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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右撇子     正义迷途txt下载     正义迷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惨痛的牺牲

    小队长像一只夜晚捕获猎物的猫,尽管身上的创口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正常行动,但是凭借意志力,小队长强忍了下来。

    他很快便解决了三个人,他们所在的位置互相很难沟通,接着地形上的优势,小队长从房梁上发动奇袭,很快就在三处黑暗的空间里制服了三人。

    他把三人绑在一处,身体的疲惫几乎到达了顶点,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使得上力气。他蹲下身,三人的身上都带着单发步枪,口径不小,方法用的也是一样,从门内侧开了个眼儿,耍的也是冷枪。

    小队长推开门,他要跟自己的兄弟一起正面迎敌。

    古旧的木门发出那一声吱呀响动,小队长沉重地喘出一口气,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门打开,眼前的景象让他说不出话来。

    整个场景如同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行动都被封存在了一个时刻,他缓步走去,唯一不同的是,不久前与他们对峙的歹徒,此时已经消失无踪了。

    小队长转头看了看敞开的大门口,叹了口气,想必他们是从这里逃出的吧。

    眼前的景象让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他轻轻踏出一步,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声音,整个房屋无疑曾经是一座教堂,只不过大概被荒废得太久,成了被遗弃的小屋。

    而原本应该庇佑在信仰之下的氛围,却被战火搅扰得充满了硝烟味,小队长的身边躺倒了四名警察,扶起他们的时候,呼吸已经停止。

    不远处,剩余的六人枪口对准了大门,只不过争取来的火力看起来已经不够,他们的英勇也只能被锁定在这一刻,没有人也没有余力再做出其他的动作。

    小队长走近这六人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还能抬起头,他的瞳孔上溅满了血,透过血色,见到自己的小队长,声音微微颤抖。

    “报,报告队长。”这名警察的身边,是意识已经抽离身体的五人,小队长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但是这种沉重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层人质三人,全部确保完毕!”他手里紧紧握着枪,浑身上下皆是硝烟弥漫,没有散去,弹痕也在他的身体各处扩散。

    “歼敌任务……”他吸了吸鼻涕,全身上下颤抖起来。“歼敌任务失败,九名歹徒死伤三人,其余逃跑。”

    他的眼眶里刷地涌出泪珠,把瞳孔上的血迹洗刷得干干净净,然后便啜泣起来。

    小队长沉默着没有吭声,如果非要说话,此时的语气恐怕只能够是凄惨。他蹲下身,拍了拍眼前这名警察的肩膀,脸色发白。

    “辛苦了,同志。”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队长……他们。”这名警察抹干净眼泪,回头看了看身边负伤的五名同事,又看了看远处躺倒在血泊里动也不动的四人,气氛阴郁到了极点。

    小队长知道没有时间沉堕在伤感之中,他取出传呼电话,跟内卫队长取得了联系。

    “伤亡……九人。”小队长如实汇报,报出数字的时候,他斗争了很久,才能说出这个数字。

    他几乎能听到内卫队长在电话另一边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能怪你,我们立刻通知救援的同志到你那。”

    “谢谢。”小队长想了想,补

    充道:“人质共九人,确保完毕。”

    “做得好。”内卫队长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队长瞧了瞧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自己目光所及,狼藉一片,甚至尸横遍野的情形,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没事,小问题。”

    小队长挂了电话,目光有些呆滞。

    “先查看人质。”他下达命令。尽管这个时候,刑警小队的成员只剩下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人,而他自己的伤更不是什么“小问题”。

    他叹了口气,屋内一片狼藉,四处布满了刚才交战过的痕迹,弹孔和硝烟弥漫。他如同坠入了梦里一样,整十人营救小队,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只剩下两个。

    这时候,又想起老刑警的小队长,决定开始调查。

    “三人?”小队长把楼上的六名人质带到楼下,六人神情恍惚,显然是受到致幻剂的影响,已经没有什么自主意识,而另三个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体瑟瑟发抖。

    小队长注意到什么,他给三人松绑后,开始勘查现场。

    “你看。”他把另一名只受了轻伤的队员叫到身边,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一开始关押人质的地方,松开所有人的绳索后,他们发现,其中一个小鬼的绳索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要长。

    “这是怎么回事?”小队长心生疑窦,另一名警察却不以为然。

    “也许是临时找的绳子?”

    小队长却不这么认为,老刑警的师父也曾经告诫过他,越是不经意的细节,越可能接近真相。他找来其他人束缚住的绳索,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套绳,应该是镇里的人自己编织的,长度大多都是一致的。”小队长说道。“但是这一根很不寻常,它实在太长了。”

    “喂,小鬼。”这警察干脆放弃了思考,他抓住一个小孩,挤出一脸笑容,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他把长绳搁在两只手上,展示到小孩的面前。

    但是很显然,这警察小看了致幻剂的药性,这小鬼别说不能正常沟通,就算能沟通,这小孩还能记得什么?

    “胡闹。”小队长抢过绳索来,刚一触碰到,突然觉得有些异常。

    “这是什么?”他嘟囔着仔细看去,绳索的一侧上溅满了血,仔细看去,另一侧干干净净,只有一边的血渗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几个人质小孩都没有受伤,从出血量来看,不大可能是枪伤。

    “去,看看兄弟们受的致命伤。”他拍了拍身边的警察,发号施令。

    尽管这是他最不想干的事,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得那么多。

    “其他人是中弹,但是很奇怪。”这警察满脸疑惑地挠了挠头。“有一个是利器伤口。”

    “你没有看错吧?”小队长凝神看向这警察,问道。

    “不会,我……我看到刀伤很深,而且一击致命。”他犹豫了片刻,视线瞟向围坐了一圈的人质小鬼们,声音有些颤抖。

    小队长立刻来到这名警察的尸首前,几分钟前,他们还是并肩战斗的战友,而现在,小队长难以想象,两人就再也没法想以前那样交谈,甚至加班的

    夜里去街边的烧烤摊大吃一顿,似乎也成了决然的奢望。

    “伤口。”但是他没有就此放弃调查,他知道,只有自己不断地追求真相,战友的身故才有意义。这时候,他留意到自己战友胸口的伤口。

    “这就很奇怪了。”身后的警察也注意到了伤口。“当时歹徒都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怎么会有这样近距离的刀伤?”

    小队长看了一会伤口,目光扫过所有的人质身上。

    “你确定一层人质是三名?”他又问了一次。

    “没错。”警察看起来很肯定。

    “伤口是斜向上的,伤口虽然不浅,但是也不够深。”小队长站起身,他注意到救援车队已经开了过来,车上几名他熟悉的警署医生已经铺开了担架,来的人并不多。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警察围着尸首转了好几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先把大伙儿带回去。”小队长凝神看了看人质,说道:“把人质,这些孩子也一起带上车。”

    “啊?”警察似乎没明白小队长的意图。“这,他们有什么用?”

    “我怀疑,凶手就在当中。”小队长扛起一个战友,带他上了车,警察无奈,按照队长的吩咐,把九名人质也一并带上了车,众人在内卫队长的吩咐下重新集合。

    小队长再次见到内卫队长的时候,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内卫队长身上受了几处伤。

    “队长。”他把逮捕到的匪徒拎了下来,身体站的笔直,腰腹间的伤口在他的坚持下,没有立刻处理,他希望自己的战友首先得到妥善的安排。

    内卫看了看小队长腹部的伤口,沉默了良久,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看看兄弟们。”只说了这一句话,内卫队长钻进了救援车内,半个身体钻了进去。

    他脑袋一钻进去,里面的护士就喊出了生。

    “长官!”她急忙喊道。

    “嘘。别出声,我看看怎么样了。”他赶忙制止。“别打扰他们休息。”

    护士上下打量了内卫几眼,点点头,突然说道。

    “长官,你,你流血了,要不我给你先处理……”

    “说的什么话。”内卫队长摇摇头,颇有些不满。“你看看,我的兵都还没醒,我连情况都还没了解,你就让我先顾着自己?”

    护士不敢吭声了。

    “伤亡怎么样?”半晌,内卫队长有些艰难地问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

    “是……”护士压低了脑袋,细声回答。“四名警官当即身亡,还剩五名重伤昏迷,有两位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护士的声音越说越低。

    “这不是你错。”内卫队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尽力了,我知道,剩下三人怎么样?”

    “他们……”护士别开视线。“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内卫队长重重叹息着离开了车内,抽出身子,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小队长。

    “你们不亏是老头子带出来的。”

    小队长没吭声,半晌,他突然说道。

    “队长,有件事,我想向您汇报。”

    “哦?”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逃走的孩子

    “你想报告什么?”内卫队长点上一支烟。“这一次我们损失太惨重了,可惜到现在为止,没有抓到一条大鱼。希望你能给我来点好消息。”

    “那个鲨鱼……?”小队长问。

    “正在审,但是如我所料,还是不够大。”内卫队长笑了笑,叹了口气,手边的伤口开始流血。

    “你受伤了,长官!”小队长站直了身体,敬礼说道。

    “得了得了。”内卫队长笑着让小队长作罢。“谁跟谁炫耀呢,你这伤口小了?”

    他叹了口气,突然感慨似的说道:“这条鲨鱼,它只是个鱼饵,还不是真正的大鱼,本以为只是咬了一次钩,没想到这混蛋诡计多端,让我们损失惨重啊。”

    小队长愣了愣,问道:“队长,你……你们也有同志牺牲吗?”

    内卫队长停顿了一会,一时的沉默似乎就已经是答案。

    “我们从四面包抄他,准备当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一举击破,本来是这么想的。”内卫队长看了看远处的临时审讯车,他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疲劳感往上涌了起来。

    “但是谁能想到,这狗东西给老子来了个将计就计,妈的。”内卫队长嘴里喊着烟头,说起话来像是漏风,他一提到鲨鱼,就怒不择言了。

    “将计就计?”小队长不解。

    “我们的小队分成四股,很快就干掉了他的手下,吃掉之后,基本上他就只剩一个人了。”

    内卫队长连带着手臂挥舞,比划出一个路线图给小队长看。

    “这么快?”小队长显然有些惊讶。“这……这怎么可能,我们小队和歹徒僵持了很久,也没能彻底消灭……”

    “不,不一样。”内卫队长外热内冷,秉性里还是足够冷静,观察力极其细致的。

    “我们和鲨鱼交战的时候,他们没有枪,而且战斗意识都不是很强,稍作抵抗,很快就缴械了。”内卫队长说道。

    “感觉不一样。”小队长坦白说。

    “怎么个不一样。”

    “给我的感觉……虽然他们看起来都是鲨鱼的人,但是很明显,看守人质的这些家伙训练有素,有勇有谋……”

    “小同志,你这是在夸他们吗?”内卫队长皱着眉头问。

    “这……是事实,不能因为立场不一致,就否定他们的能力,这对我们也没有好处,长官。”小队长一点服软的意思也没有,直言不讳。

    “你跟那老头子简直一个脾气,又臭又硬。”内卫队长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

    “不过说到这老家伙,这次算我欠他的。”内卫队长把手伸进胸口,摸索起来。

    小队长很明显不是很满意内卫队长对自己师父的这个称呼,但是也不便直说,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欠我师父?”他问道。

    内卫队长嘴边露出一丝苦笑,从胸口的兜里掏出一块方方正正铁盒,铁盒的正中央凹下去一大块,呈现出一个球形的凹口。看上去应该是个酒壶,只不过弄成这幅样子,怎么看也用不了了。

    “老头子给我的。”内卫队长收起酒壶。“当心中了一枪

    ,妈的,这狗东西玩儿阴的,装出一副落荒而逃神志不清的样子,带着我们兜圈子,他知道,装的他妈真是个样子,把我们引到一个角落里。”

    “你们太冒进了。”小队长一点也没打算顾忌这位内卫队长的形象,一句句针锋相对,一针见血。“按照我们刑侦队的计划,应该是把他逼到一个角落,但不能逼得太急,尤其应该注意的是防止他狗急跳墙。”

    对这位小队长来说,这个内卫队长虽然名声在外,平日里也是局子里的一把好手,但是他处处跟自己的师父作对,尽管理念上,这小队长其实十分认同这个内卫队长。

    “嘿,像那么回事。”内卫队长感慨道。“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从这边的巷道实现包抄,下一步就是步步紧逼,最后看他到了一个废酒吧里,原本以为唾手可得。”

    “陷阱?”小队长问。

    “就是。”内卫队长一拍大腿,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颇为豪迈。“这家伙不是慌不择路,更不是想逃,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从我们手底下溜走,抓捕的那一套办法对他。”

    内卫队长摇起头,活像是个拨浪鼓。“没用。”

    “怎么?”

    内卫队长叹了口气。“他在那个废弃的酒吧里有武装,虽然只是把手枪。”

    “只是手枪?”小队长有些懵。“你是说,他是这一带的帮会头领,带着你们绕着镇子溜了一圈,最后找到据点里的时候,杀手锏是把手枪?”

    内卫队长打趣道:“我倒很想信口胡诌,说他两挺重机枪横扫了我们小队,最后内卫支队长英勇夺魁……唉,但是很惭愧,他就是一把手枪,我这里还正中一弹,实在丢人。”

    内卫队长拉开胸口的衣服,心脏前的肌肉陷下去了一块,看起来防弹夹克的效用有限,近距离挨上一枪,若不是那铁盒子挡了一挡,也许这一枪就能要了内卫队长的命。

    “很好笑对吧,堂堂一个队长,被一个小小的匪徒围的团团转,最后还差点把命给送了。”

    内卫队长自嘲道。

    “没错。”小队长盯着内卫队长,脸色有些动容。“你不应该挺身到队伍的最前线……师父独身去调查的时候,你就是我们警队的核心和心脏,结果你……你逞了一时的个人勇武,让整个警队陷入危机。”

    “怎么,小同志,你还想参我一本?”内卫队长挤眉弄眼地看着小队长,口气有些戏谑。

    小队长没有吭声,内卫队长也没把玩笑当回事,只当没发生过。

    “总之,这家伙比我想象的还要狡猾。”内卫队长有些沮丧。

    “这事很古怪。”小队长突然想到什么。“看守人质的小队,每个人手上都有武装,有一部分人手上拿的是德产的微 冲……而且他们训练有素,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般的歹徒。”

    “德产?”内卫队长陷入沉思,虽然在东南亚搞到底下市场的装备并不稀奇,但是能进口最新款的德产装备,这还是有些诡异的。

    “而且最古怪的是,为什么他们的头领千方百计拿到的不过是一把普通手枪……”

    “嘿,小同志,这可不是普

    通的手枪,这玩意儿口径不小,近程杀伤力,啧啧。”内卫队长摇了摇头,抢断了小队长的话头,尽可能夸张地形容。

    小队长对此不预置评,继续说道。

    “这么看来,这个鲨鱼的确不像是什么大头领,我怀疑,这件案子里有问题,有件事我想来想去,只能跟你汇报了,长官。”

    “嗯,你说。”内卫队长见这小队长的神情严肃至此,便不再插科打诨。

    “刚才我们营救人质的行动,可以说很成功,虽然咱们警队有牺牲,但是人质并没有伤亡。”

    “你应该感到欣慰,为此付出生命的同志也应该值得我们尊重和纪念。”内卫队长由衷说道。

    “不是说这个。”小队长的眼里生出了怀疑的氛围,他压低嗓音,凑到内卫队长耳边。“搜查的时候,我发现人质的绳索上有血迹,一开始我没有太起疑心,后来查验发现,这的确是我们同志的血。”

    内卫队长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你是想说,你怀疑人质?”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被小队长带回来的一圈小鬼,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怪不得你把人都给拿回来了。”

    他观察这些小鬼,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摇摇头,说道:“但我想这不太现实,这帮小鬼年纪估计也才刚上两位数,对方可是训练有素的成年人,是警察,还全副武装……”

    “这个。”小队长没有废话,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现场拍的,你看看这个伤口的位置。”

    内卫队长接过照片,几处赫然显现的伤口呈现在眼前。尽管是警长,但毕竟不是做刑侦出身,像这样近距离窥见伤口,对内卫队长来说,还是有些冲击力的。

    他皱着眉头,问。“伤口的位置在怎么了?”

    “位置由下到上,很明显,这只有在凶手所处位置更低的时候,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并且伤口有两处明显的拉动,一处是在上部,一处是在下部。这说明凶手当时的绝对位置够低,才有可能在受害者上下摆动时产生这样的豁口。”

    内卫队长拿着手里的照片,带着一副奇怪的神情看向小队长,眼里满是惊讶。他注意到小队长一出口,凶手、被害者的词说起来十分顺嘴,看起来不是第一天做这样的推理分析了。

    “小子,你很可以啊,得你师父真传了?”他拍拍小队长的肩膀,说道。“按你的意思,那就是说,凶手在这帮小鬼之中?”

    内卫队长再次打量起这帮小鬼来。

    “我看还是不大现实,虽然不否认你的推理很精彩,小同志。”内卫队长说:“但是毕竟这是一帮小鬼头,而且,还被这帮龟孙子的致幻剂迷糊着,能干什么。”

    “看这个。”小队长对内卫队长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他取出一个绳索。

    “行啊,你小子。”内队长露出微笑。“学会留一手了?”

