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逮捕
冷双被逮捕了,汤队长眼睁睁看着冷双被自己手底下的人押送离开房间,一句话说不出来,连手都动弹不得。
汤队长冷汗直冒地退到窗台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冯远这话其实说的很委婉,直说带走冷双。
冷双本想争辩什么,但是一看到冯远的脸色,就什么话也没了。直到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她的视线都是那样冰冷纯粹,不带一丝一毫的忸怩。
“我很想问问你又在玩什么把戏。”陆不鸣冷静地看着冯远把人带走,郭淮跟另两名警察驱车离开,恐怕是回了市局。
冯远没吭声,他默默看着警车消失在视线里,直到看不见为止。
汤队长扭着手里冯远的帽子,脸色十分难看,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两根烟,一根夹在耳朵上,另一根颤抖着握在手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充血,红色的纹路布满了瞳孔。
他一步一步缓缓来到冯远身前,脸色已经拉到最低点,目光绽裂。
冯远没有往后退,但是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从这个脸色苍白的老头子身上,他看到的不只是愤怒,更多的还是一种矛盾和驳斥,在他内心里疯狂地激流涌动。
这老头子面容一瞬间好像苍老了许多,看的冯远的内心揪起,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汤队长瞧了冯远一眼,沉闷浑浊的吐出一口气,把手里揉成一团的帽子塞回到冯远手里。
汤队长伸出手的那一刻,陆不鸣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这一幕实在是太像正面挥舞过来的拳头了。这老头身上的杀气也的确让陆不鸣吓了一跳,但他只是颤抖着捏紧了拳头,脸色憋得从肉色变成了红色,才艰难从嘴里冒出几个字来。
“冷双她……”他低着头,从嘴里说出几个字比田里犁地还要困难。
冯远拍了拍汤队长的肩膀,低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汤队长没说什么,只是捏紧了两只手,骨头颤抖着发响。
“冯局,我身体不打舒服……”他紧接着又说。
冯远点点头。
“今天你辛苦了,汤队长,你早点下班,回家休息。”冯远把汤队长送到门外,迟疑了片刻,在他耳边说道。
“你要是有什么话,我可以带给冷双。”冯远不用多说,汤队长心里也很清楚,为了避嫌,冯远没有直说,作为父女,同时又是警察关系,在一个体制内出了这种事,当然是要隔绝见面的。
汤队长本想婉拒,但想了想,焦躁不安地挠了挠脑袋,咬着牙说。
“冯局,代我告诉她,直到今天,我也不后悔。”汤队长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汤队长离开之后,冯远把陆不鸣叫到隔壁的宿舍里,这里被警方布置成了暂时的案件处理办公室,摆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拖来的老旧大木桌,上面堆着山一样高的资料。
黄子锡这次没能离开,作为重要证人和嫌疑人,同时又给出了翻天覆地的推理过程,市局准备留下黄子锡作证,尤其是在冯远查案期间,他们希望黄子锡全力配合。
出乎陆不鸣预料,黄子锡没有半句推脱,很是爽快地就答应了。冯远暂时让他和蛇六接受局内的调查,录下推理的过程和目击
口供。
剩下的事他没管,反而是把陆不鸣揪到办公室里来,问:
“你怎么看?”
“我?”陆不鸣斜着嘴笑了笑,说:“看什么?怎么看?我看,时间不早了,既然案子解决不了,我也该撤了。”
陆不鸣并不打算就这样把自己也卷进案件的旋涡里。
冯远沉默片刻,问:“这件案子没有解决,你就不怕自己的声誉受到影响?我可是听说过,在城东的鸢尾街,你是个人物,陆不鸣。”
陆不鸣却惨笑一声,嘴里咀嚼着“人物”两个字,在他看来,就跟嚼烂了的甘蔗一样无味。
“那是你看走眼了,冯局长。你是正职的大警官,我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你也别太高看我,你要我帮你,我也帮了,这一天一夜可够人受的,总不至于还要压榨让我们通宵给你加班吧。”
陆不鸣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再说了,你也不是我的老板。”陆不鸣说。
冯远的确不是,也没法反驳陆不鸣这些话,他先是承认,说:“我从来也没打算限制你的自由,陆不鸣,你想走的话,任何时候林城市局的警察都不会拦在你的路上,除非你真的犯了什么事。”
陆不鸣警惕地瞧了一眼冯远,说:“可是你知道,我什么事也没犯。”
“所以你随时也可以走。”冯远点着了香烟,一时间屋里烟雾缭绕了起来,他在这氤氲的光色中眯起眼,看着陆不鸣扭过头就要离开,没走出两步,又钉在原地,动也不动。
似乎狠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他仍然背着身,声音忸怩地传了过来。
“你觉得冷双是凶手?”他问。
冯远的嘴角勾起笑容,没有说话。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支笔,犹豫再三,又从证物袋中翻出一件东西来。
这东西勾起了陆不鸣兴趣,他的双眼发亮,立刻回过身,来到冯远正对面。冯远不紧不慢地给他抽出一张凳子来,陆不鸣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坐在上面,放光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东西。
冯远把它缓缓推到桌上,陆不鸣的面前。
陆不鸣透过塑料袋看过去,眼光照射在皱皱巴巴的袋子外侧,内里是通透的黑色证件。陆不鸣犹豫了一会,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夹起里面的东西,展开来看,他有些眼熟。
冯远说道:“这是冷双的证件。”
“看得出来。”陆不鸣翻转了三四圈,仔细打量了好几秒,证件上写着冷双的名字和番号,警官级别以及主要任职地点。
过了一会,冯远又说道:“你猜是在哪里发现的。”
陆不鸣沉默片刻,当即说道:“不是在现场找到,就是在窗外的逃生路线上,我猜是窗台后边的沟渠。”
冯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点了点头。
“只能是这两个地方,否则你也没理由会把冷双逮捕。”陆不鸣很快解释。
冯远咧开嘴,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沧桑岁月凝聚而成的笑容,笑颜看上去就像是纸叠成的花骨朵一样,简直有些瘆人。
“只是暂时拘起来调查情况。”冯远说:“我的部下,我不会看错。”
“有什么分别。”陆不鸣嗤笑一声。“
该怎么处理,那也是你们自己内部的事,用不着把这种场面话跟我解释。你说你不会看错,可现在证据已经摆在这里了,信不信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了,冯警官。”
冯远无法否认,他说:“根据黄子锡的推理,把我们引开这间厂房,制造密室,行凶,藏尸之后离开现场,同时又有时间作案,再结合这个证据的归属者,我们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冷双。”陆不鸣替冯远回答了出来,然而冯远的脸色就显得更加凝重,他叹了口气,从陆不鸣手里接过证件,发起怔来。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陆不鸣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证据充足,证据链完善的话,也只能这么想不是吗?”
冯远还是没法反驳,犹豫了许久,他才说:
“问题是动机。我实在想不出来,冷双真是凶手的话,究竟该怎么解释,她的杀人动机才充足。说实话,我没法说服自己,我尽可能跳出这个复杂感情的怪圈,但是还是……”
陆不鸣却冷笑一声,说:“这不过是为你自己的私情找借口,冯警官,你要知道很多案子是没有合理动机的,对于一些犯罪者来说,行凶甚至只是为了凌虐的快感。”
“你觉得冷双是为了满足这种快感?”冯远睁大眼,看着陆不鸣,问道。
“冯警官,你什么时候真正了解过一个人?”陆不鸣问。“也许站在你面前,最亲密的关系只不过是一纸荒唐,而你的命运也只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盘。”
冯远沉默了,他想起了李翊。
“所以你也认为凶手是冷双?”冯远问。
陆不鸣犹豫了一会儿,说:“冯警官,你只不过是个警察,我呢,就更不值一哂,是个草芥。我们能决定真相是什么,我们的猜测,我们的‘以为’能决定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冯远摇头。
“没错。”陆不鸣说:“我们在这里抓破了头皮,想来想去也不过是在追求最完美的合理性,有的人用良知来判断,有的人用条文来判断,有的人用证据来判断,有的人用逻辑来判断。但不管如何判断,在法官落下法槌之前,真相都是扑朔迷离。”
陆不鸣看着冯远,说:“我怎么认为,你怎么认为,并不重要。我们能做的事也很简单,冯警官,那就是尽可能多地找到证据,你觉得呢?”
冯远苦笑一声,对陆不鸣的话,他又怎么能不认同?
“抱歉,是我失态了。”但理性这种东西,终究不是说拿起就能拿起,就像多年的感性思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冯远准备重新勘查整件案子,他决定从头开始。
这时候,陆不鸣才在末了补上一句。
“冯警官,我并不是说靠眼睛看,靠感情的推理,也许比排错、分析和推演更有意义。有时候,我说的是有时候。”陆不鸣站起身,眯着眼说:
“冯警官,虽然我不知道冷警官作为凶手的假设,她的动机是什么,但是我们可以借此机会反过来思考——如果她不是凶手,为什么我们的思维会被拽到这样一个低谷里来。”
冯远愣了愣,陆不鸣继续说:
“我是问你,冯警官,从感情上来说,你相信冷双吗?”
第五十章 冷双的嫌疑
冯远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一方面,理性告诉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就算是身边最亲密的伙伴,也有可能做出愚蠢的事。但另一方面,他的感情又一遍又一遍地不断驳斥这种观点,两种想法此时交织在冯远的心头,让他很是煎熬。
可不知怎么,当陆不鸣直戳戳,当面问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冯远的嘴倒是比想法走的还快,他哽咽着从喉头处轻轻推动嗓子,声音已经发了出来:
“当然。”冯远脸色发白,眼见陆不鸣的时候,他脸上已经挂着笑。
“我们一点点来说。”陆不鸣说:“这只是我的推测和简单的怀疑,甚至连推理都算不上,你可以理解为瞎猜。”
冷双是他亲手从警探总署带出来的亲密部下,时间并不长,但是论信任和能力,冷双应该后辈中独一份儿的。
可现在。冯远的脸色并不好看,无论陆不鸣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唯独这句话,他听得浑身激灵。
“冷双作为凶手的犯罪证据,的确是很充足。”陆不鸣说:“但这是从法理上来讲,而不是情理上。你看,整个案件从发生到现在,以当前这具尸体来说,谜团还是多到难以解释。”
冯远点头。
陆不鸣便继续往下说:“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案子的手法,时间,地点,甚至连作案凶器和直接证据,可以说一个都没有的情况下,我们竟然已经确定了第一嫌疑人。”
冯远也意识到不对劲。虽然警方查案,为了平铺案情会第一时间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力求尽快破案和减少失误,但那是通常的案子,作案者也多是激情动念,不是预谋。
可是近些天这几桩案子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案情还在扑朔迷离的时候,唯独凶手却直白地冒了出来。
“冷双那边有什么供词?”陆不鸣问。
冯远摸出裤兜里的手机,擦亮屏幕,手里点上一根烟,皱着眉头瞧了瞧,说:“目前……还没有,冷双只说自己是无罪的,并没有进展。不过……”
“不过?”陆不鸣追问道。
“没什么……”冯远摇摇头,说:“只是从身上找出一份假证件。这个证物……进一步证明,冷双有意识地伪造了证件,排除自己的嫌疑——恐怕昨晚联系我们,发现王东的尸体也……”
陆不鸣苦笑出声,这样不利的证据又增加了。
“但至少她自己不这么认为。”陆不鸣说。
冯远叹了口气。
“不是你说的吗?证据摆在眼前,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冯远的两眼就像是黑洞一样深不可测,陆不鸣在他的瞳孔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证据啊。”陆不鸣说:“冯警官,你觉得我们现在在查什么?”
