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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右撇子     正义迷途txt下载     正义迷途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章 逃脱

    蝗螽跟在李翊和宋玉书身后,目瞪口呆。

    两人身板都不厚实,但是一手张开了网,顺着丛林往海岸线进发,一路上丛林边的蚺蛇纷纷退让,退让不及的,也给收在了网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好像动弹不得。

    “雄黄。”蝗螽嗅了嗅,明白了。

    这是宋玉书从狱警警务室里带来的雄黄酒,对蛇虫一类的爬虫有奇效。他们不敢靠近便是这个原因,而以防万一,李翊还做了这张大网,双管齐下,上百条蚺蛇顿时没了阵势。

    李翊带着蝗螽一路逃出了丛林。他们翻过最后一片灌木,草地上的枝叶遮天蔽日,剩下几只顽强的巨型蚺蛇悻悻退回了森林。

    蝗螽一边咒骂着,一脚踹开一条动弹不得的小蛇。

    “妈的,差点真死在这畜生嘴里。”蝗螽这时候笑是笑不出来,但脸色却比笑还要灿烂,只不过狰狞的疤痕配上筋肉堆积的脸庞,实在是诡异得很。

    李翊散步似的走出了丛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慢慢悠悠地落在最后。

    像旅游一样。

    李翊打了个呵欠,优哉游哉地看向蝗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网里的蛇放了。

    蝗螽吓了一跳,脚边登时多了几十条大小粗细均不相当的树蚺,一溜烟的功夫从岩石上钻进了树林里,再没了声息。

    他转头看向李翊,这小子蹲着身子,望着树林的方向,嘴角勾起笑,看起来乐在其中。。

    “你居然会放了这些畜生。”蝗螽在另一块岩石上歇脚,看戏似的瞥向李翊。“看不出来,李翊,你倒适合做慈善。”

    李翊没有回答。

    至此,他们总算从险境逃脱。蝗螽长出一口气,李翊当然还是面无表情,宋玉书就出了洋相了。他双腿松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像是失了禁。

    三人稍作整顿,沿着岩石滩搜寻了一会,不久便证实,整个海岛的西岸上没有停泊港,更没有船只。其实这并不意外,环绕着那样的森林,这里要是还有人烟港口,反倒显得诡异。

    宋玉书登上一处浅滩高大的岩石,从这里看去,蓝的有些透绿的海面上望去,折叠着熹微阳光看过去,几乎没有任何阻隔。也没有任何营救的船只,从这里茫茫地往外跑去,根本不知道从哪里着陆上岸,也不知道该怎么逃生。

    “这是第三步,蝗螽设法联络组织内部,前来营救。”李翊已经反复强调,宋玉书亲眼得见也才死心。

    “但这摆明了不靠谱。”说话的是宋玉书,随着时间流逝,他越发不相信,营救会来这个梦话。

    “没想到最后会是饿死在这。”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抱怨,但是忍不住讥讽。只不过听起来,这讥讽也许会变为现实。

    出乎意料的是,对这件事,蝗螽却一直不发一言。既没有像往常一样暴怒,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像头狮子一样,懒洋洋地在岩石边晒太阳。

    他们在岸边从清晨等到中午,连续两天惴惴不安的逃生,早已经筋疲力尽,就连蝗螽也没什么气力了。

    “至少说一下怎么联系组织的?”宋玉书最担心的莫

    过于这一点。

    对李翊,宋玉书当然是放了一百个心。可是一打听到最后一步是靠蝗螽,而到了节骨眼儿上,这大块头居然还莫名沉默,这就让宋玉书沉不住气了。

    “你说一点,我们帮你一起分析,说不定能找到毛病,联系到那什么什么组织,不就能获救了么。”宋玉书围在蝗螽身边打着转,一边给他出谋划策,一边来回观察蝗螽,企图找到些顺利逃脱的法子。

    “不如造个筏子吧!”宋玉书想起小说里的情节,猛地冒出这么个想法来。但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问给谁听的,蝗螽不搭理,李翊也只是微笑。

    “这里的确是在岛链中央,离最近的公港不会太远,木筏的确是能到。”过了半晌,李翊才安慰上了宋玉书。

    “那不就成了!”宋玉书两眼放光,开始寻找材料。

    “那是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然而李翊却摇了摇头。“我们在岛西,这里的洋流和大陆流都是东南方向的,顺着洋流滑行,运气好的话原路返回,运气不好的话,就漂流到了岛东的港口上。”

    “到时候。”李翊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仍旧带着笑。

    “说不定和搜查我们的狱警撞个正着。玉书,你说到时候你怎么跟他们解释呢?放假探险吗?”

    说到这里,宋玉书吓得不轻。虽说饿死在岸边挺蠢的,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但要是回到牢笼里面,宋玉书连想都不敢想。

    他又想起那个莫名失去踪影的轻刑犯来。

    这样等了又一个小半天,像是睡了一觉的蝗螽突然出了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李翊,你说当时让这小子知道是迟早的事,对吧。”蝗螽的声音传过来,给人一种午后晒太阳的稳重感。但宋玉书敏锐地感觉到,这不正常。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蝗螽还是面临生死抉择的,要说不慌,宋玉书是死也不信的。但是现在,就好像大局已定一样,全不把宋玉书放在眼里。

    “我说过。”李翊回答。

    同样感觉到情况有变的,不只有宋玉书。李翊也察觉到蝗螽的变化,他伸着脖子往远处看了看,嗅到空气里有些不同的味道。

    “老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蝗螽嘴角叼起一支芦苇,咬在嘴里看起来很自在。

    “你那时候,怎么说来着,这小子有用,所以放了他一马。”蝗螽的视线瞥向宋玉书,另一只手开始掏耳朵。“很有意思,但是李翊,你当时也没想到偷听的混蛋就是这蛆虫,对吧。”

    蝗螽想起来了。

    那时候跟他一样采取行动的李翊,第一反应是保护。这很不寻常,很显然,他和自己一样都不知道躲在草丛里的人是谁,但李翊的直觉却不是处理。

    “有时候老子在想,你算是个好人吧。”蝗螽眯着眼,冷冷的视线扫过李翊,吹走了手里的耳屎,百无聊赖地翻个身,面向潮水涌上来的大海。

    李翊沉默了,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宋玉书只觉得气氛变得很怪异,他知道蝗螽说的那件事,就是在矿山上,保护了自己的李翊和想要

    灭口的蝗螽,此时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

    这种怪异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蝗螽似乎不耐烦了,他立刻揭晓了谜底。

    很自信的,蝗螽从裤兜里掏出一片铁片,摸得发亮,透出银光,看上去有些锋利。他嘟囔着,手指在铁片的锋刃处拨动,挑起眉毛,看着李翊。

    噔的一声,铁片斜插在李翊面前。

    “把这条虫弄死。”蝗螽语气非常沉着,就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既没有情绪起伏,也不是请求或者询问,而是命令。

    李翊没有动作,只是盯着这片铁块发怔。

    一旁的宋玉书好像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蝗螽,四肢被抽干了力气,动也动弹不得。

    “你想进组织,对吧。”蝗螽斜着眼看向李翊。“投名状明白吧,差不多就是这一类的东西,总之把他杀了,也不影响什么了。应该可以吧。”

    李翊捡起铁片,看了宋玉书一眼。

    宋玉书噫地一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像一只老鼠被凶猛的蚺蛇瞪住,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身体也动弹不得。

    他挪动脖颈,转动脑袋,机械式地看向蝗螽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上,想要求饶,却掏空了脑袋肠子,也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为什么。”过了很久,至少在宋玉书看来,是过了很久,他才从腹中掏出这么几个字,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

    蝗螽微微翘起嘴角,露出那比哭还扭曲的笑。

    “原因很多,小子,你就怪自己运气不好吧。”他转过脑袋,正视李翊,语气恢复了整场,脸色也不再古怪。“这小子刚进丛林的时候想干什么?李翊,你再怎么掩护,老子也不瞎也不蠢,这一点不会看错。”

    被蝗螽死死盯着,李翊的视线聚焦在铁片上,手里没有动作,也不愿吭声。

    “放下一道的伙伴,自个儿想逃,老子这眼里是不会看错的。你们也可以打听打听,老子蝗螽最恨的是什么,小子,下去了你也可以查查,死的冤还是不冤。”

    蝗螽说完这番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而且这小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蝗螽斜着瞥向宋玉书。

    “我,我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宋玉书突然匍匐在地,连嘴都啃进了一地的沙,双手紧紧攥住地面上的砂砾,捏得手里生疼。

    “李翊是老子看中的帅才,但是你算什么?”蝗螽却对宋玉书完全不屑一顾。“行了,老子不想跟你废话。”

    “李翊,老子的信任是要有代价的,你是动手,还是放弃。”蝗螽看了看李翊,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翊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手里紧紧握住铁片,视线犹疑地盯着蝗螽,看了小半会,朝着宋玉书的方向,一步一个摇晃,缓缓前去。

    “李哥。”宋玉书的眼里透着惊恐,透着死一样的绝望,他缩着脑袋,双手撑在地面,屁股着地,使劲的往回缩动。

    “求你了,别!”宋玉书哭着喊出了声。

    李翊咬了咬嘴唇,手里的铁片疏忽闪动。

第六十五章 三哥

    “三哥?你就是三哥?”靳烁瞪大了眼,问道。

    眼前的男人点了点头,看起来话不多。

    靳烁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三哥是组织里沟通各个医院的联络人,主要职责是提供“器官”的携带对象,当然并不是明面上的。

    除了运输,联络之外,这个三哥很明显在组织内部有一定的影响力。靳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意识到冯远的真实身份。但是靳烁不相信,这个三哥会突然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不可能。”靳烁没见过三哥,他只能间接地接手货物和转运,虽然具体的操作和把控都是三哥在运作,但他本身并不熟识,或者说连一个照面都没见过。

    组织内部的人员构成,等级划分,对于靳烁这样的外部协作人员来说,从来都是密不可宣的,因此靳烁自己能拿到的情报就更有限了。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靳烁瞪着眼前这个在他想了很久也没有定性的神秘人物之前,靳烁只知道这人大概是个厨子。

    “想用这种办法洗脱自己嫌疑?你也太小看冯远了。”靳烁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冯远自己似乎已经不怀疑这人的身份了。

    “靳医生,你别折腾了,他的确不是凶手。至少以现在的证据来看,必然是不充分的。”冯远苦笑着摇头,为身旁这个魁梧的大个子开脱。

    “冯远,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靳烁身材并不算矮小,甚至跟冯远相比,两人个头也是伯仲不分的,但自从跟冯远一起行动了这两天之后,靳烁总觉得自己被压了一个头。

    现在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靳烁完全想不出,这个满身是疑点的可疑人物,冯远是怎么排除嫌疑的。他拉着冯远到了一边角落,小声问道。

    “你再想想,怎么考虑,这大块头都很可疑。”

    “是很可疑。”冯远点头同意,并且偷瞧了“大胡子厨师”一眼,嘴角露出微笑。“不如说,如果这是内陆,以警察的职责,作为第一嫌疑人拘回局里审问,也是大有必要的。”

    “那怎么!”靳烁更加不解,冯远的做法实在太反常规。

    “可现在,在东南亚,我可没有警察的权力。”冯远语气很是轻松,眉目之间看起来也像是在和老朋友叙旧。“况且,有一个疑点还没有解开,即使拘捕,也是不能肯定的。”

    “你的意思是……”靳烁放弃了思考。

    “他是不是嫌疑人,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线索串连上了。”冯远笑着说道,拍了拍靳烁的肩膀,回到座位前。

    靳烁就愣在原地,反复咀嚼着冯远这句话。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感谢招待,三哥,我可以这么称呼阁下吗?”冯远彬彬有礼地寒暄两句,一脸凶神恶像的大胡子厨师却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态。

    “怎么敢当,冯警官,您叫我三儿,也就可以了。”这个“三哥”眼里有猫腻,从他这一句话里,冯远已经有了判断。

    “我还是叫你三哥好了,看起来你比我年长。”冯远的话不容置喙,他给三哥拉出了一张板凳,示意他坐下。“请坐。”

    三哥脸色有些改变,靳烁也不知道是不是一闪而过

    的慌张。

    “你认识我吗?三哥。”冯远盯着这大胡子厨师的眉眼,两人近在咫尺之间,冯远的语气很柔和,但是靳烁明白,这是冯远作为刑警的威慑力发挥作用的时候。

    然而冯远却大出靳烁的意料,不仅没有展现出什么威严来,反而就像是话家常一样,跟三哥攀谈起来。

    紧接着这种气氛,冯远的态度却变得锐利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官?”冯远瞪着三哥问道。“三哥,对吧,你好像知道我会来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的确,这很奇怪。站在一旁的靳烁也按捺不住,他有些迫不及待,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为什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三哥,居然好像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一样。

    “只是招待。”三哥仍旧嘴硬。

    “还是不肯交待吗。”冯远并没有强迫三哥吐露出什么的意图,他站起身。“能带我到厨房看看吗。”

    三哥闷不做声,腾地站起身,脸色变得通红。

    “只是看看而已。”冯远起身,快步来到厨房里。

    厨房的格局看起来和正厅内不大相同。看起来虽然都是东南亚特有的竹木结构,但是厨房却有现代化的装潢布局,看上去非常整洁。

    整体是白色的风格,冯远轻巧几步,就进到了厨房里,熟悉的瓷砖把细长得如同走道一样的厨房归置地十分整洁,一整排的厨具看上去颇有些壮观。

    “做完饭,灶台上居然这么整洁。”冯远留意到桌面上一尘不染,甚至有点像酒店后厨的整洁氛围,不大寻常。

    “这是习惯。”三哥皱着眉头。“洁癖也算是嫌疑?”

    “当然不是。”冯远手指刮过厨房的灶台,抬起头,笑了。“三哥,你们家的装潢挺有意思。”

    三哥跟着冯远的视线一道,抬头看到,厨房上方硕大的推拉玻璃窗映入眼帘。

    “没有冰箱吗?”冯远左右转动视线。

    “没有。”三哥老实回答。

    冯远看着三哥的神情,虽然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既然不久之前才来了一场厨艺秀,厨房里居然连冰箱都没有,这听起来也实在太诡异了。

    “那东西我用不惯。再好用的电器,但凡隔了夜的食材也都不顶用了,冰冻也好,火燎也好,都一个样。”三哥却有自己的解释。“我用食材,一要鲜,否则不用。这是原则。”

    “所以家里就没有冰箱?”冯远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也没打算买。”三哥点点头。

    两人对峙了这么一会儿,冯远突然转变了态度,他把三哥带回到厅内,两人促膝而坐。

    “三哥,你见谅,我这是职业病。”冯远这态度却让一旁的靳烁大跌眼境,他使劲地朝冯远使眼色,这小子查案查案怎么查着查着,叙起了交情来。

    “我今天又不是来查案的。”冯远笑着说道。“三哥,你知道,三哥这个名字,这个头衔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冯远这句话意味深长。

    “三哥就是三哥,能有什么含义。”这大胡子显然急了,立时嘴角边的胡子都吹得立了直,看起来有些慌乱。

    在一旁

    看了半天戏的靳烁这下明白了,冯远从头到尾都是在审案。看着冯远这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一边套着近乎,一边又套里下套,眼看这“三哥”就装不下去了。

    在靳烁眼里,这个所谓的三哥,一定不是眼前这样。更何况,就他所知,组织内部的高层,哪一个会傻到在知道了冯远的真实身份之后,还像这样自报家门的?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然而三哥的话却推翻了靳烁的推论。“不跟你们猜哑谜了,冯警官,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好了。”

    三哥双手抱在怀里。

    “好。”冯远也变了策略。靳烁看在一旁,又插不进去嘴,深觉得力不从心,只希望冯远能拿出他经验本事来,把这假货戳穿。

    “那我就直说了,你从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三哥。”冯远问道。

    “你暴露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三哥瞥了一眼靳烁,大手一指,说道:“当时这小子也在。”

    靳烁愣了,后面的话几乎就从他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在哪?”冯远问。

    “蜂群内部,像这小子这样部署在门诊的线人,监控怎么可能轻易交给他们处理。尤其是这个,贼眉鼠脸,当然不可信。”

    三哥朝着靳烁昂起头,一副不屑的情绪展露无疑。

    “也就是说,行动已经暴露了?”冯远问。

    “当然。”三哥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也显露出本来的模样,尽管一条条**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可怖,但语气却越来越平缓。“本来应该立刻通知你们,尽快退出行动,上面还有安排。但是谁成想……”

    三哥叹了口气。

    冯远眼皮子跳了跳,他拍了拍这大块头的背。

    “事与愿违,已经发生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冯远安慰起大个头来。“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救回我们的同志。”

    “只可惜……”三哥摇摇头。“我的部门和出外勤的那批不在一块,现在连一个情报都拿不准。”

    冯远也有些丧气。

    “说起来,你怎么跟这小子一起行动了。”三哥看了看靳烁,脸上露出十足不悦的神情。“他是什么货色,你不会不知道吧。”

    听到这里,靳烁才明白,原来这个大名鼎鼎的三哥,竟然是冯远这边安插在组织内部的内线,现在这些种种诡异的举动,原来是接头的暗号。

    “自己人?”靳烁有些茫然,他再次打量起三哥来,才注意到这家伙满脸的刀痕,或许是为了潜入组织自己拉出来的,而一脸凶悍的神情,那当然可以伪装。

    而既然连冯远都可以确认这人的身份,靳烁也没法怀疑。

    “狗屁自己人。”三哥却对靳烁产生极大的敌意,眉毛胡子倒竖着瞪了他一眼,就差一口痰没甩出来了。

    “这么说来,杀死传话人的凶手已经逃了?”冯远望着三哥问。

    “啊,他死了。”三哥脸上却露出笑来。“是我把他放回酒店的,这事不能暴露,东南亚的同行实在太麻烦。”

    “这样。你费心了,三哥。话说回来,赵警官的事就麻烦你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三哥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 卧底

    三哥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卧底。靳烁到最后,也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而且对于传话人被杀这一案,看起来三哥自己也讳莫如深,对此他能说的,只有暂时掩盖真相这么一件事而已。

    靳烁从直觉上,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是他现在的确也没时间去确认这些事实了,毕竟勘破真相这种事,应该是冯远这样的警察来做的。

    “和他一起行动,我不反对。”靳烁看着冯远和三哥两人,把话说开了。“但是冯远,你答应过我,要保护小鱼儿的安全,不管你和谁一路,我也不管你要牺牲什么人,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答应我的事,还能不能做到。”

    “打断一下,不好意思。”三哥听到小鱼儿,突然想起什么,他看着靳烁。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他看着靳烁,如此问道。“小鱼儿小姐,是常在你身边,那位体弱的女士吗?”

