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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阳电     永不下车txt下载     永不下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四六章 刷新

    露营者,或者,只是喜欢幕天席地的民众,是谁也都无所谓。

    绝对的安全,或者说,根本没有“安全”这一概念,方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帐篷,里面的说话声隐约传来,然后就冒出一个身影,向这边迎过来。

    暗影绰绰,他只能隐约辨认出,来者是个身材高挑、穿着套裙的女孩子,

    “你好,没打扰你们吧。”

    “没,你这是迷路了么、呵呵~

    哎,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我们的管理员?方然,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借着几点萤火虫般的光亮,女孩走近,随意的拉起方然的手,“我们正在这里听课,如果,恩,你不想被一群人采访的话,可以隐匿身份,

    你想吃点什么呀?”

    “我的确有点饿,”

    一边回应,方然心想这“里世界”的规则还真细致,照样会有一日三餐,

    “随便吃点什么都好,哦,好吧、随便在这儿等于什么都没讲,那说真的,我想吃一份洋葱牛肉盖浇饭。”

    约莫半小时后,帐篷里,坐在一群女孩子身旁的方然放下餐盘,用湿巾擦擦嘴,悄无声息的机器人取走餐具,他坐在软垫上,和在座学生一起聆听基础物理课,顺便温习了“保守场的若干性质”等等。

    夜幕降临,帐篷里还有点冷,在场的年轻男女们衣衫单薄,只靠一台不起眼的燃油加热器来取暖。

    “里世界”每一天的天气,乃至气候,大抵模仿现实世界的北半球。

    盖亚世界的气候,南、北半球截然相反,不过,净土民众的原籍地几乎都在北半球,“里世界”也基本继承了以往的环境特点。

    按时间算来,现在是北半球的秋天,入夜后气温降低是很自然的现象,也容易让人着凉。

    可是在虚拟世界里,既然,一切微生物都完全绝迹,又哪里来的“着凉感冒”,所以,在这里并无人关注什么“保暖”,只要别造成严重的低体温症,很少有人会刻意穿的很厚重,或者使用取暖手段。

    是凉爽,还是温暖,取决于每一个人的喜好,而无关乎疾病。

    短暂的课程结束,女孩们三五成群的在一起讨论,而方然呢,则和担当教师的男人一起走出帐篷,接受邀请,背起装备去参与野外军事演习。

    枪械,多少年没碰过一下的东西,如今握在手中,沉甸甸,很有质感,

    让方然十分的新奇。

    一次夜间的突袭与反突袭,名为演习,实为娱乐,方然等人扮演久远二战时代的联邦士兵,而对面的人则扮演扶桑士兵,作为普通步兵,他分到一枝八连发的m1步枪,十几个弹夹在背包里叮当作响。

    行动开始,黑沉沉的暗夜中,照明弹的光格外刺眼。

    和“战友”抱着枪,蹲在掩体里向外张望,视线里,一大片茂密丛林,“敌人”的呐喊声混杂着枪声,局面十分混乱。

    一开始还煞有介事的行动,到后来,无线电里全是嘈杂声音,枪炮声到处响起,机枪火焰映入瞳孔,方然也受到这现场气氛的感染,他扣上刺刀、端起枪,和几名同伴一起冲向不远处的灌木丛,却被一串流弹击中。

    虚拟世界的活动,可想而知,实弹效果是不可能的,但的确有点痛。

    踉跄倒地,视野中叠加一行讯息,“您扮演的角色重伤,正在等待卫生员”,电子游戏里这一幕司空见惯,几分钟后,方然的运气却没那么好,被系统判定阵亡。

    卫生员在哪里呢,不知道,但,就像这样几个人一起被撂倒,没有同伴去找人救助,倒毙在暗夜里实属寻常,

    短暂的人生,就会就此画上休止符。

    一次激烈的夜间对抗,持续约半小时,众人都活动的挺尽兴。

    但不止是娱乐,这一类活动,对净土民众的价值是多方面的,既可回顾历史,窥见一线彼时亲历者的内心世界,又可以近距离的感知“什么是死亡”。

    死亡,一个本应十分熟悉,如今却越来越陌生的概念,对生命而言,

    仍然是一堂重要的必修课。

    不知何为死亡,什么是“一切到此为止”,不理解那进入骨髓的莫大恐惧,便无从体会到生命的可贵,进而,无从体会永生的何其珍贵。

    对生死一概无知者,对净土,是很危险的,虽然全体民众都曾经是一介凡人,也几乎都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盘古”仍按计划在“里世界”加入大量类似的娱乐活动,让民众们时常刷新记忆。

    一次活动下来,大汗淋漓,紧张与兴奋加上活动量,方然略微有些疲倦。

    这时候,最好是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的倒头睡上一觉,只不过费力去洗澡,对活动之后的人而言,也是挺麻烦。

    这种烦恼,在“里世界”并不成问题,与进食不同,很多民众并不喜欢“清洗自己”这种事务,在确认刷新操作后,虚拟世界的数据更改随即生效,方然只觉体表的粘腻感一扫而空,头发也清爽了许多。

    洗澡可以偷懒,睡眠则是一种必要的过程,无法跳过。

    疲倦,究竟是身体反应,还是意识状态,这一疑问曾长期困扰着研究人员,不过对“混沌”中枢里的永生者们,则很清楚,这显然是意识本身的状态。

    采用外界刺激的方式,是否能消弭困倦,当然可以,但一系列附加作用尚未明确。

    出于种种考虑,在设计、构建“混沌”中枢与“里世界”时,方然与科学家们达成共识,暂时不开放任何直接干预自我意识的通路,对流淌在中枢的生物电,仅做感官与身体感知的信号接入,而不允许跳过感官这一层。

    直接干预生物电,也就是“意识干预”,需要建立在对“混沌”中枢与自我意识的完善研究之上,对中枢而言,

    这一点在目前还并不现实。

    身为审查者这一,方然很清楚,和人类迄今为止研究、设计并建造的绝大多数系统不同,“混沌”中枢的技术原理、乃至底层运行逻辑,并不清晰,强人工智能对此肯定有自己的一套理解,人类却还没完全搞清楚。

第八四七章 保险

    不清楚原理、逻辑,就投入使用,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但现在,一切非完全创造性的技术细节,都有强ai代劳,人类才能这样当甩手掌柜。

    不论“混沌”中枢,还是“里世界”,人类要彻底研究透彻,都需要很长时间,这也是当下净土民众的钻研方向之一。

    活动完回露营地,夜色已深,方然和同伴没打扰睡梦中的女孩们,拖出两条睡袋,铺在柔软干燥的草地上,当然,所谓“干燥”,显然也是虚拟数据的临时调整,甚至不需要当事者下令,就会自动进行。

    万籁俱寂,窝在舒适的睡袋里,一睁眼就是深邃的星空,

    看上去真的很美。

    “里世界”,可想而知,是一处毫无大气污染、光污染也完全受控的所在。

    躺在草地上,头一次这样仔细的观看浩瀚星空,方然没心思睡觉,内心揣摩,这会是盖亚上哪一地的夜空景色,还是ai生成的虚幻。

    “睡不着,方然?

    不会还在回想刚才的一场激战吧,呵呵。”

    “那倒没有,不过,这样的活动还挺有趣的,不仅可以体验历史,还可以稍微体会一下,历史事件里那些当事者的心情。”

    “是啊,反正我的感受,战争可真不能当做一场儿戏。”

    名叫冯云,来自西大陆的男人,无拘无束的向方然说起过往经历,现实世界里,原本应该是九十岁高龄的老者,几十年前一直在西大陆“捕火”地下城做管理员,一直到后来的“蚩尤”失控为止。

    再往后,一系列逃亡经历后,幸运的进入“天梦”地下城,

    才躲过一劫,直到成为净土的一员。

    多年的人生经历中,并未亲历战争,这对旧时代幸存至今的民众而言,司空见惯,一切只因从第三次盖亚大战起,人类的内战形态,就近乎完全演变为无人化、自动化与智能化的机器厮杀,人类参战者极其罕见。

    当然,在滨海边疆大区等地,武装力量中仍然留存有一些人类,

    但也毕竟只是个案。

    过去经历如此,对冯云、乃至许多人而言,一生都没真正经历过战争,无缘直面那生死一线、命运不由自己的疯狂瞬间。

    对战争,这世间最残酷之事的理解,也只能局限于大量文字、图象与视频资料。

    人,对同一件事,看法因立场不同而大相径庭,这很常见。

    今天的净土民众,如何看待过去,如何看待人类的漫长历史,乃至于对其中的每一个历史瞬间,持什么样的态度,这,取决于民众的世界观,又进一步决定了他们会怎样看待现在,又怎样看待未来。

    这仅仅是一个人文学科领域的问题吗,

    当然不。

    风险,在任何历史时期,始终都存在,即便今天的净土,从“里世界”到“盘古”,也只是一系列社会秩序的维持者,而不是人类世界的上帝。

    文明2.0也好,未来世界也罢,一切终究要靠人去设想,建设,

    因而无法天然规避任何内部破坏。

    即便这种破坏,站在方然、或者普通民众的立场上,并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动机,也不能一概掉以轻心,甚至认为根本不可能。

    这一点,早在萌生退意、计划在适当时间辞去“管理员”职务,并永久性的将这一职位注销时,方然就想过很多,首先,管理员的职位,是不能留,并非他不相信任何人,而是未来世界并不再需要这样的一人决策之体制。

    其次,如何才能确保在自己离任后,人类文明的长治久安。

    一个人,生活在文明2.0时代,会有什么理由去破坏现有体制,方然委实想不出来,但,他也没有以己度人、直接摈弃这种可能。

    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一切妨害、破坏乃至颠覆文明现存秩序的行为,都必须有所防范,为此,在接受“意识迁移”之前,方然对“盘古”下达指令,由这一强人工智能负责净土的总体框架,管理社会的方方面面。

    而人类,在这一框架内,拥有近乎完全的自-由,唯有一件事是无法做到的,

    那就是修改“盘古”的核心逻辑。

    拒绝人为修订,这种措施,是可以一劳永逸的杜绝风险,同时也会断绝强人工智能的改进升级之可能,似乎是很不明智的策略。

    不过,方然的本意并不是这样,他没有命令“盘古”拒绝一切外来的改进、重构等指令。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一点也不复杂,人类无法跟上强ai的思维,就是其绝对无法改进“盘古”根本障碍。

    改进,对一切人造之物,似乎都是很寻常的操作,即便功能已臻完美的机器、系统,总归也可以因人的需求变化,甚至只是主观好恶,而进行一系列的改变。

    但是对“盘古”这样的强人工智能,情况就完全不同。

    “盘古”,脱胎于原nep大区的“强人工智能研发项目”,一开始必然是人类设计、建造与运营,并长期听从管理员的号令,从这一角度,可以说,功能强大的“盘古”与寻常人造之物并无区别,