冯远被他问得有些发愣,一下子差点没有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头,回答:“查的是冷双涉嫌杀人……”
“不对。”陆不鸣打断了冯远。“最开始,整件案子的起因是十年前的一场恩怨,几天前的仇杀——但是我到现在有一个疑惑。”
冯远这时候才意识到,因为牵连到冷双,自己的头脑也似乎变得不够冷静,竟然不知不觉被案情的变化牵着鼻子
走。
“你有什么疑惑?”冯远问。
陆不鸣犹豫了一会,从自己的兜里取出一样东西,拿给了冯远看。
“这是我交给孟婉小姐的东西,没有经你们同意。”陆不鸣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张纸,抖楞开来,有些破旧潮湿。
冯远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纸上只是写了潦草几句话,但是内容却让他惊讶。
“这是……”他睁大了眼,陆不鸣已经替他说出来了:
“孟婉小姐只要照着这份供词和做法应付庭审,不能说一定从轻判,但至少会留一份情面。”
冯远的脸色立刻严肃下来,他瞪着眼看向陆不鸣,低声说:“那你知道,这么做是违规的么?我随时可以把你拘起来,就算不至于判刑,关你十五天是绰绰有余的。”
陆不鸣笑着没回答,冯远觉得古怪。
“陆不鸣,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跟我自首的。你把这个给我看,究竟有什么目的?”冯远知道陆不鸣的聪明才智,更理解他狂放不羁的性格。
“这个不重要。”陆不鸣当着冯远的面,一条一条,把这张纸撕得粉碎,看的冯远脸色发绿。
“另一份已经交给了孟婉小姐。但是你知道她怎么做的吗?”陆不鸣问。
冯远摇头。
“她连第二眼都没有看,这张纸被她一点不剩,咀嚼着咽进了嗓子眼里。”陆不鸣说:“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冯警官,孟婉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人,但她也的确布置了那些房间,机关和这个杀人的别馆。”
冯远狐疑地看向陆不鸣,问道:“你现在是在为她求情吗?”
陆不鸣摇头。
“我是想说,孟婉小姐的动机很奇怪,更怪的则是她的杀人手法。她说过,没有杀戮**的人,没有丧失自我的人,在那间房里是不可能被迷惑的。”
冯远沉默了片刻,他不觉得孟婉这样一个既定凶手的证言值得采信,但陆不鸣的解释却似乎很有道理。
“但是杀戮这种氛围,这种**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只要推动第一个骨牌,接连后面的所有骨牌都会一起倒下。”陆不鸣说:
“但是我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发现这第一个骨牌。”陆不鸣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倒是案子相关的另外一些人,除了我之外,几乎都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占据任何话语权了。”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这整个案子?甚至要杀人灭口。”冯远问道。
陆不鸣先是点点头,没过多久又摇了摇头。
“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陆不鸣说:“既然没有根据,也算不上什么推理。”
“那么就是说,这两件案子之间必然有什么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关联。”
冯远突然站起身,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桌子,取出手机,联系尸检的法医,要求递送报告,并且说:“王东,对!王东。”
“王东是死在贺秋叶的公寓里,我们的矛头对准了贺秋叶,但贺秋叶却又死了……”冯远说:“这,这果然是在消灭所有知情人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合理的判断
就是知道了秘密的王东被贺秋叶杀害,返回之后的贺秋叶则死在了冷警官的手里。”陆不鸣说:“除非冷警官手里有这起案子的秘密,或者她本来就是密谋者,逻辑才说得通。”
“但贺秋叶到底知道了什么?”冯远百思不得其解。
“我想,也许和头有关。”陆不鸣说:“无头尸体的头颅消失了,很难简单当做是毁尸灭迹,我想应该会有深层次的原因。只要找到这些蛛丝马迹,应该会有新的角度。”
冯远也认同了陆不鸣的观点。这时候,冯远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瞥了眼陆不鸣,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郭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仓皇无措。
他说:“出事了!局长!”
冯远的脸色刷地变了,原来郭淮的警车在路上抛了锚,他们正要传呼一辆救援车辆,谁知道竟然碰上了一张熟面孔。
“谁?”冯远问。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我是听见冷双说的。”郭淮的声音有些慌张,他说:“我只听到冷双当时在车上,她喊了一声‘胡三章’,起初我们都没听出这是个人名,后来才发现……”
“发现什么?”冯远赶紧追问。
“发现那人竟然是个现行犯,当地派出所的同事紧急联系了我们,他们说救援的车辆耽搁在路上,就是这姓胡的害的!”
郭淮那头的声音响起了嘈杂声,冯远的脸色就越来越低沉,听郭淮的介绍,似乎问题变得越来越棘手。
“你挑重点的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冯远急道。
郭淮带着半点哭腔,说:“汤,汤队长……出大事了……”
啪。
冯远愣在原地,这种感受让他梦回十年前,内心起的波澜尘嚣直上,手里的电话落在地上,连动也来不及动,他就径直奔了出去,腿脚也顾不上。
陆不鸣正要发问,雷厉风行的冯远已经喊出了嗓子眼。
“又出事了,跟我来一趟。”
冯远吩咐看守废弃工厂的警察守在原地,一边继续录口供,一边搜查新的证据,他跟陆不鸣两个不顾反对,两人只身就赶往现场。
“究竟出什么事了?”陆不鸣这么问冯远的时候,后者还在一个劲地抹汗,脸上难以掩饰的焦躁持续不断,最终成了一整脸的沟壑和汗渠。
“陆不鸣,现在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你到底有没有头绪?如果没有的话,咱们可能要遇到大麻烦了。”
冯远说着,带着陆不鸣一路上了他的别克,一脚油门几乎要踩到底,他说:“还有件事,是你的喻瑜姐让我转告给你……”
陆不鸣只瞥了冯远一眼,就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一样,说:
“是转告?还是保密。”
冯远被陆不鸣一句话给噎了回来,郭淮他们一路车过去并没有开太远,两人的速度直逼过去不要是十分钟就能到。
“你真的能看到我想说什么?”冯远焦躁之余难以掩饰的好奇心爆发而出。
“你只是想告诉我,关于我的身世,关于林因之这个人,还有关于喻瑜和我的关系的话,就不用多费口舌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查这些事。”陆不鸣说。
第五十一章 车祸现场
陆不鸣的回答让冯远很是意外,看来在他和喻瑜聊过天之前,陆不鸣老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听喻瑜的意思,她刻意对陆不鸣隐瞒了这件事。
但不知道陆不鸣通过什么途径,竟然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冯远也不知道陆不鸣究竟知道了多少,年纪轻轻的陆不鸣给他的感觉却是隐藏了无数的秘密和城府。
冯远惊讶地多看了陆不鸣两眼,说:
“林城的案子,就和那个有关。”
陆不鸣也看着冯远,突然笑了笑,冯远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笑的?不过他既没有问,陆不鸣看起来也不准备解释,两人扭过头看了一眼巨大凋零的厂房外楼,乌黑色的狰狞建筑从空地里腾空而起,单调的钢筋水泥露出可怖的颜色。
很快两人便赶到了事发地,配合协警的调查,嫌疑人已经遭到逮捕,不过冯远的指令则是让他们原地待命,暂时不要收押。
胡三章那夸张的肥大躯体隔着很远都能见到,两人很快从车上下来,眼前一片狼藉。这是一条通往市内的马路,路不宽,并不是水泥国道,而是一条年久失修的砖石小马路。
光是在这样崎岖不平的小道上驱车已经足够费劲了,偏偏萦绕在冯远心头的阴霾仍旧挥之不去,他急不可耐地赶往现场。
只见灰色的别克车推起满地喧嚣,砖石马路上灰尘和沙土一时间倾洒在漫天空中。冯远趔趄推门钻出,似乎早忘了自己腿脚不便。
局长莅临,控制现场的两名警员和十几位协警早就拉开了隔离带,配合交警的控制,这条路段除了他冯远,谁也进不来,否则他这样横停在马路正中间,肯定会出事。
冯远一下车,本能地扫视身边一圈,远山绵延的褐色波澜起伏不止,徜徉在墨绿色的树林延伸到脚边,肉眼可见分离出来的浅灰色稻田上,低低矮矮伏着灰白色的霜。
冯远吐出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在他的胡子上几乎要凝结成冰。
“你过来。”冯远把掌握情况的警察招呼过来,拿出象征他局长身份的证件,摆在警察面前面色铁青地问:
“你叫什么。”
被冯远叫来的警察本来就不觉得冯远面色和善,再被这么一问,局长的威严让他脸都吓白了,他哆嗦着回头瞧了一眼现场,低声说:“我是水田县派出所的办事员,局长,您叫我小赵就行,实在是人手不够,所里的同事大多都派驻了。”
小赵的脸色显得颇有些书生气,身形抽起来的条 子又长又瘦,偏文偏弱,冯远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是个文职。更何况他还带着一副厚厚的大镜片,一见到冯远,一张白净的瘦削脸孔就染上了一抹羞愧的暗红色。
“派驻?”冯远收起证件,说:“讲讲。”
小赵狐疑瞧了一眼陆不鸣,冯远立刻会意,说:“这是我的心腹,你讲。”
“是这样,局长。”小赵从兜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小本子,嘴里紧张地咀嚼了半晌,支支吾吾说道:“近来我们周边的突然事件比较多……”
这一句话冯远的脸色就变了。
“你们县?”他问。
小赵犹
疑片刻,才说:“不只是县里,市里稍微偏远一些的区也都一样,这已经是第九起了,光车祸就得这个数。”
小赵伸出三根手指。
冯远瞥了一眼小赵身后拉长的黄色警戒线,内里已经被拍摄取证,拉出一道隔绝开来的空间,一辆通体乌黑的旧式改装大卡整个车头活像被压扁的易拉罐,惨不忍睹。
冯远来到车前,鲜血淋淋的地面上拉出一条弧线的血痕。
“什么时候开始。”冯远问。
小赵弯着腰跟在冯远身后,双手紧紧抓着手里的笔记本,脸色却刷地低沉了下来,他犹豫了半天,又是摇头又是晃脑,却始终不发一言。
“你只管说。”冯远从兜里递出一根烟,强硬塞到小赵手里,说:“这是很重要的线索,最近不大太平,你得老实告诉我。”
小赵咽了咽口水,脸上拉长的青筋充血,面部染成血红色,他推了推镜片,眼光闪动,说:“大概是在一周前开始。”
“一周前。”冯远知道为什么小赵忸怩着不愿意说了,一周前是他刚来林城不久的日子,从那天起发生的怪事不断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
正义就像一道光,光的背后必然有不可分割的阴影。
这个影子追随着他的脚步来了。冯远来到车祸的现场,这是他接到的通知,汤队长的警车在行驶途中遭遇车祸。
小赵告诉冯远,老警察早一步被先赶来的救护车救走,现在生死未卜。冯远没让消息扩散出去。
“局长,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小赵乱了方寸,他没想到这一起车祸引起的事态这么严重,打听到出事的警察竟然是市局的支队长,小赵的魂都丢了一大半。
“别急。”冯远的心头虽然火急火燎,但是他明白这时候任何的疏忽大意都不能有,更不能急。
“先搞清楚前因后果,究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一步一步查,决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冯远问:“还有什么异常。”
小赵点点头,慌忙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些,他慌张地翻动笔记本,说:“对,对,局长,还有件事要汇报。这个,那个……”
小赵的话没说出来,一直蹲坐在两辆事故车辆前的陆不鸣,把指头放在厚重的车胎印痕上,突然语气冰冷的说道:
“是不是自从前两天那件骇人听闻的案子发生以来,最近的车祸从‘事故’升级,成了不断的矛盾,斗殴,甚至更恶劣的事件。”陆不鸣问。
“对对对!”小赵点点头,说:“这位同志看来很清楚……”
“你想到什么?”冯远立刻问。
陆不鸣的视线凝住在眼前的事故车辆上,车内散发出恶臭的焦黑味道,这种味道像是机油燃烧的味道。
“冯警官,任何巧合背后,必然是有因果联系的。”陆不鸣拍了拍手,手指留在憋平凹陷的车胎上。
“车祸发生的时候,最大受力点在车头和车胎上,只要司机踩了刹车,车辙摩擦出的印痕会很明显。”陆不鸣又轻轻碰了碰地面上黏着的血液。“但是现场来看,只有一条细窄的小车痕迹,而这辆卡车却完全没
有任何痕迹。”
小赵的眼睛亮了,屁颠儿屁颠儿跑到陆不鸣面前,哗啦地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从里面翻出一页,上面细心地绘制了一副简图,他说:
“对,对!我当时也这么想,这条车辙的痕迹很轻微,尤其是在发生撞击的部位——这是一起看起来追尾的事故,后车却没有采取任何紧急措施。”
冯远也注意到了小赵的绘图,看来他的想法是,一前一后两辆车并不是单纯的“事故”,而是有一方采取了“谋杀”手段的“伪装现场”。
“最重要的是,这辆小型货卡的车型,很奇怪。”陆不鸣把手伸进车胎轮的里面,手指头在车胎的后槽摸来摸去,突然触碰到凸起的硬物。
“这是谋杀。”陆不鸣下了结论,眼光闪动。
“这事你跟谁讲过?”冯远给小赵把烟点上,后者受宠若惊,惶恐之余,哆哆嗦嗦差点把烟给抖灭了。
小赵眯着眼,回忆说:“知道的人不多,我跟队里汇报的时候,大伙儿都是疲于奔命,根本凑不到一块,虽说都是小事故,但是成天这样,像这种事故,也都尽量从简。”
小赵的说法的确有道理,尤其是对林城这样的小城市来说,频发事故对于警察系统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把胡三章带回市局,我要当面提审。”冯远很快做出了决定,既然暗中涌动的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他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小赵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按理说县里的案子不应该越级管理,但冯远这时候也实在是足够强硬,根本也不是小赵这种级别的文员能够拒绝的。
他带着两人来到警车旁,两人调查的工夫,胡三章已经被押进了车里。
“我看看。”冯远来到收押的警车旁,他想先看看胡三章的情况。
叩开了关押胡三章所在警车的车窗,窗口缓缓摇下,露出一张惊恐的脸色,他手上戴着镣铐,双手扒住窗口,突然叫了起来。
“警官!我,我是冤枉的!救我!”胡三章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已经被身后的警察摁住,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从嗓子眼里冒出呜咽的嚎叫。
冯远使了个眼色,身旁几名协警吩咐起来,胡三章便被扭送下了车,冯远看了一眼胡三章,魁梧的身躯这时候不住地颤抖着,一刻也停不下来。冯远试着简单提了几个问题,胡三章却只有外表看起来正常,脸色发虚,几乎没法正常沟通回答。
“先回局子里吧。”冯远把人带进别克车里准备离开,陆不鸣却疑神疑鬼地回到后座一言不发,简直像是丢了魂。
“你又怎么了?”冯远把住方向盘,往后看去。“可不像你。”
陆不鸣嘴唇一直在抖,三番五次似乎想要搭话,但是嗓子里低声呢喃几句,没有出声。一旁的胡三章才刚安抚了情绪。
冯远准备先把人送回警局,车子还没动,眼前却拦下一人。
是小赵。他拦在冯远面前,身体有些颤抖,声音则更加难以抑制。
“局,局长。”他说:“你,你这样我很为难……我,我没法交代。”小赵说。
第五十二章 任职
冯远踩住了刹车,脸色阴沉得像浓郁的黑咖啡。
“让开。”他沉声说了句,小赵的身体就应着抖了抖,面对冯远阴冷的语气和摄人的气魄,他已经胆怯了,但是却仍然不准备往后退一步。
“局,局长……”小赵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张开双臂,眼镜下的目光笔直地瞪着冯远。
冯远哈地叹了口气,这小赵也是个实心眼。
“上来。”冯远说。
小赵愣了愣,脸色都变了,他哆嗦着说:“我,我,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局长……”
“小爷叫你上来!”冯远见他扭扭捏捏地,于是一脚把车门给踹了开来,一瘸一拐地来到他面前,一手拽住了小赵的胳膊,拉扯着他就往车里去。
小赵拗不过冯远,被拽上了车,安排在陆不鸣和胡三章中间,他哆哆嗦嗦地只感到害怕,也不知道冯远究竟要把他带到哪去。
“一会儿我要先去医院,小赵,你知道市局怎么走对吧。”冯远头也不回,驱车在路上飞快驰骋。
“医院?啊,去看汤队长吗?”小赵支支吾吾,他瞟了一眼冯远,也不敢忤逆,说:“那嫌疑人怎么办?”