    听到这,靳烁突然眼前一亮,紧紧抓住三哥的双臂。

    “你知道?”他拼命用力,但是却压根无法摇动面前这尊大佛一样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弹的三哥。看来只要这五短身材的三哥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他。

    “是,你一直提出需要稀缺心脏器官的那位小姐?”三哥再次确认。

    靳烁这时候已经急不可耐了,他双眼迸射出的精光几乎肉眼可见。

    “她怎么了!”靳烁预感到不对劲。

    “是喻瑜小姐,对吗。”三哥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

    靳烁放开了三哥的手,视线突然放空,他的喉咙颤抖着说话,声音也一抖一抖,听得不太清晰。

    “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尽管从喻瑜失踪那天起,靳烁每一天的夜里几乎都会做到此种噩梦,但是此时真相即将**裸地揭开,摆在他的面前,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

    “说话。”三哥没有动静,他突然瞪着这大胡子怒吼起来。

    即使靳烁知道,三个自己叠起来,也不是这个三哥的对手,但是他的气势还是压过三哥一头。

    三哥脸色变了。他看着靳烁,全身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不起,靳医生,恐怕……”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似乎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靳烁的意识一瞬间被掏空,浑浑噩噩地站立不定。

    “她死了?”靳烁问。

    这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又好像问过。靳烁甚至不希望能够得到答案。

    “不好说……但,在他们手上,恐怕……”三哥摇了摇头,不再吭声。

    冯远看了看三哥,又看了看靳烁,眉头皱了起来。

    靳烁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冯远一把拽住靳烁,问道:“去哪。”

    靳烁没回答,冯远只觉得靳烁的手臂手腕透凉,几乎变得冰冷。“外面现在在搜查凶手,你现在出去很危险,至少会被当做可疑对象抓起来。”

    靳烁没搭理冯远,直往外,几步出去。冯远知道,现在的靳烁已经失了魂。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三哥突然转过身来,庞然大物似的身躯挤在一张小凳子上,颇为滑稽。他看着靳烁茫然若失地跌撞出了屋。

    这不像你啊,冯警官。按理说,你应该恩怨分明,这种人渣,就该划清界限。”三哥语重心长地说道。

    “靳医生本质应该不坏。”冯远往屋外看了看,叹了口气。“有些人是误入歧途,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他答应过我,事后会自首。”

    “你太天真了。”三哥摇了摇头,没再坚持。“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东南亚,你的事,我也没什么资格多嘴。”

    “不,你说得对。”冯远叹了口气。“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冯远抬起手,轻轻摁在自己的胸膛上,仿佛这里灼热的鲜血还会绕过道来走,沉睡着的记忆也逐渐苏醒。

    “不说我了,三哥。”冯远定了定神,开始聊回正事。“现在方便透露姓名吗?”

    “暂时还不行,行动是上级直接指派,在这里蹲点已经十年了。”三哥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你赶上好时节了,冯警官,这里有成吨的大鱼,只等着收网。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大鱼?”冯远皱了皱眉头。“莫非就是这次袭击我们的……”

    “没错,这个组织对内对外都很神秘,我蹲了这么多年,也才摸清一点儿门道,本来应该立刻联合收网,但是最近他们又有新举动,所以我建议上边暂时不能轻举妄动,没想到他们行动这么快。”

    “行动?”冯远意识到这背后的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暂时还不能说,但是既然决定收网,支援力量会很快抵达。”三哥声音越来越小,冯远也意识到,这已经是机密。“我会尽量帮队内的同志脱离危险,冯远同志,如果我说需要你的配合,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冯远一口咬定。

    “好,下龙镇本身就是这个蜂群组织的一个大据点。他们明面上的生意是渔业,我想你们接触传话人应该有所了解了。”

    冯远点点头。

    “那就好说了,实际上这是器官运送的一个原始途径。”三哥低声说道。

    “贩卖器官?”冯远惊呼。“用什么?”

    三哥脸上露出嫌弃鄙夷的神情来,两只眼弯成一束,看起来颇为不爽。

    “还用我多说吗,你的推理很到位,冯远警官,渔业,还有刚才小姑娘说的,冰块,这也都是实情。”

    他们两人细声细语,一旁歇息的台欣只看到两人鬼鬼祟祟的,听不清两人的声音,更不知道他们时不时朝自己这边张望有什么用意,只觉得古里古怪地,歪了歪脑袋。

    “这办法。可能吗?”冯远不大相信。“虽说掩盖尸体的气味可能有点用,也能掩盖死亡时间,作案也许还行,可是器官,这么简陋的运送方式,就算是人体或尸体,也不大好隐藏吧。”

    “当然有风险。”三哥叹了口气。“所以这器.官买.卖最可气的地方就在于,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法子来躲避追查,导致很多无辜的人葬身不说,器官也好,人体也好,最后也都白白浪费了。”

    冯远却不以为然。“浪费”这两个字法,在他听来十分刺耳。

    “我的意思是,即使作为商品,这样的损耗率,也实在太不尊重生命了。”

    三哥似乎注意到冯远的变化,连忙解释起来。

    “这些并不是重点。”冯远摇摇头。“既然这里是他们转运脏器的窝点,你有什么打算?”

    “原本没有。”三哥眼珠子左右飘动,生怕他们两人的谈话被人听了去,既然靳烁已经出门,小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三哥才放下心来。他喝上一口浓茶,润了润嗓。

    “但你来了,情况就变了。”三哥这么说,又看了看冯远,果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笑着捋了捋长长的胡须。“为了这一窝鱼,我不便现身行动,贸然让总部出警,恐怕也会引起上面的怀疑。但是你不一样,冯远警官。”

    三哥这时候的神态和刚出现时那副憨态又有不同。冯远才见识到三哥几番脸色变化的能力,的确非同一般。

    “我不也是警察吗。”冯远没明白三哥的意思。

    “你虽然是警察。”三哥笑着拍了拍冯远的肩膀。“但好歹算是隐秘出动,不算是官方行动,而且据我所知,你们更多是被迫卷入这件事里面。”

    “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大批警力出动,暴露我的位置倒还罢了。最关键是,大批警力出动,这些家伙可比黄鼠狼还精,一旦打草惊蛇,我们前期的工作就前功尽弃了。”三哥舔了舔嘴唇,似乎觉得茶水的滋味不错。“现在到了收关数子的阶段了,我也不想出现这种事。”

    “意思是,如果由我来出动,就不算是警方介入?”冯远皱了皱眉头。

    三哥却笑了笑,戳了戳冯远的胸膛。“在境外,你胸口这里空空的一片,也没有协作执法的委托,光是这些,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怀疑。最多的情况,也就是愣头青警察自己往坑里钻。”

    “我就是愣头青?”冯远笑着摇了摇头。“那你的计划?”

    “事实上,最重要的是,得让这个组织的控制人出面。”三哥脸色有些难看。

    “这么说来,十年来,你从没见过这人的照面?”冯远知道,像这样背后公然犯罪的组织内部,必然隐藏得很深,但是没想到连三哥这样的卧底都无法得见。

    “不是见不到,而是无法确认身份。”三哥叹了口气。

    “这怎么说。”

    “坐镇后方,控制这一带的生意,不出面当然不可能。但是谈起这些生意来,boss必然会采取一些措施,或者是分散到组内级别更高的数人,让我们无法确认目标,又或者错开时间,同时进行多起会议,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决策人,既不能确定,也没人敢轻举妄动。至于替身什么的,那就不用多提了。”

    “所以才需要引蛇出洞?”冯远立刻明白了三哥的意图。他抓住一只茶杯,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水喝空。

    “没错,所以我需要你,冯远同志,破坏组织内几个重要的生意转点,让boss和黑市接洽的机会变得更多,最好能逼迫他直接现身。”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他眼下这几桩生意都是连接到内陆,或者海外。内陆尚且不提,海外的中转方可等不了boss太久。他在东南亚再猖獗,只要破坏了生意链,迟早也会露出马脚来。”

    三哥嘴角露出笑。

第六十七章 行动展开

    三哥离开了。这间屋子是他攒下的一处据点,这是第一次用来和警方联系。

    “我离开之后,这间屋子最好处理了。”作为关键的运输调配的人物,他不能消失在组织的视野里太久。

    和冯远的接头已经太久了。三哥留下这句话,就消失在冯远的视线里。从出现到消失,这个卧底都足够神秘。

    “三哥走了。”冯远点上一支烟,简直像是从烟幕之中穿行出来一样,蓦的在靳烁背后,显然是让后者吓了一跳。但冯远也拿不准,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靳烁究竟有没有知觉。

    “来一根。”冯远递上烟。

    多余的话他不会讲,毕竟自己不是什么心理学专家,也不是资深话疗暖男。

    靳烁没接。从竹屋里出来,高高地俯瞰整条街道,虽说约莫只有半人高,但是站在这屋外阳台似的地方,靳烁的心情才好一点。

    “像鸟一样自由自在。”靳烁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来,既不是对冯远说,也没有对任何人说。

    “先说好。”冯远叼着烟,上下探视。“从这跌下去,就算脸着地,顶多也就个轻伤。”

    虽然自己的手腕比起那个专业的家伙来说要差得远,但冯远知道,靳烁这时候需要的不是安慰,最好能转移注意力。

    冯远把手里的烟往靳烁怀里塞。

    “这东西。”靳烁终究拗不过冯远,接过一支,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戒了。”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把烟拧成了两半,使劲扔在地上。

    “老子的黄山!”冯远心都碎了,狠狠瞥了一眼靳烁。“有种啊,兄弟,连这东西你都说戒就能戒,心也太狠了。”

    靳烁没吭声。

    冯远就待在他身边,一根一根地把烟吸得一干二净。地上扔了一堆烟蒂,冯远拍拍手,抖了抖烟盒,空了。

    “早跟你说过,你这抽法……”靳烁实在看不下去了,回过头瞪了冯远一眼,却没想到这家伙一脸笑嘻嘻地神情。

    “会早死,是吧。”冯远把最后一根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没办法啊,现在就这玩意儿能让人精神放松一点。”

    “不是有线索了吗。”靳烁皱皱眉。“里应外合,一锅把他们端了不就行了,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冯远背过身,仰靠在身后的竹子护栏上,承载着冯远高大身躯的竹竿发出了委屈的声音。

    “真有这么顺利就好了。”冯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但是靳烁一眼就明白,这笑实在太苍白无力。

    “有什么问题?”靳烁忍不住问道,他往屋里探了探头。“三哥走了?”

    “走了。”冯远回答。“傍晚的时候,他会在海边的沙子下面埋上一种锡镁合金。角度合适的话,在傍晚会高亮地燃烧起来,锡铁上的信息就能反馈在这铁板上。”

    “这是什么?”靳烁不明白冯远这话里的意思。

    “三哥接下来的任务。”冯远看向靳烁。“先是下龙镇的货,下一批地点就等他的指示。如果计划顺利,一步一步就能连根拔起这个组织来。东南亚各国,乃至内陆受到的负面影响都会小很多。”

    哦,是吗。”靳烁随口应付,脸上完全是一副和自己无关的模样。

    “这种话跟我说,没问题吗。”靳烁有些自嘲地说道。“别忘了,冯警官,我现在可是重大嫌疑人。”

    “也是证人。”冯远看了看靳烁,视线很坚决。

    “认真的吗?就为了这种事,把这么重要的情报透露给我。”对冯远这天真的举动,靳烁算得上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谁知道呢。”冯远笑了笑,这句话在他听来,似乎以前也常有人这么说。“也许吧。”

    “虽然只是猜测。”冯远看了看靳烁。“你该不会是放弃了吧。”

    靳烁苦笑出声,喉头震动。他似乎想说什么,也最终又咽了下去。

    这还用说吗?这句话几乎就写在了靳烁的脸上。

    “从现有的信息上来看。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悲观。”冯远拍了拍靳烁的肩膀。

    “不用想方设法地安慰我,冯警官,我不吃你这套。”

    “那看来是我误会了。”冯远笑着说道:“我大概不会想碰到这样的情况,喻小姐在哪里呢?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现在处境如何,有没有什么危险。”

    “那胖子的话你没听明白吗?”靳烁的语气很尖锐,但冯远能够理解,没有插嘴。“小鱼儿……恐怕已经不在了。”

    “恐怕?”冯远突然发出一声讥笑,这种态度在靳烁看来,应该是从没见过的。他没想到冯远会这样对自己说话。“那还真是有意思,如果喻小姐现在遍体鳞伤,紧含着一口气,只等他心心念念的靳医生来救她,却不成想这里的靳医生却早就放弃了自己。”

    “只因为来路不明的胖子,说了一句不热不冷的话,你就放弃了?”冯远盯着靳烁。

    “还是说你怕死。”

    他用了激将法。

    靳烁顿时暴跳如雷,但脸上却洋溢着兴奋和狂热。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靳烁恶狠狠的回应道。“冯远,我知道你那些伎俩,激将,对吗。我知道,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很牛逼。”

    靳烁说的这几句话简直要把自己的牙齿咬得粉碎。

    “不就是想利用我吗?击破组织?救民于水火?我呸,我有那闲功夫吗!”靳烁脸上,脖子上,手上冒着红,很显然是急火往心脏去了,连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你等着。”靳烁最后也没说出几句话来,翻了翻白眼,指着冯远一顿骂,也不知道是笑着还是扭曲着,顶着一张古怪的脸进了屋里。

    “那你去还是不去。”冯远摇了摇头,笑着问。

    靳烁没有回答,出来时,已经带上了行李,嘴里叼着烟。

    “喂,你戒烟了同志。”冯远在车上等他,顺道把台欣也安顿回了家。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冯远自己也信不过东南亚的警方。

    “戒个屁。”靳烁掏出他得意的zippo火机,在阳光下亮了亮银光,他们留意到懒洋洋的警方已经开始留意到这间屋子来了,看起来凶杀案有了进展。

    “怎么着?”靳烁上了车,把那一堆行李塞进后备箱,点着烟。

    冯远看着靳烁,这

    家伙简直就像是复活了一样,哪里还有刚才那死灰似的低迷?对这样的靳烁,冯远忍俊不禁,伸出手来。

    “干嘛?”靳烁不解,手里捏着火机,愣在原地。

    “借个火。”冯远努了努嘴,看向靳烁手里那闪着光的火机。

    靳烁上下打量着冯远,一没看到烟,但还是把火机塞进了冯远的手里。“真不要命了?”

    冯远没回答,他推开火机,擦着了焰,当着靳烁的面,往竹屋里扔了去。靳烁看的目瞪口呆,而片刻之后,竹屋里腾地燃起了熊熊大火,炽热的焰头照在了靳烁的脸上,让他有一种置身火坑的错觉。

    “草。”靳烁难得地骂出了一句脏话,狠狠地瞪向冯远。“敢情不是你的,一点不心疼是吧。”

    冯远耸耸肩,点着了发动机,一溜烟驶出了这条干道。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靳烁放低了声响,对着冯远就是一通骂。“你还在里面放了油?”