    “绳长,只有这一根尤其长,绑那样的小鬼,两个以上都绰绰有余。”

    “你的意思是?”内卫队长开始观察这根沾满血迹的绳索,凝神问道。

    “有一个小鬼已经逃了。”他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空鸣放枪

    傍晚的下龙镇,本该是华灯初上,喧闹十分的一番热闹景象,这时候却有些异常。镇子东头停了几辆大小不一的警车,从装甲系列到援护的救护车一应俱全,车内满载的警察更是有着人的压迫力。

    下龙镇此刻也经历了几十年来未有过的萧条。不久前,鲨鱼贯彻全镇,他向来蛮横,这时候甚至不讲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说罢 市就罢 市,没有什么合理的缘由。

    即便有,通常也是他拍着脑袋想出来的,尽管心里有数,但大伙儿也的确是敢怒不敢言。从下午临近傍晚,原本是市场最叫卖的一段时间。

    躲在屋里不敢出门的镇民不禁扼腕,颇有些苦涩。

    当然也有好事者。鲨鱼行事向来是不问缘由,不问经过的,他在大街上锣鼓喧天地赶人,哪有不要命的敢拦他?即便有,像是一路撞上的酒鬼,不在他身上多开几个窟窿眼儿,鲨鱼是解不得气的。

    只能忍。

    随着这股阴郁的气氛围绕在每一个下龙镇镇民的头顶上,他们躲在屋里,隐隐约约透过窗户的一道缝隙看去,满街的警察和鲨鱼会俨然形成了对立的局势。

    事态发展至此,他们就更不敢有所动作,离得近一些,胆子再大一点,便透着窗从屋里往外看去,在靠近港口的一个废旧街区旁,他们亲眼得见鲨鱼浑身是伤,被几个身材魁梧,体型宽大的警察,全副武装地给架到了别处。

    这消息有斗胆好事的家伙,被传到了各个角落。

    鲨鱼这个帮会是不是要彻底没了?这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但各自的理由并不相同。有些人受到压迫,对鲨鱼帮会积怨已久,这些人比其他人更关注鲨鱼的存亡,也更不怕死。

    他们壮着胆子,一路跟着警察,傍晚时分,在警方临时搭建的审讯小队周边几十米,已经挤满了涌动的人群,一个个簇拥在一起,探头又探脑,鲨鱼被擒获的消息不胫而走,已经流转到千家万户,他们迫不及待地等待一个答案。

    内卫队长这时候顾不得拉开警戒线,原本维稳和驱散群众算得上是他的本职工作,只不过这次行动发生了太多意外,他没法顾及这些。

    频频低头看看手表,内卫队长手臂上开始淌汗,手里捏着的传呼对讲机被他捏的咯吱出声,而电频里只有嘈杂的空白噪音,迟迟没有他等到的回信。

    警方的搜捕开始了,目标是支援老刑警的追踪行动。内卫队长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内心既烦躁又忐忑,他担心打草惊蛇反而害了老刑警,但又放心不下,离约定好的按时联络已经过了许久。

    “这老头子,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内卫队长捂住胸口,烦躁不已地拽下身上的警服,背上**出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筋肉,看上去魁梧壮实,只不过胸口上有一处淤紫的创口,这是他逮捕鲨鱼时候近距离挨了一发的光荣印记。

    “不会。”从医务车里钻出来的小队长语气不容置喙,看上去十分笃定,他的伤口在下腹部,滑稽地绷带加上他自己拉扯出来的纱布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件白色的裤子。他弯了弯腰,从车子里爬出身来,脸色有些发白。

    “让护士给骂了吧。”内务队长知道这小队长心里比自己还要忐忑,于是转移了话题,他深知局里的医务站护士的脾气,像小队长这样的莽夫,岂有不被劈头盖脸惨骂的道理。

    小队长悻悻点头,长吁了口气,这才把身子抽出来,就用这么点力气,脸色由惨败憋成了深紫,才一步一步地挪了出来,全身的肌肉都用上,看起来十分费力。

    “你要是就这么出来,一会儿还得挨骂。”内卫队长笑道。

    “看来长官你很有经验。”小队长回了句嘴,两人陷入了沉默。

    “可以啊,小子,嘴不软,对我胃口,你叫什么,回头我给警队知会一声,给你安排安排。”

    “谢了长官。”然而小队长脸上一点声色也没有,不卑不亢地回绝了内卫队长的好意。

    被这么一个小队长一口回绝,内卫自觉得自己的面子就挂不住了,他脸色转红,突然伸出胳膊,抓住了小队长的手腕,手指迸出力,捏得小队长的手腕发出响声来。

    “长官,你这算公报私仇么……”小队长的牙齿磨的发出声音,后槽牙根都开始痒起来,疼痛感逐渐腐蚀他的意识。

    内卫队长松开小队长的手腕。

    “骨头挺硬,小子。”内卫队长知道自己越来越欣赏这小子,他有些哀怨似的说道:“老家伙眼光是不错,毒辣得很,选了个不错的继承人。”

    小队长没有回话,内卫队长掏出两根烟,递给小队长一根,自顾自点上了火。两人对视一眼,内卫队长眯着眼看了看眼前这精壮的小伙子,虎头虎脑的脸颊如同刀锋切过一样平直,越看越有青睐有加。

    他寻思着总不该自己给他点烟吧,小队长倒是的确没动静,接过烟就愣在原地。

    “来。”他倾身过来,准备给小队长把烟点着,小队长却转身躲过,把烟别在耳朵上。内卫队长又吃了个闭门羹,一肚子窝火说不出来,径自抽起烟来。

    半晌,一根烟抽了一半,传呼机还是没有动静,他掸了掸烟灰,审讯倒是快要结束了,他叹了口气。“老头子他……”

    “不会有事。”小队长插嘴说道。“他不是一般的警察,肯定不会有事。”

    尽管被这小辈打断,但是内卫队长倒没怎么置气,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夜色渐浓的海岸边却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爆破声。

    枪声?内卫队长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猛地站起,两只虎眼瞪出猛烈的视线,激光镭射似的穿过他面前的所有人。

    “谁开的枪!”他立刻叫来整编警队,全员集中在中央,同时,他命几名警员把装甲车和警车列阵成围,让被逮捕的匪徒和人质围在中间,顺手征来的货车司机和他的倒霉大货也一并编入了队列。

    内卫队长开始一小队一小队地查验装备,起初他以为是走火,但是很快经查之后,发现推测并不正确。更何况从声音的大小和方向来看,很明显不是附近的枪声。

    港口。内卫队长意识到那个方向延伸出去之后抵达的位置,于是立刻派出一小队人马,迅速封停外港,并进行彻查。小队驾驶了两辆小车

    出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小队长就钻进了内卫队长的车厢。

    “长官。”他郑重其事地说。“刑侦支队第二大队,刑事特别对策第一小队队长……请命……让我去找队长!”

    内卫队长扫了小队长一眼。

    “你这是请示的口气吗?”

    “这是通知,长官。”小队长不甘示弱。“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立刻擅自行动,暂时脱离队伍,实行营救行动!”

    内卫队长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目光掠过小队长的眼睛,他看得出,这双眼里没有玩笑。

    “你这是想说,让我睁着眼看你顶撞上级,还要放你去撒泼耍混,再放你一马?”

    小队长不吱声,内卫队长眼神动了动,小队长手边两名警察立刻按住了小队长的胳膊。

    “我看起来就那么好说话吗?小同志。你好好下去冷静冷静。”内卫队长这个时候不苟言笑了起来。

    “等等!”小队长眼看自己要被“请”下去,突然执拗地反抗起来。

    “那是我师父的枪!”他吼出了声,眼色赤红,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全身的肌肉也充了血。

    “你们先下去。”内卫队长遣散两人,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说那是老头子放的枪?”

    小队长点点头,脖子根的皮肤都变了颜色。

    “你怎么知道的?”内卫队长皱着眉头。“光听枪声,离这里少说也有个一两公里,你能看到是谁放的枪?我知道你挂念那老头子,但是你是个警察,沉着冷静是你的必修功课,不要被这么点玩意儿自乱了阵脚……”

    “不会错。”小队长却十分固执。“这是勃朗宁德产,我师父的那一把是当年局长用的,曾经改装过,枪弹用的是子弹很特别,本身不是这个口径的枪,所以声音有区别。”

    “你会听错吧,那枪声可都大同小异。”内卫队长陷入沉思。

    “不会错,我听见声音的时候就……就知道了,全世界只有师父手里的这把枪声是这样的声音。他,他如果放了枪,一定是出了事。”

    “现在还不好说。”内卫队长心里打起了鼓,他坐立难安起来,老家伙比他预定折返的时间已经迟了几个钟头,而自己也没法再跟他取得联系,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放心,我的人已经到港边搜查了。”

    “不行。”小队长摇头。“他们不是专业的刑侦队,简单的搜查恐怕什么都查不出来,而且我相信,师父一定是查到了什么重大事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现在一定是有麻烦了,我得去帮他。”

    “你一个人,还带着伤,能干什么。”内卫队长拍了拍小队长的肩,从身后的车厢抓来装备。

    “您,您干吗?”小队长愣住了。他见到内卫队长三两下便把一整套装备穿戴整齐,取了他手里一把重型散弹枪,看上去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报上你的番号!”内卫队长语气激烈。

    小队长不明所以,但仍然站的笔直,挺胸抬首,声音嗡嗡发亮。

    “刑侦支队第二大队,刑事特别对策第一小队队长,韩自清,报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死斗

    “现在重新分组。”内卫队长扫了韩自清小队长一眼。“韩自清队员,你现在由我重新分组,市局特别营救小组,成员两名。”

    “两名?”韩自清一头雾水。

    “对,两名。”内卫队长套上警服外套,系好自己的皮带,快步走向审讯室“你和我。”

    临近夜晚,下龙镇的街头恢复了生机,只不过与往常截然不同,人流没有形成,围观一圈的这些群众,既不是排队购置什么打折促销的大件儿,也不是围绕什么鱼市的大额交易凑上热闹,他们看的是鲨鱼。

    鲨鱼倒了。

    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情绪就漫延开来,像宁静的湖水里突然绽放的水纹,镇子上突然沸腾了起来,因为他们见到鲨鱼的身影。

    他被两名高大的警察押了出来,看起来十分颓丧,就地坐了下来,纽扣似的双眼此时没有那股气魄,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哪里还有分毫下午时见到的嚣张气焰?

    不知道是谁带头叫起好来,这种声音很快就在人群里病毒式地分裂开来。

    “他们这是拿这儿当戏台子了。”内卫队长扫过一眼。

    “我带人把场地清开。”韩自清自告奋勇。

    内卫队长拦住他,嘴角弯起。

    “没必要,让他们看看也好。”他拍了拍韩自清的肩膀,说道:“该审的我们都问过,这狗东西嘴死也撬不开,比茅房里的石头还硬。我们不是专业的,这里就看你了。”

    韩自清心下自然还是挂念老刑警,毕竟这是他师父的安危,眼前的案子固然重要,在韩自清看来,也不是不能缓缓。毕竟这鲨鱼再怎么嘴硬,人已经在他们的手上了,从他嘴里撬出有用的情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内卫队长却说。“但是与其盲目去找人,不如先问问这狗东西,看他嘴里能不能套出些什么。我的人在港口没见到人。”

    韩自清点点头,开始提审鲨鱼。

    省去问询的几个步骤,韩自清也耐不住性子了,便一路疾风带雨似的刮到了鲨鱼的面前,既不问姓名,也掠过了一些客套寒暄,他一把抓住鲨鱼,泄愤似的穷尽全身的气力,拽住鲨鱼的身形,直立而起。

    鲨鱼的身材的确算不上剽悍,但是肥肉堆起来的也是满满的能量,挺着大肚皮的鲨鱼身体就轻而易举地被韩自清给拎了起来,脖子上勒出一条火辣辣的印痕,双腿来回折腾,却都无济于事。

    这下不光是鲨鱼自己没想到,围观的人群也没料到这警察的审问方式如此特别又如此粗暴,紧接着便爆发出一片喝彩的声音。

    韩自清全身的肌肉涨红,他厚起胸膛,睚眦目裂,一只手又揪住了鲨鱼的耳朵。

    “你不服气是吗?”他厉声喝问。

    鲨鱼倒了一肚子的苦水,还没呛回去一口,连一个字都没从嘴里蹦出来,迎面照着他的面门上,韩自清先来了一拳,饭碗大的拳头直接砸进了鲨鱼的皮肉里边。

    韩自清还要看打,鲨鱼慌忙出声阻止。

    “等等等等,你什么都没问!”他怀疑韩自清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步骤。

    “哦。”韩自清瞪了鲨鱼一眼,说道:“你知道什么?”

    “我?”鲨鱼显然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发懵,他从来没

    被问过这样的问题,更想不到该怎么回答,神志被韩自清爆炸一般的拳头砸的七荤八素,还没有及时反应,韩自清已经兜住他的双手,膝盖弹簧一般凶猛地照着鲨鱼的下体砸过去。

    “咳。”鲨鱼的意识一时间几乎涣散,他甚至不觉得韩自清这是在审问,这简直把这里当成了擂台。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倒,韩自清一把扶住他,拳头仍不歇息地频频砸了过来。

    鲨鱼被揍得眼睛成了一条缝,折腾着起不来身。

    这时候韩自清才停手,他的手指骨节上都是一条条的红印,一拳一拳下来,鲨鱼的嘴角鼻头上青红相间,血痕跟淤青也是斑点似的爬满了身体上各处角落。

    “草你奶奶的。”鲨鱼嘴硬,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韩自清抬了抬手,他吓得浑身颤抖,缩着手捂住了脑袋。预想中的拳头没有砸过来,他才战战兢兢地看了过去,嘴角抽搐。

    啪。

    一巴掌掴来,正在鲨鱼的脸颊上火辣辣地扇开,赤红的掌印**辣地疼了起来。

    “草。”鲨鱼的声音放小了些,不敢再那样张狂,韩自清一言不发,时不时挥挥手,又抖抖衣服上的灰尘,或是把内卫队长给他的烟放在手里把玩,又放到耳边。

    只是在鲨鱼看来,他的这些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示威,身体远比他的嘴要反应及时,活脱脱一只惊弓之鸟。不过韩自清没有继续教训他的意思,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这蔫了菜的鲨鱼,笑着说道。

    “想起什么来没有。”

    鲨鱼摇摇头,不敢出声。他看到韩自清又抬了抬手,审问的语气虽然变得不那么毒辣,但是在鲨鱼看来,这一切的笑容里面,无疑都藏着尖刀利刃。

    韩自清吸了口气,胸口膨胀起来,身上的肌肉充了血,他把拳头贴在鲨鱼的两眼中间,感受到韩自清拳头里的杀气,鲨鱼彻底卸下了最后的执念。

    “我想起来了!”他大喊。

    韩自清咧开嘴,笑着拍了拍鲨鱼的脑袋。

    “这才乖嘛。”

    “一个小问题。”韩自清突然又拉下脸,蹲下神,与鲨鱼正面对视,这家伙简直像是见了瘟神一样,躲避还来不及,更不敢再有半点忤逆。

    “你分了一支小队人马,好像是去海边对吧,到底想干什么?”韩自清问道。

    鲨鱼愣了愣,看着韩自清的眼睛,身体不自觉地抖动。

    “你问这个干什么?”

    啪。韩自清又是一道耳郭,直接把鲨鱼扇的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你只需要回答问题就行了。”

    鲨鱼冷笑一声,看着韩自清,嘴上不饶人。

    “你们不是能掐会算,查,来,查一查不就知道了。”他摆明了什么也不想说话,脸上虽然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

    韩自清知道鲨鱼不过是逞个一时嘴快,但是内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焦灼,毕竟多拖一会,他就多一分焦躁,他的师父也就多一分危险。

    “嘴硬是吧。”韩自清捏紧拳头,正要发威,内卫队长拦住他。

    “你再打下去,就要死了。”

    鲨鱼的确只剩下半口气,气息也不太正常,看起来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微弱。韩自清知道不能再下重手。

    “怎么办?”内

    卫队长问。

    韩自清知道不能来硬的了,于是凑到鲨鱼耳边,呢喃似的说道。

    “你知道这些东西算什么罪过的,对吧。”韩自清在脖子上画了画。“怎么都是个死,你想怎么样?”

    “软磨硬泡,嘿嘿。”鲨鱼瞪了韩自清一眼,突然眼光发亮,说道:“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老条子的下落么。”

    “你说什么?”韩自清眼睛一亮。“你知道什么?”

    如果从这家伙的嘴里冒出自己的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偏偏这家伙还故意有所隐瞒,透露出来的情报也是不尽不实,多有些插科打诨的嫌疑。

    “你不是警察吗?”鲨鱼狞笑道。“自己去查啊,还想知道什么,为什么要像这样,可怜巴巴地求我?”

    韩自清听了这话,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他从腰间取出配装的匕首。

    “你不说?”

    鲨鱼露出牙齿,笑容已近扭曲。

    “你猜?”

