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东南亚暗流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靳烁不信,而是谁能相信这么一辆超大型的长途客运汽车,在公路上,离最近的服务站还有20公里的公路正中央,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有,那也应该蒸发了。”冯远摇摇头。
“司机呢?”靳烁快步走到了驾驶席上。
“也没有。”冯远叹了口气,跟着上前。驾驶席上空无一人,这当然毕竟这辆车少说在这里受到损害也有3小时。
“这辆车的事故一点儿也不轻,但是驾驶席,乘客席上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冯远紧紧盯着车前的油门踏板,若有所思。
“幽灵车?”靳烁跟上前去,摸索着车座。
“没有灰尘。”冯远无视了靳烁强硬的冷笑话,在靳烁进来之前,他已经彻查过整辆车的全部细节。
“你怎么看?”靳烁问道。
“你这混蛋。”冯远摇了摇头。“你明明就知道答案,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站在一边看着我焦头烂额晚一分钟,她们的安全就……”
“你不用尝试说服我,冯警官,这是为了我和小鱼儿考量,我得出的最佳选择。”靳烁看起来已经铁了心。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冯远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电话。
“云哥,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别墨迹了!”
云起戴着耳机,接通了冯远的电话。
“冯队,你使唤人的本领可越来越强了。”云起嘟囔了一句,冯远那边的聒噪抱怨就传了回来。
“得得得,算我服你。”云起知道,冯远决定的事,自己是拗不过他的。
“你可想好,冯队。”云起飞快地敲动键盘,连通了外网画面,直接钻进了东南亚的公路督查系统。当然,这对他来说简直就和逛街一样轻松,可并不意味着真的就像逛街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毕竟这弄不好可是国际问题。”云起的话一点没错。“冯队,我觉得还是和东南亚警方知会一声,毕竟这事……”
但是冯远的态度非常强烈。
“要你查就对了,不用你觉得。”末了,冯远不忘补上一句。“出什么事我给你兜着,这群豺狼虎豹魑魅魍魉的妖精就在你屁股底下蹲着,不拔除了怎么安心睡觉?”
云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可是你说的。”先把责任甩开,云起不是没胆子这种事放在以前,他也是没少干,但是现在身份立场可不容许他胡来。
但是冯远这个“长官”可不怎么按照常理出牌,嘴上说着“不行不行”,但是云起手上动作也早就按捺不住了,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算得上是万分危急。
“看我的吧。”云起脸上洋溢起了兴奋的神色。
云起绕过东南亚公路系统的防火墙,没想到比想象的还要轻松,他很快就调取了冯远要求的监控,这一段的监控并没有受损或删除。
“人为火事?”影像并不是全方位的,公路上只有每隔两百米的拍照摄像,摄像频率也不高,清晰度更是有限,从这里判断人物体征十分困难。
“时倾。”但饶是如此,冯远还是一口咬定了,被三人束缚住的纤细身影就是时倾。尽管靳烁知道从这
单薄的影像中,压根无法判断个人特征,但是没有出口反驳。
“时倾制造了幽灵车。”冯远一瞬间就明白了时倾的意图,靳烁却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冯远话里的意思。
“我只是开玩笑。冯警官,幽灵的事你也信?”靳烁哭笑不得。
“这里有垫痕,看起来时倾用了什么办法,让油门处于按压状态,这辆公车就是无人驾驶状态冲过来的……这么解释的话,车上的灵异现象也就说的通了。”冯远来回踱步。
靳烁跟在冯远身后。
“可能吗?这种做法也太玄幻了……而且,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靳烁想不出,什么样的状况会拿着这样一辆大型客车去做这种胡闹一样的事。除非……
“除非是为了骗过这群歹徒。”冯远判断出了结论。“第一辆公车的爆炸引起了时倾的注意,为了制服他们,时倾冒险用了这样的办法。”
“可这还是不合逻辑。”靳烁摇摇头。“如果事先发现了危险,为什么不赶紧离开,还要跟这群人硬碰硬?这个时小姐,该不会脑子不好使?”
冯远瞪了靳烁一眼。
“从死亡人数和位置判断,大概只有一辆车的乘客死亡,另一辆的乘客全都不翼而飞。你觉得这是神迹还是灵异?靳医生。”冯远淡淡地说道,他的视线不容置喙。
靳烁也被瞪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是警察。如果是我,应该也会做一样的事。靳烁,你是医生,应该明白,拯救是什么意思。”说完这句话,冯远没有再多做声。
靳烁也陷入了沉默。
他跟着冯远一路整理完证据,收集了全部信息。
“如果能分析出这些弹孔痕迹的型号,再调查出这批货的途径,我想应该能找到这个神秘组织的位置。”冯远把几颗弹孔的留存物塞进了塑料袋里,盯着靳烁,两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
靳烁咽了咽口水,别开视线。
“走吧。”冯远驱车离开。
“去哪。”靳烁下意识问道。
冯远没有回答,但是靳烁很清楚看到,冯远的额头上冒出滚烫的汗。
他们穿过最近的服务站,一路长驱直入,追查到最近的警局。
“侦探事务所?”接待的两名警员满脸狐疑,他们来回看着冯远,又仔细看了看冯远递出去的证件,满脸的不信任。
就连靳烁都觉得不可思议,冯远拿出的这假身份,也实在不大置信。虽然在东南亚,刑事侦探也属于律师事务的一部分,有一定合理性,但像冯远这样大摇大摆往局里要求协助的,可能也是孤例。
眼看着冯远毫不在意地交出证物,靳烁甚至心里有些虚。只因为他知道,一旦冯远把这些东西呈上,很可能现在的一切线索就付诸东流,甚至他们自己的人身自由可能都会断送于此。
“这关系到东南亚盘根错节的一个巨大组织,两位警官,希望你们协助调查,这些是关键证物,可能直接关系到这个组织的存亡命脉,一旦分析出什么结果,希望两位能立刻告诉我,这是一个取缔他们组织的好机会。”冯远的话说的很明白。
但是靳烁已经在心里暗骂了,这蠢家伙把现有的线索全部摆了出来,甚至更多的信息都不吝透露给了东南亚
的警方,这做法简直就是把自己的弱点全部展露给敌人。
靳烁伸出手,想要拦住冯远的愚蠢行为。然而他的动作就好像早已被看破一样,冯远轻轻压住靳烁的手,自顾自交出了证物。
更何况,冯远还故意夸大了线索的重要性,什么取缔,现在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呢。靳烁倒是想撒手不管,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夸大?靳烁偷瞧了冯远一眼。
冯远的神情一点不焦急,甚至连不确信的慌乱都没有。
注意到靳烁热切的视线,冯远回过头来,相视一笑。
靳烁彻底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警员脸上发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两张脸写满了恐惧和惊讶。
“先生,感谢您的协助,您提供的证物已经交由上级警署展开调查。一旦有了进展,我们会立即通知您,请您留一下联系方式和住址。”
冯远仍旧微笑,但靳烁心里已经开始打鼓。毕竟傻子也知道,这就是东南亚警方的权宜之计,摆明了忽悠冯远,但是看起来这个冯警官竟然毫无知觉。
靳烁急的焦头烂额。冯远却好像知道靳烁的想法一样,他越是着急,冯远就越是自信。他们在警署里喝了茶,冯远轻松地大摇大摆离开了警署。
“这就走了?”靳烁跟在冯远身后,百思不得其解。
“走了。”冯远淡定的回答。
“证物呢?不要了?”靳烁还是不敢置信,他不停地回头看去,尽管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甚至能在脑海里看到,这里显然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要了。”冯远显然没把这些当回事,连看也不看靳烁,直直上了车,示意靳烁赶紧上来。
靳烁咬咬牙,爬上了车。
看着这张近乎扭曲的一张脸,冯远笑问道:“靳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靳烁迟疑着不肯吭声,看了看冯远,又看了看远处的警署。
“你知不知道,这些证物进了警署的口里,就再也出不来了?”最终,靳烁仍然憋不住,他压低了声音,闷着说了出来。
“哦,这样。”冯远转动钥匙,点燃发动机。
“这可不是说笑。”靳烁顶着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孔,看着冯远。“还有,你以为用一个假身份就瞒得过这群人的眼?不是我提醒你,他们很可能早就意识到你的身份了,算你运气好,能顺利从那儿走出来。”
冯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路,一路顺着公路前行。
“靳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远看起来并不在乎,这让靳烁近乎发狂。
“你,冯警官,你……诶。”靳烁的内心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他既不能一口把胸口里的东西全部倾吐出来,又只看着冯远干着急。
“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冯远优哉游哉地问道。
靳烁干脆不说话了,憋闷了一阵工夫,才悠悠叹气。
“你这样做,最后不是又回到了原点?”靳烁只觉得揪心。
“原点?”冯远嘴角轻轻挑起。
“这么说可就好笑了,靳医生,你难道没发现吗?”冯远转过脑袋,轻轻瞧了靳烁一眼,话里的意思看起来深不可测。
“这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章 追凶索敌
“先说时倾。”冯远的语气十分笃定。“第一件能确认的事,就是她还没死,从图像上看,应该是被这个组织当做人质扣押了。”
“就当做如此好了。”靳烁盯着冯远,他想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结果却令他意外,原本紊乱和呼吸和脉搏还能体现出冯远的心境,可是现在,却好像石沉大海,什么也看不出来。
“可是,情况还是没变,你还是一无所知,案情也完全没有进展,不是吗?”靳烁问道。
“是吗?”冯远会心笑了笑。“别的我不大清楚,至少靳医生你是足够关心我的,我看你三番两次想要把什么事告诉我。”
靳烁不说话了,冯远这一点说的太准了,这让他无法反驳。
“看起来,你的良知并没有死透,靳烁。”冯远停下车,他缓缓推开车门。靳烁跟在冯远背后,一离开车内,靳烁就吃了一惊。
“你,你。”靳烁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盯着冯远看了好一会,就像在看一只怪物。冯远停靠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切中要害。
从江丰道西南径直走了大约十公里,这里本应该是荒无人烟的一处原始森林。但是靳烁心里却很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地方。
“看来的确是这里。”冯远就像是从靳烁的神情上确认了这件事一样,微笑着看向靳烁。
这个时候,靳烁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自己。但是他仍然想不通,为什么冯远就能如此轻易地找准这里。
“组织内部的联络地点,对吗。”冯远看透了靳烁的内心。
靳烁有些垂头丧气,自己绞尽脑汁想要隐藏的事实,一瞬间就被冯远识破。他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确信。”靳烁忍不住问道。
“照理说,这个地方的选址并没有什么特殊,也没什么意味,只是一个联络通信的约定地点而已,难不成你长了一副狗鼻子?”靳烁当然想不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靳烁的问题很自然,不过他也没指望冯远会好好回答自己。
冯远不吝解释。
“时倾被他们擒获之前,我想。”冯远提到时倾这个名字的时候,靳烁明显感受到冯远的气息有猛烈的停滞。“她在想办法通知我。”
“怎么通知?”靳烁想不明白,但如果时倾真的给冯远通风报信的话,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当然没法通风报信了,这里是信号边缘区,连信息都发送不出去。”冯远拿出手机,事件发生地的信息全部被屏蔽,正常的通讯信号压根无法输送。
“只有无线电和单向传输的设备有可能发送信息,云起这家伙想的还真周到。”冯远手里的通讯设备是云起特制的,专用于和a市局内部的警局通讯连锁,也因此幸免能够传输信号。
“那,时警官……”靳烁想不通了,究竟冯远是怎么得到时倾的暗示呢?
冯远叹了口气。
“首先,时倾制造的车祸现场,并不单是为了欺骗歹徒,还有更深层的意图。”冯远开始顺着时倾的思路整理整个事件。“她想告诉我,或者说验证的一件事实,就是东南亚警方内部到底有什么暗流。”
“从这件事
的发生到现在,公路上出了两起汽车事故,而且一整辆公车的乘客全部出逃,在这种情况下,警署的出警和行动,可以说是0。”
“这是为什么,你觉得呢,靳医生?”冯远看着靳烁问道。
“时倾吗……”听了冯远的分析,靳烁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算计到这一步。”
“这不是算计,是信任。”冯远一口咬定。“她坚信我会救她。你说尸体上古怪的痕迹,我大致也想过了,这也是时倾故意留给我的讯息。”
“这能说明什么?”靳烁疑惑地看向冯远。
“证明了一件事,这些歹徒大概听信了时倾被带走前最后的威胁。”冯远看了看靳烁,深邃的视线对撞在靳烁的瞳孔上。“时倾说的大概是,车上还有我的同伴。这样一类的话。”
“咦?”靳烁突然叫出声来。“怎么会信?这么拙劣的谎话。”
别说歹徒,靳烁自己听着冯远现场还原的话,也不可能置信。他想不出,歹徒制定了这么周密的毁尸计划,又精心制服了时倾,到最后为什么要相信这样粗陋的谎话。
“这就是时倾想告诉我们的事。”冯远深吸一口气。“会相信时倾的话,并不是他们想的太简单,正相反,因为他们的确有这样的安排,所以才可能置信,也作出了这种举动。”
“你是指……”靳烁有些惊讶,冯远的推断不仅揭露了他内心里的真相,甚至已经开始逐渐推动到他所不知道的事实中去。
“很简单的道理,因为警署内有他们渗透的内鬼。”冯远淡然说道。“为了掩盖这一事实,他们只能取信时倾的话,只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时倾到底是哪里的警方,如果让警署内部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行动都会受到钳制。”
“只有毁灭所有乘客的身份,这件事才能掩盖。”冯远说道。
“可这迟早会暴露,警署的人员如果失踪……”靳烁意识到问题。
“这说明了另一件事。”冯远脸上有些阴郁。“警署内部的渗透势力足够庞大,并且他们延伸到海外群岛上的部分,很可能在密谋一件更大的案子。”
“你是说,短时间内,他们有行动?”靳烁最后的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他自己所知道的情报之外。这一点冯远自己也无法确认,但他并不慌张。
“所以正如你听到的,云起,这件事恐怕只有牵扯你进来了。”冯远捏了捏耳朵。
靳烁意识到,这件事不只有冯远一个人的参与,他所代表的势力,正是内陆警力坚决执行任务的独断。也许这种事放在内陆,压根就不存在“鞭长莫及”的情况,因为他看到的这只挺鞘而出的单刀,正直直插向这个神秘组织的心窝里。
冯远。
靳烁再次打量起这个青年来,他好像把感情都吞噬进了任务里,全身散发的冷峻和坚决让靳烁感受到酷寒。
“冯队,按你吩咐,根据刚才警署据点的网络,他们追查的信息果然被中间截取了,停在江丰道的信息库里。”
“录像呢?”冯远问道。
“我们浏览过之后,看起来对方的警觉性也不差,已经删除了。”
“嘿嘿,冯队,这次看起来你捅的可是个大篓子。”
“少废话。”冯远现在压根没有心情同云起开这拙劣的玩笑。“我就想知道,现在警署内部的资源库里,能查到多少信息。”
“老早就看到了,老实说,这东西看起来很不妙。”
原来在警署的时候,冯远就已经部署云起侵入了东南亚江丰道地方警署的网络系统,而作为诱饵的证据也是他们联络和提示黑幕组织的渠道之一。显然警署并不是完全被侵蚀,但从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应该能揪出扎根在东南亚警务系统里的毒瘤。
“打开看看。”冯远毫无顾忌,当机立断。
“冯队,这东西一旦开了,很可能无法抹除浏览记录。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一旦陷进去,再抽身可就难了。”
云起说的没错,他借用的警署权限竟然无法开启这个浏览记录。那么很显然,这个“毒瘤”在警署里的权限相对较高。
这可不大妙。
“少废话,让你打开就打开,哪那么娘们唧唧的。”冯远骂出声了,靳烁看得出来,冯远内心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推理能力那样淡然。
但这一点靳烁理解地更清楚,因为换做自己和喻瑜,靳烁可能更加疯狂。
“好嘞,老实说我也馋得不行。”云起按照冯远的吩咐,切换了更高权限的身份,用了一点暴力手段,强行打开了记录。
“冯警官,你真的不怕惹祸上身?”最终,靳烁仍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冯远一边浏览这些数据,一边回答。
“想过,老实说,没人不怕死,还是这种泥流里,死的不明不白,谁也不想。”
“那你还……”靳烁刚想继续说下去,冯远补上的话已经打断了自己。
“但是更害怕什么?是在你绝望迷途的时候,正义永不降临。我能做的也仅此而已。惹祸上身?那都不重要了。”冯远这么回答,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靳烁却知道他是用着怎样的感情在说。
因为时倾就是这么做的。
“你很伟大……”半晌,靳烁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冯远停了停手上的工作,他瞥了靳烁一眼。
“虽然你杀了冉之,但是靳医生,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冯远放下手头的活儿,郑重其事地看向靳烁。“如果摆在你面前的选择,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比如说感染,比如说破伤风,甚至死亡如果冒着这些风险,让你可以尽情地拯救即将陨落在你面前的无数生命,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白求恩?”靳烁下意识地回问。
冯远没有回答,但靳烁心里有了答案。
“我没有你那么高尚,冯警官。我也没那么蠢,明知道是死,还要冒险。我只是个医生,会选择这个行业,也只是因为赚钱。”
“是吗。”冯远低下头,继续工作。
“冯警官。”靳烁看了看冯远手头上的资料,他很惊讶,不到半天的时间,自己所有已知的情报,几乎都在他的分析和调查之下一览无余。
“我想,这里应该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如果你能顺利完成任务,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小鱼儿,我也没什么情报能透露给你了,不是吗?”
