挣扎折腾,从头到尾也没人搭理他。只有陆不鸣仔细盯着这男人的一言一行,看上去兴致满满。他收紧大腿,使尽力气蠕动到了这大叔的跟前。
“小伙子,你过来。”这大叔也注意到陆不鸣,两人几分钟前才在那狭小的房间里面对面,这时候,男人的口气听来简直像是第一次打照面。
陆不鸣倒也听话,真的就凑到中年人的面前,瞪着眼。
“你知道这里怎么回事么?这,这,报警了没有。”他有意无意又看了一眼冷双,冷双的视线冰冷,不发一言,她的手里捏着一把通体透黑的手枪,全身散发出的气场和武器一样。
不仅是冷双,四周全没人搭理他,也没有半点声音,只是睁着双眼,眼里盯着男人。这种视线,尤其是围坐在男人周围一圈的这种视线,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
“怎么不说话?啊?”男人显得焦急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有没有吭个声的!”
陆不鸣摇摇头,叹了口气。
“大叔,没必要演戏了吧,随着性子杀人,杀完人之后再装作精神失常,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种想法可不现实。”陆不鸣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男人的图谋,然而后者还不死心。
“说什么胡话。”他对陆不鸣的指认嗤之以鼻,挣扎着想要起身,没想到冷双的绑缚十分结实,腿脚裹缠在一起,连身体平衡都保持不了。他越是想要站起来,越是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最终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支支吾吾地埋怨起来。
“这是死扣结,死都解不开。放弃吧。”冷双看着男人来来回回挣扎了半天,才悠悠说道。
男人当然不会因为冷双的一句话就放弃挣扎。他咬着牙,猛吸了口气,胸口像个气囊似的鼓了起来,手握成拳,尽管横卧在地面上实在谈不上雅观。
不过终究是无用功,冷双系成的死结,男人始终挣脱不开。
最终男人放弃了抵抗,拼命的折腾让他直喘粗气,满头大汗。“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
听了男人无厘头一样的抱怨,陆不鸣哭笑不得,他一脚踹在男人的屁股上。“谁要害你了?”
男人斜着眼瞪了瞪陆不鸣,索性不再说话。陆不鸣艰难地挪过身子,转向另一面,这次冲着冷双和黄子锡等
三人。
黄子锡刚吐完,肚子里空空如也,精神好像也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恍恍惚惚,丢了魂儿一样。但瞧了男人一眼,火气就冒了上来。
“你丫装什么蒜!刚才就是你!他妈的拿着个斧头到处砍,这里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怎么回事,看到这些没有!”
黄子锡站起身,指了指身边躺了一地的尸体,激动地张牙舞爪:“都他妈是你干的?你现在装什么无辜?”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来,他看了看黄子锡,仿佛头一回见这个人一样。
“你在说什么?”他问。
黄子锡被男人这无辜的质问问得有些发懵,难不成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他退后几步,男人挣扎着坐正,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我想想。”男人说道:“我从城西来,我叫程耀华。”
说着,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份证明身份的东西,借着烛火闪耀,陆不鸣认识这东西,这是蛇六送他的邀请函,封面长得一样。
男人用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打开内函。名字上果然写着“程耀华”。陆不鸣留意地多看了一眼,蛇六这家伙原来不止顺走了白金别针,信函里原本还有一纸股权债书,看样子被邀请的这些有钱人也不是随机挑选的。
陆不鸣正疑惑他们之间的联系,程耀华已经收起了信函。
“我在城西开了一家制药厂,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也能说是衣食无忧。”程耀华的脸上凸显出疲惫的神情,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光有些微微发怵。
冷双这时候竟然冷不丁地插了句嘴。
“有钱人都是一样的台词。”她阴冷的语气,听不出究竟是责难还是吐槽,男人的脸上也露出惭愧的神色来。
“小姑娘说的很有见地。谁祖上三代还不是个农民,哪时哪刻也不该忘了苦日子。我自己也是白手起家,靠年轻时候打拼出来的事业,怎么人到中年,啥都忘了?”
陆不鸣只觉得好笑,他从不信这样的临时忏悔,比三流演员的自白还要不如。但他没有打断“三流演员”的自白,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不得不说,还津津有味。
“你忘了什么?”时不时,陆不鸣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提两句嘴,不给这可怜的大叔搭上两句话,他是不会尽兴说下去的,自己也看不成什么好戏了。
“忘本。”程耀华的眼睛睁的滚圆,他说:“有了钱,事业到了这一步,每天除了赶场子喝局子,除了这些还剩什么?唉,忘本。”
“唉。”他每说一句,总要哀怨似的感叹很久,时不时的还要博取两分同情。“要不是这样,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我今天收到这封信函,原以为是老朋友叙旧。我看上面特地嘱咐亲身来,就推了两个会才过来——早知是这个结果……唉。”
程耀华说的很是真切,但陆不鸣却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不过他不急着戳穿,反倒是看向冷双,他知道肯定有人会坐不住好奇心的。
“后面?”冷双果然追问。
程耀华的嘴角微微咧起,摆出一张苦涩的颜神,说道:“这附近我正好有房子,顺道也就来了,我记得参会人不
多,也就十几人不是?进来之后的事,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个梦,梦里的事我不清楚,听说不记得是正常的。”
但信口开河可不是正常。陆不鸣眯着眼冲着程耀华一个劲的笑,仍旧没有戳破。
“只记得满地都是血……就跟现在一样,其他的,我就连这些人是谁,我这是怎么弄的。”程耀华说着,抖了抖自己的衣领,鲜血顺着脖子滑下,他身上的伤口还赫然冒着红。
“我真的一点头绪没有……各位,我看你们面相很善,行行方便,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也好让我给家里,给警方有个交代。”
冷双皱了皱鼻子,问道:“警方?”
“中邪?”黄子锡傻眼了,他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亲身经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下场。他愣了愣,不久前在赵老五的卧房里提出这个“推理”的,不就是自己吗?
“肯定是中邪。”程耀华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他自己说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确信,与其说是在说服别人,倒不如说是在骗自己。
陆不鸣看了看程耀华,问道:“你说的中邪,是个什么意思?”
“我请道士算过。”程耀华咽了咽口水,说道:“今年逆运,大吉要化凶,必须见血。你看,我这不见血了?”
陆不鸣却笑了:“没想到这话说的不错。”
“什么话?”程耀华奇怪的问道。
“越有钱的人,往往越迷信。”陆不鸣偷笑。“有钱倒不见得是守财奴,但是囤了财又没有什么真本事的人不一样,他们不相信自己的钱财是自己的能力得来的,有人说是运气,有人就说这叫神助。越有钱就越有病。”
程耀华听了陆不鸣的话,脑袋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不不,这叫宁可信其有。”程耀华说的诚恳,陆不鸣却笑着不再说话。两人这话说的正上头,冷双那冰冷的语气又冒了出来。
她收起手机,说道:“半个钟头。”
这句话很是没来由,既不是对谁说,也不是接了哪句话,凭空出现,也完全不让人搭话。搭话的是孟婉,她小心翼翼举起手,看来跟冷双搭话需要很大的勇气。
冷双点了点头,孟婉才敢出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陆不鸣颇有一种回到课堂上,老师和学生的既视感。
“半个钟头……什么?”孟婉细声细气地问。
冷双看了一眼孟婉,说道:“从市局的警队出发,联系到最近的幺二零,大概需要半个钟头赶过来,我们原地等待救援就可以了。”
“嚯。”孟婉点点头,难得露出了微笑。陆不鸣视线扫过来,两人的对话听在他的耳朵里总有种奇诡的恍惚感。
既然等就行了,几人又陷入了难得的沉默。但是这个状况下沉默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地下室里不知哪来的风,风声轻轻摇摆,在烛火上来回闪动着,看起来有些妖艳。
耐不住性子的程耀华时不时抱怨,哀求冷双给他松松绑,不全送,至少让他那老腰好受些也行。
“你得了吧。”陆不鸣出言讽刺。“我好好一个四化五美好青年,不也跟你一样被绑成粽子捆在这里?你还想要啥自行车。”
第十三章 怀疑
陆不鸣的讽刺倒真的有些效果,程耀华果真安静了一些,他挪动屁股,来到陆不鸣身边,打量起这个小伙子来,眼里有光。
“你好像看的很明白。”程耀华低声问。
“什么东西?”陆不鸣皱着眉头,程耀华看他的眼神让他很不爽。
程耀华摇摇头,说道:“我看你挺冷静的,小伙子,你给大叔讲讲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程耀华看了一眼周边的惨状,他说的恐怕就是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情况了。陆不鸣却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真要我讲?”陆不鸣哼哼两声,看了一眼冷双,说道:“不过有一点我说在前头,大叔,你的确挺无辜的。”
程耀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神情,他凑近到陆不鸣耳边,说道:“不是我说,这真的叫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陆不鸣低声笑了笑,满口应承了一句“好”。
“各位,在警察来救我们之前,要不要来玩一个游戏?”陆不鸣突然说道。“毕竟闲着也是闲着。”
冷双给一旁绑着的女人简单包扎了伤口,看到陆不鸣古怪的举动,颇有微词的她皱着眉头,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想干嘛?”
