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接近真相的女人
时倾犹豫了片刻,便把腰间的配枪抽了出来,一手托住枪托,另一只手给子弹换上膛,枪管里静静躺了十二发子弹,这是冯远留给自己的。两手持枪,时倾紧紧跟在喻瑜身后,这个冲动的小妮子径直闯进了敌人的大本营里。
但好在敌人此时此刻应该都被冯远和三哥吸引到了前厅,后堂的人数大概不会太多。为了保护喻瑜,时倾几步跟上。
她刚一跟上喻瑜,就立刻摁住了这小姑娘的肩膀,再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收不住情绪了,一个劲这么没头没脑的,时倾可吃不消。
“时倾姐……”喻瑜转过脑袋,自己的肩膀被时倾紧紧摁住,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时倾却领先她一步,神情黯然中带有一抹严肃。
被时倾这突然而发的神情惊吓住的喻瑜不敢吭声了。她直愣愣盯着时倾几步并做一步,娇小的鼻头微微蹙动,皱起一丝裂纹,仿佛鼻尖能嗅到什么。这么想着,喻瑜也学着样子,鼻子擎动,果真有味道。
血。
一路上目睹了太多的死状和凶杀,就连喻瑜也对这味道有了后知后觉的敏感,这时候在这窄小的过道里闻到,借着昏暗的光,喻瑜感觉到人的恐惧。
但时倾却不怕。至少看上去如此,她全身紧绷,肩膀紧紧地夹住,踮着脚尖,贴在墙根上往散发味道的房间靠近,活脱脱像是捕猎的猫一样。喻瑜没有那样的自信,脸色不仅煞白,身体也不光是僵直了难以动弹。
连心口都开了,心脏从嗓子眼里快要蹦了出来。
可她还是蹑手蹑脚,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笨拙,一步一步慢慢跟着时倾,两人扣在门边上,都屏住了呼吸,开始冒汗。
时倾一言不发,她贴着门浓重呼吸了三次,第三次呼吸的时候,闪电般地抽出一条手臂,白玉般水嫩的手掌在门板上轻轻推动。
吱呀。
沉重木门发出响声,悠长低哑,在闭锁阴暗的走廊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回音,回音最终消散在两人的耳蜗里,时倾肩膀猛地一惊,身体停住了动作,连一动也不敢动。
喻瑜也不知道这样的僵直究竟持续了多久,只是时倾不动,她也不敢轻易动弹,这种凝固的感受物极必反,恐惧和紧张一时间竟然让她回想起童年时期玩的游戏。
一二三木头人。喻瑜的大脑浑浑噩噩竟然想到了这些。就在她浑身僵硬,几乎要感觉到肌肉开始酸痛的时候,时倾已经动了。
如果不是要噤声,喻瑜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惊呼出声。
木门撇开了一个缝隙,时倾的目光微微掠过门内的情况,只一瞬间,她就缩起身子,抱成了球状,迅速翻滚冲进了门内,行动利索又干脆,喻瑜不由得想到了忍者。
时倾钻进了门内,但是没有发生交火或者动静,喻瑜大着胆子,从门外探进去一个脑袋,目光飞快地扫过房间,她的脸色说一瞬间如同死灰。
一道熟悉的藏灰色西服身影,安然躺倒在血泊之中。
屋内无灯,但是微弱的廊灯闪耀微光。
微光从安静的走道里疏忽扫过,折射进阴冷的波澜和闪亮。灯光在
喻瑜的脸颊和时倾的侧颜上一闪而过,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寂静持续了太久,喻瑜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窝已经湿润得不像样子。她抬起头,时倾已经投来奇怪的目光。
就是他。喻瑜再次扫过一眼,躺在地上全无声息,脸色苍白,身体的热量已经荡然无存,就连心口汩汩的血注似乎都要淌干了。
这样一具尸体,他原本应该是个鲜活的男人,是个虽然看上去颓然苍老,但是却有一颗真正热切的心的男人。
林因之。
喻瑜再顾不上什么安静,通地一声,匍匐跪倒。
她仓皇地贴身到了林因之面前,一张几乎没有血气的脸孔上露出吓人的白,这种白只属于失去生命的躯体。躯体上没有一点温度,喻瑜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上下其手,在这具尸体的胸口腰间摸索,又伏着脑袋在林因之的胸膛上。
说不出话。
喻瑜觉得自己的嗓子前所未有的干裂和燥热,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或许连自己的血液也跟着尸体一起流干了吧。
喻瑜底下脑袋,眼睛瞪得很大,但是在一抹阴暗的昏黄光色下什么也看不清。
时倾在喻瑜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喻瑜的肩膀。
一时无言。时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女孩儿, 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会如此的伤心。
对女孩儿来说,林因之本来是个萍水相逢的老侦探,两人无论是年龄交情还是羁绊,都是相隔太远,两个世界的存在,所以她也不明白喻瑜现在的心情。
或许也不是。时倾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猛地睁开双眼。作为一名警察,她不可能时时刻刻优柔寡断,被情绪阻隔了侦破案子的决心和思路。
时倾一只手抱住喻瑜的侧身,将柔软的她轻轻搁在一边。本应该立刻联系冯远展开调查,但一来不知道大厅的情况,二来,当前的情况早已刻不容缓。
时倾不是法医,更没有冯远那样的敏锐和老道的经验,比起直觉和聪明,差的李翊就更远了。
有时候时倾也会觉得,自己或许不够格与冯远相提并论,两人的实力相差实在太远。
但是这种念头往往会打消。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只有在她真正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里的时候,职责推动她的感受就更加强烈,也无比渴望奉行在自己内心里那不容置喙的正义。
时倾搓了措双手,从腰间拽下一双白色手套,戴在双手上。这是冯远的习惯。
她用力拍打了尸体,在林因之的前胸,两肋和肩胛骨上发现了沉色的现象,从尸斑和温度判断,时倾立刻发现了古怪。
她打量起这间房,发现了古怪,明明是一间普通的客房,但是高低落差的空旷感简直比大厅还要显著,看起来非常广阔。
屋里没有光,时倾的手机更是早在被监禁到囚室里的时候早就没了,现在能借助的光源一个也没有。
然而她没有犹豫,立刻站起身来,目光在阴暗的屋里来回扫动,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在屋顶的墙壁上飞快地摸过。
痛。
虽热吃痛,但时倾很快忍住了喊痛的冲动,立刻镇定下来。
时倾感觉到自己的食指中指两根手指立刻见了血,温温的血液顺着她划动手指的轨迹散开,手指尖像是触碰到了利刃,但是又不够锐利,毛毛躁躁的割伤了自己的手指。
时倾收回手指,指尖的豁口比想象的要大,她咬着牙,掰开了手指割伤的创口,指甲扣进肉里,微微用力,扯出几根纤细锐利的木须。
木头。时倾眉头紧锁,这些木条证明了她的猜想,屋内的空旷感正是上下隔断的阁楼造成的,只是不知道什么缘由,隔断板似乎被完全破坏掉了,这些边缘毛躁的木板残渣就是证据。
时倾立刻环视一周,身边却没有一丁点木屑,干净地有些恍惚。一看到这,时倾的脸色就开始发白,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凶手很显然已经处理干净了后事,唯独留下这么一具尸体。
喻瑜仍瞪着大眼看向时倾,她还是不明白时倾发现了什么。时倾立刻开始搜索尸体,尸体的血迹和弹孔都留存在身上,致死伤一目了然,虽然没有解剖,时倾更没有从医的经验和基础,但是这些死状和迹象只看一眼,她就忘不掉。
尸体既然没有挪动的痕迹,那么杀人之后转移现场的伎俩就行不通了,时倾还没见过挪动尸体,连血迹的擦痕都能模拟出来的。
抛弃这个可能性,时倾越发觉得敌人不简单,竟然故意留下尸体。
时倾顺着尸体的胸口往下摸索,立刻发现了尸体手指间死死捏住的一个硬块。时倾眉头微微蹙动,手里碰到这个硬块,立刻猛地抽出。
手机。
时倾借着光看了个仔细,这是一款老式翻盖的旧手机,手机屏幕已经裂成一个硕大的弹孔,弹孔周边是子弹摩擦所产生的高温焦痕。
手机显然是没法用了,老式按键的键盘虽然还留着几个按键,但是显然不可能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时倾沉吟片刻,将手机收到自己的裤腰带上,紧紧缚住。
再次摸索尸体的全身,时倾一无所获,在她准备重新调查证据的时候,手指突然碰到林因之手边。
烟?时倾的脑海里闪过一片画面。这根烟她很是熟悉,这正是林因之从她的“中华”里霸道抢去的那一根,此时此刻不仅被他揉搓的成了一段一段卷曲起来,还变得残旧不堪。
时倾摇摇头,这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她站起身,身体有些虚浮,或许是缺氧。时倾想着,踉跄往外一步,差点一脚踏空,绵软地一步缩在地上。
咦?时倾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的画面。
手机……按键。
时倾踏下一步,终于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她的身体倒下的一瞬间,脑子突然清晰了起来。原来这是林因之最后注意到的一件事。
手机虽然已经彻底损毁,内里没有任何数据,但只有两个案件上被林因之死命用力摁住,已经产生了轻微的形变。
9和0。
时倾吞咽了口水,背脊和呼吸都发了凉,她跌跌撞撞,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第二百章 伤口在心
车后门卷开,靳烁和阿琪满脸怨怒,不等身边架住他们的警察动手,两人就跟兔子一样,呲溜从车门下溜了出来。
两人见着冯远,立刻迎了上去。
“姓冯的!你说的支援就是这么对待投案人的吗?”靳烁抢出一步,一把揪起冯远的衣领。“把我们关在车里?再怎么说,我也是重要证人!”
“也是嫌疑人。”七七在一旁,冷冷地盯着靳烁,手里的枪口已经指了上来。
“少跟我扯淡,你以为我怕你这呢?”靳烁赤红着脸,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抓住七七手里的枪身,直接往太阳穴上杵了过去,吼道:“朝这儿崩!来啊!”
见着靳烁这幅无赖的样子,七七这才是彻底没了主意,她只能一把攥住靳烁的手臂,熟练地弯到他背后,膝盖往靳烁的屁股上一顶。
“啊哟!”靳烁惨叫出声。“姑奶奶,有种崩死我啊!有种你就别来这一套。”
阿琪脸色通红,她急急忙忙来到冯远身前,上下打量着这个浑身是伤的青年警察,一句话竟然都憋不出来,她闷着声,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净的方巾,一声不吭,给冯远上上下下擦掉了一身的血。
伤口便更加赫然出现在冯远的皮肉上。用皮开肉绽来形容,显然已经不足以表现出冯远现在的状态。
但比起皮肉上新伤旧痕,冯远此时的心才彻底凉了。
三哥被押送上警车的前一刻,留在冯远耳畔的那句话,仿佛还有回响。
他皱了皱眉头,雨水轰隆隆地爆发而出,带走了路面一股股的泥浆和水渠,一旁的阿琪靳烁和七七也注意到冯远的不对劲。
“糟了。”他咬牙,跺脚,推开了阿琪,一个箭步便朝着大厅内冲去,刚才紧张的对峙让他身上的汗和血混成了泥浆,又在滂沱雨里淋了一晚,这时候像个泥人。
冯远冲进了走廊,后堂的氛围又跟外面的大厅不一样,两个世界似的时间让他产生了差异感,越往里迎去,冯远就觉得四周的时间越是凝重,缓慢,沉重。
一步踏出,仿佛自己扛着千钧重担。冯远感觉自己的脉搏,心跳,声音,内心惊鹊似的狂怒,都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每每迈出一步来,世界就在他的眼里分崩瓦解。
屋里沉寂了声音,没有声音,却有人。
冯远低沉着脸,一言不发,来到人群中间。这是一圈脸色或惊慌或惶恐或焦虑的侍女,侍女身旁鹤立鸡群,双手绕在背后,微微欠身,目光有些呆滞的青年,是李翊。
李翊仿佛在看一件十分稀奇的事物。
冯远大睁双眼,两耳听闻到的东西更像是空罐头里发出的空鸣声,一步一步,他推开这些拥挤的人群,怔怔地来到人群中央,眼角的余光瞥向一边,倒在地上的,人群视线的焦点。
他又看向李翊。李翊没吱声,两人的视线不经意间重合在一起,但这时候,仿佛是两个从不接触的灵魂发生了碰撞一般,沉寂无垠。
冯远身后发出了声音,是紧跟在他身后的七七,靳烁和阿琪。
七七发出了惊呼,她的脸上露出的是惊恐和不切实际,但片刻之后便冲了上去,双手撑住了倒在地上的。
时倾。
时倾
的身体软软的,几乎没有重量。
三人的脸色都一般的难看,一般的凄凉。然而冯远却失去了冷静,如同一匹暴怒的野马,他在无声中冲向了李翊,一拳将眼前这温润的书生的掀翻在地,一步踏上的李翊的双手,拳头暴风雨一样浇注在李翊的胸口,脸颊。
李翊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合上,视线仍旧停留在时倾冷冰冰的躯体上,那具腹部上有几十处利刃洞穿的孔洞,早已失去了人气儿的尸体。
阿琪拼命抱住冯远的腰,身后涌入的几十名执法警察摁住了冯远,控制了内屋里的所有人,并且维持住了现场。
维和警方控制住了现场后,与东南亚当局的警力系统共同接管了这一十六家帮会,窠臼等涉案人员,会馆内的空气又回归了宁静。
冯远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洁净明亮,自己身上盖着薄薄的白毯,房间里满是药水的浓烈刺鼻味道,身体有些发麻。他怀疑自己还在宝山医院,或许脑子里那一切惨状都不是真实的,黄粱一梦罢了。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残酷的一击。冯远伸开双手,手里残留着时倾的味道和体温,自己的身体上也仍旧千疮百孔。
他叹了口气,目光凝驻在阳台前的一方小桌上。
医院里窗明几净,但是冯远的内心却仿佛空无一物。他试着下床,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摇摇晃晃撑起身的冯远感觉到自己的腹中空空如也,身体也格外羸弱。
他撑着床沿来到小桌旁,果篮和鲜花整齐摆放一旁,甚至有几封手写的书信叠在桌上。冯远拿起新,目光立刻被信封下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盒小小的中华烟,但是很显然已经被抽了大半,外包也被揉的棱角分明不像样子,但冯远认得这是从哪来的。他颤抖着手伸出,低着脑袋,仿佛在吞咽自己的泪水一般,手掌怎么也触碰不到那盒烟。
冯远的情绪在内心里汹涌澎湃,这时候的他宛如一叶扁舟,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身体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就这样定在了原地,冯远长出一口气。
这时,从冯远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手臂光滑柔顺,是个女人的手臂。冯远怔了一秒,立刻意识到这并不是时倾。
“七七?”他回过身。
七七娇俏挺立在冯远的身边,手里已经抓过那盒烟,手里拽出一根,把盒子扔还给了冯远。
“……你什么时候抽烟了?”冯远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他看着七七也跟他一样的举动,把烟叼起,熟练地从兜里掏出火机。
七七没有回答,只是给两人都点上烟,浓重吐出一口云雾缭绕的烟气,扬起脑袋,掸了掸烟灰,说道:“冯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冯远没吭声,默默抽着烟。
“我们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大半夜冒着雷雨,抱着时倾跑到大街上,这种行为太过分了。你还有伤。”七七盯着冯远,说道。“你别忘了,你是警察,这可是你主动盯的案子。”
冯远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又飘过几分无奈的愁苦。
“不再是了。”他叹了口气,说道。
七七没有回答,她
知道现在冯远的内心究竟起了怎样的波澜,一如她曾有过的那种感受,此刻回味,依然苦涩而凄凉。她又看了看冯远,突然夺过冯远手里的烟。
面对冯远露出的讶然和鄙夷,七七淡然说道:“医生讲你可能要昏迷三天,这才两天你就醒了。”
冯远还是不明白,这跟夺走自己的烟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七七眼睛发亮。“我跟你一样,江师兄走的时候,我在酒吧喝了一个星期,但那有什么用?更何况你现在半只脚还在冥河没回来,医生嘱咐过我。”
冯远沉重叹了口气,手里微微发力,把中华香烟的外包捏得发出响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七七吞云吐雾,一眼就看穿了冯远。“以前我觉得,失去了江师兄,自己或许就是个废人。但现在么,你跟我一样。”
“一样是个废人?”冯远抬起一只眼,问道。
七七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抓出一份文件,拍在冯远面前,说道:“看看这个。”
冯远扫过一眼,是结案报告。
这次案件涉及的人员跟情况特别复杂,由联合国的执法机关联合东南亚当地数个政府联合执法,同时分条审理。案情最直接也是最严重的便是窠臼、鲨鱼帮会、三哥和一十六家地下帮会的犯罪事实。
冯远只扫了一眼,蝗螽连同三哥全部入狱,等待的最终刑讯之后,很可能是立即执行死刑的结果,而当地帮会,似乎要采取怀柔政策,但显然,这些违法组织最终也不再成气候。
七七目光扫过冯远,说道:“一个人挑了几个国家大小几十个帮会后台,你知道你这次断了多少毒枭器官卖主的后路么?”