    一切都可以由人类决定。

    但是,与过去一切人类创造之物不同的,是其具有“某种切实存在的自我思维”。

    正是这种思维,赋予了“盘古”与众不同的强ai特质,不仅可以解决一般计算机系统能解决的问题,

    还能创造性的探索、研究,解决陌生的新问题。

    这种能力,或者说,栖居着这种能力的系统,虽然是人一手打造,在开机、持续运行后,却已经事实上脱离了人类的掌控,岂但无法更改(除非断电),就连稍微解析并理解其内部的运作机理,

    都完全是一种痴心妄想。

    这方面,早在西历十六世纪初,当时的盖亚净土相关机构就有过报告。

    当时的“盘古”系统,不论算力、还是预测的“自我意识”深度,都和今日不在一个量级,即便如此,研究者们仍推算,要想切实理解、掌握其一天的工作量,

    哪怕忽略转移、解析过程,单组织人力去理解,都需要至少十万人年之巨。

第八四八章 探讨

    强ai一天的工作量,相当于十万名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辛劳一年才能完成,不、这样讲还是错的,应该是一天的工作量,需要十万名专业人士,辛劳一年才能透彻理解,这的确令方然十分震惊。

    一早预计到强人工智能会胜过人,但,他委实没想过,差距居然会大到这种程度。

    1:36,500,000,悬殊的对比,乍一看去并不会让民众十分惊讶,毕竟,他们多少都知道,计算机在数值处理方面的能力,早已碾压人类。

    最新的超级计算机,在西历1500年,一秒钟完成的计算量,全人类加起来演算万亿年都做不完,这种生动、却又不甚形象的类比,早已出现于诸多媒体,即便小孩子都可以说道一二,似乎无须大惊小怪。

    但是,对“盘古”这样的强ai,这一比例的含义则完全不同。

    观察其工作内容,1509年前,“盘古”主要替管理员打盖亚大战,1509年后则全面转向新世界的建设。

    这些问题,绝非简单粗暴的数值计算,也不是传统ai的“神经网络”、“回归分析”那一套,而是包含从“特大跨度斜拉索结构分析”到“尤洛浦早期文明追溯与对照”等诸多课题的大杂烩。

    所有这一切问题,包罗万象,规模庞大之极,根本就不是传统的ai能应付得来。

    而“盘古”,凭借超强算力与卓越的内核逻辑,则一直游刃有余,事实上解决了净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科技攻关与工程实践问题。

    这样的能力,显然,和数值计算根本不一样,

    而是只有某种“自我意识”,速度极快、覆盖极广的东西,

    才有可能应付。

    如此庞大而繁杂的系统,在1500年时的一天之工作量,集结净土全体民众参与,也要解析一年多之久。

    而现在,经过几十年的大发展,哪怕基本架构与底层逻辑没有更替,今天的“盘古”能力也相比1500年又提升了一大截,一天的工作量,恐怕需要全体民众解析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完全理解。

    解析,都需要这样长的时间,人类又如何奢望去改进这一系统。

    仰望星空,与旁边一样没什么困意的男人闲谈,两人的看法类似,都不认为“盘古”这样的系统,可以被人类理解,更遑论改进。

    现在的情况如此,展望未来,希望就更加渺茫。

    说到这里,男人倒心念一动,向净土的前管理员提出疑问:

    “方然,既然对‘盘古’这样的强ai,人类根本无法理解,更谈不上彻底解析、改进其内部架构,这样一来,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我们就得一直依赖这自我迭代、自我发展的系统,而根本无望插手?”

    “应该是这样,毕竟,人和强人工智能的差距,现在早已是一种望尘莫及的程度。

    不过……”

    “不过什么?”

    “原本倒也未必一直如此。

    是这样的,在规划‘混沌’中枢,对、也就是你我现栖居其中的‘意识迁移承载机构’时,相关研究人员和我本人,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的能力,在意识迁移、接近永生后,究竟如何去度量。”

    偶然说到这话题,方然想了想,组织一下自己的思路:

    “冯云,关于一个人的能力,是否有极限,这极限又大概会是怎样的,在旧时代,或者说自我意识必须栖居于身体的时代,

    并不是一个多么难回答的问题。

    只需回顾历史,尤其在盖亚文明的近、现代,涌现出的一大批杰出科学家、歌名家,这些人的能力与见识,差不多就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极限;

    在那之后,直到旧时代末年,人类固然取得过更辉煌的成就,却完全是群策群力的系统工程之功劳,单论其中的某一个参与者,能力,可能也很优秀,但却不见得能胜过那些历史留名的科学家们,这是很显著的事实。

    另一方面,物理上的限制,人体的脑神经系统之架构、规模,也真切的存在着。

    正是这种限制,表观上,让一个人的记忆、智力与思维,有不可逾越的上限,非但如此,受脑神经系统的基本架构限制,

    这上限,几乎没有提高的可能。

    但是在今天,净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摆脱身体的桎梏,栖居在‘混沌’中枢的并行模拟式计算机系统中,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尽管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都已经突破了‘脑神经系统’这一极限,因而,有了更多的可能。

    脱离脑的限制,今天的你,我,‘里世界’的所有人,在记忆、智力与思维方面,究竟能达到一种怎样的高度,原则上,不仅没有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限制,也没有了一百四十亿神经元、每秒数百米互联速度的限制。

    具体的讲,每一个人理论上能达到的自我意识之高度,完全取决于其分配到的运行资源,与自身长期不懈的思维磨砺。

    从这一点,完全可以认为,净土民众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或许都能切实体会到这一点,虽然目前这还只是设想。”

    “只是设想,——为什么?”

    关于这方面的材料、报告,公众平台一早就有,冯云却没关注,听方然这样一讲就难免会感到诧异:

    “照这样说来,只要硬件基础和训练时长,都不受什么限制,

    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爱因斯坦?”

    “何止爱因斯坦,原则上,比那位老先生更智慧、更深邃的思维,也一定可以有。”

    话说出来,觉得简直就像在夸口,方然笑了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讲的都是现实,今天的人类,正在逐步摆脱身体的限制,未来自然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冯云的疑问,则出乎意料:

    “这我相信,毕竟我这几十年的经历,充满了奇迹。

    可是,如果按你所说,未来净土的每个民众都有可能比爱因斯坦还厉害,甚至,有更大的发展可能,那‘强人工智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如果人的能力可以极大提升,强人工智能,也不一定能胜过人,

    甚至无须依赖了啊。”

第八四九章 讨论

    强ai一天的工作量,相当于十万名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辛劳一年才能完成,不、这样讲还是错的,应该是一天的工作量,需要十万名专业人士,辛劳一年才能透彻理解,这的确令方然十分震惊。

    一早预计到强人工智能会胜过人,但,他委实没想过,差距居然会大到这种程度。

    1:36,500,000,悬殊的对比,乍一看去并不会让民众十分惊讶,毕竟,他们多少都知道,计算机在数值处理方面的能力,早已碾压人类。

    最新的超级计算机,在西历1500年,一秒钟完成的计算量,全人类加起来演算万亿年都做不完,这种生动、却又不甚形象的类比,早已出现于诸多媒体,即便小孩子都可以说道一二,似乎无须大惊小怪。

    但是,对“盘古”这样的强ai,这一比例的含义则完全不同。

    观察其工作内容,1509年前,“盘古”主要替管理员打盖亚大战,1509年后则全面转向新世界的建设。

    这些问题,绝非简单粗暴的数值计算,也不是传统ai的“神经网络”、“回归分析”那一套,而是包含从“特大跨度斜拉索结构分析”到“尤洛浦早期文明追溯与对照”等诸多课题的大杂烩。

    所有这一切问题,包罗万象,规模庞大之极,根本就不是传统的ai能应付得来。

    而“盘古”,凭借超强算力与卓越的内核逻辑,则一直游刃有余,事实上解决了净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科技攻关与工程实践问题。

    这样的能力,显然,和数值计算根本不一样,

    而是只有某种“自我意识”,速度极快、覆盖极广的东西,

    才有可能应付。

    如此庞大而繁杂的系统,在1500年时的一天之工作量,集结净土全体民众参与,也要解析一年多之久。

    而现在,经过几十年的大发展,哪怕基本架构与底层逻辑没有更替,今天的“盘古”能力也相比1500年又提升了一大截,一天的工作量,恐怕需要全体民众解析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完全理解。

    解析,都需要这样长的时间,人类又如何奢望去改进这一系统。

    仰望星空,与旁边一样没什么困意的男人闲谈,两人的看法类似,都不认为“盘古”这样的系统,可以被人类理解,更遑论改进。

    现在的情况如此,展望未来,希望就更加渺茫。

    说到这里,男人倒心念一动,向净土的前管理员提出疑问:

    “方然,既然对‘盘古’这样的强ai,人类根本无法理解,更谈不上彻底解析、改进其内部架构,这样一来,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我们就得一直依赖这自我迭代、自我发展的系统,而根本无望插手?”

    “应该是这样,毕竟,人和强人工智能的差距,现在早已是一种望尘莫及的程度。

    不过……”

    “不过什么?”

    “原本倒也未必一直如此。

    是这样的,在规划‘混沌’中枢,对、也就是你我现栖居其中的‘意识迁移承载机构’时,相关研究人员和我本人,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的能力,在意识迁移、接近永生后,究竟如何去度量。”

    偶然说到这话题,方然想了想,组织一下自己的思路:

    “冯云,关于一个人的能力,是否有极限,这极限又大概会是怎样的,在旧时代,或者说自我意识必须栖居于身体的时代,

    并不是一个多么难回答的问题。

    只需回顾历史,尤其在盖亚文明的近、现代,涌现出的一大批杰出科学家、歌名家,这些人的能力与见识,差不多就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极限;

    在那之后,直到旧时代末年,人类固然取得过更辉煌的成就,却完全是群策群力的系统工程之功劳,单论其中的某一个参与者,能力,可能也很优秀,但却不见得能胜过那些历史留名的科学家们,这是很显著的事实。

    另一方面,物理上的限制,人体的脑神经系统之架构、规模,也真切的存在着。

    正是这种限制,表观上,让一个人的记忆、智力与思维,有不可逾越的上限,非但如此,受脑神经系统的基本架构限制,

    这上限,几乎没有提高的可能。

    但是在今天,净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摆脱身体的桎梏,栖居在‘混沌’中枢的并行模拟式计算机系统中,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尽管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都已经突破了‘脑神经系统’这一极限,因而,有了更多的可能。

    脱离脑的限制,今天的你,我,‘里世界’的所有人,在记忆、智力与思维方面,究竟能达到一种怎样的高度,原则上,不仅没有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限制,也没有了一百四十亿神经元、每秒数百米互联速度的限制。

    具体的讲,每一个人理论上能达到的自我意识之高度,完全取决于其分配到的运行资源,与自身长期不懈的思维磨砺。

    从这一点,完全可以认为,净土民众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或许都能切实体会到这一点,虽然目前这还只是设想。”

    “只是设想,——为什么?”

