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〇章 命运
“不过,现在盖亚净土的太空监测能力,已今非昔比,直径大于五百米的坠落物,早在接近地球之前就应该被监控体系发现,并持续跟踪,而就目前的监测数据来看,未来几十年内,盖亚都不会遭遇直径五百米以上天体的撞击。
所以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提升激光炮功率,或者,去改进洲际导弹,不是吗?”
“您说的基本正确,阿达民先生。
但,以我们这些研究者,能够接触到的公共讯息,如果一切所言非虚,”
“当然所言非虚,时代变了,盖亚净土的任何讯息都完全公开,这一点你们尽可放心。”
“好的,那么您应该意识到,对‘净土中枢’这样的关键设施,防卫级别有必要提升至最高,否则大家恐怕没法安心。”
“明白了。”
计算机,强人工智能,思维与人终究不太一样,方然这样想着。
根据“盘古”的全盘规划,统筹盖亚净土的全部资源,在防卫这一块,每年投入的资源量占比有限,按强人工智能的逻辑,这是在各项事务间取得平衡。
但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呢;
安全,或者说“活下去”,则是一至高无上的需求。
想到这里,方然斟酌片刻,便通过gmc、盖亚管理委员会下达指示,尽快补齐“拦截弹”这块短板。
远离自然灾害,防范天体坠落,目前,人类对极端重要目标的防卫水平,大致如此,至于“太阳黑子活动”、“射线暴”乃至“外星文明入侵”之类威胁,身为管理员,方然只能劝自己不要太焦虑。
风险,无非两类,一类在自己努力的范围内,一类则只能听天由命。
从这种角度,似乎也可以认为,“永不下车”只是一种概率上的或然,不论自己、与全人类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也没办法将永生的概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但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早已过了一味惧怕死亡的阶段,现在的所思所为,完全围绕“共生共存”的信念,相比之下,永生,无限长的生命,似乎反而退居其次,完全融入到人类文明的前途命运之中,再不会让他焦虑。
当一个人的命运,与全体同类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死亡,一切的终结,
似乎都变得不再那样狰狞。
一边冥想,一边在“替身机器”里,看着道路两旁后退的施工机械、建造现场,方然确乎有些感慨。
眼前的这一切,倘若完全是为了永生,最终,恐仍难免失败,至少在1516年的时间节点上,他和所有人都明白,热力学第二定律是怎样的颠扑不破,
其预示的未来,又将是怎样的万劫不复。
在直面热力学第二定律,或者说,被其逼到墙角,无力反抗时,一切的一切都将结束,生而为人,返单对客观规律稍有些正确认识,也不难提前预测到这结局,而无需真熬到那一天的到来。
从这种本质的角度,眼前的一切,从人类大同,到意识迁移,是否全都是镜花水月,是费尽心机而无所得的徒劳。
万幸,即便面对这样的铁律,
人类总还有时间。
竭力挣扎,让文明跨越奇点、进入崭新的时代,这一切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曾生活在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回答,答案,便是“希望”,是竭尽所能延续文明,直到久远未来,终有一天能打破这铁律的希望。
这种希望,即便再怎样渺茫,方然也相信盖亚净土的每一个人,
都有这样的内心期盼。
扪心自问,“挑战热力学第二定律”,这种事,哪怕只想一想,都是在开客观规律的玩笑。
方然有这种自觉,但,也同样明白,迄今为止人类总结、归纳的客观规律,仍然是基于既有观察和认知,因而,也必然是不完备的。
科学,不同于主观事物,其表观规则可以一直被修正,甚至于被颠覆,这在科学发展史上是司空见惯的事。
但,在这些表观规则下的实质,却永远不会过时,永远不会被判错。