    “菜油罢了。”冯远知道,警察的注意力立刻会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吸引。“放心,这是独栋结构的屋子,四周也布置了灭火干冰,隔绝火势。”

    这火不会燃烧很久,更多的大概也就是厨房里的一场事故。做成了如此假象,冯远和三哥接触的所有信息也都付之一炬。

    “心狠手辣。”尽管听了冯远的解释,靳烁还是没放过他。

    下龙镇虽然城区并不大,但是旅游人口众多,人口密集,大量的烂尾楼和密集区分布在城区各处,城区外但凡有土路的地方,也是堆满了人。

    冯远按照三哥给出的信息,来到了所谓的器.官买.卖现场。这里离港口并不远,但离城区范围就有一段距离。

    午后阳光晒过,港口也好,码头也罢,这一片区域的腥臭味尤其严重,简直像是屠宰场。冯远把车停到了隐蔽处,跟靳烁两人佯装成看货的商人,沿着满地血痕和水渍,在这东南亚最原始的鱼市上逛了起来。

    “哪有据点。”靳烁左顾右盼,仍没发现可疑之处。

    “废话,他们能傻到在看板上写,器官交易据点,请排队吗?”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仔细想想,运送来的遗体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再对应这里,看能不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靳烁点点头,开始寻找线索。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还真是魔幻。”两人逛着鱼市,靳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看到冯远疑惑的视线,靳烁才解释。

    “医院相关的交易人体,或者器官。”靳烁有意无意地说道:“隐蔽处总会有蓝色的钢印,简直像是卖猪肉一样。”

    冯远听了这话,有一种隐隐作呕的冲动。在黑市交易器官,竟然真的就和猪肉市场一样,用这种低效又无耻的方式确认,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那这么说,找到类似的钢印,不就知道据点在哪了吗?”冯远强忍下这种呕吐的冲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靳烁陷入了沉思。“可是刚才一路看过来,海产,甚至连鱼鳞片上,粗略看到的情况下。”

    “每一个市场摊位上的产品,都有这样的钢印。”

第六十八章 鱼市买卖

    靳烁的这个发现让冯远说不出话来了。

    “三哥有提到什么没有?”

    冯远摇摇头。

    “三哥负责的调配和最前线的据点不能直接接触,他能掌握的情报不多。”冯远的解释也在情理之中,靳烁也想过这种可能性。

    “可整个鱼市都盖着同样的钢印,这也太夸张了。”冯远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的反侦察意识这么高。”

    “还不确定是整个,毕竟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而已。”他们两人又详细问了两家市场,结论还是一样。

    “这里的场子是虎哥在罩。”冯远问到路边最大的摊铺时,他们的回答才稍微明确了一点。“盖上这些印,侵占摊位啦,挤占市场啦,这些混子也就不敢猖狂了。”

    当然,前提是定期交保护费。

    “这个虎哥,会不会就是线人。”靳烁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应该也就是个地头蛇罢了。”冯远却不这么认为。“如果是真的线人,应该不至于蠢到把整个市场都盘下来,大肆盖上这种钢印,这不是主动提供破案线索么。”

    “说的也是。”靳烁放弃了这条线索。

    单从摊铺的商户来问,冯远不觉得能调查出什么线索来。即使他们有什么隐情,想来也不会跟冯远说。

    “看来又断了线索。”靳烁叹了口气。“这群家伙,能在东南亚盘踞这么久,势力又这么顽固,也不是运气好而已。”

    快到傍晚的时候,大多数市场的摊位都腾了出来。一方面是打烊收了摊,另一方面则是这新鲜的海产不能久放,如果当日不能卖出,大多数商户也都选择做了干货。

    当然,也有一些为了尽量多卖出些价钱,坚持把摊子撑到夜里。这样的夜市也并不罕见,只是价格比起早市来说,收入就低得多。

    冯远和靳烁围着市场逛了一圈,除了钢印这一发现之外,可是一说没有任何斩获。就连冯远这样憨乐的天性也变得沮丧。

    他们在街头一处茶庄落座,暂作休整。

    傍晚的阳光越来越浓重,气氛也不如白天热烈,最重要的是,气温开始下降。街市上熙攘拥挤的行人此时也都消失了一样,茶庄也开始往外赶客。

    “两位,住店的话,请往城里去吧。”茶博士提溜着茶壶,给冯远倒上茶。冯远注意到,这茶水已经淡的和白水无异。显然,这就是他们的“逐客令”了。

    茶庄在城镇的边远处,离镇内不算远,但是这茶博士脸上颜色并不好看,显然是急着要回家了。

    “不急不急。”冯远见周边人渐渐少了,茶庄里,算上自己和靳烁,也只有两桌人不走。他抓住茶博士的胳膊,低声问道。

    “我们想问问,先生。这里的鱼市,盖在货上的钢印是怎么回事?”

    冯远打了个直球,不偏不绕,问题也是直白得不行。但茶博士听了冯远这话,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分,沟壑纵深的脸孔勉强挤出笑。

    “这有什么奇怪的。算是个作证保护吧。”茶博士敷衍回

    答了几句,想转身离开,却发现冯远的手指像铁钩一样钳住了自己,动弹不得。

    “这,先生,您这是。”茶博士转身回头,看到冯远的动作,脸上露出了惊恐的颜色。

    “别怕。”冯远眨了眨眼,另一只手掏出一张纸币,塞进茶博士兜里。“这算我们俩的茶钱,您先拿着。”

    说着,冯远松开了手。

    茶博士倏地抽回胳膊,手腕上一圈竟然冒了红,他打量起冯远来,看上去身板不算厚实,但是力气却不小。他从兜里掏出纸钞,手指在舌头上点了点,顶着微弱的灯光,使劲瞧了瞧,眼睛发亮。

    “这怎么好意思。”茶博士说着,把钞票收回到兜里,严实扣紧。

    “钢印,不瞒您说,这也就是本地一个风俗,凡是在下龙港这一带卖鱼,都得过这么一个核验。”茶博士左右四顾,见确实没有闲杂的外人,便坐了下来,跟冯远攀谈起来。

    “这我们知道。”靳烁插嘴说道:“师傅,这核验的既不是什么政府,也不是什么机构,是不是个叫虎哥的人物?”

    “对对对。”茶博士连连点头,像是捣蒜一样。“你们知道,还想问什么?”

    “不瞒你说,我们兄弟两个。”冯远使了使眼色,一手搭在靳烁的肩膀上,笑嘻嘻地说道:“也是人生地不熟,刚来这一带经商,听说下龙这里的渔业发达,就来看看。”

    “哦。”茶博士打量着冯远和靳烁,内心却泛起了嘀咕。这两人要说像的地方真的不多,不像的地方倒是能扯出一大堆来。

    冯远也没打算让茶博士彻底相信自己随口编出来的谎话,他立刻打开了新的话题。

    “但是我们听说,这里的鱼市,背后不光是虎哥这么一个势力在控制。听说水.很深。”冯远的后半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神秘莫测。

    茶博士愣了愣,摆了摆手。

    “听谁说的,哪有这种事。”茶博士的脸色有些慌张,冯远意识到,鱼市背后的确有什么隐情,但很显然,隐藏在背后的真相比他们想的更有威慑力。

    “我们只是困惑。”冯远一边盯着茶博士的眼,话题继续往下说。“要在这里大批进货,如果质量好的话,可能要稳定供应。”

    茶博士的眼里露着怀疑,冯远啜饮一小口茶水。

    “最好能开一家下龙特产的店面,顺利的话,可能连锁。这里还缺一个资深的顾问,帮我们引导引导市场,我们对这里行情不大了解。”冯远盯着茶博士,后面的话没往下说。

    该不会有人和钱过不去,冯远这么想着,茶博士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原来是老板,失敬失敬。”他起身,拱了拱手。“下龙的渔业绝对公正,竞价也很合理,哪用得上什么顾问,您就直管开店做生意,货源当然是有的。”

    然而在冯远的眼里,下龙镇的情况恐怕和茶博士说的完全两样。既然他对这些分成,职位都没有兴趣,冯远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如果我要大批进货呢?”冯远使出最后一招。无论如何,先把鱼市背后的操纵人揪出来

    ,无论这家伙和组织有多少联系,按照三哥的线索,多少应该是有牵扯的。

    “那你该去找虎哥谈,像我们,这种事就不了解了。”茶博士摇摇头,起身,显然是不想再继续交谈了。

    这回任凭冯远再使出什么办法,也留不住茶博士了。

    “你怎么看。”冯远低声问靳烁,从这个茶庄能套出来的信息,看起来也到此为止了。

    “我想了想,这里面应该是很巧妙的。”靳烁一直在思考钢印的事,显然还没有放弃。“我们在宝山医院拿到的器官体,全都是盖了这种印,我们才知道怎么动手的。”

    “而如果警方拿到了这边的证据,也说明不了什么。”靳烁叹气。“因为这里的市场成天往外批售的海产又广又杂,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些钢印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如果不是我们事先知道这里就是据点,谁又能破获这些消息?”靳烁叹了口气。“没想到他们藏得这么深,既能够让我们辨识,又能够掩人耳目。”

    靳烁看起来已经陷入绝望了,这样的手法,除非强制搜查,不然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突破。

    “凡事都不可能一点缺憾都没有。”冯远捏起茶杯。

    太阳已经彻底下了山,茶庄亮起灯,四周的摊铺也纷纷点上白炽灯,蔓延在海边一整条街道上灯火通明。冯远和靳烁准备再逛一圈夜市,查查更深的情报。

    然而没等他们离开茶庄,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小个头突然拖拽着板凳,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哟,老板。”他打扮得颇像路边卖烟的少年,但是个头又大了一圈,破旧的帆布帽遮住了大半脸,冯远仔细看才发现,这应该是个十**岁的青年。

    从脸到胳膊腿,这青年的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冯远印象里,这小子三番五次被茶博士轮番往外赶,硬是厚着脸皮当没看见。

    青年的脸上,一双眼睛尤为突出,卷着双眼皮,长睫毛,看起来又大又圆,只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知道是被人揍的,还是有什么皮肤上的毛病。

    总之看起来像是个乞丐。

    靳烁站起身来,看起来想赶走这青年,因为他正挡在过道上,想离店就得从这过。冯远却拉住了靳烁,眨了眨眼。

    “有什么事吗?”冯远问道。

    青年弓着背,看了看两人,突然凑到正中间,用两人恰好能够听到,又不至于被其他人听见的巧妙声音,如此说道。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跟我来,可以谈。”他神神秘秘地说道。

    这下换靳烁和冯远一头雾水了。他们的确想要关于鱼市背景的情报,但这青年为什么能猜得透,而又正好手里有这些东西,冯远怎么也想不通。

    “过来。”青年低声说完,把长凳挪开,几步窜出了店。

    “诶!臭小子!你钱还没付。”茶博士回过神,青年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

    冯远拿不定主意,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给茶博士打了招呼,把青年的账算在自己头上,就和靳烁两人一起追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霸权

    青年的行动很神秘,在人群之中,若有若无。趁着微弱灯光,下龙镇里的土路大路纵横交错,并没有什么规划,青年这样躲躲闪闪,冯远和靳烁跟在后面,有些吃力。

    在街区人流中,两人走也不是,跑也不是,就怕引人注目。而这青年就像看穿了这一点似的,一不留神失去踪影,两人四顾无措的时候,他又冒出来了。

    “该死的小鬼。”靳烁咒骂了两句,感觉再这样没命似的追下去,自己可能要交待在这。

    就在他们这样想的时候,两人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横传了下龙镇,从另一侧出了镇子,往海边去了。大约又这样追了半个钟头,似乎才抵达目的地。

    靳烁气喘吁吁地歇在一旁,他们面前除了潮水涌上岸的聒噪声音外,多了一些火光。仔细看才大致分明,冯远看上去状况比靳烁好得多,他发现青年带他们来到一处木屋。

    这木屋看上去历史应该十分悠久,是斜插在沙滩里的,为了防止潮水涌进屋里,底部是用木架搭起来的,看上去有些像高脚楼,但明显又不大一样。

    这木屋上缠满了网,如果仔细看,可能还有一些闪着微弱银光的钩子。看起来应该是鱼钩,琳琅满目地挂满了屋顶,跟着渔网,顺着海浪边阵阵风潮,响起风铃般的声响。

    冯远歇住脚步,他知道,这样的屋子在海边挺常见。通常是渔猎农户的旧宅,只不过下龙镇一带早改头换面,这样的老房子也多废弃了。

    猛烈的风浪迎面扑来,冯远只觉得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夜色掩盖下的高脚楼上摇晃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冯远皱了皱眉头。

    进来。这青年的手势似乎如此说着,向着两人招手,细瘦的腰上也不知道是泥泞还是油污,斜靠在竹竿上,背后兜着一张巨大的网。

    冯远率先进到屋里。屋里屋外间隔只有破旧不堪的幕布,即使隔着这块褪了色的蓝布,冯远也能从稀疏的线脚里窥见屋里的模样。他撩开了布,屋里只有几双鱼油一样亮的眸子,狠狠地盯着他。

    跟在冯远身后的靳烁吓了一大跳。

    全是孩子。他们俩的想法出奇一致。屋里或斜靠在漏风的墙面上,或蜷缩在窗台角落里,或匍匐在杂乱不堪的地面上,各式各样,年纪看起来也没有两个相似的,只是这样几双眼睛都盯了过来。

    这直勾勾的眼神让靳烁有些发毛。

    “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左右顾了顾脑袋,用背后的竹竿挑开布帘,装模作样进到屋里的,声音有些尖脆,正是一路领着他们来到这里的青年,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外侧的木门,把远处海边的灯光收在了外面。

    靳烁感觉自己的心跳和脉搏都在升高,他舔了舔嘴唇,直觉得发裂。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被这样一圈的孩童给围住了,他们似乎缩小了包围的范围。

    冯远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他脑海里浮现出福利院的情形,但却又有不同。

    “秘密基地?”冯远不紧不慢地问道。

    青年点了点头,指头关节处有着深浅不一的煤黑色,他咽了咽口水,犹豫地看了看冯远。

    “你们……是好人,是坏人?”他生硬的问题一时让靳烁噎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告诉我们?”冯远蹲下身,高大的身躯对半,跟青年视线相平。

    青年的视线有些犹疑,另一边的几个少年脸上却变了颜色。

    “哥。”窗台上突然蹦下一个少年,冯远仔细看过去,这少年身上的布衫烂了半截,大小也不怎么合适,脸上锃亮,只是手臂上有伤。“给他瞧瞧。”

    “你们到底想干嘛。”一旁的靳烁实在按捺不住,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胳膊,他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少年手臂上的伤。“想说就说,不说,我们还有事。”

    靳烁的目光在少年手臂上来回扫过,有些讶异。这少年手臂上的伤口非同寻常,眼看状如钩,在皮肤里深深鼓起一层,看起来像是浮雕,而伤口外延上,出血口已经模糊不堪,应该是受到高温焚烧的结果。

    靳烁刚想说什么,少年猛地扔开手臂,气愤填膺地看向靳烁。

    “你,坏人。”他这话一说出口,屋里剩下几个少年紧跟着行动起来,迅速地蹿起,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便利落地抓起手边的鱼叉,铁钩,神情更是变得狰狞。

    矛头当然是对向冯远和靳烁。

    青年的态度也变了,他瞪着冯远。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来有什么目的!”与刚才尖脆的声音不同,冯远分明听到,这青年的嗓子眼里冒出的声音变得嘶哑低沉,这一前一后的转换,让冯远意识到什么。

    青年手里的竹竿猛地戳了过来,直直抵住了冯远的喉咙,尽管这追赶未见得削开了刃,但照着喉管来这么一下子,冯远自己都不见得吃得消,更何况身后这群虎视眈眈的“狼崽”。

    “我们只是来这里经商。”冯远赶紧解释,靳烁也点头附和,没想到突然的变故爆发,他自己反倒陷入了被动,只是对青年前后的反差,他有些不知所措。“我们是商人,就像你看到的,这不是你让我们跟着你来的么?你这……”

    靳烁倒吸了口凉气,连忙住嘴。他眼前的一柄锈了刃的半圆形练到已经扣到了喉咙边。

    “冯哥,想想办法。”靳烁满头冒汗,脖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挑了挑眼皮,看向冯远,没想到这人到了这关头,竟然还如此冷静。

    靳烁心下有个猜测,让他心头更添了好几层的凉意。会不会他们追查已久的鱼市黑幕,恰好就隐藏在这小小的棚屋里?

    一想到这,靳烁更乱了方寸。

    “经商?”青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看着两人的脸上没有分毫神色变化。“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秘密!”

    说到秘密,青年的手臂上青筋暴跳而起,肌肉像气球一样猛地鼓了起来。

    “说!”靳烁分明可见,这青年的外衣都跟着肌肉一起膨胀了起来。

    “秘密?哪来的秘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靳烁瞪圆了眼珠,目光急切地来回扫动,他实在不清楚这些个头还没有自己一半高的孩子能有什么秘密。

    更何况,他自己心里对此再清楚不过

    ,他们来到这下龙镇,也才第二天,哪能有什么秘密?