    关于这方面的材料、报告,公众平台一早就有,冯云却没关注,听方然这样一讲就难免会感到诧异:

    “照这样说来,只要硬件基础和训练时长,都不受什么限制,

    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爱因斯坦?”

    “何止爱因斯坦,原则上,比那位老先生更智慧、更深邃的思维,也一定可以有。”

    话说出来,觉得简直就像在夸口,方然笑了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讲的都是现实,今天的人类,正在逐步摆脱身体的限制,未来自然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冯云的疑问,则出乎意料:

    “这我相信,毕竟我这几十年的经历,充满了奇迹。

    可是,如果按你所说,未来净土的每个民众都有可能比爱因斯坦还厉害,甚至,有更大的发展可能,那‘强人工智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第八五〇章 行动

    强ai一天的工作量,相当于十万名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辛劳一年才能完成,不、这样讲还是错的,应该是一天的工作量,需要十万名专业人士,辛劳一年才能透彻理解,这的确令方然十分震惊。

    一早预计到强人工智能会胜过人,但,他委实没想过,差距居然会大到这种程度。

    1:36,500,000,悬殊的对比,乍一看去并不会让民众十分惊讶,毕竟,他们多少都知道,计算机在数值处理方面的能力,早已碾压人类。

    最新的超级计算机,在西历1500年,一秒钟完成的计算量,全人类加起来演算万亿年都做不完,这种生动、却又不甚形象的类比,早已出现于诸多媒体,即便小孩子都可以说道一二,似乎无须大惊小怪。

    但是,对“盘古”这样的强ai,这一比例的含义则完全不同。

    观察其工作内容,1509年前,“盘古”主要替管理员打盖亚大战,1509年后则全面转向新世界的建设。

    这些问题,绝非简单粗暴的数值计算,也不是传统ai的“神经网络”、“回归分析”那一套,而是包含从“特大跨度斜拉索结构分析”到“尤洛浦早期文明追溯与对照”等诸多课题的大杂烩。

    所有这一切问题,包罗万象,规模庞大之极,根本就不是传统的ai能应付得来。

    而“盘古”,凭借超强算力与卓越的内核逻辑,则一直游刃有余,事实上解决了净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科技攻关与工程实践问题。

    这样的能力,显然,和数值计算根本不一样,

    而是只有某种“自我意识”,速度极快、覆盖极广的东西,

    才有可能应付。

    如此庞大而繁杂的系统,在1500年时的一天之工作量,集结净土全体民众参与,也要解析一年多之久。

    而现在,经过几十年的大发展,哪怕基本架构与底层逻辑没有更替,今天的“盘古”能力也相比1500年又提升了一大截,一天的工作量,恐怕需要全体民众解析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完全理解。

    解析,都需要这样长的时间,人类又如何奢望去改进这一系统。

    仰望星空,与旁边一样没什么困意的男人闲谈,两人的看法类似,都不认为“盘古”这样的系统,可以被人类理解,更遑论改进。

    现在的情况如此,展望未来,希望就更加渺茫。

    说到这里,男人倒心念一动,向净土的前管理员提出疑问:

    “方然,既然对‘盘古’这样的强ai,人类根本无法理解,更谈不上彻底解析、改进其内部架构,这样一来,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我们就得一直依赖这自我迭代、自我发展的系统,而根本无望插手?”

    “应该是这样,毕竟,人和强人工智能的差距,现在早已是一种望尘莫及的程度。

    不过……”

    “不过什么?”

    “原本倒也未必一直如此。

    是这样的,在规划‘混沌’中枢,对、也就是你我现栖居其中的‘意识迁移承载机构’时,相关研究人员和我本人,也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的能力,在意识迁移、接近永生后,究竟如何去度量。”

    偶然说到这话题,方然想了想,组织一下自己的思路:

    “冯云,关于一个人的能力,是否有极限,这极限又大概会是怎样的,在旧时代,或者说自我意识必须栖居于身体的时代,

    并不是一个多么难回答的问题。

    只需回顾历史,尤其在盖亚文明的近、现代,涌现出的一大批杰出科学家、歌名家,这些人的能力与见识,差不多就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极限;

    在那之后,直到旧时代末年,人类固然取得过更辉煌的成就,却完全是群策群力的系统工程之功劳,单论其中的某一个参与者,能力,可能也很优秀,但却不见得能胜过那些历史留名的科学家们,这是很显著的事实。

    另一方面,物理上的限制,人体的脑神经系统之架构、规模,也真切的存在着。

    正是这种限制,表观上,让一个人的记忆、智力与思维,有不可逾越的上限,非但如此,受脑神经系统的基本架构限制,

    这上限,几乎没有提高的可能。

    但是在今天,净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摆脱身体的桎梏,栖居在‘混沌’中枢的并行模拟式计算机系统中,我们每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尽管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

    都已经突破了‘脑神经系统’这一极限,因而,有了更多的可能。

    脱离脑的限制,今天的你,我,‘里世界’的所有人,在记忆、智力与思维方面,究竟能达到一种怎样的高度,原则上,不仅没有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限制,也没有了一百四十亿神经元、每秒数百米互联速度的限制。

    具体的讲,每一个人理论上能达到的自我意识之高度,完全取决于其分配到的运行资源,与自身长期不懈的思维磨砺。

    从这一点,完全可以认为,净土民众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

    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或许都能切实体会到这一点,虽然目前这还只是设想。”

    “只是设想,——为什么?”

    关于这方面的材料、报告,公众平台一早就有,冯云却没关注,听方然这样一讲就难免会感到诧异:

    “照这样说来,只要硬件基础和训练时长,都不受什么限制,

    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爱因斯坦?”

    “何止爱因斯坦,原则上,比那位老先生更智慧、更深邃的思维,也一定可以有。”

    话说出来,觉得简直就像在夸口,方然笑了笑,但他心里明白自己讲的都是现实,今天的人类,正在逐步摆脱身体的限制,未来自然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冯云的疑问,则出乎意料:

    “这我相信,毕竟我这几十年的经历,充满了奇迹。

    可是,如果按你所说,未来净土的每个民众都有可能比爱因斯坦还厉害,甚至,有更大的发展可能,那‘强人工智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如果人的能力可以极大提升……

第八五一章 破解

    信息技术,it,从东北太平洋大区时代起,一直被管理员严控,到盖亚净土时代已基本解除限制,现在,则任由研究者随意探索,作为阿巴拉契亚大区曾经的管理员,艾米莉亚在这里如鱼得水,现在就将最近的研究娓娓道来。

    不出方然所料,今天,人类的一系列科学研究,都极大依赖计算机、强ai。

    和艾米莉亚一起走过工作繁忙的试验机构,边走边谈,两人的交谈被设置为“私密”,倒不是出于保密,而是避免打扰正在忙碌的研发人员。

    这一点,在现实世界很难,“里世界”中实现起来则很容易。

    但说到打扰、分心,方然倒是觉得,要是眼前的女士换一副样貌,譬如自己印象中的肯*汤普森之形象,

    说不定他还会更专心点,而不会在说话时,还在想象那场vivise的场面。

    “四色定理”,艾米莉亚和一干志同道合者最近的工作内容,也和计算机相关,毕竟这定理最初的证明就是用计算机完成的。

    但当时的证明,在数学界中,褒贬不一,有些人认为“这是完备的证明”,也有人认为“只不过是一种有限穷举”,繁复的证明过程,无法归结为人类容易理解的形式逻辑,也没办法手工浮现,也难免为人诟病。

    而现在,艾米丽娅等人的工作,便是借助强人工智能的力量,

    尝试给出“四色定理”的形式逻辑证明。

    原则上,四色定理并无法直接指导工程实践,作为拓扑学的已知定理,形式逻辑证明也不会对后续研究有助益,但是对人类而言,

    这仍然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

    探寻未知,并不一定意味着星辰大海,出于兴趣的探究都值得赞赏。

    当然,在研究此类知识之余,艾米莉亚的主要工作还是在it方面,她柔声告诉方然,自己正参与一项研发机构的大型项目,梳理人类文明最近几十年来的研究成果,查漏补缺,以便确定下一阶段的主攻方向。

    信息技术,早在旧时代,就是一个宽口径的学科领域,哪怕资深人士也只能熟稔其中一小部分,而难以纵览全局。

    这方面的工作,在强人工智能出现后,一度完全依赖ai。

    原因,是多方面的,在文明2.0时代到来前,管理员尚无法完全信任民众,另一方面,要在短时间内重建文明,发展生产力,依赖强ai也是相对务实的选择。

    直到若干年前,具体的讲,在“混沌”中枢启用后,人类才逐渐恢复对信息技术各领域的研究,其中就包括“量子计算”,艾米莉亚最近一直在关注的重点领域,直白的讲,这关系到“混沌”中枢的升级换代。

    量子计算机,一个并不时髦的概念,在旧时代末年的联邦已经出现,包括“国际商用机器”等公司在内的研发机构,陆续完成过一些量子计算的原型机。

    但也只是“原型机”,而没有实践意义上、更没有实用意义上的计算能力。

    彼时的量子计算机,受限于量子纠缠的保持条件,设备庞大、代价高昂,一次准备能运行的时间却很短,量子位也局限在几个、十几个的水平,只能确证量子计算的可行性,而无法投入工程实践。

    待到后来,西历1489年后,人类世界因核战而天翻地覆,一切研发工作也被迫中断。

    在群雄割据时期,量子计算,被掌控各大陆的管理员们不约而同的判定为“意义不大”,研发工作几乎没有获得任何资源,进展接近于零。

    之所以判断无意义,进而,不支持相关研究,道理很简单。

    量子计算,原则上,是一种很有前景的“下一代计算技术”,基于量子效应而达到近似并行处理的效果,对特定数学问题,量子计算相对于传统电子计算机的能力,会有指数级的暴增,如此才有望迅速破解令传统计算机束手的aes-256破解等问题。

    但是,量子计算机的特性,并不容易推广到所有数学问题的解决,只在大数质因子分解、数值拟合等方面有较好的前景。

    即便这些前景,在当时的冷战割据态势下,用处也一点都不大,甚至于无效。

    加解密,对人类的通讯系统,意义重大,在这一系列基于数学原理的加密手段出现后,保密传输才成为可能。

    围绕讯息加解密的争斗,也一度成为热点,量子加密、解密技术就针对这一领域,营造出很光明的前景,当然,量子加密是利用量子纠缠特性,量子解密则是利用量子计算机的强大“并行”处理能力,两者原理上差异甚大。

