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五章 老迈
太阳发出的光辐射,先经过绕月轨道的反射面,再抵达月面换能站,这是一种综合费效比最高的产能方式。
不同于光伏系统,反射面,在没有任何干扰、阻滞的太空中,只是一片片表面未氧化的超薄铝箔,即便径向尺寸超过一千米,全系统的重量也还好,可以用N-5火箭比较经济的投射入轨,并维持轨道稳定。
相比之下,如此巨大反射面的控制,精确对焦,对比需要在三十八万公里外瞄准的盖亚——月球传输系统,难度也明显更低。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
用这种方式,盖亚并无须向月球贡献能量,一切全凭太阳办事。
至于月球表面的换能站,原则上,需要有若干座。
月球的质量太小,自转周期长达三十盖亚日,其理论上的同步轨道半径太长、会被盖亚引力干扰,故其事实上并不存在“同步轨道”,反射面在绕月轨道上运转,会周期性的掠过换能站上空,无法做到持续的能量供给。
不过,在项目的第一阶段,不论运载火箭、还是月球表面的施工条件,都不允许建造大量换能站,GMC计划书里则只有两座。
即便这两座换能站,也是互为备份,正常情况下只有一座在运转。
为月球基地提供能量,似乎必须持续、不间断,但是在一切无人化、自动化、智能化的大背景下,则没有如此苛刻的要求。
人类文明,在月球建立基地,第一阶段的任务以勘探、科研、工程实践探索为主,基地内并没有需要连续作业、无法中断的生产流程,而一切机械,也无需和人类那样,需要持续不断的生存条件。
所以,对现阶段的月球基地而言,除必要设施外,间断性的电力供应才是常态,
也一点都不会影响其运作。
以反射面的运转规律,月球基地的电力供应分为“峰”、“谷”两段,高峰时段接近二十小时,低谷时段接近五十小时。
这种运作规律,如果用来给一个人类基地供电,是很麻烦,不眠不休、随时可以停工或开工的机器体系,却没有多大影响,能量存储池的规模也不用太大,目前看来,还算是相当经济而高效的选择。
一旦建立能源体系,接下来,月球基地就可以逐步自我迭代,
满足太阳系内层空间的探测、建设需求。
这段时间,根据“盘古”的初步预测,大概需要十年之久,人类大约到1530年才能着手建立第一座近日轨道空间站。
然后,以空间站为原点,逐步增添结构,建设近日轨道换能器和太空城。
十年时间,或者,从盖亚净土成立的1509年算起,对凡人的短暂一生,几乎就是横跨整个青壮年时期的全部,对今天的盖亚净土民众而言,则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寻常岁月,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毕竟,在空前强大的医疗体系支持下,“死亡”现在已经是一种极罕见,
甚至已接近绝迹了的东西。
迈向太空,走向更遥远的宇宙空间,天上的步伐在一点点迈进,盖亚表面的地下城市里,日渐老去的民众,也在逐渐接近“永不下车”的奇迹。
时间,每一刻都在流逝,发生在血肉之躯的衰老、朽坏,每时每刻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中。
逐渐接近死亡,这种感觉,身为阿达民而照例不能免俗,寻常的某一天晨起,照镜子时,面对这幅头发苍白、法令纹明显、面部肌肤松弛下坠的模样,方然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六十七岁的老人了。
药物,介入治疗,乃至一切的手段,能保持脑神经系统的活跃度,
却暂时无暇处理外在的老态。
想一想也没必要,毕竟,自从在“天堂镇”谋划大势,已经有几十年没踏上盖亚大地,更不曾亲眼见到一个活的同类,面貌,是依旧青春洋溢,还是已老态龙钟,对没有自我意识的生化仿真人而言,
其实也都是一样的。
不论Alice,还是Sara,对待自己的态度,一点都不会受这外貌的影响,所以都没关系是吗;
但是,在双方互动时,那种还不甚明显、却感受清晰的力不从心,
却是一种无从回避的真实。
血肉之躯,双螺旋构造的衍生品,终究会有老朽、衰败的那一天,看起来,这并非发达的现代科技就能扭转。
并不是原则上办不到,而是这样一种几十万亿细胞足够的繁杂之极,只有从源头上,斩断一切导致衰老的因素,才能逐步衍生出不易衰老的身躯,只是像现在这样,在已经成型的身体上维护修缮,效果当然会不怎么样。
那么是否有必要,研究生命科学,探索基因表达的奥秘,塑造一具近乎永不衰老的躯体呢,
当然不。
身体,只是意识暂时栖居的驿站,在“意识模拟器”逐渐成熟后,
已不再是续命的唯一选择。
要追寻永生,与其修缮这注定衰老的血肉之躯,还不如“灵魂出壳”来的干净利索。
在不久的将来,人,将摆脱身体的桎梏,看起来关于生命,关于医学,关于人体的一切研究,都成为了多余,今天的盖亚净土相关机构,却还没有被裁撤。
毕竟在当下,民众,与阿达民,仍然需要这身体,才能在世上存活。
西历1520年,百忙中拨出一些时间,照例驱使“替身”在盖亚净土活动,阿达民来到位于北大陆的NEP_791机构,
看望在这里续命的几百名民众。
民众,在今天的盖亚净土,一旦被确诊患上所谓“不治之症”,就会被就近送往相关机构,接受全面的诊察与治疗,依托现有的医疗技术,99%以上的病患都能恢复健康,重返自己的居住地。
至于剩下的近1%,则利用完善的生命维持系统,
不惜一切代价强行续命。
“强行续命”,用科学的利剑,格挡死神挥来的冰冷镰刀……
走在NEP_791机构的长廊里,隔着厚重玻璃,探望躺在维生舱内、意识清醒的病患,方然脑海中摹想的,便是这一幕景象。
第七八六章 急救
“身份代码:N1498K23007547,性别:男,诊断:脑神经母细胞丢莫”
病患的信息,在投影视野中一一呈现,“阿达民”抬手向维生舱内的男人示意,后者,则微微摆动手指,眨了眨眼睛回应。
在旁陪同的白大褂,这时,也轻声介绍情况:
“这位病人,来自NEP_341地下城,确诊时的情况不太好,判定为IIA期,转送到我们这边后恶化的也很迅速;
入院后,对其实施微机械介入术,控制病情,现在病患的脑神经系统基本正常,小脑受创则还在评估中,如果重建代价太高、或者暂时不切实际,就考虑接入‘虚拟世界’,滞留在我院等待意识迁移。”
“可以,不过在决策时,也必须考虑病患本人的意愿。”
“虚拟世界”,NEP_791机构的白大褂和病患们,一点也不陌生,是针对某些身体状况极其恶劣、无法重返人类社会的病患,进行脑神经外联,进而使其具有一些近乎真实的感觉,在虚拟世界里“生活”。
这种虚拟的体验,当然,没法与现实中的一切相比,不过也只是权宜之计。
早年间,北大陆的斯蒂芬*霍肯教授,就被安置在这种机器之中,现在则好端端的活在“意识模拟器”里,表现与常人别无二致。
在盖亚净土的“混沌”系统完成后,再进行一次迁移,便可以将教授安全转移到到中枢。
只待意识外联、注入的研究,取得成果,像霍肯教授这样的“迁移者”,就可以借助意识外联、注入的方式,以接近本地化的方式操控一具新的身躯,继而,以这种形态在人类世界中畅行无阻。
到那时,NEP_791等机构里的病患,显然会优先安排,早日恢复人类的生活形态,
而且永远无须再惧怕死亡。
一整套处理流程,在阿达民看来,十分合理,当然他很早之前也看过报告,定居点内的民众,对身患“绝症”的同类被带走,心存疑虑,
甚至怀疑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医治,而是被某种程序“处理”掉。
对此,方然起初意兴阑珊,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多么重大的问题,后来才想到,这的确关乎民众的心理状态,于是在公众平台安排医疗机构的无死角直播,并敦促教育体系,加强对民众的医疗、生命科学等领域之培养。
说白了,尽量让新时代的每一个人明白,人类今天的医疗水平,已强大到了可以(暂时)从死神手中抢夺性命的地步。
正在参观时,系统提示音响起,身旁的白大褂略一愣神、看向高处的大屏幕。
791机构的AI体系,正通知相关人员,在其监控范围内的NEP_399地下定居点内,有一名接受治疗的女患者病危。
紧急情况出现,在过去,一般就代表医疗机构的大忙乱。
白大褂们来回奔走,器械小车匆忙穿梭,一群人围在手术台前忙碌不停,监控机器发出瘆人的“嘟嘟”声,
这种景象,在例行体检过程中,方然在旧时代的医院里见过若干次。
但现在,伴随警报忙碌起来的,则是医疗机器人,白大褂们在NEP_791的网络上看着这一切,呼吸困难、血压飙升的患者,在十秒钟内就被医疗机器人包围起来,按标准对症流程进行高难度的应急处理。
与此同时,身着浅色工作服、看起来很帅气的年轻护工,则在患者身边陪伴,
安慰她一切都尽在掌控,不必害怕。
在接受治疗时,突发呼吸困难、血压升高,可能的病症是有若干种,从肺栓塞到心急梗死都有可能,但这时,医疗机器人并没有去逐一排查。
旧时代的医院,哪怕最顶级的医疗机构,条件终归有限,人力完成一切操作也需要时间,在初步诊断前,再怎样高超的医生,也没办法同时展开好几套应急方案,但是在检查的时间里,很多病患就已经会扛不住。
取而代之的,则是新时代的一套应急体系,既然患者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降低,
那就直接开外循环,先把血氧循环保障起来再说。
一方面这样处理,另一方面,实时高精度脑血管扫描,也在系统支持下进行,确保病患脑神经系统的血液供应,这是当务之急。
术前准备,设备就绪,切开,血管吻合,心脏介入干预,调试并进入外循环,一切在短短几十秒内完成,血氧饱和度上来后,病患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医疗机器人才有条件从容的排查原因。
短短几分钟后,诊断做出,患者是一应激反应导致的肺栓塞。
接下来,就是常规的处理流程,经血管介入将血栓清除,确认无虞后,就可以逐步恢复心脏运作,撤掉外循环。
在两周的恢复期后,患者就可以活蹦乱跳的回归社会,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一次寻常的急救,在盖亚净土,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这样定义,不知不觉间,却已经完成了旧时代任何社会体系都无法完成,甚至根本不敢想的事:在危重急症手中,百分之一百的抢回宝贵生命。
在一切依赖人类医护工作者,至少核心操作者,必须依赖人类的时代,这种事,即便在设施齐备的大型医疗机构中,都极其罕见。
更不用说在城市街头,突发急症者,往往几分钟内就会脑死亡,失去一切抢救价值。
不论医疗体系如何健全,医务工作者、乃至全社会如何努力,一个单纯依赖人力、设备仅为辅助的急救体系,注定无法挽救所有急症者的性命,这与责任心,技术水平乃至预算投入并无关联,而是概率上的必然。