“一个简单的游戏,黄子锡先生,你先来。”陆不鸣努了努嘴,黄子锡突然被点了名,脸上颇有些讶异。
“我来?来什么?”黄子锡眨了眨眼。
“我现在手不能动脚不能行的,实在太无聊了,我们来玩个游戏。你先回答我,当时你的推理,不也是诅咒啊中邪啊什么的吗?”
黄子锡点点头,
“那个……”他脸上浮现出羞赧的颜色,画框的诅咒,凶宅的推论,片刻之后就破了功,这让他的面子实在挂不住。
“那个就别提了,只是我的错觉吧……”黄子锡正要自我反驳,却没想到陆不鸣替他圆了场。
“换个角度来说,你的推理其实没错哦。”陆不鸣说道:“这个房子的确有鬼,不过不是那种意义上的鬼。应该很好玩。”
黄子锡听了陆不鸣的话,一头雾水,这家伙绕来绕去,半天也不说一句人话,黄子锡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不过好在陆不鸣的提示很快来了。
“帮我把三点钟方向,第二张画框的那张挂画取下来。”陆不鸣说道。
黄子锡站起身,却又迟疑了片刻。
“那个是……”墙上沾着血,画框里也是。整个墙面上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无损的,而这个画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事件之后,首先令人瞩目的,却是屋子里这古怪的画框。
但这东西,黄子锡大概是不敢随便碰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说了,这里邪得很,尤其是挂画。
“放心,这一个没问题。”陆不鸣却信誓旦旦。
这一个?黄子锡心里犯了嘀咕,但是看了看陆不鸣笃定的眼光,将信将疑地还是来到画框正下方,看着这幅巨大的挂画发着呆。
别馆的四处墙面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挂画,这一幅倒没什么奇特,只是一幅油画作品。黄子锡当然看不出艺术成就上的高地好恶,但耳濡目染多了,也知道这大概是一件仿品。
画幅颇大,大概有两米来宽,画框雕琢着精致的图案,画内的内容则是经典不变的希腊风格。黄子锡匆匆扫了一眼,轻轻踮起脚,正巧能够够到画框。
他一边贴着墙,一只手轻轻抚摸到画幅上,心里默念着各式神佛祈祷的念词,回过头看向陆不鸣,问道:“就这样吗?”
陆不鸣微笑着说道:“稍微再用点力。”
话音刚落,黄子锡就一个狗啃泥跌倒在地。倒不是他没有站稳,也不是脚底抹了油滑的,黄子锡揉了揉脑袋,他坐起身,自己是被这画给撂倒的。
“这下就豁然开朗了。”陆不鸣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冷双。果不其然,这个年轻的女警察睁大了双眼,手里收枪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黄子锡抱怨。
“很显然,你刚才松手的时候,倚靠的是那幅画,很简单的小机关,不走运的是你恰好扶在画框的轴承上,没了接力点,你可不就跟着画一起飞出去了嘛。”
陆不鸣颇有些幸灾乐祸似的说道。
黄子锡没来由摔了一跤,窝了一肚子火,心想这还不是你指使的?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画的位置变了。
陆不鸣也看着这幅巨大的画框,说道:“虽然远离很简单,做一个滑轨就可以了,很简单就能让房间里的这些画‘跑’起来,不过能有这心去弄明白的人,恐怕很少吧。”
“这么说,传闻中的灵异事件……”黄子锡揉了揉屁股,想起赵老五的话来。
“传闻是传闻,事实到底怎么样,就又是一回事了。”陆不鸣说道。“诅咒,中邪之类的说法,只能说有些人别有用心,别有用心的人用这些暧昧的字眼蛊惑人心。”
“嚯。”孟婉听了,两眼放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不鸣看了好一会,问道:“为什么听你说话的感觉,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少听他胡说八道。”冷双瞥了一眼陆不鸣。
“信口雌黄的小丑罢了。”冷双站起身,轻飘飘地走过一地的尸体,来到画框下,虽然身体娇小,但好在她身手足够矫健,冷双摘下画框边的另一幅相框大小的小画幅,背后像是被镶在了墙上似的。
冷双用力拽下,墙背后果然如同陆不鸣所说,是一道凹槽,凹槽很短,但也足够画框或是挂画在墙上“移动”。
“真是小把戏。”冷双啐了一口,把画框扔在了地上,回头看向陆不鸣。
“你早就知道?”她冷冷看向陆不鸣,紧跟着贺秋叶也皱着眉头,眼神里满是埋怨和鄙夷。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贺秋叶问。
陆不鸣吹着口哨只当没听见。
冷双快步走近陆不鸣,目光阴冷。
“是你操控这些人?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是你吗?”冷双压抑着胸口的怒火,闷声问道。她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火气正对着陆不鸣发泄。
“动动脑子,警察小姐。如果真的是我,我为什么要提醒你们?”陆不鸣苦笑着说道。
贺秋叶双手抱胸,她看陆不鸣早有些不顺眼,如今更是忌惮在心,冷言说道:“谁知道丧心病狂的人脑子里怎么想的,反正
目的已经达到了,或许用来向我们炫耀咯。”
冷双也觉得贺秋叶的话颇有道理,捏住了陆不鸣的下巴,眼里的光变得锐利凶狠。这种熟悉的眼神陆不鸣曾见过,这让他产生了不好的回忆。
他嗤的一声,别过脸去,冷冷说道:“随你们想象。”
冷双手上多用了几分力,陆不鸣的下巴就发出骨头磨碎的声音,只要她想,随时能够把陆不鸣的下巴骨给捏碎了。可惜的是这臭小子脾气比嘴还硬,脸都已经痛得发紫,竟然一点不松口。
“好,过一会,咱们局子里慢慢聊。”冷双放开了他,这时候黄子锡也来补了一刀。
“我就觉得怪了,撇开冷小姐是警察可以理解。这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有谁认识他吗?”程耀华激动地晃了晃身子,说道:“当然,出这么大事,不得报警吗?难不成……难不成你们是……”
程耀华的视线看向一旁激动不已的黄子锡,脸色铁青了下来。言下之意,他这是想把责任和屎盆子往他们身上扣。
黄子锡脸都憋红了。
“你看我干嘛?报警?我告诉你,这位冷小姐就是警察!”黄子锡也不知道这程耀华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语气显然缓和了许多。
程耀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回过头看了看冷双,上下打量一番后,脸上挤出油腻腻的笑,恭维道:“这,这真是失眼了,冷小姐真是少年英雄啊,这,实在抱歉,我这老眼昏花。”
程耀华装模作样地弯腰鞠躬,身体像是一条长虫。
“少废话。”然而冷双根本不吃程耀华这一套,她指头缠住绳索,略微拉紧,程耀华就感觉到身体更加僵硬,这下连折腾的力气都没了。
“警察小姐,是我失言,对不住。”不过他的态度仍然很是诚恳,冷双也就松了手。
“我就知道。警察小姐,我知道您这是在办案,不管你做什么,我这都是举双手赞成,您是为人民服务,我就是人民,咱是自家人,我知道您不能害我。”程耀华双手是举不起来了,但嘴里就闲不住,他继续说道:
“我就问问,您是要录笔录,录口供还是审问,我全力配合。”
冷双扫了一眼,没吭声。
“你说你不记得。”黄子锡却产生了疑惑:“那我问你,你们都杀成那个样子了,你一点映像都没有,你让我们怎么信你?”