    但所有这一切的前提,却常常被忽视,那便是原始信息的可解读性。

    一切讯息,只要有使用的价值,必然可以被某种系统、逻辑或规则解读,这当然是正确的。

    但,要在有限时间内,准确解读讯息,将已加密信息破解为“明码”,却只是第一步,如果所得讯息有二次加密,那么还要进一步解密。

    在量子计算机面前,传统的、基于质因数分解的加密方式,都不牢固,这一点原则上并没有问题,传统计算机运行千万年也无法破解的aes-256,在能力足够强的量子计算机面前,并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但是,再怎样强大的量子计算机,破解加密方案,终归也需要一定的流程和时间。

    而在旧时代末年,管理员割据的大形势下,争斗,一般都发生在割据势力的边界,双方都有大量成熟、可靠的有线信道,并以此传递大量秘钥。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不可靠信道的讯息传输,绝大多数都发生在前线作战单元之间,讯息经过加密,且也只在一短暂时限内,才有意义,重要讯息则一概通过有线信道传输,根本难以被对方截获。

    在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彼时的量子计算机,算力菲薄;

    就算能力强大到可以实时解算,解读一条有效期仅几秒钟的前线战术指令,也得不偿失,甚至不足以抵消量子计算机本身的能耗。

第八五二章 见面

    正因量子计算机不得其用,在割据时代,管理员并无一人大力支持量子计算研究,万幸,对量子力学人才还有所保留,只是在短暂的二十年间,忙于火并,他们也并无暇关注人类的长远未来。

    总之,在西历1509年,盖亚净土成立后所面对的量子物理界,

    就是这样一副百废待兴的模样。

    几十年来,持续大力投入科研,今天的净土物理研究已取得一系列重大进步。

    但基础物理的裹足不前,限制颇多,量子计算机到现在也未发展到人类曾幻想的那般高度,投入工程实践也才没几年。

    接下来,量子计算机会怎样发挥作用,白大褂们说了算。

    方然也好,艾米莉亚也罢,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在“混沌”中枢的升级改造方面,他们的看法则与业内人士基本一致。

    一边参观,一边交换看法,走出忙碌的实验室,两人来到阳光明媚的挑出式露台。

    “里世界”的气候,总体上,以盖亚北半球的气候为参照,天气却比现实好太多,现在的“混沌”中枢之外,生物圈破坏严重、地质灾害频发的盖亚表面,天气着实有一些反常,狂风骤雨、大雪冰雹,说不准何时就会顷刻而至。

    而在虚拟的“里世界”,除点缀的雨、雪外,每一天都是这样风和日丽。

    露台的环境,和地面上几乎一样,草木繁茂,两人在邻近边缘的长椅上坐下,各自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觉得这世界怎么样?

    汤普森。”

    打破这沉默,方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女士闻听此言,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怎么说呢,一句话很难回答;

    不过,我必须得承认,和几十年前我所预想的未来相比,眼前的‘里世界’,差不多也要接近于人间天堂了。”

    今天的净土民众,不论他、或者她是谁,面对的又是谁,都没必要撒谎,艾米莉亚显然有足够的智慧去明白这一点,她信手拈起小圆桌上的一杯茶水,啜饮几口,一边用明媚的双眼看向方然,睫毛微颤。

    “那么你呢,盖亚净土的前管理员?

    眼前的世界,或者,即将降临的新时代,是你一开始所预想的样子吗。”

    简单的把问题扔回来,很显然,艾丽米亚的话中含义,不止是字面意思,方然抬手抚摸一下鼻梁,陷入沉思。

    理想,不论一开始多么遥远,如今看起来真的就要实现、甚至于已经实现了,是吗……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却是有心,艾米莉亚的询问一下子让方然想了很多,扪心自问,对眼前的“里世界”,乃至于几十年内即将全面建成的盖亚新世界,是否完全符合自己一直以来的预期呢。

    他并无法完全确定。

    眼前的一切,近乎完美,至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的确可以这样讲;

    但是未来,不是眼前的几十年、几百年,而是更遥远的未知,也一样会符合自己最初的、最本质的心愿吗。

    想到这里,方然忽然有点心情沉重,

    他大概猜到了艾米莉亚会说一些什么,因此而踌躇不决。

    “是否符合预期,这一点,要看我们究竟要考虑到多么久远的未来,或者,期望考虑到多么久远的未来了。”

    “……的确如此。”

    肯*汤普森,曾叱咤一方的大区管理员,曾几何时,必定与方然有相近的思考,即便实现目标的手段迥异,目标却何其相似,自然比净土的绝大多数民众都更能理解方然,明白此时此刻,这位一手掌控盖亚的前管理员,

    会有些什么样的念头。

    多少年前,一样追寻着“匿名者”的线索,一样蛰伏在暗中蓄力,待到核战日,暴起发难,两人所做的事也近乎一模一样。

    但方然他又是什么时候,改弦更张,保存治下千万民众的性命呢。

    这一点,起初并无法理解,哪怕在南大陆的历史性会面后,举手投降,成为盖亚净土的普通一员,肯*汤普森、或者说艾米莉亚也一度难以理解,作为管理员,化名托马斯*安生的方然为何会放过自己,

    和接近三千万劫后余生的同类。

    人,在机器与人工智能面前,已经不合时宜,

    这是自己供职“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时就有的判断,事态的发展,也一步步证明了这判断完全正确。

    然而,几十年来在盖亚净土的生活,所见所闻,却一点点改变了他的这种认知,进而逐渐意识到,方然的设想,预想,乃至于理想,绝非仅凭一腔热血、一心同情而去拯救同类,而是真正揭示了未来。

    这家伙,当初想必和自己一样,只想要活下去;

    却不曾想,最终发力留在时间列车上的,却是一整个人类文明。

    但,这种努力,眼前缔造的一切,真的能永远留在时间列车上,直到永恒吗……

    这是净土大多数民众,迄今为止,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一问题,而曾经身为管理员的极少数,方然,肯*汤普森,丁仲义等人,

    一旦谈起,却很容易找到共鸣。

    话题既然打开,在昔日对手面前,艾米莉亚就一点点的把想法和盘托出,她首先指明,以人类迄今为止掌握的科技水平,净土文明,

    恐无法支持太久,更遑论一直披荆斩棘、水来土掩,延续到遥远的未来。

    这些话,方然听在耳中,不自觉的就会心生抗拒,理智却一直在暗中告诫着自己,艾米莉亚她说的完全正确。

    科学,或曰,一切科学技术的总和,决定了一个文明能发展到的绝对高度,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实,撇开社会体制对文明的促进、或者妨碍,归根结底,一切取决于科学技术的发展,两人都明白这道理。

    但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究竟有多高、又还有多大的发展潜力呢,

    讨论起来,就难免有一些悲观。

    “悲观”,大概用词不当,

    探讨中,充分交换意见、提供思路,渐渐的两个人都有一种隐约的情绪,应该用“忐忑”更合适些。

第八五三章 现实

    忐忑,交谈中,两人不约而同感到的一种情绪,便是这样的令人不安。

    今天的净土世界,民众,已不复旧时代只看眼前、终日劳碌的无名氏角色,而是摆脱了每一天的枯燥重复,真正向自我实现迈进的“自-由人”,大多数人对科学的关注、理解程度,远非旧时代可比。

    正因如此,在定居点或“里世界”,科学的氛围,比历史上任何时代都更浓厚。

    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无须勉强,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会参与其中,更不用说曾身为管理员的寥寥几位。

    肯*汤普森的近几十年,就是这样度过,投降后被安置在北大陆某定居点,和劫后余生的民众一起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封闭场所内,阿达民的这种安排,他的确挺感激,毕竟原阿巴拉契亚大区的被解救民众,一时还怨气冲天。

    倘若就地安置在南大陆,共处一地,保不准会发生意外。

    不再担任管理员,接下来,面对漫长的、且有望延伸到无限远的人生,该做些什么呢,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肯*汤普森则安心继续研究,心无旁骛。

    这一点,比净土很多民众都早,动机则并不完全是出于“探寻未知”。

    西历1509年年末,大陆连接带的那一次的对话,自己的确被阿达民的告诫所说服,进而选择投降,回忆那次经历,艾米莉亚至今仍认为“她”的选择没错,但,一抹长久的阴霾,多年来却始终笼罩在心头,未曾消散。

    正如方然所言,人类,到今天已战胜了死亡,触碰到了永生的奇迹,果真如此吗。

    艾米莉亚并没有那么乐观。

    “方然,这样讲是有点悲观,但我必须指出,以我自己几十年来对科学发展的观察、思考,一直到今天,仍未发现划时代进展的突破口,

    这尤其令我不安。”

    同伴的话,让方然心有所感,他看着艾米莉亚的双眼,点了点头。

    科技的发展,如果只看一些表象,盖亚净土建立的几十年来,世界简直天翻地覆,时至今日,人类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业,都部署在月球和近日轨道,掌控的能源,也正在向一百万亿吨标准煤/年的第一阶段目标迈进。

    所有这一切,民众全都看在眼里,对未来充满信心。

    这信心,方然和艾米莉亚自然也有,不过,基于过去的经历,他们的眼光,是会比一般民众看得更长远。

    要让眼前的一切,长久维持,只考虑系统本身的长期运作能力,是不够的,在可预见的将来,人类还必须面对各种外来威胁,直到最后,至少还有一道热力学定律的绝壁,尚不知要怎样逾越。

    要解决这些问题,办法,有且只有一个,

    那便是磨砺科学这柄利剑。

    居安思危,思路大概是这样,艾米莉亚从椅子上起身,在露台的草木间徜徉,方然则跟在身后,看着她在灌木边驻足,用纤细的手指摘下一片绿叶。

    “难以想象,周围所有的这一切,事无巨细,竟然全都是虚拟渲染之作。”

    端详手中的叶片,继而,抬手将其慢慢撕开成两半,这一动作看上去似乎有点残忍,艾米莉亚却将半片叶子凑到眼前,对着光打量片刻,然后很自然的凑到方然身边,让他也对着明亮的阳光看一看。

    被外力撕裂,叶片表层细胞的薄薄一层,在裂痕处略微延展,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的浅浅绿色,依稀可见细致的脉络结构。

    一切都是虚拟的,没错,但如此精细,的确让方然有些意外。

    “里世界”的万事万物,原则上,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由人类决定,强人工智能的一手包办,如何实现人类心目中的理想之城,细节则有如恒河沙数,绝非人力所能穷尽,在此之前,方然也从未注意过,

    这世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迫真,如此令人真假难辨。

    “是的,你也注意到了;

    这世界的每一样东西,不仅只是‘表面上存在’,常人接触不到的实质、内里,则是一片白茫茫的空白,绝非如此,反而是在微观层面上,甚至于,追溯到细胞、分子、原子层面,仍极其贴近现实。”

    “令人惊讶,不过,这也会带来巨大的资源消耗吧。”

    随便想一想就开口,眼见身旁的女士浅笑摇头,方然才恍然大悟,

    “你想说,这世界的每一个细节,只是‘理论上存在’,如果没有任何一个人正在观察、解析,就无需加载,是吗。”

    “当然是这样。

    甚至于,揣摩强人工智能的思路,我们也可以这样猜测,‘里世界’的绝大多数组成部分,那些一般而言绝不会被民众窥见内里的构造、物件和单元,都没有所谓的‘微观结构’。

    除此之外,为避免偶尔穿帮,ai还可能在规则上加以限制。

    就说眼前,这一片叶子的构造,与灌木丛中的无数同类一模一样,彼此间,只有符合分型与重组理论的细微差异,这些ai都有所准备;

    但是,向对面的大厦,”

    一边说话,一边抬手遥指对面,艾米莉亚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高楼,

    “外幕墙玻璃面,钢结构,乃至于黏贴玻璃的密封胶,则很可能都徒有其表,毕竟这世界里永远不会发生意外事故,民众也几乎不可能特意去破坏、采样,一探究竟,这些单元的构造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关注。

    建模、渲染的负担,你我并无须担心,我个人更感兴趣的倒是这样一点,这些微观构造的拟真度,究竟会有多高。”

    “那,我们这就弄台显微镜来,还是上隧穿显微镜,扫描一下?”

