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一发现人
李翊蹲下身,拍了拍莎莉,看得出来,这女孩的眼泪都已经出来了,她怯懦地颤抖着,身体弯成了拱形。
“对吗,莎莉,你没见过尸体。但是有人在你之后,确认了死者的这件事,但是你不能说。”
李翊看向蝗螽。
“行了。”蝗螽闷声闷气,把莎莉推到身后。
“是我先看到的,那样怎么样。”蝗螽承认了。“这小丫头片子一点屁用都没有,就会说什么出事了,来找老子,顺理成章地来看一眼,也不奇怪。”
李翊打量着蝗螽,心里有些复杂。
“可是挂锁没有破坏。”李翊起了疑。“如果你硬闯进来,我当然相信你做得到。可现在奇怪的是,门和锁都没有破坏,也没有其他的出口,窗口的大小看起来也不是你能进出的样子,更何况还是密闭的。”
“蝗螽,你是怎么进入房间的?”李翊站直了身体,视线和蝗螽对撞在一起。
“你是在怀疑我?”蝗螽回看李翊,他有些忿忿不平。“你别忘了,你可是我领上船的。”
言下之意,李翊明白。
“我觉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必要自己排除嫌疑。”李翊看向蝗螽,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他这大胆的举动真让围观的几人吓破了胆。
“而且,如果你想知道事件的真相,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你这个第一发现人的信息,你说呢?”李翊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蝗螽闷声如同雷鸣。
“你怎么进入房间,我很好奇。”李翊抬起头,看向蝗螽。
“怎么进?”蝗螽皱起眉头,一只眼狰狞了起来。“大大方方进来,这船上哪个房间还拦得住我?”
“那我换个问法。”李翊知道蝗螽的话里必然有隐情,他甚至感觉到蝗螽的话里有一种隐晦的忌惮,但是李翊在呢么也想不通,在这艘船上,蝗螽到底忌惮什么。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李翊这么想着。
“莎莉说过,这道门应该是挂了锁的,她进不去。那么为什么你能进来?”
“她记错了。”蝗螽矢口否认,李翊知道他这番回答大概压根也没经过大脑。
“这不太可能吧。”李翊眼里像是冒着光。“如果她真的记错了,那么这房间应该能进的来,而尸体显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无视的东西,我说的对吗?”
“但是很明显,莎莉完全没有这样的印象,如果你说她记错了,难道说莎莉从没接触过这间房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蝗螽看上去并不慌乱,只是他说起瞎话来信口胡诌,李翊一时也很难分辨,他哪句真哪句假。“进错房间,或者记错了号,这都是常有的事。这些小细节,谁会记得那么清楚,更何况也有可能,这丫头忘性可不小,万一是她把钥匙弄丢了,编出这么一番瞎话来,也不奇怪。”
“老板,我的钥匙在呢。”莎莉畏畏缩缩地有些不服气,她晃了晃系挂在胸口的钥匙串。“我哪有那么容易忘记。”
“总之。”蝗螽无视了莎莉的反驳,继续辩解。“你说老子第一个发现尸体,可以,老子也不知道是第几个,反正看到就是看到,这没什么。”
“但是
你说老子撒谎,也太不把老子当回事了。”蝗螽威胁似的看向李翊,说道:“老子只想知道这是什么鸟事,你不用管老子是第几发现人,找出凶手来就行。”
李翊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在这些细节上多做纠结了。”李翊凝神看向蝗螽。“那,我想问问,关于你当时发现尸体时的情况。”
李翊决定直奔主题,他的视线集中在蝗螽的呼吸,脸色和脉搏上。他知道一个人的身体状况是很难操纵的,即使口吐谎言,身体也很难欺骗。
“这丫头告诉老子出事了,老子到这看看,一进来,就看到尸体。”蝗螽抓了抓硕大的鼻头。
“尸体的姿势?”李翊知道蝗螽一定避重就轻,省略了很多细节,但是他也知道,现在的这些线索都是蝗螽随着心情吐露出来的,无论真假,都有重大的意义。
“大概是躺着,老子还以为这家伙睡相不大好。”蝗螽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老子踹了几脚,才发现尸体下面全是血,看这出血量,怕是死的透透的。”
李翊没再继续发问,他蹲下身,围着血渍转了一圈这出血量的确可以用血泊来形容,整个房间里几乎蔓延得各处都是。
李翊围着血渍转了一圈,发现了古怪。他伸出手指,贴在血液上,沿着整块血迹的边缘转了一圈,脸色突然变了。
“你的意思是,死者当时躺在自己的血上?”李翊皱着眉头问。
“我不知道,反正踢开之后,大概就是这样样子。”蝗螽含糊其辞地说道。“老子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不至于记错。”
“死者的身份?”李翊皱着眉头,鼻子抽动。“你知道吗?”
“老子又不是查户口的,谁能认得清这一个个脸?”蝗螽摇头。
“这么说,不是你的人?”李翊问道。
“当然不是。”蝗螽皱着眉头说道:“老子怎么会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认识。”
“死者是女性?”李翊立刻抓到了蝗螽话里的关键,追问道。
“是女的。”蝗螽想了想,补充道:“但是衣服穿得厚实,也没有什么撕坏的痕迹。”
李翊点点头。
“有什么头绪了?”蝗螽见李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了想法。
“还没有,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李翊笑着摇头。“这里能用的设备不多,血液的样本最好留一份,下了岸,可以调查。”
“不行。”蝗螽摇头。“你知道老子是干嘛的,这里的痕迹都要清理干净,半点东西也不能给那帮条子留。”
“说的倒是。”李翊沉吟了片刻,说道:“那只能在船上找线索了。”
“还有什么线索?”蝗螽皱着眉头问。
“当然,这个世界上任何事件都有蛛丝马迹,不存在完全完美的案子。”李翊开始检查房间,他的手在房内的墙壁上敲打,身体贴住房内的边沿。
相比上宾区,这里的客房显得低矮阴沉,尽管装潢看起来也像模像样,但李翊自己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贴到屋顶。
“你还挺有自信。”蝗螽看着李翊,嘴角露出笑来。
“当然,我是专家。”李翊
贴靠在墙上,嘴里不闲着,继续问话。“你确定,进来的时候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阻隔?”
“当然。”蝗螽信誓旦旦地说。“我现在想起来,大概连门都没锁。”
“只是虚掩,轻轻一推也就开了。”蝗螽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小丫头受了什么刺激,大概看到了尸体,自己忘了。”
李翊瞧了一眼莎莉,对脑神经颇有研究的他倒是知道有这样的案例,遇到刺激性过大的事件,人的脑部会给自己下达一个保护指令,最常见的手段,也就是瞬时的记忆被掩盖。
但是李翊确信莎莉并不是这种情况,从她对答如流的状态和眼神里,李翊只看到一种不简单的深邃,并没有受到应激反应后应有的状态。
“那么,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李翊在房间里研究了好一会儿,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猫腻,他松下劲来,说道。
“说说看。”蝗螽这时候已经把来人驱散了,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只酒杯,暗红色的红酒荡漾在酒杯里晃荡来去,看样子他早就对凶手失去了兴趣,更多的兴致放在了李翊对这案子的看法上来。
“管他是个什么鸟东西,老子的地盘,难不成还能怕了他?查得出来自然要捏死,查不出来,老子还真不当回事。”蝗螽张着大口,笑得整艘船都在晃悠。
“你说,你对尸体踢了一脚。”李翊对蝗螽的态度不置可否,只说自己发现的疑点。他们正说着,船体突然猛地震荡起来,这句话没说完,李翊差点跌了出去。
蝗螽更惨,他强掰出一副优雅的姿态,谁知道酒杯这么一晃荡,杯里的酒全洒了出来,兴致就像被浇灭的火烛一样,蝗螽立刻破口大骂。
“艹,谁他妈掌的舵,怎么开的船。”他一巴掌挥在走廊底部的横杠上,整艘船被他巨大的力气撼动得上下颠簸。
然而不消片刻,更大的抖动和晃动紧随其后。蝗螽还来不及多抱怨几句,一阵猛烈的狂风带着腥味儿十足的海浪直接灌进了他的嘴里。
海水顺着大开的舱窗灌进了底部。一时间,风和日丽的阳光逃遁得无影无踪,汹涌的浪花翻卷着乌黑的浑浊天色卷进了游轮。
蝗螽立时站定,使劲抹了抹脸,海水让他一身淋得透湿,口鼻里更是被冲刷地难以忍受。但是还没等他出声,整个世界就好像胶卷一样变了颜色,巨大的闪电宛如利矛穿透了他们咫尺外的海浪。
这道闪电一瞬间点亮了整片海域。
咔嚓的巨响,让蝗螽几乎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凄风冷雨迎面进了船舱,巨大污浊的浪水拍打着游轮,他们几乎要被掀上天空,再过一刻,几道闪电将海面劈成分开的几道,焦臭的气味也跟着进了舱。
是暴风雨。
“如果你真的踹了那具尸体,为什么房间里连一点血痕都没有?”李翊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蝗螽眯了眯眼,海水的滋味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既没有拖拽的痕迹,连擦拭的样子都没有,你看过那血渍,简直就像是一片静止的水塘,对不对。”
“更重要的是,尸体的下面,怎么会有完整的血渍?”在这咆哮着海浪的水域里,李翊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出奇的冷静。
第八十章 暴风雨
太平洋东南部,海域进入热带地区后,更加频繁的台风和洋流在破碎的岛链上形成了巨大的风浪。
这艘游船就在这样一片海域上,一片落叶似的跟着风浪在海面上摇摆起伏,飘忽不定。
“真他妈倒霉到家了。”蝗螽憋闷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他魁梧的身姿一路穿过走廊,叫来几个打扫地板的船工,狠狠训了一顿。
“他妈的。”蝗螽吩咐这些船工把舞厅整理出来,紧紧闭上了窗户。他一个人坐在中央,抬起腿,一只眼睛闭上,浑身散发着怒火。
“我想,案情大概已经很清晰了。”李翊站在蝗螽身旁,从船上出了事到现在,李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蝗螽。尽管蝗螽没这要求,但是李翊知道,现在船上并不太平。
“你还在想那事?”蝗螽对案子的事已经不感兴趣,他闷着一肚子气,对李翊却是客客气气的。“不用再费这个脑子了,你有什么想法,下了船再说。”
李翊没吭声,蝗螽知道现在动荡不安,于是开始解释他们的目的。
“这事现在还没跟你说。”蝗螽支开了几名船工,偌大的舞厅里没了音乐和笙歌燕舞,只剩下蝗螽和李翊两人。
蝗螽体型硕大,李翊则单薄得跟一张纸片无异。
“从这往南走,就能看到陆地。”蝗螽皱着眉头,他这话没头没尾,听起来倒不像是对话,但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看起来他也不像是对旁人在说。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到底在哪里做事吗。”蝗螽问。
他的脸色阴沉,屋外的冷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游轮上,发出狺狺啜泣的声音,时不时伴随着点亮海天间隙的巨型闪电和涡流冲刷着这艘船体。
蝗螽的脸色在这样忽明忽暗的情况下格外狰狞。
李翊皱着眉头看向蝗螽,舞厅内一切的电器设备全部停了机,就连一道灯光都没有留下。
“上了岸你就知道了。”蝗螽说道。
“老子以前也是一路闯过来,那时候叫什么?”蝗螽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的视线忽而瞥向窗外,望着风雨交急,在这个凶神恶煞,脸色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眼里,竟然有了一丝温暖的涡流。
“朋友,是吧。”蝗螽冷笑一声。“那东西太虚伪,老子不信这一套。但那时候,不是这样,这一路上走过来,难道不晓得自己干的什么买卖?”
李翊一言不发,但蝗螽却不觉得别扭,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沉默着的应答,或者说,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有心娓娓道来。
“但是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几个心思?以前只想着挣钱,为的什么?手里有钱,兄弟的命才拿的住,那时候谁管你是干什么的?只管你有这个。”
蝗螽捏了捏拳头。
从力量上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李翊一直以为蝗螽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此时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他皱着眉头,闪电落下的光芒颤抖着笼罩在蝗螽的侧脸上,一道道的疤痕蔓延着爬了半身。
“老子有这一膀子力气,他呢,他在南洋这里算得上
精明的商人,就这样生意越做越大,这算是一条明路。但是,李翊先生,我想问问你。”
蝗螽突然转向李翊,视线里带着冰冷。
“你有没有朋友。”蝗螽冷着脸问道。
李翊没出声,他犹疑地看向蝗螽,有些茫然。
“也许曾经有,至少现在不会有了。”李翊想了半天,最后才想出这样一个回答,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哈哈,是这么回事。”蝗螽哂笑。“太阳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谁没经历过这些,想来你也能猜到。哪里有什么合法经商,哪来的什么白手起家。那时候这小子我是说那所谓的朋友,唉……”
蝗螽叹了口气。
“他卖了老子。”蝗螽一拳砸到了桌面上,长长的餐桌上抖动着摇晃起来,紧接着一阵高浪穿过了整艘游艇,蝗螽坐在正当中,岿然不动,但是从胡子到身体都沾满了海水。
“说起来很简单,也算是个小事,这家伙把财资换成了基金保险妈的,老子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老子的事业,钱不仅一分不剩,这家伙还把老子这一屁股债转到了这里。”
蝗螽敲了敲船身。
“哼。没想到,这也是一条路。”
“毒品?”李翊小声询问。
“还能是什么?”蝗螽咧开嘴。“这个世界上哪那么多狗屁的情谊?最后不还他妈的都是钱。”
看到李翊没吭声,蝗螽又重重叹了一声,缓缓说道。
“老子以前提到的,也是那时候,老子原本有个家,但是就因为这样一场闹剧,哼。”蝗螽手掌握成了拳头,使劲捏动发出的声音直响。
“你放心,老子需要个左膀右臂。”蝗螽突然叹了口气,狰狞的脸色变得温吞吞的,李翊并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的神情,虽然情知这个男人背后有不少的隐情和鲜血,但是映在天灰无光的海浪下,李翊有些动容。
“老子不会对你下手,出去之后,你想利用老子?可以,老子可以承诺给你,这你放心,只要出了这片海,以后的天下,你陪老子一起打。”
“什么情谊?狗屁!”蝗螽苦笑着,解释了自己的理论。“相互利用,老子见得多了,说实话,这才是最稳定的关系。”
对蝗螽的这种说法,李翊没有反驳,他仔细体会着蝗螽的感受,但也无法理解。
“好好干。”
蝗螽由衷地说道。虽然身形依旧魁梧,但是在李翊看来,却有了几分落寞。
“至于你说的女人,哈哈。”蝗螽笑了笑,说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到了陆地上就是老子的地盘,找个人,轻而易举。”
李翊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在暴风雨中穿行了两个钟头,雨势渐渐停息。李翊对蝗螽的那番话倒没什么感触,反倒是对船上这桩疑案兴趣更多。百无聊赖之际,他决定继续勘察现场。
蝗螽一个人在舞厅喝起了酒,李翊就趁机来到了客舱。船上仍然晃荡,他贴着船舱的墙面,一步一步朝着现场走去,木质地板发出撕扯的嚎叫声,拖长了
音调回荡在长长的回廊里,发出回声。
李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穿过加工室,脚底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浮,他担心这样的地面可能会随时断裂,而说实话,第一次见这样大的狂风,这艘中型游艇究竟能不能撑得住,李翊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
然而多走几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脑子里闪过一道光。
“莫非。”他沉吟片刻,立刻快步赶到了现场。推开门,雨水和血液杂糅在一起,现场的格局也早已破坏,要不是李翊特意嘱咐,可能连房间都打扫得一干二净。
李翊轻轻拍打着墙面,尽管船体大多是金属材质,但是当他摸到这房间对称结构的一面墙上时,却感觉到不一样的质地。
李翊暗暗记下了位置,又进到房间中央,地板几乎被血水染成了红色。出血量十分惊人,而且血液还有余温,这足以证明的确有人不久前丧生于此。
但是,真的就这么简单吗?李翊还在思考,为什么血液上居然没有任何痕迹,而蝗螽进入房间又畅通无阻?