靳烁有些落寞,他看着冯远,自顾自地说道。
第五十一章 疑云密布
“也许吧。”冯远看了靳烁一眼,眉眼之间展露出来的兴奋难以掩饰。“托你的福,靳医生,看来案情进展很顺利。”
靳烁点点头,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冯远喊住靳烁。
“放心,冯警官,事情结束以后,我会自首。”靳烁回头,眼神失去了神色。冯远知道靳烁并没有说谎。
“抽个烟再走。”然而冯远却有了算计,他递出一根香烟,塞进靳烁的手掌里。
……
靳烁抖开打火机,叮铃的金属音之后,燃起了苍蓝色的火焰。点烟,吸气,一气呵成的动作,靳烁重重喘出一口气,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吸过半支烟,情况才稳定一些,他叹了口气。远处华灯初上,夜色逐渐深重。
靳烁的手总算停止抖动,只是微微透凉的寒气,寥寥烟火点缀在这荒凉郊外,看起来有点人烟气息,让靳烁总算能安下几分心来。
“借个火。”从阴暗之中冒出一个人影来,一手捏着烟,另一只手捧住。来人披着墨绿色的风衣,晚间的大风吹拂而过,这让他一身硬质的皮衣猎猎作响。
靳烁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认不认识这家伙,只觉得声音熟悉。两人碰了头,靳烁给那人点上了火,夜色掩护下,靳烁仍看不清这张脸。
靳烁倒没有极力地去看清来人的脸孔,想来这也是接触的禁忌。两人点着烟,云雾缭绕之中,靳烁率先把烟卷抖落了烟尘,烟头随手扔在地上,踩灭。
“事情都清楚了?”来人的头顶遮着硕大的帽檐,看起来颇有些神秘。听到这句话,靳烁就知道,这是惯例。
他从兜里掏出两份文件袋。
来人接过靳烁手里的文件袋,轻轻抽出一个角,只扫了一眼。文件里只是几份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病例档案,寥寥看了两眼,来人收进档案袋里,绕上几个圈,把纸袋收回到大衣里。
“跟往常一样?”来人迟疑了一会,问道。
这是在确认靳烁所在的宝山医院情况如何。
“出了点意外。”靳烁的视线飘忽不定,他盯着来人嘴里的香烟看了半晌,没瞧出是什么牌子的烟来。只觉得也许是东南亚的小众牌子。
“能解决?”来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靳烁仍觉得熟悉。
“能。”靳烁有些紧张,喉咙变得干燥起来,就连手指也开始颤抖。
“抖什么?”然而这人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的视线上下移动,打量着靳烁上下看了看,突然从大衣里探出一只手来,猛地抓住靳烁。
靳烁浑身一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他极力掩饰,但是奈何还是抑制不住身体的抖动。
“嘿嘿。”来人笑了笑,靳烁看不出这人的脸色,只道荫翳在大衣之中的笑听起来不寒而栗,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靳医生。”来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一时有些沧桑年迈,一时又有些尖亮刺耳。靳烁更觉得声音熟悉。“喻小姐最近怎么样?”
听到这里,靳烁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身上的汗水汩汩地往外冒。
“懂我意思吧?”这声音让靳烁想起什么。他
不是第一次跟这样的组织人员接头,虽然每次来的对象不一致,但是这声音他却忘不了。
是那个老头。靳烁皱了皱眉头。
“别耍花样。”老头很是谨慎,突然从大衣里伸出另一只手。靳烁看得仔细,这只手上掏出一柄黑得发亮的手枪,没注意到型号,但靳烁确信,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腰。
“我不想废话,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老头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只手轻松弯过靳烁的膀子,一只手就让靳烁几乎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上的枪不由分说地顶上了靳烁的脑门。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靳烁支支吾吾地。
“少给我装蒜。”老头的声音颤抖着变换音色。“你跟条.子一块行动,要是不吐出点什么来,知道你不要命,就是不知道你那小鱼儿能挨上几枪。”
老头的声音低沉,音量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狠狠打进靳烁的心窝里。
“你想知道什么。”靳烁很无奈,他无法忤逆这种威胁。
“全部,重点是这小子有什么配置,在哪,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老头扭动着靳烁的胳膊,嘴里猛啐一口,半截烟就落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熄。
“你放了小鱼儿,我就说。”靳烁强势地扭回脑袋,瞪着老头。
“放屁,这是给你机会让你将功补过,你不说我们有的是办法搞清楚,你说了,组织保证你女人的安危。”老头手上加重了力道,这让靳烁整个胳膊和后背几乎都抽了筋。
“你们说话什么时候算过。”然而靳烁知道组织的做法,有利的事自然不多说,就算是这种对等的互相威胁,他们也只吃甜头,绝不肯吃上一点亏。要放了喻瑜,也只是靳烁的奢望,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真当自己值多少钱么?靳医生,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什么也不说,也不过就报销在这里,连自己的女人也就更别提你要知道,比死还难过的办法,嘿嘿,我也是知道的。”
靳烁当然知道。
“你们打算做什么。”靳烁咬着牙问道。
“这事你没必要知道。”老头精明地嗅到了靳烁的不对劲。“你不说那就拜拜了。”
“等等。”靳烁突然咧开嘴。“你不是想知道么,那你可做好心理准备。”
“你什么意思?”
“你们追查的条.子,不是想知道么,他们已经追查出你们的目的和窝点,下一步可能就是端灭了。他们就在临镇集结警力。”
“呸。”老头显然不信,他咧开嘴笑道:“就凭他们这点人,还想动我们?”
“可他背后可是整个警察体系,就算你们势力再大,还能跟他们作对么。”靳烁不服气。
“那可难说。嘿嘿,兄弟,上路吧。”老头打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内容,但他没打算就这么放了靳烁,在组织眼里,靳烁这样的不确定因素就是个定时.炸.弹,一旦留着,后患无穷。
靳烁似乎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他闭上眼。
嘟地一声枪响,隐藏在消声器背后的硝烟扩散到了几米之外,夜幕中,殷红的血液蛇走而出,灌进了岩石和土壤里。
临近午夜时分,李翊才从蜿蜒曲折的渠
道中走出。顺着水流和风向,尽管没有阳光也没有火源,但是李翊还是判断出方向,并顺利从圣塔内穿过,来到了与岩石山峰交接的外部。
李翊一脚踩断面前一人来高的芦苇,他摸索着道路出来。
“比预计的时间还要久,真倒霉。”李翊抱怨地抖了抖一身的尘埃和腐锈霉味儿。“麻烦了。”
蝗螽跟在李翊身后,一路走来,他的神色变化可以说是精彩。
从看到这天然暗道的那一刻起,几乎死心的蓬勃野望又生了出来,他攥紧手掌,狠狠给了李翊几个铁拳头。
“行啊,你小子,有两把刷子。”这算是蝗螽由衷的感慨,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李翊才能真切感受到这个毒枭老大最本质的情绪,但好景不长。
沿着底部暗道走,他们才发现,这并不是一条直道。就像是蚂蚁洞一样,千万条支路纵横交错地重叠在地上地下,没有火源光线,一度让蝗螽陷入了绝望。
但他还拿李翊没有办法。毕竟一行三人中,废物宋玉书自然指望不上,自己对这一带的路线和瘴气林的了解程度更不如李翊,想要顺利脱出,还是只能靠李翊。
“这里的空气很有限。”然而李翊的话让蝗螽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要闭锁?”宋玉书忍不住失声喊出,他尖锐的嗓音回荡在整个渠道中,围绕着内壁光滑的石墙,来回反射,回声也就越来越响亮。
蝗螽当然也想这么问,但他知道李翊一定是有了解决办法才这么做的。
原来在他们进入渠道之后,与兴奋的两人不同,李翊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继续摸索暗道内部的机关,直到他找到闭锁整条暗渠的机关之后,才放心往里走。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避免狱卒的追踪,但没有空气这件事也是走到半程才得知的。
最好是半程。究竟有多远才能到达终点,蝗螽心里也打着鼓。
“这里可还没离开安全距离,你们要大声嚷嚷,我是无所谓。”李翊头也不回地带头往前走,宛如置身事外一般。
听到这,蝗螽闷着嘴,狠狠瞪了宋玉书一眼。被蝗螽这充满威慑力的眼神瞧上一眼,宋玉书就像兔子撞见老虎一样,浑身动也不敢动了。
“你应该有办法吧。”蝗螽压低嗓音,活像闷声的铜钟。他看到李翊头也不回地选了一条分岔道,带头往里面走去,不禁问道。
然而李翊却摇了摇头。
“我也没见过地图,怎么会知道路线。”李翊的回答算得上情理之中,但是听了之后,蝗螽显然愣了。
“你没把握?”蝗螽犹豫着问:“这条路对么?”
李翊仍旧摇头。
“这不是把握不把握的事,既然都不知道路线,那就只能一条一条地试了,不然呢?”
听了李翊的话,蝗螽颓然坐倒在地上,眼光阴冷了起来。
“没有路?没有路还在这干耗什么?”蝗螽眯着眼,他不信李翊会没有退路就冒死做这种冒险的举动。“不如直接退回……”
“不行,我们越狱的行动已经暴露,而且时间也不够了,折返回去只会遇到更麻烦的情况,甚至可能再也没有越狱的机会了。”李翊的分析的确有道理,但蝗螽仍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五十二章 暗渠
进入暗渠隧道已经三个小时。三人仍没有找到通路,很显然这地下暗渠并不是蛛网似的互通网络,每一次试错遇着死路,三人都必须原路返回,这样低效率的探索无疑是又费时又费力的。
蝗螽觉得气闷,他又想起李翊的话来。
“该死,这里不会真的不通气吧。”蝗螽忍着怒火骂了一句。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可能性很大。洞内的腐蚀气体和瘴气含量都很高,反而氧气不多,也许都被高气压挤出去了。”李翊说起这话来,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置身事外。
蝗螽一言不发,紧紧跟在李翊和宋玉书两人身后,尽管蝗螽在三人中身高体型都是最庞大的,浑身爆炸一般高高隆起的肌肉堆成的胳膊和躯体自带了无形的威慑力。
刚进入分岔路口时,蝗螽还满脸怒不可遏,甚至大打出手。但是随着他们深入到暗渠更深处,蝗螽反而沉默了起来,三人一步一步往深处进发,不断地避开死路。
“空气消耗完了,我们就要死了。”宋玉书感觉到呼吸困难,他紧紧跟在李翊的身后,又夹在蝗螽和李翊两人中间。
“如果真的没了,当然是这样。”李翊仍旧不回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宋玉书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喉咙,他觉得自己可能就会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暗渠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可能死在这里的另两人却无动于衷。
“我们来过这里。”不知道在这条暗渠里折腾了多久,蝗螽总算吭声了,只不过声音低沉沙哑。
“是啊,又迷路了。”李翊的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又”这个字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事实上在原地打转了二十多回,蝗螽早就不耐烦了。
“你真的找不到路?”蝗螽闷着声问道。
李翊只点点头,没有停住脚步。
“那你还往前走?”虽然嘴上质疑,但是蝗螽也没有停下脚步,反倒催促前面一步一扭的宋玉书起来,这小个子简直神情恍惚了,看起来是不是这条暗渠当成了自己打扫的地面,双手双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了起来。
“你要是不打算往前走了,就干脆点。”蝗螽嘴边露出牙齿,狠狠的笑堆上了脸庞。“自己了断了,省点空气给老子。”
宋玉书吓得尖声叫了出来,几步并做一步,踉踉跄跄地迎上前去,躲在李翊的身后。
“再往前走一段,我想很快就脱离了圣塔的范围,即便没有找到出路,我们暂时也应该安全了。”李翊一只手贴在潮湿的墙面上,步履稳健。
再走几步,他突然停住。
蝗螽跟在李翊身后,突然盘腿坐下。宋玉书则来不及反应,差点迎面撞上李翊。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衣襟上浸透了汗水,他扯着衣领摇了摇,愈发觉得暗渠里气闷。
蝗螽只觉得绝望,但饶是如此,这样席地而坐的姿态也煞有介事,威风凛凛。倒不是疲倦,只是在这样曲折蜿蜒的隧道里来来回回折腾,意志再强韧的人恐怕也会崩溃。
更何况他们连目的地在哪,或者说存在与否,都没有确信的答案。
蝗螽无法继续这样像是没头苍蝇般的乱闯乱撞。
但他瞥了一眼李翊。虽说李翊也停了脚步,但蝗螽分明能从李翊的身上感觉到一种泰然自若的镇定。尽管口口声声地说着空气也许不够用,可是不管怎么看,蝗螽都没从李翊身上看出一丝慌乱。
这很不正常。蝗螽觉得,李翊一定是藏了什么底牌。
“老子没工夫陪你们两个小鬼玩什么探险的游戏。”蝗螽耐不住性子,索性原地坐下。“姓李的,你还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
“没了。”李翊倒是很坦率,张开双手,耸了耸肩。“这里已经出了圣塔的范围,从垂直距离来说,我们已经到了山里。”
“哦?”蝗螽挑眉看了看李翊,一整张干净的脸庞上哪里写有“不可能”?蝗螽打一开始也不信李翊的鬼话。
“传说雨林之中。”李翊突然岔开了话题,在阴冷又气闷的洞渠里,讲起了故事。“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旅途,进到这片雨林,踏入地下暗渠的游客有来无回。”
“李哥?”不经意间讲起颇有些鬼故事格调的“传说”,宋玉书的胆子几乎要被吓破,他抬起头看了看李翊,只觉得这张脸上多了几分可憎。
“只是传说,但和我们现在的处境很相似,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宋玉书慌了。
“进入这样一个莫大的局里,四处碰壁有来无回,仿佛进入的就是另一个不受现实法则约束的世界,看起来很像。我是说,也许我们也是那些有来无回者的一员。”李翊回答道,但他没有看着宋玉书,而是一直看向蝗螽。
蝗螽闷不做声,仍旧坐在地上。听了李翊的话,他的神色变得有些诡谲奇特,宋玉书对着两人来回观望,发现的确有些不寻常。
这两人压根不像是面临生死绝境,倒像是亡命的赌徒对局,斗到了正酣之处,剑拔弩张一样地正面对决。当然,这和在镜头里观看又有不同,宋玉书连牙齿的颤抖都已经克制不住,毕竟他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在这场对决中率先报销。
“哈,李翊,是吗。”两人就这样视线焦灼地对视了许久,蝗螽才率先打破了这凝固了硝烟和诡谲。“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但是李翊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很是淡然。他静静看着蝗螽,另一边的宋玉书则是一头雾水,虽然没大明白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是很显然,即便是他,也能感觉到两人之间这种气氛的转变。
“进矿上的那天。”李翊的声音穿透黑暗,沉稳中带着冷漠。“准确地说,是从进监狱就开始怀疑。我提过,这座监狱不同寻常,把守重兵,你没有反驳。而往深了说,蝗螽,本身你在这座监狱里就很可疑。”
蝗螽显然愣了。
“反驳什么?可疑什么?”蝗螽问道。
“重兵?把守?这是什么意思?”宋玉书显得有些发懵,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一样。“哪来的重兵?”
