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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右撇子     正义迷途txt下载     正义迷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判决

    没死。

    莎莉喘出一口气,她没死。冯远射偏了,她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不幸,自己究竟要被当做老鼠盘弄多久才会真的解脱?

    莎莉泄了气,正要开口,冯远却努了努嘴,他发出了命令。

    “莎莉小姐累了,让她回房间休息,准备好明天的庭审。”冯远沉着声音,四面的法警应了声,两人一边提起一只莎莉的胳膊,架着她离开了审讯室。

    出门前,莎莉绵软地转动脑袋,回头的瞬间,她愣住了。

    冯远没有射偏。

    五枚子弹如同大师的笔触,在墙面上留下一个粗陋的人头形象,罗列密布的墙上裂纹构成了一副抽象的艺术巨作,看起来触目惊心。

    冯远这五枪没有要了莎莉的命,但是他传递出的信号却格外明显。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杀死莎莉。

    软软地被搀扶到审讯室外,莎莉冷漠的脸庞勾起一抹微笑,她阴冷之余,嘴里吐出一口痰,再也不往回看了。

    “冯远,真有你的。”

    莎莉被带回到监管严密的休息室里。

    审讯室剩下的小鬼释放的释放,收管到法院待证的待证。留下的人,只剩下冯远,李翊和七七。

    七七也吓得不轻。虽然自诩在联合国特警见过不少世面,海上执勤遭遇过海盗,战火里抚救过伤员,灾区慰问过群众,但是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发生这样惊心动魄的交锋尽管这交锋几乎没有战火,但是她却无法平稳内心的躁动。

    冯远摇了摇手枪,一股硝烟的刺鼻怪味散去。

    李翊摇摇晃晃地迎向冯远,脸色铁青。

    “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李翊与冯远针锋相对,恨不能从眼里的气魄给冯远狠狠一拳。

    “放走了恶魔。你说的。”冯远冷冷回答。

    “知道就好。”李翊解开临时搭在肩上的审讯服,使劲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已经没有机会了。”

    李翊踏出门外一步,冯远的声音就悠悠传来。

    “我也知道你的打算。李翊,咱俩一条裤子里,就连拉屎都门对门,你当我蠢?”冯远没有看李翊,倒像是自言自语。

    李翊没有动作,既没有继续离开,也没有往回看。

    “你打算一枪崩了那个丑娘儿们,然后自己装个什么王八英雄,玩那套自首。你什么把戏,能瞒得住我么?”

    李翊没吭声。

    没吭声也就是冯远说中了,他没打算反驳。

    “破罐破摔,你早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难逃一劫,这么做也不亏是不是?为什么?因为时倾?”

    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名字来,让他有一种陌路的感觉。时倾啊时倾,我冯远何德何能,能遇到你。时倾啊时倾,我冯远又遭了什么孽,要在这里目送你。

    李翊攥紧了拳头,拳头挤出血。

    他挥舞着带血的拳头,砸在了门框上,愤然回过头来,目光凝注在冯远的身上。他气愤,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儿时的玩伴率性得让他难过,更多的则是一种遗憾。

    为什么两个人的路,会是这样一条平行线。

    “你好,你很好。”李翊凄然笑道。

    “唯愿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李翊洒脱地离开。

    这一次,冯远没有拦他。他知道李翊无处可去,也知道李翊

    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翌晨,庭审开场了。七七很是焦虑,涉事的警察都受邀旁听,听证会的记者琳琅满目,挤满了整个旁听席。

    提起公诉的警方是来自东南亚市局的韩自清,由他牵头,随行的东南亚警方和联合国警署两方监管,并联合起诉,证据链十分清晰,审问过程也很合理。

    这场听证庭审一直持续到下午,休庭之后,七七头也不回地来到冯远暂时的住处。

    她还没推开门,屋内浓重的烟雾气味就弥漫出来。

    “该不会!”七七心头一凛,猛地一脚踹开了铁门,掩住口鼻直奔屋内,窗台边阳光下,一道沉寂的漆黑人影,寂寥地战立。

    “诶?”七七疑惑了,难道这不是煤气?

    她屏息喊道:“冯远,你他妈别想不开,出来!”

    七七的喊声一落,那身影才缓缓回过神,转过脸的瞬间,与七七对视,两人都是愕然。

    “什么想不开?”这道身影自然是冯远,他手边捏着烟,脸上吃惊的神色让七七哭笑不得。

    “你丫不是要自杀?”

    七七仍然不敢呼吸,问道。

    “自杀?”冯远挠了挠后脑勺,掸了掸烟灰,眯着眼大吸两口,呼出一口气来。“靠这玩意儿?”

    七七愣住,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屋外透出的烟气并不是什么煤气,冯远玩的也不是什么自杀,她平心静气,吸了两口气,猛烈的尼古丁味道钻进口鼻里。

    七七咳呛不止,抹干了眼泪,她四下看去,一地的烟头酒瓶。

    “我当你没事拧煤气呢。”七七无奈地摇摇头,随手抓起身边的扫帚,一脸嫌弃地给冯远把烟头扫落在一处。

    “要死也不会那么死,太他么娘了。”冯远咧开嘴笑,拧灭了烟头,随手扔到七七的簸箕里,这幅做派让七七气得直跺脚。

    “好你个冯大队长,可真能使唤人。”七七把扫具扔在一边,拍了拍手,一口恶气没出,但又怕这老同事真受了刺激,只得压在心底。

    因为她看出来,冯远这笑,早与那副爽朗不沾边了。

    “得嘞,我好不容易休个假,你们也不嫌烦。怎么,庭审完了?”冯远把脚搭上窗台,远眺窗外景色,语气虽说十足轻松,脸色却并不好看。

    “完了。”七七回答得很快,她一点不客气,找了个凳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清烟味儿的茶,稍待缓和这浓烈的尼古丁之后,气不打一处来,问道:

    “你抽了一天的烟?”

    冯远没回答,没回答就是了。

    “医生说过……”

    “哎呀,别医生医生了,没他我还活不成了?”冯远摇摇头,又从兜里拽出一根来。

    七七的确拿冯远没办法,有办法的人已经长眠。她龇牙咧嘴地灌进一大口茶水,目光扫过冯远,无奈问道:“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听。你要抽,那就抽吧。”

    冯远“噌”的一声,又点了一根。

    “抽归抽,咱有事论事,一码归一码。”七七瞪着冯远,说道:“你大概猜到我是干嘛来的了。”

    “干嘛来的?”冯远砸吧砸吧嘴,眯着眼享受烟的滋味儿,歪着脑袋看向七七,一副“无辜”“无知”的神情让七七目瞪口呆。

    “你今天怎么没来!”七七砰地一声,把茶杯砸在桌上。

    “喂喂

    ,那玩意儿很贵诶。”冯远不由得提出抗议,他莫名其妙地反问七七。“什么来不来?要我干嘛?”

    “少给我装蒜!今天的庭审,你可是当事警察,为什么不去?”

    七七挤眉弄眼,窝了一肚子火。

    “哦,那个?”冯远掸了掸烟。“我今天不舒服,在家休息,你懂。”

    “懂个屁。”七七暴躁的说道:“你不舒服就抽烟?”

    “众所周知,这是良药。”冯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少胡扯。你不就是觉得没必要吗?”七七白了冯远一眼,继续倒茶。

    冯远“嘿嘿”一声,说道:“既然知道,就别问啦。”

    两人沉默了片刻,冯远才抬起头,忽然问道:“庭审顺利么?”

    七七不由得在内心里埋怨起来,既然不关心不重视,又何必问自己?但七七也明白,自己终究拗不过这个偏执的少爷。

    “证据链充足,大部分恶徒都获刑,看样子这次是从严整治,带头的几人都判了死立执。”

    七七说道。

    “哦。”冯远眯了眯眼,像是在枕边听睡前故事的小鬼一样,既不关心,却又充满了好奇。

    “三哥怎样?”他问。

    “还能怎样?死立执,不过他更特殊些。”七七说道。

    “特殊?”冯远挑了挑眉毛。

    “重大社会危害和危及警方内部职权多罪,临时给他做了个刑场,今天执行。”七七说道。

    这么快。冯远不禁苦笑,虽然这是特例中的特例,但三哥的所作所为的确也没什么好重申的了。

    “顺便一提,跟他同行的,还有当局的阮局,直接越过职权给他法办。这次的效率很高。”七七慢条斯理的说。

    “哦。”冯远仰起头,该办的都办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靳烁呢?”冯远问。

    七七敲了敲桌,又踮了踮瓷杯。“暂时的处理是死缓两年,移交国内执行,可能会有重审。”

    靳烁的情况十分复杂,从杀人的动机和救人的施救行为上看,他的行为无疑是病态且危害社会的。但是如果获得家属谅解,又有重大立功和认罪的情节,或许会改判。

    但这事麻烦就麻烦在……

    “付小姐没有家属……是吗?”冯远说道。

    七七点头。

    付冉之的身世成谜,同时也没有任何纸面记录的家属,而唯一与她亲近的人,似乎就是李翊。

    只不过他们都没提到李翊,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两人又陷入沉默。而这次主动打破沉默的,是七七。

    “莎莉她……犯罪事实已经清晰了。”七七转动茶杯,说道:“根据证据显示,她谋划了整个东南亚的动 乱,引起多方黑白两道的交锋,同时还谋害,策划唆使杀人罪状多达几十起。此次案件的林因之和时倾警官……”

    七七说不下去了,冯远却接上了她的话。

    “都死在这个莎莉的手里。并且,连重要嫌疑人蝗螽,最后也是由她策划的毒害,造成案件疑云难解。”

    七七点头。

    又过半晌,她才问:“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冯远,我们……是正义的吗?”

    冯远不答。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放过一个可疑的犯人,酿成无数人的噩梦,他们是正义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再搜查

    “那么问题是?”冯远抖了抖手里的烟头。屋里光线熹微,傍晚的阳光扯着光影照进来,把冯远落寞的身影扯得很长。

    七七看得有些发怔,冷不丁眯了眯眼,摇头说道:“就跟李翊说的一样。莎莉的罪状最大的问题就在年龄上,如果我们终审之前拿不出证据来,最后的庭审解散,恐怕……”

    “恐怕真正的凶手就此逍遥法外。”冯远补充上来。

    七七叹了口气。

    “终审是什么时候?”冯远从阳台上下来,一脚踩过满地的烟头,来到七七身边。

    “三天后,你要去吗?”七七只希望冯远到时候能够到现场,或许事情会出现什么转机,毕竟冯远是涉案最深的警察,又和受害人时倾来往密切。

    冯远看出了七七的想法,只能摇头。

    “我去不去并不重要,七七,你不明白么。”

    七七摇头。她的确不明白,但她似乎能够理解冯远这时候的心情,就和当年江师兄为了保护自己的时候一样,无处抒发的痛苦折磨了她很久。

    也许到现在还无法挣脱这样的苦痛。但是七七却明白,自己或许永远无法理解冯远的伤痛那种仇恨就近在眼前,他不仅无计可施,甚至还要亲手保护这份仇恨的无奈。

    无奈深深埋在冯远的心底里,他谁也不会知会。

    “即使我去了,案情也不会有什么转变。这不是辩论不是赌博,和谁去没有关系,证据就这么多,七七,永远不要等事情的变化来找你,就算你真的等到了,那也只是悲剧。”

    冯远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只是等待事情发生好的转变,他们也不会走上警察这条路。用自己的双手开拓出抵达正义的荆棘路,这才是他们的职责。

    “说起李翊,他的判决……”冯远话锋一变,问起了李翊。

    七七早知道冯远不会放下自己这个儿时的玩伴,无论发生什么。

    “收到市局的通知,他的具体判决会押后回国处理,这次在东南亚的行动……他是有功的,是卧底。”

    冯远没说话,他从揉的皱皱的烟盒子里取出一根,眉头皱了皱,点着了烟。

    七七也觉得自己这句话很是别扭,什么时候他们警方居然会沦落到借用一个囚犯来采取卧底行动。

    “没办法。”冯远看出七七心里的疑惑,于是给了她一点点拨。“李翊为人神秘,几年前他就抹消了自己国内大多数档案,身份没有太大的疑点,明面上和警方又是对立,以这种身份蛰伏东南亚,已经是上头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七七不得不认同这一点。剩下的冯远没提,但是七七自己也算是亲眼见识过了,那就是李翊过人的能力,他在美国研读的心理学并不是浪得虚名,在这样一滩浑水中,他仍然能够优游自如,的确非同一般。

    庭审的情况,七七的话也带到了。她自觉得应该告诉冯远,尽管联合国维和特警的同事告诫过她,冯远的状况不太适合接受现在的局面。

    不过在七七心里,他仍然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小队长,从未变过。

    七七凝望冯远很久,直到他把最后一根烟抽完,这时候七七觉得自己该离开了,日光逐渐变得模糊和徜徉,对于伤心的人而言,留下这样的时间

    ,是七七能给的最后温柔。

    她没有出声,只是微微弓腰,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七七没想到,自己还没踏出门去,身手渐渐起了风声,她回头的时候,目光从冯远的脸上刮过。冯远的眉目紧紧皱起,但这既不是悲伤也不是落寞。

    七七还没想起这是怎样的表情,冯远便拽住了她的手腕,脚步又阔又疾。七七回过神的时候,冯远已经带她到了现场。

    也就是案发现场。

    七七愣住了。这里的取证工作早已告一段落。东南亚和联合国维和特警早早撤出了搜查范围,不过公馆里还是封闭的。

    “警察。”冯远一句话没说,领着七七一路到了这里。至于七七为什么一句抱怨没有,一点疑问也不发,他倒是没问,只不过在这里被卡了关子。

    看守现场的法警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并不认识冯远。他抬了抬黑框眼镜,仔仔细细抓过冯远的证件看了小半天,脸上才露出古怪又疑惑的神色,上下打量冯远许久,问道:

    “你是大陆的警察,在这里执行任务?”

    冯远愕然。他的证件当然是国内的,同时身份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有作任何东南亚的疏通,除了比较高级的通道和级别对此了解,像检察院这样明显属于到任新人的家伙,自然是不可能了解的。

    但这可不好解释。

    冯远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有些焦急,一只手紧紧抓着七七的胳膊,甚至要在七七纤细的手腕上印出一道勒痕,一边的手则捏得手里的烟盒子嘈杂出声。他举目四望,偏偏执勤的警察只有这个不懂变通的愣头青,深拐的巷子里连个熟面孔也没有。

    正发愁,七七倒是挺身而出,她立刻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并解释。

    “这是特别搜查,很快搜查令就下来了。我是维和特警分区署长,特别任务行动小组的副组成员,你可以给我的头儿打电话,他现在就在当局,大概和你们上头在一块。”

    七七雷厉风行的态度首先镇住了这位小法警,他脸上脖子上都是汗,反复确认了七七的证件不假,不敢怠慢,于是赶紧请了两人进入了公馆里。

    七七拽着发愣的冯远进入公馆,嘴里不忘嘟囔:“你得给我好好解释。”

    两人再次回到这个公馆。这两天审查和取证,七七对内部的构造已经深谙入心。

    “前厅是个幺七六幺五幺的矩形大厅,前后的差值很少,初步判断是没有暗格或者内院的,地下我们搜过,除了停车场之外,没有其他暗房。”

    七七习惯性戴上手套,冯远一进到会馆,她已经开始汇报。

    “你们够迅速的。”冯远很是无奈,对七七这几年业务能力的飞跃他心里有数,当然不吝赞扬之词,不过眼下他也不是来调查或是搜查的。

    “不搜查?”七七眼睛都要瞪得掉出来了,知道了冯远的意图,颇有几分扫兴的意味。

    “不完全是。”冯远目光微微聚拢,他穿过走廊,来到了第一现场,也就是时倾和林因之遗体被发现的内室,也是他在这里几乎失去了理智。

    七七紧步跟上来,生怕冯远再度失控。

    不过这一次,冯远足够冷静,他蹲下身,缓缓挪到了时倾遇难的地方。

    这个房间里仍没有灯,为了方便取证,又不破坏内屋的构造,警方在室内装了很多微光的夜灯,此时装点出来倒还有几分情调。室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正中央用石灰白线勾勒出尸体的外形。

    冯远膝盖着地,手指轻轻触碰这条白线,内心里五味杂陈。

    七七知道,她该安静了。

    对于冯远这样的刑警而言,第一现场不单是他的工作重心,现在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时倾曾经在这里失去了生命,这究竟是正义在缺席,还是罪恶的汹涌已经成了迷障?

    七七思绪万千,冯远却一指一指顺着这条勾勒粗糙的线条摸过去。起初是缅怀,现在是什么?