“我正要说这个。”冯远叼着烟,点了个火。“要么你就直接把他送到市局,我已经派人联系,有人接应。要么你们等我,我去看看老头儿就回来。”
“谁把他送到市局?”小赵瞪大了眼睛问。
冯远吐出一口烟雾,看了看小赵,说:“除了你还有谁。”
小赵正要问“为什么是我”的时候,陆不鸣却开口了。
“我们可能没时间了,冯警官。现在重中之重是立刻把头绪厘清。像这样一直被牵着鼻子走,不仅案子破不了,可能林城也要遭殃。”
陆不鸣的话简直就不像是从他口里能够说出来的。对此冯远也露出一脸惊恐,他把车停在边上——医院就在路边,脸上露出的震惊已经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悸动,看着陆不鸣的两只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关注这些?”冯远停下车,他满心以为,凭他陆不鸣的为人,这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口德了。
陆不鸣的脸色还是很古怪,从车祸现场过来,整个人都古里古怪。他抬起一只手,盯着手心看了挺久,脸色一时阴郁一时晴好,变化恍惚不定。
“我觉得可能要出事。”他说。
冯远咬着烟头,苦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一顾。
“已经出事了。”他飞身下车,拄着拐杖往医院里去,把车交给了小赵。
小赵疑惑不解,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打着颤,身体也跟着挺不住地抖动,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灌进了脚里,但是躺在油门上的脚掌却动弹不得。
陆不鸣笑了笑,说:“你现在倒是可以把人带走,毕竟局长也不在了。”
小赵犹疑片刻,看向陆不鸣,眼里充满了困惑。
“别看我。我只是个无业游民。”陆不鸣说:“我最新不过的就是你们这些条·子,你就是把人带哪去也跟我毫不相干。我跟你们那个什么局长也没有半点关系。”
按照道理,小赵是要把人带回去,冯远到时候下达指示再把人从派出所转回市局当然可以,可是也
得经过小赵的上层领导,而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顺道把我送回去吧,应该顺路。”陆不鸣瞅了瞅方向,从这里往东走,恰好离自己的住所不远。
这时候陆不鸣再怂恿两句,小赵的意志就更加动摇起来。他眯着眼,看着冯远一瘸一拐往医院里去,背影充满了萧索的意味。
小赵背上安全带,打上火,一层一层推上高档,车子缓缓驶出,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陆不鸣就静静看着,小赵驱车在路上转了一个圈,朝着市局就飞驰而去。
“我还以为你要回县派出所。”陆不鸣仰起头说。
小赵还是没说话,他们到了市局之后,冯远安排的警员接收了胡三章。小赵声张着要回派出所交代,却被郭淮以奇怪的眼光拽住。
“你姓赵?”郭淮问。
小赵疑惑地点点头,郭淮的身材又高又壮,虎背熊腰的姿态比他大了整整一套。小赵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这个魁梧的男人要做什么。
郭淮似乎也是一头雾水,他把小赵叫到办公室里,上上下下把这瘦弱的警察打量了有五遍,看的小赵心里发毛。
“你是武侦出身么?”郭淮问。
小赵摸不着头脑,他站直了身体,郭淮这问题和口气几乎让他会想到面试的时候。
“是……是情报专业。”小赵回答,他的身体条件并不符合武侦的要求,尤其是体能。因此相对来说文弱的他,尽管仍旧执拗进了刑侦组,但是最后却还是被分到了文职单位。
“我想也是。”郭淮叹了口气,说:“你刚才是跟我们局长在一块对吧。”
小赵不知道为什么郭淮要像查户口一样盘问自己,但是迫于这大块头天然带有的威慑力,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就要回答。
“是。”小赵低了低头,说。
“抬起头!”郭淮猛地站起身,狮子一般地地吼道,吓得小赵脸色发白,慌忙挺起胸,双腿下意识并紧,郭淮围着小赵转了一圈,又是捏肩膀,又是敲脊背,看了两三圈之后,才皱着眉头摇头,说:
“我还真想不通。”郭淮叹了口气,坐下身,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在一张公文纸上盖了个戳。
小赵还是一头雾水,正疑惑间,郭淮已经把公文递了过来。
“从今天起,小赵同志,你转入市直属,局内暂任刑侦支队情报侦察小组组长,代理汤队长管理支队事物。”
郭淮见小赵的脸色吓得惨无人色,已经说不出话来,又嘀咕了两句,才说:“你,协助我工作。”
眼看郭淮把文书塞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小赵慌忙往后退了两步,摘下眼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端端正正地扫了一眼公文书上的任命报告和签字,满脸疑惑。
“你这家伙,学情报的看不懂字?”郭淮脸上横肉抖动,揪住了小赵的领口。后者赶忙摇头,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调职。
“同一个系统,你这算是大升迁了,有什么好不满的?”郭淮才是一肚子火没地儿发,汤队长出了事,队里的消息不能扩散不说,冯远还给自己又扔来一个这样软蛋作累赘。
小赵临了也没想通,自己怎么就突然调了职,他垂头丧气地出来,见到在了陆不鸣。令他惊讶的是,原来陆
不鸣并不是警察,他只是借着冯远这层关系在局里很吃得开。
“这个案子也很简单,钢丝的材质并不是本地的,你查查当天时段的出入境记录,主要查大型车辆。”陆不鸣弯着腰,双手随性插在裤子的兜里,斜着眼看向侦查组的一名队员电脑,视线一扫过,他就能立刻得出结论。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解决了这一个,陆不鸣一点也不闲着,转头又到另一边,这次向他请教的是市局里的女同事,负责的则是另一起案子。
“这个很古怪,是个奇怪的事件。”女同事脸上写满了疑惑,陆不鸣凑近去看了看,是一桩意外事故的调查报告。
“意外事故?”陆不鸣疑惑道。“真要是事故,怎么会联络到刑警科?”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只是简短几行字的报告内容,既没有案件细节,也没有侦破记录,看起来的确就是一起常见事故。
“是个悲剧。”女同事的脸色很难看,盯着屏幕不多一会,甚至连呕吐感到冒了出来。她摇摇头,指了指屏幕上泛起的光芒。
汽车自燃事故。
私家车自燃,的确是罕见的事故,但并不是没有。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车型让他很是在意。
“从哪里传来的?”陆不鸣问。
女同事低声在他耳边汇报起来,在郊区的路边发生的自燃,所以事故并不严重,但是倒霉的却是车里的乘客。
眼见陆不鸣跟警局里的同事打成一片,小赵皱着眉头,他咳了两声,来到情报侦察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不大,但是几乎把陆不鸣围在中间。
他正要说什么,一旁的郭淮已经帮他把话说完了。
“同志们,今天开始,你们的头儿就是这位了。”郭淮拍了拍小赵的后背,把他扔进了办公室,掉头就着手审讯的事宜了。
一来是冷双被捕,二来就是这个胡三章。郭淮的眉头紧紧皱住。
而小赵这边却完全乱了方寸,他从没想过自己能接任什么领导的职位,唐突之间就被推到了这里,他甚至连该干什么都没有了主意。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双双眼睛如同炽灼的火炬窘迫地盯着他,这里他唯一认识的人反而压根不是警察。
“陆不鸣。”小赵试探性地问。
陆不鸣站起身,把手头帮忙的案件暂时放在一边,看了看一旁的小赵,叹了口气,说:“在冯警官回来之前,他应该是想让你调查这件案子。”
“车祸?”小赵问。
陆不鸣点点头,他毫不客气地领着小赵往审讯室去,说:“这个郭警官的脾气,估计是不想让你插手。但是你别怕他,冯警官给你的权限很高。”
“你也是他的人吗?”小赵问。
陆不鸣先是没有回答,半晌过后才说:“我只是恰好跟他们查到一块去了,借用一下警察局的系统和情报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告诉过你,我很讨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条·子。”
小赵便没再问这事,两人穿过警局的走廊大厅,来到审讯室外。
“为什么要让我来调查……”小赵迟疑地问。
陆不鸣走在前面,不知道听没听到小赵的问题,只是说着“一股脑走下去,不管是聪明人还是蠢人,总能走到真相”。
第五十三章 天才的落寞
冯远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他放下手里的花,这次挑了很久,干脆最后闭着眼捧了一束从没见过的黄色花束,尽管是个习惯,但给男同事送花的确让他觉得古怪。
即使是个老头。
冯远推门进来,一声不响地把花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他总觉得最近常来这地方。
汤队长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是胸口的肋条断了三根,腹腔有碎玻璃和骨架结构造成的大出血,意识还没有恢复。
冯远没有多问,这种问题问得越多,反倒是越不安心。对他来说,自己的同事能保住命,这就够了。
汤队长的脸色发黑,一身皮包骨头的憔悴模样,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孔在呼吸机的遮掩下显得更加爱虚弱。他
“干咱们这一行,随处可见的都是凶险和危机。”冯远似乎是在对汤队长说话,但他知道汤队长其实什么也听不见,甚至他也完全没有必要专程来一趟。
“要是你现在能说话,多半也是发牢骚。”冯远看了看汤队长的神情,不知道他现在正在跟什么作斗争。
“你也许要说了,正是紧要关头,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探什么病?”冯远说。“你那老一套的臭脾气和臭规矩还没完,估计又得说起我来。”
“我是个后辈,您说的自然有您的道理。”冯远说。“不过我想,终究人命关天,人才是最重要的。”
汤队长没有声音,当然也不可能有。冯远盯着老头子看了很久,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他捏着拳头,脸色浮现出些许痛苦。
“我会把还冷双一个清白。”冯远站起身,落下帘幕,静悄悄地从这里到了另一间病室。
他才推门进去,屋里就响起了声音。
“这周已经是第二次了。”
喻瑜的声音,似乎一早就注意到了冯远。她半坐在床上,声音仍然虚弱。
冯远一点也没有感受到惊讶的情绪,他缓缓来到喻瑜的身边,坐在床边,说:“你知道我要来吗?喻小姐。”
喻瑜却叹了口气。
“早已经不是小姐了。”喻瑜笑着说。“我们不是一样吗,你已经成了老大叔,我也成了臭婆娘。”
“我心里可是少年。”冯远说。
喻瑜心里却想笑,但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长叹了口气,看着冯远比起十年前的模样,脸上徒增了大小十几条沟壑皱纹,不知觉问道:
“那之后,你就一直这样?”