宋玉书当然看不到。李翊轻笑。
“蝗螽,玉书
是看不到这情形的,但你能看到。”李翊后退几步。
“这能说明什么?”蝗螽敏锐地视线在黑夜中闪过,瞪向李翊,在这隐约透亮的渠道中,寻觅着李翊声音的来源。
“东南亚的这座岛上,除了监狱的职能,我想还有另一个用处。据我所知,这里的政府并不会为了看押犯人派重兵把守,死刑犯也不会。”
“但你不一样,蝗螽。”李翊从容不迫地说道:“你背后的组织需要一个进出口的渠道,不光是贩售违禁货物这一类,我说的没错吧。”
“而你,就是他们接入内陆最大的一条内线。两年前摧毁你的组织,当然也只是名义上的毁灭,这一点我从不怀疑,能够纠集这样庞大组织的蝗螽,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就覆灭。”
“看来你谬赞了。”蝗螽闷哼一声,叹了口气。“我不也在这了吗。”
“表面上你大概和我们一样,被管束在这座监狱里,但是本身,你在这里就很奇怪。”李翊皱着眉头。“按照东南亚对待这类罪犯的处决,通常定案之后都会立即执行死刑,连关押的时间都不会留,你能在这里待两年,甚至等到我的出现,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蝗螽站起身,猛地撕开身上的囚服,肌肉塑成的健硕躯体在微微透亮的暗渠里像是小山一样。
宋玉书这才恍然大悟。李翊说的没错,像蝗螽这样的毒枭,又是团伙头领,一旦被捕,不可能单单是监禁这样的责罚。
“这是为什么?”宋玉书下意识地问道,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没准能带来杀身之祸,他赶紧捂严实了嘴,但已经为时已晚。
“东南亚这片地方,老子在这里吃得开,也不光是不要命,这一点想来你小子也多半能猜到。”蝗螽瞥了一眼李翊,声音有些低沉。“但是这里的水,比你想的还要深,姓李的,老子不瞒你说也是个爱才之人。”
“要是在这里让你知道了内情。”蝗螽吸了口气。“那就只能不好意思,只有让你死在这里了。”
“哦。”李翊却一点不在意,他盯着蝗螽看了看,淡淡说道:“那就不要说了,我也没太大兴趣,要做什么,你直说就是。”
蝗螽显然愣了一会,他没想到李翊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追问。
“你不想知道老子身上的秘密?”蝗螽盘了盘身体上粗壮的筋肉,一旁的宋玉书咽了咽口水,尽管视线浑浊暗淡,但是他分明能看到这个庞大躯体表面上龙走蛇行的烙印和刺纹,这些东西就不光是伤口这么简单了。
“没多大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我们的合作。我帮你从这里出去,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救你的女人?”蝗螽皱着眉头问。
“这是第一件事。”李翊挑了个头,就没往下接话,蝗螽也没再问。
“既然你没兴趣,老子也就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蝗螽笑了笑,继续往下说:“你说从这里出去,难不成你有办法?”
李翊微笑着回答。
“我没有,但是蝗螽,你有。”
第五十三章 毒枭
“老子?”蝗螽愕然。
“这条路也是你带的,到这儿的路都是你领着老子过来的,怎么到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老子能有什么办法。”蝗螽摇摇头。
“这里的岩洞构造并不是单纯的不可思议,不如说。”李翊站起身,沿着暗渠里的墙壁直走了许久。“洞内的结构其实是在模仿一种东西,这东西在东南亚实在太常见,据我推测,这种还原度还非常高。”
“蝗螽,接下来就靠你来带路了。”李翊的这几句话说出来,蝗螽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一瞬间被看穿。
三人继续踏上前行的路程。按照李翊的说法,蝗螽顺着墙壁,根据洞渠里的风声和水声,蝗螽在丛林里生存的经验此时竟然全部派上了用场。
蝗螽放不下疑心,他一边往前谨慎前行,时不时仍回头顾看。但是顺着蝗螽选择的岔道和路线,他们的确能感觉到地平面在一点点升高。
“你小子。”蝗螽暗暗觉得心惊。“究竟是什么人。”
李翊在蝗螽背后,紧紧跟着,一路上一言不发,听了蝗螽的疑问,才不动声色地回答。
“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医生罢了。”
蝗螽当然知道这是唬人的,李翊多半是不想向自己透露更多。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过去,这一点蝗螽并不感兴趣,也不大喜欢追问,但是放在这个时刻,他却有了个不能不问的理由。
“你来东南亚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蝗螽问。
“算是一个理由。”李翊回答,他知道这个回答不能满足蝗螽的好奇心,末了补上一句。“你变得婆婆妈妈了。”
“一个人要做出改变,总会要谨慎一些。李翊,你觉得这样的理由足够充分么?虽然老子并不在乎你到底有什么前科,但是想要别人信任,总得说出点实话来。”
“我倒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李翊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不过要说还有什么事,大概就是你了,蝗螽。”
“我是你的目标?”蝗螽停下脚步,问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很简单。”李翊也停住脚步。“我要做出裁决,就需要有力量。蝗螽,你有这种力量,你的势力可以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裁决他人?”蝗螽愣了一愣。“你想利用我的势力帮你去裁决他人?”
“没错。”李翊的回答很干脆。
“哈哈哈哈。”蝗螽忍不住笑出了声。“李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觉得你有资格来裁决他人。”
李翊沉默着没有回答,半晌,他才吭声。
“蝗螽,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勾当。”李翊的言辞很不客气,但是蝗螽知道李翊的意思,这所谓的勾当,也就是他非法贩售的营生。“为了钱吗?”
蝗螽眉头一皱,这话题显然是他不太想提及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李翊的话语里就好像有什么魔力,再加上对这个青年的欣赏,蝗螽无法拒绝。
“坐下说。”蝗螽再次坐下。李翊推测蝗螽的故事也许很长,也不顾及地上的潮湿和误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先说清楚,空气什么的,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蝗螽的担心自然是有道理的,毕竟气闷的感受越来越强烈。
“放心,目前很安全。”李翊回答。
“这种事,当然是为了钱。”蝗螽的回答很果断,也没有出乎李翊的意料。
“如果为了钱……你没必要继续往下做,毕竟有了基本本金,你可以考虑投资或者创业,在金融发达的东南亚地区,未必就不如你现在的生意。”
“你以为老子没想过?”蝗螽的话里有些苦涩。“这事算得上是刀口上舔血,老子也不是比你们多一条命,为什么要这么卖命?”
“哈哈,为什么。”蝗螽苦笑一声,眼里看了看李翊,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蝗螽,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这种局面下,我们什么时候猝死都不奇怪,但是一些东西藏在心底里,不仅难受,万一死在这种地方,未免太憋屈了。”
“放屁,老子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蝗螽怒目圆睁,倒也不是气愤。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头目,大抵连蝗螽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从没像这样说过话。“最开始是钱,混进这个地方的人谁能手里干净?一件件案底翻过来扣在你的身上,谁能脱身?”
李翊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蝗螽所说的这种团体,也不只是上下对接的关系,很多利益相关联的犯罪集团纠集在东南亚一带,他们之间利益恩怨不计其数,但凡有人想要从中脱出,牵扯到的交换,把柄,案底就像无数个钩子一样,让他们无法抽身。
这情况在蝗螽身上更为明显。李翊借着微弱的光源就能看得分明,蝗螽身上的这些痕迹既不是伤口,也不是纹身,纹路凸起凹下,折射出不同程度的光斑,很显然就是蝗螽在不同组织的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痕迹。
“四个兄弟。”蝗螽的语气和缓下来,低沉有力。“还有两个妹妹,他们从一出生就没有资格享受一切!享受?不。”
“他们甚至都没有活下来的资格。”蝗螽叹了口气。“李翊,你告诉我,凭什么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路顺风,而有些人就不得不面对这些选择。”
“生与死的选择。”蝗螽的话一字一顿,戳进了李翊的胸膛里。
李翊没法回答,但是他觉得自己的确能够感同身受。
这个世界上的贫穷和罪恶永远绑在一起,但是究竟是贫穷滋养了罪恶,还是罪恶之下导致了更严重的贫穷,李翊想不清楚,也早就放弃了去寻找真相。也许还有人在这种泥潭里苦苦挣扎,在正义的旗帜下挥舞双手。
也许这个人他李翊还很熟悉。
但是。
“所以你抽不出身?”李翊问道。
“不是。”蝗螽摇头。“这只是一个契机,如果壮士断腕,要从组织里切割脱离,总归是有办法。下南洋经商的人,有不少都是经历过这些,在东南亚这块地方,商人和背后的泥潭纠葛总不大清楚,这并不奇怪。”
“但是如果你不爬上最高点,时时刻刻都会被拉下来。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仇恨的链条远比正义长远得多,这些你能
够想象吗,李翊。”
“现在你告诉我裁决?”蝗螽嗤笑一声。“这简直就像是家家酒一样可笑。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黑和白,你的心里?还是法院的判决书?不要告诉我,这东西还有什么客观的标准。”
“如果你看着重要的人在你手里流失了生命,这种情况下,谁来给你黑,谁来给你白?李翊,你说为什么老子要做这种勾当?”
“你说,老子为什么不收手。”蝗螽的语气亢奋了起来,但是李翊却沉默了。这种问题本来就不是他能回答的,而可以想见的未来里,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李翊,老子觉得你是个人才,两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没变。”蝗螽直说了。“如果你真的有这心,跟着老子混出名堂来,管你是想裁决也好,是想做什么也好,那都随你便。”
李翊不知道蝗螽这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当然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他的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蝗螽的背后,并不简单。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歇足了体力,他们再度出发,沉默着逐渐感受到明朗的空气和风声流动,就连宋玉书也感觉到,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高。
蝗螽沉默着领头走去。
不多时,他们顺着岩壁上的暗渠,按照李翊的说法,根据丛林间寻路的经验,果然能快速找到出口,看着尽头处的一抹暗光,蝗螽脸上的神色又变得富有活力。
“总算他妈的到了。”蝗螽伸了伸懒腰,时间转眼竟然到了午夜,从他们离开圣塔监狱,直接抵达了矿石山的半山腰处,没想到已经蜿蜒了半天。
李翊回头看去,从这里再往圣塔的方向看去,直见到高耸入云的塔柱,他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果然起了骚乱。
“看起来已经发现了。”李翊的口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在这种地方脱出了两个重型犯。”
“你还有闲功夫管他们?”蝗螽完全不放在心上,即使狱中那些小弟曾经对他马首是瞻,但是在他自己的计划之前,任何阻碍都得让道,更别提这些。
“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现在这麻烦好了。”蝗螽转过身,他几步飞快地钻进了一个山坳里,从这崎岖直入的就是那片充满瘴气的雨林。
雨林里并没有高大的树木,但也无法一眼看穿,错综的灌木和粗短的阔叶林分布着大部分的绿色雨林,在夜晚时分,静谧之中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在雨林地带,没有人会认为绿色代表安全,不如说,正相反。
宋玉书咽了咽口水,手里紧紧攥住李翊交给自己的草绳,望着眼前这硕大的雨林区,神情呆滞,发起了怔。
李翊却毫不在意,他笑着跟上蝗螽,不忘在宋玉书的背后轻拍一掌,三人便紧紧跟上,这里虽然离圣塔监狱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但是不尽快投身到这危险之中,恐怕搜查的火力也会在隐藏的岛屿上冒出来。到时候他们就算想逃,也没那么容易了。
“说起来,蝗螽,你的兄弟姐妹,他们怎样了?”李翊跟蝗螽并排往树林里走去,瘴气愈来愈重。
“……都死了。”蝗螽只回答了这么一句。
第五十四章 假死
看见靳烁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老头收起枪,鼻孔里钻进的血腥味刺激了他的神经和汗腺,让他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枪口的温度还在滚烫地灼烧着,他瞥了一眼躺倒在地上的靳烁,胸口开襟上洞穿的弹痕上热气滚烫,现在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靳烁的脸孔扭曲着拧巴在了一处,酱紫色的脸孔上瞳孔也猛地张大,一定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老头抖了抖风衣,解开领口的衣襟,顺手抽上一支烟,冰冷的空气顺着他的喉管滑进了胃里,他自己盘算过后,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接手这样的清理工作。
但这一次格外轻松。拿住了这医生的命门,组织里对这样的下手对象就更是信手拈来了,只不过有一点让他疑惑。
“这小子是怎么知道,他的女人在我们手上……”老头着实没想到这一点。
他拽下帽檐,苍白的头发在冷风里翻腾起来,脸上沟壑纵横,古怪的单边眼镜挂在一角,仔细看的话,另一只眼睛甚至不怎么管用。
“好在是这种荒郊野岭,放一晚也就自然消灭了,这里或许有狼。”老头儿喃喃自语,显然是懒得处理尸体。“要是还得处理这东西,可真要了我这老骨头的命。”
他苦笑一声,只抽了两口,猛地吐出一口烟圈。半晌,像是过完了瘾,他脱了帽,摘下烟头,弯下腰,轻轻放在了靳烁身边。
“走好吧,怪只怪你活在这世上,临了抽上一口,别怨老头子。”老头儿蹲下身,盯着靳烁的尸首看了小半天,一脚把烟头踩灭后才起身。
老头儿把帽子一把扣在了脑袋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几步往外走,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直到后半夜,靳烁的身子猛地抻动起来,伴随着猛烈的咳嗽,原本躺倒在泥泞里的尸体靳烁爬起身来,抖落身上的泥灰。
“混蛋。”他咬着牙站起身,胸口的肋骨一阵一阵迂回着疼。“这孙子竟然贴那么近开火,这是怕我死得不干净么。”
摇晃着站起身,靳烁解开胸口卷了皮的外套,透过两层衣服全部被子弹穿得稀烂,一圈一圈的焦黄色图案在靳烁的衣服上蔓延开来。烧焦了一般,靳烁嫌弃地撑着自己的衣服看了两眼,突然扯着衣襟脱下,扔到一旁。
夜色中,靳烁的胸口上深绿色的革状防弹背心照印着月色。尽管穿着厚重的防弹背心,但是贴着胸口的一枪也几乎送了靳烁的半条命,巨大的冲击力也不能完全幸免,心脏在一时间几乎是停止了动作。
“满意了?”靳烁除去外衣后,夜幕中的另一个角落里,一直驻守的身影总算有了动作,他缓缓起身,走近。
“我看你挺有演员天赋的,当医生有点可惜。”冯远在这种时候也不忘了说上几句风凉话,当然,也没闲着给靳烁缓解伤势,只不过被靳烁拒绝了。
“我自己处理。”他解开防弹背心,还到了冯远手上。靳烁随身带着的血袋和工具总算派上了用场,一大包行李里也不全是废物。冯远站在一旁,不禁这么想着。
“大夫的坚持?尊严?”看到靳烁顽固地自己处理胸口的淤伤,冯远不禁问道。
靳烁没搭理冯远的调侃,自顾自整理完伤口,望着那老头儿离开的方向,发怔。
“你这法子真有用吗?”靳烁有些担心。
这当然只是一场戏剧。冯大导演硬拽上实力派演员靳烁,再忽悠着这组织内的传话人搭台唱的一曲戏罢了。
“只要他顺利回去,靳医生这个威胁就永远从他们的认知里消失了,但喻小姐还是作为现在和警方对峙的把柄,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呆在东南亚,至少就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
冯远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因为靳烁的“死”究竟能产生多大的催化反应,到现在还很难说,但想要在敌人的根据地里占点优势,就必须奇招制敌。
“你说过,这么做能保证小鱼儿的安危。”靳烁咳嗽还没停,冯远上前两步,使劲拍了拍靳烁的背,不成想被靳烁反手推开。
“你还真不怕死。”冯远也不管靳烁直喘气的模样了,好心当作驴肝肺。但是冯远也确实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一脑袋恋爱脑的家伙,竟然会主动提出与传话人接头这种荒唐事来。
不过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甚至某些时候,冯远怀疑靳烁是不是在哪一时刻觉醒了正义感。
“你也不是蠢到没边儿,靳烁。和这家伙见面,你想过是什么下场?我想不出,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冯远问道。
靳烁猛咳了两声,这才直起背,狠狠盯着冯远。
“如果小鱼儿能摆脱这些危险,死也就死了,我倒不怕什么。但是冯警官,你答应过我要保护小鱼儿,要是做不到,做鬼……”
又咳了起来。冯远无奈地把靳烁架了起来,扛着他,塞进了车里,让靳烁到车里休息了片刻。大口喝了两杯水,靳烁才缓过来。
“行了,你也别做鬼了,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揪出这组织好了。”冯远叹了口气。
“我可没什么兴趣。”靳烁毫不犹豫的回绝。
冯远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己想太多。
在他们调查出东南亚警方的内鬼相关线索之后,所有的证据都停在了时倾被擒后的现场,只是没有相关协助,冯远一个人也很难做到继续询证,更何况他知道,在这里多待一刻,就是多一刻的危险。
所有的突破口,现在除了靳烁本人以外,就是这个用来和靳烁街头的传话人和传话点了。冯远精心布置了这么一个局,总算是没有白费。
“说起来,看来你认识这老头儿?”