    看到冯远怪异的举动,七七正要问个清楚,冯远却自己说出来了。

    “时倾走之后,我的心里这两天一直不平静。”

    七七不说话了,她想起了江师兄。在酒吧买醉是她一辈子无法遗忘的日子,那样的生活,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折磨。

    越是坚强的躯壳下,内心就越是软弱。

    冯远的软弱之处,此时此刻早已经消失不见。

    “你也别太伤心了……冯远,虽然我知道,无论我们怎么安慰你都无济于事……”七七凝望着冯远花白的发梢,她明白时倾对于冯远而言意味着什么。

    冯远无动于衷,无论是七七的安慰还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哀愁,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

    “但我更明白,作为警察,我能为时倾做什么。绝不是像这样而已。”

    七七瞪大了眼。

    冯远边说边做,他站到两具尸体的中央,双方白色线条有一段交 合之处,这附近曾经被房梁上的木条砸出几条裂缝,这时候为了保护现场,仍然有几处空洞。

    “时倾是一名合格的刑警。就算她会牺牲,也不会是毫无意义,白白送死。”冯远的眼光里有些泪光,脸色赤红,七七害怕这样的冯远或许已经接近疯狂,但是显然,他并没有。

    七七眼睁睁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中华,稳稳当当放在了中间的木质地板上。

    “这是?”七七疑惑地看向冯远,这古怪的举动的确让人生疑。

    冯远没说话,但七七却吃了一惊,她留意到这破破烂烂的烟盒子里的烟,十几根香烟被冯远一根根按照顺序陈列而出,一支一支排布在这块地板上。

    七七懵了,她甚至怀疑冯远在做什么古怪的仪式,也许是过度劳累和伤心导致他失了心神,直到他的目光里迸射出一种狂喜。

    “这是什么?”七七耐着性子的耐性也算是到了头,忍不住问。

    “长短次序的电码。但这个并不是摩尔斯,而是函数图。”冯远冷静回答,声音低沉,他说道。

    “时倾姐?”七七不可置信,那个大大咧咧的时倾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了?

    冯远摇摇头。

    “很接近。但这是林侦探留下的代码,不过很显然被歹徒发现,并且早就破坏掉了。”

    “你怎么知道的?”七七感觉到不可思议。

    冯远沉默了良久,把自己手里的烟盒摸了出来,放在七七面前。

    “只有时倾我是知道的,她是绝不会把烟头放进烟盒里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失踪的卷宗

    布满灰尘的房门被一脚踹了开来,一阵浓烟滚过,两声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过后,冯远捂着嘴鼻,踉跄进了屋子里,身后的七七一脸惊讶。

    “就是这里?”她目瞪口呆。原本以为冯远是因为时倾的死而意志消沉,没想到重回现场,竟然让他真的找出这么一个地方来。

    冯远没有回答,他手里握紧了手枪,就地滚进了满是尘土的房里。屋子里的装潢陈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家徒四壁,除了满屋子的资料柜和一张方桌两张矮凳,几乎什么家具也没有,更没有简单的洗手台或是厕所。

    这本来已经最够古怪,加上这荒诞不经的四处书柜,看上去就更加诡异。七七也跟着冯远一样,小心谨慎地在房里探视,但是小小十几平的空间,两人几乎一眼就尽收眼底。

    屋里空无一人,似乎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冯远收起了枪,把门轻轻掩上,屋外浓厚的夜色如同液体,一点点泄进了房里。

    “你怎么知道会是这里?”七七还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神情,跟着冯远一路回到了市中心,一处看上去普通得有些古旧的老公寓里,竟然别有洞天。

    冯远眯起眼,他手边仍是那盒香烟。

    “时倾留下的这个我一直也没舍得抽。”冯远叹了口气。

    “那你!”七七惊呼一声,话没说出来,立刻被冯远摁住了嘴,大气也不能喘出一口来,眼珠子仓皇横移,大眼皮子上下翻动,冯远低声说道。

    “小心隔墙有耳。这两天的行动,是为了掩人耳目。”

    七七不理解了,掩人耳目?

    她只得摇摇头,呜咽不敢吭声,但也不明白冯远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我不担心联合国或者警署内部出什么问题。但毕竟应该小心一点。”冯远松开了七七,掸了掸七七身上的尘土。“但证人席和嫌疑人里究竟会出什么事,就连我都不大清楚,必须得谨慎。”

    七七点点头,如果说连严密看押的蝗螽都会突然间暴毙,那么再发生什么怪事,都不会奇怪。要知道,或许主谋仍然以小女孩的身份接受法律之外的特赦,冯远的谨慎是正确的。

    他们两人没再吭声,围着屋子展开搜索。

    房子不大,资料却异常多,初步调查,他们发现这些情报竟然出自市局一名刑警。尽管不知名不知姓,但这些陈年卷宗和网上查验的传闻和资料,很大一部分居然与涉案的几名重要人物都相关。

    七七越是搜查,随手拿起一本人物评述的简章,就感到由衷的触目惊心。

    “阮局?”她咽了咽口水,从资料上的情报来看,这名老刑警竟然早已对这位局长心生疑窦,多年前的空降调任不仅显示的是他的不满,看来更多的是警惕。

    冯远凑过来看了两眼,也不禁摇头叹息。

    “不愧是从警多年的老前辈,这份敏锐和直觉就是我们这些后辈比不上的。”冯远想起父亲退任前留下的话,干刑警这行,能力业务固然重要,但这资历却不是空口白话,而是实打实的第六感。

    感叹之余,更多的

    确实惋惜。因为愈是敏锐,也就意味着距离真相越近。可这同时代表,你就愈是危险。老刑警的一生用鲜血践行了这一切,他斗争的不仅是隐藏在黑暗世界里的罪恶,还要与明面上的权政斗争。

    冯远只能用感触来形容。

    “怪不得。”他摇着头说。“怪不得,时倾会让我们来这里。”

    听到冯远无意中的这句感慨,七七翻开资料的手指不由得僵硬在原地,她一时哽咽,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缓缓才能开口询问。

    “是,是时倾姐让我们来这里的吗?”

    冯远从手边掏出便携的小手电,借着窗外幽暗的月光,在乌黑的房间里点亮手电筒。这间房原本有灯,但是为了查案的严密性,冯远决定在黑暗中操作。

    “烟盒里的烟头并不是胡乱排布的,时倾在受到致命伤时,失血过多是主要症状,她在临死前……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烟盒里的烟排成了一个指令。”

    “指令?”七七愣了,她疑惑地看向冯远。

    “那天我之所以抱着时倾离开现场,主要是两个原因。”冯远说道”:“第一,就是保护这个指令,当天情况实在太复杂,我不知道究竟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因此只有将这盒烟保护下来,因此我掉包了。”

    “那你这几天抽的是?”七七回想起一个人窝在临时住所和审讯室的时候,冯远一根接着一根疯狂吸烟的场景,没记错的话,他手里拿的就是中华软包。

    “低劣仿制品。”冯远咧开嘴笑道:“在这片街头上,满街都是这样的低仿,要买到很容易,还够便宜。”

    “这是仿品?”七七从冯远手里借过蓝灰色的烟盒,这外包几乎一模一样,内里的烟头也是一个造型。

    “外表虽像,行家只要闻了闻味道,很快就能分出来,只能骗骗不吸烟的人。”冯远说道。

    “不吸烟的?”七七突然意识到什么。

    “没错,除了大多数女人,还有就是小孩子。”冯远证实了七七的猜想。“如果歹徒没有采取行动,那么第一个假设就对了,他们对这盒‘假烟’不够敏感,也就是说,幕后黑手不爱抽烟。”

    “那第二呢!”七七有些激动,不仅是感慨,感慨这冯远多年的敏锐和能力没有丢失,没有因为时倾的死而完全乱了方寸,更是悸动于他们的案子总算有了转机。

    “第二,就是为了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冯远已经完了,不仅没有证据,连意志也早就被他们摧毁了。”

    “没有吗?”七七望向冯远。在临时住所里,他原本没有必要那样继续“演戏”,可是当七七目睹冯远屋子里那一地的烟头时,内心的触动和共鸣还是让她由衷地感受到这种沉痛感。

    冯远没有答话,他继续说明案情:“从暗号的排列上看,我发现与沾有林因之血迹的地板格数对应。重点就是那一根揉成团一样,几乎没法再抽的烟头,从位置上我判断出的暗格,指向的是那块木板。地板上的血渍虽然很乱,但仔细核对,可以整理出一个大致的摩尔斯码。”

    七七愣了

    ,从自己心爱之人的遗体上查验出的线索,继续追查案情并一路延伸下去,或许冯远有这样的魄力和意志,但是七七却没有自信。

    她看向冯远,更觉得眼前的他是一个超人。

    “所以,就是这里了吗?”七七转过身,看向这间荫蔽的屋子,里面的资料琳琅满目,但是要整理出有用的线索,光靠冯远和她两个,根本也赶不上庭审。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冯远伸出手里的探照电筒,在房间的四处照射。这是为了查验摄像头做的反光探照,尽管没有必要,不过却成了一种习惯动作。

    七七摇摇头。冯远解释道:

    “只是推测。大多数的资料来源不可考,但是能够看到的,我让云起试图追查过,来自于本市的警方系统,甚至很多详细资料都是已经缺档的机密文件。”

    “就在这里?”七七不相信,如果真的绝密,警方不可能让这些散轶的资料集中到这里。

    “你别想太多,这些不是什么危害性强的重大机密,只不过涉及一些案件的审理和证据,很多早已过了追诉期,东南亚的警方本身就不太重视这些东西了。”

    “哦。”七七沿着这些巨大的壁橱,一个一个信手翻过去,正如冯远观测和推理的那样,屋子里几乎所有的资料都是严密翔实的警方查案记录,尤其是十多年前的书面档案,笔记和风格都很相似。

    “所以我推测,这屋子应该是属于本地警方,或是某个警察的。”

    冯远的大胆假设让七七觉得匪夷所思。

    “时倾姐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据我们调查,这个林因之只是个普通的私家侦探,连刑侦调查的权利都没有,他又怎么会知道这里?”

    “这些并不重要。”冯远说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既然卷宗和档案都来自警方,那么也许能查到些什么。”

    “什么?”七七睁大了眼。

    冯远自顾自从整理地整整齐齐的资料柜里捧出半人来高的资料档案,一并扔回到方桌上,又飞快反身继续寻找,从海量的档案中,一目十行,飞快地探查起来。

    “你在找什么?”

    七七疑惑不解。

    “有一起案子,我这两天在东南亚的警署系统里查过,不过很遗憾,因为是十几年前的悬案,那时候还没有电子归档,资料早已遗落。我查过多次系统,不管是当时的涉案人员还是现在的资料库,可以说都完全没有这桩案子的始末,就连相关的其他信息也全都没了。”

    “这也太……”七七刚要感叹这不巧的时机,冯远却已经接过了她的话。

    “没错,太巧了。”

    冯远的目光凛冽,继续说道:“为什么单单那一起案子,从头到尾,连一点踪影都没有?我核查过前后的事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七七咽了咽口水,屏息凝神,捏紧粉嫩的小拳头,静静听着冯远的下文。

    “这件事就在阮局上任前后,多起案件的卷宗全部失却,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了。七七,这还不够巧合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莎莉的身世

    “你是说,阮局空降后,想方设法,把当年的资料全部销毁了?”七七对冯远的大胆猜测将信将疑,毕竟这只是空口白话,他们一点儿证据也没有。

    冯远也明白七七的疑虑,只是迅速地翻动卷宗,尽管这间小屋子里的确藏匿了许多当年相关事件,相关嫌疑人,甚至一些边缘的涉黑案件的始末,但终究太过遥远,很难真的牵连到一起,即使呈上庭审,恐怕也不能作为证供。

    “你究竟想找什么?”七七疑惑。

    冯远叹了口气,他翻箱倒柜,越来越急躁。

    “我只是想到了莎莉的身世。”

    冯远凝神说道:“目前看来,与她有直接接触的,只有蝗螽一人,但他已经死了,后来我彻查了三哥的案子始末,发现了端倪。”

    “三哥?”七七接过冯远递来的卷宗,一份一份小心查验,这些卷宗纸质干枯老旧,甚至有些破损潮湿,看上去个个年代久远。七七生怕一时大意把这些原件扯破。

    她每翻开一页,藏在书页里那沉重的霉灰与潮湿气味就扑面而来。

    “三哥跟莎莉竟然也有牵连?”七七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她更好奇,冯远又是怎么得到这样的情报。

    很快,冯远解答了她的疑惑。

    “在彻查三哥案的过程中,我们确认三哥误入歧途的一个事实,他曾经带头端过一个说大也不大的案子。起初我还没有发觉什么疑点,但是在和莎莉对谈过程中,我注意到了,莎莉的父亲应该是个残障人士。”

    “残障人士……”七七想到了什么,在追查三哥一案的时候,他曾经涉及过唯一的一起残障人员涉 毒事件,也正是代表着三哥走向不归路的开始。

    “那个跛子!”七七几乎要喊出声,冯远立刻制止了她。

    “没错。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巧合?这起案子三哥还没有犯什么过错,即使他作为卧底,也不该完全把所有的案件卷宗和记录销毁。”

    “这也不合规矩。”七七补充。

    “事出寻常必有妖。”冯远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个“残障”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莎莉的真实身份,也许并不是那么古怪的秘密。”

    七七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冯远的目的,也知道他此行的真正计划。找到莎莉背后隐藏的真相,以此来彻底斩草除根。

    “原来你没有放弃。”七七的眼里有光,她卖力地找起资料来,这时候的冯远却又不回话了。

    真的没有放弃吗?这只有冯远自己才明白了。

    两人相视无言,飞快地翻阅了屋子里的卷宗记录。说来这房间的格局也足够古怪,十几平的屋子里什么家具也没有,完全没有日常生活的痕迹。从屋里到屋外,浓厚的尘土也意味着很久没人来过。

    两人翻开厚尘裹挟着的卷宗资料,十几年前的档案几乎全都是纸面,这样的搜索方式原始粗陋,等到东方光色发白,仍然没有他们想要的线索。

    七七整个人几乎崩溃,她扯住自己的头发,埋头在浩如烟海的卷宗里左右滚动,仍找不出一条有用的线索来,离最后 庭审的时间则越来越近。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赶不及!”七七凶猛地合上书卷,掏出自己的手机。

    冯远目光锐利,立刻夺过了七七手里的家伙,两只眼里充满了血丝,嗓音干裂沙哑。

    “干嘛?”他冷冷说道。

    被冯远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七七连忙后退几步,眼神有些呆滞。两人一夜未眠,但是冯远这样子的确得慌。看样子说不急躁不担心那是假的,冯远的内心究竟有多少波澜,她七七光从冯远这双血丝的红色眼白里就能窥见一二。

    “要不你歇会儿,我叫几个档案署手脚麻利儿的小子来,人多力量大。”七七上下打量冯远,准备夺回手机。

    “不行,人多易暴露目标。这地方平时没人,但是在市中心,很危险。我们现在可靠的信息来源只有这个地方。”冯远打死也不答应,只有保住了这里,他才有可能真正找到真相。

    这是时倾拼了命带他来的地方。

    “你放心。”七七信誓旦旦地说道:“这里现在可是警方的地盘,他们再勇,也不敢动手的!”

    冯远却软硬不吃,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看看这里,老旧危房,虽然看起来潮湿,但是常年没有打扫引发的尘土堆积,书页本身又属于易燃物。一个火星子,这里就可能成为引爆点。他们压根就不需要攻击,只要掌握有警察出没,一个火,什么都没了。”

    冯远抓住卷宗纸页的手指发力,指甲狠狠地陷进了书页里。

    看来他真的很焦虑。但七七也明白,或许成败在此一举。

    七七很是为难,她既不能看着冯远就这样过劳而死,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线索消失。她偷眼看了看冯远,阴冷的手电筒露出微光,借着微光下,冯远的面额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是汗水早就浸透了脸颊。

    七七心里想的却是这么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光靠这样的穷举法子来找到线索,他们一定赶不上庭审的最后期限。

    “冯远,如果这里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警方囤积资料的地方,有几件事我就不明白了。”七七一边翻动资料,一边半聊天似的问。

    冯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消弭于无形。

    “有什么想不通的?”冯远连眼睛也不动一下,额头也没有抬一下,只顾着眼前浩繁卷宗,完全顾不上七七。

    “你想咯。”七七抽出一只胳膊,撑起了下巴。

    “真的是警察设置的资料库,为什么要在这么一个私人公寓,而且还是这样破破旧旧的?警方的资料室,我看过,空间很足,不管是防潮还是保护,也比这鬼地方好得多。”七七不由得抱怨,一边翻开书页。

    她找到一份案情资料,时隔十多年,页面上沾满了灰土色的霉菌,看上去十分人。

    “要是这东西早藏在资料室里,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七七噘着嘴说道。

    冯远仍不抬头,手里迅捷的动作一刻也停不下来,一目十行地一卷一卷刷过卷宗,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令人作呕的霉菌,只要不耽搁他查询资料。

    “这很好理解,七七。首先阮局出问题,这是一个信号。东南亚的警方系统

    究竟有多少渗透,谁也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情报就是生命。至少藏在这里,远离明面上的那些斗争,我觉得这名警察很聪明。”

    冯远的回答的确很合理,但七七还是觉得古怪。她停下手,老老实实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这古怪究竟是什么。

    “可冯远,这是建立在我们已经找到阮局滥用职权之后,反推回去才有的结论。可是这个房子,我想大概已经陈放很久了这些资料。那么做这件事的警察,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冯远本想回答是“推理”,但他却突然愣住了。

    手上的动作也停止,冯远那飞快跳动的瞳孔也一瞬间停住。

    “对啊。”冯远拍了拍脑袋,突然咧开嘴,手脚挥舞起来,他推开眼前满桌的书卷,猛地后撤两步,身体摇摇晃晃站不住,但是这都掩饰不了他脸上的兴奋。

    七七正一脸发懵,冯远已经凑到她的面前,双手抓住了七七的肩膀。

    “没错!就是这个!”冯远大喊。“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警局的秘密,还要留在当局里不断查找新的资料,这说明什么?”