    韩自清身体猛烈地颤抖着,手里的匕首跟着一起摇晃起来,他眼角的泪珠开始打转,身体也不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枪声一定是师父的配枪,不会错,你这家伙到底怎么知道的。”

    鲨鱼突然狂笑了起来,肥大的身躯,露出的肚皮上横肉开始扭曲着摇晃起来,整个人也几乎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

    “是那老家伙的勃朗宁,对不对?”他说。“虽然旧了点,但是听说护养得还不错,尤其是改装之后,性能也不比一般的差了。”

    韩自清脸色刷地拉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就任凭你想象了。”鲨鱼的脖子上,韩自清的一把冷光闪烁着抵在他的动脉血管上,对此,鲨鱼自己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你什么意思?”韩自清脸上,手掌,手臂的青筋全都变成了暗红色,一根一根地暴裂胀起。

    “看你跟那老东西非亲非故,至于搞得这么悲情?”鲨鱼笑着摇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不妨告诉你好了。”

    “说!”韩自清手上加重了力道,鲨鱼的颈动脉上见了血。

    “死了。”鲨鱼舔了舔嘴唇,笑着说。

    糟了!内卫队长知道韩自清要受了这个激,万一真下了死手,那可就麻烦了,他赶紧冲上前去,一把扭住韩自清。

    “冷静!”他吼道。

    虽然不知道鲨鱼这话是真是假,但是老刑警的旧部警察围在众人周围,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一个脸色也都变得灰冷,他们低着头,配合身上那黑色钢铁般的一身行头,如同一具一具深色的树木,矗立在林间。

    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突然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小脑袋,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从人群里踉跄几步,来到了鲨鱼面前。

    鲨鱼的嘴角咧开,韩自清的刀刃划过他的身体,见了血,同时他身上的绳索也应声断开,他狂笑着指向眼前出现的孩子。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要找什么吗?看到了,这家伙就是逃走的孩子,还有他们的主谋。”

    鲨鱼张开双手,如同一只野兽一般,扑向内卫队长。

    “叫冯远!”他嘶吼着,在散弹的巨响中,声音逐渐消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孤舟悬案

    “死亡是一种疾病,它会传染到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连你自己也会受到波及。”李翊双手撑住下巴,细长的眼角里漏着和煦的光。

    “你说是不是,蝗螽。”他戏谑的问道。

    船快不行了。这样的传言和焦虑在每一个人的内心环绕着,包括蝗螽。李翊对此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

    起因是一起命案。李翊喜欢用“案”这个字,这个习惯的由来十分深远,深远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你想说什么?”蝗螽至多也只能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当然,他自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接二连三,船员失踪,船上的情况也急转直下。说到底,为什么会出现,死人这种事?难道是我的高压管理也出了问题?还是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预谋着,这条人命也不过是宣战信号?”李翊一连串说出一大串的推论,他每说出一个可能,蝗螽的脸上就变了一样颜色,说到最后,他的眼里已经布满血丝。

    “李翊先生,我不想听这些。”虽然很不满李翊这样的口气,蝗螽却忍着并没有发作,反倒是对李翊的态度更加客气,因为他明白,现在能解开这个局面的人,只有这个青年。

    蝗螽的这艘游艇,如今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之船。

    游艇驶入太平洋西海岸, 暴风下的海浪汹涌澎湃,晴空万里的海面霎时间变成了磅礴乌云,咆哮的雨云几乎将这艘摇摆的游船吞噬进去。

    船体在海浪的冲击下,甲板上几乎无立锥之地。巨浪拉扯着钢铁结构的船舱,从里面听起来,这些巨大的钢筋骨架发出嘶嚎呐喊的哭声,给人一种哀怨的感觉。

    船内只有蝗螽认识的人,换句话说,都是他的手下。这是李翊的推断,虽然蝗螽一次也没说过,这是他的船,这样的话,一次也没提到过。

    从早晨的人命案开始,船内就弥漫着一股诡谲的气氛。尽管蝗螽什么也没有提,统统把这些嫌疑也好,揣测也好,一股脑塞给了莉莎,但是效果看起来并不好。

    直到晚餐的时刻,蝗螽按时到了餐厅里。原因很简单,船上的人似乎全都失踪了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是除了李翊之外的其他所有人,都从蝗螽的眼前消失了。

    游艇还在开吗?人都去哪了?蝗螽带着这两个疑问,翻遍了游艇各个角落,甚至连掌舵的船长舱室都空空如也。

    船长舱室内的舵,随着暴风雨的汹涌上下翻飞,但是在蝗螽看来,简直像是有人操纵一样,黑压压的浪水在四面的窗户上拼命洗刷着,蝗螽一手就能轻易地把住这艘船的方向,可他的内心里却涌起了古怪的疑云。

    正如李翊所说,这种怀疑的种子开始在他的脑海里逐渐生长。蝗螽看不懂航海图,也没办法在暴风雨的海域里掌舵行船,他脑子里出现一种可怕的画面。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迅速来到了备用救生艇的舱室。从船舱里穿行,蝗螽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幽深的走廊里既没有声息,也没有人气,几个字反复在他的心中萦绕着,幽灵船。

    多时便抵达了救生艇的备用舱,他懒得去翻找钥匙,手臂上的肌肉起了作用,一把拧住门把手。只听刺耳的钢铁扭曲声,蝗螽脸色苍白,单凭两手便把这道钢铁大门给扯开,室内依旧空无一人,连灯也没开。

    蝗螽几步并做一步,抓住救生舱的缆绳,四艘小船并排浮在舱室内的水体上,外侧的大门一旦开启,这些船就能顺利从游艇内离开。

    很显然,并没有人用这个办法逃生。

    蝗螽沿着客舱,一间房一间房的寻摸过去,最后怔怔地呆在那间房前,鲜红色的血痕和印记还历历在目,只是无论蝗螽怎么找,似乎都没有这间房了。简直就像是黄粱一梦。

    闪电在海浪中发出巨响,光亮烧遍了整个灰暗的天空,一瞬间让蝗螽的背脊发凉,他推开最后一间卧室的门口,刷拉一声,黑洞洞的房间里被这道闪电点的雪亮。

    “什么!”蝗螽冷汗直下。他的眼前出现了几张脸孔,但他一点兴奋的情绪都没有,全身的战栗和悚然让他恢复了过来。

    蝗螽感觉自己忘了怎么呼吸,连胸口压抑的心跳声也逐渐远去。

    最后,蝗螽幽幽地来到了餐厅门口,两眼无光,神色淡漠。李翊仍坐在原地不动,手里捧着一本书,他有意无意瞥了蝗螽一眼,权当没见到。

    “看起来,你也不太受欢迎,蝗螽。”李翊笑了笑,啪的一声合上书,从厨房里端出两份牛排。

    蝗螽疑惑地看了看李翊。

    “这是?”他问。

    “剔骨牛排。”李翊手起刀落,剔下一小块肉,手里的钢叉闪着光芒,一下戳进肉里,酱汁噗地在肉排上溅了出来,他轻巧地翻转手腕,把肉块送入嘴里。

    “我看厨房剩下的就这两块肉,下午还没吃饭,就擅自拿来了,应该没问题吧。”李翊话是这么说,但是嘴里已经大嚼特嚼起来。

    李翊把另一块肉排递给了蝗螽。

    蝗螽瞧了瞧浇满酱汁的牛排,肉汁上还蒸腾着热气,看起来味道应该不赖,这种味觉的刺激感让他的味蕾开始绽放,但是他现在的确没有胃口。

    他戳起一小块肉,手里的叉子转了一圈,视线扫过李翊的脸孔,咽了咽口水,最终放下餐具,双手颤抖。

    “没胃口?”李翊稍作停顿,手上倒没有停顿,只是幅度小了些。

    蝗螽一时气不过,说道。“利益先生,你……你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翊眼里泛着光。“没有。”他坦白说道。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你吧,从今天开始,恐惧和怀疑就不停地在你的心里根生,现在不对劲的也许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你自己,你觉得呢?”

    蝗螽叹了口气。

    “船上的家伙都去哪里了?除了咱们,一个人都没有。”蝗螽犹豫了片刻,坦白。“老子原本以为他们跑了。”

    “那不可能。”李翊摇摇头。“这里是暴风带,距离最近的陆地还有少说上百海里,就算是救生艇,也不可能顺利回岸,更何况他们连给养都没有,吃喝怎么办?况且,全部人失踪?蝗螽,这大概是个玩笑吧。”

    李翊像是看穿了一切,不合时宜地应和笑了两声,又往嘴里放了一块肉,嚼了起来。

    “我确认过了。”蝗螽的眼里露出恐惧。“从甲板到底部舱室,每一间都查过,真的没人,我知道这听起来像玩笑,但是李翊先生,我现在需要你给我分析分析……从海上生还,你我两个……你会看航海图吗?”

    蝗螽说出来的话已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李翊露出微笑,没有直接回答。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他问。

    “一个人都没有。”蝗螽再次确认。

    李翊停下手里的刀叉,抬起头,瞳孔里的视线十分凌厉,直瞪着蝗螽,缓缓说道。“你真的,什么人都没见到吗?”

    “我……”蝗螽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塞,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客舱一路走过去,总有什么房间,是不是和其他房间不同?”李翊问道。

    “这!”蝗螽两眼突然放出光来,只不过看起来他的理智已经逐渐被恐惧和怀疑所吞噬,双手伸出,猛地搭在李翊的双肩上。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蝗螽摇了摇李翊单薄的身子。

    “没有。”李翊仍旧淡然,说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今天下午,我一直待在这看书,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你没看到?”蝗螽一脸狐疑。“那为什么你好像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你告诉我的,蝗螽。”李翊说。“人的微表情会不自觉地透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很多人以为只是简单的情绪,其实不止如此。有时候,很多微妙的细节,就是在你说话的艺术。”

    蝗螽犹豫了一会,问道。“有酒没有。”

    “你等等。”李翊站起身,回到厨房里,他翻找了片刻,从厨房里取出两大坛封存已久的南方米酿醪糟,闻起来一股酣甜微醺的味道。

    “想不到会有这东西。”李翊微微笑道。“这样的甜酒,不像是你这种人爱喝的,是不是,蝗螽?”

    蝗螽接过酒坛,他鼻子皱了皱,味道就钻进了他的胃里。这酒带着回味儿,让他想起一些过往的琐碎事情,抬起头,看着李翊的神情,蝗螽明白了,这样的问题就是在诱导自己。

    “这酒是我自己备在船上的。以前小时候在家乡。”蝗螽接下一碗,咕嘟嘟地灌了一口,味津弥漫在嘴里。

    “每年,年节,酿制这种酒,挨家挨户都要喝,大人小孩都是一般。”蝗螽叹了口气。

    李翊一声不吭,微笑着听蝗螽倾诉。他接下一碗酒,轻轻抿了一口,浓香的酒味伴随着微甜的酣畅灌进喉咙里,让他回味悠长。

    “这酒的确是我喝过的里面,最不俗的。”李翊忍不住赞叹。

    蝗螽微微笑了笑,笑声有些凄惨。“怪了怪了,这酒,这酒。”

    他闷住声,一个劲地摇头。“这酒,难不成,真是天意作祟?”

    “你是想说,蝗螽,你不会想告诉我,今天咱们的经历,算是你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李翊的腔调带足了戏谑,蝗螽的一张脸满是尴尬。

第一百二十九章 蝗螽的过去

    “我也有家庭。”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如果是,那么蝗螽的酒量就是出奇地小,不到三碗下了肚,他的脸色就潮红起来,拉着李翊,开始吐苦水。

    李翊不动声色,一碗接着一碗,两人推杯过盏,在摇晃和呼啸着狂风的海浪之中,蝗螽摇着头,重重叹出一口气,酒精的味道便弥漫在空气四处。

    “罪孽深重的人也有家庭,是不是很讽刺?”出乎意料的是,蝗螽对自己的行为和后果非常清楚,甚至他说得出这种话。“也许我死不足惜吧。”

    “我倒觉得,这跟你的家庭并没有冲突。”李翊一口吃肉,一口喝酒,忙得不亦乐乎。

    “你觉得我说的罪过是什么?”蝗螽突然住口,看着李翊。“你一定想说,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灭绝人伦,这种事看来是罪过?是不是?”

    李翊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

    “放屁。”蝗螽自说自话起来。“我在乎那些吗?我早就不在乎了。李翊,我今天在舱室看见什么,你一定猜不到。”

    “你的家人?”李翊随口说道。

    蝗螽的表情突然凝固,脸上没了血色。半晌,他才摇摇头,叹了口气。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在我的身上装了什么监控。”蝗螽打趣一样地说道。

    “真有意思,人的外在行为会出卖自己的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哪怕是手指在酒杯上的踌躇,敲打桌面的烦躁,和你对我不信任的语气,一点一点,汇总起来,没准还真就是个无形的监控。”李翊扫了蝗螽一眼,说道。

    蝗螽被李翊几番话说得脸色倏忽转变,手里的动作更是一变再变,最终放弃了抵抗。

    “不愧是你。”他叹了口气。“我可能是见鬼了吧,我在那间房里,见到了我的家人。”

    “家人?”李翊挑了挑眉毛,目光闪动,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是蝗螽觉得这种沉默显得自己的说辞更蠢。

    “我知道听起来也许很蠢。”蝗螽倒吸了口凉气,他的眼光里的确存在着切实的恐惧。“但是你当时不在场,如果你在,你一定不会怀疑。”

    “你不如先说说看。”李翊皱着眉头,他聚起手里的碗,轻轻荡了荡碗里的白色米酒,浑浊的颜色登时变得澄清。

    “是,是。”蝗螽喘匀了一口气,视线凝住在自己酒碗里浑浊不堪的酒里,呼吸变得凝重。他喘了口气,全身耸动着憋红了脸,这时候从窗外涌来一阵海潮浪花,汹涌地灌到了蝗螽的脸上,他刷地抹掉脸上的水珠,半边头发刷地变得透湿。

    咕嘟一声,他猛地抓起大碗,扬起脑袋,一声就喝了个底朝天。酒水跟雨水混在一起,蝗螽的胸膛跟屋外的海浪一样澎湃起伏。

    “我当过兵。”他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你不用知道在哪个政府底下服的兵役。大概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说到底,我究竟是不是待在正规部队,也说不清。”

    蝗螽笑了,只是笑的很勉强。李翊看来,这种笑容是对自己过去的一种嘲笑和否定,李翊并不反感这种人,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家伙,算得上

    是对自我有反省的认知。不过这种反省未见得是一种好事。

    “看得出来。”李翊目光扫过蝗螽,从第一眼看到这个身材魁梧、面相凶狠可怖的男人时,就猜的**不离十。“你当了多久的兵?”

    “八年。”蝗螽虚汗一层一层地从体表渗出。“少说八年,我十六岁从家里出来,头也不回就当了兵,在那里边摸爬滚打了八年,后来我离开。”

    李翊有意无意扫视了蝗螽一眼,说道。

    “八年时间,说走就走了?”

    “八年时间,连个屁都不是。”蝗螽叹了口气,往事一幕幕的从心头点滴散开。“八年?我看着一路高歌猛进的朋友,他们有的三个月,有的五个月。一路从新兵蛋 子,提拔到了校尉的正经领导,才几天?摇身一变,就是翻脸不认人的兵头子。”

    “我不是见不得他们好。但是同样的,还有一些一路上认识的战友,有的三个月,有的五个月,他们去哪了?我不知道,只是几次任务过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你说他们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

    从蝗螽说的第一个故事开始,李翊就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没有。”他仍然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高高在上的领导?比纸还要贱的我们,凭什么就能差的那么远?”

    蝗螽看起来很沮丧,但是情绪却有些亢奋,他挥舞着手臂,身体上的筋肉一条一条地爆起,狰狞的脉络龙走蛇行地盘布而起。

    “八年时间,结果你连炮灰都算不上,他们动动嘴皮,挥动手指,我们就要用性命去搏,你不觉得可笑么,李翊先生。”

    李翊沉默着不说话,人命相轻,他从不能体会生命的尊严受到尊重的阳光。一切都隐匿在黑暗之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体会。

    但是这时候,对李翊来说,事情却变得有些古怪了。

    “你退伍了?”他想了想,决定把事情问个清楚。“因为觉得不公平,所以你就制造更多的混乱?你到底想要什么,蝗螽。”

    蝗螽双手绕在一处,沉吟着眯起眼,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

    “我要什么?那时候哪里顾得了这些。”蝗螽伸出手。“我逃了。”

    “时机很凑巧,当时的任务,说来很有意思,就是扫清这一带海域的佣兵。那时跟现在还不一样,这一带的海域上势力更复杂,那天我们的任务是剿灭这是官方的说法,后来我才打听到,因为军费开支问题,这是政府有意识地‘双赢’。”

    “双赢?”李翊问道。

    “双赢。”蝗螽笑了笑,语气颇为嘲弄。“你知道什么叫双赢?把战斗力最差的队伍,一个一个,没错,你没听错,就是一支队伍一支队伍单独送到这里作战。”

    “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翊有些哑然,这么做当然不明智,纠集大量部队一次清洗,是可以理解的,威慑力本身即是战斗力。但是像这样一支一支地送上战场,化整为零,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就是送羊入虎口。”蝗螽“嘿嘿”地笑着,脸上的匪气更加浓厚,从手边拎起一只酒坛,信手倒进碗里。“一支队伍送进去,人数还要拆分成好几组

    ,一口一口,就像是这肉一样。”

    蝗螽手上使力,噔地一声,刀叉灌进肉排里,颤抖起来。他手腕一挑,一块肉漂亮地割成几块。

    “一口吃不下,这帮佣兵可不是来过家家的,他们精得厉害,吃不下的一定不会冒险。但是打散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往他嘴里送,这就没问题了。”

    “你是说,你们的上司故意让你们分成小部队去送死?”李翊挑明了问。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蝗螽脸色阴沉。“我打听到,当时的政府因为军费负债一直想要轻减军费,但是有什么办法?像我们这样的老兵出去了只不过是个祸害,空有一身练出来的手脚,但是没有一样本事,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当然,”蝗螽把肉块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按理说,这是有安置费的,不过你觉得当时他们拿得出这钱来么?”