靳烁迟疑了许久才回答冯远的这个问题。
“他是宝山医院的常客,通常是以患者身份出现,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自己的身份。但是我从医院的监控里,调取过一些异常影像。后来才发现,这家伙原来就是传话人。”
靳烁的权利何以大到可以随意调取和删改监控,这一点冯远没问。
“你经常调动监控吗?”冯远关心的是这一点,在他看来,靳烁
原本应该是忠于这个神秘组织,不大会做出出格举动的那一类人。
但靳烁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他点了点头,点起一支烟,猛地咳嗽了两声。
“我得保证小鱼儿周围,只有朋友,没有敌人。”
他说。
看来靳烁老早就开始怀疑组织内的人员问题了,也正因为如此,冯远的计划才能如此顺利。
“你说他会去下龙镇?”冯远再一次确认他们的下一个会面地点。
“这是他的老家。这老头儿行事非常谨慎,不会轻易回组织,而是利用自己的人脉来传送命令,所以这里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这是我的猜测。”
冯远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些波澜。下龙镇是东南亚一个很著名的旅游景点,远傍海港,下设渔村,同时又是自然风光鼎盛的海湾大镇,人口非常密集。要在这样的地方搜索情报,虽说便于藏匿身份,但同样的,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能追上吗?”靳烁远远看去,他们故意放传话人先行了几小时,再靠靳烁掌握的情报进行反追踪,老实说成功率应该不高。靳烁苦着一张脸。
“没关系,我还有王牌。”冯远却信心十足。
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追踪这个传话人,根据现有的线索,把黑幕组织的背景给连根刨出。这是冯远的打算,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毕竟势单力薄,需要总部的支援。
话虽如此,尽管冯远向市局提了要求,但得到的回应也只是叶老大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想想也是,就连他们几人的行动已经是隐秘中的隐秘,违例中的特例了,如果再像东南亚这边施压,恐怕牵扯的就是国际问题。
那么线索也就只剩下这个传话人了。
冯远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手心的汗水浸透,夜色浓重的公路上,延边的路灯时亮时不亮,有时候甚至扑腾闪烁着电火花。夜路行车本来就不安全,但是冯远已经没有更多时间耽搁了,从时倾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8小时。
虽然他能够锁定时倾被藏匿的范围,但这没用。
因为歹徒的势力不同于一般的小毛贼,他们盘踞在东南亚一带的根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单单揪出他们的老巢,只会激怒他们,结果也会适得其反。
只有暗中调查,一点点缩小范围,一击制敌,才有可能成功。
老实说,如果不是时倾的突然失踪,冯远甚至有过在内心里打退堂鼓的打算,当然,主要是为了让时倾安全折返。而对于雄踞东南亚的神秘组织,根据他们在内陆的犯罪事实,冯远相信引渡和审判是迟早的事。
只是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冯远心里很清楚,时倾在他们手里的时间每多一秒,危险也就多一分。
尽管现在他手里的牌,除了自己这一具皮囊和手里的点四五老伙计,可能真的不剩什么了。
靳烁看起来是紧张过度,浅浅地在车上打起了盹。冯远感觉到疲劳,但无心睡觉,马不停蹄地赶了上百公里,总算在天亮前,抵达了下龙镇。
第五十五章 下龙镇
清晨的阳光温吞吞升上来,不温不凉的大概也只有这么一个片刻时候,海岸边独特的腥味蔓延在整个下龙镇上。太阳才刚出来,镇上已经人头攒动,也许是赶在湿热的空气焦灼起来之前乘一乘凉风。
冯远双手挂在方向盘上,迷迷糊糊地小憩了一会,车里的座椅也实在说不上舒服,但也只能将就将就了。他们赶到镇里的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靳烁酣睡在后座,冯远决定找一条人流量更大的主干道,躲在车里。
这样既能够在人堆里找出这个传话人,又能保持一定的隐蔽性。毕竟靳烁这个人已经“死”了,不便再露面。因此冯远决定在这蹲守。
直到太阳出来,比冯远预计还要早两个小时左右,街上已经来来回回,行满了半身**的人们。冯远判断,这些人是趁着海水还没升温,去湾边纳凉。
他双手扒在方向盘上,一边轻轻地敲打,压低脑袋,视线在街区左右扫动,不漏过任何一个行人,一边感慨。对冯远来说,东南亚自然是第一次来,却没想到既不是旅行也不是蜜月,自然风光固然不赖,但他却连一点欣赏的闲暇都没有。
冯远现在的心思完全地寄托在这个传话人的身上,这是他们仅剩下的唯一线索。按照靳烁的判断,加上自己的经验和直觉,他相信这个传话人并不会贸然回到组织内部,相反,人满为患的下龙镇,作为传话人自己熟悉的镇子,更有一探的价值。
而为了和组织取得联系,夜晚回到镇子的传话人一定会在白天采取什么行动。冯远打起精神,顺道把靳烁拍醒。
“是这个吗?”冯远从车里寻摸出一块方形的镜片,他偷偷折射出街上值得怀疑的对象,被冯远摁在后座的靳烁难受地蠕动着,凑到镜片前看了看,摇头。
在街上蹲守了两小时,仍没有发现目标。冯远有些烦躁,他接连抽了三支烟,这会儿又在裤兜里焦急地摸索起来。
靳烁愣愣瞧了冯远半晌,递出手里的zippo,推开火焰。
“谢了。”一夜几乎没有合眼,冯远的头发乱得像一团鸡窝,手里颤抖着捏住烟头,一时间连正反都握不住。
看着火苗点燃了烟杆,冯远才松了口气。他仰靠在座椅上,心里一片潮水涌动。
“像你这个抽法,肺管迟早出毛病。”冷不丁的,靳烁突然出声。
“医生的教训。”冯远摇了摇头,视线从车窗的玻璃往外瞅去,这时候行人比清晨时少了些,炽热的阳光大概给这片街清了场。
“那我可得小心了,靳医生。”冯远长出一口气,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平常不这样,特殊时期。”过了半晌,冯远突然说道,手里的烟顿了顿,一时没往嘴里送。
靳烁有些愕然。
“你在跟我解释什么?”靳烁的目光闪动。这个时候冯远才意识到,原本应该坐在副驾驶上,不由分说抢过自己嘴上烟头扔开的时倾,似乎已经不在了。
冯远有意无意地转过脑袋,向身旁看去。
“你在害怕。”靳烁盯着冯远,看得出来,虽然一直以来掩饰得很好
,但一旦松下劲来 ,像现在这种时候,冯远的脸颊上就开始冒虚汗,身体的颤抖更加难以抑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靳烁倒能体会这些感受。
“我怕?”冯远强扭着喉咙笑出声,他转身,目光从椅背上穿过,看着仰躺在后座上好不惬意的靳烁。“我可是警察,靳医生,我怕什么?”
“你怕自己力不从心,怕你能力有限,怕你的时倾警官就此……”靳烁直言,但与其说是冯远害怕的什么,倒不如说,这些也是他自己深深恐惧,怨恨和自责的。然而没等他说完,冯远已经变了脸。
“够了!”冯远打断靳烁。
冯远的脸部开始扭曲,咬着烟头的嘴狠狠并了起来,几乎要把一整支香烟拦腰截断,而眉头紧锁,筋肉抽动,更是看上去有些人。
话从嘴里说出来,冯远就知道,靳烁的每一个字,都钻进心窝里,狠狠地敲打着他孤悬着的一颗心上。
“别说了。”冯远低下头,默默抽起了烟。
靳烁很识趣。他点起一支烟,两人保持了沉默,一时间车内烟雾缭绕。
“时倾的责任……在我。”不知道这话是向谁说,冯远的眼光闪动,陆续点完三支香烟,他冲着靳烁,但又不像是对话,这般说道。
“哦。”靳烁有意无意地回答,视线却穿过了冯远,瞟向他身后的街景之上。
“当时如果坚持不让她去,也就不会……”冯远双拳紧紧攥住,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脑海里重新预演这一幕,倘若那时候时倾没有只身犯险,他们也许已经全身而退,也许这个行动就能正常押后。
“或许吧。”靳烁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冯远盯着自己手头一点点焚烧殆尽的香烟,陷入沉思。
“别如果了。”靳烁的眼里却放了光,他拍了拍冯远。“以前的事改变不了,现在能救她们的唯一机会来了。”
“什么?”冯远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靳烁锐利的视线就穿过自己往身后的方向扫去,他立刻想到,也许等待已久的“猎物”就要出现,正要回身的时候,靳烁拦住了他。
“别动。”靳烁摁灭烟头,视线雷打不动,长矛似的穿透了冯远,射向远方。
“别让目标起疑。”靳烁压低了声音,尽管这辆车是密封的,但两人仍屏住了呼吸,冯远的瞳孔里像燃起了火焰,熠熠生辉。
“目标来了吗。”冯远强行压抑住身体的颤抖,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也是救出时倾的唯一希望。
靳烁点点头。
“三点钟方向。你先别动,等他穿过这条街。别让他起疑。”过了许久,靳烁说道。
冯远点了点头,不敢大口呼吸。靳烁也是一般,全身紧张地贴靠在车内,生怕被识破。车内的空气一时凝重得像滚动的液态汞。从靳烁的瞳孔里,冯远似乎隐约能见到反射而出的白色胡须。
靳烁的确看到了这个老头儿,只不过他的确很谨慎,一晚上的时间,不仅另着了一套渔民似的服装,连扮相和外形都做了不同程度的乔装。
看到这家伙的时候,是从海湾的方向
,跟着鱼腥味儿一道来的。靳烁最先看到的是一副精悍的胸膛,铁块似的筋肉在胸口猛烈地鼓起,身体四肢虽然看上去细瘦,但靳烁多年的从医经验下,一眼就能看出,这幅躯体里的爆发能量十分可怖。
而在这家伙的肩膀上,拖拽着巨大的金属渔网,浓烈的腥味就是从这里传出。看起来这个老头儿的伪装身份是渔民,到了这个时候,彻头彻尾地化成了渔夫的模样。
和昨晚相比,老头儿的步履看起来有些蹒跚。当然,靳烁一眼就能看出这只是他的伪装。老头儿一路行来,冒着全身上下的鱼腥味儿,脚上踏着木屐,神态甚至有些和蔼。
但靳烁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寒冷。
“怎么样。”冯远趴在车座上耷拉的脑袋,一动不敢动,只能小声询问。
“别着急,他往客栈的方向去了,这一带是下龙镇人口最密集,也是整个东南亚国籍分布最复杂的地区,咱们别跟丢了。”靳烁沉着地说道。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老头儿扛着丰收而来的一网新鲜海鱼,从冯远的车前一步一步行过,两人的心脏剧烈地抖动起来,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
“他过去了,行动还是追?”靳烁咽了咽口水,问道。
冯远知道,在这个广场上动手无异于自杀行为,这里不仅人多眼杂,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组织内部的眼线,亦或是东南亚的警力,贸然行动,不仅麻烦不少,更可能直接招来杀身之祸。
更何况,冯远不会让靳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追。”冯远飞快地翻过身,双手捏住了方向盘,利落挂上了低速挡,脚掌摁动离合,轻轻敲动了油门。他的车子抖了抖,尾口吞吐出气焰,冯远的眼光一下子锁定了那道背影。
“是他?”冯远看得仔细,昨天夜晚的那道背影,和现在这位老者并无二致,尽管当时夜色浓重,但冯远仍然没有放过细节。
“没错。”靳烁讶异说道,他没想到冯远的观察力居然如此敏锐。
冯远发动了车子,整辆车碾过青石路板,在鱼龙混杂的街道上缓缓前行,紧紧跟在老头儿的身后。
两人屏息凝神,既不能太靠近,以免让老头儿起了疑心,又不能太远,这里人员实在太过密集,一不留神,就可能跟丢。
冯远的精神状态实在谈不上好,但是一想到时倾,他就来了劲头。
他们紧紧追着,跟着老头儿,果然跟靳烁讲的一样,来到了一家客栈前。对于渔民来说,客栈通常是卖货的好地方,所以老头儿进来本身并不古怪。冯远把车停在客栈外,他注意到,老头儿要了一间客房。
这就古怪了。
“他进去了。”靳烁倒是担心跟丢了目标。
“但也好办了,客房里最好行事。”冯远倒觉得这样更好。
“进去吗?”靳烁问。
“别着急。”冯远沉住气,等待机会。
然而两人没想到的是,老头儿进了客栈不过半个钟头,客栈里突然传出了尖叫声。
冯远的眼皮就开始跳动起来,他有着十分不好的预感。
第五十六章 疑案
惊呼声是从二楼传来的。这家客栈在下龙镇算得上是规模之最,不光是上百间客房和上千平方的大厅,就连装潢结构,也是一般的客店比不上的。
不过整个下龙镇也只算得上是个小镇,只因人口密集,旅游点众多,加上贸易港这几个因素综合之下,俨然成了东南亚的一处名胜。
在这种镇子最繁华的客栈之内,传来这样不寻常的声音,本身就意味着出了不小的动静,只是冯远没想到,这一切居然如此恰好。
预感到事态不好的冯远急匆匆地赶到了二楼,系上口罩的靳烁也紧随其后。然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客店里已经塞满了人,客栈里的,客栈外的,包括原本窝在各大客房里的游客路人,纷纷冒了出来。
“该死的。”冯远咒骂了一句,硬生生从人堆里挤出一条路,靳烁就缩着脑袋,紧紧跟在冯远背后。
“冯警……咳,那谁。”靳烁压低了脑袋,跟在冯远背后,突然改了口。他知道人多耳杂,指名道姓的并不安全。“该不会是……”
“不会的,没那么凑巧。”冯远知道靳烁想问什么,迅速回答之后,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从人堆里挤出,他们来到现场,靠最近的走道正数第五个房间里,看来就是在这出了事。
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客栈的服务生铁着脸,冯远知道这是原本在大厅端盘子的大个头,仗着身高力壮,他遵照着客栈的指令,把凑热闹的行人都拦在了这间屋外。
“各位,请不要再往里挤了,警察来之前,我们需要保护现场,谢谢!”
尽管他极力摆出客气的神色,手上也没有使力,但冯远看得出来,这没什么效果。人群中自然也产生了混乱,为数不少的人想着离开,但是却被这些人流挤在中间。
而房间的另一边,眼尖的冯远立刻发现一个女服务生,着装上和门口的男人并无二致,礼服是黑白色调,白巾搭在肩上。唯一不同的是,高开叉的裙摆看起来让冯远皱了皱眉头。
然而这位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服务生此时却站不直身,侧卧在房间内的一隅,掩面抽泣。冯远判断,这个女孩儿应该就是发出尖叫的本人。搞不好,她也是第一发现人。
当然,这是冯远作为刑警的第一直觉。但他现在显然不想看到任何突发的案情,这对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在挤满人群的二楼,靳烁和冯远扫视了半晌,没有发现他们追踪的老头儿。
于是这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冯远咬了咬牙,奋力推开人群,冒出了人群之中,站到了房间门口,他仅仅凑上一眼,大致就看到房间内的一双枯槁的腿。
还没等冯远仔细看去,颇为强壮的男服务生已经抢开一步,挺身拦住了冯远。
“你好,先生,十分抱歉,在警察来之前,这里不允许进入。”又是这句话,冯远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
“说什么蠢话。”靳烁在一旁急不可耐。“他就是警……”
没等靳烁的话说完,冯远已经按住了靳烁的嘴巴。他并不想简单的暴露身份,而且在客栈里自曝,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你好,我
是这一带的律师。”冯远仍旧拿出他准备好的律师证件。“姑且算是个刑事侦探,在这一带,我负责的一起命案可能涉及现场,希望通融。”
冯远的话说得十足客气,理由也充分。男服务生显然是犹豫了片刻,但没有让路。
“这个……我做不了主,先生。”男服务生的态度明显变了,少了一些不耐烦,他打量起冯远来,语气里多了几分敬意。“不如等警官来了,您再协助调查。”
这个提案当然是合理的,也是十足的搪塞态度。
冯远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回答,但他并不慌张,几步凑近到男服务生耳边。
“不瞒您说,这是假身份,这一带的刑事案件是匿藏负责的,为了您的安全和贵客栈的安危,我建议您最好让我们尽快调查,凶手可能就在附近。”冯远这话说得足够客气,但是眼光里的杀伐气息却让男服务生看得发愣。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决断的男服务生,回头瞧了瞧现场。
“可是……”男服务生还在犹豫。
冯远却二话不说,推开了男服务生。后者并未多做挣扎,冯远已经进了房间。
“多谢配合。”冯远说道。
男服务生无奈地摇头,眼前却又冒出一个人来,似乎也想往房间里挤。
“不好意思先生,警方取证,请您留步。”男服务生皱了皱眉头,把来人挡在门外。
来人当然就是靳烁,他看着冯远轻而易举就进去了,甚至还仗着“警方”的名义,焦灼之时又无可奈何。被男服务生拦住,靳烁也有了法子。
他利落地带上橡皮手套,紧了紧口罩。
“法医。”只说了两个字,靳烁就推开男服务生,进到房间里。
靳烁一进到房间里,就傻了眼。
整个房间的构造是常见的东南亚风情,床铺还很干净,房间内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就连水杯和拖鞋都没人动过。
躺在干净整洁的床边的当然就是他们追踪良久的老头儿,这一点确认无疑。靳烁有些发愣,比起勘察,他更在意的,像是内心里的一盏灯,突然被浇灭。
“完了……”靳烁不自觉地出声。毕竟这是他们唯一的线索,而这线索,现在就毫无生气地躺倒在地。
对冯远来说,刚进到房间里时,蒙受的冲击力和靳烁一样。倒在地上的,极大可能当然是个杀人如麻的罪犯,死不足惜。但是对冯远来说,不管是时倾的安危,还是这件要案的线索,此时此刻也许都断在了这间房里。
但是冯远没有放弃。
一旦放弃,就真的完了。
“靳医生,查验。”靳烁进来之后,冯远蹲在老头儿的脑袋前,瞥过视线,斜着看向靳烁。
靳烁摇摇头,不吭声,颓然地坐倒在床上。
“听不懂吗?靳医生。”冯远站起身。“靳烁,现在是放弃的时候吗?”