    “啊?”七七脸色发白,被冯远一个劲前后摇晃着,几乎要让她晕厥呕吐。更让她感觉到烦躁的则是冯远发疯似的碎碎念,虽然七七明白这是冯远思路打开的征兆,但着实对这种反常态的行为习惯不起来。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冯远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松开七七,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速度越来越快,一边抓扯头发,一边面目狰狞地在嘴里嘟囔了起来。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他知道这件事真正的幕后到底是什么蝗螽也好,三哥也好,还有插入战局的侦探和我们,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冯远咬起了手指,脸色突然变得红润,像滚烫的开水,眼角的余白也透得通红。

    “知道什么?”七七跟着冯远一起转了起来,然而冯远这时候却好像完全不把七七放在眼里,他就像是一台失了控的蒸汽机,再也停不下来。

    “记号,暗号,密码。提示,提示,应该有什么提示。”冯远眯着眼,浑身颤抖,看上去越来越不妙,他既不同七七交流,甚至于完全无视了七七的存在。又不断地自言自语。

    “冯远,阿远?”七七终于被冯远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她脸色发白,冯远不再调查卷宗,更不再解释或是推理,这时候或许像个失心疯的病人。

    “冯远你正常点!”七七拼命抓住冯远的双手,企图把他稳住。然而这浑身负伤的家伙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七七单薄的身体压根就压制不住冯远,反倒被推得远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究竟是什么!告诉我啊。”冯远面目越发狰狞。“老混蛋,老混蛋,你知道,你等什么?你等什么?对了……你在等机会……什么好机会,聚集……对,聚集,对。他们都在一块,这就是机会,最好的机会。”

    冯远疯了。至少在七七看来,好端端的冯远真就是突然发了疯。她眼睁睁看着冯远一脚踹翻了桌椅板凳,言辞愈发激烈,正想办法怎么摁住冯远,屋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二百一十八章 隔墙有耳

    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脚步声很是急促,似乎越来越快,频率有些错乱

    七七竖起耳朵,听上去,这脚步声距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但时间尚早,屋外还是夜色当空,黎明前的第一抹光亮还没有出现,因此四下都很寂静。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声音,七七立刻警觉起来。她正要提醒接近疯狂的冯远,却没想到这家伙的行动更快。

    只见他踮起脚步,屏息凝神,缩短了身形,像一只壁虎似的贴靠在墙角里,刚才疯癫模样一瞬间消失不见。

    七七正疑惑冯远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手腕已经被冯远抓住,腕子上一紧,七七便被拉回到冯远身边,并一把被冯远宽大的手掌给摁住。

    她想要问冯远究竟发现了什么,不过看起来没机会了。

    脚步声竟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七七却在心底里抱怨起来,要不是冯远突然跟发疯了一样,两人至于这样狼狈吗?

    冯远的内心则更复杂。他确信两人抵达这间屋子的时候没有被跟踪,而自己这两天也的确断绝了几乎一切不必要的来往,现在居然被抓了包。

    冯远的脸色煞白,他捏紧拳头,十分紧张。刚找到的线索,如果不能顺利地沿着线索追查下去,不仅自己的一切努力成了白费,他更没有颜面面对时倾。

    两人心里各有一番计较,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没想到的是,两人竟然还说起话来。

    “就是这里吗?”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声音嘹亮尖细,听上去是个孩子,又或是女性。

    冯远跟七七听了,只能面面相觑。如果这两人真的是冲着他们来的,没道理还没有进门前就暴露自己的行踪,更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

    冯远眨眨眼,传达出自己的疑惑,七七也是满头雾水。

    正疑惑间,另一道声音传来,听上去粗壮沉闷,但显然是下意识压低了嗓音之后颇显沙哑的结果。

    “就是这儿,不会错。”是个男人的声音。

    听两人的对话,似乎也跟冯远七七一样,是循着什么线索追查到这里的。冯远这才安下心来,一只手紧紧摁住了七七的脑袋,竖起耳朵静听。

    “可,可这样不好吧。我们,我们还是乖乖……”女声听上去颇有些为难,但是又不大敢忤逆男人的样子。古怪的是,冯远总觉得自己对这声音很熟悉,他在脑海里不断搜索,试图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无奈的是,两人距离门外还有一段时间,风声鹤唳中,很难分辨。

    “说什么蠢话,你觉得我有错吗?”男人的脚步声戛然止住,突然发起了脾气,看样子是冲着女人。

    “这可是好不容易的机会,看起来那帮条子压根没有注意到这里,只要把这些东西毁了,他们就是做梦也不会扯到老子头上来。”

    男人的声音很是决绝,但看起来不愿就此把女人扔在一边。

    “好啦,你小点声,这可是四点半,万一把那群马蜂招来,老子吃不了兜着走。走,别闹了,我跟你保证,这些东西一拿出来,咱立刻离开。”

    女人似乎还在犹豫,两人僵持了片刻,迟迟没有上到公寓楼里。

    两人的声音各是压到了最低点,如果不

    是冯远和七七屏息静听,也许就消止在风中了。

    “可是……”女人的声音里起了更大的疑虑,冯远的眉头也随之锁得更紧。“你……我真的能信你吗?”

    “可是什么可是。”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两人的脚步声像是在泥地跋涉,脚步时有时无。“有什么不可信的。”

    女人像是下了决心,笃定的声音传来。

    “不行。我们不能一错再错,现在到了这个局面,如果再继续犯错,怎么也收不了场,更对不起那些人。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

    “你个蠢丫头。你是不是傻啊,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老子等了这么多年,就现在,就这么一步,就成了。”男人急得跳起了脚,双手砸在一起,听上去急不可耐。

    两人扭扭捏捏地离这间公寓越来越近,七七和冯远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全身的肌肉绷紧,手掌间拧掉了汗,握住配枪。

    七七的目光闪亮,直直看向冯远,她眨眨眼,心里虽然寻思着冯远刚才究竟发现了什么,但现在不容她再好奇了。

    是他们吗?七七只张嘴,不敢出声。

    冯远点点头,给子弹上了膛。

    这两人大半夜鬼鬼祟祟,对话行迹一个比一个可疑,现在又正撞上他们搜捕的枪口上,多半也就是幕后的黑手也掌握了这里的线索,来毁尸灭迹了。

    “……你干嘛!”女人挣扎的声音这时候离得够近了,冯远听到,心头一凛,蓦然感觉十分熟悉,但没等他反应,身旁的大门就砰地一声,从墙上脱离下来。

    “就是这了!”一道魁梧的黑色身影从屋外飞快钻进了屋里,窗外透出的熹微鱼肚白是一抹亮色,但仍看不清面目,不过从他沟壑排布的面额上大约能瞧得出岁月痕迹。

    脸上洋溢着兴奋神情的男人,一只手握住女人的两只手腕,硬把她扯进了屋里,两人冲的够急,警惕性也实在太差,竟然没发现冯远和七七。

    男人推开门,摇摇欲坠的木门咯吱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了厚厚的尘土。他拧着眉毛皱了皱,皮鞋在地面上重重踏出两步,发出响亮的声音。

    男人眯着眼,往屋里谨慎行了两步,立刻发出笑声。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找到了。”他粗着嗓子的笑甚至有些刺耳,不过多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闪闪发亮,借着微光闪烁。

    他手里用力,这东西的盒盖被他推开。噌的金属音在冯远听来,十分熟悉。

    打火机。他立即明白了男人的目的。

    男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黑暗中天旋地转,身体多处被巧技弯住,胳膊被架在了脑袋顶上,脸上憋了通红。

    “什么人?”他刚问出口,一道凛然的光色和黑洞洞,坚硬的东西就顶在了脑门上,这东西他认识。

    枪。男人扑通一声,双膝绵软,跪在地上,手里的打火机砰地坠落,冯远眼疾手快,一脚把这东西踩灭。

    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和痛苦的呻吟同时传来,两眼瞪得滚圆,前身下倾,半卷曲着匍匐下去。

    冯远手里的枪顶着男人的脑袋,七七则控制住了女人。他握着枪,蹲下身,揪起了男人的脸,目光颇有威势的看

    向男人。

    “你是什么人。”

    男人咽了咽口水,起初似乎是不打算说话的,猛地抽气,胸囊里像个鼓风机一样狠狠喘了足足一分钟,才摇着头闭眼说道:

    “饶命,饶命。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冯远朝着七七努了努嘴,七七立刻会意。

    “你,过来。”她领着女人到了屋外。两人准备就近分开审问,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耽搁,因此能够利用的条件一刻不能耽误。乘着这浓墨似的夜色,伸手不见的光辉之中,冯远目送七七离开。

    “老实交代,你干什么来的。”

    冯远抖了抖手腕,枪支上发出一声坚实的脆响,一听到这声音,男人就吓得不轻,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冯远只能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你是警官么,是阿sir么!”男人低声细气,情绪颇有些激动。

    “你直管回答我的问题。”冯远不想跟这个男人废话。

    “好,好,我说。”男人低了低头。“我,我是来找东西的。”

    冯远听了,更觉得男人的身份可疑。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问道:“找东西?这是你的地方?”

    “是,是,是。”男人先是满口答应,谁知话才出口,立刻改了口。“不是不是不是!”

    他的脸摇得像个拨浪鼓,冯远皱着眉头捏紧了枪,枪口轻轻敲了敲男人的额头。“到底是不是?啊?”

    男人欲哭无泪:“这,这,这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地方。我,我来找东西,对,我东西丢这里了。”

    冯远当然明白,这男人嘴里不见得有几句真话。

    “找什么东西?”冯远问。

    男人迟疑了一会,说道:“是……回警官,是,是一份档案。”

    冯远锁紧了眉头,说道:“我问的就是什么档案,这里满处都是档案,你到底是来找什么的?”

    男人闭口不答。

    “不回答还是不知道?”冯远低下头,目光凛冽地穿过男人。

    “我……不能说。”男人低下头。

    “不能说?”冯远笑了,他低声冷静又有些沉闷地说道:“那去死吧。”

    咔嚓。说着,冯远使劲扣动了扳机。

    男人吓得闭住了双眼,浑身的肌肉僵硬,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冯远面露遗憾,抓起男人,这男人穿了一身正经的西服,近距离看去,长了一张五十来岁的面孔。

    “不好意思。”冯远笑着说道。“这发子弹空了膛,小失误小失误,下次不会了。”

    说着,冯远轻推手枪,故意在男人的耳边发出巨大的上膛声。男人听了这声音,整个人形同崩溃一般,兀自啜泣了起来。

    “我说,警官!”他匍匐到了地上,说道:“我,我是来找一份身份档案,我要……我要销毁它,这东西关系到我们的未来。”

    冯远咧开嘴笑道,不用多说,这男人多半就是莎莉在外的眼线,他收起手枪,说道:“那就有劳你帮我找出来咯。”

    他抓住男人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男人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开始翻找起来。这时候,七七却突然从屋外闯进。

    她的脸色很难看。

第二百一十九章 转机

    七七闯进屋子里来的时候,脸色很是古怪。冯远松开男人,正要上前安慰一番,尽管该说些什么,他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他一边探着脑袋往屋外看去。

    东边有一缕薄薄的晨光,熹微着从地平线上升起。

    七七倒吸了口气,抓住了冯远的袖子,上下打量着冯远,用一种看待怪物般的眼神上下扫量冯远,她古怪的行径让两人都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七七才艰难地开了口。

    “冯远,这,这,这家伙说她认识你。”

    听到七七从肚子里总算憋出了这句话,冯远竟然没有多大的讶异,反倒是压在心头上的一个结,这时总算是能彻底解开。

    “认识我。”冯远眯着眼复述了一遍。

    七七脸色凝重,抿着嘴直点头,手指还一直扯住了冯远的衣袖,摇了摇。

    冯远轻轻推开七七,一道初阳的晨光打在屋外,一个身形瘦小,脸上满是脏兮兮的尘土,这时候再不是一身假小子似的打扮,任谁也能一眼看出,是个姑娘。

    冯远吸了口气。

    “阿琪?”他歪着脑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旁的七七长长“咦”出了声,她实在想不到,两人竟然真的认识。

    “你们,你们真认识?”七七瞪大了眼,实在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和疑惑。“冯远,冯大警官,你什么时候勾结起这样的歹徒恶匪起来了?”

    眼见七七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冯远却一点也不解释,反倒是给阿琪松了绑,把她背在腰后,束缚着镣铐的双手解放出来。

    阿琪身材矮小,一头乌色雪亮的长发如同瀑布,她活动了手腕,眼角弯了弯,瞥向冯远,看了两眼,又小心收回了目光,双手抓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七七气鼓鼓地看着冯远,冷声说道:“看不出来啊,冯远,执行任务还有工夫沾花惹草?”

    冯远只是白了七七一眼,虽然知道这是旧时同事的玩笑,但七七也该看看时候。他扶起阿琪,正要发问,这小姑娘却鼓足勇气出了声。

    “冯大哥,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哟。冯大哥。”七七侧身靠在一旁的墙上,目光凛冽,嘴里酸溜溜地说道:“真有你的啊,冯远。”

    冯远只当身后的七七不存在,也不多做解释。

    “我们来这里查案。”

    阿琪一听到“查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身体有些擎动,随后立刻恢复了正常。她一张娃娃脸上苦皱了眉头,目光时不时打量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冯远也感到两人的关系古怪,正要发问,意识到阿琪与冯远交情不浅的男人却猛然张开嘴,手脚挣扎了起来。

    “警官!警官!误会!误会啊!”男人吊着嗓子喊起来,几乎要破了音。

    冯远一把拎住男人的衣领,眯着眼说道:“安静。”

    男人乖乖闭了嘴,但仍然一个劲冲着阿琪使眼色,一边缩着脑袋,一边在脸上堆笑。

    “冯大哥。”欲言又止的阿琪似乎鼓足了气,握紧拳头,抿着嘴说出了一个令冯远震惊的事实。

    “……

    他是我爸。”阿琪忸怩说道。

    天亮了。

    东方的雾色散开,从云层中诡谲波变的阴霾之中,穿出一道赤红色的阳光,照射在层云翻涌之中,最终照亮了整个大地。

    冯远的额头渗出汗水,他只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

    “你父亲?”他扫了一眼身后的男人,一碰到冯远的视线,这人就点头哈腰地直眨眼,嘴角抽动着弯起,极力摆出一副套近乎的神情可这令冯远作呕。

    当然,更关键的是。

    冯远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微微皱起眉头,直直看向阿琪。

    “既然如此,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了?”冯远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阿琪。“我真的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阿琪却一脸茫然,她歪着脑袋看向冯远身边的男人,也是阿琪的父亲,满脸疑惑。

    “什么事?”

    冯远蹲下身,露出一张骇然的脸孔。

    “你难道不明白?我问你,阿琪,你和你父亲,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冯远问道。

    阿琪紧紧闭住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们住在这里吧?”冯远正要继续追问,身后阿琪的父亲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交代!警官,我,我都交代!”他匍匐在地,目光恣裂,瞪着七七和冯远,喊道:“阿琪,也不用瞒着警官阁下了!我都交代。”

    阿琪脸色十分难看,也只得低下了脑袋。她当然知道自己无力抵抗冯远的审讯,也没法忤逆父亲的决定,在这两种旋涡中徘徊,并不好受。

    但是接下来,冯远说的话,却让阿琪睁大了眼睛。

    冯远长长站起了身,从领口取出一份黑色皮夹子,一边照例颁布了自己的姓名来历,但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如果真的是照例,阿琪也不会这样惊讶。她亲眼看到冯远手里的这张证件,有些像驾照,黑色的皮罩子下一张贴着本人照片的卡片,卡片上透着光耀颜色,有如彩虹般的颜色。

    冯远炫耀似的拿着这份证件,摆在阿琪和她父亲的面前,转了一个圈,漠然收起。

    别动警察小组。这时候的冯远,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大陆来的警察”。在东南亚,这个别动组如雷贯耳,尤其是对阿琪的父亲而言。这就像是耗子遇上了猫。

    专门“打扫”黑恶势力的别动组,要么是从美国调任的大兵警察,要么是联合国指派的特种警察,但冯远显然两者都不是。

    但不管冯远是哪一种,或者都不是,光这个头衔和名称,就足够在这里震慑住一方了。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再打岔了。长话短说。”冯远又蹲下身,他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可目睹了这份证件之后,阿琪的父亲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双手早已经被七七的手铐锁的结结实实,这时候两条腿滑稽地撑起,上半身摇摇晃晃,他的脸色早就惨白,踉跄几步,挺身就要撞出门。

    一直一言不发的七七干脆利落地翻开了男人的手腕,脚踝一勾,男人挺着身板直直扑

    在地面上,脸着地。

    七七拍了拍手,一句废话也没有,这男人就被她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地拴在了墙角里。从他额头上的汗水来看,冯远能够断定,他与这个房间,与这桩案子脱不开关系。

    冯远点起一根烟,把翻到在地的矮凳子拖了过来,一屁股坐住。

    他先是提出了好几个问题,一如姓名来历,起初男人惊惶无措,但是对答如流,审讯过程十足的顺利,但是当冯远问到“目的”的时候,不管是这男人,还是她的闺女,都对此闭口不答。

    “你们得知道一件事。”从清晨熬到了中午,冯远的心头有些焦虑。房间内很是狼藉,四面的书柜上资料散开,滚落得满地都是,阳光滚进房间的时候,照得满处的灰尘发亮,这些光影斑驳在冯远的侧脸上,却显得有些阴冷。

    “这桩案子从上到下都很重视。死了多少人你们知不知道?现在追查到了关键的地方,是,也许你们还有侥幸心理。你们觉得自己能躲过这一劫,所以还在这里给我绕圈子。”

    听到这里,这男人才察觉到古怪。

    “不对,不对,警官。你,你这也太冤枉我了。”他满脸不乐意,当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唉……”

    看到男人这模样,冯远心里五味杂陈。单看到他的这张脸,冯远就知道男人已经在心理上输了一筹,准备交代清楚。可紧随而来的便是一股错位感,这种错位感的根源则来自阿琪。

    阿琪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吭气,只是呆呆地瞪着冯远。

    “我交代,我交代,我真交代,警官。”男人泄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有这么严重,警官阁下……你说,我,我,我也就是个投资方,你们为什么追着我不放呢?”