毕竟,考虑到医护工作者自身,也是血肉之躯;
一样有可能因各种原因罹患急症,事到临头,自己则并没能力自救。
今天的盖亚净土,要在一千两百座定居点内,遍布医疗设施,配备从心脏除颤器到外循环支持系统的各种装备,并且,还要有足够数量与质量的操作者随时待命。
这种规格空前的急救体系,人力绝无可能达成,一切都只能依赖AI与医疗机器人。
第七八七章 甲子
生而为人,生活的每一天都潜伏着风险,今天的盖亚净土,秉承“一个也不能少”的原则,事实上正在提供7*24小时的全方位无死角照看服务,不论意外的跌倒,还是吃饭时窒息,乃至爆发性的急症,都有完善的应对策略。
目标,只有一个,在全民迁入“意识模拟器”之前,
避免任何“意外下车”的悲剧。
一切尽量做到最好,投入固然巨大,与盖亚净土的年能源总产量相比,到也算不得多么沉重的负担。
取得的成绩则是,在刚刚过去的西历1519年,盖亚净土的死亡数字低到了不可思议的2。
第一个案例,原因是乌拉尔区某地下城的意外事故,地热机组过载、继而爆炸,震动让附近某位老者“以一很奇怪的方式,被锐器戳中脑组织”,由于角度刁钻,受害者当时只伏案不动,监控系统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
直到体征监控手环发现异常,才启动应急流程,最终,由于错过了救治时机而导致其成为植物人,复苏希望渺茫。
“植物人”,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当事者实际上已接近于脑死亡。
而另一个案例,则发生在南大陆的某医疗机构,某罹患遗传性结缔组织溶解症的病人,长期在医疗机构接受治疗,因病情危重而被列入“意识迁移”等待名单。
然而在转运过程中,一次紧急进行的对症处置未能奏效,导致其生命体征消失。
这两起死亡案例,放在旧时代,根本就算不得一回事,前者至多惊动当地医疗与警察机构,后者则是寻常的回天乏术,放在每天几十万的死亡案例中,毫不起眼,甚至没有一点被挑出来研究的价值。
但是对盖亚净土,一个即将跨越奇点、全民永生的文明,
这就令方然十分难以忍受。
虽然,分析这两起死亡案例,皆事出有因,撇开当事者的年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认为是工程实践层面的“没有百分之百可靠性”。
一旦从理论进入现实,百分之百的可靠性都是无法存在的,这是客观规律。
即便如此,面对两人死亡的现实,阿达民仍陷入了一场反思,继而对“盘古”下达指示,尽一切可能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
说白了,就是加大投入,不仅定居点的监控、保障体系要加强,
医疗机构与“意识迁移”工程的准备,也要追加投入,保证不任何一个同类掉队。
尤其是第二例,死亡,对一个身染恶疾之人,似乎可以想见,即便以人类当今的发达医疗技术,也未见得能医治所有疾病,而要将这些濒死之人提前迁移到“模拟器”,长途转运则是一薄弱环节。
从医疗机构到“意识迁移”工程所在地,一系列维生保障不可谓不完善,但总归无法与机构中的条件相比。
根据ASA的统计,截至西历1519年,盖亚净土范围内共有近两千人,性命危在旦夕,或者年龄老迈、身体老朽,或者恶疾迁延、难以治愈,总之,其血肉之躯都难以再续,如不想继续承受风险,就必须尽早迁入“意识模拟器”。
那么意识迁移,各方面的准备又怎样了呢。
西大陆的“混沌”中枢,开工近十年来,已完成工程总量的百分之七十左右。
拟安置其中的第一代“意识模拟器”,基于现有信息、微电子与生命科学领域技术水平的型号,如今正抓紧生产、调测,预计到1523~1525年投入使用。
到那时,第一批次容量超百万,盖亚净土民众中的年迈、染病等高危人员,似乎便可尽数迁入,然而系统容量虽大,迁移过程,却需要庞大体系的支持和必要的时间,瓶颈就会出现在这一环节。
一个人,从连接“意识模拟器”到完成迁移,以目前的技术手段,至少也需要十二到十八个月的时间。
进一步的,如果要保持其绝大部分记忆,所需时间还会更长。
而今天的盖亚净土,能执行“意识迁移”这一操作的系统,搜遍所有机构,也只有寥寥上百套左右。
系统容量虽大,入口,却如此狭窄,这一失配在“盘古”预料之中,对策,似乎也很直白,不计成本的大建意识迁移设施即可。
但考虑到此类设施“十万吨标准煤起步”的成本,短期内尽数迁移并不现实。
今天的盖亚净土,人口年龄分布,参差不齐,原则上以一个年龄为界,逐步迁移到“混沌”系统之中,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相应的,考虑未来世界的人,若想仍然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血肉之躯,又必然有一定的使用寿命,那么“意识迁移”的反向操作,也应该有适当的规模,让文明中的全体民众,均匀的分批次使用,是一种比较可行的策略。
按此计划,用不着“盘古”告知,方然也能估计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意识迁移系统的接口量,需要约四十五万。
一个人,从“降生”到“离世”,以传统的人类之外在,活跃在未来的人类社会之中,时间跨度可以有多长,又需要有多长,
这其实相当随意,可以由阿达民来指定。
而方然的设想,则来自于西大陆文明的一些灵感,结合现实,认为一个人在世间的“轮回”,既不宜太漫长,也不能太短暂,以旧时代末期的人口平均寿命、生活质量等因素,确定在六十年比较好。
在列强文中,有一个特定的词汇来称呼,叫做“甲子”。
离开特殊护理病房,继续向前,进入一片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在这里,阿达民见到了791地下设施里的“露天公园”。
这地方,方然一点也不陌生,在进入开阔空前前,“替身”先经过清除表面微生物的洗消区,又套上厚重的防护服,才能在鸟语花香的公园里行走,并,接近那些因各种原因而畏惧微生物,只能在隔离区生活的病患。
微生物,对一个免疫系统正常的人,也是挺棘手的麻烦。
而对因种种原因而体质低下、免疫迟钝的病患,则往往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第七八八章 残疾
午后时分,在草木眼影之间活动的病患,并不算多,穿着防护服的“替身”看起来与一般医护人员无异,在公园里行走,阿达民得以近距离接触这些年纪不一的病人,并通过传音器与他们交谈。
NEP_791隔离区内的患者,与其他机构的情形,大致仿佛,除因治疗原因而免疫暂时低下外,就是一些先天或后天的免疫缺陷者。
出于治疗目的,抑制一个人的免疫系统,这听起来挺怪,其实是临床上的常见招数。
人类的免疫系统,在科普时,往往会被拟人化为“军队”,时刻与入侵的微生物大军殊死作战,事实上也的确可以这样认为,这种战争,主要以化学战的方式呈现,而人体并非金刚不坏,被炮火殃及也在所难免。
事实上,这种炮火殃及,还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甚至导致患者的死亡。
说起来很奇怪,但事实如此,在很多致命性疾病的发展过程中,对身体造成严重损害的,并非微生物本身,而是免疫系统的连天炮火。
在一些极端情况下,这种误伤,才是引发死亡的主要原因。
免疫系统一旦行动起来,必然损害肌体,而如果其按兵不动,微生物又会肆虐,看起来这就是一个误解的悖论。
不过,在人类掌握了先进的医疗技术,可以通过药物、理疗乃至微机械介入等方式,大规模清除侵入人体、疯狂繁殖的微生物,即便无法直接清除,譬如病毒,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抑制其扩增,就不再需要免疫系统的大暴走。
这时,通过适当的手段,暂时抑制人体的免疫系统,反而对治疗和康复有益。
新时代的医疗,情况,大抵如此,至于旧时代之免疫抑制最常采用的领域——组织移植,在西历1520年的今天,则已近乎绝迹。
除某些研究机构,还适当保留外,盖亚净土民众的一切组织、器官疾患,都已完全进入自体组织培养、移植的新阶段,排异反应不复存在,精密手术后,就无须再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甚至抗凝药都可以少用。
完全无菌的地下空间,在医疗研究机构中,也相当奢侈,NEP_791这样的条件并不是每一处研究机构都有,其也承担相应的研究任务。
参观过后,离开研发机构之前,阿达民又询问民众的残疾矫正情况。
残疾,一般指身体组织、机能的相对欠缺,这是任何时代都司空见惯的现象,不仅如此,还往往会被有意无意的忽视。
旧时代的联邦,哪怕在歌舞升平的时代,人口中的残疾比率也一直在10%左右徘徊,三亿人口中,会有三千万人有各种类型、程度的残疾,其中尤以听力、语言与智力方面居多,合计达一千五百万以上。
放眼全世界,10%的残疾比例,在各国也大致一样,而在大规模战争、饥荒、动乱后,
这数字还会变的更高。
西历十五世纪初,贫穷、落后的南方大陆动乱频仍,暴虐的军阀投资,为阻止民众投票自决,竟然到处抓人砍掉其一只右手。
没有右手,便无法在登记页按手印,进而丧失投票权。
一场这样的浩劫过后,可想而知,当地民众的残疾率会飙升到什么程度,生产力又会遭遇怎样的重创。
文明倒退,经历何其惨痛,不过人类文明也有积极的另一面,在现代社会,对残疾人的关照程度也大有提升,不仅生活条件相比古代大有改善,还在就医、就业、生活保障等方面,多少有相应的优待。
这种优待,考虑到残疾人的劳动力,价值普遍低于常人,显然不是一小撮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的良心发现,
而是无数劳动者斗争成果的一部分。
事实上,也正是由于常人,皆有因意外、疾病等原因,成为残疾人之一员的风险,顶层才有必要善待后者,以免前者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一旦罹难后的处境,而激发出莫大愤懑,同仇敌忾起来斗争。
原因既然如此,可想而知,在资产主义穷途末路、盖亚大战如火如荼的旧时代末年,
这一切优待也即不复存在。
接下来,全面核战爆发,管理员间的多年内斗,极其恶劣的生存条件让大批残疾人死于非命,人类群体的残疾率却不降反增,原因不言自明,在战争荼毒与自相残杀的恐怖状态下,一个人必须运气够好,才能完好的活到战后。
到西历1509年,据统计,盖亚净土范围内的两千六百万民众,其中竟有近百分之二十,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
如何对待这些残疾人,显然,是对新生文明的一大考验。