在这方面,例证信手拈来,譬如物质运动的基本规律,人类早期的认识基于亚里士多德,认为“力是维持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后来的牛顿力学,则将其修正(或者说颠覆)为“惯性是维持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从亚里士多德到牛顿,认识得以进步,但牛顿力学也被后来者爱因斯坦所修正,继而被确认为一种只在低速、宏观情况下的近似。
今天,关于物体的运动,则基于场论、物质与空间作用等方面。
这样看起来,科学,似乎也不是什么一定之规,自古至今的定律,前后更迭许多次,其实却是一脉相承的某种迭代。
旧时代的学生,上过几次物理课之后,往往将明显与现实不符的亚里士多德之理论,认为是谬误,其实这种看法是比较片面,倘若粗糙的观察物质运动,其表观规律,的确与亚里士多德总结的相去不远。
现代社会中广泛应用的牛顿力学,一旦提高精度,又何尝不是某种谬误呢。
至于相对论,爱因斯坦等科学家总结的规律,迄今为止与现实高度相符,但这种相符,仍然不是百分之一百。
已有的科学规律,总归会在一定程度上符合现实,原则上,却永远不可能完全与客观现实相契合,在某些科研工作者看来,这似乎很麻烦,方然却不这样认为,反而敏锐的意识到,正是这种不符,
才蕴含着科学进步的无限可能。
今天人类的一切科技成就,总结的科学规律,原则上,永远也不会成为谬误,这是基于其来源客观现实的自信。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人类总结的科学规律,都永远是真理,
永远不会被新的发现、新的认识所颠覆。
这一点,并无须洋洋洒洒、费尽万言,生与死的拷问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
“生命终有一死”,曾几何时,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确确实实来自于客观现实的规律总结,但是在今天的盖亚净土,却已岌岌可危,很快就会被现实所否决。
第七七一章 占地
“生命必有一死”的铁律,很快会被颠覆,这一预期足以带给人类起码的信心。
客观世界的运行规则,永不改变,但人类的认识却会不断进步,或许有朝一日,就连“热力学第二定律”这样的真理,
都可能被更宏观的定律所取代。
到那时,人类,或许才能更有把握的宣称,“自己已战胜了死亡”。
但不管怎样,那终究是遥远的未来,眼下,在“混沌”地下城里参观,方然更关注的还是眼前,这座刚动工没几年,预计还要至少十年才能大致建成的庞然大物,究竟是否能满足人类的意识栖居之需要。
“混沌”的地位,一望可知,再怎样强调也不为过。
除附近要塞里的激光炮,再者,选址时避开地质灾害活跃带,地下城本身的结构也完全以应对“灭世级”灾难来设计,为此而不惜代价。
安全等级越高,单位面积的建筑施工成本,自然也越大。
一座意识模拟器,承载区区一个人的意识,这样的东西,在1502年时还占地四百平方米,体积大约八千立方,加上所需的供电、管理、维护等支持系统,只有更庞大,用这种东西来让两千多万民众长生,恐怕一点也不现实。
而今,经过十几年的科技研发,呈现在阿达民眼前的“意识模拟器”,则是以承载两千六百万个体意识为远景目标,初期容量也在1,000,000以上的庞大系统。
承载一个人的意识,或者说,等效为人类自我意识的运行,这样的计算机系统应该配置多少算力,旧时代的学术界很有分歧,但现在,这已不成其为一个问题,现有的“意识模拟器”全都是模拟式并行架构,没什么“算力”可言。
十几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其实没有一个飞跃性的提升,意识模拟器的体积、功耗乃至可维护性之提升,主要还是优化的结果。
用微电子系统去模拟人脑,要想在现阶段,做到与人脑体积大致相仿,
还完全是一种奢望。
取而代之的,则是体积在二十立方米左右,重量约五十吨的模块,每一个这样的模块,大约包含十万亿个模拟式神经连接,根据前期实验,承载一个典型人类之意识的冗余度约100%,白大褂们认为这已经足够。
人的自我意识,不同个体,视经历、思维、能力乃至记忆的不同,必定有所区别,占用的模拟空间肯定也大小不一。