    投资方。

    冯远愣住了,男人口中交代的“事实”,的确是事实,但这和冯远追查的真相却不是一个东西。

    “非法集资?”冯远愣住了,男人的目的并不是销毁莎莉的绝密档案,而是找到自己在窠臼非法注资的账簿。

    “真不是我自愿的!”男人背靠墙壁,借着力一点点站起来,脸色涨红。“我真不知道,能有这么大的事。”

    “你不是莎莉的人?”冯远瞪着眼问道。

    “什么莎莉?”男人的眼猛地张开。“你在说什么?我的合作人……”

    糟了。冯远甩开男人,他没这闲功夫在跟这人废话下去,既然这家伙不是目标,那线索会在哪里?

    冯远急躁起来。越是急躁,他的心思和想法就越多,在这诸多的思考之中,最终一条一条的支流汇聚成了主干。

    如果整理出来这一房间的刑警真的整理出了一条脉络来,那么这条线索一定会指向少数几个特定的人物,除了蝗螽,三哥,老板娘,阮局长之外,难道就真的只差这样一个莎莉?冯远不信。

    “这是。”冯远徘徊了老半天,脚步突然停住,他的目光定在了脚边。他弯下腰,捡起这张毫无意义的档案。

    糟了。冯远惨笑一声,他眯着眼,嗓音沙哑地喊出了声。

    “趴下。”他闷声惨叫了一声,手掌抖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最后的庭审

    法庭设在市中心。高竖而起的白玉石墙隆起的巨大建筑,挺拔的高耸楼宇中间,这栋高楼别有一股风味,看上去冷酷又严峻。法院内里正是忙碌的时候,午饭过后,三号法庭的问审刑判就开始了。

    厅堂中央,汉白玉的大厅走廊上,一列蓝色衣装的法警戴着雪白颜色的手套,把一名个头矮了两三头的少女看在中央。少女正是庭审的主角,公诉被告,莎莉。

    三哥和地下帮会的判决已经落成,唯独这个涉案众多的女孩却惹来众多争议。只见她昂首挺胸,嘴角紧紧抿住,头也不回地来到了被告席上。

    这场庭审的最后也是最大的矛盾点,也就集中在这位莎莉的身上。

    莎莉的身上早换了囚服。虽说没有这个规矩,但警署特地提出要求,要法院对待莎莉以极刑犯的标准审查和判决。

    莎莉的犯罪事实早已供呈得清清楚楚,证据链更加充分。对这桩案件,无论是陪审的公诉警方还是检方,就连主审的裁判长也对这桩公诉感到厌倦。

    作为公诉代表,韩自清即使身负重伤依然要求上庭。他从医院急急赶来,身上一身病患的白色长服,胸口和腰上厚厚地缠着绷带,气色看起来不大好。

    前场寒暄了不久,韩自清便陈述了案情。他不厌其烦,从头到尾,咬着牙,倒像是忍着不敢吭声似的,只从嘴缝里出声。

    直到裁判长耐着性子拍起了桌,韩自清才自觉住了嘴。两人很是默契地不作声了,韩自清的陈情才讲了一半,连四面的陪审席和旁听都昏昏欲睡。

    “韩警官。这两天的庭审你不厌其烦,每到窠臼案的时候你的说辞总是一套。能换个新鲜的么。”

    这是第三场庭审,不出意外,就是集团犯罪案的最后一场。然而从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作为当事嫌疑人的莎莉犯罪事实都已经陈列清楚,维和特警把莎莉涉案的全部线索都整理得清清楚楚,列证之后,审判的流程也很顺利。

    韩自清早知道这个结果,他早已不是第一次放弃陈述案情了。

    “我也老早懒得讲。”韩自清暴躁地看了看公诉被告席的莎莉。“既然案情都已经整理得这么清晰了,我不知道这庭审还有什么意义?老家伙,你到底想审个什么东西出来?”

    裁判长并不老。原本打算这么辩驳,但他知道这是徒劳无功,韩自清对裁判长有那么一股子先天的偏见,尽管裁判长自己知道,自己算是院里最年轻的审判席了。

    “我也不想重复太多次,韩警官。我不厌其烦地告诉你,我们需要的是证据,证据,你在这里跟我死磕到底有什么用?还是得按照流程来啊。流程。”

    韩自清嗤了一声,他嘀咕了一句“老东西”,当然不是不明白这么回事,但只是颇感无奈。整起案子,从多年前的清剿窠臼开始,直到三哥的反卧底行动失败,又到蝗螽的叛离,整个警署里究竟藏污纳垢了多少症结,他已经懒得去一个一个查了。

    但唯独这个罪魁祸首,可以说是这十年来窠臼穷凶极恶的根源,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才是真的让他急的不可奈何。

    “我告诉过你。”韩自清耐

    不住性子,他穿过法庭中央,高大魁梧的身躯走向裁判长,双手抓紧了审判台。这么做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裁判长连抱怨都懒得抱怨,这个韩自清本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

    “我们能派的人手都去搜集证据了,有的话我就呈上来了,还在这里跟你废什么话?”韩自清憋了一肚子火,现在莎莉的案情清晰,唯独这个受罚的年龄影响着最后的定罪。

    “你退开。”裁判长很是反感韩自清,遑论这家伙混着汗水跟药味,在裁判长面前晃来晃去,鼻子都开始觉得发痒。

    韩自清退到了第二证人席,他抠了抠桌角上的油漆,歪着脖子闷哼几句。“蝗螽这蠢货竟然为了她自杀,你让我们去哪找证据。”

    “找不到?”裁判长眯着眼,早知道这证据是不可能呈上来了,只不过迫于联合国维和势力的压力,这场审判推了又推,到今天才真的是无路可退。

    “那很遗憾,既然没有证据,我只能判决了。”

    “你准备怎么判。”韩自清直截了当地问了,他看了一眼莎莉,从第一天审判到现在,这丫头不仅不肯出声,就连反驳跟自证都不乐意吭声。唯二的两次发言,一次是上呈身份证明,另一次,则是接受指控。

    韩自清记得很清楚,第一次上呈身份证明的时候,裁判长问她的年龄,她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

    “十三。”这俩字就像晴天霹雳,虽然韩自清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可是当你费了一身心血,甚至连命都豁出去之后,却要看着自己亲手逮捕的犯人信口雌黄,却又无可反驳的时候,就明白大闹法庭并不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

    第二次发言,甚至谈不上发言。那次是三哥的指控,指控的内容十分可笑,甚至一度闹成了第二次庭闹。韩自清领着莎莉作为证人席上台时,当时受到指控的是三哥。

    三哥显然是遭到严刑毒打,但他是什么身份不言自明,他自己的内心恐怕也早有了觉悟。但是见到莎莉的时候,三哥才苦笑很久。当时整个法庭上无一人发言,只听到三哥那凄冽的笑声回荡,依稀还在韩自清的脑海里漂浮。

    甚至到现在。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我真正想不到,千算万算,竟然最后都成了你的嫁衣,成了你的傀儡,成了你的棋子!你,你,你告诉我,莎莉,这就是你想要的窠臼?”

    三哥那天格外癫狂,原本傲气得不可一世,尽管事实摆在眼前,陈列的证据也是清晰可见,他的作案动机,犯罪手法甚至都已经还原,可唯独不服。

    直到韩自清亲自领着莎莉出现的时候,这种狂傲才宣告瓦解,见到这个“幕后”的第一眼,三哥就已经疯了。

    对此,莎莉只说了一个字。

    甚至可以说是半个字。

    韩自清不会忘,从那张稚嫩的脸孔流露出的神情,绝不像十三岁的同龄能够有的,而从那张骄傲的嘴脸下,莎莉直说了一个字。

    “嗯。”伴随着淡淡的点头,三哥彻底疯了。

    当庭的三哥目光空洞,最后服认罪行时那无声的表情,真让所有人大跌眼镜。那天之后,韩

    自清才明白莎莉的魔力,不在于她有什么力量或是权力,而是那玩弄人性的冷漠。

    再后来的庭审,从正审到密审,算上书记员带上大小法官出场,正式不正式的,三天里进行了十多场,可是她既不反抗不否认,也不再吭一声,眼光里多的像是倔强,又像是得意。

    至此,所有人,甚至包括义愤填膺的警队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莎莉这一次,必然要从庭审的裁判中逃出来了。这本没什么可说道的,可一想到莎莉犯下的罪行,谁又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这刑罚中逃出来?

    起初警队的主意是破例,在庭审后做特殊对待处理,收容劳教固然已经没有什么执行力了,最好是能够限制行动。

    甚至有人建议,等。

    “等什么?”韩自清问过,可惜他问完就后悔了,后悔的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主意。等到莎莉从法庭出来,他们就要等到莎莉长到伏法的年龄,等到国际法允许,连联合国都没话再可说的时候,钓鱼执法。

    “她野心不小,到时候再上钩,就没人保得住了。”

    这是回答。韩自清恨透了这个回答,可又真的无可奈何。

    面对裁判长的这个疑问,他也真的没法解决,没有新的证供,没有新的线索,甚至连一条可行的计划和想法都没有。整个法庭就是一个巨大的冰窖子,冒着热气的人注定要被这种冷气同化,眼睁睁看着恶不能除。

    “既然如此。”裁判长见到韩自清脸上的色彩变得很有意思,知道他是真的无计可施,于是决定作出审判。这些天整个法院的系统因为这起大案几乎要瘫痪了,再有多几两的正义之心,也顶不过日夜操劳带来的痛苦。

    他准备宣判,韩自清的麻烦却又找了上来。

    “慢着。”韩自清吼道。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说这两个字了,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裁判长都下意识地想要骂娘。

    “你说。”无可奈何之下,裁判长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耐着心问。末了,他怕韩自清又来一番长篇论调,那他可吃不消,只得补上一句。“长话短说,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自清拍了拍桌子,眉头一皱,这让裁判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莎莉小姐,我劝你不用太得意,这件案子总会有转机。”

    莎莉当然没有搭理韩自清,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你以为我们找到了所有的质证材料,即使你有了犯罪事实动机,完整的证据链,但是因为这个年龄,我们就没法办你,是不是?”韩自清知道莎莉不会搭理他,于是不等莎莉回答,继续说道:

    “年龄,年龄。裁判长,我问你,是不是这莎莉小姐不满十四岁,虽然重大犯罪事实基本确定,但是无法执行?”

    裁判长骂娘的心早就有了,心说你,好你个韩自清,坐在这里陪审正审的,就连押送的法警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这个原因,至于把庭审拖到今天?

    他正要发作,韩自清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了一惊,就连莎莉都不仅侧目。

    “但是我们有新证据了!”韩自清拍了拍桌子,沉声说道。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新证人

    裁判长很想问清楚,韩自清所说的证据是什么,但是出乎他预料的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发生了,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这么仓皇地诞生。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这场庭审,究竟谁才是主人。或许是自己,裁判长目瞪口呆,但是主导整个案件走向的人,绝不是自己。

    从候审的休息厅里,颤颤巍巍走来一人。裁判长从不记得有这样的证人在记,不如说,根本就没听韩自清说过,今天的庭审还有“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李翊。他走过来的时候,脚步不是很灵敏,看起来是吃了不少苦,身边紧紧跟着两名法警,一前一后押着他的背脊和肩膀。

    李翊当着整个法庭的面来到了一号证人席,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讶得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其中最惊讶的,应该是莎莉。

    只不过莎莉只是微微颔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仍旧闭口不答话。

    “韩警官,这是什么情况?李翊的案子我们不是已经有了结论,暂押后引渡到国内处理?你这是干什么?”

    韩自清本想回答,更想解释清楚,要不是逼不得已,他看不惯借一个嫌疑人的手来翻案。但是到了最后一场庭审,如果再拿不出证据,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莎莉从容脱身。

    两相权衡下,韩自清选择了李翊,跟他合作没有利益,只有目的一致与否。这一点上来说,李翊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前提是两人的目的一致。韩自清没吭声,李翊已经为自己开脱。

    “裁判长,不好意思,我今天不是主角。我是证人?”

    “证人?”裁判长上下打量李翊。“你算什么证人,公示登记,候审的程序你办了没有?”

    “这是联合国特批的文件。”李翊不急不慢,看着裁判长的刁难,从怀里缓缓取出一份文件,说道:“取证调查很费时间,这一次是特别行动,来得快去得快,请见谅。”

    裁判长审读一番,没想到一个嫌疑人竟然也能站上证人席,甚至扭转了整个法庭的颓势。但他仍然不报希望,要知道,莎莉可是倔强硬挺了三天,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现在又能改变什么?

    “你要做什么证。”裁判长问道。

    “裁判长,我们按规矩来。”李翊眨了眨眼。“不如你先问我,我的身份和姓名。”

    裁判长无奈地摇摇头,他老早知道这孙子姓甚名谁了,但又不好当庭发作,只得无奈说道:“讲。”

    “裁判长,我叫李翊。是……”李翊翻了翻身上的兜,从里面小心翼翼掏出一份卡夹,卡夹里藏着一张精致的卡片。

    “别动警察组的编外人员,由内陆警方特邀派遣,这一次的行动是支援东南亚的检控两方做出正确的判决。”

    “正确判决?”裁判长挑了挑眉毛,李翊的话里明显带着枪药味道。“听你这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们本地的裁决无能?”

    李翊当然不会这么说。他也早料到庭审的节奏和裁判会出问题,但他却有了新的准备。

    “只是检控方对莎莉小姐的质证还需要补充一些条件,我才来作证。”

    “条件,什么条件?”裁判长扫了一眼莎莉,与刚才那副冷漠的样子

    相比,自从李翊来了之后,她显然是有了些变化。

    “莎莉小姐自称十三岁。”李翊转过身去,看向莎莉。“这件事很明显和我的认知是矛盾的。”

    “哪里矛盾?”裁判长急问道。

    “蝗螽和这位莎莉小姐曾经是故交。在十多年前,蝗螽一家灭门的惨案之后,他去了菲律宾,在菲律宾遇到了这个女孩儿,那时候她早已经是十三岁。”李翊说道。

    李翊的证供的确能够证明莎莉的年龄问题,前提是,他的证言属实。

    裁判长迟疑了,他静静看向李翊。

    “你的证言有谁跟你同证吗?”裁判长没法根据李翊单单一份证言就推翻所有的事实。

    “有。”李翊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让证人上来。”裁判长迫不及待地说道。这桩案子可算有了转机,他向着李翊投去热切的眼神。

    李翊微微颔首,又看了看韩自清。

    韩自清点点头。

    庭审进行到一半,陆续往法庭输送新的证人这样的事,可算是没有先例。但裁判长也的确被吊足了胃口,这李翊信誓旦旦提出的证人,究竟是什么人?