    “哦,秘密。”冯远眼睛里闪着光,却一点没有反抗这青年的意思,语气也很随和,和不久前在茶馆闲聊没什么区别。“你用不着着急,你不是说,可以谈吗。”

    冯远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但这话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已经掌握了青年的秘密。靳烁愣在原地,看着冯远,拼命地使眼色。

    冯远看了看靳烁,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看,我们这两条命也都在你们手上了,全无反抗之力,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直接问,我们交换情报。”冯远一字一顿地说,一点慌乱也没有。

    青年脸上露出狐疑,没有动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想在这里反抗虎哥,看上去是人畜无害的孩子,不过其实心底打着什么算盘,也不一定,对吧。”

    “在这片地方生存,也应该有规则,而想要生存地更好,这些规则想必是有所牺牲。”冯远的语气一点点加快速度,青年手里没有动作,脸上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恐怕时时刻刻,都要有所牺牲吧,而你们……”冯远没能继续说下去,青年大吼着阻拦了冯远剩下的话。

    青年气势凌人地瞪着冯远,两人目光正对在一起,青年最终泄了气。他松开竹竿,冯远也没有动弹。

    “并不是我相信你,当然,我们也没有道理怀疑你。”青年看着冯远,说:“听你的口音,怎么也不像本地人。”

    冯远点点头。

    “你是来买鱼的,对吗。”青年把靳烁也放了开来,守在门后,看着两人。片刻之前还全副武装的少年们看到青年的举动,也放下了手里的家伙,退开到四面。

    靳烁这才松了口气,他埋怨地看向冯远,刚才这家伙的冒险举动差点害他们送了命。

    “没错,你应该知道。”冯远掸了掸身上的灰,看着青年。

    “我知道?”青年有些愕然。

    “从白天开始,我们一进市场,你就一直跟着我们,在茶馆的时候,迟迟不肯走的也是你,我只能想到,也许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不是吗。”冯远看着青年说道。

    “被你看穿了吗。”青年有些泄气,颓然坐倒在地,松开手里的竹竿。

    “你们从早一路打听虎哥,又是外乡人,这样最是可疑。”半晌,青年抬起头,目光又恢复了之前那样的锐利,闪亮。

    “不光是我,你们早就被盯上了。”青年犹豫了片刻,说出。

    靳烁听得两人的对话,只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他没想到从一开始,两人就已经暴露,更没想到,这一切已经就在冯远的计划之中。当然,对此,冯远早就有了打算。

    “看来是这样,我们一路问过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们实情。只是个看场子的虎哥,我想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吧。”

    青年站起身,打量着冯远,又看了看窗外。

    “没错,但你说得不对,虎哥只是这里的混混而已。”青年拧紧了眉毛。“真正统治这里的,是断头鲨鱼的霸权。”

第七十章 断头鲨

    “断头鲨鱼?”冯远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不禁感到好奇。“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一群人。”青年的回答不假思索,看起来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已经刻入骨血。听到这个名字,冯远身后的一群孩子脸上都闪过惊惧,更有甚者,连身体都开始颤抖。

    “哦,一群人。”冯远低下头,闷声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来经商,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惜命的话,就赶紧走吧。”青年摇了摇头,站起身。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冯远笑着看向青年。“我看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青年一时吞吐有些迟疑,看着冯远,手里紧张地攒动起来。

    “说起来。”冯远视线驻留在青年的左肩膀上,煤炭似的焦黑色皮肤上,新月似的钩状突起盘绕过半条手臂,随着青年手臂的肌肉鼓动,这些突起似乎还会胀大。冯远轻轻抓住青年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冯远问道。

    青年猛地抽回手臂,瞪着冯远,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创口。

    “跟你无关。”他盖住伤口,抓起竹竿,盘腿坐下。“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青年的声音又恢复了尖脆。冯远也一点不客气,坐在青年身边,两人颇有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像你这么敏锐,做生意很容易出事。”青年打量着冯远。“如果你只打算进一批渔货,近期最好不要在这一带做了,南边的渔村就有早市,如果需求量大,还可以去北边的镇子里……”

    “这里为什么不行?”冯远打断了青年,问道:“如果想在这里做生意,会怎么样?”

    青年叹了口气。

    “断头鲨鱼,他们盘踞在这一块,和名字不一样,他们不是真的鲨鱼。”

    “废话。”靳烁被青年这有一茬没一茬的玩笑话逗乐了,他也跟着冯远坐到地上,没再嫌弃湿漉漉的地面上满是腥气。

    “那还能是真的鲨鱼,也就是一群亡命徒罢了。”靳烁整了整衣领,刚才锋利的刀刃几乎把他的衬衫割破。

    冯远哭笑不得地看了靳烁一眼,没几天前,靳烁自己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但是很显然,他现在没有这个自觉。

    “如果是鲨鱼,那就好办了。”青年没吭声,一旁的少年抓着手里的鱼叉,视线里迸射出狠戾的光。“鲨鱼,不怕。”

    他挥舞着手里的鱼叉,眼里好像就含着那匹肆虐大洋的野兽一般,只不过矛头对准了靳烁。

    “停下停下!”靳烁吓得退避三舍,紧忙几步缩到后面,生怕这少年手里的鱼叉脱了手,朝着自己的脑袋就飞过来。

    “这断头鲨鱼到底是?”冯远没理睬靳烁,继续发问。

    “他们是光吃人的鲨鱼。”青年眼睛雪亮,但是语气里满是愤怒。“在这个镇子里生活下去,尤其是渔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青年眼里满是懊悔,他犹疑着抱住自己的左臂,不肯动弹。呆坐在一旁的少年,停下鱼叉,生龙活虎地亮出了自己臂膀,看到这里,冯远明白了。

    “烙身。”冯远喃喃自语,内心里却五味杂陈。

    少年的手臂上,绚烂的色彩跟着龙走蛇行的图案盘踞

    在纤细的胳膊上,突起的皮肤和绽裂的纹路简直称得上是艺术品。是一条狰狞着身躯的鲨鱼,鼻头上宛如尖刺突起的针牙绕着少年细小的手臂旋转。

    但是在冯远眼里,这就象征着皮开肉绽。

    他似乎能从这颜色里看到血,比起纹身,这种靠高温和颜料刺起的烙铁印记跟随在身,就是一辈子无法抹除的记号。

    “小六是最近才来,我还没给他处理。”青年目光有些冷清,看了看名叫“小六”的少年,嘴里喃喃自语,抓过他的手臂。

    小六眼睛里有些兴奋,嘴上不吭声,身体却颤抖起来。

    靳烁还没搞清楚青年要干什么,他已经动了手。随手抄起手边的鱼钩,冯远这才明白,屋里那么多的鱼钩,并不单是捕鱼和装饰,现在看来,似乎也是某种象征。

    青年的鱼钩顺着小六的皮肉狠狠剜进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汩汩地顺着鱼钩上的尖刺往下逆流。青年却一点住手的意思也没有,他咬着牙,手指更加用力,小六细瘦的胳膊上皮肉变得近乎青紫。

    靳烁几乎要看不下去的时候,青年已经把烙印里全部的颜料剔除了出去。知道他用鱼钩的把这图案划了个稀巴烂,才松开小六。

    靳烁急急地拽过小六,这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脸上发白,眼里早就疼得出了泪,手臂上没有有效止血,靳烁只能靠摁压给他暂时缓住。

    “你疯了!”靳烁瞪向青年。

    然而不管是这手上染满血的青年,还是一旁默默看着不动声色的少年们,脸上只有冷漠和淡然,没有一点其他颜色。

    “啧。”靳烁狠狠地说道:“这样下去会破伤风的,先消毒。”

    他看到少年手臂上的创口,几乎被那支鱼钩捣毁地不成样子,血管上的组织破烂地阴森可怖,只是盯着多看一会,就连靳烁这样的医生,都觉得一阵恶寒。

    然而靳烁却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消毒措施,这地方连干净的流水都不存在。

    青年却没有说话,他扯过少年的胳膊,一个既不喊疼,另一个也毫不顾忌。他手上涂抹了什么,往少年的手臂搓去。

    “这什么?”靳烁错愕不堪。

    “油。”青年头也不抬,粗糙的手指在少年的伤口上猛地搓动,速度越来越快。“鱼油。”

    他的补充毫无意义,靳烁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青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往少年的伤口上抹了些什么,不一会,伤口的血果然止住。

    “这是?”靳烁看得目瞪口呆。

    “鱼胶。”青年理所当然地回答,如此处理之后,少年再忍着疼,浑身的力气就好像抽干了一样,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喂。”靳烁看着青年,抓住他的手。“你给他伤口上抹这个,手消毒了?鱼胶是不是无菌的?还有,你知不知道这种金属锐器很容易出事的。”

    “非得这样。”

    “非得这样?”青年眼里的坚持让靳烁不知所措。“你知不知道,搞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你们……是不是已经死过人?”靳烁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瞪着眼问道。

    “要脱离这个组织。”

    “就非得这样。”青年

    手里拿起刺钩,既有刃,又有刺,他利索地把这锐器安插到了竹竿顶头,视线也一样锋利地看向冯远。“我们就是这样脱离这个组织。”

    青年的话里透露出的杀气让冯远感到惊讶,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靳烁的疑问,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冷漠早就不是他们这个年龄该有的东西了。

    “你们都是这个组织的人?”冯远冷静地问道。

    “所有人都是!”青年扯着嗓子吼道。“我,他们,还有街上那些渔夫,谁不是?”

    青年的脖子上一根根的青筋冒着红。

    “要想在这活下去,就非得顶着他们的印记活下去,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就像你们自己打听的那样,每一笔生意当然都得经由他们,如果想要养家糊口,一个人交的租子就更多。”

    “租子?”

    “就是每天鱼市贩售的许可,一般是给钱。但是如果卖的不好,就要拿货来抵账,如果再不够,就没资格活下去。”冯远身边的少年扯了扯冯远的衣摆,说道。

    “每个人都要交?”

    青年点点头,他捏了捏拳头。

    “每个人,就连刚生下的婴儿都是这样。”青年眼里挤满了泪水。“要想维持一个家庭生存下去,要不然交钱,不然的交货,如果都没有,就只能交人。”

    “交人?”冯远眉毛猛地抖动。

    “像这样。”青年抓住一个少年的手臂,冯远看到溃烂成突出疤痕的创口,刚才青年的“处理”还历历在目,鲜血的刺激让他心跳开始加速。

    “我们都是货物。”青年说。

    “海上捕鱼是……很大风险的,不光顶着人命去冒险,每天的收成也很不一定。”青年放下了少年的胳膊,看着冯远,开始解释。“但租子是固定的,所以总有一天,像我们这样无依无靠的家庭就被抽空,连每天最基本的捕鱼都靠不住。”

    “这时候,要么拼了命,冒险去远海捕鱼,填补这个空缺……很多家里人都是这样消失在海外的。”

    “……哥”青年身旁的几个少年抓住青年的衣摆,青年这话也没能继续接下去,冯远也没有往下追问。

    “也有选择,把家里养不活的孩子,抓过来,充当货物。”青年哽咽了片刻,继续往下说。

    “什么货物。”冯远问,他意识到,也许他们已经接近黑幕的涡流中央了。

    “不知道。”青年摇摇头。“真的不知道,但是只有一件事我们很清楚,就是一旦成为货物,就再也回不来了。”

    “既没有消息,也没有风声,就好像从不存在过一样,再也没有声息。”青年说道:“一个又一个,他们没有生存的资格。”

    冯远一时有些语滞。

    “为什么不反抗呢。”

    “反抗?”青年摇摇头。“越早加入这个组织的成员,就能拿到越多的租子,他们为什么要反抗?”

    青年咽了咽口水,看着冯远,手里攥住了竹竿。

    冯远从青年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来,他还无法信任自己,只有设法让他说出真相来,才有可能进一步解决这个问题。正当他思考如何获得青年信任的时候,靳烁却出了声。

    “糟了!”靳烁大喊。

第七十一章 反抗行动

    靳烁臂弯里躺着身长才一米出头的小个头少年小六,呼吸急促,脸颊发烫,脸色很难看,身体更是不停地颤抖。

    他喘匀了气息,手掌贴在少年的额头上。

    “怎么了?”冯远回过神,发现靳烁已经托起了少年。

    “发烧。”靳烁脸色凝重,伸手轻轻捏开少年的口鼻,滚烫的气息从少年的口鼻中冒了出来。“舌苔发白,呼吸不畅,看来是感染了。”

    “我去弄点湿毛巾,你们别动。”青年沉默了一会,站起身。

    “不用了,退烧处理我已经做了。”靳烁一脸苛责地瞪向青年,语气坚决。

    “如果是破伤风,退烧也没多大用,没有抗毒素,他命可能都保不住。”靳烁吸了口气,看向青年。“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青年看上去有些动摇,手里捏紧的竹竿也跟着颤抖。

    “那,那怎么办。”

    “立刻送医,最近的医院在下龙镇应该有,但愿他们的抗毒素没有打完。”靳烁打心眼里对这贫瘠城镇上的医疗系统持怀疑态度,即使在宝山医院,相当多的设施也不够完善,更何况在这偏远的小镇上。

    “不行。”青年拦在门外,眼里满是怀疑。

    “你还信不过我们?”靳烁有些懊恼,他站起身,扯开外衣,胸口再往里,是他雪白的衬衫和宝山医院的胸牌。“实话告诉你,小子,我是医生,赶紧躲开,这小子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不行。”青年咬了咬牙,软着腿定在门口,一点放行的意思也没有。“你……你们现在不能出去。”

    靳烁抱起少年,准备一意孤行冲出门去,却被身边少年拦住,他们手里挥舞着锐器,看起来十分凶险,靳烁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可是你们一起的!”靳烁自知强冲是没法了,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青年要阻拦自己施救。

    “难道你们想看着他死?”靳烁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咬着牙说道:“如果是破伤风,如果现在不妥善处理,他一定……”

    “想想别的办法。”少年声嘶力竭,嗓音有些沙哑,他盯着靳烁。“你是医生……我不管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既然出了这种事,给我想办法。”

    他指着靳烁,狠狠说:“不能去医院。”

    “我是医生!”靳烁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是医生,但我他妈不是神仙,没有设备没有药物,你让我怎么处理?下龙镇有医院吧?只要找到医院,我还能有办法。”

    “不能去医院。”青年却很坚决,站起身,两眼通红地瞪了过来。

    “现在,不能去医院。”他攒紧全身的力,说道:“天亮了,我们就要行动,现在,不能去医院。”

    两人僵持不下,靳烁也是打心里开始着急,让他赤手空拳处理破伤风毒素,如果不进行注射,最好的结果也是立刻采取放血,甚至截肢……

    “行动……”冯远突然站出身来,沉吟了片刻,他看着青年说道。“医院不能去,对吗。”

    青年点点头。

    “我有一个主意。”冯远安抚住青年。

    下龙镇的医院,与其说

    是医院,不如说是一家医务室诊所,医师和护士的数量长期空缺不说,基本的医疗条件也很差劲。但这在东南亚已经是常态。

    夜幕上的街道静悄悄的,街上既没有什么灯光,也没有人息,医院的角落里亮着微弱的灯,也仅仅只是照亮了周边一米左右的范围,再远一些就伸手不见五指,迷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灯光上可见的亮片字体显示的是急诊。虽然是急诊,但通常来说,下龙镇的医务室是不接待夜间病人的,这个牌子更多情况只是个摆设,毕竟白天的医师都不够用,更何况夜晚呢?