但是,这种差别,主要体现在记忆与思维的组织、而非意识活动的规模之上。
一个很典型的证据,是人的大脑,不论聪明还是愚蠢,完全失忆、还是博闻强记,本身的体积差异都很小。
不同个体的脑组织体积差异,事实上,也和智商、记忆力等指标,没有什么相关度,这要么说明人脑有极大的冗余度,要么说明这些特质,都与意识活动的基础——神经元数量关系不大,后者才是正确的解释。
至于说,旧时代一度流传的“人脑只开发了百分之一,爱因斯坦也不过开发到百分之三”之类谬论,
方然则根本懒得驳斥。
自然演化,正如历史上所表现的那样,是一种极端“懒惰”的东西。
除非确有必要,意思是,某种特质对物种的延续、繁衍有明确的好处,否则任何令人惊叹的基因突变,都不会被残酷的自然选择保留下来。
譬如人类的智力,硬件基础,显然是脑组织,而一块像人脑这样大的神经组织,消耗的氧与能量甚至高于同体积的肌肉,耗费如此巨大能量,却只为接近10000%的冗余度备份,这种演化策略在自然界基本等同于自戕,
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所以,新时代的研究者们,可以很有把握的认为,人脑这样的体积、重量与功耗,就是生命形态承载自我意识所需的“最小规模”。
而人类的仿造品,“意识模拟器”,一开始显然达不到这样的精密度,二十立方米、五十吨的指标也还凑合,ASA告诉行走中的阿达民,这样算来,“混沌”地下城的意识中枢,占用空间会在两立方公里左右。
两立方公里,听起来似乎不大,换算成常见建筑的建筑面积,则高达四十万平方米。
这还只是“意识模拟器”的核心部分,加上供电、维护、对外接口等模块,一整套体系所占的建筑面积飙升近百倍,达到三千五百万平方米左右。
35,000,000平方米,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数字,对盖亚净土而言,倒也不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但是,倘若一切都以高标准来设计、建造与运行,三千多万平米的“混沌”地下城,则是施工量空前庞大的超级工程。
“混沌”地下城,可以想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持续运行,从无间断。
这样的关键建筑群,哪怕在人类发动“第五次盖亚大战”时,都不能终止运行,换句话讲,这座地下城的建筑标准,与GMC前期开工的几座试验城市一样,
都必须以“隔绝任何微生物”为准绳。
一边施工,一边隔绝微生物,工程量陡然提升了许多倍,忙碌的施工现场,方然在“秋分”地下城也见到过,只不过这里的工作面,更加宽阔,毕竟不是在做实验,而是建造实打实的盖亚文明核心设施。
以“隔绝微生物”的标准,建造“混沌”,并不是一种必须,在第五次盖亚大战中,一道清理这里的微生物也无不可,却会平添许多变数。
对这种风险,阿达民并不愿意承担,相信盖亚净土的民众也是一样。
地下城的建设,如火如荼,另一边,老迈民众的意识迁移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
“意识迁移”,在1516年的今天,基本上已可以视为一种很靠谱的操作,只要不计成本,花上十八到二十四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就可以借“脑外连”技术转移到意识模拟器上。
在这一过程中,时间越长,操作规程越达标,迁移者的记忆保存的越完整。
第七七二章 珍惜
不同于流淌在脑组织中的生物电,人的记忆,固化在脑组织中,意识迁移的手段对其基本无效,只能让迁移者自己去回忆、重温,用这种方式将记迁入模拟器中。
这一过程,与意识迁移本身相比,主观性很强,
最终的效果也好坏不一。
一个人,失去部分记忆,并不代表就不再是他、或者她自己,人类一贯的认知便是如此,相比于自我意识,记忆的损失往往还可以接受。
何况换一个角度,从长生、乃至永生的角度,在无限长的时间线上积累记忆,迟早会让模拟器不堪重负,到那时,人的自我意识倒安然无恙,记忆却会被覆盖,实质上也会发生一模一样的过程。
总而言之,记忆,在永生的道路上,只是一个处于从属地位的变量。