    裁判长揉了揉眼,法庭外的走廊传来迅疾的脚步声,匆匆踏来,大门被缓缓推开,接下来的事裁判长总算是傻了眼,连哼哼一声都再也做不到了。

    从候审厅里出现一列人马,除了法院的法警之外,另外几人看上去十分熟悉,裁判长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下认了出来。

    法医。

    这次证人的出场的台面更大,声势比李翊还要夸张,但是等到“证人”上了席位之后,裁判长才真正意识到这场庭审背后,自己或许只是个棋子。

    当场所有陪审的,连带观审席的记者也一样,全体傻了眼。

    李翊所谓的“证人”,竟然是一具尸体。这具庞然大物似的尸体被端上了证人席,紧紧跟在身后的几名法医脸上带着口罩,身上披着白色的褂子。

    尸体上冒着冷气,看样子刚从冷冻室取出,身体上的疤痕和创口不计其数,但是显然都是旧伤。外形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利器伤口,诊断分析的报告同样显示,这具尸体也不是死于钝器或是斗殴。

    毒杀。

    这是法医的初步结论。但李翊之所以把尸体大费工夫地运到法庭现场,目的也不是论证死因,而是真正作证。

    “这是尸体!”裁判长指着尸体,就差破口大骂。他执法刑判十多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荒唐事。

    李翊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他满口答应下来,承认了这的确是一具尸体。

    “但他的确能够作证,这件案子很特殊,所以请允许我请出这位同样特殊的证人。”李翊的理由倒是足够充分,只不过尸体陈放了三天,一股压抑在冷气里的尸臭味道逐渐扩散。

    “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裁判长已经哭笑不得。

    “裁判长,我想你现在该问的是,证人的姓名和身份,对不对?”李翊丝毫不顾及裁判长的窘迫,步步紧逼。他几步并作一步,跨到了证人席前,来到裁判长的面前。

    裁判长的脸色煞白,没等他回应,李翊已经继续往下接话了。

    “恕我僭越。这位证

    人看起来没法回答咱们,我就代为执行了。这位证人的名字远不如他的诨号来的有名望,大家伙也一定听过。”

    “蝗螽。”李翊指了指手边的尸体,说道:“蝗螽的身份也不用我多做介绍,我们第一场庭审的时候,就已经清算了蝗螽所犯的罪状。老实说,他这样的下场也是真的罪有应得。”

    “你把他带来干嘛。”裁判长镇定下来,问道。

    李翊伸出手,来到尸体旁,手指轻轻托起蝗螽的手臂,粗壮的手臂上汗毛如草甸一样浓密,宽大厚重的手掌此时一动不动。

    “面色发青,瞳孔涣散不成聚焦,尤其是眼白部分发紫。手指,指尖的白色横纹,还有胸口的呼吸系统有严重的灼伤。”

    “这是?”裁判长眯着眼问。

    “当然不用我说。”李翊拍了拍身边的法医,说道:“钅它中毒,而且是慢性的,算准了剂量,让他在被捕之后的当晚,突然死亡。”

    李翊说的当然就是事实。蝗螽被捕之后离奇死亡,尽管清算了他生前的诸多罪行,但是像这样死无对证,甚至连凶手的状态线索也毫无头绪。

    “这能说明什么?”裁判长不解。

    “毒杀。”李翊站起身。“因此很难判定凶手是谁,实行周期太长,我们也很难缩小死者生前接触人的范围,因此这桩案子恐怕要成为又一个悬案。恐怕凶手就是这个目的。”

    “可这跟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李翊摇摇头,一口把刚才他亲口所说的结论全否了。

    “这是警方下的结论,但是大家想想,这对吗?”李翊说道:“这真的就是凶手的目的吗?错。”

    李翊看向莎莉,这个女人却仍然无动于衷,简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其实答案很简单,凶手之所以杀害蝗螽,目的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也就是我的证言,蝗螽手里就有莎莉小姐的把柄。”

    然而这话说到底也不过是李翊的一面之词,即使他说的天花乱坠,判决也不可能因此有所偏向。裁判长固然认可了李翊的推论,但是如果李翊拿不出证据来,也只能无济于事。

    “莎莉小姐。”李翊突然面向莎莉,问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现在你眼前这个尸体,也就是蝗螽,究竟是不是你的杰作?”

    莎莉扫了一眼蝗螽,又看了看李翊,只是咧开嘴笑了笑,一声不吭。

    “她不会说话的。”韩自清也摇摇头,庭审到了这一步,竟然连莎莉的嘴都撬不开。

    “我知道。”李翊笑了笑,凑到莎莉面前。“在你看来,这不过是一具尸体,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对你来说,是不是你亲手抹掉的,也根本不重要。今天我做的一切证明,没有蝗螽这个亲历者在场,也都是废话,所以你会没事,对不对。”

    莎莉冷冷哼了一声。

    “你不否认,那也就是事实了,对吗?”李翊说道。

    莎莉当然没必要否认,从头到尾,整个窠臼案的无数条性命,或多或少都与她有牵连,更何况一个蝗螽。

    “好。”李翊拍了拍手。

    “那么这封信想必你也不必否认了吧。”李翊早等着莎莉一步步跳进坑里来,从兜里缓缓取出一张陈旧的黄色纸张。

第二百二十二章 陷阱

    “什!”莎莉总算开口了。这是她被押送到庭审第三天,大大小小十几场宣判以来,头一次被逼的喊出声来。

    尽管紧张,但是她依旧保持了镇定,克制住冲动,没有冲上去夺还李翊手里的证据。两人正在博弈,她赌的是李翊手里的证据作假。

    “你不信?”李翊抖了抖信纸,一张米黄色的信笺被他抖楞开来,古旧的纸张上满是潮湿污垢,但是潦草的自己仍然清清楚楚。

    “李翊,这是什么信?是证物吗?”裁判长见李翊又抖出了新的证物,急不可耐。

    李翊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十年前,蝗螽曾经同莎莉通信中的一份。这东西一直藏在蝗螽的身上,蝗螽被毒害之后,我们找到的。”

    这事蹊跷。

    裁判长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话就不对了,李翊,这两天蝗螽案,前前后后几十个警察,一整队的法医顶着班核查,怎么什么都没查出来,一张信纸而已,你又是从哪找出来的。”

    李翊没说话,从尸体上给出了答案。他捏住蝗螽的两腮,双手用力,蝗螽沾满污渍的一口黄牙就绽裂了开来。

    身边的法医给李翊递过去一面镜子,一盏小小的探视灯。

    李翊伸出手指,顶住蝗螽的上颚,借着镜子的反光,灯影照亮了蝗螽的血盆大口,从他上颚舌尖的皮肉底下,竟然蔓延出一条浅而薄的豁口,看起来是拿刀切开的,豁口四处有缝合的印记。

    看到这里,莎莉的双眼老老实实瞪了起来。

    李翊见了,嘴角勾起笑。

    “蝗螽身边的这封密信,就随时贴着他的肉,藏在嘴里。信上的内容,莎莉小姐,我想你心知肚明吧。”李翊阴阳怪气了一番,手伸出,捏住信纸的一角,使劲抖了抖。

    莎莉有些站不住脚,但仍然不动声色。

    “从字迹上判断莎莉小姐的身份,再从这封信的年代和墨水的做旧程度,我想不难判断出年份。无论几年,莎莉,你都不是十三岁。”李翊的气势越说越是汹涌,狠狠地把这样信纸拍在桌面上,说道。

    一时间,整个法庭上下议论纷纷。李翊的举证并不是完美无懈,要说作证的可靠性,这样书面笔迹本来就不大可靠,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案。

    “只有这一个证据……恐怕。”裁判长摇摇头。

    孤证难证。李翊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果只有这一纸书信,难以断定背后的因果,更难以排除作假的可能。

    但这件事在一开始就变了质。这封信属于蝗螽,而信里的内容又代表了两人的交集,也从侧面证明了莎莉的年龄,在这个基础上,如果莎莉手刃了蝗螽,其中的逻辑不言自明。

    也就是反向证明了,这封信的内容和意义,都更接近真实。

    “我再问你一遍。莎莉小姐,你为什么要杀了蝗螽。”李翊背着手来到莎莉面前,面目狰狞地问道。

    莎莉不禁后退了一步,脸色蜡黄。

    “我……我,我没有。”她终于出声了,而头一次说话,底气就已经失了大半。

    李翊乘胜追击。

    “没有?既然没有,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交代清楚?就是因为这封信出现,所以你才不敢认罪了吗?”李

    翊追问道。

    莎莉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每到这种时候,说得越多,错的也就越多。看来莎莉深知这个道理,李翊笑了笑,说道:“有意思,你说蝗螽的死和你无关,是吗,莎莉小姐。”

    莎莉瞥了眼蝗螽,又看了看李翊手里的信,点头。

    “好。”李翊笑了,他拍拍手。

    “那你看看这是谁。”他伸出手,摘下了身边一名法医的口罩。隐藏在口罩下法医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靳烁。

    “你,你。”莎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靳烁冷笑道:“你说蝗螽的死跟你没有关系?莎莉小姐,你也太健忘了,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靳烁从自己的兜里取出一份化验单。

    化验单呈交给了裁判长,他瞟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只见他猛地拍了拍桌,目光颇有威势地瞪向莎莉。

    “从蝗螽的唾液里分析出来的毒腺找到的钅它化合物,慢性中毒。而这种物质,根据李翊的供证,我们在窠臼的聚集地里找到了大量的同类物质。这个你怎么说,莎莉小姐。”

    莎莉仍旧不卑不亢,只不过脸上的颜色早就气象万千,一点没了从容。她狠狠瞪了李翊一眼,总算开口说道:

    “窠臼的确一直在研制这样的特效毒素。”莎莉对自己的身份和罪状早已没有争辩的意图,现在更直接,连掩饰反驳都嫌多余。

    裁判长听了莎莉的自白,顿时喜出望外,这么多天的庭审以来,这是莎莉头一次实质性开口推动整件案子的审理。更让他意外的是,莎莉的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顽强,一旦撬开,这判决不也照样下?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裁判长吩咐法警把化验单的证供收回到证物台上,他颇有威严地正襟危坐,握起手边的法槌。

    “但是这只不过能证明蝗螽死在窠臼的手里,也不能说明什么。”莎莉仍然不慌不忙,她昂首挺立,说道:“蝗螽在东南亚树了多少敌人,哪天死也不稀奇,单单凭这样一份化验,你们就能断定凶手是我吗?”

    莎莉声音尖脆,但是并不高亢也不沉着,声音在偌大的法庭内回荡,听上去有些缥缈。

    李翊望着莎莉,从这姑娘的脸上只要看到一滴汗水,他就赢了。不过很可惜,莎莉比他想象的还要顽强,从容不迫,没有被李翊的虚张声势吓得乱了方寸。

    “所以你不承认,是吗?”李翊当庭喝问。

    莎莉却只当李翊不存在,连正眼也不看上一眼,说出来的话倒像是故意忽略了他。“我只是没法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李翊捏了捏手掌,他的紧张和彷徨溢于言表,一时间难以释然。抿了抿嘴唇,干燥的舌苔上结满了迟疑,李翊的目光在莎莉小小的肢体上来回扫动,又问了一遍。

    “莎莉小姐,你确定吗?你跟蝗螽的死亡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李翊继续追问。

    莎莉有意无意瞟了李翊一眼。这一眼并不是心虚,也不是试探,只是得意。她似乎看到这场庭审的背后,所有的人都期待着把自己一步一步推入深渊里。

    可事实上却又因为自己的桎梏停滞不前。

    “我没有。我知道,你们无非是想要除掉我这个隐

    患,既然如此还宣判什么?还罗列什么罪状?还找什么证据。来,朝这里,就像站在那里的这个人一样,朝我身上开一枪,穿个洞,大家不就皆大欢喜咯。”

    莎莉开庭以来,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但是这番发言呛得所有人说不出一句话,柔和的语气里却隐隐的都是狠厉都是霸道。不管是围坐在庭审席外的记者还是庭内的公诉检察官,不管是庭上的**官裁判长,还是站在举证席的李翊,都被莎莉呛住了。

    莎莉狡黠一笑,突然伸出手,拽下右边肩膀上的白色囚服,露出一条白面般雪亮的肩膀,肩膀上锁骨俏立。然而锁骨边上,一道煤黑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指着自己这道擦痕伤口,说道:“这就是李翊先生想要做的事,显而易见,对不对?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的心思,对不对?既然正反都是一个死,对我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还有什么心慈手软的?下手吧。”

    莎莉闭上眼,嘴角弯起,神情之中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浮现,但仍旧挺了挺胸,颇有些视死如归。

    这下,莎莉的生死早已不在法庭和检控方执掌之中了。她的这番发言,才真正调转了攻势,把自己放在越弱的处境里,她也就越安全。

    这是阳谋。

    李翊捏紧了手指,手指发出骨节响动的声音。看向莎莉的目光似乎被对方察觉,投来的戏谑微笑几乎让李翊血液翻涌。

    “裁判长,这些天我一直没说,但不代表我就是一块铁板。你们知道。”莎莉一边说,一边把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伤口处,脸上露出一副苍白决绝的神情。“光是接受一天大小几十场问询,白天黑夜的不让休息,还要心里接受你们时不时的袭击,我……”

    莎莉猛地咳嗽几声,挑了挑眉毛看向李翊。

    正如她所说,莎莉的脸色也真的变得很是难看,那伤口上灼烧的焦黑模样也的确足够触目惊心,并非装模作样。

    裁判长的额头开始出汗,手心里产生了灼烧感。他才意识到捏着锤柄的手掌已经湿透了,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嫌疑人被告,但是像这样棘手的,的确不多见。

    主动权彻底丧失,难道要在这里判她无罪?裁判长心里泛起了嘀咕,或许应该先休庭。裁判长捏紧了法槌,内心挣扎不断。

    “裁判长,我在这里。咳咳。”莎莉面色虚弱,手掌摁在自己的右边肩膀上,咳喘不断,好一番歇息后,他缓缓直起身继续说道:“我,我等您公正的判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莎莉很是得意。然而她的身后,李翊下了一个新的决定。

    “你觉得你赢了?”他说。

    莎莉没有回答,只是锁着眉头看向李翊。

    “这是送给你的一个陷阱,莎莉小姐。”李翊说道:“原本不打算否认杀害蝗螽事实的你,突然改口,原因就是这封书信。为什么?”

    李翊迟疑片刻,继续说道。

    “原因只有一个,也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证明了这封书信的确就是真的,你的年龄,远远不止……”

    李翊没法说完这句话。他说到一半,法庭外响起了喧闹声,立刻打断了他。

    “你们站住!”随着法警的骂声,屋外闯进来了两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出庭

    在东南亚,或者在任何一个角落的法庭里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以至于让守在门口的法警难以判断这究竟是闹事,还是公干。

    只当两人准备闯入正在执行判决的法庭内时,他们才想起应该阻止。

    不过显然已经来不及。

    法庭的大门被推开,灯火辉煌的内厅里,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被门口的几人所吸引。最令人的注目的,是个血淋淋的汉子。半边身子几乎淋透了鲜血的浇灌,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腥味,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显然是不再能使力。

    另一半也好不到哪去,虽说能够勉强撑住身体不至于倒下,但也好不到哪去。一半的脸颊变了形,眼角边的皮肤最为严重。

    一只眼滴答滴答,血痕顺着眼角滚落在地。

    率先认出这个可怖的身影的人,是李翊。他一眼就看出来,只是迟疑着没有动作。

    “冯远。”他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听到李翊的呼唤声,冯远咧开嘴笑了,不过这时候他的笑容更多的不是泰然,而是狰狞。搀扶着他的是七七,看起来柔弱的身躯拐棍一样顶着他,一步一步到了法庭中央。

    裁判长显然已经看懵了,他不知道该先叫救护,还是先叫法警。只是张着嘴,但嘴里发不出声音。这庭审未免太荒唐,太荒唐了。

    “你们,你们干什么?”直到最后,裁判长才回过神来,他把突然闯进法庭里的几人上上下下打量几番,内心充满了疑问。

    带头进来的两人,一个是七七,一个是冯远。两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焦黑颜色,冯远更是沾满了一身血。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抹着眼泪的阿琪和她父亲,这两人一路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

    冯远一路来到李翊跟前,艰难地睁开一只眼,足足瞪了李翊一分钟,才缓缓开口。只不过他这话不是跟李翊说的。

    “裁判长,我是涉案警察,冯远。”

    冯远的大名在这三天的庭审中早就传遍了东南亚,这时候目睹了这个“大名鼎鼎”的涉案警察,才真叫人吃惊。

    裁判长慌忙扶正了眼镜,满脸都是讶异。

    “你就是冯远?”

    他只是没想到,这些天又是惹祸,又是把东南亚这样一滩浑水搅得乌烟瘴气的头号分子,现在竟然拖着一副淌血的身体就来到庭审现场了。冯远这一路过来,满地都淌着他热乎乎的血痕,身上的警服也算是毁的差不多了。

    看着这样的冯远,裁判长也实在没底气再训斥什么,甚至心头还有些惭愧。

    “我给你叫医生。”

    冯远想都没想就婉拒了裁判长的好意,他提出要出庭作证。

    裁判长挠挠脑袋,这事难办。虽然难办,但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今天早也不是第一次打破常规,最重要的是,冯远这涉案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

    本想着冯远能一口推翻莎莉的信口雌黄,谁知道他一得到首肯,首先一个就指着李翊的鼻子骂了起来。

    “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

    这是冯远第一句证词,紧随其后的便是他那只堪堪还能用的右手,拳头抡在李翊脸上的时候,多年不见的“野蛮”景象

    ,竟然又重新在法庭的正中央上演。

    裁判长被冯远这“作证”吓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等到他想起呼救法警上来的时候,冯远已经咧着嘴完事了。

    裁判长只觉得这事没来由的古怪,冯远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更加大跌眼镜,呼吸之间,冯远真的做出了指控。

    “李翊,你丫做伪证。”他一瘸一拐,嘴里不干不净地大喊了一声,在七七的搀扶下,一把夺过李翊手里的“书信”,回头看了莎莉一眼,又露出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嘿嘿”笑着,当庭,当着所有人,包括一脸懵逼的裁判长的面,把这封重要罪证撕得粉碎,信手一扬,还添了两脚,碾在脚底。

    裁判长瞪大了双眼,憋红了脖子。这哪里能忍?他一边大喊着让人抓住了冯远,一边就要兴师问罪。谁知道冯远这小子竟然振振有词。

    “裁判长阁下,这小子的证据全是假的。我知道他什么心眼儿,一会儿他就要论证,莎莉小姐为了掩盖这所谓的证据杀人灭口,从反向也能推论,这上面所说的就是事实,对吗?”