的确,这程耀华刚才的神情和状态,简直与杀人魔无异。这样一个男人突然告诉你,他才是受害者,谁能相信?
程耀华听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闭上眼。黄子锡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一个问题就把人问住了。这时候,贺秋叶和孟婉似乎也恢复了过来,两人紧紧拽住黄子锡的胳膊,对这个程耀华更是一百个不信任。
程耀华闭着眼,仿佛过了一年,他诡谲的气氛实在让人安不下心来,黄子锡警惕地蹲下身,打量着这个中年人,正要继续发问,程耀华突然猛地睁开眼。
“对,我知道。我这是,这是中邪了。”程耀华笃定地说道。
“毫无疑问,中邪,不只是我,我估计,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人,都中了邪。”
第十四章 陆不鸣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了,就会迅速成长。陆不鸣深知这个道理。在这种局面下,越是急着解释,情况越不利。
索性闷声不再说话,陆不鸣闭上嘴,静静听着几人对他的声讨,就连大叔程耀华都看不下去了。
“各位,少说两句,我们不如听听这小兄弟怎么说。”程耀华看了陆不鸣一眼,帮他说了两句话,却遭到鄙夷。
这其中当属贺秋叶对陆不鸣偏见最大,她一边护着黄子锡,声讨陆不鸣捉弄黄子锡,又从人品说到了计谋。
她指着陆不鸣手里的邀请函,以此为依据,给陆不鸣好好上了一课。
“大家情况差不多,那就敞开天窗说话了。”贺秋叶看到陆不鸣的邀请函上写的是王东,于是便用王先生称呼陆不鸣。
“王先生,我们没有你那么聪明,也没你那么强的观察力——如果你真的不是凶手的话,就好好给我们解释解释。”
贺秋叶的话说的很聪明,听了她这话,陆不鸣自己也没法拒绝了。
“至少给我把上半身松开吧,有这个女人在,我想逃也没法逃。”陆不鸣瞥了一眼冷双,两人的视线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冷双思想斗争了许久,才闷闷不乐地给陆不鸣把绳索解开。不过她可没那么轻易就放过陆不鸣,正当后者乐呵呵地看着冷双的时候,她在陆不鸣的腰上使劲勒紧了绳索。
“啊!”陆不鸣发出惨叫,恶狠狠地看向冷双。
“好了,冷警官,咱们听他怎么说。”贺秋叶看了看陆不鸣,说道:“王先生,你说吧。”
陆不鸣咳嗽一声,把肩膀上缠绕的绳索松开,身体僵硬的他叹了口气,目光瞥向一旁的大叔,程耀华被他看得发愣,胡子抖了抖。
“程大叔。”陆不鸣问:“你说你不记得进这个屋子之后的事,这是真的吗?”
程耀华的表情变得很有意思,陆不鸣的这个问题问得摆明就是不信任他,原打算让陆不鸣这牙尖嘴利的家伙帮自己洗脱,结果反而被咬了一口,心情当然不会太好。
“你还不信我?”
程耀华的眉眼堆起来,褶皱的纹路在脸上扩散。
陆不鸣摇摇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程大叔,我再问一次,你是进入房间之后,所有事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陆不鸣把问题又问了一遍,这下程耀华的表情又变了。
“我不是说了,我中邪了么。”一张委屈的神色在他的脸上展开。“你看,无缘无故地厮杀起来……”
陆不鸣没让程耀华的解释继续下去,声音突然爆炸一样爆发出来。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陆不鸣原本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彻底从脸上消失,逐渐溶解在他的愤怒和狰狞之中,程耀华慌了。
“我……”
陆不鸣最拿手的把戏之一,便是恫吓和质问结合。建立在确信之上的威吓十分有效,即使有些人内心里对真相糊里糊涂,都能用这种突然惊吓让他们对自己的认知产生质疑。
而现在,程耀华显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确信。
陆不鸣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说到底,程大叔,如果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什么了,又是用什么口气,什么处境下跟我们心平气和的说,这群人在厮杀?”陆不鸣圆睁着眼睛,杏仁般的瞳孔闪亮。
看着陆不鸣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程耀华感觉自己没法争辩,甚至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是……”他本想用“我是听你们说的”或者“梦里梦到的场景”来搪塞,但是一时语塞。抓住这个机会,陆不鸣继续说道:
“如果你真的没有这样的记忆和经历的话,你的反应也太反常了——最开始你装的还有模有样,可是不久前才在一起闲聊喝酒的伙伴,这个时候就成了我们脚下的尸首,你的反应恢复的也太快了。”陆不鸣伸出手,指了指一边的贺秋叶和孟婉。
“如果要演戏,也请你敬业点大叔,没见过死人,没有过案底的老实人,看着尸横遍野的景象,怎么会无动于衷?用那句话还给你,叫什么来着——”
陆不鸣咧嘴笑着看向一旁的贺秋叶。注意到陆不鸣炽热的眼神,贺秋叶的脸颊红了红,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说的?”
陆不鸣点点头。
“警察倒还好说,如果这个蠢女人是个刑警,那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但是你算怎么回事?老兄。”
程耀华彻底还不上嘴了,陆不鸣唇齿飞扬,上下启合的两瓣嘴唇妙语如珠,这让他根本还不了嘴,一时间呜呜咽咽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过说到底,陆不鸣自己知道,以上的推论不过是他的肉眼观察所得,并没有任何证据。
“这些如果还不够充分的话,那么一开始你们就暴露了。”陆不鸣笑着说道:“你所说的中邪,我觉得很有道理。”
原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程耀华,一听到陆不鸣的嘴里竟然冒出“有道理”三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应承起来。
“没错,这,这房子有古怪,我一来就说了,这,这里邪气重。”程耀华拼命点头。
然而陆不鸣却捂着嘴偷笑,愉快的伸出两根指头,说道:
“第一,你们撞了鬼,就在这里。宴会开始之前,这个女人发现了什么,紧接着你们都发现了一个事实,既然发现了,躲不能躲,逃又逃不掉,还发生了命案,这怎么想也不寻常。”
程耀华点头。
“第二,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程大叔。你说,来这里赴宴的有钱人是这家主人随便选的,互相没有什么瓜葛,彼此也不是熟人,对不对?”