冯远愕然,问:“怎样?”
喻瑜抬起头,轻轻地盘住了脸颊上垂落的发梢,说:“时倾出事已经十年了,冯远。你还没放下她?”
冯远的表情突然僵硬住,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该放下的,我早就放下了。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冯远说。
喻瑜上下打量冯远,嘴角微微翘起,说:“放下了?冯远,你到现在还是单身吧。我说错了吗?”
冯远没法反驳,他挠了挠脑袋,长出一口气,面对喻瑜的视线,冯远只能搪塞过去。
“不结婚是不结婚的事,我本来就单身主义。”
喻瑜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远,你别以为我活到头,连脑子都不好使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还清楚。不过我劝你,你和我不一样,我的寿命
到头了,你还长着,以后的路总不可能一个人走。”
冯远却白了白眼,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像我老娘。”
喻瑜无奈地摇摇头,看向窗外。
“所以,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喻瑜问。
“没有。”冯远摇摇头。“只是看望同事,好巧不巧你在这,顺道看看你来。”
冯远的确没有撒谎,但说的也是不尽不实。
“哦?”喻瑜的眼睛发亮。“这么说,林城已经出事了?”
冯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停顿片刻,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谁?”
“你养育的天才。”冯远说:“陆不鸣。”
看着冯远这样嘿嘿一笑,喻瑜也跟着忍俊不禁,两人肩并着肩笑成一团,最终只有喻瑜笑着笑着,泣不成声,两眼抹着出了两行热泪。
她说:“他的确很聪明,是一个天才。”
冯远盯着喻瑜看了一会,立刻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要看着喻瑜这双柔弱的眸子,多看哪怕一眼,冯远也知道。
“他有个心结,一直梗在这里。”喻瑜说着,拍了拍胸口,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阴郁,这种阴郁不是冯远见过的情绪。
“我说的是十年前,不是现在。”喻瑜说:“十年前的时候,林因之,也就是林侦探在你们调查案情的过程中去世了。”
“这事我知道。”冯远给喻瑜掖了掖被脚,这时候他的脸色有些凉薄。
“你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也埋在我这里十年了。”喻瑜叹了口气,说:“阿鸣这孩子,有一回他跟我说,自己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冯远眯着眼听,没想到这个陆不鸣竟然也会正儿八经地思考,问题还颇有深度。喻瑜的脸色却并不是回忆往事的那种淡然,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戏谑。
“我不知道,冯远,虽然我做了这个决定,把他从东南亚带了回来,可是你知道有多可笑吗?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孩子。”
冯远苦笑一声,说:“你大概是想得太多了,喻瑜,小孩子都会问这样的问题。”
喻瑜的瞳孔闪烁,她说:“但是这小鬼跟别人还真不一样,第一年他就找到了林因之的死因,当时就对你们这样的警察深恶痛绝。”
冯远苦笑一声,没想到这因果的根源竟然有这么深,这就是陆不鸣嘴里整天念叨着看不上警察的来由吗?
“我当时很惊讶,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告诉那孩子。说实话,到现在我才明白,之所以履行这个诺言,我武断的要把他养大,可能是因为愧疚……”喻瑜低下头说。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很有觉悟了。”冯远说。
然而喻瑜却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样,让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恰巧就是他,他在十五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名望了。”
“名望?”冯远问:“怎么样的名望?”
喻瑜想了想,才说:“你听过暗网,这个东西吧,你是警察,懂的应该比我们要多。”
冯远当然听过这个词,不仅听过,在这个鬼东西的手里,他不知道吃过多少亏,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加上近年来对国际安全的维护和调查,七七那边也得出了更新的结论
。原来这个暗网并非是纯粹的犯罪组织,或者说他们涉猎的范围远不住如此。在东南亚一案中,调查的醉心结果发现,这是一个无利不起早,揭露的往往是人性最阴暗一面的东西。
这个存在于阴暗面的网站,联合了各个国家的阴暗势力,在暗中替人们完成一些“阴暗”的愿望,无论内容是什么,似乎就没有它不能实现的——只要有钱。
冯远甚至听过更离谱的传言,从东南亚贩运大量打包的“人力”,贱卖到欧洲后,即作为奴隶,又或者是器官的替代品。
这样骇人听闻的传言也屡见不鲜。近年来,这些阴暗的势力甚至渗透到了这个林城,这是七七找到的线索。
七七告诉过冯远,暗网的势力的确就像一只看不见的网,他链接着社会各个阴暗的层面。冯远曾听过一句话。
“人性的善往往藏得很深,偏偏恶这东西,最好为人利用。”冯远念出了这句话,喻瑜的眉头咯噔皱了起来,她叹了口气,说:
“你一定知道暗网是怎样的存在。”
喻瑜这里说的暗网,是那些不法者为了炫耀或是推广自己的犯罪事实而制作的临时页面,冯远更不止一次看过。
“自从到了林城之后,阿鸣的名望就突然猛增。他以前只是接受些不大起眼的小委托,但是到了这里之后,却摇身成了街头巷尾最令人瞩目的大侦探。”
“他很有名吗?”冯远问。
喻瑜抬起头,瞥了冯远两眼,说:“你该知道一件事,在你来这座城市之前,有相当几年的犯罪率陡然下降,这可不是警局的功劳。”
“你的意思是……”冯远问。
喻瑜双手揪住了手边整洁雪亮的被褥,说:“你知道我在这家医院——林城最好的住院房里每天要花多少钱吗?我也不知道,他从来不打算告诉我,但是他接受的委托代价不菲,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冯远点点头,这么说,陆不鸣的高傲和孤僻也就情有可原,他的能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但他再聪明,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实在太多。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在暗网这么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阿鸣的名气……他……”
喻瑜说:“他也许早就被盯上了。”
冯远并没有觉得惊讶,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在他来到林城之前的这些年,如果仅仅靠一个少年就撑住了局面,那么后果也不是不可想见的。
“我曾听说两件事,一是你,冯远。”喻瑜说:“我早就知道你要来林城,你猜这是为什么?”
喻瑜的语气很是平淡,但冯远也猜了个**不离十。
“又是暗网搞的鬼?”冯远问。
喻瑜点点头。
“他们早就想好了对策,专门用来对付你。”喻瑜说。“甚至还专门做了预告。”
冯远叹了口气,这么一来,他这些天遭遇的古怪事件也就说得通了。
“你觉得我会怕他们吗?”冯远说。
喻瑜摇摇头,苦笑道:“我早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冯远,你的心真的比石头还硬,除了心里那个人,你现在恐怕谁也信不过。”
冯远无法反驳,他问:“还有一件事是?”
喻瑜眨了眨眼睛,说:“他们已经要对付阿鸣。”
第五十四章 冷双的回忆
冷双感觉有点冷。不过这不是物理上温度过低导致的寒冷感,事实上看在同事的面上,她既没有遭受搜身检查,也没有被强制换上号服,身上披着雪白的皮草大衣,身边更是持续不断的暖气烘烤着,但冷双感觉到的这种寒冷却来自心底里。
她哈出一口气,连白色的气团都没有形成。她搓了措双手,苦笑着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何时变得如此脆弱。冷双无奈地摇摇头,把纤细的脖子连同脑袋一起,缩回到自己的高高竖起的衣领里,感受着毛茸茸的触感,仿佛是自己母亲的轻抚。
她蹲下身,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责难和审问,但她面临的炽热和怀疑却远比屋外的寒冬更加刺骨,唯有身上这件衣服给她一点温暖。
这是,妈妈的味道。冷双想,这件衣服跟着冷双有五年的时间了,第一次穿上它的时候,她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这是一身兔毛的皮草大衣,市面上不算是高档货色,价值也并不贵。但那时候的冷双还小,准确的说是正值叛逆的年纪。
不过妈妈却不一样,只有终日不着家的父亲是她难以忍受的凌虐,妈妈却是心头好。也是这样一个白雪皑皑的冬日,冷双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离中午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警校的训练依旧枯燥乏味,冷双那天是偷偷从近身格斗的训练课程溜出来,忍受着刺骨的冷气,她顺着学校内壁的热气管道摸到了校门口,心想从这里翻出去就能解脱无趣和寒冷。
冷双很小的时候就对这种攀爬的身手十分自信,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她三下五除二地上了管道,借着这一股暖流更像是暖了她的心。
感到兴奋的冷双手脚并用,便从墙角的根部一股脑上了院墙最高点,从这里望去,能斜睨到操场上穿着戎装训练的同学,也能瞥到隔壁教学楼上密密麻麻的人头。
冷双颇觉得有些得意,她摇摇晃晃地在细窄的墙头上匍匐,这可比枯燥的训练刺激的多。很快,熟稔的动作已经让冷双内心膨胀起来,她放开手脚,试着站起身。
好高!冷双在内心感慨,顺着墙头的,一脚一步,浅浅的脚印在积了雪的墙壁上缓缓前行,冷双这时候觉得自己就好像能飞起来一样。
不过没想到的是,翻出去没有两分钟,她就栽了跟头。好巧不巧,这一跟头,直接翻到了路过执勤的刑警支队。
结果当然不用说,冷双被警察揪住狠狠骂了一顿。冷双向来不怕这样的责难,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显然不是难事。大概是被冷双这样淡漠的态度气上了头,其中一个警察指着冷双的鼻子,扬言把她扭送到他们学校的教务去。
乖乖。冷双一听这话,立刻就怂了,又是赔笑脸,又是作保证。要是真被拧着过去,逃学不说,得罪了正牌儿的警察,她自己可就真的遇上麻烦了。
谁知道冷双这小算盘在这儿根本不管用,带头的几个警察要不是愣头青,那就是死心眼,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冷双杠上了。
冷双作势要跑,哪里跑得了?她没逃窜出两步,就被提溜起来,这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简
单,得,罪加一等。
冷双很是无奈,她顶天怕的不是爹妈不是老师,就是顽固的教务老头子,这老家伙一顶一的不服她。
栽了栽了。冷双心里满是疙瘩,这回死定了。警察被她拎进教务室,冷双却感觉自己是进了审讯室,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生怕教务主任多看自己一眼,又多给她添了几条罪过。
死命压着脑袋的冷双却没有遭到如期而至的斥责,反倒是整个“审讯室”陷入了沉默。冷双直觉得沉默的时间很久,大概持续了有一个世纪,可能更久。
冷双看到自己两鬓的脸颊上已经开始滚落汗水,兴许是这几个老头的脾气古怪,想着变着法儿来整自己。
然而冷双等来的却不是责难,而是自己十分熟悉,温柔又和煦的语气,就像冬日里的太阳,不那么刺眼,却足够温暖。
“双双,抬起头来。”是妈妈。
冷双惊讶地抬起头,目光正正看到的是一张温婉的脸孔,脸上浮现出的表情非但没有责难,反倒是和蔼。的确是妈妈。
冷双怎么也想不到,妈妈这时候竟然会在这间冰冷的“审讯室”里。
“我……”冷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正打算该如何解释自己这样的处境,妈妈却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搁在了冷双的唇边,笑着说:
“小孩子不懂事,知道妈妈要来,所以来接接我,这样的事,用不着警官兴师动众吧。”妈妈看着冷双背后两名颐指气使的“警官”,轻声说道。
两人先是没搞清楚状况,妈妈则朝着两人分别鞠了躬,微微欠身,嘴里说着“有劳了”,便一手把冷双护到身后。
这时候冷双觉得,好暖和。妈妈的手就像是有一种魔力一样,覆盖在冷双的身上,两人还没有发作,身后的教务主任似乎先有了意见。
然而不多时,妈妈又是道歉,又是给三人递了一张小卡片,说道:“今天放她一天假。”
冷双还小的时候就听得出来,妈妈的语气虽然是央求,但是态度却十分强硬。冷双哈了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就蔓延开来,她拽起厚厚的毛绒大衣,冰冷的监禁室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纷乱的声音过后又归于平静。
“妈妈……”冷双两眼发怔,把手伸进脖颈里,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仿佛感受到妈妈手掌的温度,她伸出手来,目光呆滞。
当牵着妈妈的手掌时,冷双能够又蹦又跳,一路从林城的东郊,非一般就来到了西郊。妈妈带她逛着街,温暖的手掌紧紧地被握住,这种感觉似乎能一直持续到今天。
“为什么手掌这么冰?”妈妈蹲下身,问。
冷双第一次感受到冰冷的感受并不痛苦,反而让她的心田流过一道潺潺的溪水。她挤满一脸的笑容,冲着妈妈一个劲傻笑,说:“不冷。不冷。”
妈妈就拉着冷双的小手,从东条长廊街到西九路,逛了三条商业街,直到冷双的小手变得暖扑扑的,妈妈才说:
“以后别再去警校了,妈妈给你换一所普通的学校。”
这不是冷双第一次被妈妈如此要求,但她
的性格却意外执拗。不过说是执拗,冷双却觉得,只有踏在阳光之下,才有资格感受温暖。
把心里话说给妈妈之后,冷双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妈妈的脸上却多了一层阴霾,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双双长大了呢。”妈妈说。
冷双紧紧握住妈妈的手,两人从街头到街尾,不知道逛了多久,妈妈突然开口说:
“双双,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冷双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是回答却很快:“妈妈。”
听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妈妈的脸上果然绽放出笑颜——不过很快,第二个问题果然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引爆。
“如果只能跟爸爸或者妈妈在一起,你会选谁。”妈妈犹豫了很久之后,才终于问出,在她的脸上,冷双看到了惶恐和不安,这种情绪逐渐滋生蔓延,最终连冷双自己那小小的心脏都受到了感染。
“我……”冷双迟疑了很久,久到现在为止,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有了答案,还是从来没有过。
这之后的记忆,冷双有些模糊,但是唯一确信的是,这件偏大的长风衣从母亲的手上,罩在了自己的身上。冷双轻轻嗅了嗅,鼻尖仍有着像是妈妈的味道。
那天之后,冷双的记忆就断了片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母亲。
那天之后,除了工作对任何事都不怎么挂心的父亲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冷双缩回脑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衣服陷入了回忆中,然而这段回忆却并不美好。冷双的手离开了母亲的温暖之后,就连心似乎都变得冷冰冰的,直到父亲的出现,告知自己这件事。
五年前的悬案。冷双清清楚楚记得每一个字,从父亲那儿冷冰冰地接收到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刀插进胸口一样,痛苦持续了很久。
城东郊区的一栋两层小楼遭到入室抢劫,留下指纹、证物,甚至体液若干,追踪的结果和dna数据库都有留存,作案手法粗暴简单,使用长条形的锐器刺杀了独处屋内的女性,作为警察的丈夫因驻外加班逃过一劫,十多岁岁的女儿外住留校也幸免于难。
冷双死也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就那样倒在血泊之中。
这起案子轰动很大,也让林城一举成了“混乱”的代名词。证据充足,就连作案手法和死亡现场几乎都能还原和模拟,唯独嫌疑人凶手的范围始终无法确定,联系到凶手的所有指控都毫无线索。
这简直就像是一起挑衅——对警察,对林城的挑衅,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法,制造了最诡妙的悬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讽刺的吗?