    忽然引发了好奇心,方然随口提议,艾米莉亚则摆摆手,吹一口气,让叶片随风飘落。

    “意义不大呀,方然。

    用不着找显微镜,我也能想象得出,把这叶片制备成载玻片上的样本,放到镜头下,会呈现出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细胞壁,高尔基体,染色体的双螺旋,各种观察设备肯定能发现这从大到小的一切。

    毕竟人类现有的知识,完全覆盖这些层面,而所有这一切知识都存储在‘盘古’数据库里,根本也不难模拟。”

第八五四章 灰色

    “但是,任凭我们怎样观察,动用‘里世界’中存在的一切手段,

    都没办法发现任何新东西。”

    艾米莉亚的话,十分正确,方然一开始就对此有明白的认识,不过现在,她的话似乎又另有深意。

    “里世界”,再怎样精妙绝伦,甚至可以轻松实现一些匪夷所思的奇迹,终究并非现实,因而,人类绝对无法在其中从事“真正的科学研究”,即,超越现有的知识体系,获得客观世界的新现象、新规律。

    这一尝试,只有在“混沌”外的客观世界,才有可能做得到。

    不过,正如他刚想到的那样,“混沌”中枢不是也正在建设与现实世界的“通道”,供研究者接触现实吗。

    提出这一质疑,不知为何,近距离看着艾米莉亚的净值面庞,方然忽然间开了窍:

    “艾米,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们有这样一条通道,在‘里世界’进行科学研究,也终究和直面现实不一样,是吗。”

    “看来,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我还挺欣慰。”

    既然所见略同,接下来,在露台徜徉的两人就畅所欲言,明确了人类在“里世界”的科学研究有何实质性困难。

    这些讨论,倘若在几十年前,大抵只是一种业余人士的自娱自乐,研发机构里的白大褂们并不会当真,至多付之一笑,但现在,净土的两千六百万民众,绝大多数都已经在各自感兴趣、或擅长的领域深耕多年,能力与境界皆今非昔比。

    今天的净土世界,不论现实、还是虚拟,民众都越来越广泛的参与到科学研究与探索当中,所做的贡献不断深入。

    相应的,原本在各研发机构里工作的专家、学者们,

    也在逐渐摆脱刻板的传统印象,而真正将工作与生活、人生合而为一。

    一个全民探索未知、迈向未来的时代,置身其中,的确令人心潮澎湃,正因如此,艾米莉亚才格外催促方然,加速现实世界的改造与重塑。

    “说的有道理;

    可是、艾米,我现在已不是管理员了。”

    “哦、还真是,可我还想问一句,你在退职前的工作部署里,有没有提及这点?”

    “当然有,至于具体执行,就是‘盘古’来负责,这方面我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强人工智能的总体规划能力比人类强得多。”

    从西历1509年的百废待兴,到今天的阔步前行,谈及未来,方然很清楚“强人工智能”的能力远在自己之上,前几十年里,完全是出于一手谋划文明2.0的愿景,他才会指挥“盘古”做这做那,而不是自己真的比ai强。

    前管理员的看法,和艾米莉亚的如出一辙,毕竟,多年前自己也和强ai打过交道。

    对强ai而言,最重要的,是目标,一旦管理员切实的给出指示,原则上讲,接下来的一切环节都可以代劳。

    人类的肩膀上,现如今,则只有“研究科学、探寻未知”的重担。

    说到这里,无意间,艾米莉亚也提出了方然才听过不久的疑问,只不过方向截然相反:

    “既然ai可以包办一切,为什么还要让人去搞研究?

    难道说,作为管理员的你,也认为‘强人工智能’不是万能的,有些事,仍然需要人类自己解决。”

    “是,正是这样。”

    人类与强人工智能,彼此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前有冯云提出的“人类潜力无限,没必要用ai”,后有艾米莉亚的“ai如此强大,无须亲力亲为”,这些都是净土民众的典型看法,的确值得深入思考。

    凝神静思,伫立在露台上,方然脑海中思绪翻涌、一时如层峦叠嶂,

    最后的言辞却着实寥寥,让艾米莉亚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们人类,就想要这样啊。”

    “……?”

    在“里世界”待了挺长时间,艾米莉亚已生疏了这种一点也不直率的话,想了想,正待发问,身后却传来男人的沉稳声音:

    “在这里啊,艾米,你什么时候谈好事情,来9403找我呗?”

    “恩,就来!”

    一扭头,抛去个明媚的笑容,艾米莉亚转回头对方然两手一摊,还挺期待般的结束了这次见面,“我先离开了,你不妨在这里参观、游玩,看接入时间,方然,你应该已经习惯了里世界的生活节奏吧?”

    “是的,那改天见了。”

    目送被男人揽着腰肢的艾米莉亚离开,一边走开,方然还听到两人隐约的对话,“……手头的事呢,忙完了?”“恩,去换身衣服吧,还穿上次的灰丝袜……”

    声音渐行渐远,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的方然耸耸肩,这种情形,他早已见惯不怪,只是一想起当年叱咤风云的肯*汤普森,形象的巨大反差,就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但这也只是净土世界的花絮,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一个人在大厦九十二层散步,中午,顺便在某实验室吃午餐,又和午休的研究人员打了一场篮球,不同于现实,这样也不会有急性阑尾炎的风险。

    运动后去洗浴,体验一下这里的按摩浴缸,整个下午方然都待在大厦三十五层的阅览室,根据以往的记忆,梳理净土基础物理研究的关系树,特别是“量子力学”与“深空探测”等领域,不时调阅相关材料。

    一段时间来,忙于配合“混沌”中枢迁移意识,无暇关注科学前沿,

    现在正好在这里补一补课。

    阅览室,与“里世界”的其他设施一样,完全有自动化、无人化的运作能力,一般而言,民众都会是设施的使用者、而非运营服务者。

    不过为体验生活,或者,只是作为一种别样的消遣,也的确会有民众在种类繁多的岗位上,担当职责,只不过这种“工作”,已完全褪去了旧时代的谋生动机,而完全是劳动者的自我实现,甚而乐在其中。

    就譬如说现在……

    一下午集中精力学习,身心疲倦,方然起身踱步走近前台。

    倚靠着长廊扶手,

    端详、欣赏着显示屏后的美丽面庞,和前台桌面下那一抹半遮半掩、线条柔美的暗灰色。

第八五五章 稀缺

    物是人非,“里世界”的生活状态,大概可以用这样一个词加以概括。

    强人工智能虚拟出来的世界,表面上,从地形起伏到一草一木,都与现实真假难辨,生活在其中的民众形象,也还是人类的模样。

    但是,就在这样的表象之下,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乃至与同类的互动,都与旧时代大相径庭,而更接近于海因里希主义者多少都畅想过、却从未奢望这么快成为现实的,那“全人类彻底解放”的未来。

    置身其间,方然现在的体会,大抵就是这样。

    傍晚时的阅览室,人并不多,服务机器人不时在走廊、房间里穿梭,给喜好纸质书的读者送去书本、饮料和其他一切所需。

    而身穿套裙、坐在电脑前的女孩,看起来,则只有“礼仪”方面的工作,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心态放松,踱步过去搭讪,方然的一举一动都适应了无拘无束的里世界,他和闲来无事、刚放下书本的女孩闲谈几句,就大概判断出,这位湛蓝色眼瞳的姑娘有点心不在焉,大概还沉浸在书中剧情里。

    “你还要看书吗,薇薇安?

    如果不忙,我们去吃点东西如何。”

    “不,我还要看一会儿,——你饿了吗?那我们可以在这吃,顺便,要是你感兴趣,我给你讲一讲这故事怎么样。”

    “好啊。”

    进餐,对“里世界”的民众而言,算是一种休闲,如果不想每天三顿的吃,可以设置参数、屏蔽饥饿感,不过大多数人并未将其视为洗澡、剪指甲那样的负担,就像现在,搭讪陌生女孩,晚餐闲谈还是挺应景。

    点完餐,方然拉过椅子,坐到薇薇安身边凑在一起看书。

    眼见女孩用细长手指,拈动书页,一行行号列强文记述着西历六世纪的中东文明史,方然看了几眼,就探手摩挲起被暗灰色包裹的lap。

    而女孩呢,只抬眼瞥了他一下,没什么动作,白皙面庞上渐渐泛起了红晕。

    食物很快被机器人送到,闲来无事,方然索性和薇薇安依偎在一起,用汤匙给专注阅读的女孩喂饭,讨论旧时代的古文明兴衰,他对这些繁冗琐碎的历史事件并无多大兴趣,更关注的还是历史规律本身。

    闻着女孩身上的浅浅香气,感受手上的柔滑,不禁感慨,这时代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规则,的确与旧时代大不一样。

    最起码,男女之间的互动,已完全不是旧时代的待价而沽、尔虞我诈。

    心有所感,他随口对薇薇安提起,后者则矜持的抿嘴一笑:

    “是吗,那是你才来不久,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对不对?可我看你还挺主动的呀,说真的,在‘里世界’这是挺少见,我好几天都在这里体验接待员的工作,一直人来人往,也没男人来搭讪呢。”

    “可能大家都有事忙。

    我呢,今天来这里见一个老朋友,才偶然进来见到你。”