“没兴趣。”冯远呼出一口气,把这些资料扔到地上,再也不过一眼。
七七尽数捡起来,抖了抖,说道:“你跟我一样,以为自己是个废人,但是如果没有这些废人,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冯远不吭声,他看向窗外。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家医院,但是屋外草长莺飞,新绿添了浓香,看起来一片祥和,他的脑海里却还是雨夜,血水,还有时倾。
时倾。
冯远沉声,自觉得目光里多了一抹**辣,滚烫烫的水光,在他的瞳孔里熠熠生辉。
这时候七七又把点着的香烟递了回来。
冯远接过,瞟了七七一眼,在嗓子里嘟囔着一句“谢了”,兀自大口抽起来,是不是猛地咳嗽。
七七看了看冯远,叹了口气。
“虽然医生这么嘱咐,但是我知道,他毕竟只是大夫,治得了伤,但是救不了心。”
“一小丫头,说什么屁话。”冯远瞥过脑袋,干脆不再跟七七那满嘴的阴郁正对,但是内心里却苦涩地言不由衷。
“你省着抽吧。”七七挽起袖子,双手抱胸。“这是时倾姐……时倾姐走前身边的,最后的一包了。”
冯远摘下眼,眯起眼。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了两个“我知道”,默默把整根烟抽完,七七才继续吭声。
“虽然你现在很难受……但是这件事,得要你解决。”说着,七七递过来一份档案。
第二百零一章 苦痛
冯远苦笑一声,说道:“怎么,我这样半死不活的东西,还能有什么用么?你知道的七七,我已经死了一半。”
话虽这么说,冯远还是接过了档案。七七有些动容,她的嗓子推推挤挤,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骨鲠在喉,盯着冯远的一举一动。
冯远一只手摊开资料夹,另一只手掸烟。只看了一眼,就一个劲叹气。
七七刚想问,冯远已经开口。
“李翊。”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七七已经明白。
她递给冯远的档案就是案子下一步的方向,最核心的人物当然是李翊。交到冯远手上的资料是维和警队和当地警方连日紧急搜查出来的线索。
李翊和窠臼有重大嫌疑,多人举证他和窠臼等一并帮会之间有密切的利益输送和买卖凶杀,尤其是与主谋团伙蝗螽等人联系密切。
这些板上钉钉的事实算不上新闻,而更亮眼的举证,也是七七一直犹豫着该不该给冯远看的东西,也在这一张档案资料的纸上赫然写着。
怀疑袭击并杀害大陆特别行动警察,时倾。
七七分明看到冯远的眉毛抖动跳跃,身体也有些按捺不住,但又没有完全失控。七七正想安慰几句,可惜又不知道从何下口。
自己最重视的好兄弟杀害了自己的女人?七七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冯远却主动出声。
“李翊在哪里?”
“你要见他?”但她知道两个人见面会发生什么事,那天的情况已经力证,冯远的拳头让李翊也躺了两天。
冯远犹豫了片刻,才说道。
“我不会打他。”
七七仍旧迟疑,冯远却已经开始换衣服,他披上自己的警服外套,又抓过腰带,穿上裤子。
七七急忙上前规劝。
“医生嘱咐,你至少半个月不能下床。”
冯远没吱声,但满脸写着“去他妈的嘱咐”,大步来到衣帽架前,取下他的警 帽。
“这东西还在,我就是个警察。警察有警察的原则,让医生自己想办法。”冯远急匆匆来到穿衣镜前。
“等等。”七七慌忙想要拽住冯远,嘴里嚷嚷道:“局长和维和警队的长官都让你静养。”
冯远没吭声,只是在镜子前一言不发,脸色木然。
七七来到冯远跟前,出乎她的意料,冯远既没有惊呼,也没有茫然,仿佛很从容,很淡然就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你……你第二天就这样了。医生说……是,是身体造血影响了你的色素生成,而且情绪变化太大,导致……”
“行了。”冯远拦住七七的解释,郑重地在他花白的发梢上紧紧扣住警 帽,束紧了领带。“小爷觉得很好看。”
他阴着脸,急匆匆出了门。
“带路。”
李翊的房间格局和冯远的差不太多,但是氛围却大不相同。四周严密的如同牢笼,窗户边沿不仅临时架设了粗钢条作为监管,市局更出动了大量警力把整个病室围得水泄不通。
一路上冯远已经了解,这是东南亚当地的机关医院,离市政府只
有一墙之隔。由于这次事件牵扯到多国犯罪集团,尤其是牵涉了内陆警察和联合国,因此当局非常重视。
不过更可笑的是,就连市政府的枪和矛市警署的重要警力都已经折损大半,联合国的特警把包括内卫队长在内的警员揪出来的时候,同时指认了包括阮局长在内,市局里的一部分相互勾结的领导。
对此唏嘘不已的七七娓娓道来,然而冯远却几乎没有兴趣。
“更可笑的是三哥和阮局。三哥的确是警方安插过去的内应,但他既没有带三的名字,就连番号和代号都没有相关。”七七掐着指头说道。“阮局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唉,他这样的人,居然能进领导体系,也实在可笑。”
冯远心里却很清楚,三哥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三”,尤其是对现在的冯远来说,他更能理解这个男人的处境。但理解归理解,冯远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他一路雷厉风行,很快到了李翊的房间,把守门口的一众警察在七七的示意下让开一条路。
“你倒成了一姐?”冯远忍不住问道。
七七却连连摇手。
“只是这起案件而已。”七七满心抱怨的是冯远。这件案子最开始,冯远就知道背后所萦绕的阴霾定然不是一桩小小的“器官贩卖”这么简单,于是让七七假意进入联合国维和部队,一方面是减少入境警员以行动自由,另一方面则是让七七借用国内市局的影响力,用国际向东南亚施压。
也是这个理由,才在极短的时间内,让这些盘踞在内陆边界的东南亚悍匪现出原形来。
冯远推开门,李翊看来早已养好了伤,半坐在洁白干净的床铺上,目光瞥向窗外,冯远进到屋里,他置若罔闻。
冯远率先打了招呼。
“哟。”他坐到李翊跟前,李翊这才收回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李翊也回了一句。
两人出奇的安静和沉默,似乎没有人愿意主动打破这份沉默,一两句寒暄过后,几乎就是安宁。七七没想到两人相遇会是这样的局面,原本以为一场火药味十足的喧嚣不可避免,但没想到却这么淡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冯远终究还是问道。
李翊点点头,这次他连声音也不发出来,目光发怔。
“大局已经控制住了,警方收网,内线几条虫也都抓了,整个东南亚的形势基本已经确定了。”冯远淡淡说道,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那很好。”李翊微微一笑,说道。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打开书页,一边答应着,一边翻动。
“圣塔监狱的情况也已经提上日程,很快就能批捕。”冯远说。这些都是七七给他的档案资料里写的。
李翊的眉头微微蹙动,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嗯。”
几乎听不到李翊的回应,也看不见冯远的怒火。七七连连看着两人,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现在剩下的事不算多了,李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冯远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翊,说道。
李翊没有回答,瞳孔里空无
一物。
“你杀了时倾。”冯远一字一顿地问道。
李翊这时候眼光里才有了神采,他狡黠笑了笑,说道:“是。”
冯远忘不了那天发生的情景。时倾倒在血泊之中,眼光里满是惊诧和哀怨,而矗立一旁的李翊,则是满负前科,身怀重罪。
嫌疑最大的人,当然就是李翊。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认定这个事实,七七不明白冯远还有什么好问的,她不相信冯远在以私情判断这些,可又不知道冯远的真实想法。
冯远眯着眼,既没有发怒,也没有完全认定。
“为什么?”冯远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没什么。”李翊比冯远更加平静。“只是这个女人妨碍我做事,于是我就动了动手指,很简单不是吗?”
李翊的轻描淡写几乎让七七都要快忍不住冲动,冲动着上前给这混蛋两耳光。但是冯远却没有。
“没有动机。李翊,你是研修犯罪心理的,为什么要用这种毫无意义的理由来搪塞我。我想知道真相。”冯远的语气活脱脱像是一个毫无情感的机器,七七从没听过冯远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好吧。”李翊像是服了软,笑了笑,说道:“那我想想,这样如何?冉之死了,我迁怒到你们这些警察保护不力之上,眼见你身边这位女警察和你如胶似漆,心生歹念,就处之而后快。这样足够合理了吗?”
李翊说道。
冯远瞪着李翊,一直隐忍的怒气终究爆发了出来,他一巴掌掴在李翊的脸上,从李翊的嘴里飞出两颗松动的牙,牙齿上黏着血。
李翊的脸色通红,然而他却没有反抗,连一句骂娘的话都没说出口。
尽管七七在冯远出手的一刹那几乎要呐喊叫好,但她可不能看着冯远一错再错,要是失手把重要嫌疑人给打死了,她可哭也哭不出声了。
七七上前,赶忙拦住了冯远。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冯远却冷笑,他没有一再动手的意思,七七拦住自己,冯远就只是冷眼旁观,看着李翊半张脸成了玫红色,阴着脸。
李翊摇摇头。
冯远却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希望你就是真的凶手,那样的话,我也能说服自己,让自己亲手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抹消了。”冯远眼睁睁看着李翊,却只能叹息。
“真可惜,看来我没有这个机会。”冯远握紧了拳头,拳头的指骨发出巨大的声响。
李翊仍旧不说话,七七却惊呼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冯远!难道你说,李翊不是凶手?”七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冯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悠悠说道:“李翊,我打你是因为你这种态度,如果你有任何不满,可以到警局来投诉我。他们会处理的。”
“没有。”李翊却笑了笑,他再看了冯远一眼,这个萧索男人的眼里满是凄怆和悲恸,却又拼命将这些掩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凶手?”李翊忽然问道。
冯远叹了口气,开始解释。
第二百零二章 真正的卧底
“这是时倾告诉我的。”冯远从七七手里抽出一张档案,使劲拍在李翊的胸口,两人目光对焦在了一处。
“分析报告?”李翊接过档案,这是时倾尸体查验之后的报告,紧接其后的则是林因之的报告。李翊扫过两份报告,脸色变化很快。
“这能说明什么?”他问道。
冯远站起身,看了李翊一眼,脑子里又开始回荡那天雨夜。通常在东南亚,这样的大雨很少有持续太久的。这一天却是个例外。
“你还记得吧李翊。那天雨很大,我带着时倾离开了那个地方,雨水冲刷之后,有些东西原本看不清,但是一下雨,也许就不一样了。”
李翊静静听着,冯远继续说道:“时倾身上有很重的致幻剂成分。但这些东西如果不是致死量,通常的死因又是失血过多。所以我想法医的诊断上大概的确不会有这个。”
李翊扫过一眼,档案上的确只简单提到,死者有轻微的致幻成分。
“但是我留意到的是……是面积。”冯远强自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还无法接受时倾的离去,沉重叹了口气,让自己的灵魂几乎要抽出身体之外,这样或许能让他好受一些。
“面积?”李翊问道。
“没错。”冯远仰起头,说道:“致幻剂的剂量不高,但是短时间大面积地摄入,就会有很强的致幻作用,比微量要强。造成的情况也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凶手设下的杀人机关在林因之的尸体上。”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李翊皱皱眉头,这只能判定时倾的真实死因与法医的鉴定结果有出入,但是显然无法排除李翊的嫌疑。
七七也点头,尽管她不明白为什么李翊要把脏水往自己的身上揽,但是现在嫌疑最大的也只有李翊。
“很简单。”冯远深吸了一口气,暂时让他的全部心力都投入到工作里去,或许能让他暂时地麻痹自己。唯一苦衷,则是这起案子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时倾的“死”。
冯远微微举目,就能看到满纸的死字,当这个字与自己最密切最贴近的那个她对应起来的时候,即使是冯远,即使他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坦然接受。
“我们在林因之的破旧手机上找到了死亡讯息。”冯远说道。“这个死亡讯息很可能传达到了时倾的身上,为了抹掉这个威胁,这是动机。”
七七还是一脸疑惑。
“可这样不还是一样吗?这家伙的嫌疑还是洗不脱不如说证据更加确实了!”七七一脸愠怒地瞪向李翊。“他不是一直自诩高智商犯罪吗?用这么麻烦的办法,又观察那么细致入微,除了他还有谁。”
冯远却摇头。
“死亡讯息解读出来是两个按键9和0,这两个按键组合成英文单词,也就是go。意思是让她,或者她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能说明什么?”七七歪着脑袋问道。
“那天晚上的早些时候,我曾见到李翊和林因之在一起。”冯远凝视着李翊,缓缓说道。
七七也顺着冯远的视线看向李翊,把脸色狠狠拉了下来,说道:“那这嫌疑就更大了,死者生前最近一个接触对象还
是这个有前科的犯罪大师。任谁也会想到,凶手就是他不是吗?”
“没错。”冯远抬起头。“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因为这个导向性的线索实在太多,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这个人,所以才可疑。”
“怎么会?”七七却反驳道:“那不正是说明,李翊就是凶手?”
冯远静下心来,说道:“如果这就是真正的凶手想让我们得出的结论又如何?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直接性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可他自己都承认了!”七七叫出声来,指着李翊。
“甚至,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杀死时倾的动机和这有关。”冯远双手托住下巴,强行让自己进入了几乎完全理性的状态,他不能让自己的脑海里停留在时倾的任何回忆上。
“为了激怒我,让我感情用事,所以选择了一个相对而言最引爆的对象,以让我完全失去理智,草草结案,这样也就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什么目的?”七七愣住了。
冯远的脸色却有些悲伤,他没有直接点出答案,反而看向李翊。
“有时候我在想,或许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现在这样,就算找到了真凶……”
“你到是说呀!”七七却坐不住了。
冯远摇摇头,看向了李翊。
“后面的故事,得让你来说了,不是吗?”这双眼里充满了关怀和期待。
李翊愣在原地。
“你赢了。”他伸了个懒腰,只能赞叹冯远的判断力和敏锐。“阿远,这么多年过去,你和以前,真的大不一样了。”
“彼此彼此。”冯远露出微笑。
李翊也笑了,他说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冯远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尽管我们的路不一样,但是李翊,有些东西是一样的如果有人问我,罪犯究竟有没有原则,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我会回答没有。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回答?我该说,也许这个世界上最有原则的人就是你这个‘犯罪大师’么?”
对冯远的评价,李翊不置可否,只得莞尔笑了笑。
“有两件事想必你一定还记得。”冯远却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件事也是我怀疑产生的起点,就是蝗螽案。”
“蝗螽的案子显然已经盖棺定论,他自己也供认不讳,把你的罪状也算是一并交代了。不过我很疑惑,你们竟然会在同一所监狱里碰头。”
“这实在太巧了不是吗?”冯远说道。
“没错,就是这么恰好。”李翊接过话来,说道:“蝗螽不是真的囚犯,监狱当然也不是真的牢笼。蝗螽虽然那时候倒了台,可他的实力并没有完全被消灭,那所监狱是政府授权给私人管理的,但实际上却是个收押蝗螽一类重型犯,利用他们加入窠臼的一个平台。”
冯远不吭声,这就是东南亚浑水的根源,如果不从源头上抹杀这些漏洞,这样的乱局就会一直出现,不可能完全消失。
“所以他到了那里,不是收押,而是等待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李翊解释道。
冯远看了看李翊,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既然监狱不是真的监狱,蝗螽这个囚犯也不是真的囚犯,那么你这个叛国逃狱的罪人,恐怕也不是真的罪人,对吗?”冯远眼睛闪亮。
听着李翊和冯远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着哑谜,愣在一旁的七七彻底懵了,她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李翊就不是罪人了?
“你们说什么呢?冯远,你可别把我给绕糊涂了,我们追踪案件记录,这可是国内亲自调档的案子,这李翊就是因为在东南亚犯了事,所以才关押进去的呀!”七七反驳道。
冯远的眼睛一亮,看着七七,忽然说道:“是吗?真是这样吗?七七,你仔细想想,当初给你看这份资料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除了你……”七七白了冯远一眼,张嘴就侃侃说起,这时又突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突然猛地站起身,指着冯远大喊:“好啊,阿远,你竟敢骗我。”
冯远却摇摇头,说道:“我也被蒙在鼓里,这可不是我骗你。只不过这个档案是经由我的手传到你的手里,但是更多的资料,你却不知道而已。”
七七没了声音。
原来这李翊并不是逃亡东南亚触犯了当地法律锒铛入狱,而是真正的“钓鱼”进了圣塔监狱,但令七七感到匪夷所思的却是,李翊的这个“钓鱼执法”,却似乎是受到政府支持的,这就怪了。
“可是为什么要废这么多工夫呢?”