技术基本成熟,资源消耗,近十年来也一直在逐渐降低,规模效应的体现,让“意识迁移”的实用性大大提升,按最新报告,在1516年启动、并完成一个人的意识迁移,耗费会比1506年降低百分之九十左右。
据最新统计,一次迁移的资源消耗,成本约一万五千吨标准煤,两千六百万民众就需要约四千亿吨标准煤的消耗。
数字看起来很大,但,平摊到每一年、每一批的迁移者身上,
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参观“混沌”地下城,或者说,在分明还是一片工地的现场行走,方然也想到些其他,譬如说,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选择“意识迁移”。
作为文明的管理员,守夜人,看起来最后一个进入“混沌”,
是很理所应当的选择。
想到这里,身在“替身机器”之中,一阵不易察觉的寒意仍渐渐浮现。
最后一个迁入“意识模拟器”,这种情形,与自己原先设想的人类文明之未来,何其相似,到那时,盖亚表面再无同类,所有人的自我意识都迁入“混沌”之中,自己则孑然一身,在行星地下游荡,
这场景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万幸,今天的人类文明,仍保留有两千多万同类,没有真的堕入灭绝之无底深渊。
否则,即便身为管理员、阿达民,自己的前途,也不过是从盖亚表面的地下避免所,迁徙到其他杳无人迹之地,不论身在哪里,
都仿佛是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监禁。
这种感觉,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心理脆弱的表现,方然却不这样认为。
ASA的统计活动,事无巨细,对盖亚净土的方方面面都有很细致的观察和记录,因此,方然才会知道,在今天的盖亚净土,人类社会中,越来越多的个体都曾想到过这一幕,继而,对眼前的世界,更感弥足珍贵。
只有经历过失去,至少,体验过失去是什么滋味,
一个人才能真正懂得珍惜,懂得那些原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东西,
是多么来之不易。
盖亚净土的民众,其中大多数,降生在三战前的年代,对旧时代的一切多少都有印象。
在他们原本的想象中,自我,家庭,社区,国家,乃至熙熙攘攘的小小环球,从自己降生的第一天起,就会持续、且也应该维持既有的样貌,不仅如此,直到自己离开这世界,也不会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线性思维,以过去的一切,去线性外推不可知的未来,人类的思维习惯便是如此,多少年来养成,也并无可厚非。
这种谬误,并非只发生在对环境、社会,乃至文明未来的预测上。
认为眼前的一切,理所当然,不仅如此,这理所当然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持续下去,包括自己,包括家人、朋友,包括生活环境、乃至大千世界,这种幻觉,与事实大相径庭的幻想,其实每一个人多少都曾有过,甚至习惯到浑然不觉。
譬如年轻人,学生,在这一段人生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岁月里,便时常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觉,
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死,认为今天的一切,明天早晨睁眼,
也还会是这样摆在自己眼前。
“人,总有一死”,如此颠扑不破的铁律,年轻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当然明白,但是,眼前的每一天,充满活力、倦怠、喜悦与烦恼的每一天,看起来简直便一模一样:
起床洗漱,穿衣吃饭,上课放学,游戏消遣,一天与下一天的区别,不去刻意体会,根本感觉不到,倘若没有一次次期末检测,一次次升学深造,在身体机能正处巅峰、缓慢滑坡无从觉察的年轻人身上,
是很难觉察到时光流逝,一去不还。
但幻觉终究是幻觉,哪怕再真实,再长久,最终也必然化为一地碎片。