这种考验,并不是针对全局策略,阿达民已经表态,盖亚净土将践行共生主义制度,最终实现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当然不可能抛弃这些罹患不幸者。
GMC的对策,则是在现有技术、资源条件下,为全体民众提供尽可能好的服务。
针对残疾群体,这一做法,显然需要大量的医疗投入,对照盖亚净土大区每年几百亿吨标准煤的能源产出,看似微不足道,然而计算到每一个细节,按最高标准,则所需的投入也绝不是小数目。
现在,坐到监控室的折叠椅上,在平常几乎没人踏足的房间里,观看北大陆各定居点内的残疾人生活状况,方然对这一点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对一个残疾人而言,怎样的服务,才能最大限度的改善生活;
当然是将其残疾彻底治愈。
而这一点,以旧时代的医疗水平,在很多领域还力有不逮,或者成本太高昂。
时间进入1510年,盖亚净土大区成立后不久,阿达民就下令,大力开展此前一度被荒废、甚至被认为无用的人体医疗工程研究。
修复人体,在各种意义上,显然是一种为人服务的技术,在IT浪潮席卷大地的旧时代末期,管理员的设想,不谋而合,几乎都认为机器将完全取代人。
既然如此,便无再大费周章研究的必要,任其自生自灭即可。
第七**章 修复
说白了,既然认为“人”没有价值,就无需研究怎样修复其身体。
身为管理员,曾逐鹿中原者之一,方然对这种想法是很熟悉的,他自己就曾这样想过。
毕竟对管理员而言,意外,发生的概率接近于零,除衰老外,自己的身体几乎没可能被毁坏失能,且不说追寻永生,迟早得脱离这暂时栖居的血肉之躯。
但是在今天的盖亚净土,即将迈进永生之门、却仍准备保留传统生存形态的人类,则很有必要研究这方面的技术,否则,即便实现“全民永生”,借以在社会中生活的躯体,一旦损坏无从修复也会很麻烦。
这方面的研究,难度,固然参差不齐,西历1520年的医疗水平已接近于全覆盖。
亲眼所见,视频中,一个个被甄别出的民众,男女老幼皆有,如果不是ASA叠加的身份信息,方然并看不出什么端倪,无法得知这些看起来行动如常的同类,都曾经是严重的身体残疾之人。
技术发展至今,在盖亚净土,百分之99.96%的身体残疾人士,都可以接受“治愈”水准的医疗,完全恢复身体机能。
两千六百万人口的两成,也就是五百多万,乍一看,这数字简直就大的吓人,似乎盖亚净土的地下城市里,到处都是残疾人士,一眼望去并不似城市,而像是一次盖亚大战的战地医院、荣军院那般。
实际上,情况没那么严重,而全在于如何定义“残疾”,又如何统计。
盖亚净土的几百万残疾人口中,视力、听力残疾者,就占到一大半,这些人当然不会都是盲人、聋人,而是近视、散光、色弱与听力下降、长期耳鸣等情况。
至于极端的全盲、全聋,后者情况更多见,但总数也并不大。
针对不同的情况,对策,也会不尽一致,盖亚净土的医疗机构,致力于为病患提供现阶段效果最好的医疗服务,譬如对近视,也会进行手术矫正,却不是采用弊端甚多的角膜——晶状体激光手术,
而是更复杂、昂贵得多的眼球整体矫正术。
这且不算,对于因疾病、意外致盲者,还有采用自体细胞培养的“人造眼球”。
对医疗细节一无所知,但,总归也是生命科学出身,方然一边查看监控,一边浏览讯息,他能理解视觉恢复手术的难点,眼球本身固然很重要,视神经的精确吻合、甚至二次连接,才是真正的难点。
在旧时代的医疗机构,一旦视神经断裂,哪怕当事者的眼球仍然完好,也是回天乏术。
究其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感受器官,眼球接收的讯息量十分巨大,在经由视网膜神经初步筛选、处理后,便通过视神经上传至脑。
这条链路,其等效速率之大,是其他神经都难以比拟的,也因此而十分粗壮。
由于从眼球到脑的讯息传输,十分繁重,盖亚生物的眼球(如果有的话)皆靠近脑组织,尽量缩短这条链路的长度。
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视神经,相当于一条多线光纤的光缆;
甚至还更精密,也更脆弱。
毕竟所谓光缆,其中传输讯息的载体,也无非是一根根头发丝粗细的玻璃丝,纤芯与包层的折射率不同,仅此而已,而人类的神经,则由无数细胞的轴突组成,轴突本身还有十分精妙的微观结构,远比“夹心”玻璃丝复杂得多。
如此微妙的构造,一旦被截断,要从物理上重连妥当,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今天的盖亚净土医疗机构,则已具有这样的手段,能够在手术后,进行刺激,在几个月内完成视神经的再生长,视力恢复如初。
对残疾、意外者视觉的拯救,只是庞大医疗体系诸多成就中,一次小小的管窥。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续若干年的巨大投入,加上“全产机”与各类人工智能的辅助,人类的医学探索,正如其他自然科学领域的探索那样,大大加速,才能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救助几乎所有的残疾同类。
至于其余的一小部分,极少数,最后也还有“意识模拟器”兜底。
自久远过去,直到今天,在参观过NEP_791机构后,浏览报告,阿达民在当天晚些时候,于公共平台宣布,人类已迈出了“彻底战胜身体疾患”的伟大一步。
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从此告别所有的身体苦楚,这无疑是人类的巨大胜利。
但很可惜,
这想法其实并不正确。
人类,一旦掌握空前发达的医术,就能拯救所有病患,原则上这显然只是一种幻想,以几十万亿细胞构建起来的身体,疾病的种类,简直浩如烟海,但引发阿达民思考的却不是这些东西,而是日常生活的寻常际遇。
一天早晨,大概,是第三四十次碰到这种事,在吃早餐时,
方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一口下去,舌侧霎时传来痛楚,在“自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作出决策前,神经反射已闪电般动作,指挥咬合肌终止发力。
如若不然,等意识发挥作用、在0.1~0.3秒后给出处理意见,舌头会伤得更重。
就算是神经反射,舌头,已经被牙齿咬出了血,方然只得暂时停下来,他端起水杯啜饮了几口,旁边陪坐的Sara已起身取来局麻药剂,他摆摆手,示意“不妨事”,一边若有所思的舔着嘴唇,感受混杂血腥味的疼痛。
吃饭时咬到舌头,称之为“痛苦”,似乎就是一种小题大做。
不过,结合当下现状,在绝大多数疾病都被征服、病痛随之不复存在的大背景下,
这便不再是一无足轻重的小事。
咬到舌头,这种事,自己肯定说不上来,在过去几十年人生中发生过多少回,哪怕ASA等人工智能在无微不至的照看,可自己成为管理员,也才三十年,前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则是一片模糊。
至于说,在接受机器的照看之后,这种事累计发生过十一次之多,
加上今天就是一共十二次。
第七九〇章 缺陷
说白了,既然认为“人”没有价值,就无需研究怎样修复其身体。
身为管理员,曾逐鹿中原者之一,方然对这种想法是很熟悉的,他自己就曾这样想过。
毕竟对管理员而言,意外,发生的概率接近于零,除衰老外,自己的身体几乎没可能被毁坏失能,且不说追寻永生,迟早得脱离这暂时栖居的血肉之躯。
但是在今天的盖亚净土,即将迈进永生之门、却仍准备保留传统生存形态的人类,则很有必要研究这方面的技术,否则,即便实现“全民永生”,借以在社会中生活的躯体,一旦损坏无从修复也会很麻烦。
这方面的研究,难度,固然参差不齐,西历1520年的医疗水平已接近于全覆盖。
亲眼所见,视频中,一个个被甄别出的民众,男女老幼皆有,如果不是ASA叠加的身份信息,方然并看不出什么端倪,无法得知这些看起来行动如常的同类,都曾经是严重的身体残疾之人。
技术发展至今,在盖亚净土,百分之99.96%的身体残疾人士,都可以接受“治愈”水准的医疗,完全恢复身体机能。
两千六百万人口的两成,也就是五百多万,乍一看,这数字简直就大的吓人,似乎盖亚净土的地下城市里,到处都是残疾人士,一眼望去并不似城市,而像是一次盖亚大战的战地医院、荣军院那般。
实际上,情况没那么严重,而全在于如何定义“残疾”,又如何统计。
盖亚净土的几百万残疾人口中,视力、听力残疾者,就占到一大半,这些人当然不会都是盲人、聋人,而是近视、散光、色弱与听力下降、长期耳鸣等情况。
至于极端的全盲、全聋,后者情况更多见,但总数也并不大。
针对不同的情况,对策,也会不尽一致,盖亚净土的医疗机构,致力于为病患提供现阶段效果最好的医疗服务,譬如对近视,也会进行手术矫正,却不是采用弊端甚多的角膜——晶状体激光手术,
而是更复杂、昂贵得多的眼球整体矫正术。
这且不算,对于因疾病、意外致盲者,还有采用自体细胞培养的“人造眼球”。
对医疗细节一无所知,但,总归也是生命科学出身,方然一边查看监控,一边浏览讯息,他能理解视觉恢复手术的难点,眼球本身固然很重要,视神经的精确吻合、甚至二次连接,才是真正的难点。
在旧时代的医疗机构,一旦视神经断裂,哪怕当事者的眼球仍然完好,也是回天乏术。
究其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作为人类最重要的感受器官,眼球接收的讯息量十分巨大,在经由视网膜神经初步筛选、处理后,便通过视神经上传至脑。
这条链路,其等效速率之大,是其他神经都难以比拟的,也因此而十分粗壮。
由于从眼球到脑的讯息传输,十分繁重,盖亚生物的眼球(如果有的话)皆靠近脑组织,尽量缩短这条链路的长度。
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视神经,相当于一条多线光纤的光缆;
甚至还更精密,也更脆弱。
毕竟所谓光缆,其中传输讯息的载体,也无非是一根根头发丝粗细的玻璃丝,纤芯与包层的折射率不同,仅此而已,而人类的神经,则由无数细胞的轴突组成,轴突本身还有十分精妙的微观结构,远比“夹心”玻璃丝复杂得多。
如此微妙的构造,一旦被截断,要从物理上重连妥当,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今天的盖亚净土医疗机构,则已具有这样的手段,能够在手术后,进行刺激,在几个月内完成视神经的再生长,视力恢复如初。
对残疾、意外者视觉的拯救,只是庞大医疗体系诸多成就中,一次小小的管窥。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连续若干年的巨大投入,加上“全产机”与各类人工智能的辅助,人类的医学探索,正如其他自然科学领域的探索那样,大大加速,才能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救助几乎所有的残疾同类。