冯远开始解释道:“这要从靳烁医生的案子开始说了东南亚的犯罪团伙,尤其是毒枭和器官交易这两个行当,长期在边境有往来,因此当地政府对此沸反盈天。”
七七对此也广有耳闻,东南亚的犯罪事件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多。
“我们调查到靳烁事件的时候,就决定以此为一条鱼钩线索,采取更大的行动。我们借着‘偷渡’东南亚的噱头到当地秘密执法,而另一边,除了你这个国际势力施压之外,还有一条潜入敌人内部的暗线。”
七七这才想起,当初行动的时候,是由时厅长亲自操刀,制定了三条应对策略,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交集竟然都有缘由。
“可,你怎么知道是李翊?”想到这里,七七却还是难以置信,一个堂堂的“厅长”,怎么会用一个取保候审的嫌疑人作为重要计划的一环?
“起初我并不知道。”冯远摇摇头。“顺着靳烁医生的线一路查下来,直到下龙镇的时候,我也只怀疑过李翊,但那时候消息都还不准确,反倒是三哥的出现让我有了更深的考量。”
冯远解释,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三哥这个人有说不出的背景,而如果这个“卧底”是假的,那么李翊的可信度就提高了。
“没想到这也被你看透了。”李翊无奈的摇头。“虽然这的确是一桩戏,但是冯远,我们何尝又不是一路人?我知道冉之牺牲以后,早就没法继续执行任务了。”
冯远听到这里,心里跌宕起伏。直到现在,或许冯远才能理解当初李翊家庭诡谲波变,付冉之横遭罹难时的那种凄苦吧。
又或许是不足十一呢?冯远又想起了时倾,内心陷入了低谷。
第二百零三章 李翊的身份
“起初我没法确定。”冯远盯着李翊,说道:“这起案子里,李翊,你究竟扮演了个怎么样的角色,也许到现在我也没法确定。”
冯远盯着李翊的瞳孔。原本自信认为只通过对视,冯远就能拿捏个**不离十,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经验,尽管没法像老爹一样十拿九稳,但眼睛会说话这件事,冯远是深信不疑的。
可似乎在李翊这里就派不上用场了。
李翊的眼光十分深邃,眼里泛着光。在冯远看来,既不是阴霾,也不是光亮,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捉摸不透。
“直到我发现了一个人。”冯远亮出底牌,这是他确信李翊立场的唯一一个砝码,以此,冯远目不转睛地看向李翊,期望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些什么。
可惜的是,几乎什么也没有。李翊的瞳孔泛着空白的虚无,就像是一个丧失了自我意识的人一样。
“苏玉书。”冯远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翊的脸色苍白,但是唇齿间露出笑。
“你可能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找到这个人?”冯远盯着李翊,无论这个人的脸色如何变化,都像是川剧变脸一样,遵照着他的意识改变,但唯独那双眼睛仍然让人看不透。
冯远明白,这样的李翊,已经不是他曾经认识的挚友,从很久以前开始,这一切也早就发生了改变。
“找到他的是七七。”冯远瞥了眼七七,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没错吧。”
七七点头。
“这家伙浑身透湿,浑身都在发抖,身上还有伤口,显然是受到了监狱内的虐待。我们调查过这个人的案底,只是轻微的民事纠纷,原本就属于监管性质的犯罪……”
“但是就因为他得罪的对象是窠臼的人,所以才会惹上这么多麻烦事。这人虽然是个烂赌鬼,又是个瘾君子,十成十的没救了……”
“但是他却成了最重要的线索。”冯远眼睛发亮。“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胸口上开了个洞,一条金属刀片直插进去,是个混了镁条的铝合金。这东西的造型和工艺让我们联想到一个人。”
冯远说这些的时候,目光直直戳向李翊。
李翊避开了冯远的锋芒,嘴边喃喃说道:“蝗螽。”
“看来你知道。”冯远目光锐利得像是一对锋利的犬牙,狠狠地咬住了李翊,一点也不松动。
“在这里待久了,谁也会知道的。”李翊说道。“我是要杀他的。你知道,我是要动手的。我也动了手。”
“但是你留情了。开刃的刀片并不是直接插进胸口,而是在心窝侧室的一个空洞里。虽然看起来是绝杀致命伤,但是我们接手了整个圣塔监狱的管理,这可怜的小子就在医务室里躺着,半死不活。”
李翊没吭声,冯远继续说道。
“李翊,承认吧。如果你真是个犯罪专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这条人命给保留下来。”
李翊仍旧不吭声。
冯远继续说道:“圣塔监狱的人把苏玉书当做重要线索,既不肯松口,但也没法在那种医疗条件下直接治
好。因此七七赶到的时候,听说哀嚎声传遍了整个圣塔。”
七七的脸嗤的便红了。这当然是夸张的形容,这时候被冯远一本正经地引出来,多少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李翊,你在向外传递信息。即使是这样一个惹人争议的机会,你也没放过。七七是这么跟我说的说李翊这混蛋就是杀人之心有余,要人命不如要人病。”
冯远看向七七。七七很是无奈,她的确说过这话,现在冯远找自己来对峙,更是没法反驳了,无奈之下,七七只能耷拉着脑袋,说道:
“冯远,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把自己搞得这么惨,究竟有什么意义?”
李翊瞥了一眼冯远。
从肩膀开始,一条赫然暗红的伤疤几乎贯通了冯远半个身子,坚实的肌肉也覆盖不了这一条条开了豁口的创洞,直视的时候更是让人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李翊觉得自己在冯远那皮肉翻卷了好几层的创口上多看一秒,内心那种狂呕的冲动就要多一分。
“当然是为了行动。冯远是个彻头彻脑的行动派,对结果重视远不如行动本身。只要能让隐藏在表面之下的黑暗显形,这些伤倒不算什么。”
李翊自己知道,和冯远相比,他就是另一个极端。
“隐藏的最深的当然是三哥,利用卧底的身份掩护,即使窠臼提前暴露了,他也完全有退路。如果不给他制造出一个‘优势’很大的错觉,怎么会那么轻易拿到证据?”
李翊看了看七七,说道:“不过有一点连我都没有想到,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搜查圣塔监狱。不如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冯远看了看七七,两人相视半晌,七七才和盘托出。
“那天是我们收到东南亚一个侦探的举报。圣塔监狱涉嫌违反国际监禁法,看来他对这个地方做了很多调查。”
“侦探?”李翊愣了愣,心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冯远就已经坐实了他的推论。
“这人毫无疑问就是林因之。”冯远说道:“证据和线索是他托人带到当局,但是当局不愿意插手这个烂摊子,接下委托的不是别人。”
冯远看了看七七,七七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点点头。
“是我。”她承认。“冯远在东南亚展开行动的时候,虽然名义上我等待维和特警上级的指示,不过这次行动却是例外,受到市局委托,我一直潜伏在东南亚,准备接触冯远。”
冯远却苦笑一声。
“只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冯远没有想到敌人的行动一直快过自己,在确保丹丹安危的时候,时倾竟然被虏获,这使得他一直陷入被动。
时倾。
没有人敢在冯远的面前提这个名字,三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这样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李翊突然起身,抽开了被褥,立刻便下了床。
“干什么?”七七警惕性地后退一步,与李翊保持了距离,两人面对面盯着对方,屋外的维和特警也采取了警觉行动,枪口直直冲了过来。
李翊立刻举起了双手,脸上带笑。
“抱歉,我这个人思维比较跳跃。”他解释道:“现在恐怕有两件事没法继续追查。”
他盯着七七,说道:“第一,对东南亚底下帮会众多涉案人员,证据不足。第二,袭警的凶手。”
李翊故意避开了“时倾”的名字,而是用了“袭警”来代指。他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集中到了冯远的脸上。
七七听了,脸上烧红。她没想到李翊看的这么准,现在这些嫌疑人抓是抓了,但日夜兼程地审了审了,调查取证,该做的也都做的差不多了,唯独一十六家帮会的头儿咬定了不肯服罪。
而杀害时倾的真凶,七七则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来探视冯远的前一天晚上,已经是她连续第三天彻夜未眠。即使不是突击审查,她也一点心思都没有。
就好像这时候能够对冯远感同身受的人不多,算她七七一个,如果这时候不能把时倾的仇人揪出来,她又算什么好友了?
面对这两个问题,七七尚且如此苦愁,冯远就更甚了。
冯远的发梢一半花白,一般亮黑,脸上看起来说不尽的沧桑。他的情绪很是低落,他抬起一只眼,面容倦怠,缓缓说道:“你要我去审?”
李翊点点头。
“除了你还有谁?”
他说。
七七心里却犯了嘀咕,让一个嫌疑人去审问另几个嫌疑人,这样的案子有过先例吗?李翊却一眼看出了七七心里的疑惑,于是赶紧补充。
“是冯远审查,我自然是没有执法权的。但是我手里还有一些线索,或许能帮上你们。”
七七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对李翊的不信任。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为什么要帮我们?”七七指着李翊说道:“你果然藏了猫腻,亏得我们优待你,提审的时候可都客客气气的。”
李翊笑着回答:“做人当然得留着自己的底牌。”
七七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李翊对这些老同事而言是个无法触碰的话题,他一个人对整个市局老成员造成的恐慌和阴影,或许不下于东南亚。
要让他们立刻选择信任,当然是不现实的。
“有些人该得到惩罚。虽然我们的路不一样,可是结果应该一致,我们需要的是正义。”李翊目光澄澈,冯远沉吟了片刻,站起身,快步来到李翊面前。
七七还没来得及拦住两人,冯远已经揪住了李翊的领口,两人的额头撞在一起,视线相交。
“别在这打!”七七刚喊出声,冯远狰狞的神情就软化了下去,这时候成了一张严肃冷峻的脸孔。
“在我这里没有底牌。如果你真的有办法让那帮家伙认罪,我可以信你。前提是,你要把你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冯远!”七七坚决不认同,她可不想又着了李翊的道。这家伙善于蛊惑人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冯远没有吭声,李翊只是点了点头。
七七叹了口气,冯远摆出这张脸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没人能劝得动他。冯远揪住李翊,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审讯室。
第二百零四章 临时审讯室
审讯室是临时架设起来的帐篷,之所以要选在这里,除了七七临时起意的恶趣味之外,更多的则是考虑到东南亚的气候,本身这样的候审监管就是一种惩罚。
当然也是为了尽快托出口供,选择了一处穷山恶水。
这一十六人灰头土脸被推搡着从监禁室的时候,阴冷的湿气粘稠着沉重的镣铐,发出一声又一声错乱纷繁的交击声,这一十六人脸色个顶个的阴沉难堪。
被法警拎到了审讯室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头一屁股把自己摔倒地上,盘起腿来,脸色蜡黄,哪里还有几天前叱咤风云的那股子豪气,倒像是坐了十几年班房的老油条。
身后那十几人也跟他一起,纷纷坐倒在泥泞的地上。
但是他们几个饥肠辘辘是真的。
囚禁室里每餐虽然要给他们送餐,但是份数和分量都不够十六人的份,想填饱肚子,势必要争斗打闹一番,之所以这一十六人到现在还能守口如瓶,也是亏了这些帮会之间藕断丝连的那些利益,用这种方式,当然是期望能斩断这些利益链条。
只可惜这些家伙看起来比七七想的要顽强的多。
十六人也不争吵,也不喧闹,一个个阴沉着脸,一股阴云抹在审讯室的上空。他们早已经知道,争吵喧闹不可能让这帮条子手软,与其做无用功,不如省几分力气。
“他能关老子几久?”脸上两撇八字胡的悍匪脸上土黄,他伸出肥大粗厚的指头,在土墙上勾画起来。“告诉你们,拿不到证据,百八十天,顶破天半年,还能关多久?他们没有证据。”
他身旁的瘦子半身的腰肢都细的看不见几两肉,胸口上的肋骨层次分明,一条一条地凸在胸口,看上去赫然森森。瘦子露出满嘴黄牙,牙缝里缠着污垢,他吐出一条又长又细的舌头,拍了拍光秃秃的脑袋,说道:“这还真说不准,别的咱不知道,这帮条子比人好到哪去?光是咱们这位置,随便安插个罪名,一个循环两个循环,你就走不了。”
“就是。”瘦子身边挤了个油头大耳的胖子,胖子半搂起袖子,上半身的衬衫卷了起来,露出反光油腻的几层肚皮,他眯着眼,看了看八字胡边上勾画的图案,摇摇头。“你说他们没有证据,你看到了?”
八字胡画的是个u盘。
“我亲眼得见。”他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说道:“当时你们都没注意,这玩意儿原本是在三哥那混蛋手里,后来被条子一枪给崩了。”
“崩了?”胖子挤眉弄眼,油腻的脸孔上挤出了不信任。“你说崩了就崩了?那帮狐狸一个个精明的很。”
“别吵别吵。”秃头瘦子支开两人,身边更多人也加入这场讨论,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间喧闹得不可开交。“要是这该死的东西真的没了,那咱关就关了,只要咬死一条,不认账,他们条子就算是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咱。”
“说的是。”瘦子这话倒是引得众人纷纷赞同。
“但万一呢?”胖子扣了扣鼻子,脸色凝重。“万一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混
蛋是拿我们当耗子玩呢?你想想,去年六月光景,佐佣帮的那批愣头青就是死不认账,结果怎样?”
结果当然不必复述。
胖子说的是一年前的旧事,东南亚的警方有时候会积压案情,即使找到了案子的端倪,也不急着侦破,而是预留证据,等案情发展个一年半载,有了更大的影响,亦或是等他们局子里没了业绩,需要“抓壮丁”的时候,这些证据就派上了用场。
胖子嘴里的“佐佣”就是这么一个倒霉鬼。
“自以为屁股干净?结果呢?连他们老大在内,一百二十几号人全部进去了,到现在都没出来。尤其是带头那几个,你想想后果?”
佐佣帮会带头的几个不认账的老大,“恰好”就窝囊地在狱中身故。
“这事也就是没摊开了讲,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就是把我们当耗子耍?”胖子的想法总是一针见血,很是有见地。原本鼓足一口硬气,拒不认账的十几人,这时候又含糊了起来。
然而八字胡却冷笑了一声。
“难道你认账了,就指望他们放了你?”两人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驳起来。结果可想而知,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事毕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折服对方。
这边正骚乱着,法警又从深处扭送来一个瘦削的青年,他被两名法警左右扭动着胳膊,看起来很不情愿地被押送到了审讯室里,眼里怒火冲天。
看到这家伙出现,先到的十几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认识这人的身份,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为他们量身定制的监狱里。
帐篷搭成的监狱里四处都起了铁网,网上临时拉了高压电缆,权当做关押用的护栏。青年被扭送到了一旁的囚禁室里,囚禁室不再是那样简陋的帐篷,只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青年骂骂咧咧,被身后两名法警扭着胳膊使劲塞进了小小的囚禁室的门口,狠狠仰面摔在地上,结结实实来了个“狗啃泥”。审讯室里这时候已经人满为患,他刚一进来,四处就推推搡搡,把他扭到了最中间。
法警关上严密的大门,四周的窗户上也闭上光,最后一丝熹微阳光彻底兜住的时候,潮湿的空气里产生了嗡嗡的电涌,每隔一会就会闪着光。
法警止住了屋内的喧闹,一片死寂的黑暗之后,嗡的一声响动,一道锃亮的灯光从两个屋角照射而来,与一般的灯光截然相反,这些大灯被安在地面的角落里,因此灯光聚拢在屋顶,屋内仍是漆黑一片。
对于屋里拥挤着的十几人来说,这灯光就像是聚光灯一样,让他们有些无所遁形。只有最后来的那个青年,突然扯着嗓子喊起来了。
“冯远!你丫出来,别给我装死。”
这声音一喊出,十几人纷纷讶然。尽管他们的确曾经是雄霸一方的恶霸,但是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了,还能有这样的胆气,众人内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这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到底是何方神圣?
灯光打开,粗黄的光线在灰尘遍布的屋里嗡嗡响着。灯光背后一面大大的玻璃上又是毛躁又是污垢,几乎看不清玻璃背后的样子
,借着光,高矮几人先后 进了屋子里来。
为首的正是冯远。他躬身进了屋子,他先是打量了一番屋子,眉头紧紧皱起,七七跟在他身后,无奈地解释。
“这地方临时凑起来的审讯室,好歹设备齐全,破一些就破一些吧。”七七一边解释,目光一边在冯远的面额上下打量,她一双水澄澄的大眸子上下翻动,提心吊胆地从冯远一张严肃的脸上寻找着,她不知道冯远是不是真的已经从时倾的事里走了出来。
想也不可能。七七苦笑,她自己面对江师兄的离别,也不知道花了多少个泪人儿般的夜晚,冯远虽然没有哭,但七七却感觉到自己能嗅出这悲伤。
冯远毫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到凳子上,一旁的李翊就站在身旁,说什么也不肯坐下。
“你是审判官,你就当我是个书记员好了。”李翊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书记员落座?”