降生在IT大潮席卷文明的前夜,盖亚净土的中年民众,便亲身经历过这段天翻地覆、破碎崩塌的岁月,自己那段往往痛苦而漫长的回忆,
会让他们,格外珍惜今天的人类文明,珍惜这宝贵的一切。
生活在盖亚净土,暂时住在地下城的狭小房屋内,一日三餐,大多数仍然是各种“肥皂”,公共场所设施齐全、服务周到,重返地面却还遥遥无期,这样的生活,与旧时代的Old_Golden_Days孰优孰劣,
每一个幸存者,都心若明镜。
联邦,沙罗,西大陆列强,乃至旧时代的每一个国度,挟裹在全球资产主义洪流之中的社会,文明,无论披着多么光鲜的外衣,有着怎样五光十色的刺激,最终,都必然因内部矛盾的极度尖锐而爆破,化为废墟。
这种冥冥中的宿命,身在其中,哪怕一个浑浑噩噩、并看不透真相的普通人,
也往往会下意识的感觉到。
身在旧时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方然也很有发言权,他记得,当自己沉浸在“追寻永生”的目标之中时,一切还好,
但一旦回归现实,心中,就会冒出“朝不保夕”的莫名紧张。
就仿佛,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回荡,发出警讯:
莫说自己眼前的生活,
哪怕这大千世界,都不是什么历久弥坚、无可撼动的永恒,而必然因周期律,而被一次又一次的浩劫毁灭。
都并非坚不可摧的永恒,
第七七三章 车轮
预感,来的没头没脑,自己当时却一度而为此闷闷不乐,
因为这预感完全正确。
从古到今,人类,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明,延续至今,更发展出盖亚表面从未有过的奇迹,大厦林立,道路蜿蜒,巨轮在海面航行,喷气机飞越天空,大自然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人类的步伐,盖亚仿佛已找到了主人。
然而,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熙熙攘攘的表象之下,利益冲突导致的周期律,
却始终在黑暗中蛰伏。
人类,区别于其他任何物种的特质,当然有很多,但“记忆”必定是其中特别的一点。
其他物种,就算个体在短暂一生中,必然也多少记得些过去,随着个体的死亡,这记忆,也必然随风而散,根本没可能留存下来。
一只蚂蚁,一棵大树,乃至一头羚羊,本身属于特定的物种,却无法持有同类流传下来的任何知识与经验,能继承的,出基因与表观遗传延续的本-能之外,再无其他,因而也无法发展出任何文明。
但人类不一样,对人而言,过去流逝的漫长时间,
全都是有意义的记忆。
先是语言,再是涂鸦,再然后是文字,继而是记录文字的手段,一点点发展到今天,人类越来越详尽地记录曾发生的一切。
只有在这种记录的基础上,才谈得上“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让文明的大厦越来越高,直抵天穹,这是盖亚表面任何其他物种,都永远做不到的,哪怕其中诞生再怎样杰出的个体,都只能独自面对大自然,孤身奋战。
记忆,看似寻常,却是一个人赖以定位自身的“坐标”,重要性并毋庸讳言。
不过也正是这种记忆,让旧时代的很多人,除去醉生梦死、只管今朝的那一部分外,都感觉到时代的紧迫,意识到眼前的浮华,
命不久长。
周期律,明明白白写在历史中,但凡对人类的过去稍有认识,便不难发现,自己所处的这时代,仍然是一个周期律牢牢钳制的时代,过去,无从改变,未来,看似无常,着眼于十年、百年、千年的历史跨度,文明的脉络,却越来越贴合周期律的起起落落。
成败兴衰,从中兴到消亡,波涛汹涌的历史长河中,诞生过多少盛极一时的群体,国家,文明,这些不可一世的存在,最终,却没有一个能逃过覆亡的命运。
这种现象,一次次重演,被人们总结为周期律。
面对这浩荡长河中的无尽起伏,历史研究者们,徒然嗟叹,如方然这样的海因里希主义者,则冷眼在旁看得分明。
一切的悲剧,皆在于利益,在人类漫长历史中,受客观条件的限制,始终无法建立起一种完全监督、完全契合的社会体制,继而,注定无法消弭群体与群体,个体与个体的利益之尖锐冲突,最终,文明必然因客观规律而分崩离析。