    但也不是全无作用,这个急诊的牌子是医务室的大爷在看守,他不会问诊,更没法开什么处方,只不过急诊的病人到了这,好歹能有个人电联一声最近的医院救个急,当然也就这些作用而已。

    原本应当如此。

    但靳烁摸着黑抵达医院后门的时候,却不经意间意识到不对劲。他背着少年,从医院的角落里摸进,鼻头嗅到一股猛烈刺激的味道,这味道在大医院里十分常见,但现在闻到,却让他感觉到诡异。

    照理说,像这样农家院一般的医务室里,至多也就是打打点滴,别说开刀手术,就连最基本的配药,恐怕都无法完成。但是这股药物的味道很明显,是手术实验室的味道。

    他冲着身旁的冯远摇头,两人心领神会,却不能言语。

    这是冯远的吩咐。

    冯远打算问出青年的名字,但得到一个“阿琪”的回复之后,青年就拒绝再讨论这件事。冯远知道这个阿琪不愿意透露出自己的名字,但没想到他会如此抵触。

    他们决定乘夜色突入医务室偷药,这是青年的妥协至于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取药,或者直接就诊,不光是下龙镇医务室的问题,尽管阿琪守口如瓶,但冯远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更重要的是,阿琪口口声声念叨在嘴里的“行动”,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在午夜之后展开。但在午夜之前,小六手臂上的伤口就肉眼可见地溃烂起来,靳烁可以确认,这就是破伤风的征兆。留给冯远选择的时间实在不多。

    必须立即救治,这是靳烁的原话。

    于是他们展开了行动。冯远决定和靳烁带着小六到医院找药,让决定等待行动时机的阿琪和其他人守在了医院外。这一点上,阿琪出奇地配合,不仅欣然同意,甚至有些喜出望外,看起来他们本来的决定就是在这里采取行动。

    至于行动的具体内容,冯远没问,靳烁也懒得多管闲事。

    而当他们进到医院里的时候,才发现这小小的“农家院”才是真正的别有乾坤,从侧门进来之后,靳烁循着这股药水的熟悉味道,立刻找到了地下室。

    “果然有猫腻。”他尽力压低了声音,轻巧地推开了地下室厚重的液压舱门,这东西在一般的城镇医院并不常见,但靳烁熟悉,这是隔离室。

    “你是属狗的?”冯远跟在靳烁身后,忍不住问道。

    “什么意思?”靳烁想也没想就问了。

    “鼻子真灵。”冯远挑起一个大拇哥。

    靳烁白了冯远一眼,两人就进到隔离室里。

    黑暗之中仿佛听到人声,两人又偃旗息鼓,悄然从院子里爬下地下室,拐进一个冰冷的房间里,他们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和光源从房间的一个角里折射出来,看起来房间外有巨大的空间,灯光明亮,和地上的白炽灯看起来简直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只是这声音宛如闷在水里,嗡嗡地听不清说什么。

    尽管室内一片灰暗,但是靳烁光靠着药物挥散出的味道就知道,这里应该就是配药室,他蹑手蹑脚地匍匐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几步摸到了房间的一边,眼睛发亮。

    “有了。”他兴奋地冲冯远使了使眼色。

    他们顺利找到了抗毒素,剂量和配方都是常用型,靳烁也来不及多想,立刻开始给少年处理伤口,注射抗毒素。

    冯远看靳烁已经开始行动,少年应该也脱离了危险,贴靠在放进光的过道处,隐约似乎能听到些什么。

    “……老大的意思……现在动手……”冯远意识到这里的情报十分重要,屏息凝神,静静听去。

    “……不行,……等……”

    声音隔了老远,而对话的人似乎也有意识地压低声音,没头没尾地听过去,冯远几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从头到尾,过道外的人话里的重点也就是行动,计划这样的词。

    “老三……”冯远屏气听了许久,对话的声音才转向一个称呼的时候,突然从冯远的脑袋顶上传出声音来,这样一句感觉颇为重要的信息就立刻被这声音给掩盖了过去。

    冯远意识到事情有变,他赶紧回身,靳烁看起来已经注射完毕,他揽起少年,两人偷偷摸摸从地下室爬了出去。

    “怎么现在就走?”靳烁有些不解,即使他没有仔细静听,也多少明白,这里进行的谈话对冯远来说应该非常重要,在他看来,冯远不是这么轻易放过线索的人。

    冯远摇摇头,老实说他自己心里有不太清楚,但只觉得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萦绕在脑海里,他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上面好像有人……主意。”冯远只说了这句话,轻轻推开地下室的大门,从里面探出脑袋,就看到夜幕中的几道身影。

    熟悉的身影。冯远想了想,一个箭步冲出,在地上按着节奏拍三下。

    听到这声音,眼前几道背影倏地转过身来,正是一路赶来的阿琪。在这里看到阿琪的面孔,冯远有些说不出的气闷。

    “你们怎么进来了?”冯远立刻问。

    夜幕中,阿琪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神采来,但是一股奇怪的气氛围绕着几人,他没有直接回答冯远的问题,反倒是先确认了小六的身体之后,才开始说。

    “死了。”他笃定地说。

    “鲨鱼头死了。”阿琪捏着手里的竹竿,就像握紧长矛的战士一般,眼里放出光来,说不出是兴奋还是恐惧。“我们计划成功了。”

    他的语气平稳,但是冯远却没有从他们身上的武器上看到任何血渍。

    滴答。

    这么想着,冯远的脖颈上突然一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他的后背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动,一股冰凉黏着的触感传来。

第七十二章 侦探

    海风吹过窗前的树叶,巨大茂密的棕榈叶上滴得出油来,在阳光照射下闪亮鲜艳。温暖的光束顺着窗沿的边缘照射到了房间里。

    这束阳光打在一张冷峻的脸上,灰白的胡子打理得干净整洁,轻薄的西装上系着一枚精致卡片,上写着几行小字。浓密的灰白色头发蓬松柔软,男人摆正胸口的卡片,喝下一口浓咖啡,滚烫的感觉顺着喉咙进到肚里。

    “情况我了解了。”男人抬起头,眼前坐着一名身姿绰约的女性,淡雅的粉色外套看上去近乎发白,遮阳帽挡住了几乎半张脸,眼睛则被巨大的墨镜遮住。另半张脸则躲藏在口罩里面。只看过去,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能看得出是女性,几乎连她的年龄都看不出来。

    “傅女士,你的委托就是找人,对吗。”

    “麻烦您了,黄先生。”被称作“傅女士”的女性微微颔首,翘起的雪白大腿轻轻摆动,她准备站起身。

    “虽然这应该是常识,但我想还是再强调一遍。”黄先生手里转着笔,在面前的桌面上腾地划动起来。

    “我们只是侦探,情况也如你看到的,是一家事务所,调查的事件通常都是外遇,泄密这一类的,找人按理说,傅女士,建议你应该报警,这不算是我们的专长。”

    “谢谢提醒。”傅女士站起身,目光在黄先生的身上来回扫动,嘴角有些抽搐,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这件事……还是希望您能尽力,他……”

    傅女士迟疑了,没有吭声。

    “你说的这位先生,当然只是我个人猜测,请你不要太在意。”黄先生直盯着傅女士,缓缓说道:“如果他卷进了什么刑事案件之中,恐怕我们也无能为力。”

    “唔……”傅女士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闷在心里,没能说出口来。

    黄先生抽出一支烟,看向傅女士。

    “介意吗?”

    傅女士摇了摇头,黄先生抽起烟来。

    “傅女士,你给我的资料,我看过了,听你的描述,说实话,现在很难找到有效的线索,我们不能有什么保证。”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傅女士的声音十分平稳,但这份平稳中却有些耐不住的急躁,只不过在她的声音里被掩藏的很好。

    “……我和部下商量商量,稍后给你答复。”黄先生站起身,手里捏住一份资料,没有给傅女士选择的余地,径直往后厅走去。

    这间侦探事务所在东南亚颇有规模,室内的装潢和摆设看起来也十分精致,整个事务所大致能够分为前厅和后厅两部分。傅女士就在前厅等待,这里看上去只有几张接待用的横桌和供客户休憩的沙发。

    她站起身,在这间小小的事务所里转悠起来。

    一会到了窗边,支开百叶窗,看向屋外的海浪,一会又焦急地探头探脑,往后厅看去。她这样来回转动几步,透过墨镜,窥见到一张马脸。

    这张脸从后厅探视过来,斜长的细眼眯成了一条缝,稀疏的前发往后梳,额头后的发际线远远地退去,几乎脑门上没

    什么头发,一件汗衫跟沙滩拖鞋看上去十分随意,倒是穿着一件像样的西裤,人近中年,脸上满是颓丧。

    第一眼看上去,傅女士心里只有一个形象,那就是午觉还没睡够的中年大叔,踩着拖鞋提着裤子,满脸疲惫。这人冲着前厅瞧了一眼,傅女士就觉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了。

    然而也仅仅就这一眼,这大叔也就没什么动作了。事实上,傅女士并没有等多久,黄先生的下文也就来了。

    “不行。”他摇着头,回绝了傅女士的委托。

    这一次的回绝一点余地也没有留,完全不容置喙。傅女士摇了摇嘴唇,手里的力量捏在了拳头上,身体微微颤动。这已经不是第一家了,但她知道,她手上的线索导向的势力和事件都不是调查民事案件的侦探能处理的,更别提隐藏在涡流中的隐情,这些她连说都不能说。

    “抱歉。”傅女士微微压下脑袋,随手拿起手边的白色手包,转身离开。

    “你还要去找侦探委托,对吗。”傅女士手捏在门把手上,还没发力,身后的黄先生那震动着嗡嗡的颤音就传了过来,让傅女士的身体一震。

    “当然。”但傅女士没有迟疑,点着头肯定。她一直也没打算放弃。

    “那我劝你一句,傅女士,这件事背后,我推测。”黄先生眼睛也没有抬,看起来像是一点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却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越调查,越麻烦,没必要让自己陷进去,早一点报警,也是好事。”

    “谢谢关心。”傅女士关上门,脚底清脆有力的高跟鞋发出响亮的踢踏声,逐渐消失在楼道里。

    傅女士一路从事务所的大楼里出来,胸口开始疼。她捂住前胸,颤抖着手指捏紧了怀里的药瓶,苍白的指甲几乎要拧出血来,嘭地一声,药瓶摊开,几粒米黄色的圆珠药粒儿就躺在手心里,她一口吞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雇主“友情”提示自己放弃了。她缓缓站起身,剧烈的梗塞感和疼痛感还氤氲不去,扶着电线杆,勉强直起身的傅女士压了压帽檐,抬起头看向这栋硕大的建筑物,从透明的落地玻璃里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又消失不见。

    傅女士蹒跚几步,拖着疲倦的身子,辗转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店里,点上了咖啡,在沙发上软下身子,疲倦地灌进一口咖啡,身体逐渐发热。

    她的脸色烫红,心里却摇摆不定,已经拜访了不知道多少家事务所,大规模的品牌店到巷子深的小门面,没有一家愿意接手这棘手的麻烦事。

    但凡说起“他”的身份,都是语焉不详。但凡提起是否涉及刑事案件,“他”是什么样的人,傅女士心里也七上八下,连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这怎么可能委托得出去呢?

    但傅女士似乎没打算就这么打住,她从手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黄本,从扉页翻开,一页页寻找新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她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事务所。

    阳光穿过棕榈叶,斑驳地照射到她翻开的书页上,有些晃眼。傅女士皱了皱眉头,突然眼前的书页上

    多了一片完整的阴影,她抬起头。

    “你这样可找不到事务所。”那张干枯到甚至可以用猥琐的气质来形容的大叔脸孔,不知道变了什么法术,在脑袋上扣了一顶圆圆的帽子之后,身上皮制的棕色西装也有些侦探的气质了。

    “我姓林,叫林因之。”这大叔眼睛眯成缝,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把皱纹堆上了脸孔,看起来老了十岁。

    林因之递给傅女士一张名片。

    “我是侦探。”他微笑着把名片塞进傅女士的手心,稳稳地坐在她的正对面,身体整个陷进了沙发里,枯瘦的手掌上皮肤一层一层地皱着圈了起来,身上的皮衣发出摩擦的声响。

    “可以请我喝一杯吗?”林因之咧开一张大嘴,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可可,一点不客气地说。

    傅女士愣了一会,微微点头。

    “谢谢。”林因之笑着啜饮一口,啧啧发出声来,忍不住出口赞叹热饮的香味,才开始正题。“傅女士,对吧。”

    林因之的话让傅女士有些困惑。

    “刚才在事务所,算是见过吧。”林因之竖起手指,指了指上面,傅女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她想到不久前在这栋大楼的事务所里,见到那个踩着拖鞋的邋遢大叔。

    想到这,傅女士下意识地瞧了瞧林因之的双腿,顺着西裤看下去,一双皮鞋被擦得锃亮。

    “这是职业装,刚才有些失态,没想到会有我的生意,十分抱歉。”林因之像是看透了傅女士的想法一样。

    “生意?”傅女士脸颊一红,她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率地承认了,有些慌乱。“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委托你……”

    “哈哈,傅女士。”林因之双手展开,靠在沙发上,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别见怪,我这人说话比较直接,但恕我直言,像你这个样子去委托案子,整个东南亚,恐怕没有一家事务所敢接。”

    “为什么?”傅女士知道,林因之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她自己也的确亲身经历过,对此也不得不认同。“就因为涉及刑事案件?没想到所谓侦探,竟然都这么胆小。”

    “嘿嘿。”林因之脱下帽子,傅女士注意到他稀疏的脑门,说不出的滑稽。“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你看你找的人,愿意给我们的信息有些太少了。”

    “少吗?”傅女士下意识地回答道。

    “啊,原先不知道。”林因之脸上露出狡黠的神色来。“现在可以确定了,你一定是有什么隐瞒,对吗?”

    林因之这话一说出来,傅女士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刚才的反应正让眼前这位“侦探”看穿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她再次打量起这个中年大叔,尽管看上去没什么不凡,但是不经意间的举动正透露出他是一个侦探的信息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对于这种无礼的“试探”,傅女士显然有些生气。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说出我的目的之前,我想再确认一遍,傅女士,你找的这位先生,名字叫做李翊,对吗?”

第七十三章 接受委托

    “这些内容,我都有好好写在委托书上。”傅女士皱着眉头说道。

    “委托书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一种档案罢了,看看就行了,当不得真。”林因之笑了笑,说道:“从脸上,眼睛里看到的信息,90%体现不到纸面上。”

    “你能看到我的脸?”傅女士显得有些惊讶。

    “不,看不到。”林因之笑着摇头。“但是想来,傅女士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如果你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我恐怕没法和你继续聊下去了。”傅女士抓紧了自己的手包,视线停留在林因之的脸上。

    “抱歉,这是我的坏习惯。”林因之叹了口气,把一张猥琐的笑脸收回去,正色道:“这位叫做李翊的先生,我想,傅女士,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傅女士迟疑了片刻,警惕地说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隐藏一些关键信息,再把刑事相关的证据和证词稍微润色,我想这样的委托书,总该有几家不怕死的事务所会插手。”林因之接过傅女士的委托书,皱着眉头看了三秒钟,作出如上的结论。

    “啊?”傅女士没想到这个大叔话题转变得这么快,她压根跟不上对话的节奏。

    “我是说,如果你想找其他事务所接手这件案子,这么做的话,成功率大概会高一些。”林因之笑着看向傅女士。

    “哦。”傅女士唰地站起身来,抓住自己的手包就要离开。“多谢。”

    “但是即便接手,恐怕这案子最终也会牵扯到警方和乱七八糟的人身上,最后多半也会中止,而即使硬着头皮去调查下去,可能也查不到人。”

    看到傅女士往门口走去,林因之故意提高了声调,一股脑把话说了出来。听到这些,傅女士突然站定了步子,不再动作。

    “你是想说,这件案子只有你能接?”傅女士转过身来,盯着林因之。

    “不敢这么说,我也只是个小小的私家侦探。”林因之笑了笑,把杯底剩下的热饮一口灌进嘴里,说道:“但是我想全东南亚的侦探里,愿意插手这一类麻烦事的同行,大概只有大叔我这么一个角色而已了吧。”

    林因之又露出他那职业性的笑来。

    傅女士站定原地,迟疑了半晌,最终回到自己的沙发跟前,优雅地翘起腿来,目光就这么盯住林因之。

    “被美女这么看着,大叔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啊。”林因之俏皮的口吻是有了,可在傅女士看来,这个耷拉着脸的大叔却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也没有。

    见到“美女”并不搭理自己,林因之像是早就料到会被这样回应,也不沮丧,脸上带着笑,一双干枯的大手在自己的皮制西装上拍打,摸索出一盒精致的香烟,轻轻抖出一支,纤细的烟杆上镌刻着金色字母。

    “抱歉,我要出去吗?”林因之侧立起身,傅女士却摇了摇头。

    “你随意。”她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微微倾斜脑袋,视线瞥向远处,天鹅般舒展的脖子从外套里冒出。

    “你真有气质。”林因之点着香烟,一道香甜的气味顺着烟云,这话就轻飘飘没有来由地冒了出来,见傅女士没有搭理自己,林因之继续往下说

    “看你第一眼,我就有种感觉。”林因之眯着眼,把烟塞进了嘴里,双手托着腮,凑近往傅女士的侧脸上看去,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你的眼里,虽然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但我和你对视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个普通人。”

    林因之的语气十分笃定,尽管他现在手上没有一点线索。

    “要怎么猜测是你的自由,我只会说,这大概都是你的错觉。”傅女士仍旧侧着脸,视线不跟林因之有任何接触。

    “这可是侦探的眼睛。”林因之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上眼帘,得意地说道。“关于这个,我持保留意见,但是既然有了这个缘分,我决定帮你。”

    林因之轻轻掸落烟灰。

    “帮我?”听到林因之这高傲的语气,不禁让她有些不爽。但她决定先问个缘由,看着这大叔的一举一动,对傅女士而言,实在称不上专业,精英。

    她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是说了,还没决定委托你。”

    “你会的。”林因之的眼睛里像是有魔力。

    “你也是私家侦探。”傅女士避让了林因之眼里的锐利。“我很好奇,如果我告诉你,李翊这个人现在就涉身于一桩要案,甚至是涉及重大刑事案件的话,你还会不会接受我的委托。”

    “傅女士,不希望我这样的大叔接手这事吗?”林因之淡然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现在他人在哪里,处在什么麻烦中,我一概不知,就算有这种可能,也不奇怪。”

    “哦。”林因之眯了眯眼,他设法从客户的神情上获得一些信息,却被完全地阻隔。无奈之下,林因之只得叹了口气。“这是你情感上的猜测,还是有根据的推理?”