冷双缩起脑袋,直到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抬起头,看到的是陆不鸣的脸孔。
“诶?”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让冷双把这个年轻人认错成自己的母亲,她抹干净眼泪,瞪大了双眼,正要发话的时候,陆不鸣神情严肃地用指头顶住了冷双的嘴,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塞进了冷双的手心。
“总之,先逃出去再说。”陆不鸣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了几圈,笑着说。
第五十五章 真假证件
“逃?”冷双瞥了陆不鸣一眼,蹲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嘴里只有一句话。
“我不走。”
冷双很果断,如果她真的无可辩驳,就算是死,也不能不明不白地一走了之。这可急坏了陆不鸣,他强硬地拽起冷双,想靠蛮力把她带走。
“你先走了,才有机会澄清。”陆不鸣眨了眨眼睛,说。
“你眨眼睛也没有用,陆不鸣,我说了不走,就不会走。”冷双的态度十分坚决,她决定了不走,就不会因为陆不鸣一两句劝告就轻易改变。
“趁没人发现,你赶紧物归原主。”冷双小声说:“来的时候没人跟着你吧,陆不鸣,你要真有两把刷子,赶紧把案子破了,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把手里的钥匙塞进陆不鸣的手里,说:“你走吧。”
陆不鸣收下钥匙,意味深长地看了冷双一眼,问:“你真不走?”
冷双摇摇头。
陆不鸣也坐下来,就地盘腿,说:“你不走的话,我也留在这,咱俩搭个伴儿。”
冷双一听陆不鸣这话,心里古怪的滋味蔓延起来,像是五味杂陈。她围着陆不鸣绕了一圈,眼神变了。
“陆不鸣啊陆不鸣,你还是陆不鸣么?”冷双把领子竖起来,从嘴里吹出一团暖暖的空气,又用手捧起来,搓了搓。
“我当然是。”陆不鸣懒洋洋地盯着冷双,说:“你不是要实现正义么?躺在这里偷懒算怎么回事?赶紧跟我走吧。”
陆不鸣伸出手,抓着冷双就要带她离开。然后冷双轻轻撇开了陆不鸣,三两下便把他轻松翻到在地上,眼看着陆不鸣胳膊又遭了难,躺在地上呻吟,冷双就暗地里想笑出声。
“好了。”冷双把陆不鸣的手还了远,看他狰狞着脸色,又不敢叫出声的模样,冷双实在忍不住偷笑了两手,给他揉起了肩膀。
“有这么疼吗?”冷双悻悻说道。
陆不鸣横了冷双一眼,低声说:“要不你自己试试?”
冷双摇摇头,给陆不鸣狠狠摁了两下,拍了拍陆不鸣的后背,说:“行啦,你要真的闲,就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赶紧把这破事解决了,到时候我不就出来了吗。”
冷双盯着陆不鸣看了两眼,依稀如同见到多年前从那堵高墙翻出来的自己,她捏紧了拳头,脑海里浮现一个影像。
陆不鸣上下看了冷双一眼,问:“真不走了?”
冷双笑了笑,摇摇头。
陆不鸣捏紧手里的钥匙,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嘴角像月牙似的弯起一个勾,说:“好,等我查出真相,把你放出去。”
说完,陆不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冷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犹豫着喊出声。
“对了。”冷双叫住陆不鸣。
“你改变主意了?”陆不鸣站住。
冷双摇摇头说:“不……没什么,你走吧。”
陆不鸣顿了顿,没吭声,就这样从冷双的视线里消失了。整个禁闭室又陷入一片死寂,这间屋子四壁都是小隔音结构,在屋里连一点嘈杂都听不见,除非外面有人进来。
这种极度的宁静之下,据说人会被逼疯。不过相对于其他刑罚而言,简单的静置对冷双来说并不难受,她眨了眨眼睛,确认屋里再
没有人,又把头埋在自己的外套里,冰冷的空气这才有了些温度。
冷双两条白玉似的臂弯紧紧罩在大衣上,脸色发烫地闪动着红晕,双手宛如掐紧了一团毛茸茸的肉蒲似的,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
终而有了响声,声音从冷双的喉咙深处传来,哽咽着呜咽着像是一只孤独的猫咪。冷双终于不冷了,滚烫的热泪把她的冰雪融化干净。
“原来你也会哭啊。”
“啊!”
冷双吓了一大跳,实在忍不住喊出声之后才意识到问题大条了。眼前不知道陆不鸣什么时候突然蹲到自己面前,几乎脸贴着脸看着脸颊发烫的自己,冷双羞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陆不鸣依旧挂着那副无所谓的笑容。很快,冷双的尖叫声引来了十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察,连带郭淮在内把两人围的水泄不通。
“效率真高。”冷双忍不住吐槽,这些家伙就好像随时等在外面准备冲进来一样,一听到自己的喊叫声,立刻进来了。
冷双狠狠瞪了陆不鸣一眼,眼睛好像在说“看你不走,现在好了吧”,陆不鸣则一脸无所谓地郭淮揪住,拷住了双手。
“拿出来。”郭淮的脸上拧巴起来,瞪着陆不鸣,训斥的声音宛如鸣钟,又狠又厉。
陆不鸣悻悻地从手里拿出一串钥匙,递到郭淮手里,后者仔仔细细看了两眼,才收起钥匙,宽大的手掌抓住了陆不鸣的下巴,目光如火。
“好啊小子,别以为你跟局长很熟就能乱来,告诉你,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看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被郭淮狠狠骂了一通,冷双原本以为陆不鸣要狠狠怼回去,谁知道这小子见了郭淮人高马大,竟然连声都不敢吱,盘腿坐到冷双的身边来。
“看好这两个。”郭淮瞥了眼冷双,就要离开。
“等等,郭警官。”冷双叫住他,问道:“这事跟这家伙没关系吧,你把他扔进来是干什么?”
“没关系?”郭淮甩了甩手里的钥匙链,说道:“这东西还不够说明问题么?这叫什么?偷盗协助越狱未遂。”
冷双盯着陆不鸣看了两秒钟,说:“这事是我干的,他,他只是把我带进来而已。”
郭淮站定了脚步,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冷双,不可思议的说:“你该不是脑子有问题吧,你再说一遍?”
冷双抬起头,说:“是我偷到钥匙,正准备逃出去的时候,正面碰见这个人,他只是在这附近闲逛,看到我越狱之后,把我又拐进来了而已。”
冷双眼睛眨都不眨地说。
郭淮收起钥匙,重新打量了一番陆不鸣,差点没笑出声来。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让这小子,赤手空拳逮了回来?”郭淮来到陆不鸣身前,手掌捏住他的肩膀,稍微一用力,陆不鸣的脸都紫了,鼻孔猛地往外窜气,像一头牛。
“就这?”郭淮嗤笑一声。
冷双点点头,侧脸上染上一层暗红。
“哦?”郭淮看了看陆不鸣,无奈地摇摇头。“哎,看来是我败给你了,臭小子。”
“嗯?”冷双愣住了,她看着郭淮原本那副凶神恶煞的脸相很快就变了,这时候一副和煦的笑容挂在脸上,甚至客客气气给陆不鸣送了手铐。
他努了努脸,身
边的警察们也都放松了下来,冷双仍然一头雾水,这时候陆不鸣的脸上又恢复了那自信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鸢尾街的大侦探是怎么回事,我只认警察。”郭淮挠了挠脑袋,说:“但是既然冯局说了,我也只能信你一次。”
郭淮这话是对陆不鸣讲的,两人一来一往的眼神里哪里是歹徒跟警察的氛围?这下冷双可是彻底看不懂了。
郭淮继续说道:“不过讲真的,你鬼点子挺多。”
他重重拍了拍陆不鸣的背,后者猛地咳嗽一声,差点被郭淮这没轻没重地一掌给拍的吐血,他无奈地抬起头,冷双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尽管不知道两个人究竟有什么猫腻瞒着自己,但是冷双毕竟不迟钝,很快便意识到这后面一定有什么“交易”。
两人相视一笑,郭淮先开了口。
“首先一点,你自由了,冷警官。”郭淮解下冷双手里的电子镣铐,说:“至少作为你的共事,我们还是很希望能够证明你的清白。”
“清白?”冷双愣住了,她的眼睛使劲眨了眨,说:“难道是证件……”
陆不鸣却忍住笑意,打断了冷双的猜测:“你的那份证件,毫无疑问是伪造的。”
“诶?”冷双愣住了。
陆不鸣解释道:“很多人都很难注意到一点,也许一直在你身边的东西,并不是真的。尤其是这份证件。”
陆不鸣从身旁一名警察手里接过一份证物袋,袋子里装着冷双的证件。
“啊,这是我的证件。”冷双叫出声来。
陆不鸣却摇摇头。
“不,这不是。”陆不鸣从袋子里取出证件,打开之后展现到冷双的面前,相片,信息,乃至钢印都如出一辙。
“这怎么会……”
冷双一头雾水,郭淮却在一旁开口吐起槽来。
“这东西真的是以假乱真,起初看到我也被迷惑了。”郭淮说:“要不是对比查看番号联网,谁也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假证件。”
冷双愣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不鸣笑了笑,说道:“很简单,你的真证件早在之前就已经被掉包,而你一直带着这份假的却没有自觉。”
怎么会?冷双说不出话来了,陆不鸣继续说:“证件上的番号和对应识别码,不仔细比对的话是很少关注的,但是这份证件很有意思,冷双,你记得自己的番号吗?”