这铁一般的周期律,一眼望去,并不因任何人的主观意志而改变。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阳东升,必有西落,身处一个具体的历史时代,王朝、帝国、联盟的崛起,势不可挡,其必然的毁灭,也无人能拦。
再怎样强大的伟人,如海因里希,伊里奇,李德生那般,近乎于神者,
也一样无法忤逆时代,力挽狂澜,即便胸怀再怎样崇高的理想,这些天纵奇才,最终,亦无法逃脱死亡的宿命,身前所做的一切,随生命的逝去而逐渐消散,为之奋斗一生的国度,重走旧路,日渐沉沦。
人力,终究有限。
并非这些人类的最杰出者,不够努力,一切皆归于客观规律。
这一点,历史上无数曾为全人类彻底解放而奋斗的人,内心深处必定有所感悟。
即便自己的事业,暂时成功,看似拥有光明的未来,厚重而浸满血与泪的人类历史,也会无情的提醒他、或者她,
你,不过是人类历史上,又一次跌宕起伏的见证者,至多是其缔造人。
凭借一人之力,策动民众,号令天下,任凭将这攀升拉高到极限,身死之后,一切迟早会回到原点,甚而更由于惯性,直坠入残酷的黑暗深渊。
站在时代的高度,回顾历史,方然委实不知道,当历史上无数伟人在践行这一切时,会不会因此而心惊胆战,甚而滋生某种浓重的宿命感,意识到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事实上,也只是对现在活着的一两代人有意义。
一旦自己跳下时间的列车,灵魂,随之消散,被客观规律驱使着的民众,很快就会再次落入资产与压榨的魔掌。
念及至此,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终是虚无,
这会是怎样莫大的悲怆。
而普通民众,置身于讨生活的每一天,或许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思考这一切,他们只略知历史,知道人类社会的运动规律,继而产生的危机感、紧迫感,也往往只有在大厦将倾时,才感受的格外真切。
但不管怎样,人,总归会有一种预感,
哪怕身在短暂繁荣中,也不会忘记,周期律的模样是多么狰狞。
人类历史,即便再怎样漫长,也没有千年帝国,甚至没有持续一百年的欣欣向荣,眼前的鲜花织锦,烈火烹油,恰是埋下了明日败亡的种子。
这一点,全凭朴素经验的民众,或许并不通晓,却能音乐察觉,故而越是在所谓太平盛世,这种危机感,对未来的不确定之预感,就越强烈,原因不言自明,身在这跌宕起伏的时间线里,眼前越是繁华,接下来一路滑坡、直到大难临头的概率,
也就必然越大。
一方面是死亡的不期而至,一方面是文明的兴衰变迁,人,自诩万物之灵,却仿佛永远被这两者所禁锢,
非但人生苦短,还且不死不休。
这一点,旧时代的民众,简直就是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从西历1470年代,一直到今天,幸存在盖亚净土的两千六百万民众,每一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们亲眼见证了文明又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残酷而血腥的大坠落,在时代的车轮下,无数同类被碾得粉碎。
第七七四章 阶段
一手制造危机的,是顶层,然而在危机真正降临时,承受一切的却总是无数普通人。
他们,经历虚假的表面繁荣,电视里岁月静好,马克却持续贬值;
他们,遭遇过深重的经济危机,失去工作,流落街头;
他们,被机器人抢走饭碗,监视生活,在不安与恐慌之中,被抛进时代剧变的漩涡;
直到1489年8月19日,从天而降的核火,焚毁了一切,幸存者在管理员手下苟延残喘,受尽折磨。
一切的一切,无从述说,甚至无从查考,人类所经历的最惨痛遭遇,究竟会是怎样,经历过的人都已身在车外,融入那晦暗虚无的死亡世界,他们的不甘,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挣扎,乃至他们的期盼,
全都化为纷飞的灰烬,随旧时代,一起飘向列车身后的无尽荒原。
身在这样的时代,生活在盖亚净土,每一天,是平淡而充实,甚而有些索然无味的。
然而,稍微回忆那充斥血与火的历史,意识到从久远过去,直到昨天,人类都曾经历过什么,盖亚净土的每一个民众,却着实感慨良多。
记忆,到底有什么用,除了回答“我是谁”之外,