至于其余的一小部分,极少数,最后也还有“意识模拟器”兜底。
自久远过去,直到今天,在参观过NEP_791机构后,浏览报告,阿达民在当天晚些时候,于公共平台宣布,人类已迈出了“彻底战胜身体疾患”的伟大一步。
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从此告别所有的身体苦楚,这无疑是人类的巨大胜利。
但很可惜,
这想法其实并不正确。
人类,一旦掌握空前发达的医术,就能拯救所有病患,原则上这显然只是一种幻想,以几十万亿细胞构建起来的身体,疾病的种类,简直浩如烟海,但引发阿达民思考的却不是这些东西,而是日常生活的寻常际遇。
一天早晨,大概,是第三四十次碰到这种事,在吃早餐时,
方然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一口下去,舌侧霎时传来痛楚,在“自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作出决策前,神经反射已闪电般动作,指挥咬合肌终止发力。
如若不然,等意识发挥作用、在0.1~0.3秒后给出处理意见,舌头会伤得更重。
就算是神经反射,舌头,已经被牙齿咬出了血,方然只得暂时停下来,他端起水杯啜饮了几口,旁边陪坐的Sara已起身取来局麻药剂,他摆摆手,示意“不妨事”,一边若有所思的舔着嘴唇,感受混杂血腥味的疼痛。
吃饭时咬到舌头,称之为“痛苦”,似乎就是一种小题大做。
不过,结合当下现状,在绝大多数疾病都被征服、病痛随之不复存在的大背景下,
这便不再是一无足轻重的小事。
咬到舌头,这种事,自己肯定说不上来,在过去几十年人生中发生过多少回,哪怕ASA等人工智能在无微不至的照看,可自己成为管理员,也才三十年,前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则是一片模糊。
至于说,在接受机器的照看之后,这种事累计发生过十一次之多,
加上今天就是一共十二次……
第七九一章 改良
但不管怎样,考察漫长演化过程中,生命与DNA的关系,则这种“寄生与被寄生”的矛盾则始终存在,最终,才会在四十亿年演化的最高成就——人类身上,彻底爆发,继而以人类的彻底胜利而告终。
一旦脱离血肉之躯,不再被禁锢在脑神经系统中,DNA也好,躯体也罢,便无从决定意识的存续与否,不再有任何拿捏人类的资格。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身体,既然在未来的文明2.0时代仍然需要,
适当的改进就仍然是一种必须。
1521年,前往尤洛浦区研发机构,阿达民的用意便在于此,通过交谈、参观与核查等方式,考量盖亚净土大区在这方面的成果。
会议现场,借助大屏幕等媒介,白大褂们向阿达民详细汇报了研究成果。
人类的躯体,从头到脚,由几十万亿个细胞构成,以“追逐快乐、回避痛苦”的立场衡量,设计缺陷简直多到数也数不清。
根据研发机构的统计,“人体改良进化”的第一阶段,即在基因层面修改、促成表达,进而提升其“使用”体验的小型项目,就有大约六百种之多,涉及到人体的方方面面,效果也各不相同。
这些小型项目,一言蔽之,并不是为回避“呛死”、“噎死”之类生死攸关的风险,而是提升身体的评价质量。
譬如说,长期困扰人类的一个问题:体味,就涵盖在列表中。
人类的体味,说起来,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特质,动物、尤其哺乳动物的体表,皆有各种腺体,分泌物的气味往往比较浓烈,作用则五花八门,总的来说,标记领地、寻找配偶等,总归是**不离十。
但是这种特质,显而易见,一点也不适应现代文明。
当今时代的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主要通过视觉、听觉来打交道,嗅觉不仅有所退化,还往往会引发一些困扰。
至于体味,不论用什么词汇形容,总之离不了“臭”这个字,即便当事者自己都能闻得出来,更不用说附近的其他人,为此,体味浓烈族群还发明了一些手段,用“止汗露”之类东西,暂时阻塞汗腺,甚至用香料去遮盖。
但,源头一天不除,这些终究也只是扬汤止沸。
去除体味,进而,将随之衍生的一切掩盖手段,变成历史,这是涵盖在“人体改良计划”中的小项目。
在这方面,应该是说某种幸运,人类并无须从头开始摸索,
而只需借用西大陆人种的基因。
在漫长演化过程中,一般而言,科学家都认为这一种属的起源在南方大陆,而后逐渐扩散到全世界。
在演化树上,不同地域的群体,一般而言的确有所谓“高下之分”,这里的高下,并不涉及人格、优劣等方面,而是在具体的演化特质上,南方大陆的皂人,的确相对其他区域的同类更加原始。
至于说,原始究竟“好”、还是“不好”,则是一个仁者见仁的问题。
由于演化的塑造,具体而言,是西大陆人种在历史上的冰河时期,生存在极寒地带,体表的众多腺体自然成为累赘。
那时的人类,不仅无须排汗散热,也无需通过气味来辨别领地、寻找配偶,毕竟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气味传播能力极大下降,因而,西大陆人种的体表汗腺等大腺体相对退化,气味腺体则几乎完全消失。
这一点,在旧时代的世界,并未被白人把持的舆论广为宣传,
虽然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优势。
而在新时代,全人类已浴火重生、即将迈进新时代,在消弭任何族群、种族概念的大前提下,人类便可在基因层面上扬长避短,互通有无。
因而,在“人体改良计划”中,新时代的人体将完全告别体味的烦恼。
除此之外,在身体内的诸多缺陷,则由“计划”的第二阶段来完成,乃至其后的第三阶段,这三个阶段并非先后,而是量级与难度的区别,在最终“成品”上,都将是完全就绪的完成态。
一旦“人体改良计划”完成,到那时,人类驱使的血肉之躯,将是盖亚表面从未有过的、人类眼中真正的完美。
大屏幕上,此时此刻呈现的虚拟形象,便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是一具人的躯体。
在这具躯体上,民众能设想到的诸多缺陷,从智齿、到阑尾,全都消失无踪,除此之外,某些可能引发不适的特质,皮肤粗糙、暗沉,或软骨轻度发育不良,乃至囟门闭合过早/过迟等发育过程中的缺陷,也完全被矫正。
至于说,从食管、气管交汇,到视网膜附着方式的诸多严重、乃至致命缺陷,
当然更是一扫而空。
以上这些改进,对人而言,当然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进步,驱使这样的身体,在社会生活,可以说平白少了许多烦恼;
至少,再也无需忍受智齿萌出、或阑尾发炎的痛苦。
但还是那一个问题:
吃饭时咬舌头,这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将人类的牙齿一笔勾销,变成苍蝇、蝴蝶那样的进食方式吗。
这种设想,盖亚净土的脑洞大开之白大褂们,可能会有兴趣,阿达民则无法接受,他绝对想象不出一个这样的社会,人类用舌头卷成管状、吸食营养液的样子,那简直就像是《异形》里的景象。
不论到什么时代,人类,总归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与审美的判断。
至于说,这种价值、审美判断,是否“适宜”,就完全是一个很主观的问题。
人体,不论怎样修改,都不能违背人类既有的审美认知,早在工程启动之初,阿达民就强调过这一点。
审美,这一体系,方然很早就分析过,并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于NEP大区。
杂糅客观规律与主观印象,人的审美,就是这样复杂,一方面很有科学方面的规律可循,
另一方面,则必然因时代的变迁,或观念的延续,而残留有大量旧时代的既有认知,延续至今而不曾消弭。
在“人体改良计划”中,审美,如何斟酌,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第七九二章 皂色
但不管怎样,考察漫长演化过程中,生命与DNA的关系,则这种“寄生与被寄生”的矛盾则始终存在,最终,才会在四十亿年演化的最高成就——人类身上,彻底爆发,继而以人类的彻底胜利而告终。
一旦脱离血肉之躯,不再被禁锢在脑神经系统中,DNA也好,躯体也罢,便无从决定意识的存续与否,不再有任何拿捏人类的资格。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身体,既然在未来的文明2.0时代仍然需要,
适当的改进就仍然是一种必须。
1521年,前往尤洛浦区研发机构,阿达民的用意便在于此,通过交谈、参观与核查等方式,考量盖亚净土大区在这方面的成果。
会议现场,借助大屏幕等媒介,白大褂们向阿达民详细汇报了研究成果。
人类的躯体,从头到脚,由几十万亿个细胞构成,以“追逐快乐、回避痛苦”的立场衡量,设计缺陷简直多到数也数不清。
根据研发机构的统计,“人体改良进化”的第一阶段,即在基因层面修改、促成表达,进而提升其“使用”体验的小型项目,就有大约六百种之多,涉及到人体的方方面面,效果也各不相同。
这些小型项目,一言蔽之,并不是为回避“呛死”、“噎死”之类生死攸关的风险,而是提升身体的评价质量。
譬如说,长期困扰人类的一个问题:体味,就涵盖在列表中。
人类的体味,说起来,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特质,动物、尤其哺乳动物的体表,皆有各种腺体,分泌物的气味往往比较浓烈,作用则五花八门,总的来说,标记领地、寻找配偶等,总归是**不离十。
但是这种特质,显而易见,一点也不适应现代文明。
当今时代的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主要通过视觉、听觉来打交道,嗅觉不仅有所退化,还往往会引发一些困扰。
至于体味,不论用什么词汇形容,总之离不了“臭”这个字,即便当事者自己都能闻得出来,更不用说附近的其他人,为此,体味浓烈族群还发明了一些手段,用“止汗露”之类东西,暂时阻塞汗腺,甚至用香料去遮盖。
但,源头一天不除,这些终究也只是扬汤止沸。
去除体味,进而,将随之衍生的一切掩盖手段,变成历史,这是涵盖在“人体改良计划”中的小项目。
在这方面,应该是说某种幸运,人类并无须从头开始摸索,
而只需借用西大陆人种的基因。