    “是这样吗?”裁判长瞪大了眼,看向李翊。

    李翊一句话也不肯说,从冯远进门,再到他一举冲到自己眼前,把这份“重要证据”撕得粉碎,他既没有反抗,更没有动作,甚至连哼哼一声都没有。

    但是脸色变了。

    裁判长敲了敲槌,又追问一遍,李翊才将将点点头。

    他的确是这么个打算。

    “为什么要作伪证?”裁判长摸了摸脑门,照例要这么问,但他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甚至忍不住要暗暗给李翊竖个大拇指。这小子脑子真够灵光的,尽管这是诈降,最后免不了李翊也得落个罪状下来,但能制住这莎莉,也算是大功一件。

    但现在冯远不愿意给这个面子,裁判长气归气,也只能按章法办事。

    李翊当然没话可说,这是他的底牌了。从他想尽办法混进圣塔,到最终进入窠臼办事,这些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套出线索,最后他也只能想到这么一条“诈降”的法子来。

    可眼下,他只有瞪着冯远。可老这么瞪着也出不了气,索性背过身去。

    “冯远,你怎么知道那是伪证?”李翊背着手问。

    “是啊,为什么说那是伪证?”裁判长压下心头的怒火,尽管在他的庭上撕毁证物,用语粗俗,但是裁判长现在的心里却满是疑惑,不把这些问题一个个解决了,他也想不透。

    冯远摇晃着半个身子,慢悠悠地转到了李翊的面前,血淋淋的躯体艰难的挪动两步,每一步都让冯远耗尽了力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翊一眼,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份档案,拍在李翊的胸口上,目光凛冽地看向莎莉。

    “莎莉小姐,你的手伸得可真够远。人在大牢里坐着,还有兄弟愿意给你卖命,四处找这些证据,他们对你忠心耿耿啊!”

    冯远情知莎莉压根不会搭理自己的指控,但还是给了莎莉回答的机会。

    “蝗螽死不死与我无关,至于你们说的什么书信,我连听都没听过,用这种东西作证,你们只是想求个心理安慰来做了我。”莎莉噘

    着嘴笑道:“横竖都是要我死,干嘛要费那么多事?你们本就跟我们没有区别。”

    “不承认?好。”冯远给了阿琪一个暗示,阿琪便拽着父亲来到冯远身边,两人的脸上氤氲诡谲,支支吾吾的很不干脆。

    “爸……你可别忘了,如果不是冯大哥,刚才我们就回不来了。”

    阿琪扯住了身后男人的衣袖,两人的身上也是一身煤灰颜色,面容上灰头土脸。被阿琪的执拗拜服,父亲只能摇摇头。

    “我……我承认。”

    阿琪的父亲支支吾吾,总算交代了清楚。原来这人就是窠臼后台的投资人之一,说是投资人,其实也不过是受制于窠臼的冤大头罢了,一旦沾了黑道的门,他们的生意就再也洗不白。阿琪的父亲本是商人,然而淌进了窠臼的浑水,不仅公司成了他们的洗钱机器,就连他本人,也成了窠臼源源不断挤出奶的奶牛。

    按照他的证词来说,原本打算投案的他却遭到要挟,不仅暗中联络的老刑警殉了职,这时候窠臼几盆脏水泼过来,就算他想要投案,这也说不清了。

    愤愤之下,他原本打算带着阿琪把这些罪状付之一炬,谁知道这竟然也是莎莉计划里的一环,原本作为替罪羊,动机手法和罪状都与她莎莉都毫无关系了。

    如果不是冯远,或许两人都要和这些证据一起消失在这座老旧的公寓里。既然莎莉也找不到证据,索性一把火毁了它。

    “不为人知的是,你忘了一个人。”冯远从七七手里接过一个烟盒,大大的中华两字镌在盒面上,拍在莎莉面前。

    “这是?”莎莉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你忘了我不是一个人,莎莉小姐,我还有时倾。”冯远咳了一声,肺里还有股烟味儿。他们死里逃生,只能算是侥幸。直没想到的是,莎莉竟然老早在公寓附近布置了点火的石棉和硝石,掐准了时间点燃了藏纳证据的整个房间。

    “时倾?”莎莉冷笑一声。“你脑子有毛病吗?冯警官,那个蠢警察已经死了,你亲眼看到的,死在哪里,怎么死的,你是刑警,不用问我了吧。”

    莎莉的话直戳冯远的心脏,但是冯远却没有被这么一句话击倒。

    “到死也不会放弃自己的任务,这才是她,这才是警察。”冯远说道:“莎莉,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要说那是伪证。”

    “李翊!”冯远喊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李翊?莎莉紧张地看向李翊,后者的手里抓着冯远交给他的档案,他沉着气没作声,只当着莎莉终于察觉到什么的时候,冯远才阴笑。

    笑声一直持续。

    “我之所以说那份是伪证,因为我手里的这个,才是真正的证据。”冯远指了指李翊手里的书信。

    “莎莉,你还不认罪?”

    “认罪?我认罪啊,但你这样一封信件就能证明我的年龄吗?”莎莉也撕破了脸皮,只要守住最后的底线,法院自然能无罪释放她。

    “没有任何佐证,我看你怎么判。”莎莉锐利的目光投向裁判长,后者只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气。

    “是吗?”冯远说道。“李翊,念给她听。”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探视

    李翊照着冯远给他的证词念出声来,法庭内一片鸦雀无声。这份证词的来源让他惊讶不已,他看到一张白纸上的作证名字,竟然是苏玉书。

    李翊不得不对冯远产生改观,竟然能想办法拿到苏玉书的证词,果然有两下子。苏玉书的证词是从圣塔监狱内部传出的,有了这个,便能够以侧面印证蝗螽临终前的证言。

    “苏玉书?”对这个陌生的名字,莎莉脸色苍白,不可置信究竟发生了什么。

    冯远的身体伤口叠着伤口,虽说在火势汹涌之前,冯远就意识到整个房间的书柜后布置满了石棉和硝石。

    连他在内一共四人,总算幸免于难,可是如果放弃找到线索的机会,那未免太可惜。为了这个目的,冯远那时候又折返了回去。

    如果房间受到改造布置,那说明书柜里的这些资料只是掩人耳目。冯远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圈套,关键性的证据隐藏在房间里的可能性不大。可如今再要找,却要冒着生命危险。

    冯远没有时间去想这里面的关系到底值还是不值,但他知道如果是李翊在现场,应该能比自己更快地找出线索。

    咬牙拨开了石棉和硝石,点火装置彻底被点燃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这些关键性的证据被这个狡猾之极的老狐狸藏在哪里。

    显而易见却又绝对不会被注意的地方。

    就像是进门之后不会注意到的死角,打扫房间也难以企及的角落。只因为这个房间实在太直白太“宽敞”,反倒容易忽视。

    冯远找到证物的时候,屋子里的火势已经不可阻挡了。他从正门的把手里,轻巧推进一根铁丝,锁芯中果然有猫腻。

    不愧是反扒了多年的老警察,在门锁里藏着一张薄薄的信纸,这就是最后留给冯远的证据。

    “精彩。”莎莉鼓起了掌,尽管脸色苍白,但是听了冯远的陈述,她只能兴叹。“原来如此,所以你找到了证据。”

    冯远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剩下的,应该交给判决。他搀扶着来到莎莉面前。

    “你输了。”冯远说道。

    莎莉放下手,露出一脸颓丧的神情,等待她的是判决,但是此时此刻,她连心灰意冷的情绪都酝酿不出来。

    既没有挫败感,也没有沮丧感。

    或许她也早就明白,总有一天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的结局,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发生。

    莎莉打量起冯远。冯远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冯远的确是赢了,但是他自己也没了半条命。

    莎莉吟吟一笑,没再说话,只等着判决。

    当庭的宣判并未生效,但是莎莉的年龄问题被当做新的证据,推到了更高级的审理法院处理,证据确凿下,莎莉就是插上翅膀也再没有办法翻案。

    尽管冯远试着坚持到判决下达,但是似乎身体再也吃不消。他颤抖着伸出手,挺了挺大拇指,便颓然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隐约之中,失去意识的冯远的耳边响起了哭声,听起来像是唱歌的声音,伴随着悠长的节奏,他似乎听到了李翊焦虑的喊叫声和阿琪的哭喊声。

    两方的争辩和嘈杂的人声成了冯远最后听到的声音,哭诉的阿

    琪把冯远为什么受伤的经过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最后的庭审也在这片嘈杂骚乱中逐渐落下帷幕。

    冯远的视线逐渐模糊,黏黏糊糊成了一团浆糊。

    一束光照进阴暗的房间里,铁门打开,背着光的几道人影进到这房间里,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看守室。

    看守室里被铁杆和铁门隔开,平时几乎不见阳光,显得十分灰暗。四处的尘埃飘散在空气里,浓厚氤氲的湿气笼罩着整个牢笼。

    挨着门第三间囚室里坐着靳烁,双腿卷曲,双手抱在腿上,身上的囚服又是血污又是尘土,看起来老老实实吃了不少苦。

    靳烁的双颊干枯瘦削,两腮沾满了碎屑的胡渣,皮肤上的颜色也成了土黄。靳烁伸出手,蹭了蹭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又捏了捏自己手背上的皮包骨,发出冷冷的笑声。

    阳光照进来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就一直盯着门口,那双阴冷闪着幽光的双眼就牢牢地固定在了门口,从那个潇洒英姿的女人进入牢房以来,就一动不动,活像一只饿极了的老鼠,捕获到猎物时的眼神。

    快步走来的女人正是七七。她扭着步子穿过第三间囚室,连正眼也没有看向靳烁,只是冷冰冰地到了最深处的一间囚室里。

    七七身后跟着两名狱警,手里端着重装兵器,身上罩着厚厚的防弹背心,寸步不离的紧紧跟在七七身后。

    只听见砰的一声,七七已经到了最后一间囚室门前,伸出雪白的手腕,砸响了囚室里的声音。

    这声音从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传来,回荡在整个看守所里。

    “莎莉。”七七开了口。“出来。”

    被七七叫出来的莎莉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紧紧跟着三人,既没有抱怨,也没有质疑。七七身后两名高大的狱警架住瘦弱的莎莉,推着她离开了囚室。

    这时七七走在最后面,她瞥了一眼靳烁,也准备离开。

    “……等等。”从头盯到尾的靳烁终于吭声,他阴沉的目光直逼七七。“你难道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七七沉默半晌,甩了甩头发,让两名狱警先行离开。

    “看住莎莉,她的交谈时间只有一个钟头。”

    两名狱警走后,七七蹲到了靳烁面前,表情铁青,没有一点颜色。

    “你想跟我说什么,靳烁。”

    靳烁的嗓音听起来比之前苍老低沉了许多,他嗤的一声,把咒骂的话捏在嘴里,咀嚼一番过后,眼角的血管几乎都胀了起来。

    “小鱼儿呢,你答应过我,我会见到她最后一面!”靳烁抓住两条钢条,双腿直立,从他嘶吼的声音来看,这要求已经酝酿在心里很久了。

    “我跟你说过了,靳烁,我们允许你可以见喻小姐一面前提是她同意。”七七的声音不冷不热,一双瞳孔里银白的光芒与靳烁针锋相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听了七七的解释,靳烁看起来更加狂躁,双手紧紧抓住栏杆,借助身体的力量摆动起来,整个囚室在他的摇晃下颤抖着抖落了一地的灰尘。

    “你这什么意思?你想说小鱼儿她,她……”

    靳烁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咬紧了牙关,使劲地晃起了

    囚室门前的铁条。

    “喻小姐她不想见你。”七七轻而易举的,就把靳烁死也说不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靳烁沉默了片刻,松开了双手,一屁股坐倒地上。

    “让我出去。”他低下头。“拜托你,无论如何……”

    “出去?出去干什么?出去见她么?”七七问道。

    那还用问吗?靳烁觉得这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气的浑身发抖,甚至根本不想回答。嘴里嘟囔着“反正你也没有这个权利”便缩回到墙角里,闷不做声。

    靳烁觉得过了足够久的时候,再抬起头,这个犯人的女警察应该就自觉消失了吧。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七七还坐在原地。

    “喂,你到底……”靳烁正要发作,却发现七七的目光已经瞥向远方,像是看向一个不存在于这里的人一样,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起来。

    “……喻小姐做完笔录之后就离开了,现在大概已经回国内了。”

    靳烁一言不发,听着七七碎碎念似的发言,内心的波涛也逐渐平稳了下来。他并不是无法接受喻瑜的离开,或许在做完手术的那天他就应该意识到了。

    “那……她走之前有说过什么话没有?”不过靳烁还是没法死心,仍旧问道。

    七七一副“你怎么还是不死心”的表情,实在对靳烁这份执着无可奈何,她摇摇头,只能望着靳烁叹气。

    “她什么也没说……嗯,如果非要算的话。”七七想了想,脑海里灵光一闪,喻瑜在离开警署之前的确拉着七七嘱托过一句话。

    “什么?”靳烁很是激动。

    “要让我们好好照顾冯远。”七七说道。“其他的,就真的没什么了。”

    喻瑜一个字也没提起过靳烁。七七记得很清楚,当初提出希望喻瑜再见靳烁一面时,喻瑜那副冰冷的神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寒而栗。

    听了七七的话,靳烁只能颓丧地惨笑一声,看来的确是他自作多情了。

    “说到冯远。”靳烁突然问起。“听说你们已经结案了,那小子怎么样?”

    尽管被冯远亲手逮回看守所候审,等待引渡回国内,但靳烁只觉得奇怪,他心里非但一点儿也恨不起冯远,反倒是多了几分尊重和情谊。

    然而一提起冯远,七七的眼光就黯淡了下来。

    “他……”七七现在可不能提到冯远,感觉一说起这蠢东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要说不提起,又不大可能。

    靳烁的关切总是认真的。

    “情况不乐观。他……”七七叹了口气,把冯远的身体状况大致说了一遍,靳烁的脸色就又变了。

    整件案子因他而起,要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冯远现在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连下地都没办法下地,左眼灼伤废了一半,整个左半身的手臂和腰上都是眼中烧伤,复健的可能性不大。

    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这样的伤痛遗留,并不是一件小事。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起来,直到天晚一些的时候,七七才离开。

    雾色渐浓,一到晚上,这间看守所就降了温。靳烁缩成一团,脑子里只剩下和喻瑜在一起的时光。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尾声

    东南亚的热带雨期来的比往常早了半个月,黏 湿的空气充满了燥热,在这种环境下,雨水就蒸腾在半空中,像胶水一样粘稠。

    喻瑜从大巴上下来的时候,汗水顺着下巴流到了肚皮。阳光不算刺眼,但是足够毒辣,靠着薄薄的纱布遮阳,只能说杯水车薪。

    刚一下车,喻瑜的腿就软了,差一点跌在地上。热腾腾的马路上,沥青似乎要融化了一样,扭曲的水汽下变得狰狞可怖。

    喻瑜毕竟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不堪,她辞谢了地方警署和联合国的护送,也告别了冯远等人,尽管能够送她回国也算是个不错的提议,但毕竟她还有没有完成的心愿。

    在她几度坚持下,七七才总算放行。

    穿过两条大马路,再拐过三个路口,从第七条小巷穿过四条胡同,喻瑜抹掉满头的汗水,总算抵达了目的地。这地方并不好找,喻瑜也是费了千辛万苦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比对了手上的照片,喻瑜眯起眼,好看的头发扬了扬,她找到了自己期待的那栋建筑物,藏匿在重重高楼之后,一层低矮的小平房就在眼前。

    “不好意思。”

    一路打着招呼,点头哈腰的喻瑜在这一整排小平房前竟然没找到一个活人。她满脸疑惑,顺着院落往深处找去,才发现了一道矮门,对开的老式木门千疮百孔,红漆褪成了黯淡的颜色。

    门上褪了色的广告纸和条纹贴满,隐隐透出一道暗色的缝隙,喻瑜对着照片看了许久,才认定是这里。做足了思想工作,总算壮着胆子推开门,正要踏进屋里,连一步还没有迈动,就被眼里的景象惊讶得呆住了。

    原来门里的风光并不是“屋里”,这道门只是个障眼法,隔开了里面和外面两处。喻瑜惊讶得忍不住呼出声,顺着一条羊肠小道,木门之后竟然是一道密布的丛林。

    顺着这些硕大的阔叶林,喻瑜总算找到一处遮蔽阳光的阴凉处,她顺着这条小道一路到了最深处,四处竟然是一片油麦菜的田地。喻瑜皱了皱眉头,这下彻底迷失了方向。

    原本打算折回原路,但多走了两步,喻瑜就发现,目的地并不远。原来这里是城中一片违建地,由来已久,原本是旧居的村镇用地,这里早该在城建中就拆除的废址,如今能够像这样保存下来,也是那样“障眼法”的木门所致。

    喻瑜远远看到几栋歪歪扭扭的建筑物竖在路边,这幅光景与不远的外面对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时代。一个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一个则是农家田宅,乡村风情的旧时代。

    这些老式的旧房子多半是混居在这里的村民自己添砖加瓦堆出来的一片净土。喻瑜顺着路沿,越往深处走,路边的泥泞和颠簸就越是严重。索性把鞋扔到一边,喻瑜两只眼都睁的滚圆,朝着聚居地飞快地跋涉而去。

    即使隔了那么老远,在一堵砖头都发黄的青苔石墙上,一条浅浅的白色涂鸦痕迹写出了几个大字,一看到这几个子,喻瑜的眼泪就止不住涌了出来。

    “事务所……”她捏紧了手里的照片,总算找到了这里。林因之在城市中

    心找到的一片“净土”,在这里开设的“事务所”。

    喻瑜飞快来到石墙边上,顾不得脚踝上磨出的血痕,泪眼模糊地轻轻抚摸着石墙上湿润的白灰。除了名字,墙上还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型记号,指着不远处一栋朝东边倾斜的二层小楼。

    喻瑜心情有些跌宕。

    她揉了揉脚腕,便顺着小路摸到了这栋小矮楼下,在矮门上猛地敲了三下。

    不多时,屋里探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满脸狐疑地看向喻瑜。

    喻瑜心情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硕大的脑袋圆乎乎的,又阔又挺的大鼻头一伸一缩,脖子也上下抽动,眼珠子上下大幅度地滴溜溜滚动起来。

    “什么人?”这光秃脑袋上来就问,看他的模样,脾气不善。

    喻瑜吞咽了几口唾沫,不知道从何说起,她犹豫再三,又怕这人不耐烦了,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这名片浸过泡过,揉碎的痕迹龟裂在表面,甚至还有抹不掉的血渍,但好在上面的字足够清晰。

    大脑袋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他又抬头看了看喻瑜,一句话不说,哐的一声,重重地拍上了窗户,抖落漫天的阴霾灰雾。

    碰了一鼻子灰的喻瑜只得吐了吐舌头,拔起腿准备再找找,这时候楼下的门竟然开了。喻瑜被这一惊一乍的行径吓了一跳,正要逃跑,手腕却被人拉住。

    “进来。”这古怪的秃脑袋大叔瞅了喻瑜两眼,连拖带拽,说了两个字便把她拽进了屋子里。

    一进这屋子,喻瑜就吃了瘪。她的脑门直冲上屋顶,结结实实撞了个硕大的包,整张脸就红了起来,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拼命地滚。

    倒是眼前这个光秃脑袋的大叔却显得很是自如,他一缩脑袋,便在低矮的屋子里穿梭左右,像个矮人。他瞥了眼喻瑜,二话没说,从房间的角落里摸索出一个东西,闭着嘴就往喻瑜的手里塞下。

    喻瑜疼得抹了抹眼泪,眯着眼正要抱怨,眼前的光秃大叔却一蹦一跳,从房间里挑起一担包袱,扛在了肩上,从正门翻出。

    “喂。”喻瑜慌忙叫住他,看大叔这样的阵势,恐怕是要逃。“你走什么?”