程耀华汗流浃背地咽了咽口水。他犹豫了片刻,艰难地说道:“这么说,也没错。不过……没错,我们的确是 有求于人,才来这里的。”
他的语气比起刚才就软得多,彻底没了底气,更是露出了一个惊天秘密,他扫视了一眼身边的黄子锡等人,低下脑袋叹了口气。
“坦白说吧,至少我自己是这样子。近年来公司的运转实在不好,我们的债权股权往外倾泻 了很多,现在已经岌岌可危了。”
陆不鸣对这类经济话题可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于是仰着脑袋吹起了口哨。
“这封信,这邀请是个救急的及时雨啊。”程耀华甩了甩自己的胡子,说道:“我们就要破产了,兜售的大多股票根本买不回来,对赌的产权利率越来越高,厂里的生产线都停了,就等着现金回流……谁成想,要是告诉他们回流基本没戏,那会是什么结果。”
“求神拜佛,烧香顶礼——正所谓临时抱佛脚,也就是一个道理。”陆不鸣笑着唏嘘不已,顺着程耀华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有些人喜欢报喜不报忧,空有一个有钱的壳子,享受着奢靡的生活,但未必底子还是这样,我说的没错吧。”
程耀华实在没法反驳。
“你……您,您真是慧眼,一眼就看穿了。”
陆不鸣摇摇手指,说道:“根本用不着看,你们十几人开的车来,看着都是豪车,但是漏洞也太大了。试问真正有底子资金的人,谁会让自己的爱车又脏又破,成那个样子?”
陆不鸣的话很有道理,说到这个,就连黄子锡等三名年轻人也老实低下了头。
他们的车无一例外,豪车是豪车,只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再养得起这样的奢豪。彼此之间想来也是心知肚明。
“具体到底有多少外债,是不是很快就要倒霉临头,那也不是我关心的事。”陆不鸣说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看得出来,你们来的目的应该都差不多。”
“回购股票。”陆不鸣指了指程耀华手里的信函,说道:“恐怕这封债权的清单上就有你们各个持股的报告和记录,这东西如果公布到了你们的资方,或是直接反应到厂里,不仅你们现在的生活地位不保,就连屁股都得卖出去还债了吧,哈哈哈。”
陆不鸣毫不掩饰,说到最后,竟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急着让这些产业变现,拿钱换钱,也不至于会窘迫成这样。”陆不鸣等着程耀华说。
被直接点破了。程耀华自然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甚至陆不鸣的说辞已经是给他留了情面,除了一张老脸挂不住的羞赧之外,程耀华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这么说……”冷双被陆不鸣勾起了这件案子的隐情,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们又为什么要互相残杀?难道是为了抢这个股权?还是为了杀人灭口,让这些资料消失?”
冷双的推论其实很有道理,如果不是陆不鸣,或许这件案子的走向就会如此了吧。
然而陆不鸣却有自己想法。
“这样说不通,警察小姐,我问你,从头到尾,除了这个赵老五之外,有没有类似的主人出现过?”陆不鸣问。
冷双仔细回忆起来,她的观察力也不弱,脑海里却没有任何印象。说来也足够古怪的,作为宴会的主人,邀请众人前来的东道主,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没有。
最终冷双只能摇摇头。
“没错,所以这个设想也只是假象。”陆不鸣看向程耀华。“你还打算隐瞒吗?”
“隐瞒?”程耀华睁着眼,看了看眼前的青年,浑身都无法动弹的他直冒冷汗。
“还存在侥幸心理?好,既然你不想说,我来替你说。”陆不鸣说道。
第十五章 假象
“首先从这栋别馆开始说。”陆不鸣瞧了一眼漆黑的走廊,说道:“整栋别馆的上两层,除了客房和娱乐室,原本就不像是居家的屋子。”
“这有什么问题?”贺秋叶问:“这里原本就是租给我们玩乐的,说是公用地也不错,我想不会有人住在这里。”
“没错。”陆不鸣说道:“但这就很奇怪了,明明不是住宅,为什么要用一个贴身的老管家?赵老五这个人我知道,他是私人管家。”
这么说来。陆不鸣的第一个推论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直以来,这个最明显的疑点在他们的面前晃来晃去,竟然没有人注意。
“不光如此,即使是供给我们玩乐的娱乐会所好了,哪家娱乐会所会在这么长的走廊里一个灯都不装?”陆不鸣指了指通往内厅的走廊。
“的确很可疑。”冷双也忍不住同意了陆不鸣的想法。
“可能是灯坏了?”贺秋叶还是不甘心。
“如果灯坏了,那么这个巧合是不是太刻意了些。”陆不鸣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声音,他举起手边的烛台,摇摇晃晃地照射到眼前的走廊里,墙面上的血字早已经凝固,甚至在沾染了新的血液之后,狰狞的早没了原来的样子。
尽管早知道是这东西,但是再眼睁睁看一遍,明晃晃的烛火下,几位女孩儿还是忍不住捂着嘴叫出了声。
“对嚯。”孟婉凑到墙边,说道:“这么说,为什么墙上会有灵异的血字?”
陆不鸣扫了一眼孟婉,说道:“你说对了一半。”
“不是血吗?这个?”孟婉大着胆子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模,却被贺秋叶尖声叫着抓住了手腕。
“应该是血。虽然也有可能是恶趣味的番茄酱或是人造血浆。不过为了真实感,应该会用真的血。”陆不鸣说道。
“你这话说的。”黄子锡插嘴道:“怎么好像说的这字是故意弄上去的一样?”
陆不鸣一脸轻松地看向黄子锡,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大侦探。这就是人为的哦。就在我们看到尸体的那时候,字就出现了。”
听了陆不鸣的解释,贺秋叶却尖声叫着喊出声:“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们看到尸体才多久,前后不到几秒钟,一出来,什么也没有的墙上突然出现这样字,还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
陆不鸣笑了笑,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字是我们看到尸体的时候才写上去的?”
“诶?”贺秋叶彻底不懂了。“这你刚才说的啊。”
“我说的是,这个字体是在我们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出现。”
贺秋叶捏着拳头,脸都被陆不鸣气得憋红了。
“所以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她大喊。
陆不鸣没直接回答,甚至连搭理她都没搭理,对着孟婉说道:“孟小姐,麻烦你帮我看看墙根,贴着血字的垂直线,摸到墙根的边沿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哦。”孟婉点点头,果然顺着摸了下去。墙角的根部有一个血块,凝固成了黯淡的红色,在光影闪动下显得多了一分诡异。孟婉的手发着抖,她触碰到这血块的时候,脸色从煞白转变为惊异。
“诶?”孟婉的
指头碰到这块污渍一样的血块,原本想象中那种粘稠的质感并没有从手上传来。“这是……”
孟婉的手指头上传来的是一种黏胶般的感受,强烈刺鼻的血腥味覆盖下,这种毛毡一样的感觉甚至有几分熟悉。
这时候陆不鸣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再试试上面,尽全力,踮起脚的话,应该够得到。”陆不鸣的目光闪动,看了看血字上方,虽然双手解放了,但是冷双在一旁看着,他也不敢真的把绳子给解了。
孟婉照着陆不鸣的吩咐做了,她站起身,犹豫了一会,闭着眼贴在沾满血的墙上,身体仿佛被什么血腥的怪物浸透一样,咬咬牙,伸出手。
一样的触感。
“好了,有什么发现?”陆不鸣问。
“这里,黏黏的。”孟婉说道:“我以为是血,但这是什么?”