在漫长演化过程中,一般而言,科学家都认为这一种属的起源在南方大陆,而后逐渐扩散到全世界。
在演化树上,不同地域的群体,一般而言的确有所谓“高下之分”,这里的高下,并不涉及人格、优劣等方面,而是在具体的演化特质上,南方大陆的皂人,的确相对其他区域的同类更加原始。
至于说,原始究竟“好”、还是“不好”,则是一个仁者见仁的问题。
由于演化的塑造,具体而言,是西大陆人种在历史上的冰河时期,生存在极寒地带,体表的众多腺体自然成为累赘。
那时的人类,不仅无须排汗散热,也无需通过气味来辨别领地、寻找配偶,毕竟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气味传播能力极大下降,因而,西大陆人种的体表汗腺等大腺体相对退化,气味腺体则几乎完全消失。
这一点,在旧时代的世界,并未被白人把持的舆论广为宣传,
虽然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优势。
而在新时代,全人类已浴火重生、即将迈进新时代,在消弭任何族群、种族概念的大前提下,人类便可在基因层面上扬长避短,互通有无。
因而,在“人体改良计划”中,新时代的人体将完全告别体味的烦恼。
除此之外,在身体内的诸多缺陷,则由“计划”的第二阶段来完成,乃至其后的第三阶段,这三个阶段并非先后,而是量级与难度的区别,在最终“成品”上,都将是完全就绪的完成态。
一旦“人体改良计划”完成,到那时,人类驱使的血肉之躯,将是盖亚表面从未有过的、人类眼中真正的完美。
大屏幕上,此时此刻呈现的虚拟形象,便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是一具人的躯体。
在这具躯体上,民众能设想到的诸多缺陷,从智齿、到阑尾,全都消失无踪,除此之外,某些可能引发不适的特质,皮肤粗糙、暗沉,或软骨轻度发育不良,乃至囟门闭合过早/过迟等发育过程中的缺陷,也完全被矫正。
至于说,从食管、气管交汇,到视网膜附着方式的诸多严重、乃至致命缺陷,
当然更是一扫而空。
以上这些改进,对人而言,当然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进步,驱使这样的身体,在社会生活,可以说平白少了许多烦恼;
至少,再也无需忍受智齿萌出、或阑尾发炎的痛苦。
但还是那一个问题:
吃饭时咬舌头,这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要将人类的牙齿一笔勾销,变成苍蝇、蝴蝶那样的进食方式吗。
这种设想,盖亚净土的脑洞大开之白大褂们,可能会有兴趣,阿达民则无法接受,他绝对想象不出一个这样的社会,人类用舌头卷成管状、吸食营养液的样子,那简直就像是《异形》里的景象。
不论到什么时代,人类,总归有自己的价值取向,与审美的判断。
至于说,这种价值、审美判断,是否“适宜”,就完全是一个很主观的问题。
人体,不论怎样修改,都不能违背人类既有的审美认知,早在工程启动之初,阿达民就强调过这一点。
审美,这一体系,方然很早就分析过,并将自己的意志贯彻于NEP大区。
杂糅客观规律与主观印象,人的审美,就是这样复杂,一方面很有科学方面的规律可循,
另一方面,则必然因时代的变迁,或观念的延续,而残留有大量旧时代的既有认知,延续至今而不曾消弭。
在“人体改良计划”中,审美,如何斟酌……
第七九三章 绑定
肤色,不论客观规律怎样,在旧时代始终是一个极其复杂、绕不过去的重大矛盾。
回顾千万年来的历史,人类,始终在寻找各种特质,强化群体内部的认同感,并将自身群体与其他群体区分开来,继而,为利益而彼此争斗不休。
而要强化一个群体的自身认同,与其他群体相区分,身体特质,自然是很重要的指标,其中尤以肤色为甚,继而,以肤色和与之具有高度关联的其他相貌、身体特质,作为划分人种的依据,这是旧时代的法则。
站在客观立场上,人种划分,根本不是一种科学、严肃的做法,这显然是事实。
但是在社会生活层面,人种,则是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概念,任何人文领域的活动都无法回避这一现实。
如何应对这种不合时宜、甚至根本就是谬误的观念,在旧时代,人类拘囿于的资产主义大框架,并无力从根本上消弭同类之间的分歧,反而偷换概念、掩耳盗铃,造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概念,与混乱不堪的社会现状。
而所有这一切,在未来的盖亚净土,都不会再出现。
人类的血肉之躯,一旦与意识分离、不再绑定,也就意味着可以选择,继而,每一个盖亚净土的民众,未来都可以自由选择身体,甚至性别。
在这种前提下,人类身体的构造,也可以摆脱一切旧时代的无可奈何,
而完全以公众认可的“美”之特质来塑造。
与之相比,旧时代的诸多权宜之计,从“种族差异”到“多元包容”,都将过时,继而成为一种完全的不合时宜。
在这方面,阿达民有清醒的认识,且也通过公众平台,向盖亚净土的全体民众说明这一点,告诉他们什么样的规则,会落后于时代,因而无需再理会这些旧时代的陈规陋习,而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其中,就包括所谓“多元包容”,将所有族群的外表一视同仁。
人类,既然对自己的身体,有明确的“美与丑”之概念,对社会中每一个体而言,便必然有随之而来的审美判断。
这种判断,不论社会氛围如何粉饰,回避,甚至刻意压制、扭曲,始终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任何表面上的宣传鼓噪而消失,更经常发生的,则是用各种讯息加以引导、塑造,甚而不知不觉间将其扭曲。
但不论怎样,一个社会之中,必然有公众仰慕的“美丽”,也会有避之不及的“丑陋”。
不仅如此,基于旧时代的科技水平,这一体两面、彼此依存的美与丑,也并非个体能改变、塑造的东西。
哪怕借助整容手术,代价高昂,仍无法脱胎换骨、彻底改观。
一个人,不论如何努力,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外在条件,正是这种无奈,才让旧时代的社会氛围,偏向于“妥协”;
并非这多么符合客观规律,而是别无选择。
试想一下,倘若旧时代的现代文明,仍然完全基于客观现实、承认美与丑的区别,并放任人类的美丑倾向,则群体中的丑者,等于就是天然被置于一种极其低下的地位,改变无望,继而必然走向极端。
这样的社会,显而易见,是不利于稳定运行,更无法协调所有人的利益、发展壮大。
并非对美的追求不合理,而是这种做法,与人类社会的运行机制相悖,因此而不得不弄出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谎言,这,是时代所局限的无奈。
旧时代的联邦,类似言论,便充斥各大媒体的版面,不论人们内心深处如何判断美与丑,表面上,都要装作“人类大同”,不仅无法公开嫌恶皂人、肥胖者与相貌丑陋者,甚至还要对其优待有加。
但这种社会氛围,归根结底,又改变了什么呢,
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
不论媒体如何鼓噪,私下里,当一个人处于自身偏好,去追逐、选择异性时,仍然会遵循客观规律,而不是那些言不由衷的表述。
言论与行动严重背离,事实上,这正是一种彻底的精神分裂。
联邦女性,不论言论上如何抨击“眯眯眼”,在选择男性时仍然偏好细长小眼,而联邦男性,不论怎样鼓吹平权,也不会对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皂人有兴趣,而始终对五官精致、肌肤白皙的女子孜孜以求。
只有群体中的一小撮,会被虚伪鼓吹洗脑,弄假成真,才会在选择时有意无意的违背内心,
让丑陋群体白捡了大便宜。
在这方面,北大陆的情形,还不太严重,相比之下西大陆群体的种种乱象,则给方然留下深刻印象。
在并不久远的过去,西大陆上,有一个群体被以“Easy_Girl”的蔑称,盖因其荒谬而毫不自爱的行为而被同族男性唾弃,其行为表现,根本上讲,便是把持世界媒体的白人群体长期鼓吹,与Easy_Girl群体自身智商堪忧的叠加。
身为Easy_Girl,一个最突出的行为特质,是审美的偏差。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当一个人,对自己与他人的身体,在审美天梯上的等级位置缺乏认知,就会给出错误的“报价”,继而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
西大陆的EG群体,对来自其他国度、群体的白人、皂人等群体之男性,一概无视其大眼睛、重体味、暗肤色等负面特质,换句话说,便是对其审美劣势视而不见,同时更由于长期被洗脑,对自身具有的白皙肤色、线条柔和、体味轻微等审美优势,浑然不觉。
一旦形成这种偏差认识,认为自己的身体,极其丑陋,而外来男性的身体,则具有根本并不存在的美,
行为出现任何偏差,白送,倒贴,乃至甘当X奴,都一点也不意外。
这种行径,在头脑清醒、认知正常的西大陆(乃至其他群体)男性看来,正恍若手持100联邦马克的买家,将其当成津元,
而买回一坨标价100津元、实则只值5津元的垃圾,还自觉物有所值。
如此蠢行,岂但不可思议,简直就是脑残。
第七九四章 皂色
EG群体的出现,一度猖獗,不止在西大陆出现,也在遍布浅色人种的南方群岛、北方群岛等司空见惯。
这种反常的社会现象,根本原因,在于西方文明的自身异变与长期洗脑,白人是鼓吹者、受益者,皂人则是搭便车的占便宜者,直到旧时代末期,一场全面核战将旧世界彻底砸烂,才销声匿迹。
而今天,与白大褂们辩论,阿达民则直言不讳的名言:
盖亚净土的“人”,身体设定,将一概剔除不符合主流审美的特质。
其中特别包含的,便是南方大陆之皂人的身体特质,从肤色、到五官都一概被排除在外。
这种指示,自然,一经提出便引发巨大争议,研究机构中相当比例的专家、学者,都认为这是赤落落的种-族歧视。
而阿达民则反驳的很干脆:
“怎么,各位专家们,你们不会认为在今天的盖亚,‘种族’这种东西,还存在吧。
我倒是想问一句,当种族这概念都不复存在,全人类万众一心、迈向伟大新时代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还有‘种-族歧视’这种行为?
拜科技的巨大进步所赐,今天,人类即将摆脱身体的桎梏,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的选择身体特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盖亚净土,完全可以摈弃旧时代的那一套妥协之术,直面内心,直面现实,口是心非的伪君子们,可以休矣!”