    “老林死了,我留在这干嘛?”大叔脸色铁一样的灰暗,不屑地看了看喻瑜,说道:“你好好看着,我任务完成了。”

    “什!”喻瑜甚至来不及抱怨什么,这男人就鬼魅似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喻瑜这时候才留意到,这大叔留给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一枚铁质的钥匙。

    脑袋顶上响起了声音。喻瑜抬起头,只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抹着惺忪的眼皮,从低低矮矮的阁楼上缓缓下来。喻瑜看起来,这小男孩不过十岁的年纪。

    “名字?”小男孩歪着脑袋,打着呵欠来到底下,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毛躁的发梢上几缕头发缠绕在一起。

    “喻瑜。”喻瑜下意识回答,又飞快捂住了嘴。小男孩瞥了喻瑜一眼,随手从身旁抓来一本册子,随手写了些什么。

    “好了。”小男孩斜着眼瞥向喻瑜。

    喻瑜刚想问什

    么“好了”,不过小男孩没给她这个机会,就转动册子,翻到了喻瑜的侧面。喻瑜揉了揉眼睛,有些讶异,小男孩稚嫩的笔法下,一个镌秀的名字出现在本子上。

    “陆鸣?”喻瑜念出了声。

    小男孩点点头,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一身衣服,顺着楼梯灵活的滑下,喻瑜翻开名片的后半页,这是林因之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诊室里一片整洁的白色,药水的味道有些刺鼻。撇开了呼吸器的冯远扯断身上绕开的测量线和器材,身边的心电仪就发出令人发怵。

    听到声音飞快赶来的七七先是愣在原地,片刻之后用力地抱住了冯远的脑袋。

    然而冯远的喜怒却好像消失了一样,只是淡淡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

    “情况怎样。”

    七七平缓了情绪,才一一交代。莎莉接受探视之后已经定了罪,不过因为情况特殊,需要优先从她身上获取东南亚地下派系的联系后才能执行,再加上极刑是极端案例,需要上级法院和政府联合审批,因此暂时作扣押处理。

    对莎莉的审判,冯远一句话也没说,他试着动了动左胳膊。令人欣喜的是,救治及时,半边身子好歹保住,但是运动能力下降,即使能够动弹,也多不能灵活跟以前一样。

    “眼睛呢。”冯远抓了抓自己半边眼罩。

    七七的意思是,还需要观察其实不用问,冯远心里很清楚,他松开手,没有摘下眼罩,嘴角还勾起微笑。

    “别看我这样,运气算好的了。”运气要看跟谁比,冯远心里跟明镜似的,入这一行,他早也就有了最坏的打算,什么时候把命报销了也不稀奇。

    但他说的却不是自己。

    “来的时候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只剩半个,半死不活的半个。”

    冯远的话里当然不只是这个意思,七七理会得到,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跟冯远提起这个。

    七七沉默了良久,忽然看着窗边说起来。

    “我要去维和部队了,冯远。”

    冯远看了七七一眼。

    “那是我们的计划,七七。”

    两人的对话似曾相识,冯远依稀记得,来东南亚之前,两人曾经就这个计划有过一番密谈。

    七七低下头,悠悠说道:“那是计划,现在是决定。冯远,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我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使命自从江师兄走后,那是我唯一的归属感。”

    冯远没有坚持,没有阻止,他就这样看着七七从窗台上漂亮地翻身而下,从怀里掏出一盒中华,拍在窗台上。

    “走了。”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那天之后,冯远再也没见过七七,听说她在维和部队干到了头一号的执勤女警,却迟迟不肯往上升迁就任。

    从床上下来,冯远半边的身子果然僵硬无力,他无奈地搀着墙来到窗边,颤颤巍巍地从盒子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着。

    “你说呢,时倾。”

    冯远自言自语的呢喃声顺着窗边的风飘到了远处,几乎细不可闻。

第一章 凶馆

    凝重的血痕从窗台滴落,珠玉般润滑又深邃。鲜红的液体冒着热气汩汩地从边缘扩散到了整个房间。冰冷的尸体旁有一杆煤灰色的钢笔,笔头上沾着血泡。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这支其貌不扬的钢笔就是“凶器”。四散开来的卷宗和纸页上草草写满了鬼画符一样令人费解的内容,甚至辨不出笔迹来。

    死者或许是在拿着笔书写的过程中遭到袭击。环视别馆,这房间里除了溅出的血痂之外,其余的部分一尘不染,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挂在墙头的十字绣上也染了血,但草长莺飞的一幅瑰丽图画上,就算沾满了鲜血,看上去不赖,算是一件艺术品。

    死者是一名女性,腰间的腰带半松,面相枯槁恐怖,发髻解开了一半,脖子上开了一个没有沾血的深洞。洞口深达十多毫米,这是目测。

    陆不鸣站起身,蹭掉了手指头上的血。

    身旁的赵老五是第一发现人,他是这栋别馆的看门人,平日里多在别馆招待客人。但别馆不属于他。

    赵老五告诉陆不鸣,这是一间凶宅,死人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毫无征兆,既没有“半夜的鬼哭狼嚎”,也没有擅自移动的桌椅和挂画。

    且不提这两点究竟合理不合理。单是从赵老五这张扭曲干瘪,樟树皮一样皱巴巴的脸上,烂泥色调的嘴里,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光这一点,就让陆不鸣想要笑出声来。

    不过终究笑不出来。

    当陆不鸣发现这具尸体的时候,时钟恰好敲响了十二下,惊恐的情绪随着血液散开,午夜的惊喜成了惊吓。起初,与会的众人惊声呼叫着报警,但是骚动并没有持续太久,报警的呼声被压了下去。

    是的,这一点很让陆不鸣困惑,死者已经出现,但是踏进别馆的所有人,包括两个女人在内,没有人选择报警,或者打算逃离这个鬼地方。只是像认了命一样,他们站在原地。

    但陆不鸣心里大概有了底。滴答,滴答。连着几声,湿漉漉的空气中黏着的声音把整个阴暗的空间打得透心凉。

    这是一间凶宅。赵老五虽是个局外人,但是从他空洞的眼神里,陆不鸣能清楚地看到,他没有开玩笑,更没有撒谎。

    这件事要从十二小时前说起。

    陆不鸣不是警察,也没打算做什么警察。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目标当然是侦探。但他终究做不了侦探,既然明面上做不了,就只得在暗地里做。在鸢尾巷,他就是最著名的侦探。

    林城市是一个地级市,知名度不算高。但是对周边几个县来说,算是个小小的中心商旅中心。林城的城东发展要比城西晚个十年,不仅街上混乱,街区的内里更是乱得不像样。

    而这混乱的贫民窟里,最乱的一条巷子,就叫做“鸢尾巷”。

    鸢尾巷原来是一条步行的商业街,自从城东没落以后,就成了无业游民和瘪三们盘踞的“犯罪巷”,本地人对这里敬而远之,但陆不鸣却喜欢这个地方。

    越是混乱的地方,越需要正义。这是陆不鸣总结出来的道理,平日他不厌其烦地接手委托,拿钱办

    事,在这一带算是风生水起,也是看准了这个原则。

    临近冬至的一个中午,从蛇六那里又摆平了几件事,从他混出头到现在,林城至少有一半的人认识陆不鸣。不过可惜的是,这一半的人都是隐藏在黑暗之中,不见天日,过着寄生虫一样的生活。

    蛇六常给陆不鸣透露一些情报,通常是要小费的。陆不鸣也没什么意见,情报是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他乐得拿钱来换。但今天蛇六不同,给了陆不鸣一条“免费”的情报。

    “免费”的,多半不是好事。陆不鸣深谙这个道理,不过有一件事让他十分感兴趣,城东南的郊区是别墅区,其中有一间十分洋气的中型别馆,晚间要宴客。

    这事跟他陆不鸣原本八竿子打不着一路,但蛇六只要了陆不鸣两盅白酒,额外给他透露了一件事:别馆的主人专程给城西的几位“老主顾”设了宴,还专程请他们上门赴宴,还准备了一份礼物。

    城西是富人区,这事很常见。但蛇六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直把陆不鸣看得瞪住了眼。这是一张漆了光的宴会券,卷封上金漆了几条大字,字纹凸出,又有质地又有牌面。

    一个混迹在流浪一条街的小瘪三蛇六,从出生到现在连自己爹妈都没见过的可怜人,手里会有这样的宝贝?陆不鸣当然信不过,但是蛇六有他的理由。

    原来三天前陆不鸣抓打的那个骗子。老骗子从城西来,但是一身破衣烂衫倒像是城东的流氓。他头发没几根,但是手段一套又一套,连城区的辖警都敢胡来,这刚上任的小警察多半也是没见过世面,竟然让这骗子一套套说辞骗的晕头转向。

    “这东西从他身上找出来的。”蛇六咬着耳朵告诉陆不鸣。

    不用多问,老骗子被扭送公安局的时候,蛇六那双贼眼滴溜溜盯着老家伙不放,肯定是有所图。据陆不鸣了解,蛇六干这行以前混过扒手行的生意,后来不守规矩,留了根手指被撵了出来。

    但这货五根手指完好无损,也不知道这谣言是真是假。

    但不管陆不鸣怎么问,蛇六也一个字也不肯透露。重新打量这份邀请函,陆不鸣摇着头收了起来。

    看样子,老骗子勾起了蛇六的职业病,这份邀请函对蛇六来说用处不大,扔在地上,城东的混混也要拿去当废纸还不如,骗了自己两杯兑水的脏酒,也算值回了价。

    当着警察的面也敢出手的,城东这些瘪三,别人都不肯服,唯独这位蛇六,陆不鸣肯给他竖个大拇指。

    “什么礼物你知道么?”陆不鸣打算去一趟,他老早听说东南边的别馆是个旅游集中地,只是实在没这个闲钱去。

    蛇六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只知道,这个老骗子后来给判了。这行骗未遂居然也给判刑,啧啧啧,看来他来头不小。”

    陆不鸣苦笑,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竟然又送了一个到里面享福。

    到了地方才知道,这场宴会是晚宴,午夜才让进。一边嘟囔着有钱人糜烂的生活,陆不鸣找了一块让他补觉的大石头,歇在院落外,打量起别馆的模样。

    外形上看,的

    确算得上俊俏,这年头纯木结构的别馆很是少见,这规模和大小也更显得豪华。这是一栋三层复式的中型别馆,附带一个车库和地下室。

    别馆处在林城的东南角,算是个偏僻的豪宅。但这豪宅不是用来住人的,别馆内外从上到下依次是娱乐室,通铺和棋 牌间,聚餐会议室和地下的歌舞厅。

    如果算上地下歌舞厅,整个别馆大约有十五间空房和一个双层大客厅。临近冬天算是别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把这大小三层租出去,算是能赚一笔不算少的外快收入。陆不鸣从周边打听了一圈,一天的生意顶他一个月的外快。

    打听周边的情报是陆不鸣一向的习惯。他原打算再多问几家,但是每一栋别墅,连带庭院和周边的娱乐设施在内,隔的大概有半公里远,再多转悠几圈就该饿了。

    最后陆不鸣就此作罢,老老实实从黄昏等到午夜。

    午夜时气温就太低了,气温冷冰冰,像是水泥一样灌进了陆不鸣的喉咙里,从里到外冻了个结结实实。就算身上套了一件厚厚的外挂大衣,但这东西不大合身,冷风还是能灌进来。

    缩着脑袋勾着腰,陆不鸣一边咒骂陆续驶来的私家跑车,一边观察起来。第十一声钟敲响的时候,来了第一辆。第一辆车是半新的保时捷,尽管对豪车没什么了解,但陆不鸣还是看得牙痒痒。

    不过当第十四辆豪车乘着夜色,从浓厚的深重雾气里穿出来,车前的大灯打着光,一路扬尘的穿行到陆不鸣的面前时,他起了疑心。

    前十三辆车虽然都是敞亮的大牌子豪车,车座驾都很洋气,连车牌号都是顺着号来的,可车身却很多剐蹭灰尘,尤其是那些个车主进了宅子的院落之后那一身打扮,甚至让陆不鸣以为穿越到了民国。

    最后一辆车则崭新,车牌是个乱数。从车上下来的女人让陆不鸣看着几分眼熟,但是涡轮一样卷烫的长发让他有些厌恶,索性不多看。

    十四人大概是非富即贵,一进到这栋别馆的前院,守门的老头就笑脸相迎,半佝偻的腰几乎要直起来,那副嘴脸令人作呕。

    陆不鸣心想也该享受享受富人级别的待遇,把邀请函收在兜里,从半坡上滑了下来,一会功夫就徒步到了院子门口,那老头儿还在。

    凑近了一看,陆不鸣傻眼了。

    原来这守门的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赵老五。他认得赵老五,赵老五却不见得认得陆不鸣。这赵老五在东城是有名的光棍儿,光棍了这么多年,常年还在小学里做他的老门卫,本来相安无事,跟陆不鸣的过节也过了十年,但是没想到在这遇到了。

    自从那破烂的小学改制重修以后,赵老五就在东城混不下去,听说流落一段时间,成了西城那帮富贾的“看门狗”。陆不鸣打死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他。

    赵老五的确没认出陆不鸣来,但他还是一脸鄙夷地凑了过来,一看陆不鸣这一副“穷相”,配着一身不搭调的长宽大风衣,脸色瞬间拉到了底。

    “走走走,这里没你的饭。”赵老五一脸嫌恶,打发眼前这个叫花子一样的陆不鸣。“有手有脚,要什么饭,滚滚滚。”

第二章 宴会

    当陆不鸣掏出邀请函的时候,赵老五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他重新打量这个青年,再看着小伙子,的确有些不同。

    看似玩世不恭的一张脸上,倒竖起来发了怒的眉毛微微颤抖着,半张脸都罩在了风衣的领子里,冷冰冰的视线里颇有些戏谑,两腮收拢,嘴角抿住,又往前了一步。

    “赵老五,我能进了没有。”

    陆不鸣轻而易举就把自己的诨号叫了出来,自从赵老五搬到了城西,在这别馆做了看院子的管家后,还是头一回有人叫他十年前常用的诨名。

    他一只手颤抖着捏住了陆不鸣手里的邀请函,两只眼眯出一条缝来,左看右看,瞅了好一会,才将信将疑地说了声“你等着”,便转身回到了他的独居卧室里。

    不一会儿,赵老五捏着一副装模作样的金边眼镜出来,透着微亮的光,在这邀请函上打量了许久,咽了咽口水,脸色诡谲。

    他看了陆不鸣一眼,摇摇头。

    “你叫王东?”赵老五围着陆不鸣转了一圈,眼光里的将信将疑直接告诉了陆不鸣,这个赵老五多半也不认识什么“王东”。

    王东是书函上抬头写的名字,要不就是收押的那个骗子,要不就是骗子从哪里唬来的那个蠢货。

    陆不鸣嬉笑着给赵老五递了根烟,尽管他自己没有什么抽烟的习惯,但在东城,这玩意儿比真票子还好使,这他是知道的。

    “王东是家父。您老叫我小王就行,我就来见见世面,学学道理。”