冷双点点头,很是熟练地便说出自己的号码来。
“自己看。”陆不鸣说。
警察系统的番号较为复杂,位数也很多。冷双接过证件比对看了看,猛地发现其中有三个数字竟然不一致。
“这是……”冷双的脑袋感觉轰地一声爆炸了一般,陆不鸣说道:
“中间有三个数字,137,这我待会再说。你的证件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冷双砰地一声,颓然坐倒在地,两眼发直。伪造证件并使用,作为警察更是知法犯法,这事本来就已经说不清了,再加上……
“再加上你的真证件出现在凶杀现场,并且完全符合推理的逃出路线,甚至连痕迹都存在。所以你的嫌疑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冷警官。”郭淮说。
第五十六章 郭淮的问询
假的证件。冷双脸色苍白,无疑这对于一个警察而言,是极其重大的失误。更何况直到现在,如果不是郭淮跟这个陆不鸣,自己可能压根都没有发觉。
“这不算什么。”然而郭淮给她松开电子镣铐的时候,并没有因此打算怪罪冷双。
“可……可,这还是没法说明什么,说到底,我的嫌疑不是还在么,郭警官,你这么轻易释放嫌疑人,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冷双跟着两人回到了案件情报办公室,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一旁的小赵。
小赵这个时候被安排到了角落的工位上,时不时往三人的方向瞥上两眼,恰好跟冷双的视线叠在一起,忙缩回脑袋。
“你啊。”郭淮摁住了脑袋,一个比两个大。
“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起来是那种轻易怀疑自己身边同事的人吗?”郭淮说着,把两人带到小赵面前,说道:“我介绍一下,冷双同志,你能洗清嫌疑,多亏了这位小赵同志。”
冷双打量了两眼眼前的小赵,一副文弱的模样看起来颇有些胆怯,这时候伸出手臂,跟冷双握在一起。
两人客套寒暄了两句,郭淮毫不客气地挪过来一个凳子,宽大的身躯颓然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双手搁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冷双。
“这是?”冷双疑惑不解地看向郭淮,后者舔了舔嘴唇,干裂宽厚的唇齿露出狰狞的笑来。
他伸出两根指头,舔了舔舌头,又说了两个字:“审问。”
冷双斜着眼看了看郭淮,问道:“我的嫌疑不是洗清了?”
郭淮摇摇头,用力拍了拍身旁的陆不鸣,说:“他的推理的确有道理,但是缺乏根据,我们警方办案绝不能看一面之词,也不能随便就冤枉自己的同事。更何况,哼哼,如果正中一些人的下怀,那就更糟糕。”
冷双看着郭淮的脸色逐渐暗淡,眉毛也跳了跳,心知情况不妙,暗道不好,郭淮却说:“别怕,冷双同志,我个人虽然不怎么欣赏你和冯局的作风,但是人品上我是愿意相信你的。”
“你们不是早应该问过?”冷双想起自己被带回市局的时候,一路上少说盘问了八十回。
郭淮咧开嘴笑道:“那时候是那时候,今时不同往日。冷双同志,你应该知道规矩,不至于让我们为难吧。”
冷双只能点头。
“好,首先我想弄清楚一件事。”郭淮顺手从一旁抓来一张审问的资料,眯着眼看了小半会,才问:“不知道你是不是记得一件事,冷双,在废弃工厂,我是说贺女士身亡的现场,为什么会出现你的证件。”
冷双皱着眉头,下意识问道:“已经确认了死者身份了吗?”
郭淮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竟然也跟着一起回答:“啊……法医鉴定组很快就确认了身份,流程也不复杂……等,是我在问你。冷双同志,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冷双脸颊红了红,说:“我,这个我不知道。”
“你迟疑什么?”郭淮瞪着眼看向冷双,后者只能支支吾吾了一番,才说:
“没有,我只是想起刚被捕的时候,我说,我的证件就在我身上……现在想起来,对自己的大意和失职感到羞愧
。”
冷双坦言,郭淮却有些将信将疑,陆不鸣这时候插嘴说:
“假证件只能加重嫌疑,要想洗清,必须要推翻黄子锡的证言。”陆不鸣说:“首先,郭警官,有件事希望你注意一下。”
陆不鸣把“假证件”放到郭淮面前,后者投来疑惑的视线,不知道陆不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看。”陆不鸣说:“这是证件号码,很微妙地在中间错了三位数。”
郭淮拿起证件看了看,点点头:“目前来说,只有这个号码是最直观判定证件真伪的标致了,鉴定科的同事还没有发现仿造卡的端倪在哪。老实说,这个技术力令人啧啧称其。”
“没错。”陆不鸣点点头,说:“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既然嫌疑人有这么强的技术力来制作这帐卡片,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明显的纰漏?”
陆不鸣的质疑一提出来,郭淮就愣住了,他手里捏着证件卡,思维好像卡在了原地一样。
“这……大概是不记得了?”郭淮毫无根据地猜测起来。
陆不鸣摇摇头,立刻反驳了郭淮的观点。
“姑且不论能够找到设计这么相近的制作工艺,为什么连基本的号码都会搞错,但换个角度,如果冷双真的就是凶手好了。”
陆不鸣瞥了眼冷双,继续说:“我们也看到,她异常流利地复述了番号号码并且完全正确,在这种情况下,失误制作假卡片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郭淮哑口无言了。的确是这样一个道理,既然冷双完全记得自己的号码,为什么要用一个明显不对的数字来制作这个近乎“完美”的假卡呢?
这说不通。
“虽然说不通,但是也很难仅凭这一点就洗脱嫌疑。”冷双这时候突然插话进来,说:“在没有确切根据之前,还是只能怀疑假卡是为了掩盖犯罪事实。”
郭淮听了冷双的分析,两只眼珠子都瞪得发直了。他没想到冷双会自己“找死”。
“咳咳,不管咋么说,这份证据的直接效力确实不够高。那么另一件事,冷双同志,在昨晚案发前后的时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冷双知道,这是郭淮在询问不在场证明。
但她的确拿不出什么有效的证明来,如果说是按照冯远的指派前往调查王东,这件事倒可以拿出来说,但问题是当事人王东已经死亡,另一方面自己连带证明王东的杀人嫌疑就更没法摆脱。
犹豫了良久,冷双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法给出任何不在场证明。
郭淮皱着眉头,说:“陆不鸣,你自己看,不在场证明和间接证据已经足够证明嫌疑了,如果咱们没有翻案的关键证据,这根本没法谈。”
“诶?”冷双愣了愣,问道:“你不是怀疑我吗?”
郭淮放下手头的审讯资料,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告诉过你,难道我很乐意怀疑自己的同事吗?冷双同志,只是这件事如果没有一个结果,最后你还是会被公诉到法院,按照流程一样会问询。”
后面的话郭淮没说,陆不鸣就代他说了:“提前让你知会知会,至少让你明白警方调查的证据和怀疑的论点在哪,你也好翻案不是?这可是郭淮郭警
官在关照你。”
看着陆不鸣那看透一切的笑容,郭淮咳嗽两声,说道:“就你多嘴,陆不鸣,你最好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陆不鸣只得无奈地吐了吐舌头,嘟囔了两句:“刚才出面当做黑脸试探你的就是他,让我装作带你逃走的也是他,你觉得呢。”
冷双瞪大了眼,看了看郭淮,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郭淮却冷笑一声,看向陆不鸣,一只巨大的臂弯把他弯在胳膊肘里,咧嘴笑道:
“这可都是你的主意。别忘了老子要问询之前,又吵又闹着让老子试探试探的人是谁?可不就是你小子吗?给我想了这么个下三滥的馊主意!”
“但是结果不还是你自己最先取信么?”陆不鸣扭过脸说道:“她不逃跑就完全信任她,真是朴素单纯的情感依托。”
郭淮也不甘示弱,说道:“就你最没资格说我,能想出这个办法就说明,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怀疑冷双,最信任她的不是你?”
听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冷双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陆不鸣的“越狱”计划根本是个幌子,大葱一开始就是两人拟出来的计划来试探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郭淮看着粗糙,但内里却十足的细腻。他看了一眼冷双,说道:
“我们继续。”
冷双愣了愣,郭淮又问:“你和贺秋叶之前是否有来往,有过任何交集。”
这件事看来的确绕不过去了。
动机。
冷双咽了咽口水,不卑不亢地说道:“贺秋叶贺小姐……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来往,之前也没有什么密切交集……除了……”冷双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血色。
“除了什么?”郭淮急忙追问。
冷双眨眨眼,说:“除了不久前的那起案子、之外,就没有任何交集了。”
“不久前的案子是指,东郊的别馆杀人事件?”郭淮想了想,突然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问:“别馆里你们之间有发生什么冲突吗?”
这是动机。冷双的下意识告诉她,她看了看陆不鸣,又看了看郭淮,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就是有了,对吗?”郭淮眼睛里的光芒十分锋利,短短的询问,结论似乎已经非常明显了,很快郭淮就把手里的资料一股脑全扔了。
“不行,不行,不行!”郭淮抱着脑袋喊:“根本没戏,冷双同志,根本没戏!动机,证据,时间和地点的链条十分完整,很明显这些都指向你。”
郭淮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并不是我们想要怀疑你……但是恐怕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们没办法……”
冷双对此也表示了理解,她站起身来,双手摆在郭淮面前,说:“我知道,我理解。郭队长,那就有劳你带我回去了。”
郭淮掩盖不住脸上的失落,他从兜里掏出电子镣铐,就在他准备套在冷双的手腕上时,陆不鸣却突然伸出手来,拦住了他俩。
“我还有几件事不太明白,可以请教两位吗?”陆不鸣盯着两人的眼睛,把手拦在中间,自信地说:“我想,我已经大概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第五十七章 始末
工厂被拉起长长的横幅,黄色的警戒线又往外延伸了至少100米,原本就人迹罕至的马路上这时候更是风声鹤唳,没有一点生的迹象。
时间临近黄昏,拉长了的枯黄色光线洋洋洒洒,宛如一碗浓醇的墨色,泼洒在整个废弃的建筑物上,四周尘土飞扬,一片肃杀之气。
郭淮从胸口拽下对讲机,摁下声音输入的钮,眼光锐利得不遑鹰隼,魁梧挺拔的身姿穿过街道,笔直来到工厂内里,这时候日头从另一侧落过来,阳光有些刺眼。
郭淮身边停了一辆警车,车上的灯显得有些苍白老旧,没有亮。车里被扭下一名女孩,郭淮看了看,是冷双。冷双的双手在她自己的要求下仍然被绳索绑缚,不过郭淮没有为难她,更没有派人看守。
紧随其后的则是小赵,他脸上像是被抽干了精神一样,干干瘪瘪,寡淡瘦削,身子骨柔弱得比冷双还要弱不禁风,摇晃的像一根竹竿。
他推了推眼镜,从车上下来,左顾右盼一番,急匆匆来到郭淮身边。
郭淮扫过小赵一眼,他仍旧想不通,这样的家伙怎么会得到局长的赏识。三人一聚齐,郭淮就吩咐四周把守的同志重新放下护栏和警戒线。
“坚决不能让任何活着的玩意儿钻进来。”郭淮吩咐完,就把对讲机塞到胸口里,扫了一眼小赵,问:
“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郭淮问。
小赵忸怩一番,没有直接回答。他指了指远处的厂房,说:“支队长,陆不鸣的意思是,您去了就知道。”
“神神叨叨的。”郭淮咒骂了一番,往屋子里去了,冷双跟小赵紧跟在身后,他们按照陆不鸣的意思到了工厂二楼,郭淮掐着表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坐不住了。
“他娘的人呢!”郭淮脾气本来就暴躁,这时候更等不得了,小赵跟冷双自然是拦不住他,郭淮往里走了两步,突然站定在原地。
“这是!”他揉了揉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从厂房二层的过道往外看去便是阳台,模模糊糊的远处透着午后夕阳最后一道模糊的光影,歪歪斜斜地折射出一番奇妙吊诡的光景。
这光景三人都是从未见过。从厂房的阳台往里看去,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则是一间平凡普通的房间。
但并不普通的则是房间里的这幅景象。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投射夕阳的微光,身体上却缠绕着骇人的微微赤红色。一道模糊的人影似乎在动。
冷双捂住了嘴,她哆哆嗦嗦地盯着那里看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吭出声来:“那,那是什么?是人吗?”