他触摸着地面,只可惜现在连唯一的证据都没有。而海面上处理尸体又很简单,如果凶手直接把尸体扔进海水,他们根本无法调查,那一切都是空谈。
真的会有完美作案?李翊当然不信。如果从窗户抛尸,也许会有痕迹,李翊这么想着,攀上了床,透过方格窗往外看去,和他在房间里看到的景象简直是两个世界。
尽管还是下午,天色已经像午夜,轰隆隆的闷雷交错着在天空闪光,低压压的雨云笼罩在李翊的头顶上,黑暗中不知道是浪还是雨,李翊的脸上一阵湿漉漉的,连头发头黏稠了起来。
正看着这样的景色,李翊突然听到什么声响,一时间他觉得有些熟悉,还没来得及思考,一阵巨浪掀来,李翊踉跄地被扔到了地面上,手和腰差一点扭成了九十度。
他拍拍身上的土,无奈地站起身,突然想到什么。
“那时候,明明是晴空万里,怎么会有那么剧烈的抖动?”李翊脑子里轰地一声,想起了上午发生的事,那时候自己不也是正在窗外么。
可是平静的海面,怎么会有那样剧烈的抖动呢?李翊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案子的突破口,他绞尽脑汁,开始思考这两件事的联系。
伴随着船体不断地被搅拌机一样的海水凶猛地搅动着,整个房间的格局乱做一团,李翊捡起散落在地面潮湿的书籍。
“抖动?”李翊愣了愣,腾地站起来,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我知道了!”
他喊着,手里抓着这两本书,嗓子有些嘶哑。
然而正当他兴奋的时候,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声尖叫。李翊慌忙打开房门,屋外站着的正是莎莉,她浑身透湿,双手捂着胸口,看起来被海浪浇得不轻。
李翊正想上前安慰,李翊的视线却定格了。
他抓住莎莉的手腕,把这小姑娘拦在身后,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只不过多年的经验让他没有喊叫出声。
李翊的脸色发白,他开始意识到事情真的朝着最坏的结局发展。
第八十一章 尸首
冯远还是不敢相信。他蹲在尸体的边上,观察伤口。伤口是利刃切割,喉管被捣得粉碎,颈动脉更是直接堵塞了气管。冯远几乎能想象死者生前的惨状,大出血的同时,血液造成的窒息灌进了脑里,想来应该十分痛苦。
冯远摇摇头,捏紧了拳头。
靳烁却看得很开。
“只不过死了个恶人,你有必要像这样捶胸顿足?”靳烁只觉得大快人心,按照阿琪和他兄弟们的说法,眼前这个人就是鲨鱼。
鲨鱼死了。
断头鲨鱼的代表人,阿琪一直在嘴里念叨着“鲨鱼死了”,如今也和他的名字颇有些相似,颈部被锐器刺破贯穿,冯远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晚到一分钟,这颗头颅恐怕也没法待在原地了。
尽管不知道多少次目睹这样的现场,但冯远意识到这一次格外不同,一条鲜活的生命极可能五分钟之前还在某个角落里游荡,而现在,他只能看到滚烫鲜红的血水。
“断头鲨鱼原本是个渔猎行会,到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完全都是这混蛋的错。”阿琪手里捏着长长的竹竿,眼里像是有利剑。
“死了,我们也就解脱了。”他抓起竹竿,反握在手里,看起来如同握着一支锐利的长矛,朝着这具尸体插去。
“等等。”冯远拦下了阿琪,把他挡到远处。冯远的首要责任是检查尸体,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只有这样冷冰冰的躯体,既不会说谎,沉默着展现出来的信息也是庞大的。
冯远瞥了阿琪一眼,后者缩回了手,咬着牙闷了声。
阿琪的举动,如果放在正常的刑事案件里,冯远多半是要把他带走的。
“阿琪,你所说的行动,是这么回事吗?”冯远指着尸体,语气冰冷地问。
冯远的视线在阿琪的脸上来回闪动,阿琪却显得有些激动。
“现在也不用瞒着你了。”阿琪露出一排牙齿,在黑夜之中有些光亮。他捏紧了手里的竹竿,身后的少年也跟着他一起,一群饿狼伸展爪牙似的。
“杀了这个混蛋,还下龙镇一个清净。”阿琪眼球上布满了血丝。“有他在的一天,我们就没有好日子。”
“是你干的?”冯远问道。
阿琪没有回答,只是义愤填膺地瞪着眼前的尸体。
“那好,既然人已经死了,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冯远直直盯着阿琪的眼睛,似乎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阿琪想也没想就回答。“这才到第一步而已。”
“这样说,你是有计划的?”冯远语气平稳,全然不像是看到尸体后的反应,即使连阿琪,鼓足了虚张声势的气焰,手臂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那么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冯远一边检查尸体,一边问。
“下一步,把这狗屁的鲨鱼组织给他摧毁了,我要继承以前的产业,凭兄弟们的身手,总能在这片市场混出来。”
他很自信,当然他的确有自信的资本。从他一个又一个从组织里偷偷捡回这些被各个家庭抛弃的
“弃子”开始,他们就依仗着海岸边这废弃的木屋渔猎为生。
有时候阿琪自己也会觉得,这样的生活简直就像是原始人。但他们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活着,阿琪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推翻鲨鱼组织在他们下龙镇的霸权。
在这一点上,他从未迷茫。
“自从这混蛋到了行会里,就大兴什么狗屁改革,带着一帮人把整个下龙镇的渔夫搞的乌烟瘴气。”虽然住了手,但阿琪嘴上不饶人,他憋闷着坐到一边的地上,靠在身后院落的泥墙上抱怨起来。
“靳医生,麻烦你了。”冯远捏住尸首口鼻,微微用力,把舌头从口里拽了出来,冷灰色的舌苔上密密麻麻的灰点,像极了长了青苔的水泥。
靳烁自然老大的不情愿,略带疲倦地站起了身,摇晃着身体来到尸体前,双手套上白色橡胶手套,耳畔挂上口罩。他赫然从**的艳红色伤口处下手,翻动尸体卷了皮的口子,一点一点查看锐利的程度。
“生意越做越下作。”阿琪朝着尸体啐了口浓痰,双腿恨不得踩上一脚。
“死亡时间?”冯远翻开尸体的眼球,白色部分逐渐转变和轻微褐色。
“大约三小时以内,死者的身体组织保存还比较好。”靳烁脸色凝重。“但是很奇怪,这些伤口,似乎不是一击致命。”
“阿琪。”冯远突然抬起头。
“你知道么,这件事会怎么发展?”
阿琪有些茫然,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这具尸体,不可一世的枭雄此时也就这样躺在了自己的脚下,他有一种恍惚感。
“没了这个毒瘤,下龙镇当然发展得越来越好。不对吗。”阿琪皱着眉头问。对冯远的提问,阿琪不以为然,他昂起头,像极了一头捕猎归来的雄狮。
冯远没有直接回答,好像泄了一口气。
“首先是恐慌。”冯远竖起一根手指。“大概会持续很久,不管这家伙有多歹毒,总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住在下龙镇的居民恐怕是对此最了解不过的吧。”
这一点阿琪无法反驳,鲨鱼在下龙镇可以说是精神领袖一般的人物,鱼市的买卖,出口的货物也好,几乎都是这个组织的渠道和调度。
“恐慌并不是最可怕的,人心惶惶持续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但问题在这之后。鱼市的生意会被这种恐慌打断,断货期会给下龙镇沉重的一拳持续了二十年的市场也许会因此中断。”
“所以呢?”阿琪一脸茫然。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不要觉得奇怪。”冯远面无表情,声音就像播报一样,干脆利落。“村民失业,放弃渔猎,寻找其他的营生最大一批可能会离开这个镇子,市中心缺乏的农民岗位恰好空缺,这个镇子的经济没了人,当然会更下一层楼。”
“当然,你不一样。阿琪,你们年轻,又有力气,捕鱼更是一把好手,或许你们会继承绝大多数下龙镇的营生吧,但是到时候又怎么才能恢复眼前的繁荣呢?”
冯远微微转动脑袋,他们从海岸看去,鱼市一直持续到深夜
才一点点收了摊,绵延几公里的市场,浑浊的灯光非常壮观。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冯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继承鲨鱼,你也可以改个名字,比如阿琪会,到时候靠着暴力,保护费和压榨,你们同样能振兴这里的渔猎。”
“说什么胡话!”阿琪自觉自己被冯远这种毫无根据的推论所羞辱,猛地戳起身,手里的竹竿如同长矛,横指着冯远。
冯远没有吭声,简直就像是没有看到阿琪的举动,继续检查尸首。
半晌,阿琪自言自语起来,小声的嘟囔着,似乎是在解释什么。
“我不会那样,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渔猎,那就一个人吧,这也没什么。我只是不希望大家受到牵连。”
“牵连?”冯远停下手里的动作。
“那好,即便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在这里全靠着渔猎来糊口,可是赖以生存的老弱村民怎么过活?原本他们的儿女只要在这片海岸上劳作,至少能安稳地生存,可是现在呢?你知道有句话叫什么?”
阿琪摇摇头。
“饿殍遍地。只因为这样小小的行动,整个鱼市都会完蛋,但完蛋的也不只是这个鱼市,围绕着它生存的所有人都要受牵连他们现在也许是辛苦,但好歹养活了一整个镇子的人。”
“你懂什么!”阿琪眼里冒光,手指紧紧攥住了竹竿,肌肉鼓胀了起来。
“如果什么都不改变,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阿琪瞪大了眼,眼里还有泪水。“看着他们一个个去死吗?”
冯远停顿了片刻,好像没有听到阿琪的声音一样,继续往下说道:“但是回过头来想想看,你真的能如愿以偿地捕鱼吗?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阿琪,最好的结果就是你变成逃犯,不仅在下龙镇待不下去,这片大陆你可能再也没法待下去了。”
“到时候你就真的形单影只。”冯远淡淡说道。
“那又怎么样!”阿琪使劲地甩了甩脑袋,愤恨不平地说道:“我怎么样也都无所谓。”
“这还真是舍我其谁的英雄。”冯远抬起头,眼里带着嘲弄。“我这么说,你大概不明白,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英雄,我不知道见了几个。”
说到这里,冯远的眼光暗淡了下来,他的视线里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叠在一起,这让他有些彷徨。
“但是跟你在一起的,你的兄弟亲人。”冯远看向阿琪身后的少年,他们一个个煤灰似的脸孔里都折射出眼睛中明亮的光,无一例外地看向阿琪。
阿琪就是他们的星星。
“他们是家人,对吧?但是他们会怎样,跟着你一起被捕,或者逃吗?”冯远问道。
“我……”阿琪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最终,他说不出话来。
冯远起身,看向阿琪。
“但是有句话你记住。”冯远笑着拍了拍阿琪的肩膀。“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有一样的冲动。”
他说。
“但你不用那么沮丧,阿琪。人不是你杀的,下龙镇也不会没落。”
第八十二章 死因
下龙镇的黎明通常有两种颜色,一种是从东边的海洋里贯穿整个小镇的阳光,另一个就是鼎沸人声穿梭的游客和渔民,汇成一团乱麻似的光景。
黎明到来的时候,下龙镇发生了第二桩命案。
连续两天出大案,即使是在边陲的旅游小镇,警方也不得不开始重视起来,出事的地点发生在小镇的一家诊所。警方立刻展开搜查,尽管这一次的出警速度十分迅速,但是根据报案,警方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来自诊所内部的报案,他们怀疑诊所内有失窃现象。警方调用鲁米诺试剂和光学查验,在诊所内外查到了大量的血痕,顺着这些血迹调查下去,尸首仍没有踪影。
警方怀疑凶手已经将尸首陈尸大海,于是从进来户籍的失踪报表上展开搜查,很快就确认了失踪者的身份。
而这个事实也的确让他们大跌眼境,没有人能想到,前一天还在下龙镇坐镇市场中心,头等位的核心人物,鲨鱼组织的领头老板,竟然会是这起凶杀案的受害者。
而随着这个消息的不胫而走,终究引起了下龙镇的恐慌。警方认定这是一起绑架仇杀案,怀疑凶手便锁定在了下龙镇的渔民身上,到了中午,下龙镇的渔港随即全面封锁。
“你是医生。”阿琪捏起一捧水,猛地浇在脸上,油污和煤灰顺着他脸颊的轮廓立时划开,阿琪胸口起伏。
这话是他问靳烁的。出乎靳烁预料的是,这个阿琪的肤色看起来十分白皙,简直不像是东南亚人。不过转念一想,靳烁也就释然了,毕竟这里出名的混血复杂,看来所言非虚。
“我是。”靳烁头也没回,他用颈部夹住一道手电筒,在黑暗之中摸摸索索,手里捏着笔,速度极快地写着什么。
“你也是吗?”阿琪看向冯远,冯远优哉游哉地侧卧在地面上,看起来十分疲倦。他挑开一只眼的眼帘看向阿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地方是阿琪的另一个据点。冯远感到吃惊,他没想到这群小鬼竟然能盘踞在脏污的下水道里。怪不得见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灰头土脸。
即使正值中午,阳光正盛,但是和冯远等人也没什么关系。迫于警方查案的压力,他们现在只能暂时待在这块地方。
冯远企图从尸体里找到更多线索,他的目的当然不止是干掉鲨鱼这么简单。
“可以确定死亡原因吗。”冯远问道。
靳烁没回答,手指在尸体上轻轻扫过,他从伤口的深浅和层次入手,寻找最初的致命伤。尽管从直觉上看,咽喉处的伤口已经很致命,但靳烁仍觉得不大对劲。
“现在还说不准。”他摇摇头,吸了口气。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阿琪抓着手里的竹竿,看着两人的背影。他越发觉得冯远的身份了不得,这不仅从冯远那临危不乱的气质上看得出,这两天跟着自己近乎发疯的行动,冯远居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想来,这实在匪夷所思。
他知道,这种问题并不有趣,甚至会让冯远感到困扰,但仍然挂不住好奇,还是这样问了。
“像这种事,当然就是专业人员。”冯远冲着阿琪笑了笑,他的视线看向靳烁研
究的尸体之上。
“每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想不专业也很困难。”看到阿琪一脸困惑,冯远如此解释。
“我不是问这个。”阿琪双腿一蹬,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扔不放过那只碍事的竹竿。下到井道里之后,这长杆不知道给几人添了多少麻烦。
“你为什么要帮我。”阿琪弯着腰。
“帮你?”冯远翘起腿,看起来短暂的休憩让他精神了不少,翘着腿哼着曲,冯远只等靳烁的研究结果。
“我帮你什么了?”冯远压根都没往阿琪身上看。
“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我们当时就那样留在原地,肯定会被条子带走。”阿琪颇有些愤怒,握了握拳头。
“哦。”冯远眯着眼,意识逐渐模糊,他决定再眯一会。
“我的意思是说,要不是你提醒,带着我们处理了尸体,我们早就被抓住了。”阿琪现在满心对冯远充满了佩服。
“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血迹光清洗还没有用。”阿琪脑海里回忆起冯远带他们离开现场时的情形,靳烁和冯远简直就好像算计好了该怎么应对搜查,一步一步抹除了所有现场的痕迹。
“嘿,那可不。”冯远笑着回答。“小爷可是专业的,不是说了吗。而且我看你小子大概没这个胆子真下手。”
“你相信我吗?”阿琪瞪大了眼,他从没说过自己不是凶手,更觉得凭着自己当时那股子脾气,冯远铁定会把自己当做凶手对待。
“那么你是咯?”冯远夸张地张大双眼,摆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来。
“当然不是我!”阿琪立刻坚决否定,他瘦小的身子微微摆动,手里紧张地打颤。“我……我只是恰好撞见这混蛋,谁想到居然死了。”
“是啊,我当然不会帮一个凶手擦屁股。”冯远笑着说道。
阿琪脸上露出光彩,冯远却又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但我也不信你,阿琪。像我这样的人,不能信任何人,尤其是现在。”
阿琪低下头,神情变得沮丧。
“你怀疑我吗?”阿琪问道。
“但你不是凶手。”冯远看着阿琪变脸似的神情转换,直觉得有意思,没想到这个狂热的青年心性如此单纯。
“诶?”这下轮到阿琪摸不着头脑了,他不明白冯远这一来一回地推拉究竟是什么意思,尽管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却搞不懂冯远的推断了。
“很简单,虽然我不信你,但是阿琪,我相信证据。”冯远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笑着看向阿琪。
“啊。”阿琪瞪大眼,看向冯远。
“嗯?”冯远歪了歪脑袋。
“完了吗?这就完了吗?”阿琪突然意识到冯远没有下文了,瞳孔张大,气不打一处来。
“完了。”冯远淡然说道。
“等等,你说清楚,什么证据?”阿琪眼泪都快下来了,冯远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别急别急,首先,换个角度,从凶手的立场来思考,你们杀人目标已经达成,为什么要往诊所里跑,而不是赶紧离开现场,或者处理尸体?”