    “所以就把你们送去死?”李翊问道。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毕竟死了,收拾这些尸体,那也是要钱的。”蝗螽斜着眼,神情有些恍惚。“所以当时他们故意设下了一个陷阱。”

    “他们?你是说政府吗?”李翊好奇的问道。

    “或许是的,或许不是。这些东西,他们早就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蝗螽说道。“这些东西早就说不清了,陈年旧事。但是有一点我能确定。那一次的行动,毫无疑问,就是设下双重陷阱,一来,当时的任务是派我们两百人的一支队伍去‘剿灭’敌匪。”

    “两百人?”蝗螽嗤笑一声,嘴里啐了一口,端起酒碗,一口灌进嗓子眼里,甜米酒的滋味渗透到了他的胃袋。“塞牙缝都不够。”

    “知道是死,也都要去?”李翊有些难以理解。

    “李翊先生,想必你没当过兵。”蝗螽笑着说道。

    “没有。”李翊笑着回答。

    蝗螽摇摇头。“你要是干过这营生,自然就知道,尤其是在前线部队,临阵脱逃是个什么罪名,那时候互相检举连坐都算得上常见,谁也不敢做这个替死鬼。”

    “可是你说你逃了。”李翊注意到蝗螽话里的矛盾。

    “所以我才说,这是双重陷阱。他们一方面要我们送死,一方面又给我们开了个方便之门,作战任务的前一天,头儿传下的命令,特许我们自由活动,到第二天一早集合出发。”

    “很可笑不是么?”蝗螽又喝下一口,酒气越来越重。

    “这种时候,谁会回来?”

    “你没有回来?”李翊顿了顿,补充。“有人回来么。”

    “这我不知道,但是行动是没有终止我只听说,那一次的作战损失惨重。后来我才打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李翊预感到这件事对蝗螽来说,意义重大。看起来饥肠辘辘的魁梧壮汉,蝗螽放下手里的肉排和酒碗,脸色铁青。

    “把我们送上战场的,让我身先士卒,死无全尸的,不是别人。”蝗螽略微停顿,摇晃的“幽灵游轮”外,一道蓝光闪电将海水分荡成两半,餐厅是甲板上的阳台间,海水顺着缝隙灌进了屋内。

    “正是我的亲友。”蝗螽说。

第一百三十章 死亡缠绕的客舱

    闪电几乎要把船只撕成两半,但是船舱里的蝗螽跟李翊却浑然不在意,就好像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酒坛里洒了一半,喝了一半,此时见了底。李翊给蝗螽把酒满上。

    “你的亲友?”两人沉默了良久,李翊才发问。

    “刚才提到,我有那么几个好朋友,嘿嘿,他们一个一个可都有本事得不行,年纪轻轻,扶摇直上。”

    “是他们出卖了你?”李翊问道。

    蝗螽没有回答,豪饮了一碗酒。

    “知道我这外号从哪来的么。”蝗螽突然问道。

    李翊有些愕然。

    “蝗螽?”李翊一说出这两个字,蝗螽的脸上就有些动容。“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那倒不是。”蝗螽露出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临时起意,一拍脑袋,就成了。但是要说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黄显贵,崇尽冬。”蝗螽一口气念了两个名字,但没有指明什么,不过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脸上体现的可以说是淋漓尽致,这一切也都看在李翊的眼里。

    李翊曾有过耳闻,蝗螽从不信任他人的传闻恐怕也是来自于此,“曾被人所背叛”的传言也不是一天两天,但是能够这样,两人面对面这样交流,李翊恐怕是有幸第一人。

    “那一次行动的临行指挥,据我所知就是他们。”蝗螽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木然,看起来他似乎已经放下了这些事,但仍然有一些细节逃不过李翊的眼睛。

    蝗螽的手抖了起来。

    李翊的眼光就留在蝗螽这颤抖的手掌之上,尽管他似乎极力想稳住自己这双手,但是看起来他做不到。

    李翊的视线也引起了蝗螽的注意,他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哂笑。“很多年的老毛病了。”

    蝗螽放下酒碗,双手抖动的更加剧烈,他一只手抓住另一只的腕子,稍作平息,嘴角挑起人的笑。“我只是有点遗憾,遗憾不能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把他们勒死而已。”

    蝗螽说出这句话,跟说了一句家常便饭的话一样,语气平稳。

    “他们已经死了?”李翊愕然问道。

    蝗螽摇摇头。

    “不知道,那次行动的结果,到现在为止,我也打听不出一点风吹草动,这很古怪。往常只不过是钱的事,现在居然找不到途径了,那些部队怎么样了,我不清楚。”

    “那些佣兵呢?”李翊问。

    “圣塔监狱的事你还记得么?”蝗螽突然提到了圣塔监狱,李翊的眉头皱了皱,点点头。

    “听人说,这是一家政府投资的私人监狱,处理一些极端罪犯,很有效率。”

    “处理?”李翊疑惑地问。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蝗螽笑了笑。“这一带的佣兵就像苍蝇,蚂蚁,窝被剿了,大不了再重新聚合,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那你当时那支队伍……”李翊问。

    “没了。”蝗螽叹了口气,这时候他冷漠的瞳孔里才有一丝温情。“我后来查到,这队伍的番号编制全部撤除,不仅如此,连上级部队,现在也统统没了。”

    “这是在怎么回事?”李翊只感到惊讶。

    “我也不清楚,但这很奇怪,即使全军覆没,也应该会有

    记录整编,不可能就凭空这么没了。”

    “但不用怀疑。”蝗螽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有怎么惊讶。“这支部队就成了削减政府开销的第一刀。”

    “你逃了?”比起政府的所作所为,李翊更在意的是蝗螽的故事。

    “当天回到家,我才知道。”蝗螽沉吟说道。“老娘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

    蝗螽说完这些,只顾着喝酒吃肉。

    “很抱歉,对此。”李翊停了半晌才把话说出来,蝗螽的神色仍旧木木的,不知道他什么感触,只是沉默着吃饱喝足。

    天色乌黑浓密看不透早晚,李翊只知道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暴风雨稍停歇了不少,海上一阵阵的风浪变得有规律起来。

    游船像秋千一样,上下飘荡。

    “那屋子里是怎么回事。”蝗螽填饱了肚子,放下刀叉,他的脸色冷却了下来,尽管仍旧匪夷所思,但是比起刚才,显得镇定了许多。

    李翊没有回答,他想了想,突然说道。“蝗螽,听了你的故事,有些东西我都了解,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

    蝗螽没有回答,倒是也没有阻止李翊继续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不合常理,但是有些话还是应该对你讲。你应该明白,部队里常有的一种作战方式,叫做佯攻。”

    蝗螽停当手里的刀叉,尽管自己的碗里早没了肉。

    “他们只是放我们去送死,根本不管死活,哪里有这样的佯攻?”蝗螽低下头,视线不与李翊对视。

    “临阵的自由活动,也不自然。”李翊没搭理蝗螽的抱怨,继续往下说。“通常在晋级作战的隔天,放你的自由假,这是很不明智的,眼中的说,甚至会动摇整个部队的士气。”

    蝗螽冷笑一声。

    “所以我才说是陷阱,李翊先生,你这就是想太多了。放跑一些,送死一些,再把部队撤编,一了百了,安置费,军费,,甚至连我们拖欠的工资生活费都能扣下,省了一大笔开销,还能耗下这帮佣兵不少实力。”

    “这就是一举两得?”李翊笑了笑,摇摇头。“那好,我问你,蝗螽,这些是你的推测,还是你真的掌握了什么真凭实据?”

    蝗螽愣了愣,抓起酒碗,掩盖住自己的脸孔。

    “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装模作样地灌了一两口,李翊才出声提醒他,碗里早没了酒。尴尬地扔下酒碗,蝗螽补充。“迟早能找到证据。”

    “所以,你在屋子里见到了什么。”李翊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船舱被海浪摧枯拉朽,发出吱呀吱呀的扭曲声音。

    “老娘。”蝗螽咽了咽口水,身上的肌肉抽搐抖动起来。“还有我的几个弟弟妹妹……我的家人。”

    “家人?”李翊眨着眼,问道。

    蝗螽点点头,他深吸了口气,情绪这才平稳。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也许压根就是我看错了。”蝗螽自己给自己宽慰了起来。“李翊先生,就像你说的那样,从早上出了那种事开始,整个船上的味道都变了。鬼怪灵异这类的东西,我倒觉得无所谓了,我现在请你想办法,咱们能不能把船给开回去。”

    “等等。”李翊站起身来,脸色突然变了。“你说早上出了事,什么事。”

    “什么事

    ?”蝗螽感到匪夷所思。“现场是咱俩一起看到的,按你的说法,那可是犯罪现场。”

    “那起命案。”蝗螽咽了咽口水,神情紧张地说道。

    “命案?”李翊站起身,快步离开了餐厅,穿廊过道,在摇晃的船舱里急匆匆地快步前行,蝗螽就跟在身后。

    “对,命案。就在下面的舱室里,当时你也在场,李翊先生。”蝗螽在李翊的身上解释,却感觉到古怪,照理说,李翊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李翊一边快步行动,脸色肉眼可见地褪色,成了惨白。

    “第一,那不是命案。”李翊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正和他的脸色一样。

    “第二,那也不是现场。”

    李翊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房间门口,直感觉走在森林中央,他们一溜烟的功夫,便来到了甲板下。这里就是发生案件的客舱,客舱数量众多,密密麻麻地排布在船舱的外侧。

    李翊迎头在前,蝗螽还是不理解,在他的身后急急忙忙问道。

    “李翊先生,请你解释清楚,什么叫不是现场?你也不信我?我真的有看到尸体。”

    “你也许看到了什么。”李翊站定脚步,猛地回过头,脸色有些发黑。“但是不管那是什么,我都可以确定,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

    “怎么说?”蝗螽一头雾水。

    “这个游船的构造,很有意思。”李翊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挪过去,他抬起手,在每一间客房的墙体上轻轻敲动,发出的声音各不相同。

    “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心思,把每一间客房的墙体做成不一样的厚度?”李翊问道。

    “这……”蝗螽这才明白,原来每一间客房都有这样的玄机,他也学着李翊的样子,弯下腰,在每一间房的墙壁上左敲右敲,发出的声音的确有些不同。

    这让他想起了监狱里发生的事。

    “莫非这里也有隔间?”蝗螽皱着眉头,问道。

    “那倒不至于。”李翊却立刻否决了蝗螽的推测,他略带笑意,好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这里的房间大小和间隔我都观察过,没有空余出能留下隔间的空间。”

    蝗螽纳闷地想不通。

    “那这墙有什么意义?”

    “夹层。”李翊眼睛一亮,突然闪电似的踢出一脚,他面前的房门炸裂般破开,尽管屋子里空空如也,但是也让蝗螽吃了一惊。

    “这是!”熟悉感他瞪大了双眼,双手扶住门把手,然而微微用力,屋外的闪电咔嚓一声,猛烈劈下,应声而碎的,是蝗螽手里的这块木头。

    他脑子嗡地一声。

    李翊这才悠悠解释道。

    “你也看到了,这地方就是你上午的时候,用手捏碎的那个门框,看来他们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也算是赶工,这块明显要比其他地方脆弱得多。”

    “这是,什么意思?”蝗螽脑子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看这里就是了。”李翊从房间的小书架上拿下两本书来。

    “这是?”蝗螽问道。

    “早上出事的那个房间,但是很显然,屋外的编号是对不上的。”

    “你是说,他们趁我不注意,把房间的号牌换了?”蝗螽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李翊说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藏玄机

    李翊走动两步,船舱发出吱呀吱呀的扭动声,他踩动几下,脚底下的声音就更响。

    “这是空的,墙壁之所以厚薄不一,大概是在设计客舱的时候,有意做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不规则?”蝗螽难以想象。

    “有的房间会大一些,有些则小,而有些高,有些则低。”李翊解释。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蝗螽还是不明白,他观摩起这间小小卧室的穹顶,没看出李翊的推测具体体现在哪里。

    “每一处的大小偏差非常轻微,眼睛基本上看不出来,尤其是在船上。”李翊没吭声,他离开房间,关上门。

    “去哪?”蝗螽愣了愣,跟上李翊。

    “船头应该有所发现。”李翊闷不作声,两人就这么到了船头附近,一路摸索到了倒数第三间,李翊像是认准了一般,带头钻进小小的客舱房间内。蝗螽紧跟其后,他一钻进房,便恍然大悟。

    “这房间。”他咽了咽口水。“和刚才的布局一模一样。”

    李翊笑了笑,从小书架上拿下两本书,蝗螽瞟了一眼,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书也是完全一样。

    蝗螽不再犹豫,立刻拍开临近几间房的大门,房门吱呀被他推开,屋内的格局也是一样,看上去就像是复制出来的,屋内的陈设,书本,甚至连床铺窗帘上的花色都别无二致。

    看到蝗螽悻悻回来,李翊问道。“你刚才问我,你来的房间里有古怪,对不对。”

    蝗螽点点头,不久前“撞鬼”的经历仍徘徊在眼前。

    “就是这间了。”李翊轻松跳上了床铺,拍了拍窗,笑着说道。

    “不知道是恶作剧还是处于什么原因,总之利用底下的隔间,制造了个这样的‘鬼屋’。这想法还真是有童趣,你说是不是。”

    蝗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翊抬起头,问道。

    “你看看房间,是不是感觉要矮一些。”

    “的确矮了些。”他说。“刚才我目测到房间顶大概十公分,这间房就几乎要贴着脑袋顶,还不能挺直。”

    蝗螽的确半缩着身子。只不过他身材高大,有这样的困扰,像李翊只觉得视线略微降了一些,倒并不觉得有明显的变化。

    “那就再好不过了。”李翊突然趴下身,匍匐在木制地板上,他抬起手,用力敲了敲,发出了巨大的回响声。空泛的声音一圈一圈地传开,蝗螽听得愣了,他直觉得自己都能听得出,房间下一定是有个巨大的空洞,否则地板的回响不会这么空透。

    “每一间房在位置和大小上设计有些微变化,一层一层空出来的空间,就像是一个楼梯,而楼梯的下方,就是个巨大的空挡。”李翊解释道。“虽然看起来只有一点些微的差距,但是却能空出三个以上的房间来,是不是很巧妙?”

    “为什么是在这个房间?”蝗螽探出脑袋,往最后两个房间看去。“后两间也是吗?”