    偶然邂逅,随便搭讪几句,就做出很亲密的举动,这在旧时代是很不可思议、甚至违背一干既有习俗规矩的行为。

    但是,旧时代那些一以贯之的规则,并非天然正确,而是带有浓厚的时代局限性。

    千万年来,人类社会的繁衍,与大多数高等动物的性状并无本质区别,两姓在生理、行为与社会角色方面的差异,决定了男姓始终处于主动与付出的地位,女性则相对被动且挑剔,这是演化的塑造。

    生而为人,仅仅是一条染色体的差异,特质便相去甚远,与大多数物种的情形一致,女性天然要承担更多的繁衍职责,因生育而付出更大代价。

    正因如此,相比于男姓,女姓极其天然具有的“繁衍资源”,

    便成为任何社会中一种相对稀缺的东西。

    这种稀缺,在生产力低下、没闲心审美的远古时代,单纯的体现为繁衍力,但凡身体健康的成年女姓都被视为一种资源,蒙受激烈的争夺。

    这种标签,乃至于男姓围绕这一稀缺资源,而激烈争夺,总体上对女姓并无助益、甚至于有害,人类也照样因“囚徒困境”的客观规律而无从挣脱,至多只能从社会运行规则的角度,加以折衷协调。

    协调,是一种文雅的说法,到旧时代末年这套体系已名存实亡。

    旧时代末年,it大潮横扫一切的前夜,对女姓的物化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与少数上天垂怜、或者资源丰沛的极少数女姓,与“沉默的大多数”形成鲜明对比,前者凭脸蛋、身材与不可言说之技能疯狂敛财,后者,

    则在网络另一头,气愤眼红,进而将无明业火撒在男姓身上,不仅蔑视追求者、且花式虐狗,更将与男姓相处的价码抬高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在经济危机来袭前,甚至于危机中,联邦的无数男女就是这样彼此敌视,互相伤害;

    而后被汹涌而来的自动化、智能化、无人化一波带走。

    旧时代的这一切,围绕两姓关系的种种怪相,一方面,是分配严重不公的必然恶果,当社会绝大部分资源都把持在一小撮人手中,绝大多数男男女女,不论自身条件如何,却兜囊窘迫时,礼崩乐坏便必然会发生。

    不过另一方面,这些怪相,不得不说也与人类的演化塑造之特质,有莫大的关系。

    人,不论男女老幼,除极少数各种原因导致的怪癖,在两姓关系方面,总归倾慕年轻、健康、有活力的异姓,这是选择压力的塑造。

    谁不喜欢这些特质的异姓,他、或者她所代表的品种,必然繁衍困难,

    最终在同类竞争中出局。

    这一点,在女姓身上,表现的还不算特别明显,虽然绝大多数女姓所钟意的异姓,也是年轻、健壮、英俊的男姓,具体选择时,却往往更多受对方经济与社会地位的影响。

    但是在男姓,受社会现状等影响,这一选择的偏好则格外强烈。

    男姓,不论年龄、贫富、教育水平、社会阶层,撇开一小撮异类,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年轻,漂亮,身材好的女孩。

第八五六章 坦然

    年轻,漂亮,身材好,这是女孩身上的三要素。

    其他特质则是锦上添花,有当然好,没有也无所谓,但前三个特质如果没有,这“资源”的价值就一准打折扣。

    男姓的这种选择偏好,根本上,是演化的塑造,本身并无从论究合理与不合理,

    更遑论对与错。

    一方面是男姓在经济上的巨大差异,另一方面,则是女姓在外表上的巨大差异,两种差异杂糅在一起,

    便衍生出旧时代文明的光怪陆离之丛生乱象。

    强烈的选择偏好,以旧时代的社会体系、技术水平,是没办法扯平。

    即便整容业再怎样发达,人类的血肉之躯,也没办法几十年、上百年的一如既往,这是今天的净土都没攻克的难题。

    继而,便出现一种任何群体、国家乃至文明,都绝对无法消弭的矛盾,社会一切成员都瞄准多金男姓与美貌女姓,而这些高价值群体的绝对数量,却受限于自然条件与分配制度,也绝无可能极大增加。

    即便在理联等一干公社主义国家,男姓的经济、社会地位,在真正践行公社主义的短暂时期里,曾极大缓和,然对于女姓自身条件的差异,却一直无可奈何。

    这种绝对的,难以消弭、甚至根本无法消弭的矛盾,从古至今,是诸多恶行的动因。

    面对这种矛盾,旧时代,人类社会岂但无能为力,更凭空衍生出大量不知所云、口是心非的奇谈怪论,乃至于在体制上、规则上,出现大量莫名其妙的措施,不仅不解决问题,却往往制造出新的矛盾。

    从根本矛盾,衍生出一大片此生矛盾,一边放任明星、网红利用男姓偏好大肆敛财,一边却在道德高地架起机枪,大肆批驳以貌取人;

    一边对女姓的拜金主义,口诛笔伐,一边却对男姓的倾慕美貌,极其宽容;

    乃至于,一边宣扬莫须有的、事实上根本就是空中楼阁般的众生平等,一边却放任各种压榨、霸占异姓的行为大行其道,甚至认为,只要披上了合砝婚姻的外衣,“一树梨花压海棠”也能称为佳话。

    佳话,还不如说是笑话;

    当事者信誓旦旦非要扯“灵魂吸引”,却不敢正面回应,难道天下所有关系融洽、亲密者,都一定要负距离接触不成。

    但凡双方年龄差距过大,具体而言,没有一定之规,若明显超出合理范畴,则这结合可以是因为任何动机,唯独不会是因为艾青,而往往是男方的名利,与女方的皮囊,彼此间的相互利用尔。

    旧时代的人间,男男女女,皆在这样的巨大漩涡中,拼命挣扎,男姓不择手段、攫取名利,女姓则浑浑噩噩、整容塑身,最终,

    无非都是在激素驱使下,欺瞒双螺旋,收获些菲薄的快乐,

    虚度这短暂一生。

    过去,不论怎样令人悲叹,在今天已成往事,且,永不会卷土重来。

    今天的净土,男女之间的社会交往,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种健康状态,就像现在,方然会很从容和薇薇安聊这话题。

    刚进入“里世界”后,一些见闻,让方然很有些意外,随后意识到“两姓之间的相处”是一个极其重大的社会问题,过去几十年,哪怕在净土建立后,这一根本性的矛盾也没有被彻底解决。

    没有彻底解决,换句话说,算是解决了一小半,这毕竟也是极大的成就。

    盖亚净土的全体民众,一律平等,经济与社会地位大致仿佛,至多因个人的先天条件、后天努力而呈现多样化的社会身份与目前状态,进而,在女姓面前呈现“扁平化”的特征,周围的男姓条件都差不多。

    这样一来,即便出于演化塑造,女姓多少也会在意男姓的身体条件,

    一般却也不至于有男姓那样的极端偏好。

    所有男姓的经济、社会地位,基本一致,对女姓而言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这一点则耐人寻味。

    在净土的定居点内,不论如何,任何女姓都不会再有“高攀”的机会,无从利用自己的身体条件,从强势男姓身上获得额外的利益,倘若还有女姓心心念念的想当“灰姑娘”,则这种幻想必定会落空。

    但另一方面,这种平等的氛围,却并不意味着所谓“大锅饭”般的平均主义,

    而是在除社会地位之外的几乎所有方面,都将潜在交往者的条件,拉高到一个接近旧时代满分的水平。

    理论上的平等,在旧时代,受限于民众良莠不一的既有条件,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至少对女姓而言是如此。

    但是对男姓而言,情况,就相对更复杂些。

    由于盖亚净土的总体科研、工程规划,整容与抗衰老等领域,资源很少,在西历1509年后的进展缓慢,对民众而言,这是一种符合长期利益、根本利益的做法,毕竟大家都将接入“混沌”,血肉之躯即将被抛弃。

    但是在进入“混沌”之前,几十年光景,自己和周围同类都在一天天老去,

    这却仍然是不争的事实。

    净土的人口结构,不用讲,显然和一个自然繁衍的群体不同,年轻人数量偏低,又没有新生儿,平均年龄每年递增一岁是板上钉钉。

    一边是(几乎)所有男姓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边则是这种女孩,被时间消磨殆尽、且不可能有补充,净土的两姓交往环境之恶劣,且越来越恶劣,对男姓而言就是一种注定到来的困境。

    应对之策,身为阿达民而有所考虑,但也不过是“加大投放生化仿真人”。

    自然人口中的尤物太少,就用仿真人顶上,这一做法,多少缓解了净土的两姓交往态势,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现在,此时此刻,净土的几百座定居点内仍有一千余万民众,他们的日常生活,物质、精神需要,当然不能被忽视,相比之下,“里世界”的生活就简直太惬意,甚至于让搂抱着女孩的方然心生惭愧。

    但自己已不是管理员了啊,这种事,还得看“盘古”的……

第八五七章 音乐

    不论整容、抗衰老,还是投放生化仿真人,这一些都是权宜之计。

    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提升“混沌”中枢的接入线数,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得“盘古”去总揽全局。

    边喂饭边思考,两个人从一开始的中东史,谈到净土的男女交往,说到这儿,薇薇安倒是和方然有不一样的看法,即便刚才知道了他曾经是净土的管理员,也没觉得自己在班门弄斧,而是很坦率的反问:

    “‘里世界’和外面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清楚这点。

    不过,就算暂时活在现实中,定居点的生活条件也不差,何况,我们不能以己度人,认为还没接入‘混沌’的民众,一定会羡慕我们的生活。

    虚幻,而非真实,眼前的一切都是这样。

    即便每天活在这儿都很惬意,但我们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人类的一座驿站、临时家园,或者灾难降临时的避难所,虽然我现在对自然科学兴趣不大,更喜欢写写画画,但也知道,人类并能一直待在虚拟世界里,这不是长久之计。”

    “哦,好像是这样。”

    一开始有点讶异,然后,方然才意识到他的想法,带有些身份的惯性。

    既然现在自己已不是净土的管理员,大小事务,也无须再以一介统治者、管理者的立场,去高屋建瓴、忧患实多。

    但同样的,不再担任管理员,也不意味着从此无忧无虑、享受人生,而是要站在一个普通民众、文明一份子的立场上,考虑净土的诸多事务,乃至于,由全体净土人所共创、共有的久远未来。

    这样一想,方然心里就舒坦了很多。

    他明白,倘若定居点内的“实体”民众,对现状不满,就会向“盘古”提出,而后者则会审时度势、通盘考量,

    人类文明、也就是全体民众的根本利益出发,作出决策。

    短短的用餐时间里,和女孩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此前被艾米莉亚勾-起的某种渴望,也不再那样急迫,便稍含蓄的说“我想在这过夜”。