“这。”阿琪愣住了。“这不算数
吧,我们当时是为了找你。”
“好,就当是这样,为什么要来找我?如果你们的确杀了人,最好是目击者越少越好,会有凶手蠢到给自己增加目击证词吗?更何况你们也知道,诊所里不只有我们。”
阿琪倒吸了口气,当时他压根没有想到那么多,目睹了尸体之后,一方面的快感凌驾了意识,但下意识的恐惧又驱动着他找到了冯远。
“其次,你们的兵器主要是弯刃和尖刺,这种东西是无法制造巨大的翻卷创面的。”冯远瞥了瞥靳烁处理的尸首,说道:“像尸体这样的伤口,只有扁平的直形锐器能造成,最起码也是刀子。”
“但是看看你们。”冯远语气里有些嘲弄和戏谑。“手头扒光了裤子,连个铲子都没有。”
阿琪脸色顿时起了一抹红。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冯远眼神深邃。“待会让医生告诉你们。”
冯远故意卖了个关子,听到冯远推来的“皮球”,靳烁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还是不理解。”靳烁停下笔,回过身,看向冯远。“虽然让警方知道了很麻烦,但也没必要特意破坏现场,不是吗?”
“现场早就破坏了。”冯远摇摇头。“麻烦是一方面,但现在不能和这些警察有任何接触,相信我,你们最好也别声张。”
靳烁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
“你是说,那不是第一现场?”靳烁正在研究尸体的死亡原因,老实说,这本来并不算麻烦,根据时间和伤口的破坏程度、愈合程度,对靳烁而言,基本可以很简单地得出结论。
但是遇到了麻烦。正如靳烁所说,尸体的死亡原因现在还没有明晰,他很难推定真正的死因,也就更难找出凶手的下一步行动。
冯远告诉靳烁,也许他们现在就正在这样一个局中,一步步任人摆布,只因为这里本就是客场,又虎踞龙盘了不知道多少复杂的势力。
一想到这,靳烁就忍不住叹气。他不知道喻瑜是否安好,却连向冯远征询意见的勇气都没有,倒是像这样继续往下深究,或许才能让他的内心更充实一些。
“第一现场?”冯远摇摇头。“尸体是死在那里,我想应该没太大的变数。但是现在我有两个疑问。”
“第一,东南亚的警方,都是我们的朋友吗?第二,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实。”冯远长长吸了口气。“如果不处理干净,警方很可能采取进一步举措,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是预感很不好。”
靳烁犹豫了一会,也点点头。
“那就听你的。”
“至于现场。我们不能把这现场当成一个固定的状态来看。”冯远笑着说道。“现在是我的推测,但是很快应该就有结果了,你说是吗,靳医生。”
靳烁无奈地摇头,冯远继续说道。
“阿琪,你说,看到这家伙的时候,他往诊所的方向过来,是这样吗?”冯远指了指尸体。
阿琪点点头,神色茫然。
“那你不是凶手。”冯远就像是亲眼目睹了现场一样,笃定地说。
“你看到这人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第八十三章 毒
“怎么可能?”阿琪觉得自己在听灵异故事,从冯远的嘴里说出来,就更不可信了。“你就别逗我了,我确信,虽然没有什么光,但也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他摇摇晃晃地往诊所的方向过来。”
阿琪捏了捏手里的竹竿。这句话他不知道对冯远说过多少次,他不知道这样的目击究竟有什么好重复的。
“当时……我和兄弟们埋伏好,我们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阿琪的情绪突然亢奋了起来,他把藏在心底里的想法吐露了出来。当然,这一点冯远不用猜也知道,他们眼里的杀气并不是虚张声势,对凌驾在他们头顶上这么久的“鲨鱼”,手里的鱼叉早就按捺不住了。
“你不信?”冯远歪了歪脑袋。
“当然不信!难不成我撞见的是鬼?”阿琪摇摇头。
“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冯远嗤笑一声,开始解释。“其实很简单,如果推理正确的话,这家伙在来到诊所之前,心脏和血管就已经失能了,大概脑供氧也不足,所以看起来才是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
“那不是僵尸吗!”阿琪的脸上露出难看的惊恐颜色。
“那倒不是,只是求生**。虽然还不清楚,这个鲨鱼和诊所内部究竟有什么具体的往来,但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他们之间的确有瓜葛。这个鲨鱼觉得身体出了问题,想必第一反应就是来诊所。”
“他生病了?”阿琪眯着眼,紧跟着又拍了拍巴掌。“病得好,病得好,该!”
冯远不置可否,而靳烁这边的答案显然出来了。
“是氰.化.物。”靳烁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他揉揉眼。他已经受够了微弱又干冷的手电筒光,好在已经找到了线索。
“从症状上可能看不太出来,因为轻度症状主要分布在他的脏器上,没有设备和仪器,我暂时没有解剖。”
靳烁的话让阿琪浑身打了个冷噤,听靳烁的意思,原来他还打算对尸体解剖。
冯远点点头。
“看来我猜对了。”冯远神色淡然,嘴角弯起,在阿琪看来,这幅脸孔竟然还有一些兴奋。
“应该是累积毒素,而且不致死,所以光从显著的症状上来看,一时间很难怀疑是投毒,或者是氰.化.物。”冯远来到尸体面前,一手抓住手电筒,一手捏开尸体的口鼻,把舌头拽了出来。
看着冯远粗暴的举动,阿琪忍不住闭上一只眼。
“舌苔上的症状就比较明显了,所以我怀疑,他是吃下去的。”冯远说道。
“吃?”靳烁双眼张大。“开玩笑吧你,这东西味觉上人类怎么可能接受,吃下去会产生剧烈的生理反应,首先胃都受不了,会吐出来的。”
靳烁当然不相信冯远的推理。
“老弟,你专业知识不够牢靠啊。”
“是吗?”冯远的视线扫过尸体,突然抓住了尸体的手腕,粗大的手腕上绑着手表。这种手表现下十分流行,尤其是在重症病人之间。
“这个你该眼熟吧。”冯远看了看靳烁,问道。
“环带?”靳烁当然知道,不如说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这东
西。“怎么可能不眼熟,很多人都在用啊这个,提醒吃药嘛。”
“对了。”冯远点点头。“虽然从这个玩意儿上看不出来他吃的到底是什么,但是联系到诊所内部的设施和状态,你有想到什么?”
“状态?”靳烁开始回忆诊所内部的情况。
他们从诊所外进到隔离室里,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诊所的规模和地下室的环境让他吃了一惊。
“没什么特别的吧。”靳烁抓不住记忆里的关键,他开始一点点搜索自己的回忆。“那地方,药品齐全,实验设备和消毒设备都很完善,我看就算进行小规模的手术,也完全够用了,就是这么专业的地下室,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你的视点太死板啦。”冯远哭笑不得。“你想想,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在医院这样一个地方的东西?”
“最不该出现的恐怕就是我们吧。”靳烁摇着头吐槽。“还能有什么?医生?药品?桌椅板凳?试剂?水果?床?病人?”
靳烁赌气似的快语连珠,一口气说了这一连串的东西。
冯远笑了起来。
“答对了,靳烁同志。”
“啊?”靳烁懵了。
“水果。”冯远回答。
“水果怎么了?”靳烁开始拼命回忆。“水果里有什么古怪?你不会说在水果里下毒吧?”
“你说对了一半。”冯远回答。“是水果本来就是毒。”
“说什么胡话呢!”靳烁摇摇头。
“再想想,诊所里有没有一种水果尤其多?”冯远笑着说道:“靳烁,你原本是内地人,大概想不到这里的风情吧。”
“苹果?”靳烁脸色铁青,似乎已经想到了答案。
“嘿嘿。”冯远笑着舔了舔嘴唇。“很聪明,靳医生。这里是热带气候,苹果却是北方水果,而诊所里却又存了不少苹果。这不是很不合理吗?”
“不合理?”阿琪愣愣地看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针锋相对地一点点推理,自己却完全插不上话,直到这时候,才勉强挤了进来。
“或许这个诊所的人很喜欢吃苹果呢?也许是给病人吃的。虽然苹果比其他水果要贵,但在这也不是买不到呀。”阿琪问。
“靳医生,不如你来解释。”冯远笑着看向阿琪。
“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苹果本身就是毒药。”靳烁语出惊人,阿琪吓得下巴都跌了下来。
“真,真,真的吗!”
“准确的说,是苹果核。”靳烁解释道:“果肉没有问题,但是苹果核,这么小的一颗,类似樱桃籽,他们的核里本身可以合成微量的氰.化.物。”
“我,我。”阿琪一脸惊恐的问道:“我不会有事吧,我也吃过苹果。”
“没吐核……”阿琪的脸色很难看,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都开始泛起了酸液,似乎要把自己吞噬进去。
“该不会也像那个人一样。”
“不会不会。”靳烁摇头。“我不是说了,只是微量,你就算吃上一百斤苹果,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除非你一口气吃完。”
阿琪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小六被冯远一路背回来,此时已经醒转,看起来发热期平稳渡过,手臂上的溃烂也止住了。“我确实见过,水果摊的大叔,每天都要给诊所运输好几车皮的苹果。”
小六挠了挠脑袋。
“没想到是这样。”
“可这家伙会傻到吃苹果不吐核,还愣吃那么多吗?”阿琪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不会,就算他真有那么傻,也没那么大的肚皮。不等他吃出毒来,巨量的苹果早就把他撑死了。”冯远笑着回答。
“那这是怎么一回事?”阿琪还是一头雾水。
“苹果核经过简单处理,研磨,甚至都不用制剂,做成干粉状摄入,用一点巧妙的药物遮掩的话,根本发现不了。”靳烁提出了可行性的操作。“你说环带,或许……”
“我也是这么想。”冯远接过靳烁的猜测,继续往下说。“如果是诊所特意把这些干粉混入药物,那么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
“苹果内的氢氰酸纯度并不适合下毒,过量的话可以施救,致死率并不高。而量少的话,也只会造成轻度的眩晕和干呕,这种症状会引起被投毒人的注意,只要去医院查查,很快就能排除毒素了。”靳烁提出了他的疑惑。
“除非……”
“除非他就诊的诊所本身就和下毒者沆瀣一气。”冯远找到了方向,说道:“不如说,我们反而可以缩小怀疑的范围,也许这家诊所本来就是下毒者。”
“那就说得通了!”靳烁猛地击掌。“调配剂量,让死者按时服用药物,药物里参加了这种干粉,适量的话,只会造成患者的不适,但却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
“这时候,作为医院,他们诊断隐藏毒素的情况,并且逐渐加重氢氰酸的含量,这家伙就不知不觉中,在体内积蓄了不可逆转的毒素。”
“所以你才说,阿琪看见这人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靳烁明白了冯远的意思。
“死前最后一刻,恐怕这家伙还以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刚好今晚又和诊所内部有交易,于是就连夜赶来服药却没想到,这一条路,他就要这么走到黑。”
靳烁沉默了。
作为医生,他深有这种自觉,手里握着的不光是救命的良方,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夺去无辜人的性命。听到小六的描述,再了解了这些毒素的储量。靳烁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死于这样的“慢性病”里。
但是靳烁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些,他已经为了喻瑜夺去了另一条鲜活的生命。
“只是有一点,我还没弄清楚。”冯远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
“动机是什么?”冯远自顾自地问道。
如果他们的推理正确,那么问题就是,诊所为什么不惜代价地除掉这家伙。这让冯远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诊所既然知道死者的目的地就是自己,在路上就动了手,彻底结束了这人的生命,究竟是有什么迫不及待的原因?
“直接死亡原因,氰.化.物中毒引发的脏器衰竭。”靳烁叹了口气。“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被利刃封喉。”
第八十四章 再访鱼市
“同时?”冯远凑近尸首,污浊的伤口已经溃烂,伤口里的血液也早已凝固,从死亡到现在,尸体也变得冰凉彻骨。
冯远用手指抵住了死者的咽喉。
“为什么会是同时?”冯远不解,这显然和他的推论完全相悖。
靳烁取出一柄细长的直刃刀,翻开喉管。
“到底是不是真的完全吻合时间,我没法给出准确的答复。”靳烁说道:“但是很显然,在封喉的瞬间,喉腔里还是有空气的,而且根据血压和心脏的状态来推测,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受到氰.化.物的影响,身体处于半昏迷状态。”
“你是说,有人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给了致命攻击?”冯远明白了靳烁的意思。
“应该是这样。”靳烁点点头。
冯远的视线转向了阿琪,后者注意到了冯远的视线,立刻双手拼命地挥舞了起来,脸色发青。
“不是我。”阿琪语气十分慌张。
“我一开始就说过,这不可能是你。”冯远安抚了阿琪的情绪,转过身,面向靳烁,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但是靳医生,如果你的推论没有错的话,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有什么问题?”靳烁一脸迷茫。
“准确掌握他死亡的状态和时间,但又急不可耐地给他致命一击。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冯远说道:“最后的真凶,一定同时和诊所,鱼市两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什么这么说?”靳烁意识到冯远已经逐渐接近真相,但是他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冯远似乎也有相似的感觉。
“这个回头再说,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冯远站起身,他从靳烁的医疗包里翻出一条绷带,缠在了手臂和大腿上。
“你这是干嘛?”靳烁满脸疑惑。
“现在下龙镇最危险的地方有三处。”冯远伸出三根指头。“鱼市的地下管理处,诊所和警局。”
“警局?”靳烁不知道冯远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地方。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不用多久,他们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冯远说道。
“那怎么办。”阿琪咽了咽口水,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陷进了多么麻烦的境地,也庆幸自己没有真的下手。他伸出胳膊,把身边的少年们揽在怀里。
“我想先得联系三哥。”冯远回答。
“三哥?那个三哥吗?”靳烁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个神秘莫测的胖子并没有什么好感。
“我还不知道他们究竟渗透到了什么地步,这时候最危险的既不是鱼市的渔夫,也不是诊所的内应,而是警察。”
冯远叹着气,看向阿琪。“尤其是你们,是我最担心的。”
“条子?”阿琪脱口而出。“可是,你不是说,没有证据说我有问题吗?”
冯远哂笑一声。
“你有无罪的证据,但他们有的是办法封住你们的嘴。”冯远已经意识到问题的迫切,他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刻不容缓。
“我怀疑。”冯远深吸一口气。“我们不仅暴露了身份和行踪,就连计划和行动都被完全监视了,他们现在只等着收网,如果一步走错,我们很可能丧命。”
靳烁咽了咽口水。
“艹,没有烟。”他深吸了口气,焦急着在原地打转。“冯远,你知道被他们盯上什么后果?”