    “大概不是。”李翊盯着面前的地板,说道:“房间的容量够了,后两间的位置很不妙,正下方是长期面临检查的排水口和主舵,所以到这里,应该是最好的。”

    “也就是说,这下面,就是隔间

    ?”蝗螽疑惑地问道。

    李翊点点头。

    蝗螽本想再问些什么,李翊已经采取行动了。

    “既然我都解答出来了,各位也不用再给我躲猫猫了,是不是?”他站起身,往后退开,笑容温煦。

    蝗螽正疑惑,从地板下传来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悉,紧随其后的嘈杂响动也跟着在底下响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一瞬间把蝗螽拉回到二十年前。

    刷地,地下的门板被猛地推开,清脆的女生带着笑,从底下钻了出来,活泼的身影映入蝗螽的眼帘,让他有些恍惚。

    这声音,蝗螽当然认得。

    “莎莉?”但蝗螽不敢确认,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试着呼应一声,因为这声音的确是莎莉。

    “老板。”莎莉回眸笑了笑,嘴角挑起笑容,只不过这张脸孔,看上去和上午见到的莎莉简直判若两人。蝗螽揉了揉眼,只见莎莉弯着腰,细瘦的腰肢盈盈一握,看上去嫩芽一样。

    她的眼光也大不相同,在蝗螽看来,莎莉的目光本应该温婉。可是现在再看去,原本打扫的头巾和船员服也早已不见,身上一件黑色的露肩裙,一张粉棕的小脸蛋上,笑意看上去很是轻松。

    “老板。”她又轻轻叫了声,挺了挺胸,蝗螽回过神来。

    “莎莉,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还有……”

    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陆续从莎莉背后钻出一个又一个的脑袋来,蝗螽当然认得他们,这是自己船上铁板不动的几名水手,他们的身材比蝗螽也是不遑多让,这时候一个个负手站在屋外,全然是没有把蝗螽放在眼里。

    更来不及让蝗螽惊异,这底下空间就好像无穷无尽,莎莉轻松自如地侧坐在李翊的身旁,一屁股陷进软软的床垫上,双手抻直,猫起腰,打了个呵欠,又轻轻抬腿,绕着圈翘起二郎腿,身姿更显妩媚。

    李翊一言不发,只是带着笑。

    蝗螽的注意力却被这深邃的地窖所吸引,几名水手到了屋外,没有声息,前一刻似乎还有说有笑,这一上来,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只不过前后,他们正眼也没瞧上蝗螽一眼。

    接在水手身后,船上两名大厨也跟着出来。蝗螽叫住两人,他有些慌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说出的话,甚至自己的存在,都被这些人完全无视。

    两人自然是能够听到蝗螽的叫唤,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一眼,并没有吭声,面露难色,又看了看身旁的莎莉,咽了咽口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屋外走去,跟水手等人站在一旁。

    蝗螽连着吃了两回瘪,心下郁闷至极,里外里,说到底,他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地窖里还有人。

    蝗螽低头看去,来人抓了抓胸前的一堆胡须,脸上的褶皱比自己的还多,肚子圆圆挺挺,单只眼上挂了眼镜,他的船长帽尤为醒目。他步履有些蹒跚,蝗螽脸上露出喜色。

    这艘船,蝗螽心里很清楚,他跟这艘游船不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这片海域上,这些船长都得给自己几分面子,而这艘更为特殊,原本在蝗螽自己的领地上,这艘游船就是他专属的运货渠道之

    一,这一次应他的面子来接他回陆地,也是一样的道理。

    蝗螽自觉得,和这些船上的船长,应该也是有点交情。

    他仓促想接住老船长的手把他拽上,谁知道这船长只顾爬了上来,身子一歪一扭,不知道算不算得是故意为之,把蝗螽挤到一边,朝着莎莉惊了个礼,这才挺身来到一边。

    蝗螽彻底愣住了。尾随在船长身后,动力室和船医也一并出来,屋里约莫还有七八人,他们鱼贯而出。蝗螽反应过来的时候,底下已经没有人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不是在自己的领地上做自己的土大王,更不是什么震旦寰宇的大毒枭了。他有些沮丧,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恐惧和好奇。

    “莎莉?”他又一次出声问道。

    听到自己名字的莎莉抬起头,一瞬间的神情和笑容让蝗螽有些会错意,仿佛这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但是下一秒,她的嗓音突然变得刻薄尖锐,外带一丝油腻的圆滑。

    “李先生,你是个侦探?”她完全不顾蝗螽,语气里充满了轻佻和蔑视,尽管她没有对蝗螽说话。

    “不是。”李翊笑着摇头。

    “不,你是。”莎莉笑出了声。“我说是就是。你就是我映像里那个样子,是个侦探。”

    莎莉擅做主张的给李翊做了认定,完全不容他反驳。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她紧接着问,挪动屁股,簇拥到了李翊的身旁,纤细的胳膊揽住李翊的胳膊。

    “什么时候?看出来什么?”李翊满脸疑惑。

    “哦!你装傻。”小姑娘一样顽皮,莎莉雀跃着勾住了李翊的脖子,后者倒没有表现出反感,只是斜了斜身子。

    “侦探先生。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谁,怎么能猜到这些,还带着这家伙找过来?害的我一出好戏都没了。”

    莎莉眼睛瞧着李翊,视线不曾游移,手指却猛地指向蝗螽,语气充满了轻蔑。

    “好戏?”李翊看了看蝗螽,脸上憋红了颜色,双手捏紧成拳,李翊就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他不过是在寻觅时机。

    李翊问:“什么好戏?”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咯?这么说。”莎莉笑着问。

    李翊摇头,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之所以猜到是这里,是蝗螽给我的信息,再稍微推测一下你们的动机,也就明白了。你们无非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是吗。想来想去,能有这样童趣想法的,船里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个。”

    “你很聪明。”莎莉点点头,但却没有回应李翊的推论,她浅浅一笑,回头瞧了瞧蝗螽,这大个头看上去人怒已到了极点。

    “那,莎莉是吗,你究竟是什么人?”李翊突然问道。他的问题一出,轻易可见的蝗螽松了口气,拳头松了开来。

    “我,我吗?”莎莉松开李翊,扑腾跳下了床,在地上转了一圈,轻飘飘地掠过蝗螽的跟前,眼睛眨了眨。

    “我是”莎莉拖着声调,眼睛调皮地闪动,最后停留在老船长的脑门顶上,她咯咯地笑了声,纵身把帽子取了下来,利落地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船长哦。”

    她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窠臼的莎莉

    莎莉从船长的脑袋顶上揭下了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帽子并不配她的脑袋,远远大了几圈,看上去像小丑般滑稽,但莎莉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得意地牵起裙摆,原地转了转,看起来雀跃不已。

    倒是被摘取了船长帽的老船长,不仅没有发怒,反倒挤着一脸欢欣的笑颜,摸了摸脑袋顶上的斑秃发迹,呵呵发笑。

    “对,我是船长。”莎莉笑了笑,再次确认似的点了点头,看着李翊,又把视线投向蝗螽,挺了挺胸脯,眨了眨眼睛。

    蝗螽默不作声,一个劲地闷着气,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

    “看起来还真是挺合适的。”李翊眯着眼,笑了笑,称赞道。

    莎莉微微一笑,才把帽子还给了船长。她向船长点了点头,一直笑逐颜开的一张脸突然变得正经严肃起来。

    “多谢你了,汤姆。”莎莉把帽子交还到老船长的手里,挺直了腰杆,神情严肃有余,甚至多了一抹冷峻,看上去完全换了一个人。

    老船长也收起笑容,一言不发。出乎蝗螽意料,这个一向自视甚高,尊严心高过了鼻梁的老头儿,竟然半跪下身,双手伸出,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帽子。

    他嘴里当然还振振有词。

    “没有的事,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船长这么说道。

    莎莉微微笑着,松开手,转过脸,身上的那股冷漠又突然消失。

    “李先生。”她雀跃几步,又来到李翊身边。“虽然现在说这些很唐突,也有些迟了,但是还是得说才行呢。”

    莎莉退开几步,说道:“欢迎来到我的船上,李先生。”

    “你的船?”一直冷漠着待在一旁的蝗螽听到这里,终究是按捺不住了,他猛地抬头起身,头顶几乎要撞上屋顶。“什么叫你的船?”

    “老板。”她转过身,看向蝗螽,嘻嘻笑着。“老板怎么认为呢?”

    蝗螽眼珠子转动,他的视线在屋里屋外这猛然冒出来的十几号人身上来回打转。蝗螽并不蠢。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显然现在这些人都在莎莉这个小姑娘的掌控之中。

    他自己再怎么豪勇,不过也只是匹夫之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船上跟他们斗狠。更何况现在这艘船的出路和命运,也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恐怕刚才这小妮子的举动,也是为了向自己示威。

    在心里略作盘算,蝗螽决定服个软。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并不是个莽夫,知难而退也没什么值得害臊。

    “别那么客气。”蝗螽板着的一张脸此时也消融了,像冰川溶解。他露出自认为温和的笑脸来。“莎莉,我们都算是船上的老朋友,我们俩好歹有过一段时间的共事,不是吗?”

    “共事?”莎莉翘起手指,放在嘴边,想了想,说道:“你是说,在菲律宾捡到我的事?”

    “原来你还记得。”蝗螽语气放缓。“那就好说了,你记得,那我们也算是有缘,又在这艘船上遇到。”

    “有缘?”莎莉笑了笑。“老板,你百忙之中还能记得这些小事,还真是有劳了,没错,老板

    说有缘的话,那就是有缘了。”

    “那年,我没记错的话。”蝗螽绞尽脑汁开始回忆,遇到这个小妮子的时候,是在菲律宾的一处海岛城市上,那时候的他落魄已极。

    “你十二岁,没错吧。”蝗螽开始回忆。“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和现在一样,穿的也是一身黑。”

    莎莉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两眼发光。

    “黑色?是黑色吧。”莎莉的语气变得软糯起来。“那时候我衣不蔽体,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毛毯,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你。”

    “你怎么回去菲律宾?”李翊感到好奇。“看起来你和这位小姐颇有渊源?”

    “啊,是没错。”蝗螽挠了挠脑袋,他看了看莎莉的瞳孔,回忆一点点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时候你还是个士兵。”莎莉眼睛亮着。

    “不,我退伍了。”蝗螽摇头。“那时候已经不是什么士兵了。”

    “你就是。”莎莉嘟了嘟嘴,显得有些不乐意。“我当时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蝗螽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个逃兵。”那天他的确穿着军服,但距离他是士兵的日子,早已经过了二十年,二十年久逾的士兵,根本谈不上什么笔挺军姿,至少遇见这素未谋面的少女时,蝗螽那时候的心里只有颓废和萧索。

    “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可笑,即使是逃走的时候,我也压根也没必要像那样东奔西窜。也根本不会有人来拿我,我们只不过是被政府遗弃的棋子而已。”

    “你要去一个地方,要不是那地方有什么故友,要不就是那地方能让你有所挂念。”李翊突然插嘴进来。

    “菲律宾对你来说,一定有什么意义。”李翊知道,人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毫无意义的举动,有时候看似无心之举,其实是受到了自己潜意识的支配。

    “没有,只是散散心。”蝗螽说道。“那天对我来说有些特别,从家里出来,我一路沿着海岸线游荡了三天三夜,身上的现金和烟全都用完了,遇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这位,老船长汤姆。”

    蝗螽有意无意将视线投向汤姆,比起当年的胡茬大叔,如今年迈蓄了须的老成船长看上去更加威风凛凛,只不过在莎莉的面前,却全无半点尊严。这让蝗螽惊疑不已。

    要知道,老汤姆当年可是个黑白两道走遍的好手。蝗螽想到这里,心下更加不平,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还会有什么。

    “船在港边歇脚,汤姆这老家伙偷摸摸跑出来抽根烟,正好撞见了我。他求我不要跟船上的员工讲,理由又蠢又可笑。老家伙刚给水手们上完课,没想到自己的烟瘾先犯了。”

    蝗螽说这事的时候,嘴角弯起,脸部抽搐带笑。

    “他拍着胸脯让我上船,只要我不跟那帮兔崽子讲这事,就包了我的衣食住行。上来之后,我才知道,船队要去菲律宾做囤货的生意,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批货是什么。”

    “鬼使神差地到了菲律宾,就遇到了这小妮子。”蝗螽看了看莎莉。“要说跟这艘

    船,也是那时候结下的缘分。以前我只听闻,后来才算明白,原来东南亚的船运的确是有水分的。”

    说着这些,蝗螽有些嘲弄,而一旁的老船长则压低了帽子,脸色刷地拉黑。

    “船?”李翊好奇地问。“这艘船有什么特别的。”

    “那倒没什么。”蝗螽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是普通的游船,虽说囤货有些走私毛利,也不过是一些家常便饭,这都无可厚非的。”

    蝗螽说着这些话,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外的众人,尽管有些人已经改头换面,甚至早就不在这艘船上了,但他还是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但是,那次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在东南亚的海域上,在海岛上不,甚至是在陆地上的城市里,也是一样。有那么多背后隐藏的东西,不只是部队里一潭污水,这个世界远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这艘船的东家,原来是个毒枭组织。这艘船原本不运送白货,但是走的线却是给真正的毒船作了掩护,也就是信标船。”

    蝗螽缓缓说道。

    “船上有专门勾引条子的钩子,这些钩子过关,进线的时候都会吸引注意,如果这道卡过了,那么毒运的专用船才会出海,否则就不会。”

    李翊听了,心下雪亮。所谓的钩子,便是专门设给海关警方的套儿,看起来像是违禁商品,实则是掩人耳目,而以此作为应对突击检查的策略,之后的毒运船便能顺利过关,从公海闯入。

    如果蝗螽说的没错,那么这艘船就是借着商船、游船的名义,干着黑色的业务。

    而在这里,莎莉却说这船是她自己,其中的含义,不免让人有些背脊发凉。

    蝗螽却放松了警惕,叹息道:“谁能想到,时过境迁,本来已经该是我的地盘上,偏偏还是这艘船上,没想到啊。”

    屋外浓黑色笼罩着大洋,海水浓墨泼洒,在这艘白得有些发黄的游船上尽力洗刷。但是在蝗螽看来,它却早就不再年轻。就像他自己一样。

    莎莉看着蝗螽,嘴角抹了油一样,笑的有些凄怆。“没错,就是这艘船,的确很有意思。老板,那时我无依无靠,就要饿死在海边的沙滩上,救我的人是你,也是这艘船。”

    蝗螽盯着莎莉的眼睛,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对莎莉来说,这却是一件截然相反的事。

    “你当时救了我。”莎莉的神情不再轻佻,变得认真而凝重,甚至有那么一丁点的怯懦,这让李翊看在眼里,几乎与上午莎莉出现时候的神态叠合在一起。

    “给我吃穿,还要帮我在船上谋了一份差事。我本当很感激你,现如今也是,但是老板,你大概没想过今天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吧。”

    “我只道你早该离开这里,到内陆生活了。”蝗螽低下头。“却没想到,多年之后,你还在这艘船上,做着一样的事。”

    莎莉的脸色变得惨白。

    “一样的事?”她冷笑。“老板……不,蝗螽。”

    这两个字在蝗螽听来,从莎莉的嘴里冒出,听着十分刺耳。

    “你知道窠臼的莎莉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两人的往事

    莎莉语气十分轻松,李翊显然对此也不甚了解。倒是蝗螽,脸上有些动容,整张脸的横肉都鼓胀而起,憋得脸颊上一片红润。

    “窠臼?”他抬起头,看向莎莉。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老板。”莎莉笑着说。“就算你没听过莎莉,但是总能听说过这个组织吧。”

    “窠臼?听上去倒是像个什么巢穴,动物园吗?”李翊打趣似的问道。

    莎莉转过脸,脸色一开始有些阴沉,倏忽之间又变了一番,眉眼弯成了小月牙,嘴角露出一副虎牙,双手攥住了李翊的胳膊。

    “这么说也没错呢。”莎莉笑着回答。“窠臼在东南亚,的确就是关押猛兽的动物园,你说是不是呀,蝗螽老板。”

    动物园?蝗螽心头久不能平复。说起话来天真烂漫的少女,这时候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让蝗螽发怵。要说东南亚背后的这些纠缠势力是动物园,也的确没错,就蝗螽所知,他们的确喜欢用动物的代号来称呼自己的团伙。即便是自己在道上,也有着蝗这样不伦不类的诨名。

    可这不是欣欣向荣的公园,而是弱肉强食的凶山恶水。

    “莎莉。”蝗螽目光炯炯地扫过门外十几号壮汉人物。“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莎莉。”

    “五年。”莎莉喃喃低语,轻轻蹦下床,拍拍手,抖了抖自己的黑色长裙,裙袂飞扬,看起来说不出的妩媚。

    她似乎对此颇有自觉,偷眼瞟了四处,神情娇俏可人。撩开发梢,莎莉赤着脚,几步便来到了蝗螽面前,两人之间缩短了对视的距离,莎莉的脸颊仿佛是透明的。

    蝗螽吞咽口水,只觉得自己的气势竟然输给了这个小姑娘。虽然个头矮小,身材纤细,但是这时候她的神情却让蝗螽感到恐惧。

    “蝗螽,才过去了五年,你已经忘了吗。”她冷漠的声音简直像换了个人。

    李翊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他第一眼看到莎莉的时候,已经有所察觉,他知道这个女孩的来历必然不简单,但是现在看起来,也许还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果不其然,莎莉瞪着蝗螽,瞳孔放大,声音越来越低沉,全身的气势像是千钧重担。

    “那天,我就在这艘船上,洗洗涮涮,是不是在你看来,这就是我应该享受的生活?”莎莉冷笑了一声,突然抖了抖手臂,头发也随着她身体的抖动,波浪似的摇晃起来,发梢上洗发水的味道弥散而出,随着乌黑的天色,莎莉的身形仿佛挺拔起来。

    李翊定神看去,莎莉的手臂上,本应该是少女葱葱的一双纤细手臂,白玉雕刻般的脆嫩,但这条赤膊手臂的根部,在肩头上莎莉毫不顾忌地揽起她黑色的衣袖,长裙如若无物,手臂上蔓延出一条巨龙似的艳丽条纹,上上下下蜿蜒曲折,把莎莉的手臂刻成丑陋而又狰狞的事物。

    “鲨鱼?”蝗螽一眼就认出来,他一把抓住莎莉的手臂想要看个究竟,耳边却爆发了一声巨响。只见一个灼烧的窟窿从脚边的木地板上冒着烟,他惊讶地抬起头,身边已经围了几人。

    当然不用怀疑,他碰到莎莉的一瞬间,这些曾经跟自己打闹嬉笑怒骂的伙伴,手里

    已经掏出了家伙,或是弯刀,或是匕首,甚至挺出一条黑黝黝的短步枪,枪口兀自冒了烟。

    总之这些武器没有一个不是瞄准着自己的要害,蝗螽嘴巴微张,眼前的莎莉变了一个人似的,眼里的媚丝早不知去了哪,寒光凛过处,蝗螽不由自主松开了手,身边几人这才放下武器。

    “下一回就不是脚边了,兄弟。”老船长把短小的步枪挪开,刚才那声巨响犹在耳边,而自己手里什么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要和他们硬碰硬,显然不理智。

    但更让他吃惊的,显然是眼前的莎莉。这个小姑娘早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孤儿,远在他乡,无依无靠单纯的小妮子,早就消失不见了。

    “单纯?”莎莉笑着。“你还这么想我吗?蝗螽,当初算是你教我的,要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必须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不是吗?”