有些话,顾虑白大褂们的感受,方然并没明讲,在分发的计划书里则写的一清二楚。
人类对皂人的审美评价,出发点,不论是客观规律、还是好恶的迁延,在今天毕竟已是一种固化的观念。
时至今日,既然人的意识,已经无须再与身体绑定,这种对皂人之外在的抵触、厌恶,就无须再遮遮掩掩,即便“任何以当事者无从选择的特质,而加以迫害的行为,都是束棒斧”,然而今天这一切都可以任选,难道不是吗。
皂人的身体特质,究竟是“美”,还是“丑”,这一点方然并未越俎代庖,也没打算把自己的好恶强加于人。
相反,他只是提醒同类们:时代变了,他们再也无须再口是心非、自欺欺人,
而完全可以为所欲为,同时,又不伤害任何一个人。
明明高下有别,为妥协、维持,而营造虚伪的审美大环境,这种做法在旧时代只是一种无奈之举,方然能够理解。
毕竟,任何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体,被视为丑陋,而自己又无力选择、改变时,都会感到深深的绝望,继而出离愤怒,想要推翻这一切(在他、或者她自己看来的)不公,继而让文明陷入内乱的漩涡。
然而另一方面,审美,植根于内心的客观规律与观念迁延之杂糅,
又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违拗的东西。
谈到这里,说话间,方然想起了久远过去,印象深刻的一幕,在某届奥运会上,评委们把艺术体操金牌颁给了肌肉强壮的皂人选手,而让其他身体更具美感、表演更具魅力的白皙选手们,屈居其下。
这种做法,实质上,便是一种典型的无奈妥协、郑智正确,只不过在那时代,并无任何人有勇气站出来明言。
艺术体操,一种只限女性参加的项目,根本上评价的是美。
高难度的动作,肌肉发达,自然更容易做得出来,然而这真的就是“美”吗,不用强辩,全世界男性的选择早已尽在不言。
甚至于,就连那些打分、颁奖的评委们,扪心自问,自己究竟认为谁更美,谁的表演更具美感,自己,是更愿意选择拿金牌的粗犷皂女,还是那些屈居其下的精致白女,共度良宵,答案也是一眼便知。
即便如此,基于维持社会、文明稳定的需要,这一切虚伪的言行也都必须要有。
客观规律的力量,事实上,就是这样的无处不在:
当人类文明(自认为)迈进了文明时代,因而,无法以任何手段消灭审美低劣群体时,便只有营造虚伪氛围、虚情假意共处的一条路。
否则又能怎样,让这些群体意识到自身的低劣,破罐破摔吗。
对在场的白大褂们说出这些,直抵内心,阿达民看得出来,那呈现在一幅幅面孔上的疑惑、踌躇乃至愤懑之情绪。
为避免误会,他随即重申:
“诸位,在这里讨论不同族群的身体条件,审美优劣,
根本也和‘种-族歧视’毫无关系。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一种联想,只不过是因为,在旧时代,人的自我意识与身体绑定,且这种绑定,并非人力可以破解;
继而,人类便别无选择,只有将外在与内在放在一起对待。
但在今天的盖亚净土,很快,我们便无须再接受这种大自然强加的‘捆绑销售’,而真正将一个人、一个群体的内在意识,与其外表,区别对待,评判后者,并不必然牵连到前者,恰恰相反,这才是最公正、最合理的做法。
在旧时代的联邦,曾有过一位名叫‘马丁*路德*金’的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一个多么美好的梦想,然而,只要人类的外在,仍然与内在捆绑在一起,只要人类内心深处,仍然追求着美,这梦想就永远无法实现,至多只能因畏惧冲突与纷争,而催生出无数的虚伪与欺骗。
但是在今天,盖亚净土,即将迎来的文明2.0时代,
将真正实现这一切。
未来的时代,一个人,究竟是否值得被追求,是否值得被尊敬,完全与外在无关,而只关乎于品行,
因为他、或者她,外表,全都是一样的英俊美丽。”
皂,自古以来,在人类眼中就是一个与“美”无缘的特质。
不论黯淡黑夜,还是深邃水域,从饱含病菌的**物质,到有碍观瞻的杂质污垢,
无一例外都是皂色。
南方大陆的人类表皮之颜色,与这些现象,又有什么关系,实在是一点实质性的关联都没有;
然而人的判断,却并非绝对客观、理性。
第七九五章 审美
一个人的思想,一个群体的思潮,归根结底,不可能避免环境的塑造和影响。
即便经过漫长演化,理性,逐渐从萌芽变为参天大树,也并不能一夜间改变一切,将所有傲慢与偏见尽数铲除。
当然,倘若思考到此为止,阿达民完全可以下令,给盖亚净土规划一个不同的未来,甚至将未来人类的肤色,尽数设置为皂,但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原因也很简单,完全是没有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扭转人类千万年来,积累起来的一点一滴之审美,人类又能得到什么,
就只是虚妄的“平等”之类自我满足吗。
“阿达民先生,恕我直言,您对文明2.0时代之人类外表的指示,与盖亚净土秉承的共生主义理念,背道而驰。”
“哦,此话怎讲。”
在会谈后的若干天,不出所料,ASA陆续收集到各研发机构的反馈,对未来人类外表之定义表达不满的科学家,为数不少。
阿达民的对策,则是与其中一些代表辩论。
辩论,用在这并不妥当,至少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方然不过是想把道理讲清楚而已。
一旦进入这环节,接下来,权且当成自己的休息时间,他很有耐心的听取了白大褂们的指责,提议,然后才清清嗓子,在远程连线里阐明立场。
“看起来,诸位的内心所想,其实也和我本人相去不远;
这是今天一场交流、辩论的前提。
如果,仅仅是如果,各位仍然像旧时代的无耻文人、政客那样,口是心非,内心明明倾慕白皙精致的金发女郎,却装出怜悯众生的模样,跑来这里大言不惭的谈论种-群平等,那就未免太落后于时代,也太虚伪。
那么问题的核心在于:
当某一人类族群的外在特质,背离现有的审美,我们究竟应该选择怎样做?
是将其从‘未来’剔除,接纳人类现有的审美观念,还是花费时间,扭转这一切,并在未来继续提供皂人的选项。
表面上,这不过是一个工程上的取舍问题,其实质则是是否尊重客观规律,是否认同全人类历史,乃至于,是否认可人类存在、延续、发展之核心观念,是否能真正向过去告别,迈向未来的重大问题。
为什么这样讲,原因,一眼就能看穿:
如果说,今天的人类文明,仍然会为所谓‘种族平等’之类根本过时、不复存在的概念,而浪费资源,耗费时间,去扭转现今普遍存在的人类审美观念,
这不仅不是什么‘文明的体现’,反而是一种真正的资源浪费,劳民伤财。
在这里我首先要强调一点:
人,生而平等,是盖亚净土、共生主义的信念,
但这绝不等同于刻舟求剑、固守陈规,在人类的自我意识与血肉之躯不再绑定时,还要去接纳那些丑陋低劣的身躯。
在旧时代,至少在现代社会,人类一直提倡这种别扭的接纳,
只因事出有因、且也事出无奈。
但是,即便在旧时代的大背景下,我,盖亚净土的管理员,仍不认同彼时之人类文明的种种做法。
说白了,我本人一点也不认为,由于审美观念,或者其他任何动机,而对不同种群的内外特质有所好恶、有所取舍,进而决定完全与自己相关、而与他人事实上无关的事务,这种事居然是什么‘种-群歧视’。
种-群歧视,和滥觞于旧时代的一干概念相仿,
在各种势力插手下,早已变质,沦为‘某某某某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之类货色。
别的不谈,我且问一问各位,倘若一个来自北大陆、西大陆的少女,基于自己降生、成长的社会环境,人文氛围,而认为同种群的男性较为英俊,而认为外表差异甚大的皂人丑陋,进而拒绝与皂人交往,
这是否算是一种种-群歧视?
如果算,那么进一步的分析,倘若其持有相反的观念,欣然与皂人交往,这何尝不是同样性质、只不过是逆向的种群歧视?
再进一步的,倘若种群歧视就是如此,那么,我真的难以想象,这少女到底要与谁交往,才不算是种群歧视,选择任何族群的男性,都是在歧视其他所有族群,这样算下来,是不是要让一个个族群都来X个遍,才算没有歧视?
旧时代的白左,盛行于联邦等列强的奇行种,就是这样的一派胡言。
很显然,在这种案例中,不论作为当事者的少女,如何选择,都一点也不涉及种群歧视,而只是其基于自身利益、自身追求的合理行为。
不仅如此,对皂人少女而言,去选择皂人男性、而不选择其他族群的男性,才很正常。
但是,是的、我要说‘但是’,这种天经地义一般的正常,却并未遍布旧时代的人类世界,相反,皂人男性对其他族群少女的追逐,与皂人少女乏人问津,甚至同种群的皂人男性都对其意兴阑珊,才是更常见的现象。
一切基于事实,客观现实与客观规律,现实如此,
又有什么好洗地辩白的呢。”
“但是,阿达民、先生,这完全是由于过去一段时期,人类的历史轨迹造成,”
一边慢条斯理,一边则越听越觉得愤懑,在场的专家随即出言抗议:
“您至少总归知道,人类的审美,必然包含择偶、繁衍的动机,皂人的外表,在您看来也许是丑陋的,但在皂人自身看来又怎样?
即便今天的人类,对皂人外表的整体评价不高,也不过是一种浅色人种长期占据话语权、操纵审美观念所造成的现象,试想一下,倘若在久远过去,从‘地理大发现’到建立现代工业文明的,是南方大陆的皂人群体,
今天人类文明的主流审美,又会如何?
不妨再试想一下,倘若今天成为盖亚净土管理员的,是皂人,难道也会认为浅色人种的外表是‘美’的,自己拥有的身体则是‘丑’的吗;
当然不会,相反,那样的盖亚净土,一定会选择皂人的身体特质,所以——”
第七九六章 杂糅
“这位教授先生,您,难道没有发现,这一切,恰恰是在支持我的决策、及其背后的动机?”
说到这里,方然忽然间有些不耐烦,
“你说的一点没错,如果,仅仅是如果,今天的盖亚净土管理员是皂人,我完全相信,他、或者她必定会选择皂人的外表,作为未来文明之中的人类形象。
但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选择什么,不选择什么,对一个群体、一个文明而言,并无任何本质上的差异,至于这样的选择,会让幸存至今的民众,这两千六百万、绝大部分为浅色人种的民众,如何别扭,那也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但是,回到现实,今天坐在各位面前的管理员,是我,而不是一介皂人;
撇开一切美与丑的高下之分,既然作为研究者,你们必须承认,今天的人类文明选择何种外表,实质上并无区别,既不会平添文明的资源、能源负担,又根本与旧时代的‘种群歧视’等概念无关,那么,
正如选择列强文,作为盖亚净土的通行语那样,这也只是一个选择而已,除实打实的利益、效率之外,并无须考虑其他任何方面。
说到这里,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又会提出些折衷的方案,
所谓‘皂与非皂’各占一定比例,
但我并不会接受。
归根结底,盖亚净土的现在,乃至未来,并不是空中楼阁,更不是外星人凭空降临盖亚的率性而为,而是人类千万年历史的延续。
不论如何假想、假定,今天的一切,是真切呈现在眼前的,艰难跋涉、筚路蓝缕,顽强延续至今并掌控盖亚的,是浅色人种创造的文明,而非你们所幻想的南方大陆之管理员,这,才是铁一般的现实。
同样进化成人,生活在盖亚的表面,有一些,建立起了灿烂辉煌的文明,并将其延续至今;
有一些,则沉湎于慵懒、落后的生活,在历史长河中逐流。
说到这里,莫非,你们认为我这样的管理员,多少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为生存竭尽全力,一直奋斗到今天,
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别人眼中的理想世界?