“我早就知道了。”冯远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只能说明,你老早就疯了。疯的不轻。”靳烁吐出一口气。
冯远收拾停当,把擦拭地发亮的手枪稳稳塞进了自己大腿的绷带里。
“或许吧。”他说着,带着众人离开了下水道的沟渠。
冯远的计划,是抢在组织采取行动之前,挖出他们想要的情报,同时端掉整个下龙镇盘踞的组织势力,连根拔起。
但是冯远知道,光靠他们这样一点力量,别说突破,就连自保都成问题。因此冯远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正面解决。
好在警局对他们的搜捕仍处在暗处,冯远和靳烁略微乔装,故技重施地到了鱼市,再一次回到这片市场,冯远有些唏嘘。
而机缘巧合之下碰头的阿琪和他的兄弟们则伪装成渔夫一家,有模有样的几人冒险到了鱼市街头,在鲨鱼组织群龙无首的这段时间,冯远相信一定会找到一些线索。
然而令冯远没想到的时候,他们一踏进鱼市所在的区域,气氛就完全变了。自认为没有暴露身份的几人,简直像是某种异类,他们一路穿过街区,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冯远尝试去缓和这种气氛,但是集市上如同暗地里做了什么协约,没有人搭理他们。
受不了这种凝重的气氛,几人干脆来到路边一家茶棚,抵挡盛阳的焦灼。
“他们这是吃错药了吧。”靳烁歪了歪脖子,这气氛属实诡异。“还做不做生意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冯远叹了口气,他转动着茶碗,缺了缝的瓷碗上立起几枚茶叶。
“现在整个鱼市背后已经失控了。”冯远眯着眼,左顾右盼地看去。“从我们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开始,到现在这个鲨鱼的组织出现,未必没有什么关联。”
“那我们怎么办?”阿琪躲在冯远背后,问。
“稍安勿躁。”冯远喝下一口茶。“我们就是要看看这个市场的反应,最好再有一个采购,我倒要看看,没有鲨鱼会的情况下,他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冯远脸上没有表情,又喝下三碗茶水,感觉到小腹隆起的时候,他们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从市场外浩荡来了一辆货车,进了下龙镇卸下货,看起来是专门运输给远近餐厅超市的运输。
令人瞩目的是,这辆车并没有急着离开下龙镇。就如同临时起意的其他买主一样,下龙镇额外的收入都是来自一些临时并购新鲜鱼肉的餐厅。
这辆车便来到了市场,装模作样地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了冯远视线可及的一家商户之前。车上只下来两人,其中一个头上绑着红色巾带,天蓝色的个子衬衫也挡不住的大块肌肉炸裂似的身材,这是冯远的第一印象。
而另一个人,看起来高高瘦瘦,衣着颇有些讲究。
“是临时进货?”靳烁压低了声音,问道。
冯远不做声,他不敢确定,尽管看上去的确像是临时起意要买一车鱼肉作为新货,这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但是这个紧要关头,冯远的心里却打起了鼓。
鱼市的生意也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来自订货
,这是长期和下龙镇签单的大商会,通过低价大量的途径,靠船运输送到各个需求地再进行零售。这是鲨鱼会主要的职责和收入,所以他们会严格管控整个鱼市的捕获量和出口量。
这一部分的收入,大部分都被鲨鱼会所揽进怀里,而作为鱼市的主要提供商,这些渔夫其实压根分不到几个钱。但是如果不遵守鲨鱼会的规则,那么他们的市场资源也就不复存在。
冯远知道的情报来看,为了统筹每天的捕鱼数量和出口量,所以鲨鱼组织会按照比例,每天制定出一个交货量,平摊到每家每户,也就成了定额的“租子”。
但是毕竟每天的收成是完全不一样的,不同季节的差异就更大了,因此具体出口多少货物,就完全交由鲨鱼组织来操控,其他商户更是没法插一句嘴。
但是今天不同。
冯远喝下一口茶,视线牢牢盯在了市场中心。小单倒还好说,如果在这种“租子”和鲨鱼组织脱节,出现了这种“真空期”的情况,突然出现的散单,大单就是挑战。
冯远在赌。
如果这些渔夫不敢忤逆鲨鱼组织的规章,那么这笔生意当然就不欢而散。但是但凡有那么几家渔夫,面对这种较低差价的并购动了心,那么他们就赢了。
因为这个时候,组织就不会看着不管,即使他们的头儿已经失踪,但恐怕内部也不会放任这种破坏秩序的行为出现。
冯远捏紧手掌,汗水汩汩地冒了出来。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在那一单生意中。
大个头和瘦高个沿着街边陆续问了十几家。冯远亲眼看到他们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又饮恨摇头,作出一张失望的脸,手里加重了力道,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没有时间干等着组织内部出现混乱。这个时机如果不抓住,他们可能永远都挖不出隐藏在东南亚土壤里的这个神秘组织。
冯远屏息凝神,他的心提了起来,紧紧跟着这两人,沿街眼看就要走出鱼市的范围时,情况又发生了改变。
冯远揉了揉眼,缓解了眼皮的疲劳。而这一次,尽管听不到交易的内容,但是很显然,在西市的尾部,一家商人前后犹豫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总算达成了协议。
“他们谈成了?”靳烁打了个呵欠,他完全没有冯远那样的紧张感。
“走,看看。”冯远带着众人来到市场附近,他们赶到载货车辆跟前的时候,大块头已经开始一箱一箱地往上搬鱼。
“这鱼不错。”冯远装作是路过的商户,上下打量着载货车和鱼货,赞叹道。
“谢谢,这价格太好了。”高瘦个子冲着冯远鞠了一躬,冯远注意到,这人颧骨高耸,鼻子又细又长,头发金色中带着斑白。看起来是个白人。
“就是啊。”冯远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这家渔夫。“平常可买不到这个价。”
“那我真的走运了。”白人笑着说道。
冯远一边聊着,视线的余光一边瞥向身侧,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两位,要买鱼的话,不妨来我这里看看。”
冯远回过身,两眼猛地发直,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本应该躺在下水道里的那具尸体,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
第八十五章 死而复生
几分钟之前,在冯远亲眼目睹的死尸竟然就泰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这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一时间冯远身上冷汗一个劲地往外冒,就连他都开始感觉到匪夷所思。
他咽了咽口水,身旁不知道是谁出了声,凝噎着嗓子里发出哨子一样高亢嘹亮的声音,这是恐惧的味道。
鲨鱼肚子上露了一条缝,毛茸茸的肚皮看起来十分有弹性,个头虽然不算高大,但是脸孔却十分有气势,裤管和袖管高高卷起,露出双腿双手,手里盘着三枚钢珠。
冯远的大脑轰地有些发愣,他视线甚至开始模糊。这幅模样,简直就和躺在下水道里的那具死尸完全一致。独特的鲨鱼纹路和衣装蔓延在身体上的造型,这些印在了冯远的脑子里。
不会错。
鲨鱼摇摇头,身边几人知会了他的意思,几步冲到摊铺前。
“老板,麻烦你了,你第一次来咱这做生意,咱也没什么答谢的。”鲨鱼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冲着进货的两人微微点头。“这车鱼,算作是见面礼,咱这别的没有,就鲜鱼是管够的,算作送你的了。”
鲨鱼的口吻不容置喙,他大手一挥,手底下几人分作两股,一股帮着发愣的二人继续往车厢里成箱地装鱼,另一股则架住了摊铺的主人。
“于老板。”鲨鱼眯着眼,神色看上去十分和蔼。“生意兴隆?”
他笑着弯起嘴角,可是这“于老板”腿都站不住,如果不是身边两人给架住,恐怕早就软塌塌地站不起身来。他双手剧烈抖动,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过了半晌,还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照章办事。按规矩来,明白?”鲨鱼冷下脸,鼻子尖几乎要戳到了于老板的脸上,油腻的脸孔简直要滴下油来。
听到这里,于老板斜吊角的眼珠子滚出了眼泪,两腿一软,身边两人竟然一时拽不起来他。
“老板……”他想说什么,嘴里嘟囔出来这么一句,但似乎鲨鱼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摆摆手,于老板身边两人便把他拖着带了离开。
于老板从头到尾,浑身只顾着哆嗦,几乎连反抗都忘了。
“别客气,既然来做生意,大家伙都是朋友,这片市场大家都是好兄弟,送你一车鱼,这算什么。”鲨鱼脸上皱着浓厚的笑意,双手握住眼前这位老板,憨态可掬。
然而被鲨鱼抓握着手的这位老板,脸色发白。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除了脸上,全身上下早已落满了汗水。他犹豫了很久,重重地跟鲨鱼握了握手。
货车发出轰鸣声,引擎沉闷地开始抖动。
“咱们这么急着走?”司机调转车头,身边的老板仍然一个劲地催促他。
“油门踩死,赶紧走。”他急的满头大汗,从后视镜里瞥见面带微笑的鲨鱼,老板的态度也十分古怪。
司机嘟囔了几句,照着老板的吩咐,无可奈何地驱车飞驰,几分钟前,自己这位老板还仗着时间足够,要在这鱼市对比多逛几家,却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你小子就是见识短。”老板似乎注意到司机的疑惑,货车飞奔出两公里外,他反复从侧后视镜左右顾看,确认这鲨鱼的身影没有跟在后面,才安心地出了
口气。
“你知道他们带人去了哪里?”老板声音有些颤抖。
“哪?”司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仰靠在座椅上,心里却早唱起歌来,他巴不得早些下班,照理说,今天已经严重超时了。
老板倒吸了口气,再往回看了一眼,嘴里挤出几个字。“屠宰场。”
司机却不以为然,他压根没把这些土里土气的渔夫放在眼里,也不相信什么杀人越货的买卖。
司机把车开进丛林弯道,从这里可以直上高速。他眯着眼,耳边突然想起刺响的鸣笛声,前段冒出几辆呜咽喊叫的警车。
“艹,倒霉。”司机摇了摇头,把车稳稳停在路边。司机瞧了瞧自己的仪表盘,得,出了80码。
“知道知道,超速。”司机晃着脑袋,不耐烦地探出上半身,一旁的老板对此却毫不在意,一副颇有些心事的样子,似乎在想些什么。
“行了行了,罚单给我。”司机伸出手。
警车上下来两名警官,冲着司机敬了礼,却一言不发,没有吭声,脸上的神色更是有些古怪,手里似乎压根没有开单。司机不耐烦地抖了抖手,却发现另外两辆警车也陆续停当,从拐角接连冒出十几辆车时,司机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对劲。
跟在警车后边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交警了。装甲车,武装运输车,纷纷挤占了路口,司机看得两眼发直,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的货车早已被这警车群围的水泄不通。
他还没发问,利落地从武装车上腾地弹开一扇门。
司机咽了咽口水,心底里骂了句娘。
荷枪的武警,大约有二十人,把他团团围住。这时候,从车上下来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的老警官,他弹了弹自己的帽檐。
“先生,查车,麻烦配合一下。”老警官脸上沟壑纵横,年龄少说也有60开外,这时候眯着一双眼睛,从眼缝里似乎能折射出光芒来,脑袋顶上推平,只有毛毛的一层。
司机只得暗骂一句。从小到大,自己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查个车跟堵截抢劫犯一样。更何况这些装备是怎么回事?司机只是偷偷瞥了一眼这些黑钢管,眼睛就发晕。
“车里是什么?”老警官眯着眼,手下几名警察立刻从后面开了车厢,连司机和老板的许可都没有征得。司机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段,但是也不敢吭声,所谓的配合,当然是一句场面话。
“我就是个跑货的,这是刚进的鱼。”司机点起一支烟,看向老警官。“来一根?”
老警官毫不客气地接过一根来,凑着司机的火,舒舒服服地吐了口烟雾。他低着脑袋,脚底在地上来回摁动摩擦。
“也是不容易,不好意思老兄,这是例行公务。”老警官咧开嘴说道。“从哪来的鱼?”
去他妈的公务,这阵容还是例行公务?司机在心底里把这帮条子骂了千遍,嘴上仍旧堆满笑,一边啧啧称是。
“从下龙镇来的。”司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哦?是那儿?”老警官的眼睛发了光。
“你知道?”司机往车上看了看,老板一直待在副驾驶上没动静,看起来似乎还吓得不轻,司机是一点没看明白,不过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大叔,为什么能把自己老板吓成这副模样。
“算是吧
,有过照面。”老警官若有所思地说道。
“您高抬贵手,大家伙都不容易。”司机凑近几步,小声说道:“我这也是急着回家,超了速,你看。”
司机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都这个点了。”
“哦,超速。”老警官深深大吸一口烟。“超多少?”
司机有些愕然。这事不该警方调查么?他眼珠子一转,心下释然,这是给他台阶下呢。“嗨,没多少。”
他嘟囔着说道:“也就十几码吧,一不留神,脚滑。”
他看着不远处的40码限速牌,视线左右游移。
“那算个鸟事。”老警官大笑一声。“超就超了,我不管。”
“不管?”司机等着老警官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冰消雪融,绽放了神采,没想到这么好说话。“来,再来一根。”
他急忙递出第二支,老警官推诿了片刻,塞回到裤兜里。
“哦,云烟,好牌子。”他摸了摸烟屁股,长出一口气。
司机点着打火机愣在原地。“不抽了?”
老警官微笑着摇头。
“老婆不让。一天就一根。”他竖起一根手指,脸色有些窘迫,声音低沉。“别往外说。”
司机顿时喜笑颜开,心说难怪这老头手里连个火都没有,他瞥了一眼货车,武警似乎也搜查一空,纷纷回到老警官面前,直摇头。
司机觉得自己交上了好运,于是决定慷慨一把。
“给你拿两条鱼。”司机悄声从后备箱里翻出两网袋的海鱼,鲜亮的鳞片跟尾鳍扑腾着翻起身,看起来十分活泼。
“这不好吧。”老警官笑着接过。
“多大事。”司机觉得自己飘飘直上,权力在握。“这么一大箱,老板也不点货。”
这时候,全部搜查的武警都回了位,看起来汇报的结果并无异常。
“就说都是鱼了。”尽管知道结果,但司机还是松了口气。
“哦,都是鱼。”老警官眼睛亮了亮,突然起身。“跟老板打个招呼。”
没等司机回应,他就钻进了驾驶舱。司机愣在原地,事后很久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老家伙怎么知道车上就是老板?
然而这时候的片刻之中,留给司机的只有震惊。
老警官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哦,死了。”
司机轰地一声,双腿一软,坐倒在地。点了半截的烟屁股直跌落到怀里,他连一句烫都喊不出来,只淌着汗,面目狰狞。
“头儿,是麦.角.酸二乙酰胺,超标了150微克。”一名跟随在老警官背后的武警,从老板的血液里抽出一部分,如此分析。
“哦,这事。”老警官背着手,斜着眼看向司机,微笑着说道:“我管。”
冯远眼睁睁看着这个“于老板”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凝重的恐惧感让他无暇分心再去顾及其他,然而就这么一会工夫,一声凄厉的哭鸣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啊”
在冯远听来,简直像是拿刀砍掉西瓜一样,扎进果肉里那股子爆发的力量伴随着这声长鸣,隐隐约约消失在他的耳朵里。
冯远一阵恍惚,紧接着他的额头开始剧烈疼痛。
第八十六章 致幻剂
鲨鱼一点不担心冯远跑路,至少从他的脸上来看,他的确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事实上也是如此,冯远不敢轻举妄动。
冯远当然不相信什么鬼神一说,更别提死而复生这种蠢事,就连看小说,大概也不会看这种类型。但是眼下这种转变的确让他措手不及,他盯着这个鲨鱼老板,从头到尾看得仔仔细细,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然而打破这种宁静的,是从不远处的屠宰场,传来的一阵凄冽的怒吼。这声音穿破了冯远的耳膜,他强忍着太阳穴的剧痛,使尽全力睁开眼,鲨鱼的面容揉进了一张扭曲的图谱里,整个世界开始杂糅着消失殆尽,耳边响起无数的凄惨哭嚎。
冯远意识到问题了,但是这时候的他却已经无可奈何。
“麻烦了,靳医生。”冯远强忍着疼痛,身体有些摇摇晃晃,他甩了甩脑袋,看向不远处的靳烁。“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麦.角.酸二乙酰胺。致幻剂。”靳烁冷静地回答。“……什么时候。”
冯远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连串画面。
“小六。”他身体脱力,脑海里只剩下鲨鱼这张脸。“他还在下水道里。”
“怎么办?”靳烁强装作镇定,靠近到冯远身边。
冯远深吸一口气,手掌紧紧抓住自己的大腿,半蹲下身。
“嗯?”鲨鱼转过身,朝着冯远走过来。
“朋友,不舒服?”鲨鱼弯下腰,看向冯远,手里的铁胆仍不停当,骨碌碌地在手里来回转着。
“买,买鱼。”冯远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身后退去,身体越来越沉重。
“那可巧了,我正好是卖鱼的。”鲨鱼蹲下神,眼里满是戏谑的神情,看向冯远。“这不是缘分么,冯先生。”
“好啊,老板,你们这里的鱼怎么卖。”冯远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手里的力气也逐渐被抽干,他挣扎着退开几步,感觉到屁股底下一阵冰凉。
他没问,这个鲨鱼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但是恐怕他了解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冯远心里清楚,算上阿琪,他们这一串人,不可能全身而退,而一旦落在鲨鱼的手里,当然凶多吉少。
冯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对手的仁慈上。
冯远长呼出一口气,他只希望致幻剂的剂量不至于让他彻底无法行动。
“有贵的有便宜的。”鲨鱼的神情仿佛在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冯远也意识到,鲨鱼很轻易地就在这个镇子里布下了各种网络和围堵,硬碰硬根本不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线。
但这也是个机会。
冯远唯一没想到的是,鲨鱼组织的底比他想的要深得多,即使没了一个老板,看起来对他们而言也并不是致命打击,或者说,真正的“老板”,压根就没有出现。
冯远现在手头上已经有了部分证据,但他知道,对于鲨鱼和其背后的组织而言,随时换血是很轻易就能做到的事,冯远自问没有这个行动力能够在纠集了证据之后可以立刻反扑。
即使他知道,这些惨无人道的生命交易买卖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冯远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第二个付冉之出现。
冯远势必要找到整个组织的核心人物和软肋,才能抓住一击制敌的把握。如果不这么做,时倾也好,喻小姐也罢,他冯远都没有办法救回来。
“贵的怎么说?”冯远凝神看向鲨鱼,一张脸孔变换了色彩,让冯远的视线里几乎没有稳定的状态。
“贵的,你知道,海上的男人,都是用命在换钱。”鲨鱼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时不时伴随着像是爆音似的嘈杂。冯远知道,自己体内的致幻剂量已经超标,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所以,小兄弟,这贵的鱼,得用金贵的命来换,明白这么道理吗?”
鲨鱼说道。
“这里好像不止有你一家在卖鱼吧。”冯远皱着眉头问。
“当然,这一条街全都是。”鲨鱼说道:“但是大家都很守规矩,一起卖才是最赚钱的,不是吗?”
“跟你们做生意,都是搭上了命?”