    赵老五见陆不鸣挺会来事,也就没多为难,只是前十四个,不是在东城也都是穿金戴银,就是商政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这小王连个车都没有,档次未免太低。

    赵老五接过烟,看了看,不免皱起眉头,连抽的烟都是大路货。

    他摇摇手,就把陆不鸣招呼了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前方就是地下室。

    陆不鸣吹着口哨,这条走廊很是奇怪,玄关和正厅都灯火通明,唯独走廊里阴暗的像迷宫一样。会让他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整条走廊一侧就有三四间卧房,两侧加起来近十间,看起来的确很让人头晕目眩。

    “这是一层的卧房,二层还有五间。一共十五间。”

    赵老五很不情愿地介绍。他领着陆不鸣快步穿行而过,直接带他到了正厅,正厅很大,但不像是居家的客厅,颇有几分会堂的感受,能坐满十五人的长桌摆放在正中央,流线的金桐色木质飘着一股原始林木的香味。

    “这味道真熟悉。”陆不鸣一到正厅,连正眼也没看向周边几人,手指轻轻揩过桌面,指头上就留下纯木的原香。这味道他很熟悉,是城南造木场的工艺,木源还是林城特有的铜钱柏,虽不名贵,但是意外的有格调。

    赵老五不禁对陆不鸣有些改观,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这类家具木材还有研究。

    他领过陆不鸣来,既不介绍,也不声张,只把房主留下的客套话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通。午夜的钟声还没响起,这时候厅内连他自己算在内,一共十六人。他们或坐或卧,在沙发,长椅上各自品酒的品酒,寒暄的寒暄,热闹非凡。

    陆不鸣上了桌。桌上还没备齐餐点,只

    有几张玻璃茶几上摆满了瓜果点心,他急不可耐地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模样很是不拘小节。就这样的仪表,难免让与会的十几人鄙夷。

    不过陆不鸣不在乎这些,倒是赵老五按照别馆馆主的吩咐,不厌其烦地介绍起这次宴会的主旨。

    “老板这些年在生意上怠慢了各位朋友,出海经商之后,也是最近才回国,尤其是回到老家乡林城,想起各位朋友……”

    赵老五的话才说到一半,四下开始窃窃私语。这也难怪,陆不鸣眼光左右撇动,耳朵灵敏地活动起来,看来有意思的事才刚开始。

    从只言片语里,不难得出结论。这个别馆馆主到底是个什么人,到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但是从他出手阔绰来看,想来的确是个大商人,这种聚会广布邀请函并不稀奇,但是邀请函的内封竟然配送了款式精致的白金别针虽然对于这些与会人而言,白金别针价值并不高,但这番诚意的确让人惊叹。

    白金别针?

    陆不鸣听到一个女人娇滴滴的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抽出了自己的邀请函,他眯着眼看过去,果然在腰封上有一道浅浅的凹痕,想必是封插信笺用的别针。

    蛇六这家伙。

    陆不鸣只能苦笑,蛇六不愧是老扒手,“贼不走空”这个原则是根深蒂固,就连一封邀请函,不捞点油水,他也不会白送给自己。

    赵老五被众人议论纷纷打断,脸色晕红,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火,偏偏又不敢发作,只能窝在肚子里,陪着笑脸继续说道:

    “各位,安静一些。我是想说,馆主为各位老朋友准备好了一份礼物,宴会午夜零点正式开场,开场后,想必各位会很满意这份礼物。”

    赵老五的话没人听得进去,甚至有声音让馆主赶紧现身,别装神弄鬼。一气之下,赵老五脸色忸怩委屈,干脆回到了走廊里他自己的我方去。

    “各位稍安勿躁,我去叫馆主。”赵老五一离开,正厅炸开了锅。

    陆不鸣这才发现,整个正厅与会,除开他一十四人分成了两拨,有四人稍年轻些,一个梳着大背头的青年端着酒杯靠在墙角,跟邻座的两位年轻女孩谈笑风生,气氛十分愉快。

    另一位年轻人也是女性,夸张的涡轮式大烫卷发吸引了陆不鸣的注意力。手里紧紧攥着一罐听装可乐,纤细的指头用力,罐头就发出脆生的响声,一张脸上阴冷。

    这年轻女孩的目光也四处扫动,两人的视线无意中交触在一起。陆不鸣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瞪了一眼,背脊发凉。

    陆不鸣慌忙看向另一边。

    另一边大约十个左右,年纪都是五十上下,或有中年的贵妇聚成一团有说有笑,或是西装革履,两鬓亮白的中年男人,一边互相寒暄敬酒,一边四处打量整个屋子。

    看样子这些人里面并不是互不相识,很大一部分都是见过面,甚至常往来的熟人。陆不鸣知道自己没法融入这群人当中,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和谐的喧嚣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准确的说,当这群中年人当中,有一人抬起头来的时候,由他散发出来的恐惧感就突然弥漫出来。

    原本细声交谈的人群被他的声音掩盖住,他大声叫

    了出来。

    “这,这是!”他短短的喊了一声,声音就低了下去,脸色逐渐扭曲了起来,肌肉的抖动足以证明他内心的恐惧正在支配他整个身体。

    陆不鸣警觉性地看向这个中年男人,花白的胡须理得整整齐齐,黑色长宽加绒的西服更显得出他一身地位,但是不相衬的脸色苍白让他底气全无。

    这种恐惧就像会传染的病毒,随着他低头与四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恐惧感就逐渐蔓延开来,十个中年人或摇头或点头,忽然间聚集在一块,眼光投向年轻人这边,尤其是看向了陆不鸣。

    陆不鸣正疑惑,中年人里突然抱头蹿出一人,一身藻绿的长裙飘动,只见她几步并作一步,突然喊叫出声,笔直蹿向走廊里去,一边喊叫,她的嗓子里还嘟囔着发出声音。

    “是这里,就是这里。”女人的两只眼睛瞳孔往外翻,谁也拦不住,更不敢拦她,一头扎进了走廊一侧的房间里,隐隐的啜泣声从屋子里传来。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迅速,几乎让陆不鸣反应不过来。看到女人突然发了狂,中年人的人群中又发出叹息声。

    “早就说过,该来的迟早会来。”

    男人的口气很是沉痛,这倒引起了陆不鸣的兴趣,他越发感受到,这个“宴会”,要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听着女人断断续续,从走廊深处传来的啜泣声,屋子里这份氤氲的诡异气息越来越浓。中年人们散开到了整个别馆一层的各处,有的人心事重重,脸上写满了凝重地聚在阳台抽烟,另几个则在正厅里来回踱步。

    陆不鸣看着这些人古怪的行径,一边看,一边点着头。

    “一,二,三,四,五,六,七……”陆不鸣点着头,目光集中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他来来回回在正厅的一个角落里走了十几个来回,汗水涔涔下落。

    “这很奇怪,对吧。”一直靠在墙角搭讪的青年突然来到陆不鸣的身后,冷不丁地说道。

    陆不鸣身后就像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这可太奇怪了。”

    青年微微笑了笑,给陆不鸣用过的玻璃杯甄满酒,晃了晃杯子。

    “葡萄酒,我不太爱喝。”青年把酒杯推到陆不鸣的身前,后者这才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咧开嘴笑了笑,接过酒杯。

    “我也是。”陆不鸣回道,两人端起杯,一饮而尽。

    “黄子锡。”青年笑了笑,微微颔首。

    陆不鸣迟疑了片刻,说道:“王熙。”

    黄子锡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不鸣一眼,喃喃道:“我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看。”

    见陆不鸣默不作声,黄子锡继续说道:“出于礼貌,受人邀请当然要参加。我老爹出海开会,所以我替他来看看。早知道会很无聊,没想到比我想的还没意思,一帮老头,你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都像是见鬼一样的表情。”

    的确是,陆不鸣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从这些中年人的脸色上看,大概是真的见了鬼。

    “他们要是怕,还来这里干嘛?”黄子锡摇摇头,似乎仍然想不通。

    见到黄子锡跟陆不鸣攀谈起来,另两个年轻人似乎也跃跃欲试。

第三章 人命

    两个女人身材都很高挑,站在陆不鸣面前颇有些傲气。其中一个随身带着手包,另一个一来就扔到了沙发边上,抽起了民贵的贵妇细烟。

    拎着手包的女人名叫孟婉,另一个抽烟的叫贺秋叶。唯独墙边上的女性,两人鄙夷地瞧了一眼之后,不再搭理。

    陆不鸣闻起来的时候,搭话的是贺秋叶。

    “那女人不识好歹,仗着有几个臭钱了不起。”贺秋叶一手捏着细长的香烟,翻着大大的白眼眺望墙角被排挤的女人。

    原本陆不鸣以为两人相识,一问才知,原来这里四人互不认识,都是头一次见面。

    黄子锡又给三人倒酒,说了几个衬着气氛的玩笑,才提起女人的名字,叫做“冷双”。

    “人如其名,简直冷到骨头里。”贺秋叶对她颇为不爽,原来冷双开来的这辆在驾豪车,放眼林城,开得起的不过十几人而已,把车开到私人小聚会里,这不是摆阔是什么?

    贺秋叶白了白眼,有些话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但是颐指气使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黄子锡打了打圆场,第一个向冷双搭话的是他。

    “冷小姐只是为人寡淡,咱们别招她。”他给贺秋叶倒了杯酒,嘴上说着“算作代她赔个不是”。

    陆不鸣仍不发一言,他对孟婉产生了兴趣。孟婉的头发一半遮着脸,另一半长到了腰,是时下颇为新潮的发型。发色也染成了陶瓷般的亮色,微微带绿。手腕上的包看起来是名贵的麂皮制成,手包紧紧勒在孟婉的手腕上。

    “他们是不是在害怕什么?”几人作势攀谈,话题终究又回到了这里。绿裙子的中年女人突然发狂,如今啜泣声渐渐不可闻,或许是在房里偷偷抹着眼泪,但这冲击终究太大。

    偷偷窥见四散开的中年人们,孟婉抿了抿嘴。

    “他们如果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来参加这宴会呢?”孟婉很不理解,把手包从左右挂到了右手,她松了松手腕,长出一口气。

    贺秋叶最爱接话茬,几番攀谈下来,她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就说”这三个字。

    “我就说了。”她瞟了一眼走廊,八卦起来。“我看哪,多半心里有鬼。”

    陆不鸣抬了抬头,他对“心里有鬼”这个话题很是感兴趣。只是一堆吃饱了撑的富婆款爷吃个饭聚个会,怎么会就“心里有鬼”?

    没想到贺秋叶的揣测并没有遭到反驳,正相反,孟婉和黄子锡反倒十分认同。陆不鸣对此很是不理解,黄子锡解答了他的疑惑。

    “秋叶说的倒是有道理,这一点我们都没法反驳。”黄子锡埋头对陆不鸣说道:“来这里之后我才知道,今天赴会的朋友,虽然不见得都熟识,但多半都有类似的麻烦。”

    麻烦?陆不鸣打量起众人,没看出来他们身上能有什么麻烦。

    “一个字。”黄子锡苦笑道:“穷。”

    这话说的陆不鸣这个素来以脸皮著称的半张脸都没地儿放了。尽管他极力掩饰住了内心的激动,但是还是无法不对黄子锡这番自我审视报以鄙视。

    黄子锡还想继续解释,贺秋叶却突然拽住了他。几人回过头去,

    才发现赵老五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的脸色不大对劲。

    黄子锡本想上去扶赵老五一把,看他的样子左摇右晃,站也站不住脚,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病。

    谁知道黄子锡一站起身,赵老五的脸色就黑了,他怒吼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不敢轻动,又把黄子锡摁住,眼睛冒出血色。

    “都别动,坐下。”

    赵老五看着一副土农民的模样,力气也是说不出的大,黄子锡被他捏住了肩膀,脸色都变了,一副装模作样的脸孔扭曲了起来,只能乖乖坐回了原地。

    赵老五刚想说什么,钟声敲响了十二下。隆重的铜钟响声,折射出古典韵味来,但是在众人听来,简直如同噩梦。

    因为赵老五只说了三个字。

    “人死了。”

    一片喧闹声中,赵老五的怒气发挥了作用,他见没人提出报警,竟然也没打算报警,反倒是回到正厅中央,一遍一遍地拿毛巾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挽起袖子,强行把嘈杂的喧闹压了下去。

    “谁干的。”他低声沉吟了一句,目光指向的阴暗的走廊,其中一间房子。众人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明白了赵老五的意思,原来他说的“死了”,指的是刚才那个躲到房子里啜泣的女人。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吭声,只剩下钟声过后,秒针一格一格地爬动起来。

    “谁干的!”赵老五暴跳如雷,又宽又短的身材几乎要跳起身来,围坐一圈的中年人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

    有一个拔腿跳起,几步并做一步,猛地冲向大门,嘴里狂叫着不知名的声音,逃命一样地扑到门前,几乎要摔倒在地。但是他全然不顾这些,整个人靠在门前,双手拧住门把手,脸色蜡黄。

    喀,喀。门把手只出声,动也不能动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先是喊了两声,接着又好像被这两句话惊愕住,整个人愣在原地,双手缓缓离开把手,捂在脑袋顶上,瞳孔放大。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男人怪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猛地冲向大门,侧身挺出肩膀,狠狠地撞在木门上,发出巨大的哐啷声,门后传来坚实的触感。

    男人普通一声跌倒在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赵老五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带头冲到了男人身边。他翻过男人的正面,男人的脸色苍白,拼命喘息,嘴里甚至摩擦着冒出了唾沫。

    赵老五当机立断,掐住了男人的人中,不多时这男人便醒了过来。只不过他哆哆嗦嗦,脸色苍白,两眼没了聚焦,嘴里颤抖着念叨起来。

    “是,是这里,没错了,当年就是这里。他要回来索命了!”

    男人被赵老五搀扶着站起身来,陆不鸣这才上前打听,什么叫索命,所谓的出人命了,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老五打量了陆不鸣一番,直说刚才和他们在一起的中年女人,这时候已经死在了房间里,他赵老五是第一发现人。

    这番话一说出来,正厅里的十几人都哗然一片,恐惧感聚集在了一起。但却没有人报警,甚至连这个提议都没有。骚乱之中,

    陆不鸣留意到冷双突然离开了墙面,脸色突然憋了通红,朝着走廊走来。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陆不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们应该看看尸体。”陆不鸣抓住赵老五的手,身后的中年人们脸上尽是惶恐和不安,在他们看来,这个别馆的作用已经很明晰。

    赵老五犹豫了一番,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间,众人一窝蜂挤了进来,房间里一下挤满十几人,这时候显得格外狭窄。

    血色已经覆盖住了地板,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痕迹,装潢透着一股温馨。房间里有一张圆形的大床,床下是一片地毯,隔窗通向地上的一楼,此时却被完全截断,四周有书架,衣柜和两张平板桌。

    地毯上则显得有些杂乱。墨水和血水交融在一起,血痕漫散在整个房间的四角,一支格外醒目的灰色钢笔头滚落在地板上静止,墙面,挂画甚至连离得近的桌椅上都有血渍。

    尸体俯卧在地毯中央。

    看到这一幕,陆不鸣身后的愤怒和尖叫声就没有停止过,终于有人提到了警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呼声很快就被压了下来,连惊呼都归于沉寂,所有人目睹着这几分钟前还鲜活的女人,说不出话来。

    尸体的血色还很鲜亮。陆不鸣冷静地低下身,来到尸体近前,手指轻轻蹭住血渍,血液的温度适中,死亡时间并不久。

    然而他的行动却激怒了众人。

    “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回事?”

    “他想干嘛?”

    “这是诅咒,是诅咒!”

    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不止,赵老五也上前抓住了陆不鸣的手腕,把他拽开。

    “你干什么,这是警察该干的事,你给我闪开。”赵老五把陆不鸣拽离了现场,纷乱的现场一片嘈杂,遇到这样的紧急事态,众人理应慌乱。

    但是没有。

    陆不鸣打量起四周的中年人起来,他们的脸上神色万千,可是有一种情绪是共同的。

    “像,太像了。”其中一个说道,冷汗从他的身体里往外冒。

    慌乱的情绪在蔓延,然而这种情绪酝酿出来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险恶。陆不鸣发现,遭遇危险和恐惧之后,这些中年人逐渐分散开来,他们的目光变成了彻底的质疑和不信任。

    赵老五叹了口气,他告诉陆不鸣,这是一间凶宅。很多年前,这里就曾发生过命案,重新装修之后,这栋豪华别馆成了旅游的民宿,他没想到的是,单单做一个看管的管家,也会出这样的事。

    地下室的门锁得死死的,内外竟然都打不开,而屋子里这莫名出现的死者又是为什么,怎么样遭到杀害,陆不鸣凝神思考的时候,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外面有声音!”贺秋叶突然喊起来,跟在最后面的她好像听到屋外的动静。十几人一股脑便紧赶到了正厅里,果然有声音,然而他们还来不及辨别声音的根源,正厅中央的大灯就突然被击的粉碎。

    霎时间,整个正厅一片漆黑。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这一次是从屋子里发出来的声响,一名女性的声音突然大喊:“尸体不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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