就为了莫须有的‘种群平等’,而罔顾历史,罔顾事实,
非要在未来的文明2.0时代,保留一部分分明演化不足的皂色身体?
时代变了,诸位,我曾反复提醒过你们,但现在看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真正理解,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从旧时代,到新时代,人类的定义都将改变,从禁锢于血肉之躯的过客,变革为永生在意识模拟器中的神祇,身体,外表,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文明2.0时代的寻常道具,根本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重要。
当有权任意挑选时,没有人,会欣然接受一副近似APE的样貌!
这,才是铁一般的现实。”
说到这里,阿达民暂时住口,扫视在场的专家、学者们,一双眼睛里的目光,就仿佛是在说,倘若还有人对此不以为然,就塞给他一副APE的外表拉倒。
片刻后,见现场并无人反驳,他才话锋一转:
“其实,换一个角度理解,这也根本不是什么‘摈弃皂人外表’的问题。
身为业内人士,你们必定都知道这样一个事实,人类的身体特质,‘种内差异大于种间差异’,对某一特质,譬如颧骨的高耸程度,传统人种分类的所谓‘同一人种’之中,极大值与极小值的差,会比不同‘人种’的均值之差还要大。
换句话说,但凡以外在特质为依据,人类根本就无法合理的划分成若干‘人种’。
所以,斟酌新时代的人类,究竟可以拥有怎样的外在特质,这也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种群存废’问题,
而是综合各群体的优点,即,符合人类主流审美的特质于一身。
从这方面讲,皂色‘人种’的身体特质,自然也会在新的‘标准体’上有所体现,而不要只纠结于样貌这些容易观察、区分的要素。
譬如说,在传统的各‘人种’之中,生活于炎热地带的皂人,拥有更长的四肢与躯干之比,说白了,可以认为是臂长腿长,这一符合当今时代审美特质的要素,同样会在新时代的人类外表上有所体现。
由表及里,身体内在特质的杂糅,也是一样的道理。”
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阿达民在“替身机器”里滔滔不绝,将自身观点和盘托出。
由于旧时代的思维惯性,对人类的外在,不用讲,盖亚净土的民众仍十分在意,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不过,所谓“存在决定意识”,假以时日这些看法必会改观,
对此阿达民有足够的信心。
一言蔽之,身体,在新时代与旧时代的价值迥异,当民众尽数迁入“意识模拟器”,获得无限长的生命,曾与生俱来、无从更迭的身体,便将成为与衣服鞋帽那般、可以任意选择更替的寻常之物。
这一切,即便民众现在还不习惯,甚至于不理解,也早晚会习以为常,甚而,甘之如饴。
从内到外,全方位的重新塑造,这是阿达民向盖亚净土生命科学部门下达的指示,预计的完成节点,则大致定在西历1530、净土二十二年。
制定这一时间节点,显然,是与“意识迁移”的节奏相配合。
时间,一天天流逝,在驱散笼罩文明头顶的阴云后,人类文明的脚步,少了几分只争朝夕的紧迫,多了几分沉稳大气的从容。
西历1526年,动工十一年之后,GMC规划的“混沌”中枢第一期顺利完工。
按盖亚净土的标准,第一期占地十二平方公里、建筑面积逾三千五百万平方米的“混沌”,完全以“生化IV级”标准承建,整体封闭、并有两层防护与完善区隔,配备全套应急处理设施的地下城,其中没有任何微生物存在。
这意味着,在未来发动的“第五次盖亚大战”,“混沌”地下城无须做任何改动,就可以直接迈进新时代。
不止是生化防护标准,作为全人类的“家”,“混沌”的安全级别也空前提升。
第七九七章 老去
一座承载全人类意识的地下城,安全等级,如何提升都不为过。
占地面积十二平方公里,总体规划,则超过三十五平方公里,“混沌”的庞大体量,在地下城市里并不是独一无二,但工程量却比寻常定居点多出上百倍。
这其中,达到“IV级”防护标准,大约让工程量暴增十倍,此外就是整体性的防护设计,十二平方公里的地下城在结构上是一个整体,与地壳隔离,设计标准为抵抗烈度八级地震而毫发无损。
即便遭遇十级强震,核心区域,也容不得有一点闪失。
“混沌”地下城的防卫工程,方然参观过多次,在最顶层、侧壁都有累计三层、厚度超过二十米的复合防护层。
设计标准,以承受当量五十万吨核弹直接爆轰,残存结构仍保持气密为准。
第一阶段的工程部署,“意识模拟器”的装机容量,大约在一百二十万,与之配套的“意识迁移”系统线数,则接近十万;对照两千六百万的人口数,和每一天都在增长的平均寿命,这数目仍嫌不够。
按预计,让两千六百万民众,在几十年时间里尽数迁入“意识模拟器”,平均每一个人的迁移周期在十八个月。
不管怎样估计,总之,四十五万线的配置总归是得有。
按“盘古”的通盘考量,继续追加投入,预计到西历1529年才能达到这一规模。
至于第一期工程的十万线接入量,则优先调配给盖亚净土的“I类人员”,也就是因年迈、病患等原因,亟需迁移的人士。
至于阿达民自己,什么时候迁移,当然还是自己说了算。
屈指算来,从西历1453年算起(且不知这数据是否准确,无从查考),在“混沌”地下城的一期竣工仪式后,感觉很疲倦,方然才清楚的意识到,
自己,已经是一个七十三岁的老人。
七十三岁,放在旧时代的任何国家,都是十足的耄耋老者,甚而可以说十分长寿。
即便在这时代,一个盖亚净土的普通民众,到七十三岁的年纪,也已经老态尽显,虽然在无微不至的监控体系下,并无性命之忧,目前却没办法彻底抵消衰老的影响,日常生活也逐渐变得不方便。
人,一旦年老,不论动用多少机械,都无法回到从前。
这一点,用不着考察今天的盖亚净土,且看过去,旧时代的列强,哪一家都面临日益沉重的老龄化压力,哪一家也都拿不出切实可行的解决策略。
即便富强如联邦,技术,资金,产能,一概不缺,现代化大工业提供的智能机器,可以将老年人的生活伺候妥当,然而没有利润,一切免谈,即便耄耋老者消费得起,年迈引发的诸多麻烦,也没办法轻易消弭。
说白了,在旧时代的联邦,普通民众阶层的老者,不论兜里的钞票是多、还是少,总归都只是在疾驰的时间列车上,
安静的等待下车,仅此而已。
不过,如果旧时代的情形,果真只是如此,
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人,一旦老去,自知时日无多,在社会的犄角旮旯安静等死,其实还是很自律的做法。
在联邦,时常发生的情形,则不是如此,倚老卖老、无所顾忌的老者随处可见,让本就污浊不堪的社会氛围,变得更加恶劣。
说白了,一旦确认自己很快下车,车厢里的情形,
对自己就没有任何意义。
在观念传统的旧时代,很多人,尚且会因被灌输的“传宗接代、后继有人”之意识,多少顾忌自己的行为,而在时代飞速变迁的旧时代末期,这一切则土崩瓦解,没有任何顾忌、乃至忌惮的老者,
简直已成为社会的一大公害。
当然,说这种话,并不是阿达民对老者有何恶意。
人,总有一死,因此而注定陷入囚徒困境,这是任谁也无从回避的残酷现实。
至于今天,盖亚净土的全体民众,则无需再面临这种恐怖情形,在永生的大框架下,一切眼前的事务,都可协调妥当。
从西历1527年开始,试运行通过的“混沌”中枢,进入实用阶段,在“盘古”的统一安排下,第一批次十万名盖亚净土的老者、病患,接入迁移系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启动意识迁移流程。
系统启动的那一天,照例驱使“替身”到场,向陆续进入“混沌”的民众挥手致意,方然一时间百感交集。
眼前的民众,已动身踏上永生之路,那么自己呢,
又将会在何时启程。
意识迁移,到今天,已经是一种相当成熟的技术,安全性并无须担心。
对阿达民而言,流程,和盖亚净土民众经历的一模一样,基于模拟式系统,原则上的可靠性都是100%。
但是真正的风险,显然不在于“意识迁移”,而在于在这一过程中,是否能保持对“盘古”、“红军”,乃至整个盖亚净土的绝对控制,这就决定了自己的意识迁移,并无法在“混沌”中进行。
保持控制,对今天的方然而言,已经没有一点出于私利的成分。
而是,在人类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的征途上,管理员责无旁贷,必须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待到全民永生,盖亚净土的各项工程,也大致落成,以“混沌”与“盘古”为核心的架构,走上正轨,当这一体系有自我维持、自我完善,乃至自我迭代的发展能力,自己,就可以正式卸任。
从管理员,到文明2.0时代的普通一员,这是方然乐见的转变。
不过,即便再怎样安全、保险的流程,实践中的可靠性也不可能达到100%,总归会有一点项目失败的风险。
这种隐患,对民众,阿达民知无不言、和盘托出,坦承这是一种现阶段无法避免,而且或将永远无法避免的风险,但相对于“死亡”的确凿无疑,这种风险,是只要挑战死亡,就必须要承受的无可回避。
第七九八章 火种
一种技术,可靠性无须达到完全的100%,就可应用,“意识迁移”也不例外。
毕竟,需要进行意识迁移的民众,精确数字为26,312,578,只要能以极高的概率保证其可靠性,譬如99.9997%,就能从概率上保证每一个人的“永不下车”。
而一旦应用到自己身上,阿达民的顾虑,就没这么简单。
一个核心的问题在于:
今天的盖亚净土,一旦离开自己,虽能运转,却将永远被限制在已有的技术水平上。
这一情形,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是绝对必要,从1489年的全面核战日开始,阿达民始终掌控着东北太平洋大区、乃至后来盖亚净土的一切,不仅确保自身安全,也要完全掌控大区、乃至人类文明的走向。
在人类文明进入2.0时代前,这种绝对的掌控,是必要的。
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假如,仅仅是假如,一旦自己在“意识迁移”过程中出纰漏,甚至意外身死,则效忠自己的“盘古”将失去决策者,