冯远也不再坚持,眼看着七七带着鄙夷嫌弃的目光,把凳子来来回回蹭的干干净净之后才悠悠地说:“七七,我倒不是觉得这审讯室不太行,只是很好奇。”
“好奇?”七七给两人铺开了审讯记录的账簿,又打开了传呼声音的麦克风,拍了拍话筒。“好奇什么?”
“我就是好奇,我没醒的时候,你们连夜审讯,真就审出这么点东西来?”冯远一只手打开账簿,密密麻麻的审讯记录看得他大脑发胀,于是歪着脑袋看向七七。
被冯远看得七七羞红了满脸,嘟着嘴反驳。“这些混蛋一个比一个嘴硬,哪有那么容易?再说了,别说证据,我们就连像样的线索都没有,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七七叹了口气,老实交代了出来,联合了维和特警和东南亚本地警察的审问机构已经不能持续太久,再过一天又会召开联合公审,如果这次公审再没有有力的证据或者线索,这桩案子或许就要不了了之。
冯远吸了口气,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一道模糊的倩影若隐若现,他捏紧双手的拳头,微微发抖,猛地睁开了眼。
“开灯。”他命令。
噔的一声,一瞬间屋内上下各处大灯一并打开,冯远的目光如同冷冽寒风扫过候审室里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家伙,目光驻足在一个青年身上。
冯远捂了捂脑袋,无奈地看向七七。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他指了指青年,问道。
七七眯着眼看过去,一时没认出来这满脸怒火的青年是谁,于是翻了翻审讯记录,猛然醒悟过来。
“靳烁呀!”她喊道。
“他可是重要嫌疑人。”七七补充道。“他身上肯定有线索。”
“我知道。”冯远无奈地拉下脸,叹了口气,嘟囔着说了句“这大概就是一直审不出什么结果的原因吧”,命人把靳烁给提到了审讯室来。
人还没到,靳烁的骂声已经远远传来。
“冯远,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靠四人才勉强摁住的靳烁被押到审讯室里,他猛地一脚踹开了审讯室的门,脸上狰狞着瞪眼,目光直直看向冯远。
第二百零五章 恐惧控制
随着靳烁骂娘的声音传来,直到他被狠狠摁在审讯室的小板凳上,才稍微安静了一些。按照惯例。
“放开他。”冯远扫了一眼靳烁身旁的法警,立刻命令。
这下四名法警犯了难,他们不敢拿冯远的性命开玩笑,放了这个暴躁的嫌疑人,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四人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七七看了冯远一眼,无奈地摇头。
“给他把手铐解了,我们在这里,没事。”
法警们脸上露出喜色,既然七七都开口了,更不再迟疑,立刻解开了靳烁的束缚,但是害怕他真的动手,也不敢随便放他自由,一人一条胳膊和肩膀,紧紧掐着靳烁。
“好啊,冯大警官,你好大的官威!”靳烁目光左右闪动,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身边这几名警察,又看了看整装一新,颇有些威严的冯远,脸上露出戏谑嘲讽的神情。
冯远没有回答,只是努努嘴,让靳烁身边几名警察放开他。法警们将信将疑地松开了靳烁,后者松了口气,摇了摇自己的手臂,但脸上仍是怒气,只瞪着冯远。
“你可真是够仗义啊,冯远,过了河就拆桥,吃饱了就打厨子?”靳烁嘴角拧成了一条缝,恶狠狠地说道。
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靳烁的这句话虽然是无心之言,但是却让他想到三哥最后的那句话,他是被自己人出卖,被人当做棋子摆布,被无端端的背叛和黑暗侵蚀了灵魂。
其实蝗螽不也是一样吗?
“你放心吧靳医生,你的案子我会押后处理,喻瑜小姐的安全由我们警方保护,你大可不必担心。”
靳烁啐地一口痰吐在地上,用脚踩了踩。
“那你这什么意思?把我跟那帮土匪关在一起?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靳烁回过头,横了一眼身后候审室里那一群,眼里满是鄙夷。
“喂,你别太嚣张好吗!你比他们好多少啊!处心积虑杀人害命,你害死的是谁你知道吗?付冉之,从越南归国之后,一直寄宿在你父亲家里……”
“够了!”靳烁腾地站起身,从他单薄的胸腔里怎么会爆发出这样猛烈巨大的声音,冯远想不通,七七更想不通,她几乎要被这种咆哮吓得滚出泪来。
靳烁牙恣目裂,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最重要的人站在你的面前,她的生命即将逝去,你们会做什么选择?啊?告诉我啊,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消失,然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装作圣人一样拎着一个失败的可怜人,拼命嘲讽他吗?”
靳烁目光锃亮地扫过三人。
七七,冯远,李翊三人的心里却各有一番思量。七七的脸色一时潮红,一时又变得冷青,她颓然坐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两眼呆滞,靳烁这一时说出的气话却正戳进她的心底里。
“好了好了。”打破这僵局的是李翊。
“现在的问题根本不在谁该负责上面。我们应该处理的,是这些家伙。”李翊看向候审室的众人,那边的玻璃是单面透视,又相对完全隔音,因此那边十几
人也听不到审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靳烁冷冷的视线扫过李翊,在他的眼里有过那么一丝歉疚,但是很快又被消沉的气氛打败。
“靳烁,我叫你过来,并不是想审判你,也不是要对你做什么谴责这些事轮不到我来做,你知道的。”冯远镇定下来,说道。
“是吗?”靳烁的怒火也缓和下来了一些,他坐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眼光扫过冯远,说道:“那你们让我过来干什么?”
“对啊,干什么?”七七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冯远有什么意图。
冯远来到靳烁身边,凑到靳烁耳边,压低了声音,偷眼瞧了瞧一旁的七七,说道:“这丫头怎么对你的我不知道,我睡了快三天,今天才刚醒过来。”
靳烁瞪了七七一眼,嘀咕道:“怪不得。”
似乎注意到两人古怪的眼神和举动,七七冷冷的视线倏地瞥了过来,冯远咳嗽两声,连忙说道:“我们真正要审的是这些家伙,你也该知道。不过现在案子到了这一步,僵住了。”
靳烁狐疑地看了冯远一眼,说道:“你是说,你把证据毁了之后,现在案子没法收场了?”
冯远脸上露出凝重的色彩,他伸出手臂,勾住了靳烁的肩膀,说道:“那不是证据。”
“不是?”靳烁脸色惨白。“怎么可能。”
靳烁看了看自己身后,透过玻璃那一群眼里失去了光色,满身土气闷着一肚子气的悍匪,说道:“这帮人不是精明就是不要命的绝路人,你也看到为了那个u盘,他们连老板娘都乱刀砍死,可以说是真的命都不顾了,你说那不是证据?”
靳烁摆明了不信,冯远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李翊,你跟他解释。”
冯远选择了放弃,李翊瞥了一眼玻璃后的众人,他看到有一个瘦子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然而刚站起身,就被一旁的胖子给摁了下去,他说道:
“这个u盘在三哥蝗螽或是那个老板娘的身上,的确是王牌,足够操控这些帮会的人了。”
“你看。”靳烁白了冯远一眼。
“但是一旦落到警方手上,就不行了。”然而李翊话并没有说完,他看了靳烁一眼,后者脸上写满了大大的惊讶,就连七七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原因?”
李翊沉吟片刻,说道:“很简单,u盘里的确是有一些罪状和证据的,但只是少部分,就算把他们公之于众,对这些帮会来说,警方也只能精确到几个人抓捕而已,剩下的大多数,也会因为解除了这个定 时 炸 弹而松一口气,东南亚的犯罪行为一点不会减少,甚至会更加猖獗。”
“一部分?”靳烁不信。“怎么可能,就只靠这么一点证据,老板娘是怎么控制整个窠臼不对,连同这些组织这么多年,就靠着这个吗?”
靳烁的困惑不难理解。
李翊点点头。
“最开始我也觉得疑惑,我加入窠臼之后,老板娘给我的信息少之又少。起初我以为是对我不大放心,但后来我才明白一个
道理。原来控制一个组织并不需要对每一个人了如指掌,或是了解他们的投名状,这实在又笨又没有效率。”
靳烁摇摇头,还是没明白李翊的意思。
“自从十几年前,政府孤注一掷地剿灭窠臼之后,重点就是这些资料。当初的窠臼的确掌握了全部帮会的软肋。只不过那时候信息的储存方式还很落后,窠臼更是用纸张存放,政府部队的大举进犯,他们没法带走全部。”
“所以只剩下一部分?”靳烁问道。
李翊点点头。
“心理上,一个人的恐惧比其他情绪都来得激烈,放大到一个团体,就更明显。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恐怖谷效应。”李翊在纸上描绘出两个同心圆,一个大圆的内部,把一块小圆绘制成了紫色,在上面写了个“恐惧”。
“老板娘,或是当时的什么人,就利用这种效应来控制了剩下解体的帮会,并且让窠臼重新崛起。他们只需要掌握一部分人的把柄,但是又不会确切地把这些人的信息暴露出来,这样即使没有了所有的资料,因为这种恐惧和不确定的威胁,也会让他们乖乖听从安排。”
“原来如此。”靳烁挠挠头。
“事实上也完全不再需要完全的资料,这些信息不会随着他们帮会的增员减员改变,因为谁也不知道窠臼究竟确切掌握了哪些资料,一旦这个帮会被窠臼彻底整垮,究竟哪些人会倒霉,所以……”
“所以这东西对警方来说没有价值?”靳烁看了看冯远。
冯远脸色有些凝重,那时候的他之所以要毁了这个u盘,除了李翊所说的原因,更有可能是一时冲动。只不过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哪种情绪主事。
“至少,毁了它的价值远高于抓捕少部分犯人。至少势力最为庞大的窠臼,再也不可能振作了。”
李翊立刻帮冯远解了围。
“那现在该怎么办?”靳烁摇摇头,摊开双手。“我看到的这帮家伙可不好对付,看他们的意思,是要跟你们顽抗到底了。”
“的确。”冯远瞥了一眼玻璃后的十几名嫌疑犯,说道:“从现在的审问记录来看,不到明天的庭审,就这样的口供和证据,根本支撑不起来,到时候还得放了他们。”
靳烁吹起了口哨。
李翊和冯远都没有说话,七七则埋头在一边揪起了头发,绞尽脑汁她也想不出一个对策来。
靳烁的脑子里回荡着哨声,他就吹过了三首童年曲调,连哼带吹,到了第四首的时候,他发觉不对劲了,李翊和冯远两人的眼神里带着邪恶。
靳烁吞咽了口水,看向两人,嗓子有些发干。
“你们盯着我干嘛?”靳烁问道。
“我们的确是束手无策了。”李翊说道。“看来,只有一个人能解决了。”
靳烁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但是既不敢出声说话,也不敢眨眼睛。
“谁?”半晌,他才紧张地问道。
然而冯远和李翊两人的视线已经给了他答案,除了自己,还有谁呢?李翊露出微笑,拍了拍靳烁的肩膀。
第二百零六章 串供
靳烁踉跄几步,被推进了人群中,熙熙攘攘的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道来,靳烁就摇摇晃晃坐回到那个潮湿土壤上,左右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最初是一言不发,直到冯远把八字胡拎出去提审了之后,靳烁才长叹了一口气,身体疲软地缩到了原本八字胡待的角落里。
这屋子很潮,地面是积了水的酸性土,坐久了难免身上发痒。八字胡坐的地方是个砖块堆起来的角落,白色的水泥靠在背上,靳烁吐出一口气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墙上来回蹭动,好不舒服。
“喂。”身旁一个瘦子戳了戳靳烁,眼里充满了不屑。“这是你待的地方么,起开?”
靳烁不仅没动弹,反而好奇地看向这瘦子,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把这竹竿挑起来似的瘦子打量了个遍,冷冷说道:“你算什么东西,管我呢?”
一听这话,瘦子顿时脾气来了,他抓了抓光秃秃的脑门,揪住了靳烁的上衣就要看打,但是还没动手,屋外的法警就听着动静架住了瘦子。
“草,算你走运。”瘦子放开了靳烁,但是眼里却满是愤恨不平,原本就觉得这小子很不顺眼,现在就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瘦子瞥了眼法警,看样子盯上了他,一时半会不太好下手。瘦子无奈,只能老老实实缩回到墙角里,闭目养神。
“喂,哥们儿,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不能歇这儿了?”
谁知道,原本打算安分得继续等,靳烁这家伙竟然主动搭起话来,他皱着眉头,皮包骨的一张脸上嶙峋怪骨凸起盘布,眉头这么一耸,像是一座山峰凸起。
眉弓猛地蚱起,却没有眉毛,看在靳烁眼里,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
“好心提醒你小子,到了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矩来办事。”瘦子苦于法警,又不想在审问前惹得众怒,成了焦点,只能忍气吞声,提点提点这新来的“小瘪三”。
但是靳烁显然不是那种见好就收的人。
“规矩?哪来的规矩?”靳烁眨了眨眼,挪动后背,靠近到瘦子身边,惹来后者嫌恶的眼神,他低声询问。
“当然是人定的规矩。”瘦子回答。
“人定的?你定的?”靳烁不解。
“有人就有掌权的和被掌权的,掌权的人自然能定规矩,规矩就掌握在我们手里。你小子哪那么多没来由的问题?”瘦子显然是被问得有些不耐烦,背过身去,直把靳烁当成耳边的苍蝇对待。
“哦。”靳烁点了点头,消停了一时半刻,忽而又问道:“那现在掌权的好像不是你,也不是你们,是这些条子吧。”
瘦子颇感烦躁,挑开一只眼睛的眼皮,眼睛眯成一条线,视线像一把利剑穿透了靳烁。
“你这小王八蛋到底要说什么?”
靳烁被瘦子怒骂一通,既不焦躁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掌权的是条子,1条子规定,我不能坐在这里了?”
靳烁的话一时让瘦子怒火攻心,但是又无可奈何。
“你他妈是不是来跟我找茬的!”瘦子捏紧他几根指骨凸起的拳头,只见他的手掌宽大,可一
两肉也没有。“不想挨巴掌,你就赶紧滚。这里什么地方?拳头大的说话!”
“我就随便问问。”靳烁微笑着闭了嘴。
瘦子再度闭上眼,胸口气不过地上下起伏,脑子里想的却是一旦自己被放出去,要怎么教训教训这脑子里有屎的混蛋。然而他消停了没一分钟,靳烁那烦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然而靳烁的声音却不是冲着自己,只见他抓住一旁的胖子,摆出一张谦逊的脸,问道:“你好,我就是问问,既然坐这里的人不在,我坐一会也没事吧。”
胖子原本不打算搭理靳烁,但是看他跟瘦子两人一来一往的颇感有趣,于是顺着靳烁的话茬点了点头。
靳烁竟然真的舒舒服服歇了会,还嘴里称谢,拍了拍胖子油腻的肩膀,说道:“劳驾,挪挪地。”
十几个人缩在一个平方不过五的小屋子里,难免嫌挤。但是靳烁既不胖,又不壮,清瘦高挑一个小伙子,竟然冲着一个油头圆肚的大块头要地方,这不是滑稽么?
胖子当然不答允,但他倒没有生气,反而感到好奇。
“你要那么大地方干嘛?”他问。
靳烁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胖子少说有十秒钟,张大了嘴半天支不出声来,许久才说道:“还能干嘛?睡觉啊。”
说着,靳烁真就伸了个懒腰,就势要往胖子身上靠去,也不顾那胖子肚皮上一层油。胖子当然不情愿,一把抄起靳烁,眼里既觉得古怪又觉得好奇。
“你耍什么赖呢?”胖子问。
靳烁见胖子不愿意让地,也不勉强,又伸了伸懒腰,懒洋洋缩在角落里,斜着眼看向胖子,嘟囔着说道:“不乐意就不乐意,大不了多等一时半刻,反正这地方迟早也是我的。”
这下不光胖子,就连瘦子也感到好奇。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靳烁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
“迟早是你的?”瘦子没好气地戳了戳靳烁的胳膊,甚至开始有些同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小子是不是没搞清楚情况?”