“还有什么好查的?”靳烁摇摇头。“死透了,不用看了,喉管破裂,心脏瓣膜血液回流,连体温都已经下降到33度了。已经凉了。”
几处死因都足够一击致死,这
一点冯远也注意到了。
“还有什么好查的?”靳烁苦笑着,双手撑住了脑袋,瞳孔睁大。“不用查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冯警官……我们输了。”
“认输吧。”靳烁低着头,说道。
“认输?”冯远冷笑着看向靳烁。“靳烁,这不是游戏,也不是什么赌局。这是我的使命,也是你的。”
“凭什么。”靳烁斜着瞥向冯远,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你是警察,我是医生,你有使命,我可没有。”
靳烁低下头。
“是吗。”冯远绕开几步,来到靳烁面前。
“那你的小鱼儿呢?”冯远问道。
这句话让靳烁全身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抬起头,嘴角抽动,脖颈上的脉搏和青筋凶猛地凸了起来,脸色更是充血变得通红。“你说什么,你懂什么!”
靳烁猛地直起身,右手拽住了冯远的衣领,手上使足了力。
“还不都是你害的!冯远!要是你管用一点,小鱼儿怎么会,怎么会……你们这群没用的条子!”靳烁怒吼着咆哮出声,捏紧的拳头却始终砸不下去,他瞪着冯远看了半天。
冯远没有挣扎,连躲闪的意思也没有,他就直直看向靳烁,两人的视线对撞在一起,宛如交织燃烧的两团火焰。
靳烁松了手,颓然坐倒在地面上。地面上汩汩溢出的血液却是还有些余温,冒着一点烟气儿,顺着地板滑到了靳烁的手边。
触碰到这些血液,靳烁的眼泪就抑制不住,从眼眶里挤满了往外冒。
“我怪你干什么……妈的,我自己是个废物……连小鱼儿都保护不了,我怪谁……”靳烁这拳头砸在自己的脸上,温热的鲜血沾在了脸颊上,眼里满是悔恨。
一拳,两拳,一下一下地砸在脸上。
啪。
最后一拳,砸在了冯远的手掌上。冯远站直的身体像刀削一样笔直,他脸上一点神色也没有,眼光里却充满了坚决。冯远拦住了靳烁的拳头。
“现在放弃未免太早了,靳医生。”冯远说道:“时倾和喻小姐生死未卜,但未必就没有希望了。”
“说什么蠢话,冯远,你看这里。”靳烁站起身,指了指身边的这具尸体。“这是什么,你说说看?这是我们最后的线索,现在折在这了,还有什么办法?小鱼儿不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吗?”靳烁挥动手臂,手里的鲜血四下散落,猛地,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停止了动作。
“靳医生,我老头儿曾经教给我两个道理,现在也跟你说说,买一送一。”冯远有条不紊的说道:“第一,最后一个放弃的人才是赢家。第二,尸体有时候比活人更加诚实。”
靳烁却没把冯远的说教放在眼里,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睁得滚圆。
“体温!体温!”他大喊。
“体温?”冯远疑惑问道,靳烁的眼里看上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突然兴奋起的瞳孔里燃烧起来。
“什么体温?”冯远问。
“死者的体温和血液温度并不一致!”靳烁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两眼放光。
第五十七章 死亡时间
最后一点线索中断在了下龙镇的客栈里。客房中是原本密闭的空间,冯远和靳烁赶到房间时,现场保护得还算完好,整间客房没有任何进出的痕迹,连窗户都是密闭的。
冯远没有放弃线索,靳烁也意识到,死亡并不是终点。
但调查的时间和限制仍然够多,冯远知道客栈已经报警,最近的东南亚警方会在第一时间内赶到现场,而留给他们的取证调查时间并不多。
在警察赶来之前,他们必须尽快取得线索。
靳烁已经有了头绪。
“死者体温已经恢复到了室温,低于33度。”靳烁开始勘验尸体,他摆过老头儿的脑袋,两眼圆睁,显然在死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全身上下的伤口并不多。
“致死的只有两处吗?”冯远问。
“两处,但是其实任何一处都是致死伤。”靳烁手指轻轻地在尸体斑秃的皮肤上挪动,冷却下来的感受更像是一件物件,难以想象清晨时分,这个人还曾鲜活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喉咙。”靳烁开始分析。“看起来这里应该是第一处致死伤,刃器足够锐利……但是。”
靳烁欲言又止。冯远知道为什么,他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反胃,尽管对于尸体,他也没少接触,但是老头儿的伤口却显然不太寻常。咽喉处,翻卷着肉块和鲜血,气管声道一并搅得浑浊不堪,就连皮肉相连的血管和神经都捣毁得几乎不可见。
“大概是带倒刃的锐器,不光致死,还能一瞬间毁坏声道,同时最快地致死,死者应该没有太多时间反抗。”靳烁只有一句残忍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样的死状,实在太不寻常。
冯远点点头,但他现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排查真凶。
“古怪的是。”靳烁继续查验尸体。“既然咽喉处的伤口已经致死,压根没有必要在近心处追加伤害,这一次看上去是寻常伤口,没有那种特殊倒刃的锐器,不过因为是近心处的动脉,导致瓣膜血液回流,如果死者还活着,也是一击致死。”
“你的意思是……这是死者死后的二次伤害?”冯远皱了皱眉头,他绕着尸体转了几圈,仍然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可能性很高。”靳烁叹了口气。
“指纹和行凶的痕迹已经被处理了。”冯远盯着老头儿的尸体,单从死亡原因上来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疑点。“应该是个惯犯,我刚才从客栈得到的回答,这间房间是死者三天前订下的,钥匙除了客栈的经理管理之外,应该没人有。”
“密室?”靳烁察觉到冯远调查出的结果。
“是。”冯远回答,随后他又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的推理。“但这不可能,这两处伤口就好像在告诉我们一件事。”
“他杀而不是自杀,对吗?”靳烁也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了,单说一处致死伤也许还有自刎的可能性,可是两处致死伤,同时还有完整的切口,但凶器却又消失不见了,这有可能吗?
“这两种事实本身就是矛盾的。”冯远叹了口气。“凶手在密室条件下,抹杀受害者,同时又没有一点声息地消失了?
这不可能,直觉告诉他。
“靳烁,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冯远知道,再没有协助取证,监控调取的前提下,自己能获得的信息和推理出的结论都很有限,仅仅靠手上这些线索的分析,恐怕也到此为止了。
“你应该发现了什么。”冯远认定,靳烁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才让他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变化。
“没错。”靳烁站起身,摊开双手。
“尸体的死因没有疑点,密室的结构目前来说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我认为客栈自己行凶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
“如果客栈的人有鬼,现在他们的反应也很奇怪。”冯远回头看了一眼,身强体壮的男服务生仍然在阻挡一帮好事者闯进来破坏现场。
“但这不是重点。”很显然,靳烁并不关心这些,他对真正的凶手这件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冯远,你说尸体更诚实,这句话算你说对了。”
“这具尸体有古怪。”靳烁直接把结论扔给了冯远。
“古怪……”冯远知道靳烁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在他眼里,最重要的线索仍然是断在这里,要从这具尸体上找到背后组织的信息并不简单。
“我说过,他的体温有古怪。”靳烁说道:“如果按照正常的尸体降温速度,那么33度的体温,死亡时间至少应该在十个小时以上。”
尽管冯远可以说对医学一窍不通,但毕竟断案时有过不少的耳濡目染,对这些涉及命案的信息更是命案。靳烁提到死亡时间,冯远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对啊。”冯远一拍大腿。“最后见到这老头儿的时候,我们守在客栈门口,从他进来到案情发生,至多也就是一个小时,怎么可能体温下降得这么快?”
“这只是第一个疑点,冯远,你忽略了另一件事。”靳烁有些得意,他绕开几步,来到老头儿尸首边上,蹲下身。
冯远看去,靳烁顺着地上的血迹,轻轻点起一片血迹。
“这血温,显然是热的。”靳烁的话让冯远疑惑了。
“你不是说体温已经33度了吗?血怎么会是热的?”冯远也蘸了一点血痕在手指上,随即就感受到靳烁的推论。的确,血是热的,血温仍比体温要高一些,但这也太奇怪了。
“就好像这血是刚留下不久。”冯远嘟囔着。“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一点其实并不难解释,我想解剖之后会有答案。”靳烁站起身。
“解剖?”冯远还觉得疑惑,他们现在既没有破坏现场勘察尸体的权限,更没有擅自解剖的设备,然而靳烁的举动算得上让冯远大开眼界。
只见靳烁从怀里掏出手术刀,当着冯远的面立刻切割起尸体来。
“你干什么?”冯远被靳烁的举动吓得瞠目结舌,然而没等他阻止靳烁的举动,另一个事实展现在他们面前。
“已经冻住了。”靳烁顺着尸首的动脉切下,冯远发现,尸体往内大概三厘米左右的肌肉和血管,覆盖了一层冰痂。“你看,别说血温了,根本就流不出
来。”
靳烁说的没错,切开了老头儿的皮肉,血液压根流不出来。
“那这血……”冯远皱着眉头。“难不成是假的?又或者是别人的?”
“一开始我也这么觉得。”靳烁摇了摇头,松开了老头儿的尸体,任凭其像一件物件似的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声,看的冯远心惊肉跳。
“但这做法未免太蠢了,简单的dna测试就能发现端倪,根本算不上什么掩饰,而相对他做的这一系列掩藏,这个做法未免太愚蠢了。”靳烁摇摇头。
冯远看着四处淌开的鲜血,这些血液散发着艳丽的颜色。
“那你说……”冯远想知道靳烁的推理,后者却摇了摇头。
“我也只能想到这里,尸体的确有古怪,很明显,这个杀手,他的确算计了一些事情,但是我既不知道原因,也想不出会是谁。”靳烁叹了口气,望向冯远。
“专家是你,我只能提供给你这些信息了……小鱼儿,还有时警官的性命,可就在你手上了。”
冯远陷入了沉思。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线索极其不充分,调查取证没有任何配合的情况下,冯远陷入了僵局。
“不如你先想着,我去叫点吃的。”靳烁看冯远暂时也找不到突破口,起身,拍了拍手,准备离开房间。
“当着尸体的面,你倒还真有雅兴。”冯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里本来就是饭店,这两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不趁机好好吃一顿,哪有力气继续查案?是不是,冯警官。”靳烁准备离开房间,冯远却突然眼前一亮。
“饭店?”他猛地站起身,来来回回在尸体前后打转。
“靳烁,鱼呢?”冯远抬起头,眼光里满是兴奋。
“鱼?什么鱼?”靳烁懵了,他不知道冯远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从哪儿来,又究竟想表达什么。
“你看见这家伙的时候,他肩膀上应该扛着一大网新鲜的海鱼,不是吗?”冯远手舞足蹈地说道。“鱼呢?从我们进房间开始,鱼就没有了!”
“这么说来……”靳烁也意识到了什么。“这房间干净得好像从没住过人一样,这家伙身体上也压根没有鱼腥味……这是怎么回事。”
冯远兴奋地说道:
“破案在望了,靳医生。”他立刻赶到了客栈外。
不多时,这家客栈的进出便主动封锁了起来,在警方赶到现场之前,冯远认定了凶手还在客栈内部,也决定放手一搏。
“可是。”靳烁却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制造尸体和血液的时间差?”
“为了掩盖犯罪时间。”冯远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方向。“这一点很好理解,甚至我怀疑,这里并不是犯案的第一现场。”
“这怎么可能。”靳烁摇摇头。
“我们亲眼看到这老头进到屋里,又亲眼看到他在这呆了大概半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行凶,藏匿,抹消行踪,制造密室,还要变换现场?这可能吗?”
“靳医生,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要把鱼给藏起来?”冯远问。
第五十八章 真凶和线索
“鱼?”靳烁意识到,冯远一直提到的这个鱼,似乎成了他们手头上一条重要线索,但是不管怎么想,也无法把它联系到凶杀案上来。
冯远把房间内能够收集到的信息和证据整理在案,并没有破坏现场的布局和情况。
“走吧,靳医生。”冯远决定离开现场。
“走?”靳烁感动疑惑,他回头看了一眼静静躺倒在地上的老头儿,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昨天夜里给了自己致命一击的男人,此时却安静地躺在这里,再也没有动静了。
老实说,给自己的“凶手”勘察尸体,这对靳烁来说,的确是玄得不行的一次体验。但他此时关注的,则是这家伙的身份,靳烁知道,这是目前他们唯一能够击破组织的线索了。
对此,他有些恋恋不舍。
“别看了,短时间内,新的线索不可能自己蹦出来。”冯远很干脆,看了看房间内的格局,再次审度一番。这间房间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要说的话,可能距离邻座的矮楼较近算是一个特征。
但在东南亚的海岸边,这种楼宇之间互相嵌套,乃至缀连在一起的结构并不特别,相反,不如说非常多见。
“这么急着离开?”靳烁没想到冯远这么干脆就放弃了眼前的最后线索。
“再不走,东南亚的同行来了,怕是要砸了咱俩的饭碗,快走吧。”冯远的话倒是有道理,他们在客栈耽搁的时间足够长了,如果再装上前来搜查的警方,那就是有理说不清。
然而两人没想到的是,一直缩在角落里啜泣的女服务生突然出了声,她抬起脸,满脸惊恐过后,脸上挤满了泪水。
“……警察不会来的。”她就说了这么一句,其他的话就吞进肚里,看起来倒是想说些什么。
“这话什么意思?”冯远不能把这话当做没听见,他蹲下身,注意到这个角落里抽泣的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年龄不大,倒是在客栈里做起了服务生。
这种现象在东南亚也不算少见。
“没什么。”小女孩欲言又止。
“小妹妹。”冯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样年纪的小女孩,他转过头,看了看靳烁。“告诉哥哥,你是不是看到什么?”
“我只是看到这里有人……有人倒在血泊里面而已。”
冯远朝靳烁眨了眨眼,这个小女孩很显然就是第一发现人了,从尸体上找不到的线索,结合他们发现的疑点,再根据小女孩的证词,也许能找到什么端倪也说不定。
靳烁却只当没看见。
然而这个时候,从屋外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鸣声。冯远一听就明白,应该是姗姗来迟的东南亚警方,现阶段,冯远只能避免和他们接触,他想立刻从客栈里撤出。
站起身的时候,小女孩突然扯住了冯远的裤管,两眼泪汪汪地抬了起来。
“我也一起走。”她说。
这下换冯远摸不着头脑了,这女孩从头到尾都是古里古怪,说话没头没尾的,在冯远看来其实已经有足够的疑点。
“警察不会抓坏人……他们只会,只会把我带走审问,被
怀疑了……我就,我就没法在这工作了。”
小女孩断断续续地说道。冯远也总算明白了她的苦衷。
原来在东南亚,像下龙镇这样临港临海,离中心城区比较边远的小地方,出警力度不仅不强,很多时候为了业绩,为了草草结案,通常都是含糊其辞,甚至错漏和冤情也不在少数,而没有势力没有律师的,像小女孩这样无依无靠的第一发现人,通常也会成为“受害者”,至少来说,她的工作丢了。
冯远也明白,这女孩缩在角落里不住啜泣,也不全是被尸体给吓的,想来警方施加给他们这样底层百姓的压力也不小。
“那好。”冯远抓起女孩儿的手,带着她快步离开房间。“你叫什么?”