“应该是血吧,不过不管是什么,四个角落里都有胶带的痕迹,尤其是见血之后,血凝在了这些胶带的痕迹上更明显。就算是人造血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液态物见了之后凝固的,应该是粘着剂或胶带。”
孟婉之外的几人也颇为好奇,一起凑到了墙根角落,簇拥在一起观察起来。黄子锡被怂恿着摸了摸,再次证实了陆不鸣的猜想。
“的确是胶带。”他说。“这是胶带的黏痕,不是很明显,但还有粘性。”
黄子锡嫌恶地伸出指头,放在众人的视线当中,接着微末的烛火,他的手指头上黏着了一块血痂似的东西,这时候凝固在了手上。
“在墙上贴上一模一样的墙纸,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趁我们的注意力在尸体上时,一口气拽下整个墙纸藏起来,夹在纸间的血字就好像是刚写上一样。”
陆不鸣笑着说道。
“真的是障眼法。”
“原来如此。”黄子锡眨了眨眼,陆不鸣的解释的确说得通。一旁的冷双则警惕了起来。
“如果你的推理没错的话,那事情就严重了。”看了看陆不鸣,脸色不再冷漠,看上去她对陆不鸣多了一分好奇。
“说说看。”陆不鸣注意到冷双的手放在腰间,目光变得凛冽了许多。
“命案发生的时候,我们已经被困在这个别馆里,而这时候出现的‘灵异事件’,只能够说明一件事——真正的凶手,现在,此时此刻就在这个别馆里,甚至可能就在我们当中。”
陆不鸣既没有肯定冷双的设想,也没有否定,他看了一眼陷入昏厥,失去意识的绿衣女人,继续说道:“还有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
女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但是失血过多,短时间陷入了休克状态。她的面额上抹着厚粉,剧烈的厮杀中,血液冲刷掉脸上的妆容,露出那颓丧衰老的真容。
听了陆不鸣的话,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女人的身上。这女人似乎在做梦,一时间紧紧皱着眉头,甚至时不时的,身体还会间歇性抽动。
看到这一幕的贺秋叶浑身打了个冷战,她弯腰弓背,紧紧倚靠在黄子锡背后,咽了咽口水,手指抓紧了黄子锡的衣角。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伪装的确很好,简直可以骗过外行。”陆不鸣的话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你是行家吗?”贺秋叶问。
陆不鸣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程耀华。
“你说,这么巧妙的办法是谁想出来的?大叔?”陆不鸣意味深长地问道。看到陆不鸣竟然缠上了自己,程耀华就慌了。
这时候解释不如反戈一击。程耀华看了看带着怀疑目光的众人,指着陆不鸣说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是我谋划的吗?我,我……”
程耀华的话没了底气,但是陆不鸣的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神色,他挠了挠头。
“是我表达不清楚吗?大叔,我可没说过这是你谋划的,至少。”他笑了笑,说:“这一次不是。”
程耀华的表情就像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僵硬了。
“你,你怎么知道!”他挥动手臂,陆不鸣却没有戳破这件事,只是看了看绿衣服的女人,伸出手,搭在她的手腕上。
“脉搏和血液,再加上这阴暗的色调,诡异的气氛,还有房间里随处可见的武器和杀戮的暗示,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心理暗示的骗局一样。可悲的是,在这种骗局中,人们往往会忘了到底什么才是真实。”
“你这话什么意思?”程耀华依旧嘴硬。
陆不鸣没吭声,只是把手指抵住了自己的腋窝,同时又扼住下肋骨,两根手指同时用力,脸色变得有些发紫。他屏住呼吸,看了一眼冷双。
“来看看我的脉搏。”陆不鸣说。
冷双犹豫了片刻,轻轻伸出白净的手指,碰了碰陆不鸣的手腕,触电似的挪开,又执拗地皱着眉头摁了上去。
一张阴冷的脸孔顿时变成了讶异。
“这。”冷双愕然,额头上淌了汗。
“原来冰一样的人也会流汗。”陆不鸣笑着松开了手,轻轻蹭了蹭冷双的额头。冷双便仓促收回手,两只手捏在一起。
众人疑惑地看向冷双,这个冰冷的脸孔竟然会发烫。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陆不鸣刚才举动的意图,冷双才略微平复心情,说道:
“刚才……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他的脉搏和呼吸都几乎没了。”冷双的话让众人惊惧不已。
“这是个生理学的小技巧,用这种方式可以暂时控制自己的呼吸脉搏,配合药物的话,持续的时间更长——这原来是用作催眠和呼吸引导的办法,没想到会有人用在这种事上。”陆不鸣嗤笑了一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贺秋叶仍是一头雾水。
“钢笔和地上的血迹想必是伪造的。”陆不鸣说:“还有脖子上的空洞。”
他指了指女人体表的那个深洞。“如果是用针筒和呼吸管洞开,并且做了止血处理就不奇怪。这也是为什么,致命伤竟然一点血都没有沾。”
“再配合刚才的技巧,装死其实很容易。”
陆不鸣的推理和冷双的假设都很有道理,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原本平和下来的气氛。
黄子锡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神色慌张,突然挣开了一只拽着他衣角的贺秋叶,退开好几步。
原本躲在黄子锡身后贺秋叶睁大了眼,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还想解释吗?大叔?”陆不鸣笑着看向程耀华,只有他一个人仍然淡定。
第十六章 陈年往事
程耀华知道事到如今,再逞强嘴硬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了,于是叹了口气,看着冷双,程耀华先把自己的事撇得干干净净。
“先说好,我……今天这事,我也算是受害者。”
对程耀华的澄清,没有人在意,更没人把它当一回事。反倒是冷双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冷双头一次说了句像警察的话,在陆不鸣看来,却让他有些不爽。
“切,装模作样,漂亮话。”他嘀咕了一句,看到冷双威胁似的的目光,声音便越来越小,几乎细不可闻。
程耀华目光闪动,有了冷双这句话,他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就像他说的。”他先努了努嘴,映证了陆不鸣的推论。“现在才想清楚的我们……真是一帮迷了心的蠢货。”
“你果然动手了。”陆不鸣说。
程耀华埋下头,胡须颤抖着摇晃起来,身体跟着一起抖动,片刻之后,朝着冷双点了点头,掩面说道。
“我……我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我不想杀人。你们知道,你们知道后下手的下场吗?你们眼睁睁看到的,最先被砍伤的那个蠢货,他活生生把血流干了,没有人再理他,也没有人救他。”
程耀华的话像一道霹雳,点燃了一束火光。时间过了好像不止三十分钟,又好像没有。说好的警察救援迟迟未来,反倒是这种恐惧和猜忌的气氛,在程耀华这惶恐的声音中,被增幅了。
“你们知道那种不安吗?”程耀华唾沫横飞,张开嘴,猛烈地抽气,胸口剧烈膨胀又急剧收缩。
“随手可见的是武器,面对的尸体和内鬼,不知道什么人才是凶手是敌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说不定你们的背后就是敌人,一刀把你捅穿!”
程耀华嚎叫似的吼道。
听到他诡异的话,贺秋叶抖了抖,感觉背后的脊背发凉,慌忙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仿佛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一点点地滴在自己的身体上。
她穿的一件露背的礼服,这时候蔓延着血气的房间对她来说如同地狱。于是贺秋叶看向黄子锡,大口吞了吞唾沫。然而黄子锡投来的视线并不是温暖,而是冷冰冰的猜忌。
贺秋叶觉得全身被抽干了似的,突然低下了头,泄了口气。人和人的心之间,居然有这么大的鸿沟,相视一面的人,怎么可能相互理解?
“……即使他不是真凶,那又怎么样?”程耀华仍在阐释他的杀戮哲学,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鲜血的味道和发狂的大叔。
“在那样的环境下,谁都是野兽,谁都是嗜血的怪物。我知道,你们现在把我当成杀人魔。我承认,我是动了手,但是谁能保证这样的环境下,自己能活下来?”