“什么情况?”靳烁闭上眼,身体似乎很是享受片刻的安宁,潮湿的空气接触到水泥地面的时候,多少干燥了一些。
“喂!”瘦子一把拽过靳烁,背过身子,把身后的法警挡住,两眼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在帮会内部,怎么说也是个头号人物,没想到一时沦为了阶下囚,连这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小瘪三也欺负到了自己的头上来。
瘦子固然不敢真的拿靳烁撒气,但是暗地里憋个坏还是可行的。他一看到靳烁这张天不怕地不怕的鬼脸,肚子里就憋满了火。
靳烁表情仍没有变化,懒洋洋睁开一只眼。
瘦子怒火中烧,说道:“老子是不知道你从哪里蹦出来的。听好了,刚才走的那个是谁你别告诉我不认识,嘿嘿,在座的哪一位名号叫出来,你也得吓尿了裤子。”
靳烁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
“那是谁?”
瘦子松开靳烁,眼睛上下在靳烁面前打量起来,看到靳烁突然转了性,一
时间还是高傲不可一世,现下被他几句危言耸听又勾起了兴趣跟惶恐,莫名得意。
“慈悲悍匪。”瘦子脸上堆满了一条条沟壑跟坏笑。“听过吧。”
他的手臂搭在靳烁的肩膀上,笑眯眯地看着靳烁,期待着那副恐惧惊讶的脸色浮现,这种培育出恐惧的期待让他格外沉迷。
靳烁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一听到这个名鹊一时的诨号,脸上阴晴不定,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但瘦子却没有从靳烁的脸上看出一点恐惧。
“你不怕他?”瘦子有些惊讶地问道,他看着靳烁仍靠在背后的水泥墙上。这时候瘦子也感到唏嘘不已,原本叱咤一时的悍匪,这个时候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容身所在跟一条“野狗”争个不休。
“怕。”然而靳烁老实承认了。“我听过这个名字。”
瘦子咧开嘴笑了,那么这条“野狗”不是真的后知后觉,只是吓得挪不动身体了吧。瘦子正要给他再次挪个地,靳烁又出声了。
“怪不得。”他似乎颇有些感慨,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古怪的反应顿时勾起身边好几人的兴趣。
“你认得他?”瘦子狐疑问道。
靳烁立刻摇头。
“不认识。”靳烁皱着眉头眯着眼,这样子哪里像是不认识?不过他很快就解释了。“不过我刚才被送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他,就是那个八字胡对吧。”
瘦子冷笑一声。
“如果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你八条筋都要抽干,被他晾在屋子里。”瘦子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个“慈悲悍匪”面目上斯文慈悲,但是素来行事却是另一个极端,也算是各大帮会津津乐道的一个狂人。
靳烁打了个冷战。
“还好还好。”他却拍了拍胸脯,一副“万幸”的脸色摆了出来。
“还好?”瘦子脸上露出疑惑。“什么还好。”
这不光是瘦子一个人的疑惑,屋内十几人这时候都被靳烁这古怪的态度勾住了好奇,纷纷凑上前来,想听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愣头青究竟有什么高谈阔论。
靳烁目光扫过围坐一圈的众人,脸色有些紧张,他小声说道:“没什么,就是幸好。”
瘦子被靳烁这车轱辘话说的憋火,众人也纷纷响应,连胖子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靳烁的“幸好”到底是什么。
实在是拗不过众人,靳烁摇摇头,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我说幸好啊,要是真让他知道,我也就算完了,幸好,你看,他不会回来了。”
说着,靳烁指了指门外。
众人的视线就齐刷刷地投去,从候审室的窗户往外看,刚才被提审的八字胡一脸疑惑,他被两名警察押着肩膀拎出两步,竟然一把松开了他,把他给放了。
“放了?”瘦子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两眼看得发直。
然而靳烁却是一副看透了的神情,懒洋洋坐卧在角落里,再次闭上眼。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这个古怪的青年,离奇的遭遇让他们既惶恐又不安。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瘦子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脸上挤出一副难过的神情。
第二百零七章 打入内部
靳烁闭口不言,双手抬起,叠在自己后脑勺后,安然自如。瘦子则坐立难安,八字胡放走了才没多久,审讯室那边传来信号,提审的警察午休去了,只留得这十几名嫌疑人在候审室里如坐针毡。
“妈的。八字胡怎么就走了?”瘦子浑身毛躁,片刻也坐不住,他腾地站起身来,在小小的候审室里转悠起来,人多密集,他仗着自己瘦条竹竿一样的身板,抽出一条细长的腿,又插在另一丛人群之中,见缝插针,转来转去。
“秃子你转个屁。”胖子被眼前这瘦子转来转去,转得来气,横着眼说道:“你他妈有什么毛病。”
瘦子使劲揩了揩脑门儿,光秃秃冒着油的脑袋顶上渗出汗。
他抬起头瞧了胖子一眼,站定脚步,喉咙轱辘了一声,又沉下声不发话,再转了一圈,才犹豫地说道。
“这八字胡,该不会跑了吧。”瘦子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听到这里,靳烁挑开一只眼看向瘦子,嘴角勾起。
胖子却冷笑一声,脸上墩起的厚肉抖了抖,又厚又腻的油光嘴唇扁了扁,说道:“我早他妈跟你说过,指不定又是这帮条子把咱们当耗子耍。”
这下瘦子也含糊了起来。
“这八字胡究竟暗地里憋的什么坏屁。”他嘟哝了两句,就地坐了下来,目光又瞥向一旁的靳烁。
“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什么?”他狐疑地看向靳烁,从刚才开始,这家伙就有意无意地暗示八字胡被放了的事。
胖子却长叹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用这小子多说,你自己搬动脑子想想。”
瘦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一拍手掌,喊道:“坏了。”
“什么坏了?”胖子明知故问。
瘦子脸都白了,他踉跄几步,挤到窗边,八字胡早就没影了,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逃得屁都不剩。
“草。”他愤怒地骂了两声,一旁的法警就立刻把他从墙边扯了下来,扔回到泥泞潮湿的土面上。瘦子盘腿坐起,脸上露出一副懊悔的神情。
“我就知道。”他暗沉沉的瞥了一眼靳烁,又看了看胖子,脸上浮现出阴沉险恶。
“小子,你说。”瘦子凑到靳烁面前,问道:“刚才那帮条子是不是审你的时候说了什么?”
靳烁一听,慌忙闭上嘴,脸色也变了,使劲摇了摇头。
一看靳烁这样子,瘦子就明白自己找对了方向。
“说不说。”他细长的手臂像是一根钢筋贴条,绕过靳烁的脖子,脸上带着阴险的坏笑,靠在靳烁的肩膀边上。
靳烁慌了神,脸上滚下一层一层的汗水,他毫不怀疑,这瘦子看着骨感的身板,只要一发力,要让他自己憋死在这并不费劲。
虽然量他不敢在候审室里干这种事,但靳烁不敢冒险。
“你放开我,我说。”靳烁低声答道。
瘦子当然没有放开他。
“朋友,既然落难到了这里,大伙儿也是有一面之缘。你这样帮老哥,出去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想什么时候出来,招呼一声,老哥上刀山下油锅,一句话的事。”
瘦子拍了拍胸脯,重复了他不知道重复过几百遍的老口气,说道。
靳烁只犹豫
了片刻,就低声说道:“我恐怕不行了,杀人确凿,又有指控警察,最好的情况下半辈子也就待在这了。你要是真好心,帮我照顾好我那未过门……”
“你一句话的事。”瘦子使劲拍了拍靳烁的背,颇有些不耐烦。
“……是这样的。”靳烁哀叹了一声,重重喘出一口气来,说道:“他们提审我的时候没留意,说什么少装蒜,装什么无辜。到这里我才明白,他们问错了人。”
“问错了人?”瘦子警惕地缩着脑袋,两人嘟嘟囔囔地说着。
“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但是一问两问,到最后还威胁我,拿出一堆东西来,我一看,嚯,全是名字,但是我一个也不认识要说认识,那也有。”
“你认识谁?”一听到名单,瘦子精神了起来,脸色显现出紧张的情绪,他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没人搭理两人,于是枯槁的双手立时抓住了靳烁的两肩,问道。
靳烁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色彩,瘦子赶紧松了松手,催促起来。
“说啊。”
靳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慈悲悍匪。”他说。“我也没认识什么,看了几个名字下来,就你们突然提到这个人,我才想起来,那一串名单上都有。”
“你能记起来多少!”瘦子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来。“快说!”
靳烁绞尽脑汁地寻思了半晌,摇摇头。
“不多,就看了一会。”靳烁说道。“他们给我看了一会就拿回去了,一开始倒是很得意,但是看着我蒙圈了,这群狗娘养的条子才发现他们带错了人。哈哈,我能交待的早交待了,哪还用得着审?”
靳烁越说越是得意,扭曲的一张脸上挂着失心的笑,看的连瘦子都觉得毛骨悚然匪夷所思,他拍了拍靳烁的背,叹了叹气。
“老弟,多谢了。”
说完,一向话痨的瘦子就沉默了,他弯腰驼背回到角落里,细瘦的胳膊盘在一起,脸色一瞬间阴郁起来。
靳烁看着这个面容憔悴,形容甚至有些像半死不活的尸体,他冥思苦想,脑子里意象万千,一时拿不定主意。靳烁眼睁睁看着他站起来又坐下,来回折腾到第十五次的时候,审讯室来了指令。
下一个提审的对象似乎就是瘦子。
瘦子听到自己的名字,没有反抗,没有惊讶,只是脸上浮现出凝重的色彩,他回头看了一眼靳烁,又看了看胖子,扫过身边其他几名帮会头目。
两名法警抓住他的肩膀,他低下头,像是个远赴刑场的死囚。
靳烁看到他的嗓子眼又动了动,细的让人惊异的脖子上卡着硕大的喉结,只见这硕大的喉结上下吞动了一下,瘦子出声了。
“我走了。”他就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在众人面前消失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他们无一不是在东南亚格局一方的枭雄,此时此刻迫于无奈成了这副模样,但是这刚走一个八字胡,莫非这瘦秃子也要走?
每一个心里都这么想着,更可怕的恐惧和猜忌就酝酿在他们的胸口里。
“八字胡到底给这帮条子说了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胖子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两人把他们耍了,他揪住靳烁,狠狠发问。
靳烁却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
神情,无奈地摇摇头。
“你也看到了,那八字胡还没进审讯室,我就被押出来了,我哪知道他说了什么?”靳烁的话很有道理,胖子都没了脾气。
“狗日的。”胖子皱着眉头,身上肥腻的皮肤和肚囊几乎要滴出油来,他怒火一上头,连胸前肚下的几坨油水肥肉都跟着晃动起来。
胖子心下已经明了大半,然而没等他回过神,就看到瘦子也跟八字胡一个样,由着法警押出去不下十几米远就给放了。
又放了?胖子闷声看了看靳烁,更不加怀疑,凑到他耳边,问道。
“小子,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靳烁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胖子,沉默着点点头。
胖子脸色都红了,他沉住气,追问道:
“是不是一份名单,一个册子。”
靳烁仍旧点头。
胖子气得脸上几摊肉摆在一起,蹙着一双浑厚的大眉毛,竟然笑了出来。
“好好好。”一连说上三个好字,胖子又问:“他们是不是走了?”
靳烁再次点头,胖子便不再迟疑。
果不其然,瘦子刚一被放走,几名法警脸上戏谑的笑容就洋溢了起来,他们有说有笑,脸色上满是愚闹的神情,一到候审室门前,又立刻换了一张冷脸。
胖子瞅准机会,没等他们喊,就飞快站起身来。
他们从没见过胖子这么快起身,更没想过这膀大腰圆的胖子,竟然头一个出卖了他们不成文的协约。
“警察同志,我有事交代!”胖子举起手,不等法警回应,就把自己那一摊肥肉拔出人群中,在十几人当中挤出一条路来,拼命地往门外挤去。
他这样的行为难免招来众怒。一看胖子带头打破了这个密约,众人纷纷起身要拦住胖子,身边的法警一时也制不住他们。
然而胖子却冷笑一声,看了看对他攻讦怒骂的人群,脸上露出嘲讽又戏谑的神情,他看了看众人,冷冷说道:
“你们现在像什么?像一群狗。”胖子说。“你们以为自己那个所谓的矜持还有价值维护吗?也不睁开狗眼看看,八字胡跟那个死秃子早就逍遥快活走了!你们还跟这死狗一样等着,有意义么?”
胖子的一番话顿时让整个候审室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胖子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八字胡跟瘦子走了,这的确是事实。
见没人吱声,胖子继续冷笑,他又看向法警,说道:
“你们让这帮警察看笑话,乐意待在这,就继续保护你们所谓的那一份矜持,老子不奉陪了。”
胖子扫过一眼法警,他身边另外几名头目也傻了眼,看向法警,这些年轻警察的脸上果然都是戏谑,甚至带着一丝同情。
众人便没有再阻拦胖子,胖子头也不回跟着法警到了审讯室。
一时间,候审室里鸦雀无声。不多时,胖子也跟前两位一样,当街释放。
看到这一幕的众人这才真正反应过来,这帮条子手里毫无疑问早就捏好了他们的把柄,也是真的把他们当死前的耗子折腾。
十几人一起咽了咽口水,直等着法警再次推开门,纷纷争先恐后地挤破脑袋,也要赶紧交代。
第二百零八章 主谋
七七把证词和记录整理完毕之后,伸了个懒腰,再看看远处的斜阳,冒出了红色的微光,温吞吞的像是一枚躺在锅里的蛋黄。
一想到这里,七七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她小脸红了红,赶紧左顾右盼,好在房间里几个臭男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咳嗽两手,用力地拍了拍手里厚厚一叠文件,再确认了一边内线网络上归档的资料,呼地出了口气。
“整理完啦。”她抹掉额头上的汗,看了看冯远跟李翊,两人回过头来,一个是满脸的难堪和愁苦,另一个则是面有喜色。
七七看向一张苦瓜脸的冯远,冯远的视线瞥向窗外远方的斜阳,怔怔地注视着缓缓下落,火红的太阳。七七知道他心里在想的除了时倾,也不会有别人了,于是一时间也没有去打扰他的意思。
“李翊。”她皱着眉头叫来了李翊,尽管心里还是看不惯这个犯罪专家,但是这时候她也的确没话可说了,李翊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最重要的指控。
七七分明记得一开始李翊要求释放八字胡时候,她一双眼睛都快要掉出来的情景。同样吃惊的当然也有那个八字胡,他起初果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直到冯远果断要人把他带出审讯室的时候,或许才真的兴奋到晕厥吧。
直到后面的瘦秃子出现的时候,七七才觉得隐隐有些古怪。等到这个瘦子支支吾吾,犹豫了老半天,最终把手底的案子交待清楚的时候,七七才不得不在心里惊呼,原来这都是李翊的计划。
这一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紧随其后的油腻胖子就更活跃了,他看着瘦子离开没多久,主动要求交待了所有的案底,不仅如此,还把其他几个组织所知的证据一并录了口供。
胖子走后,七七便忙不过来,她一边急着把手里的口供证据整理,一边又要帮着冯远一通审问,忙得已经手忙脚乱,实在无暇再顾忌其他了。
谁知道这一个接着一个,自告奋勇的十几人一个不落,没完地上前交代了证据和罪状之后,七七才有这么一点闲暇歇下来。
李翊看了七七一眼,又看了看身后,毛躁老旧的玻璃背后,只剩下靳烁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似乎还哼着小曲。
“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李翊笑着看向七七,说道:“明天的庭审应该来得及吧。”
七七点点头,苦笑了声。“熬夜的话。”
她把庭审的资料压到身后,眼光在李翊的身上扫过,犹豫再三,终于出声问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帮我们?”
李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斜阳。
“好吧,问这个也没有意义,至少这件事上,我得谢谢你。”七七浅浅鞠了个躬。
“我能说的也很简单,七七。”李翊眨眨眼,看向发怔的冯远。“如果我们认为的罪恶是一样的,那么我们认为的正义也相同。”
“难道会不一样?”七七眨着眼,她听不懂李翊的意思。
当然听不明白。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李翊的人,原本有两个,现在却只剩下半个。
李翊摇摇头,付冉之死了,冯远的信念或许也死了一半,在这个世界上,他再找不到什么知己。
七七识趣地没再追问,倒是对另一件事起了兴趣。
“说起来,我们把这些人放了,真的不要紧吗?”七七想到八字胡等人从审讯室离开的时候,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匪气和愤怒,如果他们想要报复,又或者干脆跟警方来个鱼死网破,也是吃不消的。
“放?”李翊眨眨眼,笑着说道。“你在说什么啊七七,我什么时候放了他们?”
“诶?”七七愣了,两眼睁得滚圆,不可思议地说道:“我亲眼看到他们被你放了!”