“台欣。”女孩说完,跟着冯远离开了房间。
“先生,案情……?”冯远经过走廊,站在一旁的男服务生出声询问,他有些疑惑,看起来他也听到了警车的鸣声。
“记住保护现场,多谢理解。”冯远回头看了男服务生一眼,手掌抓紧了台欣的小手,靳烁也匆匆跟上。
“这是?”男服务生瞥了一眼台欣。
“例行审问,做完笔录之后,她就会回来,请您放心。”冯远说完,拉着两人离开了客栈。
三人上了车后,几乎和呼啸而至的警察擦肩而过。
“看起来没法再调查了。”靳烁叹了口气,尽管他们现在已经追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可是原本掌握着组织内幕的传话人就这么白白地没了,在他看来还是十分可惜。
“早知道,就该立刻闯进去。”靳烁当然后悔,或许早一步进到这间屋子里,这个传话人就没那么快……
“没用的,靳烁。”然而冯远却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关巧,他驾车驶出几百米之后,将车停在了镇子里一处人烟稀少的角落里。
“为什么这么说?”靳烁意识到冯远已经找到了答案,迫不及待地问。
“虽然还不知道凶手究竟是什么目的,但可以确认的是,即使我们没有等那半个小时,这老头儿的结局仍然不会变。”
冯远的回答让靳烁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这家伙死亡时间对不上?”靳烁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么说,的确,这具尸体的体温来看,至少死了十多个小时,甚至有可能一到两天。”
“东南亚的气候和温度下,放两天都不奇怪。”靳烁补充。
“这当然也有可能。”冯远没有反驳,这下该靳烁都无法忽略其中的矛盾了。
“可是……”靳烁大胆推想了片刻,摇摇头。“这不应该,昨晚我们俩可都亲眼看见这人,他当着我的面开枪,不可能认错。”
“你确定昨天晚上,房间里的,和今天早上遇到的老头儿,靳烁,仔细想想,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吗?”冯远问道。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它还能是鬼魂来找我索命?”靳烁当然不信这种鬼神的瞎话,但冯远提到的三次相遇,第一面是近距离交锋,即便是深夜,他也不会认错,第三次则确认得更加仔细,在房间的小小格局内,脸部轮廓无
疑能验明正身。
“靳烁,你仔细想想,今天清晨,咱们见到的那个人,和现在死亡的死者,你能确认是同一人吗?”
在这一点上,靳烁当然也有信心。毕竟早晨的时候,尽管做了伪装,但靳烁毫不怀疑当时看到的就是传话人。
“还有一种可能。”排除了所有认错身份的可能,冯远并没有气馁。“从港湾边到客栈里,咱们追踪这个传话人,一路上从清晨到了下午,这家伙才到客栈,中间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他到底在干什么?”
冯远的话点醒了靳烁。
“如果说逛街,那也太悠哉了,更何况还背着那么一大网的鱼,应该担心鲜鱼干死或者臭掉,如果要卖出去,也应该加快脚步,甚至雇一辆车才对,但是他倒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传话的任务,掩人耳目所以……”靳烁的推理也很合理,毕竟这个传话人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渔夫。
“但这么做显然还是多此一举,我们是不是太过于执着他的身份,而忽略了更加根本的东西。”冯远说道:“我猜测,我们跟踪的传话人,和一开始见到的那家伙,并不是同一个人。”
冯远的推测十分大胆。但靳烁也大概猜到,冯远会有这样的设想。
但是这并不合理。至少靳烁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跟在他身后,难不成他当着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行凶,更换身份?”
“说得对。”冯远开始了他大胆的推理。
“从背影上看,那时候进入街区后,传话人选择的路线都是最繁华,人最多的路线。作为一个急着赶到客栈的渔夫而言,十分可疑。而反过来想,如果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利用相似的装扮和衣着,混杂在人群之中来个狸猫换太子,这就说得通了。”
冯远的推理当然有可能,但显然还不能解决靳烁的疑问。
“他是怎么隐藏尸体?最后尸体又是怎么出现在客栈的?”如果真的按照冯远的说法,那这作案手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隐藏尸体的方法很多,如果假定凶手是团伙作案,那么运送尸体到客栈也并不奇怪。我想,他背着的那一网鱼就非常可疑。毕竟已经下落不明。”
“你是说他把尸体藏在鱼里?”靳烁总算知道,为什么冯远那么拘泥于鱼的去向。
“没错,如果能找到渔网或者一部分鱼的下落,我想应该能确定这一部分的线索,只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
“可还是不对啊。”靳烁想了想,仍然存在最后一个问题。
“密室的事情又该怎么说?我们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密室形成的。”
“这是个时间诡计。”冯远一语道破。“我们被凶手当做确认时间的诡计撞了个正着。其实这个密室是早就形成的,并非我们抵达客栈时才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靳烁不解。
“尸体的温度和血液的温度所存在的温差是怎么回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冯远眼睛闪亮,他驱车,绕了一圈,三人发现,他们抵达了客栈的后门。
第五十九章 嫌疑人
冯远带着靳烁和台欣,从车里出来,左拐右拐,从吊脚楼一般的小隧道里钻出,进入一栋竹管制作的建筑物里。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就好像进自己家一样自然,一屁股坐到了当中的板凳上,示意另两人也坐下。
看冯远这样古怪又自然的举动,两人的确是摸不着头脑。
当靳烁和台欣落座之后,冯远不紧不慢地给两人倒了茶。茶水从茶壶里缓缓淌出,透着沁香的微绿茶叶在水波上舞动。
“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玳玳花茶,第一次喝,不懂规矩,闻起来还挺香。”冯远举起茶杯,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
“冯远,你就别卖关子了,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靳烁哪有心情喝什么茶,他猛地把茶杯砸在桌面上,杯里的茶水往外喷洒,溅了一桌茶渍。
冯远见了,不急不慢,用袖口轻轻擦拭,把桌子擦得干净了,又细细嘬了一口茶香,才慢慢说道:
“把尸体放在渔网里,用新鲜海鱼的腥味掩盖尸臭,同时还能当庭过户地运送尸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渔网里应该还有冰块,以此来降低尸体的温度。”冯远一边说,一边转动茶杯,看起来十分享受。
“渔网里的确有冰块,打完鱼之后保鲜,冰块是必要的。”台欣插嘴说道,看起来她对渔夫的日常生活了解地比两人都多。
冯远笑着看向台欣。“那这样就很合理了。”
“靳医生,如果按照正常的体温来推测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很久之前,对吗。”
“没错。”靳烁回答。“所以……这样就制造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差,十几小时里,这间房当然是密闭的,因为压根就没人!”
靳烁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无论警察怎么勘探,最后的结果也都是尸体在房间内呆了十几小时,离奇死亡?可……可那血的温度是?”
“血温是唯一的漏洞,因为血液一旦温度过低,会凝固。而为了制造成死亡现场的样子,血必须得是流动的。想必凶手事先抽血了这也是为什么尸体上会有两处伤口的原因。”冯远回答。
“原来如此。”靳烁点点头,这样逻辑也就通顺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姗姗来迟的警察,居然在血液降温之前就展开了调查。说实话,如果晚来几个小时,那么这桩案子真的毫无线索可言。”
靳烁这才对冯远的能力有了真正的认识,他没想到,仅仅从这几个十分有限的线索里,居然能推导出这么多的真相来。
“我说的对吗?阁下。”然而冯远这一句话,却让靳烁彻底摸不清了。只见冯远举起茶杯,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对着房间另一端。
“冯远,你在跟谁说话?”靳烁也注意到气氛的不对劲,他慌忙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堵墙,按照格局来看,墙后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厨房。
正疑惑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声音。
这声音急促有力,靳烁竖着耳朵静听,持续了片刻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短促。靳烁当然听过这声音,毫无疑问,这就是菜刀切剁砧板的动静。
剁剁剁。光从声音听来,无疑这人的刀工一流。
紧接着,刺啦一声,靳烁又听到起锅下油的动静来。这么一折腾,别说靳烁,就连冯远的肚子都要出声抱怨了。毕竟他们也有段时间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听着厨房里翻炒的声音起来之后,靳烁仿佛能闻见油热锅香的味道,几乎连原料菜品都能想象的出来。
“猪排骨?”靳烁舔了舔嘴唇,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疑惑着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事实却打了靳烁的脸。只见厨房里走出一人来,他端着冒烟的热锅,烧的通红的菜品冒着香油,在众人面前摆过,乘着热锅下到了三人面前的餐盘里。
靳烁顺着热腾腾的猪大骨往上看去,端菜过来的竟是个蓄满长须的大胡子,脸上横竖七条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粗短的身材上青筋暴起,光看这人的长相,靳烁都感到不寒而栗。
“慢用。”他说了一句,声音却大大地出乎几人意料,不仅儒雅,甚至还有几分知性。冯远却一点也不慌张,他腾地竖起了筷子,夹起一块热乎乎的肉骨头。
“这叫什么?”冯远问道。
“肉骨茶。就茶一起吃,最具鲜美。”大胡子说了一句,声音仍旧清秀,和他粗犷的体态全然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不是玳玳花茶吗?”冯远一愣,脸上添了一抹红润。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各位敬请品尝。”大胡子伸了伸手,粗大的身躯散发出的凌厉气势下,这么一副儒雅而又彬彬有礼的态度,几乎让靳烁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说完这些,大胡子准备离开,却没想到手腕上一紧,他回过头来,看到冯远一双眼盯了过来,手掌抓住了自己的腕子。
“师傅,看你这么辛苦,我们怎么好意思动筷子?”冯远把肉骨头搁到了大胡子面前的餐具里,放下筷子。“不如坐下来,我们一边聊一边吃,你说怎么样?”
冯远和他看起来的可不一样,穿上一身便服,的确没什么爆炸般的威慑力,更远不如眼前的大胡子。
但即便如此,冯远就这样抓住了大胡子的手腕,就让他寸步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冯远硬碰硬地让这人坐了下来。
“一口肉骨头,一口茶。这是我老家的特产。”大胡子嘴里闷声说出来的话还是这几句,靳烁和台欣只觉得气氛诡异,两人面面相觑,又望向冯远。
大胡子坐了下来,像一座山落了地,屁股底下的矮小竹凳来回乱颤,看起来已经不大能够承受得住。
“那就长话短说吧。”冯远望着杯里的茶,茶杯里倒映出自己的练来。冯远的眼视线在大胡子身上逗留了片刻,随后又站起身来,几步徘徊到窗前。
东南亚的竹屋、高脚楼在内陆也算是颇有特色的景点,尽管在海湾港口这些地带,此类建筑也不算稀奇,但是竹子编成的网状窗户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密室形成之后,从客栈的客房里逃脱出来,翻过客栈房间的窗户,把作案工具,甚至自己藏到这里的竹屋,看起来并不困难。”
“你怀疑凶手逃到了这里?
”靳烁明白冯远的推理,但稍微动动脑子,也就想到眼前这个大胡子了。但他没想到,冯远胆子大到当着面就直说出来。
靳烁脸上慌了,来回看向两人,估量了双方实力,心里却没了底。他打量起大胡子来,光论力量,恐怕冯远跟自己加起来也敌不过大胡子的一条手臂。
虽然冯远有枪,但谁能保证这大胡子手里没有家伙?靳烁摇了摇头,他横了冯远一眼,眼下可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然而冯远却置若罔闻。
“你们,怀疑我?”大胡子问。他摇摇头,站起身,手臂挣开了冯远的束缚看起来他并不是受制在冯远的力气之下,而只是懒得挣脱。
冯远只觉得手上产生了异样的摩擦感,就好像划过了磨砂纸一般,指头上突然有些火辣辣的疼痛感。
靳烁忍不住白了一眼,别说可疑了,从他们进到这个诡异的房间的那一刻起,诡异的气氛就没有停止过。
“你不可疑吗?”靳烁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桌面,大吼出声。“这间屋子想进来就进来,我们来了,你一声不吭,这不可疑?”
“是吗?”大胡子挠了挠脑袋。“这是镇里的民风,我们对待客人,没有闭门不接待的道理,这很奇怪吗?”
尽管这家伙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但是老老实实这么说出话来,靳烁也一时呛住了,毕竟在旅游景点的城市,民宿或是平价餐馆,也的确有这种情况。
“那你这是餐馆还是民宿?”靳烁悻悻地问。
“都不是。”大胡子果断回答。
“那不就得了!”靳烁瞪着大胡子,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如此,一上来就给我们这,这,这。”
靳烁指着眼前的茶水,蒸腾冒着热气,茶杯里的茶叶更是透露着新鲜的滋味,另一边的猪排骨显然也是现下的锅。
“这还不够可疑?”靳烁看向大胡子。“我们擅自闯了进来,你一声招呼都没有,反而做起了菜,这怎么想都很匪夷所思吧!”
靳烁的话当然有道理,大胡子疑惑地看向靳烁,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新茶,嘬了一小口,又竖起筷子浅尝,看起来直啧嘴。
“味道不合心意?”大胡子问。
“不是!”靳烁哭笑不得地反驳,不如说他们从进到屋里来,就没敢随便尝过任何食物,尽管肚子已经快到极限了,但是这几天发生的异常事态让靳烁习惯性地紧张起来。
“我们怀疑你就是隔壁杀人案的凶手。”靳烁站起身,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胆子,围着大胡子转起了圈。“至少也是个嫌疑人,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靳烁嘴角挑起,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墙外。“同事警察就在门口,我劝你束手就擒的好,别做无谓的抵抗。”
“是这样吗?”大胡子脸上仍旧露出古怪的神色,看向冯远。
靳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得意,但是冯远的举动彻底让他傻眼了。
只见冯远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
“嫌疑人?没那回事,阁下。”他轻轻啜饮了一口鲜茶,尝了一口排骨肉。
“我可没这么想。”
第六十章 瘴气雨林
蝗螽借着月色,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凸出的疤痕,一条一条,唤醒的记忆各不相同。尽管已经从监狱里逃了出来,但现在的状况并不容乐观。
这一点李翊也很清楚,从他第一天登岛开始,就已经调查了这座岛屿。
东南亚的岛链分散地缀连在太平洋之上,各处岛屿上的生态不尽相同,而维持着原始森林一般的岛屿更不在少数。这些岛屿上的环境并不适宜人类居住,当然,似乎当地政府也没打算进行人为的开发,毕竟原始状态的环境也算是一座天然的博物馆。
而圣塔监狱所在的地方就更为奇特,一面是天然隔绝其他岛屿的自然监狱,而另一面也是这样一座古老的森林。
森林的夜晚出奇的静谧,但是蝗螽和李翊心里都很清楚,这种静谧意味着无声的凶险,随时伴随在森林各处。
“晚上走吗?”蝗螽随手扯过路边的一根枝条,用来排除路径上的杂物。虽然身体上的肌肉隆起,盯着一副强韧的躯体,但从夜晚穿行森林,尤其是这人迹罕至的雨林地带,这事听上去可一点谱都没有。
宋玉书当然也不敢随便出头。他只听说过这一带的森林十分凶险,但既没有调查过,更没有亲身经历,这种森林里的凶险对他来说,毫无实感。
“黑灯瞎火的,看起来确实不太靠谱。”黑洞洞的森林里看起来没有入口,但也有可能处处都是入口。宋玉书咽了咽口水,在他看来,只要踏进一步,可能连自己在哪都无法确定。
“要留在这里也可以。”李翊摊开手,语气倒十分轻松。“不过看看那边的情况,过不了多久,狱警编成的巡查队应该会搜查到这附近。”
听了李翊的话,他们回头看去,果然发现了异状。从圣塔监狱的顶处,平常见不到的巨大灯光顺着尖塔的顶端蔓延到了四处,乌黑的夜色里,顶层的云层上,这道光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
“说不定真是这样。”蝗螽见了,点了点头。“这里的狱警,名义上是警察,实际上,都是佣兵出身,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
宋玉书直戳戳地愣在原地,看地发了呆。
“不过就是越狱,有必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吗?”宋玉书眯着眼,从巨大的灯光里,他似乎看到一整列的武装部队在他们白天还待过的广场上集结。尽管看地不大清楚,但是的确不同反响。
“如果是一般的越狱,当然用不着。”李翊的视线一直盯在蝗螽身上,这时候更是抓住了蝗螽话里的关键信息。“但是极度危险分子逃了出来,他们可就慌了。”
“极度危险分子吗?”蝗螽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把路边手腕粗细的枝丫用力折断,浓郁的树汁竟然喷薄而出。
“这里的植物很不同寻常。”蝗螽走在最前,提醒二人。
李翊紧紧跟上,他们选了一处看上去比较宽阔的林间空隙,当然,说是空隙,其实并没有多么宽敞,灌木丛间的距离也仅仅只够一个人缩着脑袋通过。这对蝗螽来说更加憋屈,起初他还试
着用手斩断路边的荆棘。
但往里深入几步之后,也就放弃了。盘根错节的雨林地带,根本就没有路可走。
“别磨蹭了,咱们赶紧往里走吧。”宋玉书缩着脑袋,他的身材最纤细,个头也不高,从丛林里穿行,反而比李翊和蝗螽更快,不一会儿已经赶上了两人。
“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该不会是他们追过来了?”宋玉书疑神疑鬼地说道,他们进了丛林穿行了大约一个小时,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静谧逐渐裹挟了三人。
“他们可能的确已经搜索到了附近,但不一定敢直接冲进来。”李翊胸有成竹。
“那我们快走。”宋玉书有些迫不及待,他领头超过了蝗螽和李翊,几步翻过丛林的粗木,也顾不上两脚还是四肢,能爬就爬,能钻就钻,活脱脱像是一只兔子。
“树林里更安全。”宋玉书的语气听上去已经接近狂喜,在他眼里,只要穿过这一块丛林,胜利就在望了。“也不知道谁说的凶险,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的确没有声音,李翊静静地跟在最后,三人粗重的呼吸声打破了森林的宁静,但总的来说,除了他们三个,森林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更安全吗?”李翊的目光闪动,在这片黑暗之中,安静并不一定安全。“不如说,越是安静,危险就隐藏在这背后。”
宋玉书没把这话放心上,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办法尽快穿过雨林,逃出生天,然后远离这两个危险人物。凭借身材矮小的优势,他又往前挤了几步,一步钻过一条粗大的树枝,想要逃窜得更远。
虽然宋玉书没把这话放心上,沉默着在中间跟行的蝗螽却停在耳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对他来说,什么地方是危险的?什么地方又才是安全的所在?