“怎么会呢,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能量。”鲨鱼笑着摇头。“大伙儿都是自愿的,自愿订立的规则,自愿遵守,就算要拿命换,也是自愿的。”
“听起来很美好。”冯远低着头。
“当然,一起致富。”鲨鱼笑着说道。“我也没什么本事,多赖大伙儿信任,把我选出来做个主持人罢了。”
“原来如此。”
“还有什么问题?”鲨鱼看起来十分有耐心,只觉得手里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棋子,他看着冯远。“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买卖谈好了,才好交货,不是吗?”
“真有这么光明的交易?”冯远嗤笑一声,手里抓住自己的大腿。“鱼市真的这么光明这么好,为什么路上还有乞丐,还有穷人。”
“我只赚钱,这些东西可不归我管,这是政府该操心的事。”鲨鱼摊手。
“交租的克扣,这也是政府要求的?”冯远让自己的神经冷却了下来,迷迷糊糊的视线里,他留意到这个鲨鱼的容貌,似乎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
“这事嘛,我没有强迫他们交咯。只不过大伙儿都是这样赚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器官也是?”冯远瞪大了眼,嗓音突然大了起来,近乎咆哮地吼着出了声。
“冯先生。”鲨鱼脸上的微笑逐渐凝固。“你是不是舟车劳顿,欠休息了,我这里都是些小本买卖,你不是也看到了?”
“看的一清二楚。”冯远闷声说道。
“是吗。”鲨鱼站起身,摇摇头。
鲨鱼的个头不高,但饶是如此,只是站起来,他的脸孔似乎也隐没到一层迷一般的浓雾之中,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那我很遗憾。”鲨鱼的牙齿露出光辉,背过身去,手底下几人闪电般的从怀里取出些什么,明晃晃的金属质地,冯远还没看得仔细,肩膀上已经见了红。
他咬咬牙,这点疼痛倒不算什么,只是可惜的是,视线几乎已经不清晰,他根本看不
到这些武器的模样。
走。冯远咬着牙大喊一声,同时采取了行动。他利落地从大腿的绷带里抽出一发手枪,朝着天空射击,巨大的轰鸣声和硝烟退散,围在冯远周围的人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吓得动弹不得。
鲨鱼脸上狰狞着露出了凶狠的模样。
“手。”他知道冯远不敢轻易取人性命。
冯远的确没有这个打算,他鸣枪除了示威之外,也是期望能引起骚乱,最好能吸引住警察的目光,制造更大的混乱,他们还能从这样的险境中脱出。
这是他的王牌,只可惜,这个鲨鱼远比他想的还要老练。
他一点没有慌乱的意思,立刻安抚住手下几人,冯远视线模糊,又觉得手上猛地刺痛,手枪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冯远知道没时间再拖延下去,他扫视身边几人,除了阿琪和靳烁,也已经没有余力再顾忌其他人了。
冯远吸了口气,视线凌厉地瞪向鲨鱼。
“找死。”他的瞳孔像一只花豹,被冯远这么一瞪,鲨鱼不觉得背脊发凉。而冯远紧随其后的举动,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冯远把手伸进了左臂的绷带里,做出了掏枪的动作,而这一次,鲨鱼毫不怀疑,冯远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干掉他。”鲨鱼慌忙地左顾右盼,肥胖的身躯猛地踩出几步,找到一个摊铺后边,权当做是掩体。
借着这个机会,冯远转动身体,几步跨出,一手拽起了靳烁,另一只手抓起一旁的阿琪,他狠狠踏出几步,屁股底下那冰凉的金属井盖倏地反转开来,三人就这样腾地从上往下,直接落了下去。
“艹。”鲨鱼瞪大双眼,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个人就这么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追。”尽管这么说,但是鲨鱼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手下的几人更没傻到直接冲下去,一来忌惮冯远手里的家伙,二来这个沟渠下水道并不是在用的现代设施,而是已经弃用的旧式泄水渠,有多深,他们心里可都没底,上下连一张梯子都没有。
“妈的,废物。”鲨鱼恨得牙痒痒,冯远这么逃走,后患无穷。他一脚蹬在身边一个发愣的部下屁股上,咒骂了一句。
“妈的,找绳子,给老子找绳子。”鲨鱼一改那副温文尔雅的嘴脸,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然而不多时,下龙镇就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这场骚乱给鲨鱼这个组织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的混乱局面干掉了一个头领,引出来一个新的“鲨鱼”,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冯远的“反击”比想象得要快得多。
冯远紧紧攥住两人的手,从空洞的井渠里坠落,就好像掉进了无底深渊一样,他感觉得到身体穿过什么东西,猛烈的风声穿透耳膜,在他的两腮上呼啸着发出巨响。
之后的事,他也就记不太得了。致幻剂的作用终究不是靠意志就可以抵抗得了的,他深吸一口气,彻底失去了意识,全身上下只有本能的痉挛。
然而他的手掌仍没有松开两人。
第八十七章 地下暗渠
小六又洗了把脸。冯远说什么也不答应带他一起行动,最开始小六当然说什么也不依,他忍着痛在自己胳膊上来那么一下,可不是过家家。
好说歹说,小六才同意驻守下来,一方面是为了处理尸体,另一方面,是为了完成冯远交给自己的任务。
这个任务,只有他自己才能办得到。小六蹲下身,匍匐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他每爬过一块黏满污秽的石砖,脑子里都清晰地覆盖了这条深沟渠道。
就像冯远所说的,这个任务只有自己能够完成。小六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条纵横交错,原本覆盖着鲨鱼痕迹的手臂,现在消失了。
但并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丑陋的疤痕仍然留在自己的手腕上,但小六却觉得这样的“装饰”很漂亮。尽管他身体短小瘦弱,竹竿似腰杆上几乎能看见分明的肋条,但仍旧匍匐着像一只打进洞里的老鼠。
小六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因为这条沟渠和他有些渊源。小六直到现在还能够想起,自己父亲在打通这条旧式沟渠时候的事。
然而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小六怔怔地出了神,他伸出手指,在下水道的砖石上摩擦着,嘴里的牙咬着嘎吱嘎吱地响。
下龙镇原本只是个小小的渔村,连成型的港口码头都没有,停泊船只全靠当地村民的技术,小船如此,大船就只能靠小船一点点引上岸来,十分不便。
这也是为什么下龙地理环境和风景优渥的条件下,经济一直陷入困顿的原因。但是鲨鱼会做出了改变,这个行会最初成立的原因,小六的父亲曾提过。
因为每年出海渔猎的渔夫,有6成都死在鲨鱼之下。为了让这个名字刻入骨血里,下龙镇的渔夫并不打算就这么逃离这块险境,并自发成立了这样的行会,一旦遇险,他们就可以尽快地互相援护。
鲨鱼会初见成效,渔猎的收成也是一年比一年好,稳定的货源和捕猎让这个村子发展得越来越迅速。小六的父亲算得上第二代,当他出生的时候,下龙这片地方已经变了样子。
有港口,有城建,当然也有渔夫和捕鱼,这可以说是他们的一个文化。
小六深吸一口气,按照冯远的吩咐,他要在没有任何导航设备的情况下赶到鱼市下方,尽管这片区域并不是城区,但的确有一条废弃的旧式下水渠经过。
这是他父亲修的。小六分明记得那时候的事,尽管自己还很小。一个村镇的发展不可能光靠渔猎,为了吸引更多的住户和商户,鲨鱼会决定深挖沟渠,发展下龙这片地方的基础设施。
小六的父亲并不是什么资深的管道工,照理说,他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发展。事实上小六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看到,自己的邻居一个又一个迁出这个村子。
这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是小六的父亲,想必他会这么说。这是为了我的家乡。那时候,小六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赖以生存的“鲨鱼”反咬了自己一口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小六的父亲很乐观。他断定下龙镇的规模,一
定会是明日之星,会发展成一个新的城市聚落,于是他承包了下龙镇鱼市所有的沟渠暗道,度量规划,做出了人力的暗渠,贯通了整个城镇的下水。
对于终年多雨的热带气候来说,这样的设施的确很必要。下龙镇也逐渐壮大,鱼市的生意蒸蒸日上。直到有一天,台风暴雨不断的一段时间,周边城镇的鱼市全部停当了生意,处于安全考虑,连网鱼的生意都做不下去。
但是下龙却不同。鲨鱼会制定出了“刺激渔猎”的新方针,更是拿着渔民们共同呈交的鱼租作为操纵鱼市的底牌,靠着人命堆出了整片海域唯一的鲜鱼买卖。
那一次,他们赚了很多,无论是鲨鱼会的高层,还是下龙镇的民众,尽管冒了极大的风险,但似乎一切都值得。
直到今天,小六咬着牙。
那一次的捕鱼行动,仅有几人的家庭支离破碎,他们的顶梁柱出海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这之中就包括小六的父亲。
但是他们的声音早就被实际的受益掩盖,没有人在乎这些人的呼声。民众们在乎的是手上从鲨鱼会分到的真金白银。
靠着这样的体制,鲨鱼会发展渐成规模,而下龙镇的下水道也由更专业的团队休憩一新,小六父亲的那一套更像是被用完即扔的垃圾,囤聚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没了父亲,小六的家庭也变得支离破碎,天真的以为靠着努力也许还能好好生存下去。没想到的是,鲨鱼会的租子一天比一天要高,小六最终成了鲨鱼会的“货物”。
这个镇子的人是怎么了呢?小六有时候会想,他们饱足了自己的钱包,还要表现出一副同情的姿态,却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小六遇到了阿琪。这个神秘的青年看起来和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却又从来不肯诉说自己的故事,简直像是幽灵,漂浮在不同的世界里。
不知不觉中,阿琪聚集了一整个家庭,大伙儿的境遇大都相似,小六在这里再一次找回了家的感觉。可是光靠他们满足自己的肚子,根本不够。
阿琪曾说过,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目睹自己的兄弟姐妹,就这么在鲨鱼会的控制下消失。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这一切了,也更不能忍受这样的悲剧一次又一次上演。
小六这个时候才下定决心。
要反抗。
手上的伤经过简单的包扎,虽然免不了疼痛。小六踉跄几步,到了一处分叉口,从这里渠道分为两条,一条迂回贯穿道下龙镇内,形成了一个闭环。而另一条则直接贯穿到鱼市。
小六屏息凝神,他在这条通路上徘徊片刻,乌黑色的环境内几乎没有视线可以辨识的地方,要从这里找到正确的路,经验也好,判断力也好,统统派不上用场。
所以小六才认为,这是只有自己能完成的任务。
冯远在出发前就已经预料到这一趟行动凶多吉少,而小六需要做的事,就是到鱼市下方的沟渠里等待信号,以能够迅速接应。这是最坏的打算。
小六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实说,他不觉得自己能派上什么
用场。在阿琪的兄弟里,他的年龄算是最小的一批,体力也好,技巧也好,自己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但是现在,阿六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他猛地睁开眼,浑浊中散发着一股腐臭味道的下水道里潺潺的水声,伴随着从地面穿透而来的震动,让他感觉到了地面的嘈杂。
而正对的一条幽径,曲折着蔓延到了远处,在小六看来,似乎能远远看到父亲的身影。他下定了决心,向着这个方向迅速进发。
随着头顶的颤动声逐渐剧烈,小六明白,自己选对了。尽管这条渠道足够深,但是在人工挖掘的时候,并不能保证方向的笔直,因此最后挖掘出来的成品实际上是扭扭曲曲,上下弯折不一的。
也因此,离地面到底有多少距离,无论是从地下往上看,还是从上往下,都很难分辨。但是小六凭着直觉就已经能够断定,他找到了真正的目的地。
小六屏息凝神,只等冯远的暗号。
他目测了上下的垂直距离,尽管一片诡秘的黑暗中并不能丈量,但是从空间感来说,小六也能够大致判断,距离应该不超过5米,还在安全范围之内。
唯一麻烦的是,这里的地形非常崎岖,因为并不需要立即投入实用,所以洞穴非常粗糙,加上年久废弃,洞内有很多大小不一的坍塌。小六一一绕过这些坍塌之处,找到一处温暖平稳的歇脚处,他长出一口气,小小的身躯靠下,伸了个懒腰。
然而才刚放松了精神,小六突然感觉到上空发出了一点点声音,他竖起耳朵,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凝神静听,一声声的金属敲击声顺着深邃的渠道内回荡到了小六的耳边。
“这个是。”小六眼睛一亮。“难道是冯大哥!”
他来了精神,立刻循着声音,手脚并用地冲上前去。然而面前的事物阻拦着小六,也像一道雷把他浑身劈了个遍。
窄小的渠道本来就只能容纳两个身位,而小六面前的情况却更加复杂,坍塌的地面形成了巨大的凹陷,凹陷处又被新的沟渠挖掘形成的隆起覆盖。简而言之,小六的面前横亘着巨大的土堆。
小六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小六,不让你跟我们一起去冒险,并不是因为怕你累赘。”冯远的话现在还回荡在小六的耳边。“我们几个的命,就交给你了。”
冯远这么说的时候,小六没有见到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和同情,正相反,这个不大正经的怪人似乎打一开始就没想过人和人之间的差别。
只有每个人都拥有的,只有自己能够完成的事。
小六弯着腰,像一只猫盯着猎物,全身的肌肉聚拢成一条收缩的弹簧,他双手成爪。
“交给我吧。”他默默念叨着,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干枯的身躯似乎充满了力量,一块有一块地掘开下水道里淤泥一般的土块,尽管杯水车薪,但是小六却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父亲那时候的心情。
小六的汗水直下,然而留给他的时间却并不多。他分明听到脑袋顶上爆发出猛烈的声音。
枪声。
第八十八章 险中逃生
冯远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脑袋和脚颠倒了过来,手边更没有什么牢靠的地方,连抓握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凭身体直直坠落下去。
在他失去意识前,除了杂乱的感受嗡嗡地在脑海里挣扎着发出剧烈的声音之外,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但是这种坠落感比他想象的持续时间要短得多。
轰地一声,冯远整个人掉落到了底部,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有一张稚嫩的脸孔,脸孔上满是煤灰般的乌黑颜色。冯远身体上有几处伤口,但好在伤口都比较浅。
致幻剂的作用显现了出来,三个人摇摇晃晃的,阿琪最开始有了反应。
“别,别干这种事了嘛。”但是阿琪的神情看起来倒不是痛苦,整个人踏着酒鬼一样飘飘的步子,每走几步,都不得不叫人担心他是不是要狠狠地摔倒在地面上,吃个狗啃泥。
不过阿琪也只是满嘴胡话。
小六急了。从上到下的垂直距离并不高,鲨鱼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追过来,恐怕也只是忌惮这沟渠漆黑一片,一旦他们下定决心要追过来,自己也没有本事带着三个人逃跑呀。
小六硬拽着阿琪左右晃了几圈,但是却没办法让他挪动脚步,反倒是自己一屁股被扯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们这是怎么了?”小六看着三人,冯远一个劲捂着脑袋,靳烁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阿琪脸上更有意思,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样的阿琪,两颊一时有些红润,嘴里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平常那样的污言秽语。
小六无可奈何的时候,冯远却动了,尽管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但是两手仍然拽着靳烁和阿琪,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粗壮的躯体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几分力气,他阴沉着一张铁青色的脸孔,将两人拉在身后。
“冯大哥?”小六挥了挥手,发现冯远意识还清醒,这让他很兴奋。然而冯远却没有回应,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来。
“冯大哥!”小六跟在冯远身后。
冯远的背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他贴着窄窄的沟渠,一路朝着海边的方向走去,小六不知道这期间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跟在身后。
冯远一路径直到了海边。
“咱们去哪?”小六跟在身后。
冯远如同沉堕在梦里,昏昏沉沉地往前走着,全程只有一句话。
“去海边。”
小六看了看冯远,在黑暗中并不能很好的看得清什么,但他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的背影,如同扛起了千斤重担,一步一步,每一个脚印都踩的十足的踏实。
他没有犹豫,带头为冯远做了开路的“先锋”。
一行四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海边的入口。小六父亲私修的地下暗渠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前面并没有继续深挖。小六心情复杂,他熟练地打开了最后一个出口,探出脑袋。
刺眼的光线照射过来,昏黄的阳光从下龙镇那头照射而来,漫射到了不远处的海面,阴沉的黄昏里,仿佛一切都要归于沉寂。
小六松了口气,这里远离鱼市,他们也许安全了。
四个人从洞中钻出,如获新生。小六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上的伤口和汗水杂糅在一起,脸上的疲惫掩盖不住,两条细细的小
腿直打颤。
他长呼一口气,望了望冯远。
温煦的阳光下,冯远的脸孔呈现出金属般的黄色,他再一次确认,这个男人就是在几乎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一路跌跌撞撞,引着大伙儿来到了海边。
小六既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冯远的计划,但是此刻却感到安心。
一阵海风顺着岸边的细沙刮了过来。
冯远的手在颤抖,左肩和右手手腕,大腿上都赫然冒了几条伤口,小六对这伤口十分熟悉,简直就像是锯齿的牙咬紧骨头一样,更不会认错,这是鲨鱼会具有标志性意义的锯齿鱼叉。
“果然是他们吗。”小六有些颓丧。
冯远全身上下遍布大小伤口,有锐器的伤痕,也有跌撞的淤青。能够像这样没事儿人一样站着已经不容易。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属的长条状物体,看起来像是一根铁块,但是远比铁块漂亮,银白色的质地看起来十分舒服。
小六正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冯远手里的这块金属像变魔术一样,猛地发出巨大的光亮,腾地出了烟雾。
烟雾过后,小六张大了嘴巴。
沙滩边本来空无一人,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模样,带头一人生了一副恶人模样的脸孔,疤痕一条条地在脸上纵横交错。他转动着手里的帽子,一身标致的制服挡不住大腹便便。
“警察。”小六脱口而出。
来人正是三哥。尽管一直以来都是神出鬼没,但是像这样如同魔法一样地出现,还是让小六吓得不轻。他飞快扫过三人,立刻迎向冯远。
冯远此时已经体力透支,全身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了身体的平衡。三哥几步迎了上去,接住了即将倒在地上的冯远,把他平稳地放倒在软软的沙面上。
“辛苦你了,小兄弟。”三哥把精致的帽檐套在小六的脑袋上,面露微笑。
尽管这笑容恐怕能把熟睡的婴儿给吓醒,但是小六却觉得十分受用。比他脑袋大了整整一圈半的大帽檐儿也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脑袋,他双手搭住帽檐,从阴影的缝里往上瞥了一眼,三哥点上了一根烟。
“你是警察吗?”小六糯糯地问道。
“是啊。”三哥淡然回答,望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三人,脸上露出苦笑。“真不容易啊这几个,把自己弄成这幅惨样子,嘿嘿。”
“您是来救我们的吗?”小六绕着三哥转了一圈,打量了许久,才鼓起勇气。
“哦,我答应这小子。”三哥伸出一条带毛的大腿,杵了杵倒在地面上的冯远。“他卖命,我也不能太难看嘛。”
“倒是你,不怕我?”三哥眯起眼,玩味地问道。
“怕你?”小六困惑。“为什么呀。”
“我可知道你,还有那个。”三哥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阿琪,把玩起手里的金属打火机。“叫什么?阿琪对吧,你们想干什么,我可知道。”
小六一下子脸色发白。他们的目的,虽然不知道预谋杀人这事到底算不算违法,但是毕竟心里没底。
“我,我没有。”小六慌乱地挥舞手臂。
“嘿嘿,行了小子,别装了,我也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三哥转过视线,看向冯远,一改玩闹的模样,语气突
然认真了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也真不容易,玩起命来也不含糊。只可惜那么年轻几个,哎……”
三哥叹了口气。
“可惜?”小六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惜啊。”三哥嘴里叼着烟屁股,眯着眼。“除了你们,其他人落在他们手上,凶多吉少啊。”
“那为什么不去救他们。”小六着急了,从冯远他们出现开始,他就想问了,为什么只有他们三人。
“这也不能怪冯远,毕竟他一个人能救两个,也算不错了。”三哥摇头。
“那。”小六捏紧了拳头。“我回去救他们!”