    “我不是侦探。”她的回答很简洁,也没有多余的话。

    “我只是很好奇,林先生作为私家侦探。”半晌过后,她按捺不住,继续往后说了起来,不经意间,视线瞥向不远处的大楼,离她吃了这个闭门羹之前,也才不过半小时而已。“不应该和你的同事一样,对这类麻烦事敬而远之吗?”

    “这是一般论?”林因之摇头苦笑。“不过话说在前面,他们可不算我的同事。”

    林因之指了指傅女士手上,自己的名片。她翻来覆去地仔细看去,才发现名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赫然写着林因之侦探事务所。

    “我一个人经营,老板,理事,文员,探员都是我一个人。”林因之看着她点了点头,好像在肯定她的推测。

    “所谓侦探,大抵上都有这样的嗅觉,但是近来不成气候。”林因之吸烟很快,一支烟眼看到了尽头,他用力地摁灭,紧接着又拽出一支,语气依旧平稳。“对这样的麻烦事,所谓侦探,不应该像飞蛾一样扑进去吗?整天想着趋利避害,把危险留给客户自己,这种镇泰也实在没意思。”

    林因之摇头。

    “我是因为刺激,才来当侦探的。”他笑着,脸部拧成褶皱的纸一般,点着了香烟。

    傅女士再次上下打量起这个中年大叔来,不禁莞尔。

    “这想法可真够老派。”

    “没法子。”林因之长出一口气,烟雾顺着嘴角冒了出来。

    “毕竟我就是个老大叔嘛。”

    傅女士倒吸了一口气,优雅地举起茶杯。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职业病吗?”

    “这个就任你想象咯。”林因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你有多少把握?”

    “这个事说不准。”林因之摇了摇头。“这事情就像是在一团迷雾里面找出口,要从一个老侦探的直觉来说,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找到出口。”

    林因之不紧不慢地猛吸一口烟。

    “但是从具体的操作上来看,就不好说了。”

    傅女士咬了咬嘴唇,杏红的嘴角上留下一抹齿痕。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林先生……你需要多少酬金只管提,给我一个账户就可以。我会把预付的一半押金打进你的账户。”

    “啊,不用这么麻烦,既然你同意,那事情就好办了。”林因之却挥了挥手,佝偻着站起身,双手背在腰后,往外走去。

    “饮料不错,就当是预付金了,等事情办完,再请大叔我喝上一杯,看看傅女士你的真容就够了。”

    说完这些,傅女士错愕地愣在原地,林因之也不管不顾,就从咖啡厅外消失了。她紧赶慢赶出了门,这大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就好像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根本就没有给她一点反对的余地。

    傅女士压低眉毛,忿忿地摘下墨镜,手里捏紧的名片被她蹂躏成一团。

    林因之灭了烟,挠了挠没剩几根头发的脑袋,脸上满是倦怠的神色,这几天对他来说并不好受,单从身体的角度来说,不知道多少年没这样深入调查一桩案子了。

    事情当然就是傅女士委托的失踪案。但林因之不这么认为,光从傅女士从公用电话里描述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就充满了可疑的味道。

    但精神上来说,林因之又真的太久没有经历这种惊心动魄的感受。时间到了夜晚,他蜗居的小公寓在城市边缘,一到晚上九点,附近几乎连灯火都没有,偶尔有些漫射来的灯火,也是从遥远海面照射到这儿的船灯。

    林因之关注的重点,一开始就锁定在李翊这个人的身份上。

    傅女士透露给林因之的信息并不多,找到李翊的相关信息虽然不算太难,但也费了一番功夫,林因之从这个人的履历上看出,他不大可能只是单纯地被卷入什么事件里。

    为此,林因之特地拟了一份行动图和时间表,他连续几个晚上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在规划这些路线,用红色的水笔圈出重点,最终林因之意识到一件不得了的事。

    “事情还要回归到最初的事件上吗。”林因之对自己的推理感到无厘头。

    “从内陆窜逃,在这一带下落不明。真的只是下落不明吗?”林因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索这其中的关键,傅女士掌握的情报似乎也不多,尽管她未见得把所有的内容都告知给了自己,但林因之判断得出,她现在的确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李翊这个人的行踪,也许不是不明。

    林因之在一块岛屿上划了大大的圆。

    “他制造了一个大迷宫。”林因之嘴角微笑着说道。

第七十四章 乔装

    林因之拉开衣柜,从侧面的行囊里抓出一叠卡纸,他眯着眼上下打量,最后拽出几张。衣柜里展开的衣服从颜色到款式形色不同,差别大到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的东西。

    林因之皱着眉头徘徊片刻,从里面抽出一套行装来,他抖了抖衣架,毛茸茸的质地上满是灰尘,林因之掏出一个毛梳子,开始整理。

    随后,林因之一道一道摆出,陈年已久的雪茄作了霉味,他捏着鼻子去了味,又嗅了嗅,才满意地揣进兜里。配上一副墨镜,披上大衣,冒着些许的热气,林因之又把自己一身衬衫扒了下来,冲着镜子里左看右看,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拿起雪茄,犹豫了片刻,终究摇摇头,塞进嘴里,没有点燃。顺手抓起一叠卡纸,塞进裤兜里,双手插着兜,一脚把门踹开,左右四顾,老老实实地又把门给锁上,耸着肩膀出了门。

    一路徜徉到新市,到市中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湿热的环境下,林因之这一身行头让他浑身冒汗。他噘着嘴,左右张望,墨镜地下耷拉着的吊角眼滴溜溜乱转,借着机会找到一家冷气往外冒的商场,堵在门口吹着风,这才缓解一点闷热。

    商场里的凉风是免费的,这一点林因之感到很满意,他眯着眼,享受浑身汗水灌溉后的一抹凉意,谁知道身前突然挤出一个小个子,浑身脏兮兮的模样,身材瘦弱地像掰开成两半的柴火一样,挤在林因之面前。

    这小个子头顶着瓜皮小圆帽,浑身上下罩着一身衣服看起来没有一段完整的布。林因之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行遍市里的叫花子一个,只是他不知道这小鬼是怎么溜到街上来的。

    小个头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双足权当做另两只脚,四肢一并使用,在林因之看来简直和狗无误。

    他叹了口气,从皮大衣里摸寻了半天,找出一张面值不小的钞票。他犹豫着抻平这张皱皱巴巴的钞票,扔到了小个头的面前。

    这双瞳孔里散射出光芒的小鬼抬起头,双眼却意外的清澈,看了看古怪的大叔林因之,没有说话,也没有如同林因之想象的那样,欣喜若狂地捡起这张票子。

    该不会不知道怎么用吧。林因之正想解释,小鬼头清澈明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有些柔弱。

    “73,74。”他的视线瞥向远方,压根没把林因之和他的钞票放在眼里,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林因之这才注意到,这小鬼和他印象里的“叫花子”不是一个路数,他没有一点去乞讨的**。

    林因之也不知道这小鬼嘴里念念有词的数字代表什么意义,但他莫名窝火,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现在肩膀和后背上浸满的汗水。

    对现在的林因之来说,连走个路都要煨出一身汗。他斜着眼往远处看去,一张熟悉的脸孔在人群里穿梭,焦急地寻觅,直到和自己四目相对,林因之才长出一口气,这法子他老早用过,现在故技重施,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他使了个眼色,就耸着肩挺身往

    外走去,嘴角拉得斜长,挺着肩膀和来人迎面撞在一起。两人就这么猛然撞了个正着。

    “走路不长眼?”林因之撇下嘴里的雪茄,给来人狠狠下了个下马威,脸上挂满的痞气和愤怒从身体周围散布出来。

    迎面走来的男人被林因之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缩起脑袋不敢动弹,林因之咧开嘴,尽管他自己长得也是一副瘦小的身板,但是顶着背上这身毛皮,有模有样地给了这男人一拳。

    他一边嚷嚷,一边拎着这男人来到路中间,马路四面的车辆也被他搅得动弹不得,鸣起笛声混作一团,林因之却权当做没看到,抓着这男人,抡起了拳头。

    林因之就跟这男人扭打在了一起,令人意外的是,身材细瘦矮小的林因之一点不落下风,几轮快拳就把这男人扭打跌到了地上。

    毫无还手之力。林因之越打越起劲,只往着胸口,腹部,背部招呼,没一会功夫,路边嘈杂穿插的声音把两人围在了马路中央。

    围了一圈的私家车,不肯扭头的也做了观众,林因之揪住男人的衣领,左右张望,眯着眼似乎在等待什么,脚上还使了力气,一个劲地往男人身上踹过去。

    “再打要出人命吧!怎么没人给拦一下!”路边围观的人总算发声了,林因之斜着眼瞥过去,那说话的人便没了声音。

    “报警报警。”也有人小声建议,熙熙攘攘的人声中无不混杂着抱怨,看戏等等各式各样的讨论声,林因之被围在中间,眼看是没法跑的,他却一点不紧张,手上还揪着男人的衣领,作势要再抡一拳。

    “警察怎么还没来。”有人抱怨了。

    林因之嘴角露出笑,他松开了男人,蹲下身,脸上又堆满了怒火。

    “小子,让你长点记性,下回出门带着眼睛知道么,你这是碰见老子脾气好的时候,不然你今天还别想走着出去。”

    男人脸上,胸口,嘴角沾满了血,看起来被林因之这几下子揍得不轻,似乎连神志也不清楚了,只管摇头晃脑。

    “这人都不行了,别报警了,赶紧叫救护车吧!”又有人提出了建议,只可惜这个提案只是被声嘶力竭地传了下去,并没有人主动去做这件事。

    林因之啐了一口,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准备离开,他探头探脑,在人丛之中分出一条路。围观的路人见他身上还沾着血,忌惮他那与身体不成比例的拳头威力,不敢阻拦,哄散开来,竟给他分出一条路。

    林因之又戴上墨镜,吹着口哨,往外走去。

    “你干嘛?”然而他没走出几步,眼前被一个小小的东西拦住,他挤了挤眼睛,正是刚才一起挤在商场门口吹凉风的“叫花子”,只见这小鬼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拦住了林因之的去路。

    “让开。”林因之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把这小鬼推搡开来。站在两旁,不敢出手的路人都为这大胆的小子悬了一颗心,但毕竟不敢声张,更没法说什么劝阻的话来。

    “你的。”小

    鬼却完全没把林因之放在眼里,从屁股后面掏出一张钞票。

    这下轮到林因之搞不清楚状况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破衣烂衫的小鬼头,哪来的这股子高尚气节?更何况,偏偏挑这么个时候,简直要坏事。

    “滚。”林因之没好气地伸出腿,一把给这小鬼踹到几米外,脸上窘迫难堪的神情也只留了一秒,立刻就消失不见,他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想要赶紧离开。

    小鬼头倒是真的矢志不渝,他捏紧手里的钞票,踉跄几步,就要跟上林因之。被他缠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林因之急中生智,猛地回过神,一脚往跟在身后的小鬼胸口上支去。

    这一脚他没用力,只把小鬼头往后推了推,然后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弯着腰吓唬着说道。

    “再跟着老子,让你好看。”林因之有意无意瞥了瞥不远处躺在地上呻吟的男人。“看到那个没有?你不想变成那样吧。”

    小鬼往回看了看,有些迟疑,看起来一肚子话想说,捏在手里的钞票被他抻平了又揉皱,揉皱了又抻平,这话才终于从肚子里倒了出来。

    “他哪受伤了,只是赖在地上打几个滚。”小鬼头说完,几步跨回到男人身边,蹲在地上发怔。“这血也太假了,兑点水稀释一些更好。”

    没等这小鬼说完,林因之就气急败坏地拦住了他,身边围观的路人对这小鬼的奇怪举动也产生了疑惑,嘈杂的喇叭声,议论声又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炸了锅。

    “废什么话。”林因之狠狠瞪着小鬼,见他没有直接揭穿自己的意图,无奈之下叹了口气。“你什么屁事。”

    “这是你的,我不要。”小鬼倒也十分识趣,没有紧着这件事继续往下说,只是要把钞票往林因之手里塞。

    这下难住林因之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做这种计划外的一时兴起,现在要是收了这钱,自己费尽心思塑造的形象就崩塌了。但是继续和这小鬼头纠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林因之只感觉到几双眼睛汇聚成的炽热光线就在自己的身体上扫动,现在骑虎难下,他内心早就焦灼不堪,手里颤抖着,心里一团乱麻。

    “让开让开,警察!”正在这时,一听到这声音,林因之算是见了佛祖一样开心,几步飞快地越过了小鬼,来到男人身前,眼里闪烁。

    “他妈的,你还有什么意见?”林因之一道说着狠话,手里多了一张卡,塞进男人手里。

    “救命,救命啊!”男人眨了眨眼,大声喊了出来。

    闻声而至的警察立刻分开了林因之和男人,一边叫来了救护车,一边扭送林因之回局里喝茶。

    “抓我干嘛!”林因之双手被扭过背到后腰上,这手法依旧狠毒,即使不发力,手臂的韧带也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感。他咬着牙,抖了抖胸口,领口别着的几张卡片突然飘落。

    眼疾手快的警察抓过林因之散落的卡片,凝神看了看,脸色刷地变了。

第七十五章 审讯

    林因之啐了一口,被狠狠推进了审讯室。

    “我亲眼见到有老鼠。”林因之早对新市的警局有相当的意见,这次轮到他发声维权,空荡荡的审讯室里却没有回应。

    “我知道你们听得见。”他那一身厚重的皮早就被扒下来了,林因之不用想也知道,这东西八成也报销充了公。对此他倒没什么意见,毕竟做这类事,总要有点代价,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分到挨着下水道的寝室。

    “这可是没听说过的。”林因之光着上半身,他一身褶皱的皮低下几乎没有什么肉,脱光了晾在阴暗的审讯室里更加明显。“我呸,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

    他意兴阑珊地放弃了抵抗,身上被扭得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并不好受。审讯室里昏暗无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从隔壁房间透过几缕微光折射到一张千疮百孔的墙面上,就连地面都是坑坑洼洼。

    林因之怀疑老鼠的窝就在这种地方。一股腥味浓重地弥漫在空气里,连他自己的身体都感受到这种潮湿和阴凉,刚冒了一身汗,现在又像被人丢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刺骨的冷气灌进了他的肺里。

    他原地盘腿,勉强算是坐了下来。

    “哟。”没等太久,从铁门那漏开一条缝,插身进来一个肥胖矮短的警官,脑袋顶上斑秃,略微谢顶,眉毛比常人短了一半,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

    只见他手里握着一张折椅,背着光挤进了屋里,肥硕的肚子卡在门里,使劲抽动着才勉强进了来。尽管看不清脸,但林因之也能立刻认出来。

    “阮警官。”他点头哈腰,连连上前,抓住这胖警官的一双手。

    “滚。”阮警官一把推开林因之,就差一脚没有踹上去。他猛地一屁股把铁门顶回去,锁上门。顿时房间里又变得暗淡,这阮警官也一点不客气,猛地坐到地上,扬起一屋子扬尘。

    “咳。”阮警官尴尬地咳嗽几声,脸色沉下来。“找个没有监控的审讯室,你以为很简单?”

    阮警官的声音和体型完全搭不上,听起来像是年轻的小孩一样,又尖又亮。

    “呸。”林因之皱了皱眉头。“一股骚.味儿。”

    “少废话。”阮警官拍了拍手里的登记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口供述据,他翻开一页,在上面大大写上了名字。

    “老实交代。”阮警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有模有样地开始审讯。

    “交待?”林因之显然愣了愣,眼睛猛地眨了几眨,挠挠脸。“交待什么,老家伙,你想说什么?”

    “伤人,斗殴,还有什么?听人说,当街勒索幼.童?”阮警官像是看垃圾一样看着林因之,摇了摇头。“没想到啊老林,混到中年,早劝你老老实实收手,怎么,现在到了这田地了?我可告诉你,从我这走后门,可别想。”

    “走什么后门。”林因之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阮警官说道:“你吃里扒外是吧。”

    “吃什么里扒什么外?你可想好再说,这都是证供。”阮警官敲了敲手里厚厚一沓的册子。“我吃的是公家的,又不是你的。”

    “好好好。”林因之气得嘴里哆嗦。“那你说,我是干嘛的?”