一旁的小赵则肯定了她的想法,他擦了擦眼镜的镜片,说道:“好像,好像没有脑袋。的确是人……”
郭淮也被这样的景象惊住,好半天才恢复了神志,他咽了咽口水,看着那副诡异的景象,他咬着牙说道:“愣着干嘛,走!”
说完,他便带头飞快地往对过的走廊直奔而去,一眨眼便来到厂房对过的宿舍楼和储物间,他仗着自己身上横练的肌肉,一股脑把紧缩的大门撞开,率先进了宿舍里。
一到宿舍,郭淮便朝着那诡异的屋子里去,冲进
房间撞开了房门,然而眼前空无一人,别说没有脑袋的幽灵,就连人的气息都没有,整个房间除了散落一地的杂物和潮湿的空气,什么也没有。
根本连人的气息都不曾有过一样。郭淮咽了咽口水,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赶到之后,也是跟他一样的表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冷双愣在原地。“明明就是在这里……”
“分头找!”郭淮当机立断,立刻便有了主意,领头分开在屋子各处搜索寻摸起来,他一头钻进北边的房子里,每一间都是自然而然的空室,连一只蚂蚁都没出现过。
郭淮正觉得是不是找错了方向,南面方向的走廊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叫声,听声音是女人。郭淮立时想到的便是冷双,他急匆匆往回赶去,一道小锁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来了啊!”等候多时,郭淮早瞅准了时刻,虽然这道身影冲过来的势头十分凶猛,但是郭淮毕竟身手矫健,他前踏一步,手臂深处,扭动到了前方,一把揽住这道“人不人鬼不鬼”的身影,拦在半途中,另一只手像一条锐利的鞭子抽在了身影正中间。
“停!”就在郭淮准备下狠手的工夫,身后却传来叫喊声,郭淮不得已停住了手,回头看去,是小赵。
小赵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猛地喘了几口大气才缓了过来,他看着郭淮拽住的人,说:“别,别动手,那,那是陆不鸣。”
小赵话音刚落,这道黑乎乎的人影已经认了栽,眼见郭淮犹疑的工夫,抽出一口气把自己脑袋上的面罩给摘了下来。
郭淮盯着这人看了足有两分钟,才终于松开勒住他咽喉的手臂。
“陆不鸣。”他一字一句地喊出声。“你小子到底想跟我玩什么花样?”
陆不鸣挣扎着让郭淮松开手,一旁的冷双也被两人的举动吓了个半死,脸上的血色都吓得退了三分。
小赵摆着一张苦瓜脸,哭丧着拽住了郭淮,说明了原因。
“这是陆不鸣想出来的主意。”小赵说。“他说,他已经知道了真相。”
郭淮瞪着陆不鸣的脸,手臂像一根钢棍压在陆不鸣的脖颈上,他啐了一口,狠狠说道:“啊,我现在也知道了。就是你小子对吧!”
“不是啊!”小赵哭笑不得,他跟身旁的冷双两人一起用力,才算是把两人拽开,陆不鸣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块青紫的斑块,身上更是被郭淮的力气拧得软弱无力。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抬起头来,喘了两口气才说:
“好你个姓郭的,也太粗鲁了。”陆不鸣说:“我只是把当晚的情况还原了一遍,要我真是凶手,有必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吗?”
郭淮将信将疑,不过暂时止住了揍人的冲动,他扶起陆不鸣,带着一脸的疑惑问:“到底怎么回事。”
陆不鸣开始解释。他是为了让几人清楚地理解,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按照凶手的思路,原模原样地把情景还原了一遍。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郭淮摁住陆不鸣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那到底是什么?”
“这件事多亏了小赵。”陆不鸣说。“车祸现场的事调查出两个结果,当天的车祸并不是胡三章
造成的。”
郭淮却对陆不鸣的结论嗤之以鼻。
“这话可就牛头不对马嘴了,陆不鸣,这起车祸现场,只有一个人而已,不是他胡三章,还能是谁?”郭淮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对车祸的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的。
“准确的说,这是一个视觉差异的问题。首先,车胎的内侧,有一个数字137,这个你熟悉么?”陆不鸣问。
郭淮茫然摇摇头,一旁的冷双却惊叫出声。
“啊!”她说:“那个137,不就是我的假证件……”
“没错。”陆不鸣接过话来:“不仅如此,冯警官在调查最初的别馆杀人事件时,你们在通路上是不是也遇到阻碍?”
郭淮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应和道:“没错,那天晚上很大的雨,我们接应冷双的路上,遇到很多怪事。”
“当时的调查结果,有火药的痕迹,初步认定那座桥是被炸断的。”陆不鸣指的正是郭淮和冯远当时通路上遇到的桥道。
“是那个……”郭淮点点头。“所以怎么了?”
陆不鸣说:“火药的味道在车祸现场也有。”
“大概是巧合吧,况且如果车内真的有火药的话,为什么没有爆炸?”郭淮问。
“小赵。”陆不鸣说。
小赵于是打开自己的笔记本。这个小册子通体黑纹,上面写着他所负责的所有案子的细节,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这时候听了陆不鸣的吩咐,他把登记在册的内容大声念了出来:
“在那辆小卡的车身后的发现,车胎的后有一块很小的布囊,藏得很隐蔽,这东西在车轮和后发动机缸上连接着一条缠满硝石的绳索,这个东西会随着卡车行驶的时间和速度逐渐泄露,但是如果突然终止或者改变方向盘,都有极大可能引爆。”
小赵的话就像投入水中的闷雷,郭淮脸都绿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陆不鸣解释说:“一开始以为这些硝石的味道只是错觉,后来我拜托小赵同志找到器材组调查发现,这两卡车一路上行驶的痕迹下都有这种火药味。所以做出了这样的推测。也就是这辆车必须保持直线一路狂奔,才能保持自己的发动机燃气缸不被引爆。”
“引爆?”郭淮挑了挑眉毛。“你是说,司机被挟持,酿成了这起车祸?可动机是什么?”
陆不鸣从兜里取出一张简易的小地图,在上面指出一条路线,说:“冷双,押送你的警车从这里经过是必经之路,对吧。”
郭淮瞅了一眼,突然说道:“原本是这里,冯局是这么要求的……但是,后来为了提审冷双,才在路上耽搁了工夫。”
陆不鸣咧嘴笑着说:“那不就对了吗。这辆车通过的直线精心设计,这个时间段几乎没有其他车辆阻碍,唯独从人迹罕至的废弃工厂里冒出一辆车来,也就是押送冷双警官的这辆警车。可惜的是,这辆车在中途偏转了最近的路线。”
“这又说明什么?”郭淮问。
陆不鸣瞥了眼冷双,说:“冷双警官带着最严重的嫌疑身亡,警方又找不到任何证据质控新的嫌疑人,这桩案子——也就成了悬案。”
第五十八章 终局
郭淮迟疑了两分钟,终于反应了过来。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毁尸灭迹?靠车祸?”郭淮眨了眨眼,不敢置信。“这可是没准的事。”
“不,靠爆炸。恐怕胡三章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侥幸逃过一劫。”陆不鸣说。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看,如果按照冷双的押送车和胡三章的卡车所在的相对速度和路线,那么事故地点要远一些,在这里。”
“这儿是……”郭淮顺着陆不鸣的手指看到了这条线路所指的位置,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郊,这时候小赵反应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他说:“这里是冬季自燃车辆的集中事发地。”
“什么?”郭淮愣住了。“自燃……”
“没错。”陆不鸣说:“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想要把警方的车卡准在这个地点附近报销,爆炸之后的车辆无异于自燃,对这类事件麻痹的警方必然就疏于取证调查。”
郭淮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波澜。
“那你说的侥幸又是怎么回事?”郭淮问。
“避开这个凶险的车辆,后面还跟着一辆车。”陆不鸣瞪着一旁的冷双说道:“那就是追赶女儿的汤队长,他正面遇到了这辆车,才遭遇了不幸……”
咯噔。冷双听着陆不鸣的话,突然脸色发虚,她抓住陆不鸣的肩膀,猛地摇晃起来。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父亲实际上一直挂念着你。”陆不鸣站起身,对着冷双说道:“他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冷漠无情。那时候他原本可以规避这场灾难,也正是因为挂心你,当时在路上,汤队长跨过了三个超速点,一时的时速几乎到了150码。”
冷双捂住嘴,两眼瞪大。
“最终也正是因为这起莫名其妙的车祸,才导致对方有所收敛,间接让你能顺利回到市局。否则的话,我想按照凶手的精密布置,嘿嘿……”陆不鸣的话没有说完,冷双已经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站起身,两边肩膀疯狂地抖动着,来到阳台的另一边,一声不响地眺望着远方,手里剧烈震颤。
“不管她好吗?”郭淮瞧了瞧身后的冷双,又看了一眼陆不鸣,问。
“她会想通的。”陆不鸣眼珠子动了动,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郭淮似乎已经忘了他们此次行动的目的,眼里有些迷茫,很快被陆不鸣白了一眼。
“我换个说法。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警方的行动,封锁乃至路线都会被这个幕后黑手拿捏得如此准确?”陆不鸣指了指地图,说:“甚至连时机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呢?”
“这……”郭淮挠了挠脑袋,想不通。
小赵说道:“反过来说,难道这个凶手知道我们的行动和计划?”
“没错。”陆不鸣的眼睛发亮,说道:“这足够证明,凶手把我们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冯警官的指示,不是亲耳听到,很难相信这些计划会如此‘恰好’。”
郭淮拍了拍手掌,说:“这意思难道是说,这个凶手当时就在现场里……难不成,是内鬼?”
陆不鸣不置可否,郭淮
自己都觉得不大现实。
“不会不会。我不相信同事之间会有这种事,再说了,这也可能是巧合。”
“巧合吗?”陆不鸣眯着眼,让小赵拿出了一份证据,放到郭淮面前。他们几人凑近了看,是几张照片。
“除了车身上的数字,冷双的证件,还有冯警官告诉我的证词,这些事件之间必然是有关联的。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掩盖犯罪现实,他最大的失误应该就是自作聪明。”
陆不鸣指着小赵手里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主视角的车内照片,是小赵在陆不鸣的指示下取的证。这张照片上,窗户内的景象有些奇怪。
郭淮看了半天,越看越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晕,陆不鸣这才解释。
“这是从胡三章所在的小卡上取下来的照片,从驾驶席上来看,整个窗玻璃其实是有夹层的,折射的光线导致驾驶者在车内的视线很不清晰。”
“啊。”郭淮终于明白这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从这里往外看的景象,尤其是路面,竟然被拉扯成了宽面条一样的扭曲形状。
“这让我想到一件事,跟我来。”陆不鸣带着两人来到储藏间,两人推开门进来,被眼前的景象猛地吓到。原来这里就是陆不鸣所说的“视觉异常”。
偌大的储藏室里有一面巨大的透明塑料布条,布条扯开之后,里面装满了一种不大透明的液体,像水银一样缓缓流淌,光线穿梭在这张巨大的幕布之上,反射出的光芒闪亮刺眼。
“这是……”郭淮傻眼了,陆不鸣才告诉两人,这个东西就是采用视觉错位,类似一面巨大的镜子,当目击者在厂房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光线垂直折射,本该看到对面宿舍的景象,实际上照射到的则是这边的储物室。
储物室的光景则颇有些诡异,横躺在地面上的一套长皮衣物,罩在鼓鼓囊囊的砖瓦石头里,接着光线颇显扭曲,但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人形。
“这是什么?”郭淮问。
“这是我设的障眼法,乍看上去挺像的不是?”陆不鸣得意的说:“但晚上我们看到的可不是假的,那天我们看到的就是货真价实的贺秋叶。”
陆不鸣说:“凶手将其分尸之后,摆在了这间储藏室里,接着光线的折射改变了房间的方位和这具尸体的位置关系,看起来就会像是宿舍里一具会动的无头女尸。”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郭淮问。“还有,如果尸体真的一直都在储藏室里的话,那逃生的痕迹又是怎么回事?”