进而,不会再有任何创造,而只能维持目前的社会运转体系,一直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哦,这样想还是太乐观了,方然提醒自己。
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文明,倘若故步自封、毫无进步,迟早会被变迁无常的客观世界所吞噬,且看眼前,用不了多少年,盖亚表面的化石燃料等能源,便会消耗殆尽,倘若没有近日轨道换能站、太空城,则人类文明必将出现倒退。
再遥远一些的未来,盖亚也好,人类也罢,遭遇的危机会更多,一直维系眼前的苟且,哪怕全民永生,都根本不足以应付。
在这方面,西大陆伟人的话,一针见血:
“唯一不变的,是变化”。
考虑到文明的未来,很显然,不论自己这管理员是否存在,人类文明,都必须迈进2.0时代,这和自己区区一人的生与死并无关联。
西历1527年9月,中大陆,方然出现在“盘古”系统所在地。
广袤的中大陆腹地,地下深处,一座规模空前庞大的城市,正在进行紧张的扩建工程,搭乘电瓶车在开阔隧道中穿行,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工程机械在忙碌,载重卡车来往穿梭,空气里,弥漫着轰隆隆的声音。
即将部署在这里的,是盖亚净土的“火种”系统,一套基于“盘古”集中控制的备份设施。
管理员,迄今为止的一人之治,在盖亚表面运转良好,但是,考虑到“意识迁移”过程的风险,方然必须考虑到一旦自己身死,
人,人类,人类文明,又该如何平稳过渡到2.0时代。
这一设想,看起来千头万绪,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总之,一旦“火种”系统发动,权限解除,科研机构的白大褂们,就可以接收相关的研发工作,并按路线图继续执行一揽子计划,建成新时代的文明。
毕竟,不论现在是何身份,管理员,阿达民,还是某些人眼里的独裁者,
到那时,自己,如果还活着,也将会是文明的普通一员。
在“盘古”地下城穿梭,实地感受,此时此刻的方然,内心是很有些忐忑,毕竟“意识迁移”仍然存在失败的可能,死神,还没有被完全甩脱,但,与此同时,也很有些久违的轻松之感,和跃跃欲试的期望。
文明2.0时代,到那时,一个崭新的人类文明,将会是怎样的;
自己真的很想亲眼见证那一天。
前途,一片光明,眼前的门槛却没有万无一失,越是憧憬,越是忐忑,长久以来的紧张感再度来袭,“阿达民”的手,不自觉捏住车门把手。
七十四岁,这样的年纪,在旧时代已近天年。
哪怕下一秒就撒手归西,比照众生,也已经是活到了联邦的平均年龄,
一点也未曾有亏。
甚至,何尝还会有亏欠,生而为人的生命之长度,终究有限,不仅皆有一死,有些人,还往往在半途便无奈下车,空留无数遗憾。
而自己,多少年来走过的路,如浩荡长河,生命的长度固然是七十四年,而宽度,则实在不可限量,置身于人类文明涅槃重生、跨越奇点的时代,如今蓦然回首,实在令他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如果说,永生,无限长的生命,就是自己此生的唯一目标,
那么今天的自己,就不会如此淡定,从容,甚而冷静的向“盘古”交待一切,为文明的未来做好铺垫。
“这里的‘火种’,是净土规模最大的一座,现在有多少样本。”
“胚胎约一千五百。”
接阿达民的话,身边的Alice已接入“盘古”,调用接口来与主人对话,这种程度的操作,对“强人工智能”是很容易,多年来,方然却没有指示其进一步完善,他并不认为未来的人类,需要与强AI亲密接触。
人类,仍然会是社会的主体,规划如此,就不适合大规模引入AI。
早在若干年前,盖亚净土就部署了一系列“火种”设施,当时的顾虑,是人类文明可能因天灾等原因而灭绝。
为抵御这种风险,阿达民授意,在盖亚表面选择若干地点,后来更增添了月球“背”面的一处,设置大型安全设施,其中保留有人类、动植物乃至微生物的样本,并配套人造UTERUS、培养教育体系。
目标,是一旦人类文明灭绝,就利用“火种”在盖亚重启文明。
若干“火种”基地,不仅是人类文明的保底备份,彼此之间,当然也互为备份,未来,方然还有意建造远离盖亚、甚至脱离太阳系的“火种”。
毕竟,一旦真有宏观灾难发生,譬如科学界提出的“伽马射线暴”,整个盖亚、甚至太阳系的生命都有可能被一锅端,那样的话,不仅人类,盖亚表面的四十亿年生命演化也会化为乌有,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情形。
这种远离盖亚的备份方案,现如今,已基本具备了实施条件。
方然吩咐“盘古”,在西历1528~1530年期间,按论证开工,建造一套拟发射至太阳系边缘地带的超大型空间站。
第七九九章 人为
不过,在批准这一计划时,阿达民又分明有些踌躇。
“火种”的作用,毋庸置疑,是在一旦发生宏观灾难、文明灭绝时,能够从零开始,重建宝贵的人类文明。
而一旦真的遭遇这种情况,接下来,如果“火种”纷纷以自己的判断,激活重建计划,则在空间有限的太阳系,特别是仅有盖亚一个宜居行星的条件下,相互间必然会产生竞争,这是很不利的局面。
重建人类文明,原则上,一个“火种”留存就可以。
那么要采取的策略,前提,是若干“火种”设施彼此联网、统一调度,阿达民本想将其挂载到“盘古”。
只不过这种策略,也有风险,一旦“盘古”在灾难中被毁坏,就会群龙无首。
事关文明重建的总体策略,这种事,“强人工智能”无权决定,阿达民的设想则是“完全协调”,为此才会在“盘古”地下城大兴土木。
按方然的计划,到西历1530~1533年,人类文明将建成近十座“火种”设施,分布在盖亚地下、月球、远日轨道至太阳系边缘地带,这些设施之间,平时并不联络,每一座设施除重建文明的必要条件外,还配备信号侦测器。
侦测器的功能,一句话,主要是定时刷新,查看太阳系内是否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坐落在中大陆的“盘古”,在平时,功能之一就是间断向太阳系范围内,发送编码讯息,接收到讯息的“火种”设施据此认定,人类文明尚安好。
而一旦信号消失,在“盘古”,要么是被毁灭,要么是其根据全面侦测,判定太阳系内的人类文明已灭绝,
这时,“火种”才会开启广播模式,尝试彼此联络。
然后以约定顺序,结合彼时太阳系的情况,决定哪一座“火种”进入重建程序。
最后,还有最极端的情况,倘若某座“火种”设施在讯号断绝后,连续十年没接收到任何其他“火种”的联络讯息,就独自启动程序。
通过这样一套复杂机制,确保“火种”之间,不会相互竞争,盖亚文明为此颇费了一番心思,但在设计时,方然也在内心打鼓,他委实无法判断,一个基于“火种”的人类群体,是否能从零开始,重建文明。
如果说,在“火种”发动后的一段时间,人类能重返盖亚表面;
继而,再走一遍曾走过的路,这对人类而言,会不会是又经历一次艰险漫长的征途,最后,又能否再次接近奇点、眺望彼岸。
事到如今,回想文明的过去,方然真的一点也说不上来,他完全无法确定。
今天的盖亚文明,用“欣欣向荣”来形容,十分贴切,眼见就要全民永生、迈向未来,固然是文明发展的极大成就,但,归根结底,这一切又究竟是怎样来的,是客观规律的作用吗,或许是,但他更清楚的是,
今天,人类文明的一切,完全可以说是自己的意志。
人类在盖亚表面走过的路,充满了不确定性,即便重来一次,也几乎不可能再复制以往的路线,更不太可能抵达今天的成就。
不管怎样,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方然告诫自己别想太多。
他只是,在过去若干年里,时常拨出时间去思考、记录,编写“火种”重建文明的核心逻辑。
在进行这桩工作时,不自觉的,他很多次都产生了“神祇”的感觉,的确,从头开始重建一个文明,规划或将降临的文明3.0时代之路径,这岂不正是诸多教义中絮絮叨叨的所谓“上地”之权限。
一个文明,从头开始重建,和完全基于客观规律的演化,毕竟大有区别。
根本的区别在于,以过去文明走过的路,作为参照,浩劫后的人类文明便无须再在黑暗中摸索,进行那样多的试错。
而可以在过去成就的基础上,一步登天,直接建立共生主义的永生文明。
否则……
一边敲击键盘,方然内心则泛起波澜,如果浩劫后,重生的人类文明还是历史上那一副周期律肆虐的模样
这样的文明,又还会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信手设置一轮逻辑,将盖亚净土的中长期规划,导入“火种”数据库。
一直以来信奉海因里希主义,阿达民的意识,是清晰的,他很清楚唯物主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客观规律的力量,也是如此强大而不可战胜,但,直到今天,他始终不认为盖亚净土的今天,完全是客观规律的作用。
这一点,没有和旁人讨论,他倒是与肯*汤普森进行过几次对话。
在盖亚净土成立后,准确地讲,“红军”接受AMA大区投降、接管南大陆后,曾经身为一介大区管理员的肯*汤普森,就成为民众之中的普通一员。
对这一新身份,汤普森先生是否满意,方然无暇顾及,
而且也并不太在乎。
但,在那之后,他的确拨出过一些闲暇时间,和曾经担任大区管理员的这几位劫后余生者交谈,试图了解他们的想法。
从西历1489年起事,到1509年盖亚净土成立,不消说,在NEP、GPL大区的扩张过程中,消灭了大大小小近十个割据势力,若放眼全世界,则总共有几十个大区管理员,在同类相残中丧命。
成功,还是投降,抑或死于内战,方然并不认为这一切有高下之分;
而往往只是命运的捉弄。
不仅如此,置身于这时代,他越来越强烈的感受到,人类的命运,至少在过去几十年的浩劫之中,
真的完全取决于哪一个管理员笑到最后。
谁能从内战中胜出,掌控盖亚,便可以掌控盖亚文明,进而以一己之力、一人之念,决定全人类的前途命运。
而不同的大区管理员,只消稍微观察下他、或者她的所作所为,便不难揣摩其心思,分析性格、能力、格局与境界,揣摩其人生观、价值观与世界观,乃至于其内心深处渴望降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