    “鬼知道。”阮警官

    白了林因之一眼。“你以前不是玩跟踪的?”

    “侦探。”林因之皱着眉头更正了阮警官的说话。“你没看到我给你打的信号。”

    听到林因之这话,阮警官猛地起身,压低了嗓音,一拳头砸在林因之纸一样薄的胸脯上。“少说废话,你那叫暗号?是不是想让上下都通透?”

    林因之叫苦不迭,但也的确没法反驳。

    “事出突然。”林因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事情,我估计,目前就我查出个头绪来,要跟你这孙子联系,还不知道要费多大劲,这是最快的。”

    “你是快了,给老子惹多少麻烦?”阮警官无奈地摇摇头,颓然坐下。

    林因之苦笑。

    “把我先拘进这几个人那里。”林因之又取出几张卡片,阮警官凑过去看了,除了给他自己的暗号,分别还有几个被他们拘进局子里的混混的名字。

    “你他妈都是从哪捞来的信息?”阮警官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局里费心费力抓人保密,却没想到这混蛋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抓出关键信息。

    “这能告诉你么,吃饭的家伙。”林因之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阮警官一把抢过林因之手里的卡片,撕成碎片。

    “撕吧,撕吧。”林因之全不在乎。“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安排。”

    “安排?”阮警官嘴角露出冷笑。“安排你个头,告诉你,这事儿麻烦了。”

    “麻烦?”林因之了解阮警官不是第一天,也不是几年的事情,他知道这家伙不会空穴来风虚张声势,这么说的话,局里一定是有了变故。

    “不是那回事。”阮警官摇摇头,突然对着屋外大声说道:“带进来。”

    林因之正好奇是什么情况,这铁门又开了一条缝,刺眼的光线顺着门外漏进来,林因之眯了眯眼,只看见一个一米来高的个头,勉力撑着厚重的大铁门,松鼠似的溜了进来。

    林因之看在眼里,脑子轰地一声断了思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你小子!”林因之脑子里的神经错了三四秒钟,这才反应过来。

    这小个头,就是他在街上偶遇的那小叫花子。一时间让他错愕地无法知觉的原因,恐怕是这小鬼的一身行头太过匪夷所思。在街道上见到的时候,一身破衣烂衫透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已经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

    只见这小鬼重新梳理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光滑透亮的脸蛋上看起来似乎掐的出水来。林因之光是和这孩子对视,都能感受到瞳孔里蕴藏的深邃。

    “这有什么麻烦?”林因之摇摇头,即使看到这小鬼头变了个身,他也不明白阮警官的意图。

    “先把衣服穿上。”阮警官接过小鬼头手里拿着的一身休闲西装,扔给了林因之。

    林因之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就往身上套,一边抱怨这布料款式太过落伍,一边耐心地扣上了3颗纽扣。

    “这事说起来的确麻烦,但是我们也没太多时间。”阮警官皱着眉头,看着林因之一边套衣服,一边说了起来。

    “你先告诉我,老林,你最近接了案子没有。”

    “有。”林因之自觉这件事没必要隐瞒,照

    直回答。

    “收手吧。”阮警官直截了当。“看你不是外人才跟你说,你也别怪我心直口快,大概也能知道你到底干的是哪一类事。”

    “只说万一,现在局势很动荡,在圣塔那边蠢蠢欲动的势力,想必你也不会不了解,一旦陷进这个漩涡里,想全身退出来,你知道有多不可能。”

    林因之被阮警官的视线盯着看了半晌,嘴角抽动起来。

    “哈哈。”林因之笑着摇头,拍了拍阮警官的肩膀。“真有意思,阮警官,你也会说这种话?”

    “这和以前不同,我有预感。”阮警官的脸色更加凝重。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预感了?”林因之哭笑不得地摇头。

    “不是我。”阮警官拍了拍身边的小鬼头。

    “这小鬼懂什么。”林因之只觉得被开了玩笑,没想到这阮警官居然会拿一个小鬼的推论来说服自己。

    “74个行人,从商场里出来有36人,21个前往地铁站,剩下16个有一半往出租车乘降点去,一般如果不是公交,就是住在附近。”

    这小鬼突然出了声,说出来的话冷冽有力,但是没头没尾的话让林因之听得一脸发懵。

    “这孩子说什么呢?突然。”林因之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他盯着这小鬼看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

    “这里面只有一个人行为很古怪,从地铁出来之后在街上徘徊了半小时,但是却没有任何目的,从气息和外状上看,也没有摄入酒精。”

    这小鬼锐利的视线就一直盯在林因之的脸上。他突然有一种被这小鬼看穿的感觉,这感觉持续了几秒后就消失了,这种荒唐的感受让他难以接受。

    “你在说什么?”林因之双手抓住小鬼的肩膀。

    而这小鬼显然没有把林因之放在眼里。

    “大约半个钟头后,又有一个行动类似的人出现,从地铁站。我特意关注过,两人下站的出口和距离都很相近,差别只有时间,同样的,没有目的,似乎在等人。”

    “但当时是八点四十,通常是通勤时间。”

    “你是说?”林因之也明白这小鬼在说什么了。

    “为什么好巧不巧,你歇脚的地方,会有一个奇怪的小鬼挡着自己做好事?又正好妨碍了自己的表演呢?”

    林因之咬住牙,他再次打量起这小鬼来,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被他看穿了。他原本打算用这场闹剧来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跟局里的这几个“线人”做一次接触。

    “是不是你小子跟他说的?”林因之瞪了阮警官一眼,后者只能露出苦笑,摊开手摇了摇头。

    “这小鬼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林因之明白,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的施舍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你自以为能够用这种给予他人你并不缺少的东西换得心灵上的满足,实际上也只是一种利益交换。”小鬼头瞪着林因之,面无表情地说。

    “胡说什么!”林因之脸色有些难看,他注意到小鬼头手里捏着的钞票。

    “这种傲慢会毁了你。”男孩说出的话让林因之背脊不停的流汗。

第七十六章 游艇

    巨大的游艇穿破海浪,将碧波浪涛分成两半,穿行而过。这一带的海水呈现的颜色像是硫酸铜溶液一样,是充满了神秘色彩的蓝。

    游艇整体白得发亮,双层结构。算得上一艘不小的中型旅游船。舰艇吃水不足4尺,船高也有三米左右,金属材质的船身十分结实,新式涡轮发动机在洋低释放巨大的推力。

    船身很平稳,甲板上都感觉不到什么摇晃,更何况风和日丽的今天。

    只不过对李翊来说,现在心脏和身体都在摇晃,他的手上还黏着鲜血。心底里也和温煦的海风不一样,冰冷彻骨。他紧紧捏着蝗螽亲手交到他手里的锐利铁片。

    “别太孤僻,既然得救了,就跟大伙儿好好庆祝一番。”李翊的耳边响起蝗螽的声音。蝗螽巨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阴影,彻底覆盖了李翊的身形,巨大的手臂在李翊的肩膀上拍打。

    他端着高脚杯,红酒凝练在杯里,只要小小一口便可以吞下,蝗螽别扭地小小嘬了一口,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兴奋得浑身颤抖。对庞大身躯的蝗螽来说,这杯子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小不点,看上去十分违和。

    李翊一言不发,脸色跟手里的铁片一个颜色,冰冷的可怕。

    蝗螽笑而不语,他压低了脑袋,举着酒杯,在李翊的耳边轻声说道。

    “放心,小子,你干得很好,老子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这件事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你手里的血,也只有我看得到,明白吗?”不知何时换上的一身燕尾礼服,在李翊看来格外刺眼。

    说完这些,蝗螽加入了舞厅里去。

    李翊的舌头和肩膀都在抖动,直到现在,他的脑海里还是苏玉书最后那张绝望和恐惧的脸孔,热烫的鲜血滚在自己的手臂上时,苏玉书那不可置信的脸孔就像一张赤红的烙铁,深深的烙进了李翊的心里。

    他的右手上似乎还有苏玉书最后两手拼命握住自己的重量和温度。但是又感觉不到,李翊直觉得自己的冰冷在胸口蔓延,双眼无法合上。

    蝗螽满意地发出了信号,他用最后携带的镁条合金金属片点亮了整个海岸线,一瞬间的强光在黄昏时绽放出浓烟和闪烁的亮色,这一瞬间李翊就知道,他们得救了。

    不多时,蝗螽的“朋友”就登了岸,并且邀请他们回到陆地上去。

    李翊浑浑噩噩地上了船,他几步踏上阶梯,往回看去,仿佛还能看到挣扎在沙滩上,血泊里冰凉的苏玉书。

    “行了。”蝗螽看不到这些,他亲手把苏玉书扔到了海岸线的隐蔽处。李翊的状态正是他想要的,也是他想看到的,嘴角掩盖不住的喜悦让他推着李翊上了船。

    直到现在。蝗螽似乎并不急着回岸,他们的船队在洋流的驱使下,顺着沿岸各岛徘徊,直到这天,李翊没有太过注意,但是很显然,从风向上看,他们的船到了远洋东的一处海域之上,这里既没有岛屿也没有航线。

    “偏离了航线?”李翊皱着眉头,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多久没有合过眼,干燥的瞳孔里冒出几根血丝。

    他捏了捏手掌,冰冷的感受顺着刺骨感受的冰刃爬上他的脑子里。

    “啧。”李翊摇摇头,头发

    甩动,他站起身,拍了拍脸颊。

    “发生的事,既然改变不了,就别想了。”他叹了口气。“比起这些,先把冉之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李翊开始着手整理手头上掌握的情报,只可惜这些天不是在圣塔的监狱里,就是在这艘与世隔绝的游船上,即使想了解外界的情报,对李翊来说也算得上奢求。

    经过几处海岛,李翊发现这艘船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对外来看,也许这真的只是一艘游船,而对于游艇的目的地和方向,他是一概不会过问的,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摸清楚了船上的情况,虽然荷载几十人的大游艇很气派,但是实际上作为蝗螽“朋友”的船员,只有几人而已。

    李翊正在整理这些信息,窗外灌满海浪的气息翻卷着从小小的格子窗上涌进,李翊的眼里闪过一只通体黑色的海鸟,一瞬间又飘忽不见。

    李翊腾地站起身,扶住窗格向外探身,却怎么也看不见这情形。他刚一探出脑袋,整艘游艇却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李翊怀疑是遭到什么巨浪,但是视线所及的海平面却是一片平稳。

    他正疑惑着不知所措,突然从脑袋顶上传来一阵骚乱,脚步声错乱地在甲板上响起,李翊疑惑着钻了回来,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李翊直觉得势头不对,敲门声越来越快,他轻手轻脚到了门边,从门外的声音和脚步判断,他知道不是蝗螽。当然也不会是蝗螽。

    蝗螽回到了这艘船上,如同回到了自己的王国一样,即使他再欣赏李翊,也不会把做出太直接的举动,尤其是现在,他的手上已经不干净。

    李翊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门外是一张惊恐的脸。对这种神情,李翊见得多,这张脸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这张脸现在挂在这位女保洁的脸上,头上包着方巾,脚步凌乱,李翊扫视过去,发现这保洁身后的走廊上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刚拖过地。

    “怎么了?”李翊抓住房门把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出事了,老板让你赶紧去一趟。”保洁的语气十分紧张,上下打量着李翊的一举一动,虽然没有贸然闯进来,但是她的视线明显穿过了李翊,往房间里瞧去。

    李翊不知道这是不是蝗螽的授意,他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挤开了这保洁女孩的视线,钻出房间,扣上了门。

    “走吧。”李翊的语气十分冷静,既没有问具体的情况,也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焦躁或是抵触。他跟在保洁女孩的身后,两人穿过甲板下的客居室,急匆匆到了甲板上的二楼。

    看来蝗螽在大厅等自己。李翊心里有了数,开始留意身边的情况,这一趟出来,他注意到船里的乘客也好,水手也好,很明显少了不止一半。

    李翊从没问过蝗螽这些人去了哪里,但现在这情形,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怖。

    保洁女带着李翊到了二楼,他一钻进大厅,就看到蝗螽。蝗螽坐在大厅中央,一张高大的靠背椅上,神色有些慵懒,和刚上船那时候的兴奋相比,现在的蝗螽更像是李翊第一次见的那个。

    蝗螽一条腿架在桌上,宽大的身躯靠在椅背上,脸上只看得出一股冷峻和肃杀,没有其他神色。但李

    翊知道,他这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李翊先生。”蝗螽见到李翊,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自从上了船以后,蝗螽见到李翊,必然会这么称呼,算不上毕恭毕敬,但对于船上其他人而言,这“李翊先生”四个字,也算得上诚惶诚恐他们从没见过自己的老板这么称呼其他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然而真当这李翊先生走出了房间,站直在了这大厅里,他们细细打量,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既没有虎狼的样貌,也没有杀手的气质,单单看去,还有些单薄瘦弱,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甚至还有些羸弱,实在不知道蝗螽为什么对他有三分敬意。

    但眼下,李翊扫过视线看去,他知道这些人眼里虽然没有自己,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蝗螽。”李翊点了点头,算作是和蝗螽打了招呼。

    但是他的这份态度却让蝗螽身边的几名心腹脸上发了白。

    然而蝗螽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尽管他对李翊这随性的称呼早就有了看法,但是也无可奈何。

    “船里出事了。”蝗螽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李翊盯着蝗螽的脸色,内心也开始起了波澜,尽管自己已经有了推测。

    “船上出了人命。”蝗螽说道。

    这番话他说的平稳,就好像事不关己一样,但李翊听得更加泰然。

    “哦,几个人?”

    蝗螽听到李翊这漫不经心的回答和提问,不禁皱了皱眉。

    “一个。”蝗螽伸出一个指头。“现在只有一个。”

    他补充道。

    “现在?”李翊立刻注意到蝗螽的说辞,简直好像他知道迟早会死人一样。

    但他知道蝗螽不会对自己解释,也没有过多拘泥,继续提问:“有没有伤口。”

    他下意识的提问,目的当然是判断尸体的死因,远洋航行死于疾病和营养不良,尽管已不多见,但也算情有可原。

    “是谋杀。”蝗螽立刻否定了李翊的猜想。

    “也是。”李翊笑着应答。“否则也不会来找我了。”

    蝗螽点点头,他站起身,魁梧的身形极其高大。从进门的刹那开始,李翊就觉得蝗螽到了船上,简直像一个王国的帝王,如此坐在正对面,无法言喻的威慑力更是源源不绝。

    “我可以看看吗?”虽然这么问,但是李翊心里早就清楚,蝗螽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帮他找出事情的缘由。“现场有没有保护。”

    蝗螽没吭声,只是点点头,几步如风刮过,穿过李翊的身边,朝着甲板走去。李翊跟在身后。

    “你也过来。”蝗螽朝着那保洁女孩歪了歪脑袋。

    “是……是。”紧紧压住脑袋,不敢和蝗螽对视的保洁女孩颤抖着回应,身体僵硬地跟在了李翊的身后。

    “你要找的人,我派人在陆地上开始搜索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就有线索。”蝗螽带头往案发现场走去,说起话来十足的漫不经心,简直没把一桩命案放在心上。

    “谢了。”李翊的回答很简单,他跟在蝗螽背后,进到案发的房间内时,却明显感觉到眼前这尊巨大的身躯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第七十七章 血案

    “谁动了尸体?”蝗螽气得怒不可遏,一拳头砸在木门上,李翊听到门上传来噼啪的断裂声响。蝗螽一拳头直接穿进了过道的木制墙壁里,拳头被碎木头割裂,出了血。

    蝗螽第一个发火的对象就是一路跟他们来到这里的保洁女孩。

    “你是最早发现的,对不对?”蝗螽拎起女孩,就像提起一只老鼠一样。女孩被蝗螽粗暴狠戾的行径吓得不轻,喉咙嘟囔着说不出话来,只得点点头。

    “尸体去哪了。”蝗螽一字一顿,嗓子眼里冒出这几个字来。

    女孩眼里噙着泪,拼命摇着头。但很显然,蝗螽并不相信。

    李翊站在一旁,冷静地看着蝗螽的举动,他凝神观察,定在原地。蝗螽看起来十分愤怒,连脖子都扯得通红,围在他身边的没一个敢吱声。

    “让一下。”李翊却不以为然,他轻轻拨开了蝗螽巨大的躯体,顺道也把女孩给放在了一边。他挤进屋子里,蹲下身,开始观察屋内的格局。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周围几人眼睛发直,他们死也没想到,有人敢当着老板的面做出这么轻佻的举动。

    蝗螽却没有一点反驳或者阻挡的意思,他靠在门把手边上,脸色依旧红的发紫,十分难看,但也没找李翊和女孩的麻烦,只是靠在一边的墙上,闷不做声。

    这表情恐怕把蝗螽身边这几位吓得不轻,他们还从没见过自己的老板有这样怒火中烧的模样,纷纷退让开来。

    像是要回答众人的疑惑,蝗螽嘴里憋闷出了声。

    “李翊先生是我请来的侦探,你们听他的。”