“你?”三哥瞥了一眼小六,一把摁住小六的脑袋。“你能干什么?算了吧,你去了还不是送死。”
“可总不能看着他们死吧。”小六急着喊出了声。
“这倒是。”三哥吐出一口烟圈。
“您是不是有什么计划?”小六看着三哥。
“有吧。但是我没办法。”三哥看了看小六,说道:“你知道吗,小子,下龙镇北边,现在纠集了一大批警察。”
“那他们是来救我们的吗?”小六的眼睛发亮,抓住三哥的衣袖,问道。
“救你们?”三哥揪住烟头,抖了抖灰。“你可真敢想,上百警力,武装持械,连装甲车都开出来了,就为了几个小鬼?”
三哥摇了摇头。
“你可不是在大陆,小蠢货。这里是东南亚。”三哥叹了口气。
“那他们来干嘛!”小六忿忿不平地踢了一脚,双手捏成小小的拳头。
“谁知道。”三哥意味深长地说道。“总不能是来逛街的吧,你说呢。”
“那我……”小六不知道三哥究竟想干什么。
“你啊。”三哥瞥了一眼小六。“你想想,如果那帮家伙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小鬼,一身脏兮兮的,又满身是伤。向他们救命的话,不管是正义感还是脸面,都好。”
三哥吐出一口烟雾。
“我想,他们总不能放着不管吗?绕一脚的事情,并不麻烦。”
“您是说,如果我去求他们,他们就会来救我们了吗?”小六又燃起了希望。
“也许吧,总得试试,不是吗。”三哥站起身,摇摇晃晃。
“我这就去!”小六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猛地朝着三哥鞠了个躬,几步就要往外跑。
“等等。”三哥叫住小六。“就这么去,他们不见得会帮。”
三哥犹豫了片刻,说道:“你告诉他们,冯远,冯警官在这里,深陷险境,这样可能有点用吧。”
“冯警官?”小六愣住了。
“对哦。”三哥指了指躺倒在地上,意识不清的冯远,说道:“冯远,他是个警察。”
小六脸色有些红润。
“警察。”他捏紧了拳头,看了看冯远。“警察先生,你说他们,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致幻并不致命,而且还有我在呢。”三哥点点头。
“好!”小六匆忙往外跑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挥了挥手。“警察先生,冯大哥……不对,冯警官醒了,代我告诉他,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当警察!”
第八十九章 求援
小六迎着斜射而来的夕阳,飞快地往镇子的方向跑去。从阴沉沉的土地里翻出来,遇到了一件件的转机,让他的感受就像是在一条宽大的马路上架势机车。
更让他兴奋的远不止是重回地面那种喜悦,在此之上的兴奋,是他终于有机会接近发挥自己的余温,像是小一些的太阳。他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漫过斜坡和山头的阳光照得他正脸都开始发烫。
呼。
小六的内心在狂喜,如果不是因为体力不支,他也许就控制不住自己踮起脚尖跳舞的冲动。从阳光正盛的方向,他目睹到一个个高耸的人头在攒动着。
这时候小六才注意到,原来暗渠的出口离集市的方向并不远,如果鲨鱼会的那帮家伙顺着这个方向搜索过来,远比他们从地下爬行要快得多,更何况即便是顺着下水道爬过绳子来找自己,也不怎么费工夫。
小六逐渐慢下了脚步,小小的脑袋里此时充满了疑惑。因此他没有加快速度,相反,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他避开正路,从侧道往镇子的方向进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侧道其实是一条泥泞的小路,遍布在村镇附近的灌木林里,少为人知。小六钻过杂草横生的林间,从土堆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对眼前的景象,他惊呆了。
印象中应当是人声鼎沸的集市,此时安静得异常。
从镇子里绵延到海岸的这条集市,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小六几乎能听得到风声倏忽地吹拂过来,地面上杂乱的塑料纸袋,捆鱼的网绳,甚至来不及收走的摊铺和渔具,乱糟糟地滚落在石砖铺就的地面上。
小六猛地跳出来,赤着脚,一路颠簸着跨过脚底这一片碎玻璃渣,小六小心翼翼地来到集市的正中央,从这里还能闻到那熟悉的腥味,只不过比起混杂着人声的市集气氛,现在这股子凄凉,让小六的心里颇有些不好受。
他顺着正路往镇子里的方向走去,越离得近了,这种静默的肃杀气氛就越显得凝重,压迫在小六的肩膀和脊背上,每踏出一步,小六的呼吸和心跳就剧烈地爬升。
呼。
小六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砰砰砰的跳动让他的手掌能够直接感受到撞击的感受。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氛围,这让他越发的谨慎起来。
镇子里简直就把应有的吵嚷全部藏匿了起来,远远看过去,从第一幢古朴的石房,到不太远的竹屋子,每一个建筑物的背后似乎都躲藏着无尽的喧闹。
仿佛行走在猛兽的丛林里一样,小六感觉到耳里出现莫名的蝉鸣。
他咽了咽口水,身边的摊位上无一不体现出仓皇的气氛,摊铺位置上陈设杂乱,水渍跟脏器的血液黏着着裹挟着遍洒了一地,小六的脚丫子一踩过,浓稠的臭腥味道就滚进了空气里,让他忍不住猛地呛出声来。
浓烟?
小六意识到不对劲,他加快速度,还没进到镇子里,他傻了眼。
一群身材高大的背影如同一道道钢铁模样的森林,矗立在小六的眼前。
和刚才的三哥所穿一身制服同样,小六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些背影的身份警察。那么按照刚才那个警察的说法,这
些人是顺路过来吗?
小六捂住嘴,浓烟的气味像一把尖刀,在他的口鼻处拉开一条长长的豁口,辛辣和刺激性的味道让他眼泪一粒一粒地大颗滚下来,脖子上的汗水也蒸腾起来。
小六不知道这种浓烟是什么原因,但直觉告诉他,这些阴森森的背影,黑色的制服和夹克上书写着大大的“police”以及番号,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小六有些不知所措,安静的氛围却突然消止。
“交出来。”一声沉着而沉闷的嗓音喊了出来,一瞬间让静止又浓重的空气流动了起来,爆发出巨大的连锁反应。
紧接着,小六听到啜泣声。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突然感觉到什么东西崩塌在自己的脑海里。这声音他很熟悉,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些嗓音就是和他日夜相处的兄弟们发出来的。
小六暗自下了决心,他紧紧地倚靠在厚重的石墙背后,探出脑袋,余光的一角悄悄地扫了过去,他目睹到了或者昏迷,或者啜泣着瘫软在地的兄弟们。
他紧紧捂住口鼻,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警察队伍团团围住了什么人,小六个头实在太矮,什么也瞧不清楚,只能竖着耳朵听听声音。
刚才的喝问应该是警察发出的,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在审问什么人。小六心里有了些想法,身体里出现了两种冲动,一种便是这么冲出去,只要跟这些警察把自己知道的交代清楚,想来和海边落单的那位说的一样,他们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但是另一种冲动却在极力遏制他自己的这种行为,只因为脑海里实在有一种疑惑始终也无法解释清楚,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明白的是,这种扭曲的恸哭到底是因为什么。
警察来了不是吗?小六瞪大了双眼,从这阴森的钢铁的森林背后,几乎看不清什么。
“别,别。”虚弱而胆怯的声音从警察们团团围住的中央传出,扭曲着带了哭腔。小六能认定,这一定就是警察即将逮捕的“坏蛋”。
“求你们了……我真的,能交待的,不是都交待了吗?”他的话音刚落,声音就截然而至,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起初,小六以为这是被踹了屁股的驴子声,但是过不多时,拧住牙齿摩擦的痛苦呻吟从人群中央传出,他就意识到,这是某位警察靴子上带了刺的“审问”。
可是这种知识,他也只是听人提起过,更不可能像这样亲眼得见,而伴随着这惨烈的呻吟,哭声又从警察团的背后响了起来。
“闭嘴。”警察里又传出声音。“妈的,头儿可没提过,这里哪来这么多小屁孩。”
“少废话,这都是,按吩咐办事。”另一个声音显得更加沉着。
“这家伙不肯说。”小六又听着静止的空气里传来不断的凄厉声音,紧接着几声皮制的闷响声,小六捂了捂自己的肚皮。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不过了。
警察,在行使暴力吗?小六的脑海里浮现出海边的三哥,又想起冯远。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冯远那张阳光活泼的脸跟现在自己感受到的阴冷可怖联系到一起。
小六凝神,继
续听着,警察中央那个倒霉的“坏蛋”似乎服了软。
“别别别!我交代,交代!你们要知道什么!”他的声音都变了形。
“装什么蒜?该有的证据都在这,还要重复几遍?”警察拎出一个人来。“要我教你怎么交代?”
“在鱼里,鱼里!”声音听上去,几乎完全崩溃。
“货都在鱼肚的鱼鳔里,一分不少,这次是全部了,我求饶,我求饶,您行行好,放过我。”
警察那边没有立刻回应。看样子开始动手寻找这批“货”。小六能听到的摸索声,还有是不是从警察一堆里传出的催促声。
“蠢货,动作快点。”听起来他们急不可耐。不多时,看起来他们已经摸出了相当多的货来,没多久,警察方停止了行动。
“就这些?”仍旧是喝问,只不过这时候,他们的口吻少了些焦虑和急躁,更多的则是贪婪。
“没了。”“坏蛋”则颇有些丧气,看起来更没多少精力用来扯谎,小六的脑海里几乎可以想象出这样的画面来。
“嘴够硬。”咔嚓的响动,似乎是金属材质的枪械声,小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接下来那“坏蛋”的惊呼却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们到底想干嘛,这是什么意思?”“坏蛋”的口吻突然硬气了起来。
“没什么,就想问几个小问题。看你这么老实,配合警方查案,没意见吧。”警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戏谑。
“警察?呸。”“坏蛋”扯着嗓子吼道。“老子没见过这么审问的,怎么?把这玩意儿顶到老子嘴里啊,有种就开枪。”
砰。
就是这样一声巨响,让小六真切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泪跟着鼻涕一起往外使劲涌,但这时候他已经不清楚,到底是这滚滚的浓烟,还是这剧烈的吼叫声让他痛哭流涕。
“艹。”那“坏蛋”的声音发出了致命般的吼叫,接连把警察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声音却又截然而至,连抽泣似乎都突兀地停了。
“再说一句,再说啊。”警察手里腾地发出脆响声,枪支上了膛。“下一回想哪里开个洞?”
“……你们想问什么。”“坏蛋”的声音低低地压了下来。
警察的团队里似乎爆发出一阵哂笑,紧接着又是几句污秽不堪的嘲弄声。
“早交代,少吃点苦。”警察“善意”地忠告。
小六不知道这“货”指的是什么,但他总觉得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听着两方对峙交换,一点点审问出“坏蛋”的口供,小六的脑袋里却充满了彷徨和疑惑。
他一点也感觉不到欣喜。
警察,就是这样的吗?
小六小小的手掌紧紧攥住了石墙,墙壁上的碎石粉末沿着手掌掉落。不知为什么,小六的心里有一种不太甘愿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头。
咚咚。咚咚。
心脏也应着这场景,开始疯狂地起跳,他紧紧扒住墙角,继续听。
“这个人,你见过吧。”警察问道。
“……你们。”“坏蛋”的语气听上去十分震惊。“你们是哪里的警队!”
他警惕地吼出了声。
第九十章 威慑和拯救
小六满肚子疑惑。他不明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坏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更令他不解的是,即便他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却没有老实交代的意思。
“跟你有关吗?”又是一声惨叫,看起来警察又给他来了一下子。
凄厉的惨叫声不间断地响起,小六几乎要忍不住捂严实耳朵,可是又怕漏听了什么。这时候他的内心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些听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告诉冯远。
他对这些警察,打心眼里已经信不过了。随着心脏起伏愈发的剧烈,小六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来。
“嘴硬是吧。”警察的语气逐渐暴躁了起来,小六知道,这个倒霉蛋又免不了是一顿毒打。
“哼。你们这群狗屁二五仔。”然而这家伙似乎一点没打算服软,嘴里仍是不饶人。“有种弄死我,警察是吗?充什么软蛋呢。一群臭不要脸的,我呸。”
小六听了,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呜咽,他知道等着这人的又会是一顿毒打。
果不其然,这一次,小六连掌掴、踩踏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这一次是真的没有收敛,狠狠给这家伙来了一顿毒辣的痛打。但是奇怪的是,这家伙没了喊叫和哭闹,只剩下一些短促的吃痛声。
给小六的感觉,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前一秒还屈从服了软,这才过了多久,这家伙就硬气了起来。
似乎警察也意识到,就这么逼供,并没有什么效果。
“行了,我来问。”警察叫停了这一顿毒打。
“有想起来什么没有?”