程耀华说的没错。这种认知仿佛一种传染病,借着程耀华那发狂的激情演说,随着唾沫星子的飞溅,传播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这种植根到心底的怀疑种子,飞快地播种,迅速地成长。
“你,你当时想杀我们!”黄子锡指着程耀华,他不会忘记小屋子里发生的事,更忘不了那时候程耀华看他的眼神——这不是一个人该有
的眼睛,而是一匹丧失了理智,沾染了鲜血的野兽才应该有的眼睛。
“是,我承认。那时候我们已经发了狂,先是看到一同来的女人惨死……实话说,这件事我没法推掉,的确——现在想来,这就是老天在惩罚我们。”程耀华说话的时候,身体像是一只虫,不住地蠕动着。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也开始横移,脸色岩石一般冷硬,浅灰的色调下,没有一点光亮。
“外面看不出来,上两层也只是普通的别馆。”程耀华说道:“那时我还奇怪,把我们聚在一起究竟有什么用意。下到地下室的时候,嘿嘿,你们年轻的小鬼可能不知道,但要是你们的爹妈来了,肯定明白。”
程耀华指了指空中。这时候,原本华丽的灯盏早就灭了,但是那模样,程耀华却一辈子也忘不掉。
“这里的装潢,结构,尤其是地下室这个正厅,像,太像了!”程耀华的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像是恐惧,又像是挣扎的怪叫声。
“像什么?”孟婉忽然问道,她的声音穿破了黑暗。
程耀华没有回答,直往下继续说道:
“后来,这个女人可能最早就注意到了,她死了,尸体消失了,血字出现了,然后有人找到了武器。拿着武器的人被当成了凶手,一开始是这样,当他被公众的意思处死之后,更多的武器被找到。”
程耀华开始挣扎,两只瞳孔爆裂出血红色,声音简直不再像是他本人的一样,浑浑噩噩的视线里,声音开始变得干枯嘶哑,甚至有些躁动。
“有人说,会不会是误会?另一个人就反驳了他,这怎么是误会呢?两派就开始争执,有人提议应该放下武器,应该冷静下来,好好商量,不是吗?”程耀华的脸变得扭曲,脸色在阴沉的黑暗中显得十分狂热。
“是啊……”贺秋叶怯生生说道:“应该先冷静下来。”
“那这个人……他后来他怎么样了?”孟婉问道。
程耀华瞥了两人一眼,说道:“怎么样了?他死了。身后几人手里有的拿着斧头,斧头直接从他的脖子上砍进去。我们觉得这人疯了,但是还有人比他更疯!”
程耀华说:“有拿锯子的,拿锯子的跟双节棍打在一起,冷静?冷静早就没用了,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仇恨和鲜血,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去想这些?挣扎,血污,整个房间里越来越多的血,越来越多发狂的人。”
“你即使不发狂,也只有死,或是被逼着发了狂。”程耀华的视线逐渐变得冰冷。“如果不拿起武器,你就会死。这就是诅咒,是真正的凶宅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凶宅。”陆不鸣说道。这话到现在,众人才明白它真正的含义,原来陆不鸣老早就知道了。
“如果不动手,早晚会有人动手。手边都是武器,你要怎么办?手工刀,钉枪,打孔器,订书机,甚至连小小的剪刀都能杀人,一旦沾上了血,还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群野兽冷静下来?”程耀华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在为自己的罪孽辩驳。
“所以你觉得,因为这种情况,手上沾满了血,杀了人,也没什么不对。是吗?”冷双问。
程耀华没有回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
的确是发了狂,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下杀人听起来或许可怜可叹,但是又有什么能改变事实的东西呢?
“切。”然而陆不鸣却不以为然。
“冷警官,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蚕食弱者,没什么道理,本来就是道理。凡事追求所谓的公平和理智,原本就违背自然。”陆不鸣自有他的一番见解,然而冷双亮了亮手里的绳索,陆不鸣就只能乖乖闭了嘴。
“笔录口供的时候,如果你老老实实,就像现在一样交待案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冷双看了看程耀华,说道。
程耀华胆怯地点了点头,脸色稍稍平缓了一些。
陆不鸣又吭声了,实在是学不乖。
“这就完了吗?大叔,你是不是漏了些什么?”陆不鸣露出狡黠的目光,这种有力量的视线,大家也是第二次见到,他们知道陆不鸣那古怪的个性,自己心里藏着掖着,也非要像猫一样,不把猎物好好玩弄一番,绝不松口。
程耀华拼命摇头。
“我,我能说的全都说了。”
陆不鸣当然不信,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吗,那给我解释解释,这栋房子为什么在你们这些大叔大妈的眼里,那么熟悉?”陆不鸣问。
“……这件事,我没有参与。”程耀华知道没法抵抗,垂下了脑袋。“这是……这过了很多年了,我早说过,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陆不鸣一蹦一跳,挪到了程耀华的眼前。他知道这大叔嘴不是一般的硬,不会轻易说出来,于是笑着提出了一个条件。
“如果你肯在这里交代清楚,我可以送你一个礼物。”
然而大叔程耀华却不吃这一套,他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乞丐模样的青年所送的礼物。眼光里充满了那种鄙夷的不屑,程耀华却知道在这里矜持,并没有什么好果子,于是索性闭上了眼。
“你不想知道我要送你什么吗?”陆不鸣问。
程耀华当然不把陆不鸣当回事,紧紧闭着嘴,挪动屁股,转向一边。
“那好吧。”陆不鸣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想从轻判,就当我没说好了。”
“从轻?”程耀华耳朵动了动,嘴唇上的胡子都飞扬了几分,猛地转过身,却因为身上紧紧捆住的绳索一头栽倒在地上,身体忸怩地蠕动起来。
冷双的目光却充满寒意。
“他又不是法官,听他胡说八道。”
冷双的话有几分道理,程耀华的理智也明白,这么一个要饭的青年,有个屁的生杀大权。
然而陆不鸣却真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戏谑地看向程耀华。
“那要看你合不合我心意咯,要是你诚心诚意,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想到的,猜到的,看到的,记忆里扭曲的,捏造的,甚至臆想的全部内容,原原本本妥妥当当地给交代了,我就帮你一帮。要是您没这个意思,那就当我放个屁好了。”
“真的?”程耀华的眼睛放光,猛地抬起头,然而还没等到陆不鸣的回答,背后就传来一阵水流般的声音,紧接着是贺秋叶超分贝的尖叫。
“啊——————”
第十七章 窃 听
冯远来林城不到半个月,田局长的判决就已经出来了,双规之后的处理是暂时由地方警署扣押,交由地方法院审理,最终的结果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
几个滥用职权罪数罪并罚,再加上冯远拿着那条新包的软包名品好烟小小告了一状,这个田局长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两周的时间,冯远着手的事务不算多,熟悉了林城的情况之后,他本打算把汤队长提上来,让他直接接管市局的维稳事务,最好的情况是直接管下这个局子。说实话,对偌大一个单位机关的管理,冯远一直是没有兴趣也没有这个能力。
说起这个汤队长,能力在冯远看来,管理整个林城市局是没有问题的,偏生这汤队长又不爱冒这个头,这下冯远的头一个都比两个还要大了。
无奈之下,冯远只有一时接受上面的指派,尽管老大的不愿意,但是也只能待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掌管了实权,冯远的手脚就好像被束缚住了一样,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思来想去,冯远决定还是从他最拿手的地方下手,他调出整个林城近十年的卷宗。不看不知道,一如上面留下来的查案数据,林城的确够得上“藏污纳垢”这四个字。决心要扫除这种风气,冯远决定放一条线。
敲定好计划之后,冯远决定从自己原先工作的警探总部调个人来,在生地方,冯远连个听得惯的眼线都没有,十分不便。
入夜之后,刑侦支队的干员郭淮守在局长的临时办公室门口,怎么也想不通,十点过后,冯远这个新局长竟然没有下班的意思。
除了执勤警室的同事还在守岗,市局的人基本都走空了,唯独这个新局长古里古怪,不知道在办公室里鼓捣些什么。