    莎莉撩了撩头发,她似乎厌烦了那副模样。

    “老朋友见面,总得叙叙旧不是吗,蝗螽。”她眼神飘忽动了动,身边的老船长立时明了,从屋外搬了一张凳子,莎莉软软地坐下,她松开发梢,瀑布般的黑发散开。

    “一件一件算好了,有些账。”在莎莉面前,蝗螽像是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蚂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反抗。李翊知道,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二十年前你从部队下来之后,一直在调查两个人。一个是……”莎莉软糯糯的声音里无处不体现着冰冷,听上去让人生理上感到不适。

    “二十年前?”蝗螽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丫头,二十年前,你连个卵球都不是,怎么,跟我算起账来了?”

    莎莉被蝗螽打断了话头,没有生气,也没有搭理,只是静静等蝗螽发完牢骚,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一个是黄显贵,另一个是崇尽冬。”莎莉淡淡说着,话语里一点情绪也不参杂,但蝗螽听了,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你认识他们?”蝗螽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不是身边这几人虎视眈眈,他真想冲上前去,拎住这小丫头,一口气把她倒过来,究竟有多少秘密,他要好好地抖楞抖楞,最好能把她连胃里的小秘密也搜刮得一干二净。

    仿佛就能从蝗螽这气急败坏的凶恶面相里读出这些内容似的,莎莉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厌烦,更没有把蝗螽这副样子放在眼里,反倒是更加心平气和,语速也放得更缓。

    “这两人在政府部队里的时候,对你足够关照。”莎莉说道。“不过你生性反骨,对他们可以说是恩将仇报了,蝗螽。”

    “恩将仇报?”蝗螽的鼻孔里像喷气孔,大股的气焰冲出。“你什么意思?”

    莎莉从容不迫。

    “黄显贵,这人没什么可说的,官僚久了有些迂腐。”

    “我呸。”蝗螽眼里冒着火。“拿人血馒头的混蛋。”

    蝗螽半笑不笑,看起来脸色发绿。一提到这家伙,他身体里一股热血就冒了出来,手臂也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别那么激动。”莎莉笑了笑,总算回应了蝗螽的愤怒。“故事很长,你不妨慢慢听咯。在你看来,黄显贵一定就是个人

    渣。”

    “他本来就是。”蝗螽瞪大了眼。

    “真是这样吗?我收集到一些有趣的传闻,据说这位黄显贵,最高的时候晋升到了校级呢,听说任职过营长。”

    “哼,我说过,他是拿人命换来的。”

    “是吗?可是我听说那时有个作战任务,叫什么?”莎莉眯着眼,犯了困,身旁的老船长连忙接过话。

    “在圣塔一带扫敌,为了引出‘窠臼’的本部部队,做了佯攻。”船长回答。

    “哦对,是这么回事。”莎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窠臼?又是窠臼?李翊已经听到了两次窠臼,都是从莎莉的嘴里说出来,在他看来并不值得注意的一个词,可是在蝗螽的脸上,却绽放出有趣的神情。

    “窠臼。”蝗螽皱着眉头,问:“你,你真是窠臼的人?”

    话音刚落,蝗螽身边几人粗壮地笑了起来,他们视线在蝗螽的身上扫来扫去,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蠢货。

    莎莉没有笑,她看了看蝗螽。

    “是,你说的没错。”

    “这个窠臼,很出名吗?”李翊突然插嘴问道。他这话问出来,众人的视线纷纷转了过来,或是嘲弄,或是憨笑的声音洋溢在屋里。

    又来一个。就像这么说一样,他们指着李翊和蝗螽,笑声不绝于耳。

    蝗螽脸色凝重,先摇了摇头,后又点头。半晌,他才出声解释。

    “窠臼这个组织……是东南亚最大的底下帮会,虽然这么说,但它并不出名。”

    “不出名?最大的帮会却不出名?”李翊一点也不气恼,反倒更加谦逊。“这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是最大的帮会,不出名这一点,不会太奇怪,太矛盾了吗。”

    “这就是利好之处呀。”莎莉插嘴进来,话里笑意绵延,声音软糯。“窠臼把持了东南亚各地区盘踞的当地势力,大有十之**,尽收于窠臼这样的说法哦。”

    “既然如此,就算我不知道,东南亚当地的其他势力,也应该很了解才对,不是吗?”李翊问的诚恳,莎莉看起来心情也不错,解释得更加仔细耐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事实上,谁也不想做出头鸟。尤其是窠臼,毕竟一旦名声在外,麻烦也会不断,你要知道,有些苍蝇一样不断骚扰你的人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莎莉说到“苍蝇”的时候,朝着蝗螽娇艳一笑,屋里的气氛更加活跃。

    尽管屋外的风声鹤唳,雨势磅礴,但是屋里的众人似乎对这些浑然不觉,任凭这艘小小的游船在海浪之间吞吐破浪,随风飘摇,竟然没有一个人担心他们会被吹到哪里去。

    “窠臼的秘密也是军方和政府一直在找的。这一点当然没错,但是你说,进攻圣塔是佯攻?这话听起来也太可笑了。”蝗螽接过莎莉的话。

    “明面上这么说,可是谁能有这个把握,能引出真正的本部?更何况军方哪里设了伏,又哪里有接应,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至于最后,行动不还是失败了吗。”

    莎莉看了看蝗螽,眼里闪过杀意。

    “你说,行动失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事与愿违

    “行动当然失败了。不用想也知道。”蝗螽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管是佯攻也好,是送死也好,这种行动任谁看了都是自投罗网,毫无胜算。要是佯攻,那姓黄的这混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为了这么点功劳,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蝗螽闷着气,胸口起伏。

    “要是送死,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死是活,凭什么都要让他们决定?那是我自己的命,要我把人头奉上,说一句请么?”

    “那当然用不着咯。”莎莉看着情绪激动的蝗螽,有些动容,唇齿上明亮的颜色动了动,她说:“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

    “就是你最开始待的那支队伍。”莎莉娓娓道来。“二十年前的那场行动之后,连带番号和编制全部被撤,但这一点说不通。”

    “的确说不通。”蝗螽回想起自己查阅这支部队的资料时遇到的事,诸多怪异的景象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说一支部队存续的象征,就是番号和编制,那么撤番往往意味着重大的军事调动或者调整。显然,蝗螽曾待的那支部队不会在此之列。但如果是自然的裁军或者覆灭,部队的番号往往会留下来,不会直接像这样消失。

    “这之后所有的消息就像消失了一样,人为的不存在了。”蝗螽感到很遗憾,这之后,他曾经想过许多办法,无论是暗访档案卷宗,还是买通军政内部的消息,无一例外,对此都是三缄其口。

    “人为不存在了。”莎莉把蝗螽的话复述了一遍,脸上露出笑。“真的很巧,相关的档案资料,蝗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找到,但是很走运,让我给捡到了呢。”

    莎莉说着,当着蝗螽的面,在他目瞪口呆之中,从自己的胸口里取出了一张薄薄的卷宗用纸,纸上封存着放水的薄膜。

    蝗螽眼睛都看直了,莎莉端正了手里的纸,眼珠子咕嘟嘟地转着,不一会儿像是找到了什么,兴奋地说道。

    “有了有了!嗯嗯,我看看。”莎莉眼睛放光,嘴里念念有词。“二幺五连队,连带上面的,啊,有这么多。”

    “营队和连队的几支部队,我懂啦,这是军事决议。从菲律宾西北的圣塔监狱突入,佯攻部队二幺五随时准备接应,联合作战?”莎莉念在嘴里,感觉像是嚼树根一样枯燥无味,顿时失去了兴趣,她把这项决议书随手扔到一边,目光闪动,盯着满脸写满了震惊的蝗螽。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莎莉抹了抹嘴,笑意绽放在脸上,再也受不住了。她抖了抖这张纸,展示到蝗螽的面前,几个抖动的字体和血红色的公章在他面前抖动起来,他双手捧住,脸色无光。

    “这……”蝗螽眼珠转动,恨不得一口把这张决议书给吃进胃里,上下其口,大快朵颐。囫囵看完了全部内容,他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

    “这怎么可能,那个姓黄的,难不成还真是个蠢货?”蝗螽怒不可遏,他抓住这份档案,信手撕得粉碎。莎莉看在眼里,吃了蜜一样笑的合不拢嘴。

    “哦呀,我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莎莉如

    法炮制,又从自己的领口里地掏出一份文件。

    “这个黄显贵,哎呀,原来那次行动,没有失败呢。”

    “什么?”蝗螽忍不住站起身问道。

    “你看咯。”莎莉一点也不害怕几乎有自己两倍高,三倍宽的大个头,反倒是毫不顾忌地贴到蝗螽的正面前,手里的档案也让蝗螽看了个清清楚楚。上面赫然写着,黄显贵当时率领的部队成功引出窠臼的核心部队,并且被他疑兵设下的暗伏剿灭殆尽。

    “哎呀,兵哥哥。”莎莉刷地把这份档案调转回来,轻佻的说道。“这回倒是正经正牌的兵哥哥了,喏,你看。”

    蝗螽此时情绪颠三倒四,比起在这惊涛骇浪的风口上还要跌宕。他抹了抹双眼,模模糊糊的视线终于看得清了,眼前一张档案上,方框的小格子里有一张戎装军姿照片,黑白的颜色上棱角分明,挺身矗立显得身材更加高大伟岸。

    蝗螽的记忆一瞬间被打开。这不是黄显贵又是谁?

    当初入伍,两人相谈,志向最相似,年纪相仿,两人当时很是谈得来。但蝗螽死也不能忘的,是这家伙登上高位之后,就把平日兄弟的性命当做他高升的筹码,一步一步越往上爬,蝗螽看的只是更多鲜血。

    “他妈的。”蝗螽眼睛红着狰狞起来,血丝蜘蛛网一样在瞳孔里延伸。“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笑成这样。”

    黄显贵的这张照片当然是笑脸相迎,只不过在蝗螽看来,这更是讽刺。

    “诶”莎莉眼看蝗螽又要把这份档案撕得粉碎,立刻抽了回来,她浅浅露出两腮上的酒窝,笑意越来越浓。

    “上面说的哦,本次行动重创了窠臼的组织架构,大部分雇佣兵被消灭,剩余的力量转为黑道势力,分布在东南亚各岛屿半岛上,有待进一步的清洗行动。”

    “……成功了?”蝗螽不可置信地摇头,脸上神色变化突兀,一时有些喜悦,一时又是难过,最后成了阴森森的恐怖。

    “但是这支队伍最后撤编了,在圣塔迎敌后原地休整,但是没过多久,队伍就因为某些原因彻底和政府失联,有人说是造反,有人说是遇到了什么天灾**,后来的事就不得而知。”

    “失踪?”李翊横插嘴进来,他整理了两人的一番对话,觉得这事里的确有些蹊跷。“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失踪。”

    莎莉收回这份档案,冲着李翊嫣然一笑。

    “上面就是这么写的,至于真相是怎么回事,那就不知道咯。”莎莉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件有意思的事,据说这黄显贵的下级副手,叫什么来着?”

    “崇尽冬。”老船长适时在一旁补充,莎莉兴奋得拍了拍手,一连说了几个对字。

    “就是这个人。”莎莉看着蝗螽,眼里的痴相被她看得欢欣不已。“说到他,我就觉得好笑。”

    “好笑?”李翊扫了一眼蝗螽,代他问了。“这个人,唔,有人说他是借着家里的东风,坐上高位。”

    “是呀。”莎莉并没有反驳。“大多都是如此,没有一些人情关系,怎么维护这么复杂的关系网呢?因为这

    个就觉得人家可恶,这样的人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怎么说?”李翊感兴趣了,问道。

    “他是个叛徒。”蝗螽这时候插进嘴来,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在接谁的话。

    两人看着蝗螽,这时候的他脸上横肉抽动,显然已经是情绪愤慨到了极点,只是找不到一个宣泄的方向和缺口,只得憋闷在心里。

    “叛徒?”莎莉挑了挑眉毛,语气突然变得冷冽,她看向蝗螽,说道。“叛徒是谁呢?这个傻家伙,一路升迁,不忘提携自己的老伙计,想方设法给他们找机会升迁,比那个姓黄的上司还要积极呢。”

    “那是他迫不及待让我们去送死,给他充当战功而已。”蝗螽一口咬定。

    “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收到这封信之后,要立刻让你回家探视呢?”莎莉笑着说道。“信我大概是找不到了,但是有人见过,大致内容,说来说去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蝗螽哑口无言,这时候,莎莉又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片,照着上面的文字,她开始复述。

    “……人的前程便是如此,一路上有这样的朋友,总比孤零零一个人要好得多。对于令堂的事,我深表遗憾,如你所说,但出于礼貌和部队的条规,我暂时不能让他立刻回家……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

    “重要的任务?”蝗螽咬紧牙关,牙齿发出巨响。“只不过是他想往上爬想疯了罢了,拉着我们作垫背的。”

    莎莉没有理睬,继续往下说。

    “后两天的态度却有了变化。这里说,最终反复三思,我不能冒这个险,男儿虽有志向,但也不能让家庭蒙受这样的阴影……总之这事我会想办法,最后他愿不愿意加入,惟愿他自己做出决定。”

    莎莉停顿片刻,见到了蝗螽的脸色变化,才往下说道。

    “这些信件的内容,要找起来没那么容易,但里面的意思大致上就是这样,蝗螽,不用我说得更清楚,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哦!”她突然拍了拍手。“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我疏通了家里的关系,在就近的市局谋了份差事,就事业来说足够稳定,没有什么太大的礼物前程,但好歹相识一场,代为引荐的老同志已经料理好了内部的关系,叫他直管去试试便是。”

    “市局?”蝗螽疑惑地问道。

    “说起叛徒。”莎莉盯着蝗螽的脸孔,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这一二十年前的旧事更像是一种背叛,你的朋友和兄弟上了战场,你就回了家乡。”

    蝗螽无言以为。这时候他才明白,那天所谓的临时放松假也不过是崇尽冬的信口雌黄不,其实蝗螽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愿意相信这件事,甚至就此叛逃,原本就是自己宽慰自己罢了。

    蝗螽的内心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焦灼起来。然而莎莉似乎还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小姑娘牙尖嘴利,继续说道:“但事情还没有结束哦,蝗螽老板。”

    “你在市局当了十几年的刑警,却背叛了自己的家人。”她笑颜如花,眯着眼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罪孽深重

    蝗螽如同五雷轰顶,这番话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就算给李翊吐露了只言片语,那也不过是寥寥提及,真正动容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感受,却是从未在任何人前说过。

    他看了看李翊,又看了看莎莉。

    从此他再不怀疑,眼前的这名亭亭少女,身后维系的一定是整个窠臼他也得出一个结论,少女在组织内的地位,定然是只高不低。

    “你住口。”蝗螽想要动手,两边守在莎莉身边的几名身影示威一般,亮了亮手里的家伙,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老朋友叙旧,怎的说翻脸就翻脸?”莎莉又换上一张俏皮可爱的模样,弓腰撅背,稍稍向后退了几步,吐出舌头,拌了一副鬼脸。

    蝗螽不敢吭声,他闷哼着坐回到角落里,屋内的格局更加分明。这些看守在自己身边的几人,大白天的时候还要跟自己称兄道弟,说得上亲友信友,这时候枪口调转对准自己,却一点不带犹豫,那么至少在船上,他蝗螽是拿小妮子半点辙也使不出。

    心头上,蝗螽有一番算计,只要从这见鬼的船上下到陆地上,是打是逃,他能拿的出一套主意来。只可惜,原本以为能带走李翊作为左膀右臂,现在看来也不切实际了。

    “你要说就说,我只关心,这船又没人牵引,又不按着航线掌舵,咱们究竟要去哪里?”

    莎莉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娇笑道:“浪打浪,船儿就在浪上掌着帆,风是风,风吹咱就顺着转。打渔的浪儿歌,就着这样的海浪,多潇洒自在,多浪漫呀,不好吗?”

    “这些是哪里听来的?”李翊突然问道。“莎莉小姐,莫非你的意思,是要我们随波逐流,就在这海上自生自灭?”

    李翊说着这些话,视线蛇行一般,在众人的间隙穿梭。

    莎莉笑道。“天生自由,海上无拘无束,难道不好吗?”