“呸。”小六听到这人的声音明显虚弱了很多,只听得他不住的喘息,仍旧嘴硬地啐了一口,看起来几乎都没有力气再往下说了。
就是这样的状态,他依然没打算把自己知道的泄露出来。
“何必呢。受这些活罪?”警察的语气也松了下来,看起来他们也意识到,来硬的用处并不大。“你知道不是吗,随口说那么一句,也就没事了。”
咔嚓。
小六分明听到,凝重的空气里,那熟悉的金属声。这一连串的连锁记忆告诉他,紧接在后的,恐怕就是枪声。那这一次,这个“洞”会开在哪里?小六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我,我不知道。”这人喘了口气,语气软下来一些。
“不知道?”警察当然不打算这么放弃。“我看不对吧。”
“看到这张照片,你的反应可不对劲。”警察说道。“连小屁孩都看明白了,你看,别不老实了,交代吧。”
这人没有回复,呜咽的嗓音持续了片刻。
“艹你祖宗。”他突然狠厉下声来,这声音深深刻进了小六的脑海里,仿佛代表着某种绝望的信号,警察的语气也瞬间变得暴怒起来。
“别不识抬举,鲨鱼!”警察扯着嗓子吼道。
鲨鱼?这两个字在小六的心里重重来了一击。这时候,这场合,他毫不怀疑,鳄鱼的意思,应该指的就是盘踞在下龙镇的那一位。
可是……
小六绝不对忘掉这张脸孔,更不会认错。现在的鲨鱼就应当安稳的躺在下水道的深处,在冯远他们的安排
下,不久恐怕就会顺着潮水和雨露漂洋进了海水里吧。
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他为什么还活着?
小六的眼里充满了惊恐,但更多的则是疑惑。这究竟是咋么一回事?内心挣扎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最终他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
小六踮着脚,灵活地顺着石墙,几步蹿腾起来,他试着从底部往上爬,站得高看得远,这样自己也就能看见些什么了吧。小六决心要看到更多,于是几步就爬上了屋檐。
幸运的是,他手脚轻巧,一次就上了屋檐,也没遇到什么不顺的地方。小六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身手利落。他匍匐着身体,弓着腰,沿着屋檐一点点爬到了边缘。
他挤了挤眼睛,警察那边似乎产生了一点骚乱,不过并没有蔓延。小六吓出一身冷汗来,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胆太显眼,被注意到了。
这时候小六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为什么会害怕被警察发现呢。
但奈何眼下小六的意识里,只有一颗好奇的小心脏。居高临下,小六才注意到警察队伍的方阵,整齐排列里三层外三层,把当中围的满满当当。
但是让小六感到奇怪的是,他从这一整队,上百人的警察方阵里,只感觉到异常,这种异常慢慢爬上了他的背,让他深感到恐惧。
浓烟下,尘嚣涌上,小六的眼里染成了一片血红色,他睁大眼睛瞧得清楚,这个鲨鱼,行装上当然是一模一样,但这张脸孔,顶多算得上几分相似,却远称不上一样。
鲨鱼的名头也好,面貌也好,下龙镇的居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这个“假鲨鱼”的身上,却发生了这样古怪的事?小六不明白,而下一秒,他也明白,自己可能彻底不会明白了。
因为这之后发生的事,小六一辈子也忘不掉。
假鲨鱼弯着腰,脸上的表情既狰狞,又可怖。但是此时此刻,小六感受到的并不是从这张脸孔上展现出的恐惧,而是一种让他的心脏都开始怦怦乱跳的情绪。
这种情绪一瞬间便转变成了实质。假鲨鱼猛地弹跳起身,小六不记得他到底喊了一句什么,血雾就漫延到了空气的各处,胸膛上爆炸般地开了个洞。
没等到小六内心狂呼,假鲨鱼却好像死不了一样。
小六看得目瞪口呆,假鲨鱼却铁着脸,猛地冲上几步,全身的肌肉猛地鼓起,冲着面前林立的警察,然而他困兽犹斗的气焰不过持续了几秒。在他正面的一直黑色金属枪管里冒出浓烟,小六分明看到这些笔直站立的警察对此视若无睹,仍旧铜墙铁壁似的立在原地。
像极了钢铁铸成的森林。
小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睁睁看着假鲨鱼跌倒在地,眼里逐渐失去了光色,就连身体也不再动弹的时候,他才明白,假鲨鱼已经消失了。
街道上,除了这些警察,还有他们围坐一圈的几个小孩,就剩下这位跌倒在血泊里的“鲨鱼”,无论他生前多么不可一世,现在留给他的,也只有冰冷的石砖地面,永远失去了生机。
小六忍不住松开了捂住的口鼻,大口呼出几团空气,猛烈的腐臭和刺鼻味道钻进了他的嘴里,让他几乎无法忍受,眼
泪鼻涕甚至嘴里的口水都顺着流了出来。
哈,哈。
小六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应该立刻离开,尽管想过,不能放着自己的兄弟在那种地方不管不顾,但他自觉得派不上什么用处。
“对不住了。”小六紧紧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我尽力了。”
他决定立刻回去通知冯远,但愿他这个时候已经苏醒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脏忽然骤停。
“呆在这很危险,小朋友。”冰冷的嗓音从小六的背后传了过来,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有那么一拍,是完全停止的。紧接着,小六扭转脖子,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点点的触感。
一张手搭在他的后背上,让他不寒而栗。
小六转过身,倒吸了口凉气。是警察。
小六并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由衷地对这些人感到恐惧。也许前一刻说过,自己想要成为警察的诺言立刻遭到了上天的驳斥,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冯远的职责,也许是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相信这样一批人?
小六不明白,但是眼前这个男人,胸口,领口上撰写着警察的男人,脸上却好像写了不怀好意,他嘴角高高的扬起,眼角里都满是笑。
“来,我们会保护你的。”警察这么说。
小六呆愣愣的,他没法反抗。刚才那一幕还印在他的心里,久久不能散去,他也深知,反抗的下场会是什么。小六顺从地跟着警察一路从屋顶上下来,来到下面的时候,警察小队们围坐了一圈,正把他包裹在当中。
小六抬起头,眼里失去了神色。也许自己也会像那样吧,他的瞳孔里印满了血色,他的手脚变得冰凉,就连最后一丝反抗的**都被抹消得不见踪影。
然而从楼上下来,警察们的举动却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假鲨鱼死了,他们清理了现场,小六下来之后,脸上均摆出一副和蔼的神色。
“小朋友,怎么在楼上玩?”为首的警察青年把手里的枪支放在一边,松开手上黑色胶手套,露出一双惨白修长的手掌,轻轻拍打在小六的肩膀上。
小六穿过青年警察,往后看去,他的兄弟们或卧或坐,都躺在一边上,仔细看去,他们身边都安排了一两名警察在安抚情绪,屁股底下垫了些厚厚的坐垫。
他们的神情或困惑,或紧张,但是他们看向小六时,眼里却忽闪忽闪地冒着光。
小六抬起头,看向眼前这名警察,视线里充满了疑惑。
“这孩子恐怕是吓着了。”警察从身旁另一名同事手里接过一方毛巾,给灰头土脸的小六在脸上使劲擦了擦,露出一张洁净的脸孔,同时警察的脸上也露出温暖的笑。
“好啦,没事了。”他说着,捏住小六的一双小手。“坏人已经被我们收拾了,以后不用再担心咯。”
小六瞪大了眼,他甚至开始觉得,也许自己目睹的那一切不过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是幻觉,也或者是自己太累了。
警察似乎察觉到小六这种情绪,拍了拍小六的脊背,把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出声轻柔地安慰。
“告诉我,冯远在哪里。”
他说。
第九十一章 梦境和现实
凄厉的惨叫声贯穿了整个镇子,传达到冯远的耳边时,浓厚的血腥味伴随着也到了面前。
血。
冯远当然认识,他的手里,耳边,鼻子,嘴巴,甚至就连胸口,似乎染满了鲜血,混杂着不同味道的血液在他的身体上交融。冯远尝试着活动手腕脚腕,抻动自己的身体,却好像被这些浑浊的血液束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冯远张开嘴,却感觉到嘴里也灌满了血。呛鼻,因此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轰乱的嘈杂声跟着人生鼎沸的闹市一起从他的前前后后传了过来,一面是祥和一片的街区,摊铺,而另一边则是绝望的一张张脸孔,从枪林弹雨中穿插着夺路而逃。
冯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拦住一个惊慌逃窜的人,想要问个究竟。
谁知道他伸出手,拽住那个人的衣领,还没有使出力气,这人竟然化作一团血水,从他的手里流窜消失,无影无踪,只剩衣领的一角。冯远眼里充满了惊骇,他再回过头去,原本一片祥和的街区上却不再安宁。
每一个人的脸上充斥了不安,古怪的疑惑和不信任。这些视线全部集中到了冯远的脸上,他挣扎,他后退,却好像失去了距离感。
这些视线朝他射来,让他无地自容,尽管没有人吭声,但冯远似乎能够听到,他们嘴里齐声念诵。
都怪你。
这一切都怪你。
不是你,我们不会这样。
冯远吓出一身冷汗,他飞快地向后退去。谁知道身后竟然传来一声爆响这声音他十分熟悉,或是在靶场射击,或是在战场时常能够听到的,枪声。
他猛地转过脑袋去,一张张黑黝黝的身影,分不出性别和脸孔从滚滚的烟雾里亮出身影,朝着冯远狂奔而来。只看到他们手里闪着金属光泽的强制冒出猛烈的火星,一颗一颗的子弹从自己的身边擦过。
奇迹般躲过这些射击,冯远猛地喘了口气。
突然,他视线的余光里闪过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这让他不禁愣在原地。
是时倾。时倾如同第一次出现在他眼里时的那样,自信,决绝,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像一只猎豹一样艳丽地穿过这枪林弹雨,直奔歹徒。
冯远想出声呼喊,想拦住她,但是无济于事。他的声音传达不到,时倾也没有分毫犹豫,他只能看到,时倾的眼光里有泪眼在闪烁,但是一瞬间便跟着主人一起扑进了战火硝烟中。
“时倾。”冯远的喉咙动了动,只哽咽起不争气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柄突击步枪。他捏住枪柄,拉开保险拴,推上了膛。子弹叮叮地发出脆响,一颗一颗推进膛线里,冯远的眼睛发红。
去死吧。
他的脑海里似乎只有这三个字,他手指紧紧扣住扳机,这厚重的弹射键程让他感到安心。冯远没有丝毫犹豫,他此时眼里似乎只有时倾。
一阵猛烈的交火之后,冯远拔足飞奔,在一连串的子弹从他的身形后追尾爆炸开来,冯远屈身滚动,一连钻过几处掩体和岩石,一瞬间便穿过了这一层火力
压制。
尽管他的身手像猫一样矫健,可还是无法避免,手臂,脚踝上都中了几次擦弹。好在伤口并不深。冯远微微喘息,立刻冲出掩体。
手里的步枪尖头冒出熊熊的烈焰,几枚子弹精准地爆发而出,冯远立刻压制住了对方的火力覆盖,他屏息凝神,更是乘着这个机会,几步缩进了距离。
然而即使钻进了敌人的中心,他也找不到时倾的身影。焦急万分之时,冯远似乎看到一抹绿色穿插在烟雾和迷幻之中。
“时倾。”冯远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立刻猛追上去。他拨开云雾,穿过弹林,眼前却一阵恍惚,整个世界消解似的抽动起来,冯远捂住脑袋,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时倾!”冯远注意到不远处,那抹绿色平躺在地面上,被烟雾缭绕地深深隐藏着,看不清轮廓。但是冯远知道那是谁,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把住这身影的双肩,揽在怀里。
然而反转过脸庞的却不是时倾。一张扭曲着痛苦的丑陋脸孔摆在冯远的面前,一时是宾馆里不幸身亡的那个渔夫,一时又成了下水道里那具阴森可怖的鲨鱼尸体。
是谁。冯远感觉到喉结在嗓子眼里跳起舞来。
他举起枪,瞄准了眼前这古怪的一切,扣动扳机。
然而子弹没有脱膛射出,手里也没有预期的那猛烈的后座冲击力,只剩下软绵绵的触感,冯远疑惑地低下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里并不是突击步枪,而是一具软绵绵的躯体。
冯远愣了愣,眼里的影像也逐渐清晰。
阿琪?冯远愣了,他使劲抖动手里这具躯体,却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反应,柔软而又单薄,简直不像是正常青年该有的体重。
体温,更是没有。
冯远看着眼前这具软绵绵的躯体,视线里突然又多了一具。他抬起头,又一具。宛如世纪末的浮世绘一般,凝重的空气里充斥了丰富的血腥味。
这种味道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冯远的耳里被一阵狂野而又愤怒的嘶吼缩充斥,很快,他就看到了这声音的来源。
小六。冯远呆了,视线里雾蒙蒙的一片,看起来似乎下起了雨,而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长长的深处手臂,眼里挤满了绝望和恐惧,无奈地向自己求助。
冯远抬起头,这小小的身躯,小六柔弱的躯体被一双黑色的鬃毛皮靴压在底下,沉入厚重的水里,浑浊的水渍在空气的各个角落充斥,飞舞。
冯远试图冲出这个桎梏,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都无法接近眼前的小六哪怕一步。这种绝望逐渐蔓延,蔓延到了彼端,他感受到小六眼里传达而出的浓重不甘和责难。
别。
冯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皮靴上一抹浓黑色的身影手里甩出一柄破坏力极强的猎鸟散弹,这东西正冲着脑袋去会有什么后果,冯远连想都不敢想。
砰。
巨大的回声如同在山洞里的交响乐,血液和肢体飞散着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之中,冯远的脸上粘稠着爬满了一种湿漉漉的东西。他闭眼,又睁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见。
在黑暗中逐渐螺旋式
地爬升,爬升,最终把他带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高度。
高度之下,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孔。是时倾?是阿琪?还是小六?还是那一具又一具的无辜尸体。冯远咽了咽口水。
他睁开眼,与那张垂直在自己下方,愈来愈远的脸孔正面对视。
是李翊。
冯远心想。这张脸孔变了又变,逐渐模糊,淡然,冷漠,又好像是镶嵌在这黑暗之中一样,毫无生气,这让冯远感受到深不可测的恐惧。
突然,李翊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这笑诡异,幽深,让冯远浑身发抖。
“李翊!”他猛地喊出声,坐起来时,脑袋突然像爆炸了一样剧痛起来,眼里却是毫不真实的场景。
“刚醒过来是这样,先喝杯茶。”靳烁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冯远有些发懵,他瞥了一眼茶杯,这茶他见过,是肉骨头茶。
冯远忍着痛,接过靳烁手里的茶杯,鼻尖嗅到这浓郁的味道,让他稍微好受一些,紧接着抿了一口,忍着茶温,他一口气喝了进去。
“算你最晚才醒。”靳烁叹了口气。“你睡了一天。”
冯远使劲地拍了拍脑袋,猛然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沉痛悠长的梦,梦里的场景和人物轮番上阵了几轮,自己竟然区分不出现实。他怔怔出神,眼前出现一个人。
“果然是你。”他看了看这个魁梧的身影,这一次又端着肉骨头出现。
“这次的肉讲究着吃。”他把一整盘热气腾腾的排骨使劲摔在桌面上,一屁股坐下来。
“这里是民宿,暂时先在这里谈。”是三哥。三哥端起一碗茶,一边饮茶,一边大口嚼进几块热腾腾的新鲜骨头,不停地砸吧嘴。
“靳烁。”冯远扭过脑袋。“其他人呢?”
他的意识不太清醒,看了看靳烁,房间里却没有其他人,他的心头一凉。
“还有一个阿琪。”三哥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我让他先去洗了个澡。”
冯远摇摇头,这时候才听到,房间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起初还以为是雨,他安下心来。
“其他人呢?”他问道。“我们是,失败了?”
说这话的时候,冯远看向靳烁,叹了口气。他现在唯一的片段化记忆,就是最后在鱼市的场景,鲨鱼诡异地死而复生,他们的计划更是莫名其妙地被揭露,冯远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我们。”靳烁语气也很沉重,但是他的眼里也是茫然。“其他的,我也不太记得。我只知道,咱们应该是中了鲨鱼他们的致幻剂。”
“致幻剂。”冯远念叨着,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剩下那帮孩子落在鲨鱼手上,多半凶多吉少,只惟愿他们别太倔强,不然免不了要受苦。
“那小六呢!”冯远坐起身,突然想到什么。
“他去找警察了。”三哥在一旁,一边吃着排骨,一边叹气。
“警察?”冯远懵了,他慌忙起身。“走。”
“去哪?”靳烁愣了一愣。
“去救他们。”冯远的眼里闪着光。
第九十二章 阿琪的觉悟
冯远一直是行动快过自己的想法。靳烁还没想好怎么把他劝回来,冯远已经忍着身体的疲劳和疼痛收拾停当,准备出发了。
“别磨蹭了,我们没时间。”冯远身上主要的伤口是靳烁负责处理的,虽然没有伤到大血管和骨头,但是这些伤口开出来的口子本身就很麻烦,现在也才刚刚止住了血,要做出剧烈运动来,靳烁也没把握能保住他。
毕竟这里可什么医疗设施都没有。但是就这么去劝冯远,除了招来一顿骂,靳烁不觉得能有什么用。
他挠了挠脑袋,脸上摆明了不愿意让冯远去冒这个没有意义的风险。
“要不还是别了吧。”靳烁看着冯远。“别去了。”
“别去了?”冯远横过眼,看了一眼靳烁,脸上的神色变得逐渐可怖,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片段的画面,这些画面无不充斥着血腥的残肢断臂。
“你要救你的小女朋友,她的生命是命,其他人就无所谓?”冯远总算把压在心头的这几句话说了出来。“我知道你自私,靳烁,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可以冷漠到这幅样子。啊,是啊,你不想让我死,如果我死了,谁来救你的女朋友?”