郭淮是汤队长的老部下,在警队干了快十年,头一次见公务部门加班,加班也就算了,这一加,竟然就快到深夜了。
同样没走的还有汤队,他是局子里资历最老的警员了,如果不是汤队一直陪着新局长在办公室里没走,郭淮早就跟同事一起去附近的烧烤摊喝上了。
一想到这,郭淮的舌头就痒了,他有快三天没有碰酒了。说来也怪,这新局长来了有多久,汤队长就有多久没喝酒。
郭淮犹豫了一会,四下无人,他就轻轻咳了咳,办公室里除了细细的人声之外,便没有反应了。看来两人在办公室里长谈,郭淮大着胆子靠到办公室外,手心里满是汗。
刚进队伍的时候,汤队还是队副,那时候他已经很显老,也是他一手把郭淮从实习岗带到了干员,尤其是近年,汤队对郭淮的期盼更是无人不知。
不过汤队在警队的名声并不好,听人说被称为“老妖怪”。一来是汤队很不爱说话,有什么事总埋在心里,郭淮记得这老警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除了上班的指令之外,恐怕就是“都在酒里”了。
不过汤队上班时候从不喝酒,这是纪律。难不成新局长就任,汤队还准备把酒给戒了?郭淮对这个新局长心里是有怨气的,论资排辈,冯远的年纪也好,平案的资历也罢,郭淮不觉得有汤队丰富。
他当然不
是指望汤队一人得道,他跟着鸡犬升天,只是在林城混了这么多年,队里什么样子他比谁都看的清楚。老局长田某人,郭淮现在能够啐一口,这家伙的确是个老混蛋。
老实说,新局长的下马威,看起来是够爽的,一招便收拾了这个老害虫。但队里的风气早变了。
郭淮当初从警校下来,直奔的便是市直机关,从内卫调到了刑侦,进的也是直属的市局,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当初打算在林城好好作为一番的郭淮,死也想不到,田局的方针竟然是不作为。
他不是林城第一个局长,也不是最后一个。可他对整个林城根深蒂固的问题不插一手,简直连个屁都没敢放。这么做当然是足够聪明的,跟着市政抓经济,林城近年的发展速度就和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一样开着绿灯。
可这是要他们当缩头乌龟,拿整个城市的命脉来开他升官发财的美梦。一想到这,郭淮就气得牙痒痒。原本新局长莅临,他满心以为这该是个狠角色,必然要雷厉风行地干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实在令他失望的是,这个所谓的警探局长,却是个绣花枕头。
来了市局半个月,除了一天天摆谱之外,没半点业绩。
郭淮咽不下这口气。这时候他听到自己的老领导,汤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激动,以至于从隔音的水泥墙里传了出来。郭淮咽了咽口水,趴在墙上,把耳朵紧紧贴住,凝神静听。
“冯局,东城?”汤队长的声音有些沙哑,郭淮的推测没错,这老头儿很久没有喝酒了,连脑子都昏了。
东城?听到这两个字,郭淮全身一紧。东城历来是临城最难搞的地方,就像是肿瘤一样根深蒂固,这不是一两天一两年的问题。
“你别那么激动。”冯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是打算,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郭淮听了冯远的话,紧紧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这新局长是胸有成竹,还是满口跑火车,走个形式主义的路子。田局在的时候常这么做,佯装整队去扫除所谓的“恶势力”,每每大举行动,最后不了了之,再往业绩上添抹一笔:治安良好。
“已经行动了?”老队长的声音有些颤抖,郭淮知道,东城是一个大辉锅,里面可什么都有,如果贸然跟他们结了梁子,就是市局,也不见得吃得消。但是不知为什么,郭淮的心里隐隐有些悸动。
“当然,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冯远的声音还是那么淡然,一如平常宣布一些屁用没有的政令一样。郭淮撅了噘嘴,上班期间静止饮酒这事儿就是冯远鼓捣出来的。
“那是块硬骨头,不好啃。”汤队长的话很少,但是显然被冯远这胡来的决定吓得够呛。郭淮虽然知道老队长的心情,但如果这冯远真有两下子的话,他倒是很期待。
“骨头硬才好吃,而且这骨头够大,吃的才饱。不是有这么句话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吧,老队长,你比我熟悉这里……”
冯远的话还没说完,汤队就已经自告奋勇地接过话来。
“我去!”他说了声,听起来是要冲出门来了,吓得郭淮汗毛倒立。不过汤队终
于还是没有出来,很快被冯远摁住。
“别着急,老队长,我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说的没错,这个东城,我观察了半个月,地方势力很多,巷道里的文化还跟一般的城市不一样,被西城抽干了血,又得了一种怪病,对不对。”
郭淮听冯远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汤队很快领会了冯远的意思。
“穷病?”汤队问。
“就是穷病。”冯远感慨了一声。“虽然这个东西不归咱们管,但是社会治安和犯罪,这是咱们的科目,对不对。”
汤队嗯了一声,郭淮也差点忍不住叫出声。
“我想知道,这个东城,到底有什么玄机?”冯远问。
汤队显然是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这也是郭淮一直想不透的事。按照他的逻辑来说,一个城市里,有人犯了罪,有人越了界,他们理当维护正义。可唯独林城古怪,在这里,仿佛钱权就能摆平一切。
冯远也明白,这些事一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任何问题都会有症结所在,林城的问题,就在于这些利益交换的纽带,只要斩断这条纽带,没有了利益输送,犯罪的保 护 伞自然也就少了。
不过汤队显然也没法了解具体的情况。
“我了解的情况也不多,只能说,有必要找出隐藏在背后的大手。”汤队解释说,林城的背后,应该有一双手作荫蔽,在背后推动这些利益交换,同时酝酿出更大的罪恶。
“目的是什么?”冯远问。
汤队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只能一件件抓起了,总会有线索的。”冯远安慰了汤队,两人看起来有些消沉,倒是郭淮对这新局长多了一分改观。
过了半晌,两人商讨东城的细节入了深夜,阴沉的天空下起细雨来,冬天下雨,偏偏这冷意是要命的。郭淮把肩膀上的衣领竖了起来,寒风顺着他的脖子灌进了骨头里。
汤队长这时候提出了个问题,突然让郭淮一个激灵。
“冯局,你这次行动,派了几人?”汤队的问题也是郭淮的疑问,他甚至有些毛遂自荐的冲动。压抑住这种躁动,他伏在门口,悄悄地听着冯远的答案。
冯远没说话,不过郭淮从汤队的反应中猜出了答案是什么,他自己理解了意思之后,也愣在了原地。
“一,一个?”汤队显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本话就少的他,只有今天这样的密谈,才跟冯远言无不尽的对谈。
“这……”汤队不知道该说冯远什么好了,这个莽撞的小子,没想到他一来就这么大的火气,冒的险未免太大了,如果市局里的同事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的冯远要担好几份责任。
“我知道你的意思,老队长。但是你听我说,第一,这次行动是慎重考虑的结果,未免需要隐秘获取情报,因此人不宜多。第二,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猜得没错,背后的齿轮很快就要动了。”
郭淮还在思考,齿轮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冯远的手机响了起来。片刻之后,两人脸色张皇地从房里蹿了出来,跟伏在门上的郭淮撞了个正着。
第十八章 新局长
老队长一挥手,脸色除了惊惶,多了一分愠怒,看见郭淮在这守着,模样除了“窃 听”还能是别的什么?肚子里就起了火。
“你这兔崽子在这干嘛?”汤队长揪起郭淮的衣领,脾气就起来了,作势就要一巴掌抡到这郭淮的脸上。
“汤队,现在不是教训的时候。”冯远一瘸一拐地拦住了汤队长的手。“现在更要紧的事等着我们。”
汤队长立刻收了手,狠狠瞪了郭淮一眼,看来他准备秋后算账。
“我们等的就是现在。汤队,我的线人告诉我,行动已经可以开始了。”冯远收起联络用的手机,准备立刻出发。
“是。”汤队回答。
郭淮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汤队和新局长全身上下已经备好了武装,连平常出警用不到的家伙也用上了。
汤队紧了紧腰带,身上的毛皮大衣又厚又暖,冰冷潮湿的空气充斥在空气中,他搓了措手,冯远突然问道:
“汤队,这两天你没喝酒吧。”
郭淮被放在一边,愕然看着冯远,他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这个新来的局长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然而一旁的汤队显然解答了他的困惑。