蝗螽捏紧了手里的枝丫和铁片,陷入了沉思。远远跟在身后的李翊瞧了瞧这个无恶不作的大毒枭,在即将逃出生天的一条路上,竟然有些恍惚,而这些恍惚,也全都在李翊的眼里,看了个仔仔细细。
李翊正想说些什么,远处却传来了宋玉书的惊叫声。
他们循着声音看去,尽管伸手不见五指,森林却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活跃了过来一样,突然传出了巨大的动静。李翊率先冲了出去,他几步跨出,往宋玉书的方向跑去。
没想到这个矮个子已经离他们隔了十几米远,在雨林地带,几乎是寸步难行,一步一个沼泽水洼的地势里,几米的距离已经不好走,宋玉书却如鱼得水,跑得十足。
李翊赶到宋玉书的身边时,只看到这小子脸色铁青,牙齿停不住地打颤,双手发着抖。
“蛇。”没等李翊发问,宋玉书已经发现了赶来的两人,他第一个字就是蛇。
再回头看去,一条手腕粗细的三角脑袋匍匐在地上,透亮的萤光眼珠子和隐秘在林间的鳞片上几乎能滴出水来,身体每蠕动一下,就发出湿滑恶心的声音来。
看起来是一条蚺,身长隐没在了林间,不太能看清,但
从粗细和脑袋的大小看,至少也有三米长。
“这东西可不好对付。”蝗螽捏紧了手里的铁片,他们从牢里出来,手上能用的家伙一个也没有,即便有,蝗螽也不觉得这两个小鬼能派得上用场。
“别急,我看它没有进攻的意思。”李翊拦住跃跃欲试的蝗螽,把宋玉书拽了回来。他知道雨林中的蚺通常食腐,除非体型差异巨大,不然不会贸然猎食,顶多也就是自卫。而眼前这条,显然还没有大到能够捕食人类的程度。
他仔细盯着这条树蚺的脑袋,从嘴尖吐出的信子猛地伸缩,身体却一点点往后退去,显然也是被三人吓了一跳。
“让它慢慢离开,别惊动它。”李翊按住宋玉书。
宋玉书的心里算得上叫苦不迭。他急匆匆地从林间飞奔过去,手里拽住那根枝条,显然也不是什么枝条,只是一条倒挂在树间的树蚺,刚一摸到这光溜溜的躯体,宋玉书的脸色就变了。
然而叫出声来的结果更糟,就像是惊动了整个森林一样,除了树蚺,好像躲在阴影中的更多诡异事物就张着嘴只等他靠近。他抢出几步逃开的时候,脚底又被绊了一跤。
再抬头看,这条树蚺硕大的头颅就悬在自己眼前。宋玉书只觉得像吃了死耗子一样,内脏还是午餐,一股脑地往外涌出来。再等到李翊和蝗螽靠近的时候,他已经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了。
树蚺缓缓退去。
然而森林却再也不宁静了。三人分明能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氤氲在整座雨林上空,除了黏糊糊的蛇之外,指不定还会冒出些什么东西来,而这个时候,惊吓过度的宋玉书却率先跌倒在地上。
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这小鬼真麻烦。”蝗螽皱着眉头瞪了宋玉书一眼,一脚把他的身体当做垃圾一样踹开。“把这家伙放这儿,让他当饵,咱俩就能离开了。”
蝗螽看了看李翊,说道:“你说他是你计划的一部分,这不正好可以实施了么。用他一条贱命,换咱俩,很值。”
蝗螽说干就干,刀片似的铁块猛地划过宋玉书的手腕,一条血痕就汩汩地往外冒了出来。
“不管这里有什么怪物,冲着他来,就没我们的事了。”蝗螽自说自话地把宋玉书扔到地上,准备离开,李翊却站在原地不动弹。
“怎么,你还不舍得?”蝗螽没急着离开,他站在原地,看向李翊。
“不是。”李翊轻轻吸了吸鼻子,说道:“只是觉得气味不对劲。”
蝗螽愣了,他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在雨林里,像宋玉书这样毫无知觉地淌着血,少说会引来不少蚊虫,可是放在地上有一会儿,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还有什么东西。”蝗螽意识到,或许是更加凶险的东西萦绕在这一块,导致更凶猛的虫兽也不敢靠近。
李翊上前两步,伏在宋玉书的胸口,捏住宋玉书单薄的两片嘴唇,挤出舌头。
“瘴气中毒。”李翊的话让蝗螽整张脸吓得煞白。
第六十一章 槟榔树
蝗螽赶紧捂严实了口鼻,生怕这瘴气进了口鼻。
然而李翊却没这么做。他扶起宋玉书,翻开他的眼皮,从兜里掏出光源,照在这小个子的脸上,紧接着又在宋玉书的身上摸索起来。
“眼白发黄,脸上有淤青,伤痕颜色青紫,皮肤上有盐渍。”李翊皱着眉头,轻轻放下宋玉书。“他刚才剧烈跑动,呼吸过快,瘴气顺着器官进入血液,现在他的身体里面化合成了有毒气体,神经被麻痹了。”
“呵。”蝗螽站在远处,不敢大口呼气。“你倒真有心。”
他看着李翊的模样,打量这个面容清秀的青年,怎么也想象不出,这家伙的心会是黑色的。
“毕竟我算是个医生。”李翊给宋玉书做了紧急处理,他掰开宋玉书紧紧攥住的手掌,突然有些发愣。
李翊抬起头,看向蝗螽。
“好在你给他出了血,现在毒素往外排,暂时没有太大危险。”
“呸。”蝗螽啐了一口,把玩着手上的铁片,把上面的血渍抹下。“老子是要他死,姓李的,你倒是好心。”
“他还有用。”李翊只说了这一句,就背起宋玉书,踉跄着往森林深处走去。“顺便一提,捂嘴没用,蝗螽,瘴气说白了就是尸体腐臭和气候湿热下产生的毒气,这种毒素会从皮肤渗入,就算你不呼吸了,也没辙。”
“草。”蝗螽大骂了一声,几步赶上。
他知道李翊有办法解决这瘴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李翊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李翊背着宋玉书,一步一步往森林深处走去,步履逐渐缓慢了下来,而跟在身后的蝗螽却越来越看不懂李翊。越往森林里走,不远处的躁动和不安宁的声音就从黑暗之中传出,却又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是血腥味在吸引这些东西。蝗螽一边放慢步伐,一边这么想着。空气中的瘴气似乎也越来越浓厚,尽管看不清这些摸不着的东西,但蝗螽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而意识似乎也有些模糊。
就好像喝醉了一样。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到了后半程,蝗螽看到李翊分明在喘着粗重的气息,几乎每走一步,就得停在原地歇息。
“什么?”李翊不解地反问。
“背着这小子有什么好处?”蝗螽瞥了一眼宋玉书,终究忍不住发问。“你说他有用,老子左看右看,这小子顶个屁的用,脑子没有,麻烦一堆,反而给老子添麻烦。”
“再说,他留了这一地的血味儿。”蝗螽嗅了嗅,森林里的气味众多,本身血腥味应该不算特别浓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玉书的血气一直散出来。
“这是菌类的孢子,他们在传递味道。”李翊说道,回头看了蝗螽一眼,仍旧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
“不管什么原因。”蝗螽紧跟一步。“那也没必要留着这东西了。”
“要走出这个森林,就必须用得到。”李翊一改平常的态度,突然语气变得冷厉了起来。“蝗螽,你该有反应了吧。”
“什么?”蝗螽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步幅虚乏。”李翊上下瞟了瞟蝗螽。“意识模糊,力气
有些用不出来,是不是感觉气息莫名其妙的紊乱了?”
蝗螽没说话,只因为李翊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的痛点。从进入森林以来,似乎每一步都冒着这些风险和痛苦,让他眼冒金星。
“明明背着负担的人是我,但是快受不了的人却是你,蝗螽。你察觉到了吧。”李翊笑着说。
“啊?”蝗螽猛地抬起头,眼珠子冒红。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有蜈蚣在爬,又麻又痒的感受顺着掌心,肩膀和膝盖传来,这种在关节部位的痛痒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我也中毒了吗?”蝗螽突然意识到,他红着眼,瞪向李翊。
“好啊,姓李的,被你阴了一道。”他恶狠狠地咆哮出声。
“阴?”李翊愣了愣,反问道:“蝗螽,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们同时进森林,你现在一点事都没有,而我却出了这些症状。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做了手脚,但是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姓李的。”蝗螽指着李翊,破口大骂。
“好小子,老子就知道你有这般心机了,没想到在这里被摆了一道。”
蝗螽气愤填膺,但是又无可奈何。他现在光说出这番话来,气力都好像从身体里被抽了个干净,哪里还有什么余力跟李翊拼命呢?更何况,现在死还是活,似乎也掌握在了李翊的手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蝗螽狠狠地瞪向李翊。“李翊,老子早知道你有心跟老子算账,现在到了你手里,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好了。”
“想要什么?”李翊怔怔地看了蝗螽一眼,低声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蝗螽,我一再强调过,希望革清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判决,就这么简单。”
“还是这句吗。”蝗螽嗤笑着摇头。
然而他还想说什么,突然从李翊的手里骨碌骨碌滚过来一样东西,通体黑糊模样。
“槟榔?”蝗螽皱了皱眉头,瞥向李翊。
“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上有些忐忑,轻轻拿了起来,手指轻轻推动,这槟榔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东南亚果子,和随处可见的零食差不多。
“蝗螽,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不能信任,是出不了这树林,逃脱不出去的。”李翊笑着看向蝗螽。“宋玉书刚才干什么去了,你怎么想?”
蝗螽皱了皱眉头。
“那还用问么,这小子胆子最小,在里边儿的时候,遇事儿第一个跑的就是这小子,眼看情形不对,第一个跑路的也是这小子。”蝗螽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你的意思是,他刚才只是想逃离这雨林?”李翊问道。
“当然。”蝗螽瞥了一眼宋玉书,脸上又多了几分愠怒。
“那就怪了。”李翊突然笑了起来。“你口里的这家伙,这小子,甚至这只驱虫。知道昏迷不醒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这东西。”
李翊举起手里的事物来,蝗螽放眼看去,果然就是槟榔。
“这。”蝗螽疑神疑鬼地看向手里的槟榔,陷入了沉思。谁知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李翊却毫不在意地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他轻松地掰开槟榔皮,把里面的果肉硬塞进了嘴里,干脆地嚼了起来
“这是?”蝗螽皱着眉头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小子中了瘴毒,还不敢往下吃,也许是他找到的毒槟榔也说不定,我一路上吃了两三个,倒是觉得神清气爽,你怎么想?”
李翊的眼神里好像有魔力,深邃地不可见底。
“信还是不信,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蝗螽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李翊,下定了决心。他一只手发力,轻而易举地把槟榔的果肉单手给挤了出来,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才犹豫着往嘴里送去。
槟榔的果肉并不鲜嫩,相反,粗糙而又耐嚼。蝗螽只觉得“嚼蜡”这个词该送给槟榔,但咀嚼了一会儿之后,体会又有不同,些许薄荷的清香从嘴里蔓延到身体各处,在这之中,又有一股像浊流一般的东西顺着喉管进了身体里。
槟榔有奇效。没一会儿,蝗螽已经恢复了体力,他没想到,原来在这块雨林里盛产的槟榔树,就是瘴气之毒的解药。
“万物相生相克,也不是全没有道理的,这些活在雨林里的生物也好,植物也罢,能跟着这种尸腐气体一起生长,也应该是有道理的。”
蝗螽点头称是,但总觉得哪里又不对。
“给他喂一颗。”蝗螽皱着眉头说道,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宋玉书。李翊哭笑不得地给宋玉书送了一颗槟榔,两人看着这瘦小的家伙好一会,他才醒转过来。
“咳。”宋玉书咳嗽两声,迅速地爬起身来,意识仍旧有些不清晰,李翊轻轻在宋玉书的太阳穴和后颈上轻轻按动,让宋玉书爽快了不少。
“你小子。”蝗螽一见到宋玉书醒来,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把抓起宋玉书来。“既然知道解药,早为什么不说!”
“别着急。”李翊赶紧打了圆场。“蝗螽,他只是在打扫警务室的时候偶尔听过只言片语。”
“看来你小子也知道这事?”蝗螽黑着一张脸,冲着李翊发起了脾气。“见鬼的信任不信任,这算什么屁事?”
“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还不一定,再说,可能有毒。毕竟只是只言片语而已。”李翊摇摇头。
“有毒?”这回轮到宋玉书和蝗螽一道失声惊呼。
“不一定。”李翊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能管一时的用,就应该尽快离开这地方。”
然而蝗螽的疑窦还没有打消。他瞪了一眼宋玉书,一双虎眼冒着火,看得宋玉书心里直打鼓。
“这么说,你小子刚才跑去自个儿找解药,打算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一个人跑出去,是吗?”蝗螽瞪着宋玉书,一个字一顿地问道。
听到这里,宋玉书几乎被瞪得快要晕厥过去,浑身颤抖着脸色发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很好解释。”李翊面带笑意,凑近到了宋玉书的面前,语气温润地说道。
“那当然是因为玉书想要以身试毒,试试这槟榔究竟有没有效果,你说是吗?玉书。”
面对蝗螽的威严,宋玉书只能胆战心惊,而面对李翊,宋玉书只觉得自己好像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他点点头,留下一脸狐疑的蝗螽,三人又陷入了沉默。
第六十二章 监狱佣兵
这时候,蝗螽才想起一直困扰自己心头的这个疑问。既然狱警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把这片雨林试做禁足地?蝗螽这一回没有走在前头,他紧跟在李翊身后,脑子里一直抹消不掉这个疑问。
按理说,既然有办法深入雨林调查,看守或者追踪,总会有一样等着他们。难道真的像李翊所说,这东西有毒?