冯远气愤地甩开了靳烁。后者哑口无言,颓然坐倒在床沿上,眼里有些困窘。
“你说的没错。”靳烁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苍凉冷漠。“我还在妄想什么拯救的戏码,我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吗?”
靳烁摇摇头,垂头丧气地闷不做声。
冯远紧紧皱起来的眉头倏地松了开来,他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说的太重了,拍了拍靳烁的肩膀。
“你别想太多。”冯远仰起头,别扭地说道。
“我……是我亲手把冉之的命夺走了。”靳烁低着头,看起来整个人阴沉沉的,没了生气。“我有罪。”
“但是现在想要拯救她,我是说喻小姐。”冯远平息了那股子冲动,看见靳烁的样子,他的眼里重叠出了李翊的模样,他忍不住上前安慰。
“并不晚,翻过错并不可怕,靳医生。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冯远拍了拍靳烁的背,两人交相摇头。
三哥愣在原地,看着两人这幅颓丧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真打算去救人?”尽管一直沉默着,三哥伸展了筷子,夹起一块肉排,塞进嘴里,吃起来格外有味道,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有什么办法?”冯远问。
“我劝你别去。”三哥白了冯远一眼。“现在过去,救不了人,你自己这条命还得搭进去,何必呢。”
冯远瞪了三哥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你自己说的话,对得起你那身衣服吗?”冯远紧了紧衣领,忍着痛往屋外的方向径直走去,却没想到迎面装了个满怀,胸口上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就钻了进来。
“冯大哥?”声音尖锐明亮,冯远捂着胸口侧面的肩膀,看起来这一撞,伤口最先吃不住了,他眯着眼忍着痛,听出来声音是阿琪。
不知觉中,阿琪原来已经洗完了澡。
“阿琪,走,跟我一块去。”冯远抓住阿琪的胳膊,正想走,突然
整个人愣住了。
“你先听三哥说嘛,别急啊,冯大哥。”阿琪如此说道,把冯远往回拽了回来,却没想到冯远呆立在原地,动也不动,两只眼看得愣住了。
“怎么了?”阿琪疑惑地问道。
看在一旁的靳烁两只眼也瞪了起来,他抹了抹眼睛,仔细看过去。阿琪换上一身棕色的短袖背心,两只纤细的胳膊伸展开来,热水淋雨的雾水遮盖在黑色的发梢上,靳烁看傻眼了。
阿琪一头乌黑亮丽的乌丝长发,再看看身体起伏挺翘,这不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儿吗?
“阿琪,你是女的?”靳烁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阿琪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下意识看了看冯远,才注意到这家伙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的长发和胸口,怔怔出神。
“你们以为呢。”她有些愠怒,看着两人。
靳烁自然不敢说话搭腔,像平时脏兮兮的煤黑般的青年,说话也是不拘小节的粗鄙下作,动作活泼又那么有行动力,这样的评价现在说出来自然是不合时宜。
靳烁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转念一想,阿琪的确不像是个男孩应该有的体型。
然而冯远仍在发呆。也不知道是他看得呆了,还是在想其他的事,阿琪两只眼睛冒出大海的蔚蓝色,盯着冯远看了半天,总算来了脾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嘛。”阿琪脸色潮红,颇有些愤慨地说道。
“啊,啊。”冯远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也立刻松开。“我,我去救他们。”
冯远看了看阿琪,内心里开始起了波澜。如果是阿琪,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采取行动吧,这一点,冯远当然是最理解的了。
“不。”阿琪瞪大了眼,看向冯远。
眼看就要率先抢出一步救人的冯远被阿琪这一句话给卡住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冯远问道,他眼睛睁的滚圆。
“我说不,不要去。”阿琪再次声明,并且强调。
“为什么。”冯远无法理解阿琪的选择,他实在想不通,前一天还情同手足的他们,难道说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产生什么裂痕?
不,不可能。冯远相信,即便阿琪和她的兄弟们产生了裂痕,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冯远摸了摸阿琪的脑门。
“没有没有。”阿琪甩了甩脑袋,摆正了脸,看起来的确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冯大哥,你冷静。”
“冷静?”冯远甩开手,他有些憋闷。“我很冷静,我有不冷静吗?让这些孩子深处陷阱,难道不是该去救他们?”
“是该去。”阿琪点点头。“但是冯大哥,你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就去吧。”
“我只是担心……”冯远叹了口气。“你知道,晚一秒钟,可能就是另一个结果了,对吧。”
冯远的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那起事件,他不希望满怀期待的等待着的少年们最终等来的是“迟了”的结局,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一点。
“那也不能就这么去,我问你,
冯大哥。”阿琪拽住了冯远的手腕,生怕他脱缰就跑出去了,脸色十分焦急。“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不是在鱼市?”冯远感到古怪。
阿琪摇摇头,并不回答,继续发问:“那你知道现在他们的处境吗?”
“我是说我的兄弟们。”阿琪补充了一句。
“不是在鲨鱼他们的手上?”冯远这下甚至连鲨鱼为什么死而复生都没有细问,看起来的确是真的急了。
阿琪仍旧摇了摇头。
“那冯大哥,你现在有计划吗?去救人。”阿琪问道。
“有!”冯远想都没有想,就一口咬定。“当然有,我自己就是计划。”
“不对哦,冯大哥。”阿琪眼角弯了弯,叹了口气,她拽住冯远的手臂,硬把他拽到床沿上,两只细瘦的胳膊和手掌摁住了冯远的双肩。
“你现在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跳脚,但是又没有眉目,你这样直接冲出去,去找他们,不仅不会有什么结果,还会白白牺牲。”
听到阿琪嘴里出现“牺牲”两个字,冯远感觉到一阵说不上来的古怪,他撇过脑袋,看向不远处的三哥,后者露出的阴险笑容立刻让冯远明白了。
“你都听那胖子说了?”冯远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指了指三哥。
“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冯警官。”阿琪嘴角弯起,眼睛发亮。“冯大哥,你这么聪明,应该不用我苦口婆心,不是吗?集合你们两位大警官的力量,再加上我。”
阿琪秀出她的肱二头肌。如果是原来,冯远顶多出声嘲讽两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下看向阿琪这白净的小胳膊,他却有些抬不起头来。
“总能救出他们来的。”阿琪点点头,笃定地说道。“最关键的是,冯大哥,你必须得先养好伤,否则怎么救人呢。”
“你就不担心他们吗?”冯远指的当然是现在落在鲨鱼手里的少年们。
“担心。”阿琪脸色掩饰不住的阴郁从眼角闪过,随即又恢复了开朗。
“可是我更担心你,冯大哥。”阿琪犹豫了半晌,露出了自己半条胳膊,这时候冯远才能更仔细地观察到阿琪这条胳膊,其上的纹路明显比其他少年更狰狞。
“如果没有你,我真的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了。”阿琪垂下脑袋。“有些事,必须得告诉你了,尤其是在知道你是警察之后……冯警官。”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而这张脸孔,冯远当然是见过无数次的,也是因为这样的神情,他才致力于成为一名警察。那是绝望的,无助的,求救的信号。
“放心吧,你直管说。”冯远一只手搭在阿琪的肩膀上,说道:“别那么见外,有什么事,就交给你冯大哥。”
冯远颓丧地双手盖住自己的脸,浑身乏力。这么一泄劲,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体四处蔓延出来的疼痛感如同一万只蚂蚁在身体里爬一样。
看到冯远脸色发紫,靳烁在一旁得意地笑了起来。
“起作用了。”他没头没尾来了句。
仿佛听到这句话就有了痛感,冯远的表情变得狰狞痛苦起来。
第九十三章 卧底三哥
冯远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这种疼痛螺旋似的钻进心窝里,沿着冯远身体各个部位的伤口,顺着血管一点点爬进了冯远的神经深处。
“什么?”冯远望了望靳烁,看起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靳烁摇着头,叹了口气。
“早说让你老实休息,又是动怒,又是剧烈运动,你这样不行啊,冯警官。”
“你对我干了什么。”冯远冷静地问道,他知道靳烁不大可能对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毕竟这小子不可能放着喻小姐不管。
“没什么大不了的。”靳烁摊开手。“诊所里有一些麻醉剂量,虽然不能完全止痛,但是好歹能缓解伤口。”
冯远脑袋轰地一声,明白了靳烁的意思。原来从醒过来到现在,自己几处伤口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是拜这些药物所赐。
“当然了。”靳烁一眼就看透了冯远的惊讶。“你真以为自己是超人么,现在药性过半,你又不老实,麻醉后的疼痛感反而更敏锐,你就好好享受这种感觉吧。”
靳烁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平日里看起来不怎么爱开玩笑的“医生”,这个时候居然玩起了腹黑一套。
冯远咬住牙,这种钻心的痛感要比平日的感受更加厚重,并不像是剧烈的爆发,直接卷着皮肉而来,倒像是一根细长的针刺,直往皮肉神经里钻去,却不留一点痕迹。
“你怎么爱干这种多余的事。”冯远闭上眼,他的伤口四处开始抖动。
“不这样,你能听得进去么。”靳烁摇摇头。“虽然不了解你什么性格,但是如果真像倔驴一样不听劝,我可不麻烦了。现在告诉你,我们并没有放弃那群孩子,你好歹听人把话说完。”
冯远叹了口气。他的皮肉表面开始过汗,一层一层,简直像是在蜕皮,汗水拼命地滚落下来,又浸透在伤口周围,盐渍进了伤口里,又加剧了新的疼痛感。
这种感受在冯远的皮肉底下,一层堆过一层。有时候是酥麻的痒,有时候是更剧烈的痛。伸手也够不着。冯远拼了命挤出一抹微笑,自以为很硬气。
不过靳烁跟阿琪看来,冯远整张脸已经面目狰狞。
靳烁起身,看起来从诊所里,他“顺”来了不少好东西,冯远脸上汗水涔涔地滚着,艰难睁开一只眼,看到靳烁手里拿出一堆小瓶罐的东西来,一言不发地配起药来。
他给冯远的各处伤口上做了简单处理。
“暂时不用担心出血,但是你这幅样子,想出去跟人拼命,那不叫拼命。”靳烁嘲弄地笑道:“那叫送命。”
阿琪也出声应和。她从浴室里打来一大盆热水,蒸腾冒了热气,拎起一条湿漉漉的热毛巾,给冯远把身上的汗囫囵擦干。
冯远的脖子瞬间红了,阿琪古怪地瞪大了眼。
“这是怎么了。”阿琪嘟囔着把毛巾拧干,重新浸湿,泡热。
“没事。”冯远别过脑袋,视线瞥向远方。
“少废话,正过脸来。”阿琪毫不顾忌冯远的样子,见他不老实,凭着身子轻巧,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骑在冯远的腿上,两只细瘦的胳
膊不知道哪来的一膀子力,把冯远的正脸狠狠地拧到了正面。
没等冯远出声抗议,她粗鲁地把毛巾直接糊上了冯远的脸,使劲地擦了个遍,才松开手。
“哎呀。”阿琪愣了愣,注意到冯远的不对劲了。“脸怎么红了?”
阿琪的视线似乎有热度,冯远抿起嘴来,不吭声。阿琪跳了下去,伸手撩起一泼热水,嘟囔。
“不烫啊。”
“没事,我没事。”冯远一个劲摇头,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
“你,你还挺会照顾人的。”半晌,冯远绞尽脑汁掏出一句话来。“是照顾他们?”
“嗯。”阿琪点点头,埋下脑袋,手里拧住的毛巾突然松开,一不留神落到水盆里,激起水花四溅,立刻慌了神,手足无措起来。
冯远盯着阿琪,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说说看。”他望向靳烁,补充道:“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靳烁看了他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
“三哥,对吧。”他的视线穿过冯远,直直看向在旁边看戏的三哥,他一直不出声,似乎看着冯远和阿琪的互动,埋着笑声在心里。
“啊。”这时候被靳烁叫道,三哥下意识反应了过来。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先解释?非要看着这家伙大闹?”靳烁的语气有些不善,顺手还给了冯远一个下马威,手上力道使了个劲,冯远只感觉到骨头都快要裂开了。
“喂喂,你干嘛呢,这可是人腿,不是塑料棍。”
“我知道,我是骨科大夫。”话是这么说,不过靳烁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冯远只得在心底叫苦不迭。
“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怎么听呢。”三哥笑着喝了口茶。“而且我的想法,充其量也只是个想法,毕竟我保密的任务更重要,这涉及到我们警方上十年的布局,可不能因为一两个同志的牺牲,就此作罢,这你们应该理解。”
三哥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事实。尽管冯远早就知道,卧底的任务就是这样,更多时候情绪都是被扼杀的,他们的任务通常都得压抑住内心最本真的情感和正义感,但冯远知道,像三哥这样冰冷的话语底下,实质上也是为了拯救更多人。
“但是我不可能见死不救。”冯远的语气有些激动,他刚想要挣扎一番,靳烁便一把摁住了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冯远分明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悲鸣。
冯远几乎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在给自己治疗,还是在谋杀。
“你想怎么做?”三哥不急不慢,从容问道。
“直接冲进去么?你知道鲨鱼有多少人,他们有多少隐藏的地底实力?实话跟你说,你们这一次吃瘪,并不意外。”三哥盯着冯远,说道。
冯远沉默了。
“当然,这事并不怪你,毕竟现在能够采取行动的,只有你一个人,还是以你个人的名义在做动作。记住,冯警官,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千万不能带上组织跟你一起浑水。”
“这是上面的意思?”冯远犹豫着问道。“我只知道,至少不可能看着战友和无
辜的人在眼前牺牲。”
“上面的意思。”三哥的眼里闪过一丝冷漠。“也是我的意思。冯警官,这一带是我工作了近十年,才取得的一部分成果,现在我要你配合我的行动,不管你曾经什么级别,受谁的指挥,现在都得听我的。否则。”
三哥大口豪饮一口浓茶,说道:“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不保证各位的安全。”
“我也是见机行事,三哥。”冯远却没有丝毫犹豫,他不卑不亢地半坐起身。“我知道,你为了破眼前的局,可以想见付出了很多。”
“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这算得上是我自己的任性妄为,算私事。救人也好,行动也罢,我一定以配合你的工作为第一要务。”
三哥眯起眼,他在等冯远的后话。
“当然。”冯远这句话果然还留了半截。“如果我发现,我的行动,救人的行动和你的任务有冲突……我自己会见机行事,三哥,如果你有必要处理我,我无话可说。”
冯远一步不让,他的视线里钻出一条火药味十足的视线,跟三哥对撞在一起。三哥脸上的肌肉皱着动了动,突然笑出声来。
“好小子,有骨气。”他拍了拍冯远的背,咧开嘴。“要的就是你这股狂气。”
“我现在跟你们讲讲行动。”三哥拍了拍大腿,筷子就当做笔,在空气中划起来。“这次的行动,我是从上面找到的一部分信息,也就是这个器官移植的转运点,很显然,你们应该有所发现了。”
靳烁点头。
“算不上什么线索吧。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对劲。”靳烁忍不住插嘴。“虽然只是直觉,但是很显然,那家诊所有古怪,一家这样的规模,在底下大费周章开辟一块无菌室,还有相当多的药物,这很不正常。”
“诊所吗?”三哥低下头。“有发现,像是**器官这样的直接证据吗?”
“哪有那么简单。”冯远白了三哥一眼。“如果他们这么心眼大,那就不用费力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就这么一点线索,根本没办法采取行动。”三哥叹了口气。
“不。”靳烁眼睛发亮,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肃穆起来。“不不不,不是那样,我有线索。”
“致幻剂。”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这东西,是违禁品。不可能在这里随意流通,即便是设有精神科的医院,剂量也是受到严格监管和控制的。”
“致幻剂?”三个挑了挑眉毛。
“没错。”靳烁说道:“致幻剂的主要成分,其实是一种精神药物,但是因为微量即可造成严重的神经损伤和后遗症,甚至致死。所以这类药物通常是不能流通的。但是,这一次我们就是被摆了一道。”
“等等。”冯远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的太阳穴开始冒出钻心的痛。“致幻剂,致幻剂。靳医生,这个致幻剂有什么效果?”
“还用问吗,你都体验过了。”靳烁白了冯远一眼。“明知故问?”
“不,你口述一遍。”冯远却十分认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想我大概猜到他们的动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