    李翊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房间格局很简单,和他所在的格局差别不大,只有一张简单的床铺,一格方形书桌,和一张挤在床前的小矮桌,这张矮桌同时也当做柜子兼用。

    房间大概只有5方半的尺寸,虽然的确不大,但是在船里也算是比较豪华的套间,床铺看起来折叠得十分干净。

    在床前到过道这一段,不到两米长的距离内,李翊皱了皱眉,他注意到这令人冲击性的事实凝胶般扩散在木质地板上的红色血液,似乎还散发着温度。

    李翊蹲下身,两根手指轻轻蘸了蘸,血液的温度还没有彻底冷却,但黏着的状态看起来却很古怪,通常短时间内的血液不会呈现这样的状态。

    李翊试图从血迹的延伸方向搜索“尸体”,但是这血迹就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从床沿的侧面一点点扩散到房间的中央,距离房门还有相当的距离,就自然消止了。

    既不是截然而止,也不是突然出现,这些血液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拖拽和不自然的特征,看起来似乎就应该在这里。

    除此以外,房间内几乎没有任何异常。如果不是蝗螽提到“尸体”,谁也无法想象这里曾经会有一桩命案。但是即使这是个事实,对李翊来说,也早已不是什么冲击性的真相了。

    他蹲下身,抬起头,窗格和自己房间里的一样,大约一尺长的方形,从窗里看向船外是碧蓝色的海平面。只不过这扇窗和李翊所在房间的朝向正相反,海风汹涌地正面吹向房内,裹挟着温.湿和腥味。

    窗格边的墙壁上,

    钉了一块木板,木板上横放了几本书。李翊站起身,绕开血迹,李翊拿起一本,棕褐色的书皮摩擦地棱角不那么分明,书上的文字也有些缺漏。

    尽管看不出书名,但是李翊只看了一眼,也就了解了书里大致的内容,看起来只是一些风情杂质和旅游导览。

    也许是个游客。李翊没有下这个结论,有些古怪的气氛让他无法说服自己。

    “收拾过吗?”李翊转身回头,看向一旁的保洁女孩。这姑娘的脸色煞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惊悚地恐惧着,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盯着李翊,不知道该作何答复。

    李翊打量着女孩,快步走近,脸上露出和善的笑,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沉默着安抚女孩的情绪。好一会,他才放平了声音,语气十分缓和。

    “别怕,这里。”李翊抬起头,看了蝗螽一眼,继续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你不用担心,有什么情况,什么疑问,如实说就是了。”

    李翊见这女孩仍颤抖着,一只手放在心前不敢动弹,另一只手掩住了口鼻,眼泪眼看就要冒出来了。他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放到女孩的后背上,身体微微前倾,侧身给了女孩一个拥抱,顺着女孩的后脑勺,李翊像是安慰一只受惊的猫一样,直到这女孩小声的抽泣声逐渐平稳,这才松手。

    “好了吗?”李翊半蹲着身,微笑着看向女孩。

    女孩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我叫莉莎。”她忘了李翊一眼,尽管只说了名字,但好歹算是有了进展。

    “莉莎。”李翊知道关键的信息恐怕都藏在这个看起来较弱的女孩子身上,于是挤出一脸和蔼。“你多大了。”

    “十六……我。”莉莎眼角有泪,她低下脑袋,抹干了眼泪,捏紧拳头,摇摇头,更正道:“我十四岁,先生。”

    看起来是在聊家常,但李翊知道,要从这样的小姑娘身上找到尽可能多的情报,光靠审讯的法子显然是不靠谱的。

    “十四。”李翊沉吟了片刻,十四岁显然是童工了,不过在蝗螽的船上,李翊自觉得这种事应该不算特例,也就没有再多问。“你在船上做什么?”

    “打扫……有时候也帮忙后厨。”莎莉抽泣着说道。

    李翊点点头,这一点倒是合理,尽管莎莉算是童工,但毕竟年纪还小,又是个女孩,在船上能做的工也有限。

    “莎莉,那你在这里工作了多久?”李翊抓住莎莉的小手,两只手掌盖在莎莉的手上,语气更加温柔。

    莎莉畏畏缩缩地探出脑袋,谨慎地瞧了瞧蝗螽,确认了蝗螽没有什么脸色之后,才唯唯诺诺地伸出两个指头。

    “两年?”

    莎莉点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李翊伸出手,蹭了蹭莎莉白净的脸蛋,后者泪水便哗地滚了下来,热乎乎地淌过半张稚嫩的脸颊,把眼角的油污和煤灰冲落。

    “好,那你回答哥哥几个问题。”李翊彻底蹲下身,跟这女孩视线相对。“不用怕,更无须紧张,我在这里,他们不敢对你怎样。”

    莎莉点点头,平缓了呼吸,使劲吸了几口大气,又抽动着嗓子咳嗽两声。

    “我…

    …我跟平常一样,在船上打扫,今天客人不多……按照老板的吩咐,很多同事都在港前去了别的船,今天这层照例是我负责……”

    李翊点点头,他知道对于这样的小孩子来说,紧张加上恐惧,能够把话说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再要求他们说的利索,这就是苛求了。

    李翊耐心地听着莎莉顿挫地说着,小姑娘时不时往蝗螽的脸上看去,神情平缓下来后,李翊甚至觉得这女孩有些不一般。

    “平常也是你负责这一层?”李翊环视四周,这一层指的是甲板下的客舱。按照李翊的目测,一层的客舱少说也有二三十间,大小不一而足,还包含宿舍区,让这样一个身高不过在自己腰间的小女孩打扫。

    “不,就今天。”莎莉摇摇头。“平常会有好几个人一起,我一般负责的是……”

    话说到一半,莎莉偷偷抬起一只眼看向李翊,眉间多了一层阴影。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李翊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不是不是。”莎莉立刻摇头,双手飞快地摇晃起来。“一般我是负责先生,你住的那一片区域的,也就是上宾区。”

    上宾区位于船舱后部。李翊自己就住在那一块,比起中前部数量更多更密集的客房,上宾区的客房显得更加豪华,设施也颇有奢靡的风格,而且房间分布合理,不会互相干扰。

    “这么说,你平常并不是负责这一块的打扫?”李翊问道。

    莎莉疑惑着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

    “有时候也会帮忙。”她解释道。

    “今天是怎么了呢?”李翊继续发问,他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很可能涉及到尸体,于是特意避开了这个关键的话题。

    “我的习惯是……从一侧到另一侧,围着船舱绕一个半圆,因为中间是加工和动力室,所以这样绕行是最方便的。”

    李翊点点头,这艘船的中间分为前后两个部位,也就是蝗螽所在的舞厅正下方,是一般游轮所没有的加工室,尽管李翊也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在“加工”些什么,但的确不像是莎莉能进去的地方。

    加工室正后房是动力室,动力室李翊倒是来过,这里主要是掌舵和操纵游轮的核心地带,离上宾区也是最近的一间巨大的舱室。

    所以整个客舱其实是围着船舱边沿走了一圈,莎莉的工作路径是围着船舱走一遭,也就不奇怪了。

    “我早上顺着加工室最前面开始,其实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打扫起来不怎么费劲,但是到了104号,也就是这一间。”

    莎莉扑腾几步,绕开人群跑到隔壁房间。李翊跟着走上,普通客舱的房间密度非常大,隔了不到两米就是另一间客房,事发地似乎是在105号房间。

    “在104号房,我听到有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牛奶盒子被碾碎了一样,我还以为是客人在发脾气,就想过去看看。”说到这里,莎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暗。

    “于是你就发现了那个?”李翊小心翼翼的问道。

    莎莉看起来显然知道李翊嘴里的“那个”是什么,但她却摇了摇头。

    “其实我没有见到过尸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发白。

第七十八章 古怪的门

    莎莉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叫你没见过尸体?”蝗螽这时候插话进来,他愤怒地瞪了一眼莎莉,眼里满是怒火。

    听到蝗螽闷雷般的声音,莎莉吓得一时噎住,不敢吭声。李翊略带责备的眼神扫了一眼蝗螽,这才安抚下莎莉的情绪。

    “我只是担心这丫头一受惊,就开始胡说八道。”蝗螽一拳头锤在门口,这一次没用太大的力道,也没砸出什么坑洞,不过即便如此,他惊人的力量还是几乎让整艘船都有些颤抖。

    “没关系,我来问。”李翊瞪了蝗螽一眼,轻轻拍了拍莎莉的背。

    “你说没见过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没看到。”莎莉看起来就像要哭出来一样,看起来的确是解释不清了。这让李翊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没看到,是指压根就没见过尸体,还是见到了尸体,但是现在消失了?”李翊开始帮莎莉整理思绪。

    “就是,一开始就没有见过!”莎莉一口咬定。

    怪不得在进来的时候,唯独莎莉没有那么惊讶。李翊抬起头,看了一眼蝗螽,大块头并没有什么神色上的变化,一动不动地盯着莎莉看去。

    “为什么?”李翊问。

    “为什么?”莎莉睁大了眼睛,看着李翊,开始回忆。“那时候,我想进房间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没进去。”

    “门是锁死的,而且是从里面锁的。”莎莉说道。

    “你能确定吗?”李翊觉得莎莉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绝对不会错。”莎莉的眼里闪着光,她从领口掏出一串钥匙来,叮当作响。“这是钥匙,一般舱室的门,我们都可以打开,虽然一般不会贸然进去,但是只要门没有反锁,就可以进来。”

    李翊思考着这里面的关巧,站起了身,他徘徊到门后,细长的手指挑起门锁。门是比重较轻的黄色木质,李翊不大分得出木头材质,显然不是内陆常见的树种。他轻轻抚摸木门,整体完好。

    李翊瞩目的是门上的锁。他注意到这种锁没法反锁,在内陆80年代比较常见,是简单的弹簧结构,就他所知的“朋友”里,能轻易开这种锁的“高手”不在少数。

    而反锁的关巧其实也很简单,就是80年代常见的挂锁,并不是电子锁或者反扣的舌塞锁,虽然挂锁结构很简单,但相对舌塞结构来说,其实反而不容易强开。

    李翊摸了摸锁头上的锁链和沟渠,令他惊讶的是,两者都很完好。

    “你确定反锁了吗?”李翊再一次问道。

    莎莉点点头,她踮起脚,小小的手一把攥住了挂锁。

    “我很确定,因为这扇门本身从外面就没有锁,我想大概是客人忘了,但是一推门,就发现被挂住了。”莎莉皱着眉头,继续往下说。

    “再然后,我就闻到屋里的血腥味。”莎莉好像不愿意往下说似的,突然打住了。

    “血腥味?”李翊皱了皱眉头,反复研究起挂锁的结构来,挂锁的锁扣和沟渠的深度都足够,而且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很显然不可能是强行破坏的门。

    “所以你就立刻去找蝗螽了吗?

    ”李翊瞥了一眼蝗螽,问道。

    “没有。”莎莉摇摇头,这时候,年轻的小姑娘看起来已经镇定下来,就李翊认识的孩子而言,这姑娘的情绪的确不同一般。

    “我试过撞门进去,或者可以这样。”莎莉说道。“你把门关上,挂上锁。”

    李翊点点头,看着莎莉退出到门外,他关上了门,把挂锁的头部滑进了沟渠里,这样挂锁就扣实了,除非连门一起破坏,否则就不可能从外部开门。

    “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办法。”莎莉却有些得意,她突然褪下胳膊上厚厚的棉芯袖套,光滑纤细的胳膊露了出来。

    莎莉当着所有人的面,猛地推开门,被挂锁扣住的门漏出一条缝隙,恰好够莎莉的胳膊进去,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进去。

    “像这样,我就能从里面把门打开。”莎莉说着,也这么做了,她身体紧紧贴着门,手臂探进房间里,在墙壁上开始胡乱地摸索,腾地拽到了挂锁。

    “就,这,样。”尽管摸到了锁头,但是莎莉的胳膊毕竟不够长,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才把门后的挂锁取了下来,失去阻力的木门立刻被莎莉的体重压得打开。

    莎莉眼看脚步不稳就要摔倒,站在门后的李翊一把接过莎莉,给她轻轻放下衣袖。

    李翊的眼神留意在莎莉的胳膊上,淡红色略带一些晒痕的胳膊上光滑,漂亮,只是在肩部,他留意到一条盘绕在胳膊上,蔓延了半身的痕迹。

    莎莉似乎也注意到李翊的视线,她立刻抽回了手臂,一只手捂住胳膊,脸色绯红。

    李翊没有多问,他留神地看着挂锁。

    “所以当时你,可以进来?”李翊皱着眉头问。“那么,莎莉,你为什么不进来?”

    “我……我也不知道。”莎莉有些慌乱,脸色和气息都有些混乱。

    “别紧张,你记得什么,跟我说就是了。我没有怀疑你,放心。”李翊拍了拍莎莉的肩膀。

    莎莉点点头。

    “平常这件事,除了大姐头,其他人不知道,我也没怎么提过,因为通常也不会这样开门。”莎莉解释道。

    “大姐头?”李翊问。

    “就是我们打扫对的领班,今天她轮休了,所以也不在。”莎莉眯着眼,突然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压低了声音对李翊说道:“你没有眼福啦,她的身材可是最棒的。”

    不知道这小姑娘从哪学来的市侩俗话,这近乎套得李翊有些发懵,他笑了笑,缓解尴尬,继续问道:“那你当天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不进去的吗?”

    莎莉摇摇头,咬了咬嘴唇。

    “我进不去。”她笃定地说道。

    这下所有人都开始议论了,他们亲眼得见莎莉进了屋里,现在这小妮子又像是发疯一样,说什么进不去。

    “李翊先生,我看你别在这姑娘身上浪费时间了。”蝗螽两手抱在胸前,嗤笑道:“她自己说话都没边没靠的,前后完全挨不上,什么锁了门进不去,又能开锁,又见不到尸体,我跟你说吧,她精神有问题。”

    蝗螽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强调他对莎莉精神上的“诊断”。

    李翊笑了笑,没吭

    声。人群中也有些议论纷纷,对着小姑娘前后矛盾,颠三倒四的说辞,已经不太能够取信了。

    “进不去。”李翊反复辗转,在屋里开始左右徘徊起来。“血腥味,血腥味。”

    “莎莉,那你认为,房间里到底有没有尸体?”李翊停住脚步,看向莎莉,问道。

    “我不知道。”莎莉还是没法回答。

    “这丫头,一问三不知。”蝗螽有些按不住性子,他粗大的胳膊就要把莎莉推到一边上去,李翊却拦住了他。

    “别急,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李翊自信地回答。

    “可她说不知道。”蝗螽愣了愣,神情疑惑。

    “不知道也是一种信息,不是吗?”李翊笑了笑,下意识地摸了摸挂锁,锁头的造型像一块砝码,在他手里把玩着。

    “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蝗螽眼里露出复杂的光。

    “当然。”李翊蹲下身,看向莎莉。“你说不知道,意思是你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我可以这么说吗?”

    李翊的问题一发出,人群中冒出了“咦”的声音。

    “这……”莎莉缩着脑袋,点了点头。“确实很古怪,平常我都能从门缝里看到房间里的,但是这次就不行。”

    李翊笑着拍了拍莎莉的脑袋,眼里闪过一丝锐利。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他微笑着回答。“各位也不比觉得奇怪,这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个小把戏而已,莎莉进不去房间,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她刚才都演示了一遍。”蝗螽的口气里有了火药味,众人怀疑的对象也逐渐偏向了莎莉,矛头似乎指向一人。

    “如果是正常的挂锁,莎莉的确能进去,就像我们刚才配合的一样。但是诸位不妨想想,莎莉如果真打算隐瞒这件事,为什么又要特意为我们演示?”李翊眼里透着光。

    “这算什么推理!”人群中爆发出不满的情绪来。

    “就是,你这样的话正反说都可以!”

    “你的意思是,这么短的时间,凶手把门锁都换了吗?”

    这话一出,人群中发出讪笑声,然而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蝗螽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

    “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挂锁是卡在门口的,只需要把锁链转一圈,绕过锁头上的把手,很轻易就能把门卡死,像这样。”

    李翊牵着铁链,绕过门上的锁头,大约两圈之后,再锁上门。

    “这种情况下,你们可以试试,来推门。”李翊站在房里,声音嗡嗡地传了出来。

    有人上前尝试,一手按在门上,往里推去,活扇刚刚转动,门就被铁链拉扯住,动也不能动了,再用力也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缝隙,别说把手伸进去,就连悄咪咪看上一眼,恐怕也是什么也看不清。”

    李翊笑着说道。“也只有血腥味而已,我说的对吗?”

    “这么一说……”

    几个好事的上前,扒在门前,从外往里,的确看不到什么,连手指也伸不进门里。

    李翊解开门锁,下了结论。

    “所以莎莉,客观上来说,并不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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