这么想着,蝗螽不自觉感受到胃里有些反水。
他抬起头,正想问什么,却被李翊捷足先登。
“话说回来,蝗螽,你为什么知道这里的狱卒其实是佣兵呢。”李翊的问题让蝗螽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过吗?”蝗螽知道,即使搪塞,也瞒不过李翊的眼睛,蝗螽长出一口气,索性便把这些事说了出来。“算了,老子也不瞒着你们。”
蝗螽准备交待出他在这座监狱里所知道的一切。至少李翊看到蝗螽的态度,做出了如此的判断,很显然,也没有必要瞒着了。
果然有什么隐情。宋玉书回头瞧了蝗螽一眼,眼神里直勾勾地像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迫于蝗螽的淫威,他当然不敢出声打断。
早在被押送到这座铁壁一样牢固的监狱之时,宋玉书也不是一早就放弃逃生的。不如说但凡有一点希望,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会冒头,不论他自己多么瞧不起自己,自己的生活又有多么卑劣,但生存对他来说显然更加重要。
不然他也不会参与到李翊和蝗螽的冒险行动中来。
在狱警的警务室打水擦墙是他每日起第一件事。
这天当然也不例外。宋玉书来了监狱没几天,地位早就连趴在地上的虫都不如了,能落到这样一桩差事,也不算差。他双腿屈在角落里,抖落乌黑色的抹布,锈黄的铁桶里浑浊不堪的水,在宋玉书看来尚且能用。
他拧干了抹布,开始擦墙。警务室不同于圣塔内部,古墙面自然多是石灰岩等天然岩石砌成的方砖,颇不平整,平日里除了捡拾一些垃圾,也用不到。
但这里不同。宋玉书抬起头,墙皮呈现出墨绿色,卷了皮的构造看上去又老又旧,更没有什么设计感和艺术感。但实际上这建筑要比圣塔年轻得多,这是钢筋混凝土砌成的工事。
工事也是宋玉书从狱友嘴里听来的。他只听过一次,犯了些小事儿的狱友明确提过这里,看起来和普通监狱大为不同,城堡和工事,完全不像是为了收监犯人,倒像是一座整装待发的堡垒,或者一个雇佣兵的小国。
哪来的工事呢?宋玉书当时没有敢出声询问,尽管他的确好奇。但现在看来,也再没机会问了。他不知道这个狱友从哪里套来的消息,但总之,消息源凭空消失,他们也无从得问。
带着这种好奇,宋玉书提着破旧的小水桶,桶里晃荡的半桶污水无论怎样也干净不了。但宋玉书倒不在乎这些,擦完这些现代化的墙,这一回他没有立刻返回。
这些警务室的狱警人数并不多,至少他能看到的不多。一只手掌着抹布,顺
着墙一路擦过去,宋玉书瘦小的身板上满是伤痕,这些也不重要。他把身体的一面紧紧贴靠在墙面上,这样也许就能听到些什么。
他想。如果这群狱警,或者说这座东南亚的监狱真的有什么猫腻的话。
“处理了?”
厚重的皮靴声传来,宋玉书一边在墙上来回擦拭,极力掩饰自己的古怪动作,声音也一点点从混凝土里渗透到了他耳中。
“跟上边说清楚,这种垃圾就别往外面这扔了。”
听起来有些熟悉,宋玉书突然来了精神。这声音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由此判断警务室里的狱卒的确是有隐藏什么事情的。
“别抱怨了,知道这叫什么?招安,收编,有口饭吃不错了。”
“去他妈的招安。”
宋玉书听得胆战心惊,他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凝固了,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呼吸,不敢出声。尽管只言片语里他听不出前因后果,但很明显,这些对话涉及到的秘密的确非同小可。
“那怎么办,不怕对岸那帮不要命的?”
“上面的意思,退守到林子里。”
“你他妈不要命了?那地方能待人?再说了,所谓的整编,根本没有动活过,这跟之前说好的也不一样。命是我们卖,最后擦屁股的还是我们?”
“这不是有槟榔吗,再说他们大概也没这本事。”
“放屁。这东西管不管用还两说呢,再说了,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招什么?”
宋玉书没能再听下去,他磨磨蹭蹭的动作终究开始暴露了,肚子上狠狠挨了一记厚皮靴,单薄的身躯多挨上几脚,他怀疑自己的胃袋可能会破。但是很显然,这些所谓的“狱警”,并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当然,他们并没有怀疑宋玉书窃听,不然不会这么便宜了他。在一帮狱警看来,无论是监狱里还是监狱外,像蛆虫一样活着的宋玉书,压根就联系不上这种行为。
顶多是偷懒罢了。
宋玉书下定决心要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真的到了林子里,他才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在黑暗之中尚且看的不大清楚,但宋玉书也真切感受到这种浓烈的尸腐臭味,还有沁入心脾的恶毒。
“他们不是别的,就是一帮没有国籍的雇佣军。”蝗螽第一句话就让宋玉书的背脊冒了汗,他感到后怕。也许那一次冒险,很大可能就已经送了自己半条命。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种歧视也许救了自己一命。
“雇佣军怎么会给政府打工?”李翊对这一点很不理解。东南亚当然有大股小股的法外势力,说得好听也就是雇佣军,受雇于不同雇主,或是政府或是组织,游走在法律国别的边缘,甚至不止参与火并和战争,算得上一群亡命之徒。这一点李翊明白。
“从他们的服装编制来看,雇佣军可没有成体系的指挥和武装。”李翊想象不出,在这样一座隶属于政府的大型监狱里,怎么会是雇佣军来把
守。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蝗螽摇摇头,嘴角露出了微笑,牙齿像刀锋一样,他看着李翊,有些得意。在东南亚,尤其是在光明之外的阴影中,李翊的一切知识都得重新塑造,这一点的阅历上,蝗螽远比李翊要渗透得更深更多。
“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死不足惜的囚徒,在东南亚的一些小政府武装是养不起部队,也供不起武装势力的,联合起来养一只雇佣军,倒也不奇怪。”
蝗螽的说法,李翊不是没有听过,只是从没想过像这样全副武装,不亚于正规军素质的“狱警”,会是雇佣军。
“他们为什么甘心被政府收编?”李翊皱着眉头问,他觉得这里面的玄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而且他们藏匿的功夫还真不错,也亏你能发现。看来只有特定的囚犯收押,他们才会亮出招牌来,也不知道是威慑,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蝗螽说的这件事,就是隐藏在岛屿之上的部队。对于一般囚犯而言,他们上岛之后其实是看不到这些全副武装的部队,更多能见到的,也就是一般监牢搭配的狱卒,顶多扛上两只枪罢了。
“这里本身就是天然的监牢。”李翊也想不通。“即使不用重兵,本身囚犯想要越狱,补给和交通都是天然的阻隔,再加上这岛上凶险得很……他们是不是在怕什么。”
“蝗螽,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李翊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
“对于外人来说,这当然算是个秘密,但是老子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蝗螽嘴角露出苦笑。“这帮人为什么要防着你,李翊,老子还没弄清楚,但是之所以给老子亮家伙,这可瞒不过老子。”
“二十年前,就是老子一手带起来的部队。”蝗螽感慨一声,说道:“虽然现在跟老子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总归还是带过的班子,他们的习惯性动作和暗号,老子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说完这些,蝗螽决定继续上路。
李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蝗螽。
“蝗螽,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李翊发觉,也许自己把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看得太轻了些,他不仅强悍,精明,凶狠,到现在,李翊甚至觉得在谋略和大局观上,这个看似简单的人却并不比自己差。
“钱,不然还能有什么。”蝗螽背过身,没有看着李翊回答。他魁梧的身躯摇了摇,径直往丛林深处走去,他知道,只要顺利通过这一段,离他的目的地就更近一步。
宋玉书也爬起身,尽力跟在身后。
最末尾的李翊看向蝗螽,这个男人和他背后的组织,雇佣军的关系远不止像他嘴里说的那么简单,更要紧的是,当下一无所有的他,视线里迸射而出的野心和斗志压根说不通。
蝗螽的眼神里透露出的东西,不像是一个面临绝境的人该有的。不如说正相反,他坚信着只要走出这段困境里,就能东山再起。蝗螽应该是有着这样的确信。
为什么呢。李翊想不通。
第六十三章 丛林的威胁
天逐渐亮了。雨林远比李翊想象的还要大,虽然限制他们移动的步幅也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很显然,步量来看,他们所在的岛屿应该是颀长型的。
一夜走走停停,尽管心弦一直紧张着不敢松懈,但是三人并没有撞见什么不可开交的大危机,疑神疑鬼的情绪持续了两个钟头,也就自然消解了。但是紧随其后的便是更加让人紧张的沉默。
这种沉默像是能够扼住咽喉。
只要李翊和蝗螽不吭声,宋玉书当然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这种要命的沉默持续了一整晚,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掉了。
这一夜,岛上的雇佣军并没有追过来,尽管警报声几乎拉了一晚上,但是很明显,大多数狱警是反对大举搜索这片丛林的。
看来,即使他们知道犯人逃往森林,也不会再多费力。
早上的时候,圣塔又恢复了平静。
解决了后顾之忧,三人只想着尽快脱离这片诡异的森林,丛林的另一边没有港口,但是只要顺利抵达海岸线,危险就应该消失了。
但是没想到,这短短几步路,看起来也并不好走。至少对宋玉书来说,随时丧命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垂头丧气地快走几步,宋玉书的眼睛都掉了出来。
空气中的沉默现在想来,已经不是最糟糕的了,他双眼瞪得滚圆,和他对视的并不是李翊或蝗螽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宋玉书后退几步,猛地撞到了李翊的身上。
“眼睛。”他说。
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在他们估摸着差不多快要离开丛林的时候,问题才逐渐暴露出来,这时候宋玉书才想起那天听到的话的意思。
并不是这槟榔不能抵抗瘴气。很显然,槟榔的药性很强,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迅速,一夜上几人只嚼了四五枚,只觉得神清气爽,瘴气的压抑更不复存在。
“看起来,瘴气并不是为了侵蚀我们。”李翊讪笑一声,摇了摇头。他警觉地环顾四周,也发现了一样。
是蛇。
“这森林里的瘴气非但不是要害人,反而是想从这些爬虫动物里面保护我们。这么说也可能呢。”李翊这话说得不痛不痒,但确实听起来有一定道理。
只因为他们来到临海的边界,几乎能够从雨林里窥见不远处的海平面,也是他们逃出生天路径时,这些树蚺出现了。在这一带,瘴气的浓度显见低了,也比夜晚更加清新。
这时候蛇虫爬了出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怎,怎么办,李哥。”宋玉书的胆都快吓裂了
但是李翊毫无办法,他们手里唯一称得上是武器的东西,应该算是蝗螽手里的铁片。但李翊只看一眼也明白,几十上百条手腕粗细的蚺蛇,加上躲藏在暗处不知道的其他毒物,蝗螽的名字可能比起他本人更有威慑力。
“先别惊动他们,看起来还在估量对方实力。”李翊知道大多数捕食动物,尤其是食腐性强的生物会有这种习惯。尤其是面对人类这样高大的动物时,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前面就是出口了?”蝗螽瞥了瞥不远处的海岸线,从他们所在的丛林
过去,大概用不了半个钟头,这足以证明,离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
“别轻举妄动!”蝗螽拦住两人。
“一个一个走。”蝗螽知道这些爬虫的习性,大举惊扰会让他们反射性地进攻,分开行动的话,遭到围攻的可能性就更低,而分散了这些爬虫的目标之后,蝗螽也有自信,最后最可能活下来的,当然是自己。
宋玉书一时紧张,李翊却没有听从安排。
“要你别动!”蝗螽转过身,手里捏紧了锐利的铁片,在透过树丛的阳光下闪着银色光辉,看起来就像是匕首。
李翊却浑不在意,他仍旧往前走,两眼直戳戳地看向蝗螽。
“蝗螽,现在是打小算盘的时候吗?”李翊的话点破了蝗螽的打算,蝗螽无奈之下,松了口。
“李翊,你想办法。”
三人已经被这群围猎者所包围,不一会,就连脚边也爬满了这些腥臭味的爬虫,再往前走,势必就要扎进这些蠕动的鳞片堆里,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一种挑战。
“有火就好了。”蝗螽泄了气,他自觉得已经没有胜算了。“草,要是死在这帮畜生手上,真他妈恶心。”
蝗螽说得没错,宋玉书也是同样的想法,哭丧着脸的恐惧让身体不停地颤抖,手边紧紧拽住了李翊,但无济于事。
“姓李的。这下你也该服软了吧。”蝗螽咬了咬牙,回头看向李翊,在他看来,面对这种绝境,就算李翊肚子里住了仙人,也该服个软。
但李翊没有,他仍旧事不关己一样,一双冰冷的眸子左右闪动,寻找转机。
“看你他妈的能装到什么时候。”蝗螽干脆地放弃了“求生”的可能,但他现在最感兴趣的事,莫过于寻李翊的乐子。老实说,看着这年轻人一副掌握大局的模样,他就来气。
尽管对李翊的才华,蝗螽也的确是深有感触,但这并不代表蝗螽中意李翊这个人。
李翊自然当然也明白,他自己什么样子,应该不会讨人喜欢了吧。也许有一个人除外。
吐着鲜红信子的蚺蛇缠绕上了树,密布在草叶之间那粗细不等的鳞片和蠕动的肌肉,围绕着三人不断地转着圈,这圈越来越小,分明可见的头颅上,这些蚺蛇的目光也越来越凶狠。
蝗螽确信,他们缩到自己脚边时,会毫不犹豫地发起进攻。与常识相悖,这些蛇恐怕是没有毒的,这一点蝗螽明白,如果有,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发动进攻,而不是像这样迂回。
现在的进攻方式,蝗螽咽了咽口水,他几乎看到这些爬行的怪物互相堆挤,在地面上,树杈间推搡缠绕了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只会越来越多。
手无寸铁的他们当然没办法,等着这些庞然大物用肢体把他们缠绕,窒息,最终连声音也发不出,葬身在这片雨林里,化为瘴气的一部分。这大概就是归宿。
“蝗螽。”李翊的模样还是令人讨厌,蝗螽始终看不穿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我想问你个问题,出去之后的打算。”李翊的语气听起来压根不是在丛林遇险时交待后事,更像是茶余饭后在茶馆里谈天。
“那也要
你出的去。”蝗螽冷笑道。
“你信任我,就还有机会。”李翊的语气仍然没有变动,沉稳地不像话。这让蝗螽想起多年以前,收音机里那种电流音。
“你要老子怎么信你。”蝗螽并不觉得这算什么生机,只是到了绝境处,就算是稻草,能挣扎也该挣扎一番。
“出去之后,你背后的组织应该会来援救,算我一份,这应该没有问题。对吗。”李翊问道。
蝗螽点点头,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蝗螽,我在内陆属于通缉犯,精神诊断用不了多久就能识破,到时候我也没有立足之地。”
“你想说什么?”
“让我进你背后的组织,其他的无所谓,只需要保证我能彻底和内陆切割,保证我和我女人在东南亚的安全,其他的我不在乎。”李翊说出了他的想法。
“就这样?”蝗螽愣了,这和李翊之前说的并不一样。当然,这些条件比起李翊想要的“裁判”来说,实际得多,但这不像是李翊会提出的条件。蝗螽上下打量起李翊来,以李翊的本事,要在内陆滋润地生活,应该不是不可能。
“你有什么企图。”蝗螽已经明白,李翊这是要挟。
“我早就说过,蝗螽,这是交换。”李翊仍旧不动声色,他的脚脖子上已经能感受到蚺蛇鳞片湿漉漉的冷冽。“我让你逃出来,你,帮我实现这个理想。”
“组织?”蝗螽明白了。“你想爬上蜂群,操控你所谓的‘裁判’?”这是蝗螽能想到的,李翊唯一合理的动机。但是实话实说,幼稚得可怕。
李翊点点头。
“如果我猜的没错,雇佣军大概也有关联,犯罪链条,军队,甚至还有控制政府法律的一定能力。”李翊的脸上逐渐撕裂了平日的宁静祥和,蝗螽看到的好像是一个暴露了自己**的恶魔狰狞地狂笑。
“还有什么更完美的吗?”李翊笑着说。
“听起来不赖。”蝗螽突然发笑,他看着李翊,捏紧了手里的铁片。“老子可以答应你,让你进组织,但是怎么爬,就是你的事了。”
“当然。”李翊的眼里露出欣喜和兴奋的颜色,蝗螽确信,这是无法伪装出来的。
“前提是你能出的去。”蝗螽露出冷笑。
他想看看,李翊到底有什么本事。
然而下一秒钟,蝗螽就愣住了。李翊从背后摸索出一条草绳,蝗螽记得这是李翊在狱中编织的,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不仅仅是一条绳。
只见李翊不紧不慢地撑开绳索,抖开之后,竟然是一张巨大的草结网,网眼非常密集,俨然像是东南亚的竹窗。
蝗螽看得目瞪口呆,正想发问,宋玉书却闷声配合了起来,从他随身的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瓶身,当着蝗螽的面,轻轻推开瓶盖。
李翊跟宋玉书相视,点头。李翊抖开大网,宋玉书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白色瓷瓶洒出,透明的液体淋在网上。
蝗螽闻到酒味。
这之后,丛林间发生了变化,这些巨大的树蚺像是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眼里兴奋凶猛的光,突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