李翊却摇摇头。
“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们说的是,可以让你们走了,又或者是可以离开这里了,但从头到尾,我们也没告诉他们,无罪释放不如说我们没有资格做出判决。”
“这是怎么一回事?”七七眨了眨眼,不可置信。
“很简单。”李翊拍了拍手掌,审讯室的门就应声轻开,屋外来了几名陌生脸孔的法警,他们朝着七七和冯远敬了礼,便往审讯室里带了几个陌生脸孔。
这几个陌生脸孔在七七看来匪夷所思,她甚至想要惊呼,只不过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沉着了下来。于是眼睁睁看着十几名小孩在法警郑重其事的押解下来到屋里。
这时候七七才注意到,门外早已停满了法院的押解车辆,不久前恐怕就隐蔽地躲藏在附近吧。
李翊解释道:“审讯结束了,当然他们也就自由了不过是相对警方而言,但是对于检方,这些人就是已经遭到公诉的通缉犯,一看到他们立刻抓获并且强制带到后 庭接受制裁,是他们的结局。”
七七两只眼瞪大,看着李翊一脸轻松的表情,竟想不到连自己也被他蒙在鼓里。
“那他们……”七七瞥了眼离得最近的押解车,车上人头耸动,果然已经“满载而归”。
“我不知道,这之后就是检察院的控诉和法院的处理问题了,相信联合国的特警和当地政府会好好处理的。”李翊打了个呵欠,一双深邃的瞳孔里让人捉摸不透。
“你早都想到这里了吗?所以才让靳烁去做诱饵?”七七瞥了眼靳烁。
李翊点点头。
“别忘了,七七,这是正义。”
“这是卑鄙!”七七气得跺脚。“用这种手段让他们就范,和威逼利诱又有什么区别!”
李翊没有反驳,说道:“的确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威逼利诱就能解决,那么结果而言,不都是一样的吗?”
七七愤恨不平,指着李翊说道:“可这样的方式一点也不正义,它,它,它……”
七七气得脸色通红,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放任他们不管,找不到对警方有力的证据,那么他们恐怕不久后就能逍遥法外把。面对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你还能说出这句‘正义’吗?七七。”
李翊收起笑脸,严肃地看向七七,说道:
“你所谓的正义只不过建立在你认为的事实之上,甚至有些真相和你想的完全不同。这些匪徒毫无疑问是穷凶极恶之人,这一点我们都明白。”
七七双手抱在胸口,冷冷哼了声。
“只要收集证据,总会有办法治他们。”
“也许是吧。”李翊说道:“可是在执行这个过程的时候,究竟有多少无辜的人会遭到他们的荼毒?到时候究竟是警方玩忽职守,还是正义缺位?”
“这……”七七说不上来了。“这问题太不切实际了,我只知道该按照规矩来办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李翊不再争执,他看了看七七,无奈地低下头。
“七七,你说的没错,李翊的担忧也有道理。”冯远插进嘴来,他一直发着愣,静静看着两人争执不下,这时候突然说话,两人都吓了一跳。
冯远收起远眺的目光,神态却仿佛老了十年,他的目光扫过十几名被押解而来的少年少女身上。
李翊的担忧是从他自身的经历出发的。冯远很想这么说,但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再没有这样的底气了,跟李翊相比,他冯远又多了什么?一个美满的家庭,还是一段健康的童年?
冯远凝视着李翊,说道:“我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我也回答不上来,我一向只是个行动派,你知道的。”
李翊扫过冯远,叹了口气。
“只是个行动派,吗?”他低声嘀咕着摇摇头。“那好吧,既然如此,今天的正戏就要开始了。”
“正戏?”七七不解,她老早注意到李翊把这十几个小鬼鼓捣过来,不知道又要玩什么把戏。
“正戏。”李翊点点头,看了看冯远。
冯远知道解释起来很麻烦,于是拍了拍七七的肩膀,说道:
“这里是哪里,七七。”
“哪里?”七七一脸发懵的表情,四下转了一圈,说道:“还能是哪里,当然是审讯室咯。”
“对,审讯室。”冯远见到被押解而来的小鬼们缩在地上,或坐或卧,眼里充满了疑惑和恐惧,说道:“审讯室里的正戏,还有别的吗?”
七七会过意来。
她双手击掌,惊呼:“审讯!”
然而一喊出声七七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疑惑地看了看这一群孩子,又看了看一脸凶相的两个大男人,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你们要审问这些小孩子?”七七双手插着腰,瞪大了眼看向李翊,又瞥向冯远。“嚯这就是你们说的正义?”
冯远摇摇头,女人的母性在这时候的确碍事。
“七七,既然是重要证人,我们当然需要了解情况,而且最起码,也需要录下口供。”
“口供的话这里已经有了。”七七却一步也不肯让,上前一步,把自己记录的一大叠口供书页重重地拍到冯远面前,厚厚的纸张散发出浓烈的纸味儿,拍击扬起的灰尘也尘嚣直上。
冯远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李翊却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直说呢,冯远。”李翊叹了口气,看向七七:“我们结合所有的资料证据,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七七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挺胸昂首,直视着李翊的目光,一步也不肯退让,粗着嗓子问:“什么结论?”
李翊看了冯远一眼,这家伙的脸上还是那副样子,优柔不决。
迫于无奈,李翊指了指这群孩子,说道:
“我们怀疑,杀害时倾警官的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
第二百零九章 靳烁的诀别
靳烁伸了伸懒腰,回过神的时候,四周已经空无一人,就连扬言要给他好看的瘦子这时候也早就不见踪影。靳烁闷声缩着脑袋,叹了口气,眼见屋外几辆押运被告人的法院警车路过,靳烁知道这事已经有了结论。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跟屋里的冯远面面相觑。
“靳烁?”七七懵了,李翊刚说要提审这帮孩子,她还来不及好好跟这两个“心理变态”理论一番,没想到靳烁就夺门而入了。
靳烁上下打量七七一番,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冯远冯警官呢?”
“我在这。”冯远推开七七,看了看靳烁,拽住李翊上前,三人凑到一块。
“你来干嘛,老实给我待着。”冯远抓住靳烁的衣服,把他摁到墙角,余光瞥向候审室,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靳烁却露出一脸委屈的神情,他满不在乎冯远的抱怨,眼里迟疑片刻,说道:“咱们说好的,我帮你们,让我见见喻瑜。”
冯远沉默了。他很清楚,对于靳烁来说,什么人命官司,什么是非对错都不重要,现在对这个男人而言,唯一重要的事只有这个女孩儿。
这一沉默,对冯远来说就像是泥潭一样,他就被深深地拽入了深渊里,最深处,当然是他的时倾。只是时倾已经不在了,冯远拧了拧手指,李翊却开始宽慰靳烁。
“你放心,冯远会让你们见面的。”
李翊笑着说道。
靳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不过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他看了看冯远,又看了看李翊,小心翼翼的发问:“喻瑜,她……还好吧。”
李翊点点头,仍旧微笑。
见到李翊的回答很是肯定,靳烁也颇感欣慰,继续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李翊眯起眼,说道:“很快。”
看着靳烁似乎有些迷茫,李翊摁住了靳烁的肩膀,几步来到他的跟前,手臂勾住了靳烁的肩膀,宽慰道:“你看,我们审问的进展喜人,只要抓住了真凶,很快就能安排你们见面。只要你乖乖等着,结果很快就能出来了。”
带着靳烁瞥了一眼那群小鬼,靳烁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因为那些小鬼看上去很是眼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下龙镇遇到的那帮小兔崽子。
靳烁点点头,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李翊拍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门外送。与此同时,冯远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靳烁,你知道的吧。”冯远的脸色阴沉,声音如同跌进了冰冷的地窖,阴暗中回荡着消极。“这次见面,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见她。”
说到这里,原本接受了现实的靳烁突然站定,任凭李翊怎么推他都不再动了。
李翊皱着眉头瞪了冯远一眼,冯远却继续说道:
“你还应该知道一件事,喻瑜和以前……”
“和以前不一样了,对吗。”靳烁突然回过身来,直瞪着冯远的瞳孔里透露出来的坚毅让他看起来像是换了个人。原本那颓丧和无奈的气息一扫而空。
“原来你知道。”冯远叹了口气。
“我看到喻瑜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做完手术之后,她就变了。”靳烁沉声说道。“事实上早在手术前我
就知道,这种大型的手术对她来说,重生不仅是医学上的意义。”
“也是字面意义。”靳烁一字一顿地说道。
“重要的脏器,尤其是像心脏这样的器官,不可能不残留携带者的意识,即使血型和排异反应能通过药物降到最低,这种本质的排斥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
“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冯远看上去有些沮丧。
“既然如此,你也应该明白,即使手术成功,对喻瑜小姐而言,她的寿命也远远不如常人。”
“当然。”靳烁瞪大了眼,看向冯远,每说一个字,似乎都是拿着一柄锯齿的刀刃在他的心口划开一个硕大的伤口。“我当然清楚,她最多也不过多活二十年。”
听到靳烁确切的答案,冯远更加消沉。
李翊却冲着冯远使了个眼色,立刻安慰道:“行了,总比撒手人寰要好得多。听我说,靳医生,你现在……”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李翊?”冯远冷眼扫过李翊,打断了他的“安慰”,看向靳烁,说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你知道等你的是什么?”
靳烁苦笑一声,说道:“我原本也没打算能够活多久。如果我的人生没有喻瑜,当然也毫无意义。是,像你说的,也许喻瑜比起之前,简直不像一个人了。可是对我来说,只要她活着,世界才有存在的价值。”
冯远看了看靳烁,从这个男人笃定的口气和话语中,他能感觉到,靳烁是个极端的人,对他来说,只要是有价值的事情,他能牺牲一切去实现。
但冯远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对靳烁品头论足。就警察这个职业,就正义这个理想而言,冯远何尝又不是一样?对他,对时倾而言,为了实现这个梦,他们牺牲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靳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至于刑罚,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吧,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就算执行死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你死了,喻瑜可能一辈子要活在愧疚之中,即使她这一辈子只有那么短暂。”冯远说道。
“是啊。”靳烁苦笑一声。“起初我学医的目的很单纯,因此很多人还要笑话我。”
靳烁看了冯远一眼,似乎是想把压在肚子里最深的话吐露出来,他的眼神迷离,脸色枯黄,简直像生命走到尽头的老人。
冯远叹了口气,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盒烟。他凝视着手里这盒旧包的中华,外形几乎不成样子,从里面抽出一根算得上完好的,塞到了靳烁手里。
靳烁愣住。
“这是,时……”靳烁凝望手里的烟,他认得出来,这是时倾留给冯远的遗物。但他没敢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冯远,这个男人一脸落寞,却还能强自微笑出来。
“烟总是要抽的,管它是谁的,有什么意义?”
靳烁愣了愣,苦笑一声,把烟塞到嘴里,冯远蹭开火,给靳烁点上。
靳烁吐出一口烟雾,眼睛发亮。“最初说是为了救人,这种成就感刺激我一路读了医科大,我以为我的人生是光鲜亮丽一辈子,直到我遇到喻瑜。”
直到两人相遇。冯远垂下脑袋,他的耳边响起的是靳烁低沉的嗓音,但是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时倾与他最初相遇时的情景,阴霾逐渐扩散在他的心里。
“这丫头起初是个活泼的苗子,好奇心很重,虽然她没直接说过,但是这家伙的求知欲很强,想去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留念。”
靳烁眯起眼,露出舒服的眼神。
“不过老天就是爱捉弄人。越是有这种想法的人,多半也越是遇到挫折,也可能是我背运吧,哈哈。”
靳烁的苦笑很是无奈,这种无奈冯远能够理解。
“我遇到她的时候,那种开朗活泼丝,甚至有些暴力的性格,我真的不知道。”靳烁叼住烟头,扬起脑袋,眼泪顺着他的颧骨哗啦啦地滚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一个女孩儿,竟然只有三个月的命她,她知道这一切,还能那样活着。”
靳烁红着眼,刘海遮住了她的瞳孔。
“说出,想要带我去看看巨石阵的喻瑜,说着去澳大利亚蓝海滩的小鱼儿,到黄石国家公园的规划,哈哈。”靳烁叹了口气,烟头火热地燃烧着,他却没有再吸一口。
“为什么要骗我啊……”靳烁腿软了,他一点点沿着墙背滑了下来,身体里的气力也被抽干,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远蹲下身,看了看靳烁。
两人都一言不发,直到靳烁手里的烟点完了一半,他才发问,这次开口,嗓子眼里滚出的声音沙哑干裂。
“小鱼儿她……现在还好吗?”靳烁掸了掸烟灰,低着头问。
“她现在……”冯远闭上眼,说道:“接受完笔录之后我见过她,她说……她要去事务所。”
“事务所?”靳烁显得有些惊愕,不知道喻瑜为什么会去那里。
“事务所。”冯远说道:“她说,她欠了人好大一个人情,所以去了那里。具体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大概能懂。”
靳烁还想说什么,冯远却补充道:“至少在现在的喻瑜心里,靳烁,你只是个杀人犯而已。”
靳烁苦笑一声,不再发话。
法警架着靳烁回到看守所的时候,烟头从靳烁的手里跌落,眼里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你为什么要撒谎。”冯远怔怔看着李翊。
李翊犹豫了一会,才无奈地回答:“你知道这家伙是个变数,要是他闹起来,咱们还怎么提审?”
“这是真的理由吗?”冯远冷笑一声,看了看李翊。他和李翊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别说撒谎,李翊就算心头多了几个念头,两人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李翊沉默了。
冯远继续说道:“付冉之是死在靳烁的手里,活在喻瑜的心里。你呢?别说动怒,你连一点脾气都没有发。”
李翊还是不吭声。
“别人也许要说,李翊无情,冷漠。但是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付冉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看上去你似乎不怪任何人,但是你的心里是不是有这个位置?留给她的……”
“留给她什么?”李翊愤愤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回到审讯室里。“一个女人而已。”
他进到审讯室里,冷峻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眼前的几名少年,说道:“真凶在这里面。”
第二百一十章 终审
李翊的心里苦闷着,他极力要保证自己的心处在一个绝对理性的层面上,可无论是童年的往事,还是如今的苦痛,都在不断地进行着拉锯战,在他内心这个平衡的天平上不断拉锯。
受到这种拉锯的无端折磨,李翊被一遍遍的鲜血淋过,又要若无其事地挺身重新站起。
仿佛迷途未知。
他失去了冷静,不是因为冯远,也不是因为靳烁,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在他看来,也许是个看也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女人。
这个女人死了。
“你说!”李翊突然暴跳地喊出声,让审讯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审讯官七七在内。虽然名义上是审讯官,但她倒觉得自己像是个书记。
“你干嘛啊!”七七抱怨道,她颇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孩子们,被李翊这一惊一乍的审问方式吓得几乎要抹眼泪的孩子勾起了她不好的会议。
“停停停,你们歇会儿。”七七把孩子们聚在一起,眯着眼瞪向李翊,又看了看冯远。
“跟我出来。”她冷冷的口气让冯远有不好的预感。
两人跟着七七来到审讯室外,就被七七劈头盖脸一顿痛斥。
“你们干的好事?再把孩子弄哭了怎么办?”七七指着李翊的鼻子大骂。“我早说了,几个十来岁的小鬼能干什么?你们不审了老半天,这天都黑了,结果呢?”
七七指了指高高耸起的月亮,说道。
李翊无奈地嘟囔着说道:“夜审不是很常见么?”
七七皱起眉头,瞪了李翊一眼。“那是什么人?极刑犯的嫌疑人!不是这帮刚脱了奶嘴的小鬼。”
看着七七一副心绪不宁,甚至想要护犊子的模样,冯远只能头痛,也许把这丫头带来就是个错误。
“你真要审他们?难道就没有别人了?”七七仍不可置信。
“其实也用不着。”李翊目光凌厉,迅速扫过这十几个小孩,回到审讯的座位上,尽管没有器宇轩昂的警服傍身,但是看起来别有一番做派。
“用不着?”七七眨眨眼,李翊的视线这时候已经牢牢锁定在了众多少年中的一个,出于好奇,七七也看了看,是一名平平无奇的东南亚女孩。
七七看着李翊,李翊看着眼前的少女,径直便朝她快步走去,忽的蹲下了身,目光
“看了这么多场戏,还没演够吗?莎莉小姐。”李翊的目光聚焦在的少女身上,瘦弱矮小,褐黄的脸孔上满是雀斑。
少女就是李翊口中的莎莉。从那艘船上下来,从窠臼的据点一路到了这里,靠着东南亚本土警方和联合国的联合行动,窠臼的地盘被彻底清剿,就连东南亚一直割据的几大势力也一并革除。
但李翊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这名少女。
莎莉的脸上先是张黄无措,浑身紧张得颤抖,无处不惹人姑息,正当七七要斥责李翊一番的时候,少女的脸色却突然变了。
她耷拉着眼角,原本慌张无措的眼色转瞬之间变了模样,从脸色上传递而出的气势十分惊人,她抓了抓头发,解开发梢间的束带
,撩开长发,甩了甩脑袋。
七七有些讶然,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几秒钟之前还软弱内向的少女,几步跨坐到了审讯室的正中央,双腿岔开,竟摆出一副豪迈的模样,懒散似的坐在那里,目光斜睨。
“真没意思,李翊,没想到卧底真是你。”莎莉的目光既不是早前侍女那样柔顺,也不像船上那样纯粹,这让李翊有些出乎意料。
连李翊都看不穿的少女,此时此刻或许才真正展现出她真正的狠厉来,她不耐烦地说道:“既然事情都完了,还把我捉到这里来干嘛。”
七七内心也是一样的疑惑,她看向李翊。
“就是她吗?”冯远也上下打量了莎莉一番,起初他也看不出这群孩子有什么端倪,甚至按照李翊的说辞收押的这些重要证人里,还有当初在下龙遇到的那批倒霉小鬼,没了阿琪,他们辗转几遭,从下龙颠簸到了这里,总算解救了出来。
李翊点点头。
“你们真的怀疑一个小女孩?”七七几乎要惊叫出来,她拦住两人,瞪大了眼说道:“你们想说,这么一个小孩子杀害了时倾姐?”