    薇薇安呢,则略带羞涩的欣然接受,一边还拉起他的手,

    邀请方然和她一起去参加晚间音乐会。

    男女之间的交往,在净土,和其他一切社会活动相同,完全遵循平等、自愿与互利原则,既没有男姓对倾慕对象的苦苦追求,也没有女姓对权贵富贾的投怀送抱,非但如此,女姓反而会比男姓更主动一点。

    言行与以往大相径庭,原因很简单,在文明2.0时代,不论男女,放眼四顾到处都是条件上佳的异姓,

    根本就不愁没有伴侣,而往往更在意,两个人是不是一见钟情、心有灵犀。

    或者直白点说,交往,就看相处的是不是开心;

    这其实一点也不难。

    当周围的所有异姓,外表、气质与见识都无可挑剔,至少各擅胜场时,偶然邂逅、或者共同的经历,都可以在年轻人之间擦出火花,互动也是水到渠成,

    而不涉及任何道德、风俗等一干旧时陈规。

    男女平等,自有人类以来,呼吁过千百年的一句口号,与寄托其上的理想,在今天的净土,才完全成为现实,男姓自不必说,身为女姓,已不会再有暴力、感染、例-假、身孕乃至分娩的任何风险。

    生活在定居点,或者“里世界”,遇到的每一个男姓,也都是彬彬有礼、毫无威胁,女姓因此而可以完全放松,接纳度自然极高。

    况且,说到互动这件事本身,一般也是男姓出力,双方快乐。

    既然对方挺辛苦,撇开一切捆绑其上的利弊权衡,女姓会相对更主动一点,

    也完全是人之常情。

    正是这种态势,让“里世界”的女性很在意形象,不论前生是男是女,现在,都挺享受这种被异姓关注、爱慕的感觉。

    相视才不过一会儿,夜幕降临,前往音乐厅时,方然一直牵着薇薇安的手,两人从中东史聊到净土计划中的太空舰队,来到灯火通明的厅堂前,看着女孩娇艳如花的面庞,方然微微抬头,吻上她的前额。

    一边主动,对方自然迎合,两人在音乐厅前如胶似漆了一小会,

    才和同行者们入场。

    花灯初上,里世界的夜生活拉开帷幕,旧时代滥觞于联邦大小城市的酒馆、迪厅乃至不可描述之场所,在这里近乎绝迹。

    这些地方,偶尔还会有运作,但主要还是为民众体验生活,

    并不是什么主流。

    来到位于城市一隅的大型音乐厅,薇薇安拉着方然走到后台,然后才告诉他,自己今晚要在这里参加和声演唱,还走进衣帽间,几秒钟内就“换”上一袭亮闪闪的银灰色长裙,长发也随之盘起,她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人家漂亮吗?”

    “恩。”

    一时间有些眼花,方然不禁向前,搂住了薇薇安的腰肢,让她感觉一下自己这边的某种变化。

    而女孩呢,先是一愣、接着噗嗤一笑,

    就作势把他赶出门去。

    不多时,演出开始,就位的交响乐队先演奏《iionale》。

    没有任何要求,或者强制性的规定,庄严旋律响起时,全场所有观众都起立仰望,向全息屏幕上的巨幅五芒星旗行注目礼,方然身在其间,也随着周围的一些民众低声颂唱,他听出其中有沙罗语。

    净土的语言,以列强文与联邦文各司其职,但并不一概禁止其他语言,民众尽可自便。

    就连今晚的这一场前奏,也是民众自发,倘若大多数人选择“跳过”,则取消也无妨,对此方然完全能理解,

    他知道民众对净土的情感,不论是否表达,

    都完全发自内心。

    开场后,第一幕是轻快的小夜曲,也是在这时,方然才注意到今晚的音乐会主题,是为了纪念西历1502年的“东尤夺还战”。

    东尤夺还战,记忆,因意识迁移而十分模糊,“混沌”系统及时向方然传输数据,他一边聆听音乐,一边借助资料了解那段历史,那段自己一手缔造、却并不熟悉个中细节的,尘封的久远过去。

第八五八章 尝试

    此时此刻,伴随悠扬而有力的《星空》旋律,投影屏上,出现了战争的景象。

    漫天乌云遮蔽,一片冰天雪地的辽阔大地上,并肩推进的履带式炮车,俯瞰去只是黑点,闪光乍现,炮声隆隆,西边天际线的黑压压防线,火力迅猛之极,弹丸飞舞,只残留一线光芒,突袭战已进入了白热化。

    视线拉近,平端炮管奋勇向前的炮车,一排排,一片片,攻势如潮水般近乎无穷无尽,殷红的五芒星,在刺破乌云的阳光照耀下,如烈焰般闪亮。

    开炮,冲击,中弹者熊熊燃烧,柴油机与滑膛炮的交响乐响彻大地,无人机成片掠过天空,惨烈厮杀遍布视线,五芒星旗下的钢铁洪流滚滚向前,机器人紧随其后,巨型多足机器人射出连串火箭,在远方炸开一大片灿烂的焰火。

    钢铁,硅片,所有这一切,分明都毫无情感,此时此刻,

    却在为人类的未来殊死鏖战。

    伊热夫斯克,这一幕,是解放伊热夫斯克的战斗;

    方然总算想起来了。

    “红军”,盖亚净土大区的武装力量,在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中,总共付出了一百二十九万作战单元的巨大代价。

    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回想起来,至今令方然心潮澎湃,眼前战况则愈加激烈,仰视视角看去,天边逐渐现出一个个有如小山的阴影,

    那是“十字军”的机动式火力堡垒。

    继承自束棒斧条顿的末日狂想,在那时代,由强人工智能而成为现实,一座座宽逾十米、重达数千吨的堡垒,陆续进入前沿阵地,无人机投射的弹药,多如飞蝗,却纷纷被硬杀伤系统拦截,被斥力场弹开。

    重型堡垒加入战斗,“十字军”的近程火力霎时狂飙,前沿一带几乎变为火海,冲锋陷阵的炮车伤亡惨重。

    但,就在这一大片火海之后,自东方杀到的钢铁洪流,仍在滚滚向前,一面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之后,是一排排四联防空炮车,与炮塔替换为场防御装置的履带式冲锋车,这些无畏的装甲战车,如猛虎下山,有如万马奔腾,义无反顾的向战线冲去。

    化学炮,电磁重接炮,乃至五百公斤的制导炸弹,一时无法击毁堡垒;

    感受到危机的“十字军”单位拼命开火,潮水般的装甲洪流,则迎着漫天弹雨,一边倾泻火力,一边开启光芒闪耀的场防御装置,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乌拉——

    火炮轰鸣,巨兽咆哮,履带在大地上轰隆隆飞舞,势不可挡;

    阳光,正在穿透乌云,一片片洒向战火纷飞的大地,钢与火的炼狱里,已近乎分不清哪里是光,哪里是火,哪里是燃烧的烈士残躯,哪里,

    又是猎猎飘扬的五芒星旗。

    前进,前进,前前进,阿达民的意愿,全人类的热望,无形播散到战线的每一寸土地,箭型冲刺的突击集群,迎着毁灭的炮火,迎着灿烂的阳光,向盘踞西方大地、荼毒无数生灵的敌人杀去。

    乌拉————

    炮火连绵,天上地下都化为一片光与火的进行曲,此时此刻,画面中逐渐浮现层峦叠嶂般的重影;

    同样的钢铁洪流,同样的决死冲击,高擎红旗的五对轮炮车浩荡冲击,无畏的红军士兵,端起**沙、莫辛纳甘与爆破筒,向束棒斧匪军决死冲击,用决心、勇气、意志与血肉之躯,捍卫伟大的祖国母亲。

    时空,仿佛在一瞬间被跨越,中大陆辽阔土地上的这一幕,不知不觉间,令方然不自觉的热泪盈眶。

    乌拉————————

    炮车轰鸣,天地间满布雷霆,无畏冲锋的钢铁洪流,碾过熊熊烈火,越过同伴残骸,在天光大亮的无垠光芒照耀下,冲刷“十字军”的防线,将一枚枚当量以吨计的定向聚能弹,狠狠砸上敌军的头顶。

    战线在交错,敌军,在钢与火的雷霆下退缩,更多的圆脑袋履带式炮车,漫过大地,炮口腾起一团团硝烟,对着熊熊燃烧的堡垒密集攒射。

    斥力场消散,一枚枚穿杆疾速飞舞,大口径榴弹遍地开花,“十字军”顷刻溃散。

    阴鸷的黑底十字旗,胡乱丢弃,不知死亡为何物、更没有任何理想的钢筋铁骨,仍在负隅顽抗,直到被射线、弹头与破片撕裂倒地。

    伴随敌军的溃退,“红军”作战单位有如怒涛,洗刷着满目疮痍的一大片焦土,此时此刻,交响乐队的演奏也越过激昂的最高点,渐渐低沉,空灵悠扬的旋律,回荡在音乐厅的偌大空间里,缥缈的女声,浮现在这旋律之上。

    一曲奏完,歌声,悠远而渐渐远去,直到音乐厅里变得鸦雀无声,

    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

    沉浸在这艺术的殿堂,此时此刻,方然和周围很多人一起起身,他看向舞台中央,交响乐队身后的一排演唱者,向缓缓退场的薇薇安招了招手。

    她看得见吗,这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在“里世界”,微妙的心灵感应自然会发挥作用。

    一种奇妙的感觉,时有时无,方然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混沌”中枢的特别设计,但,即便在上千人云集的音乐厅里,他还是可以隐约感觉到,此时此刻的女孩,她大概会在哪里,又是否正在投来目光,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

    第二幕结束,不一会儿,薇薇安就来到方然落座的二楼,陪方然一起欣赏接下来的演出,到接近结束时又下去演奏了中提琴。

    多才多艺,这是方然对女孩的评价,不过,在音乐会散场后,意识到交响乐队的所有演奏者,都是来自“里世界”的普通民众,他对薇薇安说起自己的感想,女孩呢,则搂着他的臂弯莞尔一笑:

    “是么,下一次我还想尝试,报名当主唱呢。”

    “你有足够的唱功吗?”