“原来你不让我喝酒,就是等这一天么。”汤队笑了笑,他的面额宽阔,一张彪悍的阔脸上,黑色的短寸络腮胡在脸上更显得雄壮,瞳孔很窄,但是眼皮又厚又宽,方寸地方挺着硕大的鼻头,嘴巴咧开的时候十分宽阔。
“出发吧。”汤队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按照冯远的意思,这趟回来之后也就能喝酒了吧。他跃跃欲试地攥紧了手上的枪,目光凛冽。
“等等。”郭淮急了。
他现在明白冯远为什么要禁酒了,最重要的是让汤队禁酒。原来他是要随时待命紧急出动,多半这也是新局长的指派。
汤队长的脸色阴沉下来,没想到被一个后辈给拦在了门口。
“让开。”汤队长话不多,但是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郭淮进队以来没少被汤队教训,次数多了,反倒不再怕这老头儿,他早知道这老家伙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冯局,你让这老东西陪你去,你看他走个路都费劲,去了也只会拖后腿!”郭淮却向着冯远喊了起来。“你要让他去,准坏你的事。”
一听这话,汤队长的脸都要黑了。他伸出拳头,这一下可是卯足了力要往郭淮的肚子上来。尽管知道这一发力气恐怕能把自己打吐血了,但郭淮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深更半夜的,到东城去执行公务,这老头儿的身子骨肯定吃不消。郭淮可不想看着出什么事,他站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冯远一瘸一拐地上前,站到两人中间,若有兴致地打量起这郭淮来。
郭淮的肩膀很宽,身高也是一顶一的大高个,比冯远还高了半个头,身体十分厚实。脸孔十分敦实壮硕,两条醒目的粗眉挤在眼角,瞪起来的瞳仁睁得像一双猫眼一样有神。
郭淮被冯远上下打量,咽了咽口水,粗大的喉结上下耸动。
“我去。”他说。
“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连路都不知道!”汤队长瞥了
一眼郭淮,眼睛里放光。
冯远没管老队长的反驳,走近到郭淮的身边,捏了捏他的臂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雄壮的身体,宽腰阔背,看上去十分结实。
“喝酒没有。”冯远问。
郭淮一听冯远松了口,脸色顿时飞扬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排牙,看上去十分开朗。
“放心,足足三天,滴酒未沾,可憋死我了。”郭淮松了松自己的胳膊,吐出一口热乎乎的雾气,说道。“就擎好了看我的吧。”
老队长看起来仍旧反对,不过并没有坚持,无奈地瞥了一眼郭淮,甩了甩手。
“随你的便吧。”
冯远抓了抓脑袋上的帽子。郭淮注意到,从来市局赴任以来,无论是便装还是警服,这个新局长从来不会落下自己的帽子。看来他对自己的帽子青睐有加。
“汤队,把你的行头给……”冯远看了看身边的郭淮,他还不知道这小伙子的名字。
“郭淮。”郭淮意识到这一点,笑着说道:“林城市公安局,刑侦第一支队直属干员。”
汤队长不忘在一旁冷言冷语说道:“只不过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
被老队长骂了,郭淮却一点不恼怒,反倒是笑的更加开怀。冯远的目光从郭淮的身上挪开,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的身上,他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接到求援的信息之后,冯远整队出发,因为夜班执勤的警察不可能全部外派,因此加上自己在内,冯远这一趟出警只有五人。
五个人挤在一辆车上,郭淮驱车赶往目的地。说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怕,这个地方便是林城臭名昭著的别墅区,东南边的郊区霸占了冕旒江的水源,取了御驷山这个小景区作为背景,可以说是依山傍水。
但郭淮曾听说过,这片地区的来路不明,虽然依山傍水,但是多年前曾被人斥为阴宅或是凶宅,直到现在,也只能是作为玩乐的团建用地,没人会住在这里。
大半夜往这里去,郭淮直有不好的预感。不过当下更让他在意的,则是身旁的冯远,这个拄着拐杖,身体都行动不便的大叔,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气场。
冯远这时候闭着眼,宽檐的棕色帽子低低地压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弱不可闻。郭淮心想着这局长果然是熬夜太晚,车上竟然打起了盹。
“呐,局长?”他试探性地叫了声,冯远迷迷糊糊的应允声竟然传了来。
居然没有睡?郭淮看着冯远的帽檐动了动,凝神看向夜里的路。通往东南区的路不算远,平常要走半个钟头,警方出警,半夜又没有车流,保守估计十几分钟就能到目的地。
但是夜里的路况并不好,林城边的基建不算太好,高速姑且不说,这样到郊区的小路简直可以用颠簸来形容。原本就不太大的林城市一到周边地区,可以眼看的四周瞭望过去,全是漫无边际的田野。
到了耕田区,路况越来越差,不知道是不是郭淮的错觉,这条路简直像是坑坑洼洼要断了一样。
“你抓到什么线索把柄了吗?局长,咱们这是什么案子?”郭淮把稳了方向盘,挂低了一档,问道。
冯远转过脸,眉眼之间的确
满是疲惫,他颓丧地坐倒,身体从皮制座椅上滑下。
“没有,线索要是有了,还用得着半夜去找人么?行动失败了,我们是在救人,给人擦屁股。”冯远倒是毫不掩饰,但这下郭淮可是一头雾水。
“失败了?”他把车刹在半路,停得又急又狠。
冯远差点一头撞在前玻璃上,满脸怒火地瞪着郭淮,没想到倒是这小子先抱怨了起来。
“所以我们大半夜的加班,就是为了你这个失败的计划?”郭淮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直到刚才,他还以为这个新局长未雨绸缪,料定有一场大案等着自己,结果这都快到城外了,冯远才交代出来。
星星点点的雨幕洒在车上,冯远伸过手来,推开雨刮器的开关,雨幕逐渐大了。他看了看郭淮的样子,知道这小子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却没有解释的意图。
“最开始我就觉得不靠谱了!”郭淮像是打开了开关一样,抱怨就停不下来。“为什么指派一个人就去那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也不知道你到底查到什么案子,但那地方……”
郭淮本想说,那里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但是没说出口。
冯远拍了拍郭淮的肩膀。
“相信我,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冯远拍了拍郭淮的肩膀,后者却压根没把郭淮的话放在眼里,他双手松开方向盘,仰靠在座椅上,默默地抽起了烟。
足足抽了有小半根,郭淮抽烟的速度频率都很高,时不时吸上满满一口,整个车子里烟雾缭绕,他的眼光从车外回到了车里。
原本以为冯远这时候应该很是愤怒,至少对自己这任性妄为的样子是愤恨不已的,然而他却没有这种眼光,反倒是咽了咽口水。
这是什么意思?郭淮懵了,冯远的态度让他甚至有些惶恐,这家伙想干什么?
冯远的手抖了起来,他把手里的拐棍随手扔到一边,脸上斑驳的胡渣仿佛在黑夜中闪着光,犹豫了片刻,他说道:“还有么,来一根。”
郭淮听了冯远这要求,眼睛都瞪圆了。他没想到这新局长这时候想的不是任务,不是计划,竟然是找自己要一根烟。
差点没被冯远这态度气得背过去,郭淮狠狠地咬着牙,烟头被他咬的粉碎,他用脚底碾了碾。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很认真地看着冯远,心里的想法如出一辙,这个新局长到底在想什么?
冯远挠了挠脸,拽了拽他的宽檐帽,说道:“郭淮,你知道,我现在是局长。”
郭淮拉下了脸,心里的滋味很是难受,没想到这个新局长也摆起了架子,他冷眼看着冯远,窗外响起了雨声,淅淅沥沥不停。
来吧,摆起你的局长架子来吧。郭淮仰起头,双手交错在胸口,一脸不屑地看向冯远,丝毫不为这局长的身份架子所动。
“我是局长,我不会让自己的部下出事的。”冯远说道,他的眼里与他颓丧的身体一点不相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字一句像是铁钉敲进钢板一样笃定。
郭淮犹豫了片刻,转动了车钥匙,起步挂了高档,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来,递出。
“那我看你的了,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