便是提醒这记忆的持有者,
自己从何而来。
……
“降生在历史悠久之地的婴儿,从出生时,就已是一个老人”,这是多么精妙的箴言。
历史,沉重的历史,浸满血与泪的昨天,对一个人而言显然是沉重的负担,但是对一个群体,一个文明,对方兴未艾的盖亚净土,
却是历久弥坚、不容抹杀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西历1517年,盖亚净土成立的第八年,人类社会的运转,在各方面都已走上了正轨,阿达民在赤塔主持召开“盖亚净土教育规划研讨会”,和与会专家、学者,乃至全体民众一起,讨论盖亚净土的教育规划。
当今时代,“强人工智能”,在近乎一切脑力劳动领域,都远胜人,人类的教育应该如何规划、如何开展,
这的确是一个关乎文明延续、发展的重大问题。
今天的盖亚净土,继承自旧时代的“全产机”体系,更加完备,除科学研究、工程技术等底层架构外,凭借“盘古”,已可以在没有人参与的前提下,生产出一个文明所需的全部物质资料与技术装备。
撇开“盘古”有能力、却因策略而未被允许参与的科研,可以说,今天的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已到达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在这种大环境下,可想而知,教育,便不再需要承担“培养劳动者”的职责,
而专注于一个人的全面发展,内在提升。
当然,这里所说的“发展”、“提升”,并不是华丽辞藻的堆砌,也不是那些看似花哨的无用之技,而是以自然科学为基础,人文科学为中介,最终为塑造一个人完整人格、科学思维而服务的全过程。
在当今时代,一个人,要想在文明2.0时代生活,必须有全面的学识。
盖亚净土的教育体系,在成立之初,就由阿达民起草,将教育体系分划为初、中、高三个阶段,一直沿用至今。
由于禁止繁衍,到今天,这体系里的初级阶段、基本对应旧时代的学前与小学教育,似乎已接近于完成了历史使命,年龄最小的学生也有九岁,不出几年,升入中级教育机构后,初级教育机构就“无生可召”,
似乎可以直接关门大吉。
这样的前景,显然,并不是方然所期盼的,一切他都另有打算。
人类,在文明跨越奇点、获得无限长的生命后,究竟以什么样的形态生活,怎样构成文明,这显然与社会的一切规划紧密相关。
在研讨会上,方然没有展开说明这点,只告诉在场专家们“以传统人类社会的构成来规划”,至于这样规划的教育体系,如何应对民众年龄一年年提升,少年儿童群体,将永远不复存在的问题,
那要留到“意识模拟器”与相关技术成熟、投入应用时,再作说明。
总之,以一个传统的人口构成,来规划盖亚净土的教育体系,所谓初、中、高三级,并不能简单对应到旧时代的教育阶梯上。
原因在于,旧时代的教育体系,即便也很重视接受者的自身发展、完善,却始终有一个“培养劳动者”的重担在肩,此外还有不宜言说的“维持稳定”、甚至“渔民”等职责,最终的结果就是乌烟瘴气。
而在新时代,教育的目标很单一,完全围绕接受者的成长规律而制定。
盖亚净土的初级教育,基本对应旧时代的幼儿园、以及联邦学制的一至四年级,目标,是将一个呱呱坠地、宛如白纸的新生命,
培养成人类文明中的一分子,从“自然人”变为“社会人”。
“社会人”,在旧时代的语境中,往往用来指代无所事事、寄生在社会肌体之上,凭“本事”小打小闹攫取资源的家伙,这一含义在新时代已被废弃。
其原本的含义,则是在一个“人”的自然属性之上,构建能适应、融入、并存于人类世界的社会属性,使幼小者具备语言、认知、交往、自我认知等能力,熟悉人类社会的基本规则,哪怕暂时还不明白其意义。
在这一阶段,与旧时代的教育过程相比,知识、技能的学习比重明显较少。
一个不过几岁的孩童,学习知识,甚至于学习科学,能有什么样的显著成就呢,几乎没有,这样做完全是得不偿失。
旧时代见诸媒体的所谓“神童”,本质上,都是基于记忆、模仿的揠苗助长,即便其中确有一些个例,成长为卓越的人才,“神童”成才的比例,刨除家庭、教育与其他环境影响后,也和所谓“普通”儿童并无差异。
说白了,一个孩童未来是否成才,与其在幼年时代,是不是“神童”,
两者间根本没有关联。
从降生,到成人,一个人的脑神经等客观条件,是逐渐发展成熟的,栖居其中的思维、意识与智慧,自然也需要成长的过程。