    李翊没有回答,只含蓄地笑着,莎莉才看向蝗螽,说道。

    “莫非老板是害怕寂寞啦?这有什么怕呢,老朋友都在船上,闲时咱们聊聊天,忙时大伙唱唱歌,不也很好吗?”莎莉挑衅意味十足地看向蝗螽。“那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安置我的吗,老板,当初要把这艘船买下来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跟我讲的吗,老板。”

    她一句话里连带了两个“老板”,一声唤起的是蝗螽旧时候的记忆,另一声却急转直下,像险厉的匕首,就要扎向蝗螽的心口一样。

    蝗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莎莉却滔滔不绝。

    “那有件事,可别说你也忘了。”莎莉眯着眼,看向蝗螽。“我的兵哥哥呀,你从部队下来后,去了市局,做了那时候人人喊打的警察条子,平日里颐指气使的什么荣誉感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对不对呀。”

    蝗螽被莎莉这话说的脸上无光,自然不肯答应她。不过这小妮子的话的确不错,蝗螽从部队,自认是做了逃兵回来,本打算就着海边的渔场,养鱼种田,做一辈子俗人算了,可没想到,阴错阳差竟然走上了刑警这条路。

    那时候,蝗螽待的市局不比如今,警察还是一脸两边黑的岗位,任谁也不愿淌这浑水,但好在待遇倒不是很

    差,蝗螽自觉得皮糙脸厚,没想到这警察一干,就是十几年。

    “那又怎么样?”蝗螽闷声诘问。他不认为这小妮子真能戳动自己的痛处,这不像是什么部队机密,又或是什么行动计划,捕风捉影,连个风和影都没有的事,怎么说得清呢。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莎莉银铃似的笑着,腰肢乱颤。“老板,你也不想想,这个世界还有人能不知道的事吗?只不过凡事都得讲一个价钱而已。但是很不巧,我付得起这个钱,而你的事,显然也值不得什么惊天秘密,比我还要清楚的人,多得是。”

    蝗螽脸上风云变色,他这时候想到,自己前不久锒铛入狱的情形。

    “十多年前,你从基层干到了领导,老板,那时候你也算是意气风发,一路顺风顺水,是不是?当地市局的风气也因此有了转变,事业也好,家庭也好,双丰收,是不是?”

    蝗螽只觉得眼前这烦人的女孩叽叽喳喳,一句话要连着问好几次“是不是”,他的脸上没听到这样一声问话,脸色就要加深一层,实在是羞愧难当。

    “真当你志得意满,早年间也扫清了当地逐渐增设的几处毒点窝点,听说还上过新闻报刊,远近是个榜样似的人物。”莎莉把这些故事娓娓道来,简直像是装在肚子里,即取即用。

    “但是老板,你那时候该后悔呢,还是该自我厌恶呢,你犯了个错。”莎莉目光锐利,语气急转直下。

    “你最好不要惹怒我。”蝗螽沉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莎莉却只当是没有听见。

    “那天你回到家里,一如往常,毕竟除了十几年前那桩诡异的事以来,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挫败,不是吗?”莎莉挑着眉毛,语气飘飘然了起来。

    “但你没想到的是,推开门的一瞬间,你就能回到十几年以前的那个晚上,那个苦苦纠结,在内心挣扎的晚上。”

    蝗螽沉默不语,但是眼眶发红。

    “你怎么知道的?”他轻声问了句,莎莉没有搭理,继续往瞎说。

    “进门之后,一切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屋里是血。老板,你不是没见过血的人,更不是胆小的人,但那一天,嘻嘻。”莎莉捂着嘴偷笑了两声,眼珠子发出光亮,蝗螽的肺猛地鼓起,愤怒的情绪霸占了他的身体。

    “你哭了,你怕了,你甚至觉得世界开始崩塌。”莎莉继续说道。“有些人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那么小,那么脆弱……”

    “够了!”蝗螽吼出声,声音雷霆一般震动出来,整艘游船随之颤抖。天地之间黑幕沉沉,雨水击打在窗户的外沿,浪壁将他们的游船推得高高耸起,一瞬间抽空,整艘船顷刻间砸向海面,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轰鸣声在船内回荡,蝗螽的怒吼也跟着交织在一起,他半立起身,面红耳赤,目光里有泪痕。

    “别说了。”

    他低低喊了一声。

    莎莉继续说道,她似乎很是享受现在,刻意凑近几步,挪动到了蝗螽近前,蝗螽的眼里满是悔恨和痛苦。莎莉嘴角挑起笑,笑的更加绚烂。

    “你的家人,一个不剩,在那间小小的,温馨的卧室里,连着你的兄弟姐妹

    ,大小妻儿,一共一十二人,全部身首异处,死在……额!”莎莉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胸口一股巨大的力量擎来,她的声音便再也发不出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蝗螽巨大的手掌,粗大的胳膊一起用力,使劲捏住了莎莉那手腕一样粗细的胳膊。

    “放手!”蝗螽不用回头都很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着十几个黑洞洞的枪管,枪口里的子弹随时都对准自己的脑仁。老船长最为冷静,他眼睛迸裂似的瞪向蝗螽,勒令他松手。

    莎莉被蝗螽单手擎住,脖子上的勒痕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她双手还没有蝗螽一个手指粗细,紧紧扣住蝗螽的手掌,双腿用力蹬踹,却派不上什么用场。

    莎莉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眼角的血丝开始绽裂。

    气氛一瞬间僵硬到了极点,双方都是一触即发,不敢轻易动手。蝗螽虽然没有下死手,但是手上的力气仍然威力巨大,如果再加几分力,他自信这小妮子的脖子当下就会被拧断,但是这么做的后果,他自己显然不可能生还,离开这艘船。

    但如果放手,恐怕他也没法全身而退。

    “各位冷静冷静。”他突然大声喊出。“不妨想想利害,这臭丫头死了,能有什么损失?但是要是因为她,大家闹得不愉快,我就不敢保证各位的安全了。”

    蝗螽当然是虚张声势。

    “你先松手。”老船长手指在扳机上略微使力。

    蝗螽眼光尖利,他手上动了动,莎莉的嗓子里嘟囔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顺着这声音,蝗螽吼道:“枪口对准别处,别怪我下狠手。”

    眼看莎莉挣扎着脸色紫青,众人无奈,只得照做。蝗螽这时候才真的明白,这个小姑娘的确是有些地位的,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紧张。

    “想要这丫头活命,不如听听我的建议。”蝗螽反客为主,脸上哪里还有什么遗憾痛苦的颜色,他看了看莎莉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笑着说道。

    “啊,这丫头说的没错,老子那时候是有那么一丝情绪,家里人死了个干净,真他妈秽气。但是后来老子想通了,死了也干净,死了老子岂不是就无拘无束,自由了?老子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蝗螽说着,奋力一脚,将身边一张凳子踢得粉碎,这腿上的力气大的惊人。

    李翊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他观察着蝗螽的一举一动。

    蝗螽把莎莉揽进了怀里,手上五指成钩。

    “小姑奶奶,这么多年没见,你比那时候心机是多了些,但是总算还是老子技高一筹。你也算错了一点,嘿嘿,老子从十几年前,早就没了感情,现在说什么,早就晚了,老子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现在想要老子从这条贼船上下来?嘿嘿,告诉你们,大不了就是一死换一命,谁又怕谁?”

    莎莉这时候才能喘出气来,然而她却没有惊慌,脸上反而颇有些得意。

    “是吗。”她说着,佯装叹了口气。“你有什么要求,直说。”

    “首先,把船开回陆地。”蝗螽要求。

    他的话音刚落,莎莉嘴角露出微笑。

    “已经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靠岸的博弈

    然而这话却不是从莎莉的嘴里说出来的。莎莉吃了一惊,抬起头,看到的是眼角带笑的李翊,他已经站起了身,不知不觉,来到两人中间。

    紧张的气氛会传染,屋里所有人都拧了一把汗,连蝗螽的身体都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唯独李翊,就像是置身事外一样,一脸轻松的来到蝗螽耳边。

    “蝗螽,船已经快要靠岸了。”他轻声说道。

    蝗螽看了看窗外,远远的看去,的确像是陆地的灯塔,在午夜放出昏黄的光线,穿过暴风和海浪,时不时随着风声吹过,光线就扫过窗玻璃。

    蝗螽也意识到,船即将靠岸了。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稍按下,不过情况也不容乐观。

    “哦?李先生,看起来你不仅聪明,还很敏锐。”受制在蝗螽手底下的莎莉出气的从容,简直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李翊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莎莉小姐夸奖,我只是看到什么说什么,算不上敏锐。”

    “看到?”莎莉不安分地缩动脑袋,探出头,远远地见到窗外的灯光,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你看到灯塔了?”

    “灯塔?”李翊这才抬起头,笑了笑,摇头。

    “不是哦,莎莉小姐,我只是看到你们把船往陆地的方向开过去。”李翊理所当然地回答。

    “难不成,这什么参照物都没有的海面上,你还会什么妖法?”莎莉俏皮地说道。“你怎么能认得出我们要去哪里?”

    “这暴风雨不是无缘无故形成的。”李翊说道。“毕竟在这个纬度上,水温差值在海岸线或是岛链上的时候,才可能形成这样大规模的雨锋。”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不是路过海岛或者陆地补给港呢?”莎莉眨了眨眼,问道。

    李翊点点头,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一开始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莎莉小姐。”

    李翊探出脑袋,看了看屋外。“这个时候,为什么你们行色匆匆,至少有三个人已经到了船头去掌舵了。我们的船一路顺着洋流从海边向东南航行,就连暴风雨来临,你们都没有控制船的意思,现在嘛,你们感受一下。”

    李翊的话音刚落,窗外的一顿雨水瀑布一样灌来,玻璃上发出脆响,噼里啪啦地响动了起来。

    “如果我们的船是顺风顺水漂流,那么风向应该是顺着船身吹动,但是雨水突然转变方向,在窗户上打成这样子。”

    李翊微笑着说。

    “那答案就显而易见,我们的船已经控制住,并且靠近抵达岸边。”

    “精彩!”莎莉听得神采焕发。

    “我们就别废话了,莎莉。”蝗螽却不以为意,他老早就领略了李翊的聪明,但他并不认为这家伙现在能凭着一个人的能力就帮自己解围。

    “该摊牌了,看样子这地方是你的老家?”蝗螽远远看去,海岸线的轮廓已经在视野之内,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是海岛还是大陆。

    莎莉笑的更甜,却不做声。

    “你们最好别打什么鬼心眼,这小妞儿可在我的手里。”蝗螽额头上开始冒汗,他担心一旦到了“窠臼”的领地上,自己就算插上翅膀

    ,也不可能带着手里这小姑娘一起逃开。

    窠臼是什么地方?蝗螽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们的生意明面上是自营得利,但实际上都得经过窠臼的管理和监视,曾经靠着雇佣兵和侵占海岛就跟几家政府分庭抗礼,现如今又暗地里掌控了各大势力的经济命脉,蝗螽自己也不过是个地头蛇,他知道自己不敢得罪窠臼。

    但赶鸭子上架,自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好在他到底还有个帮手李翊,这小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总归是个智囊,自己手里握着他投名状杀人的把柄,多少应该有点用处。

    “蝗螽。我建议你,现在把她放了。”然而李翊却出乎了蝗螽的意料,带头犯了水。

    蝗螽瞠目结舌。

    “好啊,李翊,想不到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蝗螽瞥了一眼李翊,咧开嘴笑道。

    “蝗螽,我这是在救你。”李翊淡然说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真实身份,但是想必你已经知道,她不是一般人,更早就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姑娘而已了。”

    蝗螽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看手里的少女,尽管模样上还留有几年前的瞳孔和眼眸,但是很显然,莎莉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单纯少女。

    “李翊,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就算是你,现在这个局面,撕破了脸,出了手,不是放开她,说一句抱歉就能解决得了了。”蝗螽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是一般人?”莎莉听到李翊的声音,不禁桀桀发笑。“我就是啊,老板,我在这艘船上做了好几年的清扫工作,这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呢?”

    蝗螽露出尖牙,狞笑。

    “好了,莎莉,该是最后时间了,不如你来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蝗螽放出话来,语气里满是威胁的态度。

    莎莉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她嘻嘻哈哈,看上去好不自在。

    “是咱们俩斗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顺道看看老子能带走你几个好朋友。”蝗螽说的咬牙切齿,但是莎莉却浑不在意。

    “或者,你让他们从船上下来,留一个能开船的,把武器扔到海里,等船过洋靠岸了,咱们就还是朋友。”

    蝗螽放缓了语气,他提出了自己可以接受的条件。

    “最好别玩什么花样。”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手里的指甲又轻轻掐住了莎莉纤细的脖颈,以表示他随时都可以动手。

    莎莉吐了吐舌头,问。

    “非得用这么粗鲁的办法对待一个花一样的少女?”

    她吐气如兰,眨着眼,话语里带着轻佻,听起来也多了些楚楚可怜。可惜的是蝗螽早就过了吃这一套的坎儿。

    “我也不是有意如此,莎莉姑娘。毕竟大家都是道上混的,难免得多留个心眼儿,你算计我在先,能做朋友已经不易。”蝗螽说道。

    “这艘船本来是我的。”蝗螽叹了口气。“我只道进了班子里世道变了,没想到连自己的东西都反咬一口,原以为来搭救的都是朋友,谁成想被摆了一道。这我认栽,你们想要钱还是货,直说就是。”

    莎莉眨眨眼,问:“蝗螽老板,你真的用道上的法子来对待老朋友么?”

    “老朋友?”蝗螽冷笑。“老朋友,从我上了这艘船开始,古怪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扮鬼装疯卖傻,还搞什么密室杀人的玩笑。不好意思,莎莉小姐,我没有这么不懂事的老朋友。”

    “我只是问你,老板。”莎莉却摇了摇头。“你当真要用这种办法来对付我?”

    蝗螽被莎莉问得发懵。他摇摇头,定了定神。

    “你到底想要什么,钱货,包括这条路线,从南美运货的航线让给你,只要你一句话,今天算我蝗螽栽到你这毛孩子手里,我认了。”

    莎莉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遗憾的神情。

    “你说我算计你,蝗螽,我算计你什么?”莎莉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漠。

    “这艘船,这艘船本该是我的……”蝗螽情绪有些亢奋。

    莎莉翻了翻白眼,冷声说道。“原本是,但是你进去的第二年,你的地盘,产业早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不是政府操刀,就是你的那些个兄弟。”

    蝗螽听了这话,怔怔地出神。

    “这艘船是我特意买回来的。”莎莉苦笑了声,说道。“说到底,我就是从这里一步步走来的,没想到到头了,还是回到船上。”

    蝗螽听了暗暗心惊,他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你会那么好心,到圣塔来救我们?”蝗螽狐疑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应该很清楚。”

    “没错。”莎莉缓缓说道。“圣塔不比别的地方,是个私人监狱,但还不是常见的私狱,那地方拥兵自重,本身就是几大势力,包括政府都插手不着的法外之地,又跟各路贩货的渠道有所勾结,现在非常复杂。”

    “但你别忘了。”莎莉突然抬起头,大大的两颗眼珠与蝗螽的视线对撞在一起,这么近距离的对视让蝗螽心头一惊。

    “这地方对窠臼这样的组织来说,就像后花园。虽然那里不是逃犯就是大毒枭聚集,但也不是铁牢一个。”

    “什么意思?”蝗螽觉得莎莉的话里有话。

    “那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你明白吗?”莎莉扑腾着眨眼。“救你只不过是顺道,这一趟的行动,是调查和覆灭。窠臼重新崛起,首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清理门户。”

    “你们找到对手了?”蝗螽苦笑。

    如果不是自己入狱的这起事件,或许东南亚这块巨大的蛋糕,自己也能分一口。但是现在,窠臼从地下想要回到地上,而阻挠它的势力显然也不容小觑。两股势力之间的斗争,这才初见一点端倪,蝗螽却已经失去了同台竞技的资格。

    “对手?”莎莉冷笑。“不,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仇人罢了。”

    说这些的时候,莎莉的眼角瞥到了自己的胳膊。

    “也就是说,不是专程为了我?”蝗螽有些疑惑。

    莎莉却发出笑声。

    “话不能这么说。”她压低了嗓音。“没有你的话,我也很苦恼呢。”

    “我冒着这么大风险把你救回来,就是想要你借我们一臂之力呀。”莎莉的神情有些落寞。“你不愿谈交情,那就不谈吧,咱们来谈谈生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灭门

    海上的雨势越来越小,滚起的海浪此起彼伏,但终于是一浪矮过一浪,最后消弭于潮汐海岸的边界,从沙滩上逐渐消失。

    这是一场突兀焦急的雨锋,从西太平洋蔓延到了菲律宾西南的岛链上,好在这场暴雨转瞬即逝,持续了半天左右,雨云退去。这时候已到了半夜,游船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蝗螽眼珠左右转动,他拿不定主意,虽然凭自己的腕力,只要自己这只手发力,手底下的小姑娘莎莉活不过几秒。这是他唯一的砝码,但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扭断了小姑娘的脖子,必然不可能活着走出这艘船。

    船上的这些水手船员,个个手里拿着硬家伙,蝗螽当然不敢妄动。

    他瞥向李翊。

    李翊注意到蝗螽的视线,他摊开手。

    “蝗螽,他们的确是想要靠岸了,我建议你不要把事情闹僵比较好。”

    “你要我放了她?”蝗螽瞥了一眼莎莉,这小妮子一颗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蝗螽再也不敢把她当做几年前那个小姑娘一般对待,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