李翊和冯远一言不发。
七七知道对冯远来说,时倾这个名字现下已经成了禁词,但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小女孩遭到两人的“毒手”。
“也许是弄错了什么。”她说道。
“弄错?”见冯远不说话,李翊摇摇头。“犯罪和年龄可没有关系。”
“她还不是完全刑事责任人。”七七皱着眉头。“我不觉得一个十来岁的小鬼头,那可是时倾啊,我们的尸检报告,从时倾姐的身上还找到了冯远的配枪。”
“时倾不会敌不过一个孩子的!”七七再次回头,来回仔细瞅了瞅眼前的莎莉,尽管现在的行动颇有些不良少女的模样,但她还不是相信,这样一个弱女孩会有手刃一名成年警察的能力。
“是吗?”李翊冷笑一声,凑到了莎莉的面前,对面李翊带着魔力似的眼光,这女孩儿却一点不怯懦,甚至连眼也不眨一眨。
两人对视了片刻,李翊伸出手,刷拉一声,把女孩儿手臂上的衣袖连根拽断。这粗暴的举动似乎连莎莉都没有注意到,不禁原地挪了挪身子,慌忙退了一步。
“李翊!”七七大喊,就要上去阻拦李翊的“兽行”,谁知冯远竟然一把抓住了七七的手臂,一脸疑惑的七七回头看向冯远,眼里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看。”冯远这时候很是冷静,努了努嘴,七七顺着看去。原来李翊并非要施行什么暴行,他只是拽下莎莉的衣袖,被拽下衣袖的女孩起初的惊讶之余,竟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咯咯地笑了两声,温润的手臂展露出来,得意地在众人面前摇了摇,七七便看的更加真切。
虬起的粗壮纹身看起来简直不像是少女手臂上该有的东西,粗壮的根枝纵横交错。莎莉注意到七七的视线,捂着嘴又偷笑了一番,颇有些得意地伸出手掌,在她丑陋斑驳的纹身上轻抚。
“没错,我是。”她承认。“我的确是加入过那什么鲨鱼帮会。事实上当初蝗螽把
我放在船上之后,我就是被当做助兴的侍女,辗转到了下龙镇。你们说得对。”
七七也觉得有些古怪,但终究母性的直觉战胜了理性,她跟这位莎莉相互对视一番,冷汗直下。
“即使这样也证明不了什么,李翊。”七七咽了咽口水,继续维护少女。“毕竟这件事她也是受害者。我们清算窠臼的残党时,很多人的确就是被迫加入的。你看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李翊的眼角闪过一丝冷光,他猛地拽起莎莉,手掌捏住了莎莉的手臂。“七七,你知道蝗螽是什么时候遇到这个少女的?”
七七一脸茫然,她当然不知道,只得摇头。
“十年前。”李翊冷笑。“十年前的少女,十年后还是个孩子么?”
李翊翻手揪住莎莉,一只手便将少女的两条胳膊拴在一起,狠狠压住。
“不如跟我们讲讲过去的故事,如何?”
看到李翊突然爆发出凶恶的嘴脸,七七慌了神。
“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李翊,毕竟只是一面之词啊。这女孩儿,这女孩儿的出生证明和户籍资料我们已经调查出来了,的确只有十三岁。”
这话一出,不仅冯远惊呼出声,就连李翊也皱起了眉头。
“十三岁?”他松开手,莎莉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摆布,但是一张蜡黄的脸上,露出了阴邪的怪笑,从这样一个“小孩子”的嘴脸上笑出这样古怪的神情,令冯远等人心里直发毛。
李翊抓住莎莉的下巴,手指用力,莎莉柔软的脸上便直往下抖落一层一层灰扑扑的粉末,片刻之后,一张洁净的脸蛋浮现出来。
尽管轮廓有了变化,但是莎莉的确容光焕发,姿色显然不同。
“你觉得这是十三岁的孩子?”李翊喝问。
七七说不出话了,李翊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松开了莎莉,直奔向七七手边的审问卷宗和记录,疯狂似的翻找了起来。
看着李翊突然发了疯,把七七辛辛苦苦整理的卷宗资料扔的扔,甩得甩,七七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揪起了李翊的脖子,目露凶光。
“你发什么疯!”七七问道。
“资料。证词!”李翊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慌忙翻找着,眼光在翻飞的纸张里迅速闪过。
“什么证词?你要找什么!”七七满心的好奇,没想到的是,回答她的不是李翊,也不是冯远,而是一旁冷眼看着的莎莉。
“他想找的,应该是蝗螽的证词吧。”莎莉阴冷地笑着。
七七心头一凛,越发感觉到眼前这个少女的不单纯,一旁的李翊以接近疯狂的模样,总算翻出了卷宗。
“在这,在这!”他猛地喘出一口粗气,平整铺开卷宗,详细的审讯资料展现在他的面前,蝗螽的证词更是一览无余。
“这是怎么回事。”李翊瞪大了眼。
七七凑过来看了看,疑惑道:“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李翊从未失去过冷静,此时此刻却表现出失心疯一样的疯狂。
第二百一十一章 死无对证
李翊突然转过脸,脸色苍白,甚至带了一丝决绝,眼眸深处露出让七七感到恐惧的神色来。“你们是怎么审蝗螽的?为什么他说,加入窠臼之前,‘从没见过侍女莎莉’?”
七七语塞,她瞪大了眼,来来回回在卷宗上投去视线,却始终找不到有什么问题。
“他……他就是这么说的,所有罪状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就连十年前那起悬案都交代了,谁会想到,这么小的事……”
“再审!”李翊狠狠把卷宗拍到桌上。
“再审?”七七被李翊近乎疯狂的态度震慑住,双手抓住空中的纸张,脸色发白。
冯远也明白了李翊的意思,于是立刻安排起来。
“七七,蝗螽关在哪里?”冯远看了看李翊,李翊的视线左右飞快横移,在其他卷宗上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屋外的阳光已经彻底不留一丝痕迹,沉寂的夜色笼罩着上空,浓密的黑色天空中挂着一轮斜月,万籁俱寂之时,一声轻响,宛如溪水的淙淙声音在黑暗的掩护下流动起来。
“不用那么麻烦了。”莎莉看着忙作一团的几人,打了个呵欠,两只眸子媚眼如丝,她看向李翊,说道:
“你知道现在已经迟了吧?”
李翊暴跳如雷,脖子根部的青筋一条条勾勒出粗壮的鲜红色。
“七七,快把蝗螽带来,快!”
从没见过李翊这样焦躁,七七也失了方寸,她一边应和地连连“哦”了几声,飞快拿起手边的传呼机,通知了不远的看押室。
李翊焦躁地揉起了头发,冯远的眼光里落寞空洞。七七双手抓住传呼机,在小小的审讯室里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惨。
“你说什么!”七七突然站定,手里猛烈地颤抖起来。她尖锐的喊声刚落,紧跟着她一起紧张的李翊和冯远也都提心吊胆起来,两人凑到七七身边。
“你再说一遍?”七七眼睛圆睁着,目光有些呆滞。传呼机里嘈杂地传递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七七听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手里脱了力,传呼机砰地砸到了地上。
冯远这时也急的无可奈何,他抓住七七的肩膀,立刻问道:“七七,快说,蝗螽到底怎么样了!”
然而这时候李翊却安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突然颓然坐倒,冷静了下来,目光阴冷地扫向莎莉。莎莉的脸上仍旧似笑非笑,洋溢着一股神秘气息。
“你早就知道了?”
莎莉只是咯咯笑着,不作答复。
冯远正要问,李翊却已经摆摆手,说道:“完了,蝗螽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宛如下达了最终通牒的宣告,七七颓然坐倒,一屁股跌落,眼旁溢出泪花。
“怎么会,怎么会。”七七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蝗螽死了。
死在押解所里,简单调查结果,似乎是死于慢性lsd致毒导致的神经衰竭,是典型的脑死亡。也就是致幻剂中毒。
“我说过了,不用搜查尸体了,蝗螽是自杀。”李翊叹了口气,似乎警方终于对这件事重视起来,整个临时搭建的审讯基地忙作一团,但是却已经无力回天。
莎莉仍旧笑着,看了看李翊。
“李
翊,你是够聪明,还懂得隐忍,这很难得。”莎莉笑道:“但是如果你觉得聪明人只有自己,那就太蠢了。”
李翊颓然坐倒,只能一个劲叹气,对此他无可奈何。
他的确够蠢,在最后关头轻敌,或许是最严重的失误。蝗螽死了,莎莉的真实年龄,岂不是就死无对证?
李翊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嘎吱直响,他直勾勾瞪向莎莉。
“李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是七七,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女,在李翊步步紧逼下,怎么就宛然事件的主谋?
李翊凄然笑了笑,说道:“这还不明白吗?”
七七摇头。
“有了桌上这些证据,所有帮会,包括窠臼的几个核心人物,很快就能进行最后的判决。恐怕明天的审判过后,整个东南亚的黑道势力就会乱成一锅粥吧。”
七七点点头。“这不是很好吗?这么多年,东南亚边上的这些犯罪事件可不少,少了他们这些毒瘤,以后我们要安心多少啊!”
“真的是这样吗?”李翊挑了挑眉毛,虽然只是反问了一句,但是从他的口气里仿佛有一种笃定的力量,一瞬间让七七乐观的态度崩塌。
“不,不是吗?”七七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抖了抖,她自己也不敢确信了,于是缩了缩脑袋,视线瞥向一旁的冯远。
冯远看着莎莉,说道:“如果我们能一网打尽当然最好。但是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很糟糕。”
“很糟糕?”七七慌了神。
“你想想看,我们手上的证据虽然能够让这些组织大出血,但受到牵连的终究是这些组织的上层,而这些盘踞在底层的家伙呢?”冯远说道。
“一盘散沙倒还好,可是如果我们的抓捕不够利落,这一盘散沙里冒出了一个真正能够统领黑暗的帝王,那又怎么说?”
“怎么会?”七七先是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整理出来的一叠厚厚的卷宗,她们这几天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把所有东南亚的地下势力连根拔出,一网打尽,怎么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然而七七很快就被李翊和冯远的视线所打败,两人的目光这时候集中在七七身后,也就是莎莉的身上。
莎莉用手勾住自己另一只胳膊,身体屈伸扭曲,看起来又是无聊,又是倦怠。她注意到几人的视线,咧开嘴笑了笑。
冯远说的可能性,现在或许就在他们的面前。
七七这时候才真正感受到这样真切的感受真实的恐惧就摆在他们面前,而他们却无计可施。
“就在刚才,蝗螽死了,你能说他们没有关系吗?”冯远说道。“看起来,莎莉小姐对这件事,早就心里有数了。”
莎莉不置可否,对三人的对话更是置若罔闻,她甚至在手里翻起了花,用自己长长的黑色头发,在手指里绕来弯去,嘴里甚至呢喃嘟哝起什么不知名的歌词来。
“说不定只是巧合……”七七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很显然,这话连她自己也不大置信了。
莎莉打了个呵欠,笑得宛如一阵风铃沙沙作响。
“谢谢你啊,警察姐姐。虽然你这么维护我,我连心里都有些不忍心啦
。”莎莉拍了拍胸口,说道:“只是没必要啦,稍微动动脑子也知道,会馆里的人虽然又多又杂,后堂却一直都只有我们几个。”
“你承认你是凶手了?”七七猛然回过身,目光凌冽地集中到了莎莉身上。“你们俩看看,她承认啦,哈哈,我的计策奏效了!”
冯远却摇摇头。
“七七,你还不明白吗?现在问题并不是她承认还是不承认的问题,事实上即使她不是真凶,但是手底指认出她在窠臼里身居高位,就足够定罪……”
“那怎么……”七七发懵了。
“定罪的程序虽然够了,可是却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言不发的李翊突然插话,他说道:“以莎莉现在的身份和年龄,不论是联合国的儿童国际法还是东南亚本土的判例,都没有给这样的小孩儿定罪的道理。”
七七蒙住了,莎莉笑吟吟地,仿佛在映证李翊的说辞,同时还颇有些得意。
“难道是说,她早就料到这一步,所以才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金蝉脱壳,逃避刑责的办法?”七七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李翊摇摇头。“至少我们现在拿她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七七看向莎莉,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你就那么想要控制窠臼吗!”
“为什么?”莎莉眯起眼,笑了笑,说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莎莉猛地站起身,细瘦的腰肢一边扭动,突然的情绪一边爆发而出。
“我来问你。警官,如果的你父亲杀了你的母亲,你要怎么办?”
“我……”七七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为什么莎莉要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
李翊却很飒爽,他一字一顿回答:“如果是父亲杀了母亲,那就扭送父亲自首。如果是母亲杀了父亲,那也一样。”
李翊的回答无法代表七七或者冯远,但是两人也的确想不出更加直快的答案。
莎莉听了李翊的答案,眼光突然变得更加闪亮,嘴角勾勒出浅笑,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徘徊几步,看着李翊的热切眼神变得更加火烈。
“可是你没办法,那时候你是个襁褓小鬼,你怎么扭送父亲?”莎莉问道。
“等,追诉期十几二十年,总能等到机会。”李翊眼睛也不眨。
“很好。”莎莉说道。“那我再问你,这个父亲混蛋至极,喝酒吸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唯独对你爱护有加,身负巨债,眼里却只有你,但是你的眼里却只有这个仇怨,又怎么样?”
李翊毫不犹豫,说道:“恩是恩,仇是仇,怎样对我是他的事。我要做的,是履行我的正义,既然他做错了,那么该负责人的也是他。”
莎莉的眼里染上一层阴霾,她叹了口气,说道:“很好,很好,你比我好。”
从莎莉的身上,七七窥见的是一颗老成的心蜗在一具幼年的躯体里,因此她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违和感。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他被警察当街击毙,我是不是原本也不该埋怨?”
说到这里,莎莉的目光炯炯,李翊却不再吭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真凶还是主谋
李翊回答不上来。他看了看莎莉,女孩儿的脸上愁眉不展,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愿意把自己最本真的情绪表露出来。
李翊身边的冯远却是另一种考虑,他静静听着莎莉一连串的发问,直到李翊再也回答不上来,冯远才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
陷入思索之中,李翊跟莎莉突然被这咚咚的响声吸引了注意力。
冯远盯着莎莉,虽然莎莉这古怪的问题他实在回答不上来,是非对错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但他内心的确一直盘旋着一个疑问。
“莎莉小姐,你说的这个父亲,他是不是个跛子。”冯远问道。
谁想到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莎莉就发了狂。她猛地扑上来,双手的五指成钩,牢牢抓住了冯远的脖子,头发四散,脸色苍白狰狞,尖尖的牙齿滴出口水,身体虽然细瘦单薄,但谁也想不通,这样的身子骨里怎么会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冯远被莎莉这样牢牢地掐住脖子,呼吸变得愈发困难,他两手死命揪住莎莉两条纤细的胳膊,一点点撑开。
李翊和七七也是被吓了一跳,赶紧跟上,两人分别抓住莎莉的双腿,三人合力才把陷入狂态的莎莉一点点分开。
屋外的法警涌入房内,给莎莉的双手套上了枷锁,三人围着莎莉坐了一圈,冯远的脖颈上几道赫然鲜红的印记发着火辣辣的疼。
“你觉得她这样的状态,还不是凶手吗?”李翊冷笑一声,看向七七。
这下连七七也没法反驳。
莎莉虽然被强行掰了下来,但是却没有恢复冷静,她的眼光简直和冷血捕猎的野狼没有区别,从一双银色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杀气和恐怖让冯远都不敢反抗。
“她简直是个怪物。”七七看了一眼冯远脖子上的伤,叫人打了盆热水,拧干一条白色的毛巾,裹在了冯远的脖子上。
“果然没猜错。”冯远闭上一只眼,嘴角勾起,看向莎莉。“那个跛子,如果我没猜错,就是那个毫无人性的父亲,对吧。”
冯远联想到三哥交代的案子里,十多年前,的确有这么一起。那时候东南亚剿灭窠臼的关键人物,便是个酗酒贩毒的跛子。
莎莉没有吭声,冰冷的眼神里杀气涌动。但是她不否认,众人自然也就明白,冯远的猜测**不离十。
“那个跛子是莎莉的父亲?”七七恍然大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莎莉的父亲如果是三哥逮捕的那个瘸子,问题也就说得通了,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甚至不惜把窠臼的弱点暴露出来,也要吸引诱饵。”冯远说道。
“诱饵?”七七问道。
“三哥之所以会咬钩,其实都是这个女人在从中作梗。甚至把我们从内陆吸引到东南亚,把靳烁作为契机,吸引两地矛盾,甚至让联合国特警介入,恐怕都在这个女人的算计里。”
冯远不由得感慨,这个女人的心机之深,别说小孩子,就算是城府极深的成年人,也不见得有她这样的隐忍和行动力。
“为了报仇吗?”七七也明白了,深深埋在莎莉心里,那副令人震慑又恐惧的笑容背后,甚至几乎所有的罪恶背后,或许都有这样一个深埋下去的种子。
仇恨
的种子。
见到冯远点头,七七还是不忍,她拳头捏紧,浑身颤抖。
“既然如此,三哥已经被我们逮捕,明天庭审过后,他也会受到制裁,你的仇已经报了。”七七正视眼前的莎莉,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小姑娘,究竟内心里有怎样的阴霾?