陆不鸣笑着说:“这道理其实很好懂,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这具尸体,下意识跑到宿舍的时候,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同时又有和我们一起的不在场证明。”
“至于房间里的痕迹,事先做好这样的伪装,让我们更确信凶手是在我们离开厂房之后才离开的,但事实上,尸体和痕迹一直都在那里,事先做好伪装工作,在加上冷双的证件,更加让我们忽略了他的嫌疑。”
“你的意思是,凶手……”郭淮想到一个恐怖的可能性,陆不鸣则很快肯定了他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他说:“凶手当时就在现场。我说的没错吧,黄子锡
?”
陆不鸣冷不丁叫出了黄子锡的名字,郭淮的反应最快,他立刻拦在两人身前,从房间外果然钻进一条人影,阴冷的光线之下,黄子锡的脸色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感情。
他拍了拍手,冷冷地盯着陆不鸣,嘴角扬起微笑:
“不愧是你,大侦探,没想到你居然早就看穿了这些伎俩。”黄子锡说:“可惜的是,这些也不过是间接证据,当天我的确是和你们在一起,没有直接作案的可能性。”
他信步来到郭淮面前,说道:“警官阁下,我想警局也不会霸道到,仅凭一个小子的臆测,就把我带走吧?”
黄子锡的确有恃无恐,因为陆不鸣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就是他杀了贺秋叶,至多能够证明他跟伪装现场有一定联系,但却不足以定罪。
黄子锡扫了一眼远处,说:“还有那个小姑娘,我想你们也真是够蠢了,没想到比我想的还要笨的多哩——有线索没证据,警察不也是干着急?我留下这些痕迹,让你们查查查,查到现在,屁都没有哩?嘿嘿,这就跟十年前那个警察的老婆一模一样,临了临了,那么多的证据摆在面前,警局能怎么样?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
“你!”郭淮捏紧手臂,他意识到黄子锡这番话真正的意思,竟然是十年前冷双的那件案子也有关联。
陆不鸣却不以为意,他挺身上前,盯着黄子锡看了半晌,说道:“证据,不是这个东西吗?”
他从兜里取出一件东西,黄子锡瞥了一眼,脸色吓得白了。
“这是……”他咽了咽口水,陆不鸣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把钥匙。“你从哪里……”
“当然是非正常途径,嘿嘿。”陆不鸣笑着说。“这东西就是你自由进出宿舍间的证据,只有宿舍间的门窗紧闭没有受到破坏,直到冯警官冲进去为止,但是这里面却又你的指纹和毛发——从证据时间上来看,恰好就是贺秋叶出事的时间相吻合。”
“这东西……”黄子锡脸色发虚:“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拿到这个的!”
陆不鸣没有回答,黄子锡却已经孤注一掷,朝着门外窜去。
“糟了。”陆不鸣看了看方向,黄子锡的目露凶光,手里多了一把匕首,目标竟然是门外怅然若失的冷双,这下眼看就要酿成大祸,却不料被冷双反手制住。
冷双轻轻夺过黄子锡手里的匕首,随手扔到地上,她灵敏地把黄子锡拎起,戏谑说道:“你想干什么?袭警?罪加一等。”
黄子锡吓傻了,他哆哆嗦嗦,恶狠狠说道:“你不敢把我怎么样,冷警官,你的父亲还在医院里。”
“那又怎么样?”冷双说道。
“那间病室里有什么,你们不会忘了吧?嘿嘿,也许哪一筐水果,也许就在墙壁墙角根上,就有那东西。”黄子锡自知已经没了后路,索性张狂地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冷双愣了愣。
“137。”黄子锡“嘿嘿嘿”地笑出了声,怪笑持续了一段时间,说:“自己慢慢品尝吧!”
眼看冷双的眼角闪过一丝落寞,黄子锡出手夺刀,反手抖落冷双的臂膀,狞笑着就往冷双的背上刺去。
第五十九章 尾声(大结局)
千钧一发之际,眼看这冷双就要被黄子锡捅个对穿,手里却突然吃痛。他揉着眼,嘴里开合了几下,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开了个巨大的深洞,血水汩汩地往外冒。
紧接着疼痛感才从手筋上袭来。
郭淮吹了口气,枪管上钻出一团烟雾。
“别,别动他!他——”冷双根本不敢想象,逼急了这样一个家伙究竟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父亲。冷双的心里有了这样一道声音,她近乎绝望地跌倒,跪坐在地面上,冰冷的空气逐渐吞噬了她。
然而郭淮的脸却有些尴尬,他笑着看向冷双,说:
“看来我走火啦。”他甩了甩手,指了指脚掌前的子弹孔。
冷双猛地瞪大了眼,如果这是郭淮的弹孔,那刚才开枪的是?
陆不鸣站在她身前,弯下腰,柔声说:“回头看看?”
冷双回过头去,只看到两条乘着夕阳最后一道余晖走近的人影。一道拄着拐,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另一个则看起来脸色有些颓然,身上下还打着绷带,不过气色不差。
冷双失声喊出,在嗓子里温吞了许久——久到自己几乎要忘了的那两个字,终于从自己的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爸。”她说。
汤队长眯着眼,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团,他的手里淌着血,手枪巨大的冲击力拉开了他才缝好的伤口,枪管里冒着烟。
黄子锡捂着自己的胳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众人。
冯远扶住汤队长,闷咳了两嗓子,身后鱼贯而出的警察便把黄子锡团团围住,控制住了他。“拿下。”
他稳健地说出这两个字,黄子锡便被制服。
郭淮一见到汤队长,嘴都合不拢地笑了起来。
“宝刀未老!队长!”郭淮挺出一个大拇指,对汤队长刚才的枪法赞不绝口。后者却压根没有搭理汤队长,他趔趄两步,赶忙扶起了冷双,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伤。
冷双的脸都白了,她盯着汤队长看了许久,四下拽住他裹缠在身上的绷带布条,从头到尾检查了一番,愕然问道:“你,你不是受伤,昏迷不醒……”
汤队长哈哈一笑,说:“要不是这么说,怎么调开冯远,让这小子主动认罪?”
“啊!”冷双一听自己上了当,毫不留情地在汤队长胸口猛砸了两拳,然而这一砸不要紧,原本完好的伤口这时候又裂了开来。
汤队长苦笑着摁住胸口,血水往外渗出。
“不是,不是装的吗!”冷双吓了一跳,一旁的冯远哭笑不得,说:
“再怎么装,你爹他也不是个怪物,这么大年纪被这小卡车硬来一下子,没死已经算他狗屎运了。”
汤队长听了,也乐得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还痛的脸色发紫。
冷双被汤队长扶起身,几人重新见面,寒暄了两句,就把黄子锡逮捕归案。回收证物的时候,冯远把陆不鸣拽到角落里,问:
“你这证据哪来的?”他指着陆不鸣提供的“钥匙”,说:“上面既没有指纹,制作工艺和时间也对不上。”
陆不鸣咧嘴笑着说:“我就问你,这家伙招了
没有。”
冯远叼着烟头,歪着脑袋瞧了瞧被押送上车的黄子锡,心情大好地说:“招的还真够快,王东那倒霉蛋儿是他控制的傀儡,两天前帮他处理完别馆案子之后,分赃不均被他刺死,为了家伙贺秋叶把两具尸体换了个位置。”
陆不鸣没吭声,冯远继续说:“贺秋叶是他早就想要动手的,那个孟婉也是受他指使,你想想,一个小姑娘拿来的能量魄力还有那本事,把那么大的别墅还原得有模有样?利用了孟婉当替罪羊,最后把这些人全部谋杀。”
陆不鸣盯着冯远看了一会,才说:“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冯远明知故问,陆不鸣笑了笑,挥了挥手。
“你让冷双警官盯的那场戏,不就是演给你看的么?包括后面让我卷进案子里,也是你的主意吧。”
“喏。”陆不鸣伸出手掌,摊开无根指头,手掌里躺着的钥匙。又是一把。
“这?”冯远愣住了,陆不鸣才捂着肚子笑起来,嘴里突然嚼了嚼,吐出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来,是口香糖。
“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顺手把这玩意儿摁进去,没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场——像这样的钥匙我还有很多把,怎么样,你想想要是这姓黄的知道是这么回事,恐怕要七窍生烟吧。”
冯远哈哈笑了笑,拍了拍陆不鸣的背,说:
“你真的很聪明。怎么,不考虑当个警察?”
陆不鸣愣了愣,摇摇头。
“我还有事没有做完,在这之前,我是不可能让你们帮我的。这事必须自己来做。”
“是吗?”冯远猛吸了一口烟,掸了掸烟头,忽然说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陆不鸣愣了,没想到冯远会问这个。
“我哪里知道去。”
“正义。”冯远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总觉得,正义就是握在手里的真相,只要捏紧拳头挖出这些罪恶背后的真实,总会赢来正义。”
陆不鸣没吱声,老实说这种观点实在太幼稚,他也不愿意随便评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陆不鸣却摇了摇头。
“十年前的事让我明白,远没有那么简单。正义其实就像是光,有光必然会有影子,无论我们的拳头有多硬,也不可能消灭躲在正义背后的东西。”
陆不鸣不置可否,冯远便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么,当正义走入歧途的时候,拉起这平衡杆的不是警察,不是法官,也不是什么老天爷。”
陆不鸣听了冯远的话有些好奇,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冯远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人心中有一杆秤,这东西才是正义。我们做的事,就是要让所有人内心里这东西平衡,这是最重要的。”
陆不鸣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
“啰里啰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笑着说:“我只是个无业游民,跟你说的这些隔得太远了。”
冯远脱下帽子,花白的毛发在风中起舞,他也站起身,撑起拐杖。
“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冯远说:“最近林城市局查到的几桩案子,我们也都破获,最严重的是一起从国内运
输到东南亚转乘欧洲的远洋游轮,破获途中抓到了一百一十二名儿童,全都是一样的经历。”
听到这里,陆不鸣愣在原地。
冯远戴上帽子,拄着拐杖往外走。“看来我说了件无聊的事,走咯。”
陆不鸣立刻拦住冯远,他瞪大了眼睛喊出声来:“往下说!”
冯远摁住脑袋上的帽子,眼睛露出一条微光的缝隙,在陆不鸣的脸上扫过,嘴角微微勾起笑容,说道:“重案组的成员同时调查,这些案子背后有一个象征性的代码,代表暗网上的单号数据,这个代号意味着从国外暗网势力联系到国内的支点。”
陆不鸣的喉结耸动着,他迫不及待地问:“代号是什么?”
冯远盯着陆不鸣看了看,狡黠说道:
“137。”
陆不鸣愣在原地,冯远继续往下说:“这些案子的经手人,好像你也很熟悉呢,陆不鸣。我记得他就叫,唔,黄子锡。”
“这家伙十年前就是里面的一份子,但就像黄鼠狼一样狡猾,不仅林城拿他没办法,收集不到确切的证据,也的确让我们为难。”
“但是我从来相信,正义总会照进来的。”冯远仰起头,夕阳已经落下去,整个世界仿佛落入黑暗之中。
“他会怎样?”陆不鸣看着黄子锡被带走的方向,问。
“大概会处极刑——在此之前,我们顺藤摸瓜,也许会彻底揪出暗网这个组织。”冯远回答。
“揪出了暗网,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就太平了?”陆不鸣问。
冯远撅起嘴,想了想,只能摇摇头,他叹了口气说:“大概不会,犯罪者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想要实业,也没那么简单。”
“那你们做的事究竟有什么意义?”陆不鸣问。
冯远笑着说:“但只要有我们在,正义的天平就不会倾斜到黑暗之中。取缔罪恶的不是正义,而是向往正义的这种想法。”
陆不鸣把冯远的话放在心头上咀嚼了一番,陷入了沉思。
“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冯远站起身,他盯着陆不鸣看了好一会,脱下自己的帽子,扣在陆不鸣的脑袋顶上,嬉笑着说:“小爷就不奉陪了。”
冯远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陆不鸣叫住。他回过头,陆不鸣低着脑袋,身体颤抖,声音嘶哑,就连眼光都飘忽不定。
“什么事?”冯远问。
陆不鸣的眼珠子左右撇动,脸色也阴晴不定,最后他猛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说道:“警察那件事……我是说,如果我来干的话……”
“废什么话!”冯远笑着来到陆不鸣身边,勾住了他的脖子,笑着拧住他的脑袋。
“从实习岗开始干,这是我的要求,其他的没了。”冯远说:“你心里怎么想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陆不鸣噘着嘴,不服输地说道:“我还是没改观,警察仍是我最讨厌的职业。”
冯远笑了笑,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往市局的方向回去,在入夜后的路灯下拉长了影子。
“我要干到不需要警察了为止。”陆不鸣在心里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