    蝗螽叹了口气,他手上的力气松了松,让莎莉紧紧收起的咽喉稍微放松了些。

    “你愿意谈谈了?”莎莉抬起头。

    “你说做生意,我有点兴趣。你先说说。”蝗螽低头问。

    莎莉眼珠子转了转。

    “原本打算找你算的账,先让我说完吧,要做生意,得把账目给清了。老板,你刚才真的有那么生气么?”莎莉问。她狡黠的目光会说话,眨眼之间,意图也很明显了,她就是想故意激怒蝗螽。

    蝗螽却只能忍下这口窝囊气。他看了一眼李翊,叹了口气。

    “这种事也不值得生气。”蝗螽舔了舔嘴唇,这样子让李翊想起在圣塔监狱里的情形,只不过现在蝗螽看上去比那时候窘迫得多。

    “你要喜欢听,我自己说就是了。”蝗螽看了看莎莉,脸上又露出李翊曾见过的那种残忍和凶狠,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受制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没错,阿诺死了。那天我回到家里,好歹我干过十几年的条 子,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血味,这是忘不掉的。但是莎莉,嘿嘿,你当时并不在现场吧。”

    “不在。”莎莉毫不犹豫地应声回答。“老板,我说的那些都是推测,道听途说来的,当然。”

    “那时候你大概还在菲律宾,就算长了翅膀,也不会在那地方。”蝗螽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李翊听到“那地方”的时候,注意到蝗螽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但死的是老三阿诺,一口气断了命,脖子就像现在这样,被人扭断。”蝗螽露出一张阴森脸孔,越发笑得令人恐惧,他看着莎莉,心想着也许这样能让小姑娘吓出一些情绪来。

    但莎莉只是笑了笑,全然没放在心上。

    “尸体上还有苍蝇,你们知道我当时第一件事干的什么?”蝗螽也笑了,只不过这声音听上去却有些扭曲。

    “我把尸体的伤口拆开,戴上手套,还把随身备着的塑料袋去了出来你们是不是觉得足够可笑,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那天正在追捕一起刑事案件,涉案的就是你们,窠臼。”

    蝗螽语气轻松地继续说道。“老毛病,职业病,我剖开老三的尸体,伤口卷开好几层,我认得这种伤口。”

    “那时候有几条命案,伤口全都一样。”蝗螽回忆道。“我剖开内脏,找遍了老三身上的伤口,没有毒伤,没有钝器击打,内脏完好。”

    蝗螽轻描淡写地便说出这些,门口的几名水手感到一阵恶心。翻弄自己亲人的尸体,还能这样谈笑风生,镇定自若,更没有半点不适,他们只觉得眼前这个粗鲁的壮汉看起来简直像是怪物。

    “你检查了他的内脏?”李翊问道。他的这个问题也是一旁围听的众人所想问的,只不过比起理由,他们更像谴责这种丧尽天良的做法。

    这“怪物”点点头。

    “第一个想法,冒出来的不是救人,而是线索。器官贩卖,这是当时最大的地下组织窠臼的生意,他们靠这个起家,在上流圈里很流行,也占了很大的市场。嘿嘿,不知道算不算是查案子出了魔怔,那时候,满脑子想的就是一件事。”

    蝗螽狰狞着脸孔,嘴里挤出几个字来。

    “线索。”他说。“满屋子都是,线索,简直就像回到了凶杀现场。”

    再看向蝗螽的表情,这下连李翊都浑身打了个寒噤,这家伙的瞳孔失去了聚焦,看起来就是个失心的疯子。

    莎莉听了蝗螽这个论断,不禁有些愤慨。

    “那时候,窠臼已经没有控制力了!”莎莉的声音变得尖锐,简直和小孩子撒娇没有区别,她折腾着提出了抗议,身体在蝗螽的怀里扭来歪去。

    “别紧张。”蝗螽摁住了莎莉,继续说道。“我没这么说。究竟是谁干的,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刚才是不是提过,死的只有老三?”

    蝗螽阴着脸,转过脑袋,左右看去,四面围听的几人纷纷点头,尽管手里拿着枪,但是被蝗螽这骇人的眼神扫过,他们的手仍然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是这样。”蝗螽冷笑,脸孔上没了血色,多了几分阴沉。“老三的颈椎扭断了,第一声呜咽传过来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不成活了。”

    “那是什么意思?”李翊脸色凝重地问道。

    “什么意思?”蝗螽挑了挑眉毛。“就是没救了,活不成了了。那样子只是痛苦,我见到老三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当即就断气了。”

    “老三的尸体有线索,所以我在想,其他的怎么办?”蝗螽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老二运气不赖,那天又在睡回笼觉,胸口被开了两个洞,伤口也是一样,卷开的皮肉,血流了一半。”

    众人听他说得细致,就越是头皮发麻。

    “你没有叫救助?”李翊问道。

    “救?”蝗螽摇头。“我亲手送他们一程,有什么不好。老二那时候昏迷不醒,醒过来也只能是个废人。”

    “你?!”终究忍耐不住的水手出声,他一肚子窝火恶心就要骂出声,却被莎莉冷言冷语的打断。

    “我在听故事呢,各位,能不能安静些?”她的视线偏转过去,

    李翊从莎莉的眼里看到比蝗螽还有具有威慑力的眼神,像毒蛇。

    蝗螽去浑不在意。

    “我一个一个收集证据,一个一个送他们上路。屋子里的气味越来越重,直到我觉得待不下去的时候,我才离开那地方。”蝗螽语气里没有起伏。

    莎莉换了一番语气,她抬起头,水波荡漾的一双大眼直直盯着蝗螽,与刚才那副冰冷模样判若两人。她柔声问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杀?”蝗螽手里开始颤抖。“我可没有,我只是送他们……哈。”

    蝗螽突然喘出一口气,他的眼睛变得通红。

    “是,你说的没错。”他惨然笑着。“阿九和阿诺,应该是我亲手杀死的吧。他们虽然还有得活,但那又有什么意思?阿九,你的男人从警察变成了懦弱的胆小鬼……不,也许二十年前,从兵营里逃回来的我早就已经是这样子了。阿九,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我,不是吗?”

    蝗螽前言不搭后语,后半句倾诉衷肠,一瞬间让他又回到那天夜晚。

    “开膛破肚,我把他们里里外外翻个遍,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屋子里全是血的味道。我手上沾满了他们的内脏,我是在收集证据吗?我不知道。”

    蝗螽低下头,双手颤抖,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莎莉被他紧紧勒住了脖子和腰,动弹不得,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不知道蝗螽使了多大力。

    “没有。我在干什么?我在杀人!那时候我才意识到,阿诺还在睡觉,对,他没死。至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一点儿伤也没有。我不知道凶手在想什么,难道是个娘们儿吗?拖泥带水。”

    蝗螽停顿了片刻,突然转过头,斜着眼看向李翊。“你想说什么,李翊。”

    李翊看着蝗螽,淡然说道。“阿诺是你的孩子?”

    “他才刚过完满岁,嘿嘿。”蝗螽舔了舔嘴唇。“我亲手送他最后一路,这也是我给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我也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死在我的手上。”蝗螽的声音变得轻柔。“只因为我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警察。”

    “那天之后,我只有一个名字了。”蝗螽又看向莎莉,小姑娘不知道是被吓住,还是若有所思,此时她保持了沉默。“那就是蝗螽。”

    半晌,整个船舱里尽是沉默,临近海港的风声也小了,海浪变得平静。但是船舱里,众人内心里的起伏却颇不宁静。

    “故事讲完了。”蝗螽亲手打破了这份宁静,说道。“可以聊聊我们的生意吗?我对那个比较感兴趣。”

    莎莉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完了?这不是才刚开始吗?”莎莉媚眼如丝,扬起脑袋,看向蝗螽。

    “你半夜从那地方离开,一路上沿着沙滩走呀走走呀走,那时候的你既不是士兵,也不是警察,就是个亡命的流氓,是个端头的苍蝇。直到你遇到出海的一艘游船,从一个天南海北的地方抵达了另一个角落,你才知道你真正想干的事是什么。”

    莎莉暧昧说道。

    “直到你遇到了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平洋岛屿上的邂逅

    “那天天气比今天要好。”莎莉兀自说了起来,谁也拦不住她。“其实我是第一次到那座岛上,自从开始做这一行之后,就必须去各个地方。因为老板说过,新鲜才是最好的。”

    蝗螽知道莎莉在说什么。当初遇到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他们在太平洋的一个海岛上遇到,那里算是一处风景名胜,旅游胜地。也是为数不多的常晴岛。

    岛屿上的气候的确算是风和日丽,四季如春。东南亚的热带水气似乎没有给这块土地太多的影响。

    “我们前一天才到那里,身上加起来的钱还不够包一间酒店,后来我才知道,那地方是旅游城,酒店比其他地方贵出三倍。早晨刚醒,兜里没钱吃饭,我醒的很早,那天天气不错,我就想去海边看看。”莎莉神情落寞,说这些往事的时候,她并不在意有无旁听,在这艘船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她回忆。

    “海边风景很美。天空没彻底亮,海岸线最远的地方像染缸里的布,扯成巨幅的红色那样,海水也是一样的颜色。本来想去浴场看看,可是那里被围了起来,没有钱,哪里也去不成。”莎莉娓娓道来,声音一如她当年那样稚嫩可人。

    莎莉说起这些往事来仿佛没有了边界,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看起来似乎是漫不经心,但是蝗螽却听得有滋有味。李翊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也许便是两人之间的回忆。但李翊并不觉得这话题会转向浪漫的氛围,他感觉到莎莉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这种感觉在他遇到过的另一人身上也有过。

    更何况,蝗螽那毫无人性的一面显露无疑,那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莎莉又是怎样的人?李翊皱起眉头。

    莎莉没有注意到李翊的古怪,自顾自继续说道。

    “所以我就想,也许港口也一样好看。带着这种想法,我不知不觉就去了港口边。沙滩的海水是那种塑料一样的蓝,但是港口边就有意思多了,那里的水像铁锈,又绿又腥。”

    莎莉就像是在讲台演讲一样,手脚并用,眉飞色舞。她双脚扑腾扑腾地在船板上踩踏,发出咚咚的响声,“嘿嘿,没错,我就是喝过那边的水。海水虽然都不好喝,但是那里的最恶心,反胃。”

    莎莉晃了晃自己的肚皮,极力表现出滑稽。只不过她的躯干露出小半截,只有说不尽的妩媚,肚子上一抹明晃晃的白肉若隐若现。

    “一到港口边,天就彻底放亮了。港口很大,都是白石头堆起来的大高楼,楼顶还有大玻璃做的灯塔和塔楼。”莎莉眼睛里亮着星星。“当时我也没穿鞋,那时候买不起,一双胶鞋都要饿一个月的肚子才能买到。”

    “这还是听梅姨说的。她以前买过一双,高跟的胶鞋。反光的听说像皮,但是我那时候没见过皮鞋什么样,所以就觉得,一双胶鞋已经足够用啦。”莎莉眯着眼,看向蝗螽,只见这横肉遍生的一张脸上颇有动容,她便说的更加起劲。

    “我光脚从港口边的石子路下去,从那里能进到排水渠,可以见到大船。到现在我都记得,石子路的石头一点也不远,光着脚走,没一会就起了水泡。”

    莎莉说着这话,双脚也顽皮地上蹿下跳起来。整个房间里回荡起“咚咚”的声音,她望向蝗螽,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到了水边,这里的水又深,浅绿到了这里变成深绿,甚至乌黑一片,往下看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里面并没有船。我当时还挺失望,就坐在水边,把脚放进水里。意外地冰凉,海边的水通常都是温温吞吞,可没劲。只有这里的水是冰的,很刺激。”

    “我在那里只坐了一上午。上午本来该休息才对,但那天我睡不着,我们午夜后工作,虽然说是工作,却拿不到什么钱。我也不知道那天有没有在水边睡着,但是映像里,好像时间没过很久,一艘大船,还是那种冒烟鸣笛的大游艇,就出现了,就好像在回应我的等待一样。老板,你说古怪不?我明明没有在等什么呀。”

    莎莉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眨了眨眼,看向蝗螽,留下了片刻沉默的时间。

    “你应该知道的吧。”蝗螽瞪向莎莉。“按时的航班就是中午抵达,这没什么巧不巧的。你恰好在港边,我也恰好在船上。”

    莎莉笑了笑。

    “这不就是天大的缘分了吗。不管怎么说,那天在海边,我双脚泡在水里,海水就像我的洗脚盆。海边的空气,尤其是早晨,没有市中心那样的腐烂,闻起来也很舒服,你从船上下来,我就注意到你了。”

    “那时候你还在打瞌睡。”蝗螽却反驳道。“如果不是我把你叫醒,你可能就掉进海里了。”

    “因为真的很困嘛。”莎莉撒娇似的说道。“隔天吃的东西填不饱肚子,半夜还要工作,早晨本来是最困倦的时候。所以我才说,我也许在等你。”

    蝗螽沉吟了,他犹豫了一会,不知不觉也在莎莉的话语里,回到了那一天。

    从家里沉堕着徜徉,没想到隔了一天,他就像告别了自己那个地狱似的世界一样,他竟然就到了另一个国家。

    他穿的是离开部队时存放在柜子里的旧军服,整理停当之后,屋里弥漫着肃杀的血腥气味,而蝗螽却穿着一身干净整洁,他离开“那地方”的时候,一次也没有回头。

    再一次遇到人的时候,他结实了这艘船的船长,下一个,便是这古怪的少女。

    蝗螽不知道是不是鬼使神差,从这艘船上下来,远渡重洋之后,是不是自己换了一种心境,他觉得一切如常,也许一切都没有变,二十年前和现在也是一样。

    莎莉的眼睛看透了蝗螽,穿过他的瞳孔,洞穿到了他的内心。两人相视良久,莎莉又动了动嘴唇,声音一样甘甜。

    “那天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么。”莎莉犹豫了一会,歪着脑袋问道。

    蝗螽叹了口气,不肯吭声。莎莉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一定记得。

    “你说,如果我是你就好了。”莎莉粗着嗓子,比着蝗螽的语气说了出来,语气十分滑稽可笑,她这话说完,连自己都被逗得噗嗤一乐。

    “你告诉我,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要活得开心快乐,就要明白,这个世界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你自己。”莎莉如数家珍,

    这些话一直藏在她的心底深处。

    蝗螽听了也不禁动容,他动了动嘴唇,两人的声音交 合在一处。

    “连家人都有可能背着你离去。”

    蝗螽与莎莉相视一笑。

    莎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我觉得你一定是个伟大又了不起的人物,那我就跟着你吧。这么想着,我们在那片岛上转了一整天,我拽着你,从市中心到了海边浴场,那里的沙子真的很软。”

    “最后,你让我留在那艘船上,我有了自己的生活,你送了我一双梦寐以求的皮鞋。一切都很美好。”莎莉沉吟着说道。

    “我问过你,为什么不能带我走。”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莎莉重复了一遍,看向蝗螽。“我没有坚持,也没有反驳。我不了解你老板,你那时候就让我这么叫你。而下一次,下一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

    莎莉嘴角弯起笑。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机会。”

    蝗螽愣了愣,他的脑子里满是那一天的记忆,像是做梦似的,一股脑地钻进了他的生活。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场梦从二十年前持续到了今天。

    这些回忆太沉重,蝗螽喘了口气,他准备松开莎莉,这些束缚在他精神上的枷锁实在太过沉痛。

    然而没等他做出行动,胸口突然吃痛,手上更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制住,莎莉一溜烟的功夫,就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没等他吃惊,脚底一空,他整个人失去了重量。

    砰地一声闷响,蝗螽失去了意识。最后一刻,他的耳边响起声音来。

    “多谢你了,李先生。”这是莎莉的声音。

    “没什么,我只是做到应该做的事。”李翊的声音赫然在他耳边响起。

    “李先生,欢迎你加入我们。”莎莉郑重其事地说道。“这边走。”

    蝗螽失去了意识,但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而这一次,他败得彻彻底底,莎莉也许是想跟自己清算清楚,但最后,他自己是一败涂地了。

    暴风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港口上的灯塔照射出明光,定格在这艘古旧的老游船上,发黄的白船发出轰鸣声,吱呀地破开腐锈颜色的海水,在岸边夯出一道巨大的缺口,船体粗鲁地靠了岸。

    旧船歪斜,船头在岸边扭来扭去,跟着水波起起伏伏。甲板上出现几条人影,匆匆上了岸,岸上似乎有人接应,他们把船牵引到了出水的沟渠里,剩下几人抢出两副担架,一个装出了一人,身材魁梧,肌肉爆炸般的盘踞在他的四肢上,胸口一起一伏,身上受了伤,伤口虽然不严重,但一身力气是使不出来了。他看起来不省人事。

    另一副担架上躺着一条纤细的躯体,是一名身材高挑火辣的女性。只见她脸色苍白,全身蜷曲在一处,身体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手腕处有一条不可显见的伤口,随手包扎着不致出血。

    两副担架,几道身影从船上下来,冒着乌黑的夜色,循着灯塔的光照,急急忙忙地抢出一条路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港口边的一栋大楼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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