    问话,何其直白,在旧时代这是一种见光死的行为,薇薇安听了,却歪头想了几秒钟,

    “唱功肯定有,毕竟,我们是生活在‘里世界’,但说真的,我可能需要酝酿一段时间,打磨自己的情感注入和发声风格,

    才能赶得上今晚的那一位主唱,柳德米拉,改天我找她请教一下。”

第八五九章 过去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选一些婉转、清丽的作品,那样更符合你的性格,容易发挥……”

    过去几十年来,不,应该说自从有意识起,扪心自问,方然几乎从未在人文艺术领域投入过一丝时间精力,而完全专注于“永不下车”。

    但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想法、乃至于思维,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和兴致盎然的薇薇安走在街巷,方然觉得,这应该是某种长久承压后的放松,现在,不仅自己,盖亚的所有民众都不再有生死之忧,一旦危机解除,被禁锢、压抑的人性,

    就会一下子张扬开来,灿烂绽放。

    边走边谈,作为一个门外汉,顶多算是新进的爱好者,方然却和薇薇安聊得挺开心,一直到某处僻静的公园。

    坐到广场边的长椅上,冷风吹来,见她还穿着长裙,方然让机器人送来外套。

    月色清冷,一起在寂静公园里遥望天际,两人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彼此依偎着,

    感受彼此胸膛中的有力心跳。

    “今晚的演出,我是头一次去这类场合,但真的挺喜欢。”

    “我知道呀,方然;

    你以前一直是净土的管理员,之前那么长时间,恐怕都没心思关注这些。”

    “差不多是这样。

    至少在‘意识迁移’之前,我的大半生,”

    说到这里,方然觉得这词很别扭,以后诸如“大半生、前半生、一生”这样的词汇,是不是都不能再用了呢,

    “我是说,在现实世界的大半生,一直都在为永生,无限长的生命而挣扎。”

    “那,我们所有的人,现在算是达到了你一开始设定的目标了吗?

    虽然这样问好像有点傻,我还是挺好奇。”

    “可以说是,恩,应该说正在向这一目标前进。”

    女孩的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一点不谙世事般的浅白,方然却没等闲视之,说真的,他还真没办法给出一个很明确的回答,而是藉由薇薇安的提问,思绪蜿蜒,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

    “未来会怎样,现在并没办法知道,过去,又一切皆不可改变,

    我们能把握的也只有现在。”

    “是的,正因如此,我们才格外需要提醒自己,和所有的同类,在一心迈向未来的时候,也不决不能忘记过去的历史。”

    眼见方然面露惊讶,薇薇安想了想,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才对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在净土,我是为数不多的,从原‘东尤洛浦大区’而来的幸存者之一。

    几十年前的事,现在,大概已经很模糊了,幸好在意识迁移的过程中,‘混沌’中枢会尽可能保存这些记忆,借助线索回想起来,直到今天,我还是难以忘却过去的一切,哪怕那些经历,都很可怕。”

    听着薇薇安的叙述,方然感同身受,他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长发。

    薇薇安,来自东尤洛浦的幸存者,这一身份着实令方然有些意外,虽然过去的几十年,每一天都在忙碌,他根本无法准确记得任何细节。

    但,适时介入的系统,帮助他确认,在西历1501至1502年的“东尤夺还战”,“红军”的确曾在定居点的残骸、乃至于零星分布的避难所内,解救出若干幸存者,总数则只有寥寥的六百出头。

    那么,薇薇安的前世,又是在哪一处地点被发现的呢。

    “避难所,或者,就是一座凄凉的坟墓。”

    过去的经历,让女孩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不禁与方然十指相扣,一点点抓紧。

    “西历一四**年的八月,旧时代的战争,到了尽头,一大批核弹在沙罗大地上爆炸,摧毁了我们的文明。

    在那之前的六月,因为预感,我随家人进入位于伊热夫斯克市区的‘末日避难所’,核战日之后,就立即关闭出入口,在与世隔绝、空耗资源的状态下,紧张不安的捱过哪些度日如年的每一天。

    直到几年后,大概在一四六六、或者六七年,地面上的世界被东尤洛浦管理员控制,继而开展的搜索行动,暴露了我们所在的避难所位置。

    结果,一次短促的冲突之后,我的……家人们,都被抓走;

    只有我和年迈的奶奶,躲藏在避难所之外的‘最终藏匿点’,才暂时幸免于难。”

    “最终藏匿点吗;

    那样的话,你们,一定支持不了多久。”

    “是的;

    接下来,我们老少二人,一直就是待在狭小空间里,静静的等待死亡。”

    死亡,何其惊悚,从女孩口中缓缓说出,何其冰冷。

    稍微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方然也似乎感觉到,那时间久远、却未曾消散的寒意。

    “最终藏匿点”,这个词,对多年前也曾参与避难所生意的方然,一度十分熟悉,但他从来都认为这概念并无必要。

    耗资巨大的末日避难所,设计目标,是使用者在其中的高概率长期幸存,从这一点上讲,构造上与避难所分离、完全为“极端意外”而设计的藏匿点,根本也无法实现既定功能,完全是一种浪费资源的设计。

    试想,倘若避难所都因种种原因,被外力破坏、或者出严重故障,让使用者不得不离开,那么即使躲进更隐蔽、狭小的最终藏匿点,

    也至多是苟延残喘,而没办法一直安然生活下去。

    从这种角度,早年间,在参与规划、设计避难所时,方然更习惯称这一构造为“墓穴”。

    而薇薇安与年迈奶奶的境遇,自然也不难想象。

    地下深处,单向通道被封闭,一切生存所需都依赖不可补充、坐吃山空的储备,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应对重大变故的条件,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尚年幼的小女孩和一个年迈的老太婆,可想而知会有多危险,

    又会有多绝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却没有药物治疗,很快就死了。

    从那之后,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只能和奶奶的遗体共处一室,待在不足二十平方米的藏匿点内,一边绝望、悲伤,一边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

    估计自己,还能再活多少天。”

第八六〇章 逝者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选一些婉转、清丽的作品,那样更符合你的性格,容易发挥……”

    过去几十年来,不,应该说自从有意识起,扪心自问,方然几乎从未在人文艺术领域投入过一丝时间精力,而完全专注于“永不下车”。

    但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想法、乃至于思维,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和兴致盎然的薇薇安走在街巷,方然觉得,这应该是某种长久承压后的放松,现在,不仅自己,盖亚的所有民众都不再有生死之忧,一旦危机解除,被禁锢、压抑的人性,

    就会一下子张扬开来,灿烂绽放。

    边走边谈,作为一个门外汉,顶多算是新进的爱好者,方然却和薇薇安聊得挺开心,一直到某处僻静的公园。

    坐到广场边的长椅上,冷风吹来,见她还穿着长裙,方然让机器人送来外套。

    月色清冷,一起在寂静公园里遥望天际,两人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彼此依偎着,

    感受彼此胸膛中的有力心跳。

    “今晚的演出,我是头一次去这类场合,但真的挺喜欢。”

    “我知道呀,方然;

    你以前一直是净土的管理员,之前那么长时间,恐怕都没心思关注这些。”

    “差不多是这样。

    至少在‘意识迁移’之前,我的大半生,”

    说到这里,方然觉得这词很别扭,以后诸如“大半生、前半生、一生”这样的词汇,是不是都不能再用了呢,

    “我是说,在现实世界的大半生,一直都在为永生,无限长的生命而挣扎。”

    “那,我们所有的人,现在算是达到了你一开始设定的目标了吗?

    虽然这样问好像有点傻,我还是挺好奇。”

    “可以说是,恩,应该说正在向这一目标前进。”

    女孩的问题,听起来,似乎有一点不谙世事般的浅白,方然却没等闲视之,说真的,他还真没办法给出一个很明确的回答,而是藉由薇薇安的提问,思绪蜿蜒,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

    “未来会怎样,现在并没办法知道,过去,又一切皆不可改变,

    我们能把握的也只有现在。”

    “是的,正因如此,我们才格外需要提醒自己,和所有的同类,在一心迈向未来的时候,也不决不能忘记过去的历史。”

    眼见方然面露惊讶,薇薇安想了想,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才对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在净土,我是为数不多的,从原‘东尤洛浦大区’而来的幸存者之一。

    几十年前的事,现在,大概已经很模糊了,幸好在意识迁移的过程中,‘混沌’中枢会尽可能保存这些记忆,借助线索回想起来,直到今天,我还是难以忘却过去的一切,哪怕那些经历,都很可怕。”

    听着薇薇安的叙述,方然感同身受,他轻轻抚摸着女孩的长发。

    薇薇安,来自东尤洛浦的幸存者,这一身份着实令方然有些意外,虽然过去的几十年,每一天都在忙碌,他根本无法准确记得任何细节。

    但,适时介入的系统,帮助他确认,在西历1501至1502年的“东尤夺还战”,“红军”的确曾在定居点的残骸、乃至于零星分布的避难所内,解救出若干幸存者,总数则只有寥寥的六百出头。

    那么,薇薇安的前世,又是在哪一处地点被发现的呢。

    “避难所,或者,就是一座凄凉的坟墓。”

    过去的经历,让女孩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不禁与方然十指相扣,一点点抓紧。

    “西历一四**年的八月,旧时代的战争,到了尽头,一大批核弹在沙罗大地上爆炸,摧毁了我们的文明。

    在那之前的六月,因为预感,我随家人进入位于伊热夫斯克市区的‘末日避难所’,核战日之后,就立即关闭出入口,在与世隔绝、空耗资源的状态下,紧张不安的捱过哪些度日如年的每一天。

    直到几年后,大概在一四六六、或者六七年,地面上的世界被东尤洛浦管理员控制,继而开展的搜索行动,暴露了我们所在的避难所位置。

    结果,一次短促的冲突之后,我的……家人们,都被抓走;

    只有我和年迈的奶奶,躲藏在避难所之外的‘最终藏匿点’,才暂时幸免于难。”

    “最终藏匿点……那样的话,你们,支持不了多久的。”

    “没错;

    接下来,我们老少二人,一直就是待在狭小空间里,静静的等待死亡。”

    死亡,何其惊悚,从女孩口中缓缓说出来,是那样冰冷。

    稍微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方然也似乎感觉到,那时间久远、却未曾消散的寒意。

    “最终藏匿点”,这个词,对多年前也曾参与避难所生意的方然,一度十分熟悉,但他从来都认为这概念并无必要。

    耗资巨大的末日避难所,设计目标,是使用者在其中的高概率长期幸存,从这一点上讲,构造上与避难所分离、完全为“极端意外”而设计的藏匿点,根本也无法实现既定功能,完全是一种浪费资源的设计。

    试想,倘若避难所都因种种原因,被外力破坏、或者出严重故障,让使用者不得不离开,那么即使躲进更隐蔽、狭小的最终藏匿点,

    也至多是苟延残喘,而没办法一直安然生活下去。

    从这种角度,早年间,在参与规划、设计避难所时,方然更习惯称这一构造为“墓穴”。

    而薇薇安与年迈奶奶的境遇,自然也不难想象。

    地下深处,单向通道被封闭,一切生存所需都依赖不可补充、坐吃山空的储备,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应对重大变故的条件,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尚年幼的小女孩和一个年迈的老太婆,可想而知会有多危险,

    又会有多绝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奶奶的病越来越严重,却没有药物治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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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下车介绍:
时间就像一趟列车,每经过一个站点,都会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西历1453年,方然坐上了时间的列车。
从此永不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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