“报仇?”莎莉却冷笑一声。“如果是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我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可是很宝贵的。”
“如果你就此收手,甘愿认罪。”七七手舞足蹈,双手在空中挥舞起来。“相信我,莎莉,法院对你一定会宽大处理,你……”
“呸。”莎莉打断了七七的话头,狠狠地瞪视过来,从一张面容姣好的脸孔里露出一脸的鄙夷,粗鄙的言语脱口而出。
“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什么狗屁宽大处理?哈哈,我不知道吗?”莎莉挣扎起来,尽管她单薄的身子骨实在难以挣脱手边的枷锁,但是癫狂的模样的确让冯远都感到恐惧。
“都是屁话。”莎莉吐出一口痰,拼命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宛如一条狂吠的野狗,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嗓子上。
“所以你一定要把整个东南亚的黑道掌握在自己手里?”李翊突然问道,他的语气平缓了下来,一双瞳孔里深邃不可见,双手背在背后。
莎莉瞪着李翊,狂笑一声。
“你们很好,你们都高尚。但那都是狗屁,如果我不能网上爬,所有人都会一脚把我踩在脚下,谁会可怜你,怜悯你?”
“我记得……我上那艘船之前,窠臼的全部武力,也就是圣塔监狱的控制权,就已经在你的手里了,对不对,莎莉小姐。”
“你查的倒是很清楚啊,李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莎莉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翊。
“原本我的目的是从蝗螽的身上找到东南亚乱局的秘密,但是没想到他处心积虑抵达圣塔,竟然吃了闭门羹。”
莎莉闭口不答话,李翊便继续说道:“虽然他从没提过,但他堂堂一个大毒枭,虽然势力覆灭,倒也不至于就这么一败涂地,居然被关进一家私人监狱,这实在匪夷所思。”
“我猜测,他原本的目的应该是把窠臼据为己有,至少是圣塔监狱的武装佣兵控制住。但是没想到,他孤注一掷的背后,早已有人在操纵。”
“就是她?”七七惊呼,她实在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小女孩,居然真的能控制一个军队的生杀,她的手上究竟染了多少鲜血?
李翊点点头。
“你本可以直接控制窠臼,但是却借着蝗螽作为掩护,甘愿面上臣服在老板娘的控制下,这不是很奇怪么。”
莎莉嘴角抽搐,她看了看李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李翊,你知不知道,过度的聪明,有时候很让人讨厌。”
李翊笑了笑,直把莎莉的威胁当做了夸赞,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知道了,你是为了报仇,否则根本不用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哼。”莎莉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就算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东南亚这地方注定是龙潭虎穴,我要在这里生存,总要有这么一步棋得下。”
莎莉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她的确是要
做着黑暗世界的王,才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如果没有李翊和冯远,或许这步棋足够成功,甚至连各地警方,联合国的势力都成了她摆布的棋子。
但很显然,她的计划没有成功,至少目前看来,没有百分之百成功。
李翊深吸了口气,静静看着莎莉,半晌,他才问出来。
“我只是很奇怪,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了时倾。”李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所有人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像水,一瞬间凝结成了冰。听到李翊的问题,冯远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张脸煞白得霜一样阴冷,他的视线经由李翊,转向了莎莉。也许到了现在,冯远仍没有接受时倾已经离开的事实,而李翊的这个疑问,以及接下来莎莉的回答,或许会让他一次再一次地深切体会这个事实。
“冯远,你还行吧。”七七担忧地看向冯远,手指轻轻拽了拽冯远的衣角,她看到从冯远额头上的鬓角不断地往下淌汗,规劝道:“看你样子,要不先去歇会儿?医院离这里不远。”
冯远摇摇头,目光凝聚在莎莉的身上。
莎莉扭捏不定,时而看向李翊,时而又瞥向冯远,她抿了抿嘴,嘴唇轻轻动了动,又摇摇头,仍然不吭声。
“隔壁有床。”七七又小声补充。
冯远闭上眼,加大摇动脑袋的幅度,说道:“我没事,七七。我现在很想知道,这位莎莉小姐是不是敢做却不敢当。”
莎莉瞥了一眼冯远,嗤笑。
“我不敢?”她狂笑一声。“我有什么不敢?你们手里不都有枪吗?我是凶手,我是杀人狂魔是黑道老大,你们可以随时一枪崩了我不是吗?”
莎莉伴随着叮铃声,甩动着手里的镣铐,挥舞着双腿,大声喊道:“来啊。你们不是很想这么做吗?早就憋得慌了吧?哈哈哈,你们不能,你们不敢,你们就是一帮瘪三警察。”
“不是很了不起吗?不是很得意吗?来执行正义啊!来复仇啊!”莎莉挺胸抬头,眼光十分锐利。
“这么说,时倾的确是你……”冯远艰难地推动嗓子,问出这一句话已经消耗了体内全部的力气。
“哼,那个傻警察,自愿冒头去干这件事,那又怎么样。自以为是的侦探,自以为是的蠢女人,还有自以为是的傻警察,不是很相配么。”
莎莉嘲弄似的说道:“自以为揪住了我的把柄?哈哈,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不管是真凶还是主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莎莉双手摊开,捏成拳,说道:“只是在尸体上做了些手脚,原本以为蠢女人会先死,没想到这个警察更蠢,做了替死鬼。”
“你想杀的是喻小姐?”冯远问道。
莎莉没有回答,只是笑。
“谁知道你猜?”
莎莉自顾自眨了眨眼,看上去十分可爱。但是冯远这时候只想掏出自己腰间的配枪,在这张无罪无辜的脸上打开两个洞。
这个想法终究只是想法,冯远强行忍耐下自己的冲动。
“你说的没错,警察的确拿你没办法。”李翊出声。
“当然。”莎莉很是得意。
“但我不是。”他说。
第二百一十三章 枪决
莎莉愣了愣,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眼前的情景就好像呼吸静止了一样,全身的鸡皮疙瘩爬满了胳膊。
只见李翊摇摇晃晃,说完这句话,身形突然跟兔子一般的矫健,趁着身旁冯远来不及反应的瞬间,猛地冲向他的背后,从冯远的腰间拽出一条银白色的配枪。
从始至终,李翊的脸上既没有焦躁愤懑,也没有恐慌悔恨,只是像从卡夹里取出一张卡片那样淡然从容。
莎莉的脸色也由这种自信的从容,一瞬间变成了绝望的哀鸣,她睁圆了双眼,双手细瘦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狂挥,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同时,她也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李翊并不是警察;这第二件便是,李翊要杀自己。
莎莉不自觉地尖声从嗓子眼里嚎了出来,脸上扭曲地挤出一副痛苦和不甘的神色,瞳孔锃亮之中带着一丝颤动。
这种痛苦的和扭曲的声音,在李翊听来十分熟悉。
妈妈。
李翊的眼前闪过一丝痕迹,但是很快,他就甩掉了脑海中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象。然而莎莉的反应却远超了他的预估,扣下扳机的瞬间,这兔子似的女孩儿竟然闪电般挪动了自己的身体,螺旋爆射而出的子弹穿过了女孩儿肩胛骨,钉在女孩身后的石墙上。
子弹带着这股螺旋力,弹道崩进了水泥的墙面里,四面的墙壁上扩散开来龟裂的纹路颤抖着停息,粉尘倏忽间在空中弥漫。
莎莉双眼扭曲地绽开,踉跄跌倒在地,小小的脸蛋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但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李翊是想要杀了自己。肩胛骨的皮肉由于空腔效应,几乎整个肩部都被子弹的爆破力撕裂开来,血肉模糊,近距离射击的威力显然不止于子弹的粉碎和穿透。
她干呕一声,胃液隐隐在喉咙间翻涌。然而李翊却出奇的冷静,他扳动保险,给子弹重新上了膛。
“这次不会偏了。”李翊眯起一只眼,双手紧紧握住枪柄。莎莉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这么近的距离,她避无可避。
就在死亡接近的最后一刻,莎莉几乎已经要认命,双腿发软,连手上的力气都使不出一半来,恐惧和疼痛几乎要麻痹了她的神经,只要这颗吞吐气焰的子弹贯穿自己的胸膛,连带心脏和肺部都会在一瞬间爆裂。
莎莉只是想了想死后的惨状,凄然地低下了头。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长鸣声,像是死前的警笛
然而预料中的枪声却没有来临。
莎莉猛地睁开眼,耳边的鸣叫声消失了,眼前的景象也让她瞠目结舌。李翊手里的配枪已经被冯远夺了下来,扯红了脖子根的冯远整个人架在李翊的身上,手里的枪正对着李翊的脑门。
两人针锋相对,冯远的目光凛冽,简直要喷出火。
“你要干什么。”冯远的枪口顶上李翊的额头。处于下风,生死交于一线的李翊却一点也不慌张,更没有恐惧。
“你看到了。”李翊昂起头,连眼睛也不眨,甚至把脑门儿往前凑了凑。
“你要杀了她?”冯远问道。
李翊沉默片刻,眼角余光瞥向莎莉,冷冷笑了声。
“我要杀的是该死的人。”李翊瞪着冯远
,问道:“难道要让她害了更多无辜的人之后,再开始后悔吗?”
冯远手上的力道加重,枪口狠狠地压进李翊的脑袋顶上。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李翊咧开嘴,笑道:“我知道,但我必须这么做。”
“在判决下达之前,她也是个无辜的人。”冯远看了看李翊坚决的目光,手开始颤抖,当他说出“无辜”这两个字的时候,似乎全身都止不住这种抖动。
“你明知道,连自己都不信。”李翊叹了口气。“明天的判决下达?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冯远,你知道,就算我们有全盘的证据,证明了这个丫头谋杀,栽赃,嫁祸,违法经营,甚至走私毒品跟器官买卖又能怎么样?最关键的年龄,我们失去了最后的证据,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冯远手头的枪身开始剧烈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李翊看在眼里,只能叹气。
“判决奈何不了她,她会被无罪释放,至多观察几个月,联合国的监察机关撤走之后,东南亚的警方不会再横加干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冯远,我们亲手释放的,将会是个满怀仇恨的恶魔。”
冯远埋头,低声说道:“即使这样,那也是那个时候,收集证据后的我们该做的事,而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李翊的眼角裂开,全身的气势几乎盖过了冯远。
“你说的简单,冯远,别自欺欺人了!”李翊大吼一声,伸出手臂,指着莎莉,吼道:“就因为这么想,所以她才一步一步成了魔头!就因为你们这样懦弱的警察,将决不决,所以才害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个蠢女人,还有时倾!”
李翊嘶吼,嗓子眼里再也出不来声音。还有母亲。他很想这么说,却再也说不出口来。
冯远的眼里闪过泪光。泪光转瞬即逝,一瞬间成了水汽,尽管他恣裂的目光瞪着自己,但是一双瞳孔看的却不是李翊。
李翊明白冯远这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时倾。
他梗在嗓子眼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冯远低下头。
啪嚓。
冯远的手掌松开,银白色的配枪轻轻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掌握成拳,炮弹似的拳头凶猛地挥舞而出,李翊只觉得耳边响起猛烈的爆炸声。
砰。李翊的耳边咫尺不远,冯远的拳头在木制的地板上砸出一个硕大的坑洞,李翊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一拳如果是抡在自己的脑袋上,恐怕连命也没了。
冯远咬住牙关,嗓子里空洞洞发出一声“时倾”,全身瘫软无力地松开了李翊。李翊瞅着机会,立刻挣开了冯远的压制,迅速翻滚而出,抓住身边的配枪,直冲着莎莉。
他深吸口气,直等这一枪射出。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双手颤抖着停摆,面前的莎莉也惊异地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李翊的枪口上,一只硕大的手掌握住了枪管,堵在了枪眼上,长长的手臂伸了过来,阴黑着面额的冯远一声不吭,散发出来的气势凝练。
一个字没说,但是李翊却明白冯远的意图。
他打定了心眼不会在这里让自己动手。
冯远的身体仍在颤抖,只是一张阴冷的黑暗脸孔
上,目露凶光。
“闹够了么。”他沉着气问,一根根掰开李翊的手指,把手枪夺还。
李翊瞥了一眼莎莉,说道:“你会后悔的。”
冯远看着李翊,二话没说,几步扑上,拳头便招呼在李翊的脸颊上,两人就势扭打在一起。
七七还来不及分开两个,莎莉却在一旁冷笑起来。
她的笑声阴冷铁青,和刚才的风铃样截然不同,得意里捎带了一股冷漠,笑过之后,她伸出带着镣铐的手指,指向扭成一团的两人。
“警察?哈哈?真是一帮没用的东西。”莎莉手足上下翻动,简直笑得不能自已。“正义?哈哈哈哈哈。你们要是不杀我,还在这里想问什么?来,朝这里,开枪啊!”
莎莉发梢散乱,白玉似的脖颈露出来,双手抻开,挺着胸脯,目光直逼冯远。
冯远起了身,扭过头看向莎莉。拳头上黏着血,李翊毕竟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也没了兴致。
李翊也站起来,嘴角开了个口,一束血涌从喉咙里滴出,手背抹干,抬起头,冷笑着看向冯远。
“你心里怎么想?”李翊甩了甩脑袋,头发疏忽飘逸。
冯远摆出枪。“恨不能一枪崩了她。”
他也不再压抑内心这种冲动,手指灵巧地推开配枪的膛线,压火,手里熟练又精妙的动作看得莎莉不由得头皮发麻。
“喂,你,你可是警察。”她向后退了两步,额头冒汗。
李翊却叹了口气。冯远的额头抽动,手汗滴在手枪上,手掌不停地捏成拳,又摊开成掌。冯远只有嘴里的话不尽不实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冯远一颗一颗把子弹推出,竖起弹头放螺在身旁的桌上,手掌不再颤抖,越来越平稳,转眼间,他把机巧精密的配枪拆卸开来。
莎莉的冷汗如雨下,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幕发生的情景让她惊讶得合不拢嘴。冯远的眼角冷冷瞥见莎莉似乎松了气,于是手上抢出飞快的动作,连带手枪的膛线子弹,转眼之间竟然拼合成了一把完整的配枪,莎莉的目光几乎凝滞。
喘息之间,握枪,推膛,卡弹,瞄准一气呵成。
莎莉反应过来的时候胸口感觉被猛烈的冲击感爆发而出,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空腔撕裂,开膛破肚的时候,冯远的笑声那在她听来有些刺耳又有些凄凉的笑声传来。
“你不用那么害怕,莎莉小姐,第一发是空弹。”冯远笑了笑,单手持枪,枪头仍然瞄准莎莉,另一只手两指蓄势待发。
只听“噌”的一声,冯远的手心里弹出一颗金属黄的弹头,莎莉眼睁睁看着这颗弹头落在地上,弹跳左右。
冯远在这呼吸片刻之间,不仅完成了装卸拆弹,甚至在弹头上还做了手脚。
莎莉脸色十分难看,她的双腿软的一点力也使不上,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失禁。但她没法去核查,因为身体就好像定住了一样。
第一发是空弹。这是什么意思?莎莉的心脏就像被捏住了一样,这时候如果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倒还好一些。
莎莉这么想着的时候,一连五发子弹几乎毫无间隙,五声连响,倏忽间迸裂到了莎莉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