第七七五章 成长
无视这一规律,强行让孩童“抢跑”,除平添其辛劳与心理压力之外,并无益处。
盖亚净土的教育体系,相比之下,更专注于接受者的成长,在初级阶段,对应一个人从降生到十岁左右,主要还是培养其社会属性,并锻炼其认知、记忆、表达与自我评价能力,而不在意其是否有什么“突出的成就”。
这种做法,在教育界人士中,引发了一些热烈的讨论,也有人不表认同。
对这些观点,方然则很敏锐的指出,盖亚净土采用这一体系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发掘受教育者的“创造力”。
创造力,一个并不新颖的词汇,在旧时代的案牍中屡次提及,
却往往只是在言不由衷。
出于各种动机,一大群教育者、受教育者,都在围绕“创造力的培养”而忙碌,最终成果却很可疑,甚至于,大量教育领域的研究,连什么是创造力,都没有形成科学的认知,其行为自然不会有好的结果。
在阿达民看来,“创造力”,本质上可以归结为一种“人脑的思维意外”。
异想天开,奇谈怪论,这些形容词的含义都倾向于负面,用在“创造力”上,却没什么不合适,甚至完全正确。
倘若一种设想,在提出时就可以嵌入人类既有的知识体系,则这种东西的价值,便不言自明,如果与体系相符,便不过是重复;如果与体系不相符,便也只是谬误,不论哪一种情况,这,都算不上“创造”。
旧时代话语中的“异想天开”、“奇谈怪论”,其实就是指这一种情形。
从这角度考虑,旧时代的全部教义,是的、就是全部,才真正是基于人类既有认知,毫无新意的胡说八道。
而真正的“创造”,则是提出一种人类既有知识体系之外,其正确性与价值,并无法一眼看穿的新东西,虽然基础仍然是人类已知的客观规律,经过变造、组合、等代等手段,才有可能真正拓展科学的边界。
这一能力,人多多少少都有,只不过在旧时代忙于糊口的大环境下,
绝大多数人的创造力,早已被抹杀殆尽。
相关研发机构的研究表明,失去创造力,在脑神经系统的微观层面,表现为思维活动的“规整化”,教条、生硬的思维模式越强。
原本应呈现多样化、模拟式特质的人脑,随一个人的年龄增长,意识定型,倘若没有经过专门的培养训练,其神经活动则在“硬件固化”的基础上,趋向于固定的模式,只能在既有知识体系内打转,而难以学习掌握新的知识理论。
到这一阶段,可以说,“创造力”已接近于消亡,即便绞尽脑汁要想出些新东西,能提出的也不过是一些妄想而已。
创造力的灭失,在旧时代,非但不成其为一个严峻问题,反而正是教育的某种“功能”。
培养工业体系中的合格劳动力,所需的特质,本来也不是什么创造力,而是根据既有规则,完成任务即可。
一个人头脑中的独特想法越少,就越容易驾驭,这是很直白的道理。
但是在盖亚净土,一个几乎全部劳动都可由机器完成的时代,人脑的“创造力”就是很宝贵的东西。
为此,在孩童成长过程中,尤其在初级教育阶段,阿达民并不提倡以知识为主的教育模式,而更倾向于“顺其自然”,只要能塑造幼儿的社会属性,并,为后续阶段的学习,培养兴趣,就达到了这一阶段的教育目标。
到一个儿童成长到十岁,完成初级教育,接下来便进入中级教育阶段。
从初级到中级,这里,似乎会涉及到一个“录取”的不大不小问题,旧时代的升学,在许多国家以选拔方式进行。
而在新时代的盖亚净土,这种做法,则早已不合时宜。
文明2.0时代的每一个人,不论天资如何(且不说在“意识模拟器”内,哪里还有天资的差异),都具有大致相仿的生活条件,因而也有资格接受同样水平的教育,使用同样数量的教育资源。
旧时代的选拔,是基于如下两个很明显的事实,才会一直存在下去。
其一,在资产主义框架内,一切都有价格,一切社会活动都围绕利润而进行,在金字塔型社会结构下,选拔经济地位更高的孩童,是有利可图;
其二,还是在资产主义框架内,稀缺是永远是资产、资源,而不是劳动力,即便选拔会将一大部分民众挡在获取生产资料、以劳动为社会做贡献的行列之外,只关心利润的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也毫不在意。
这一点,旧时代的许多人,并看不透,甚而还被洗脑而为其摇旗呐喊。
他们并不理解,一个人,降生在这世界上,除疾病、意外等原因而导致的脑神经系统损伤外,大概率都具有相当程度的发展潜力。
这种潜力,具有高度的可塑性,除职业运动员,文艺工作者和极少数专职岗位外,一个身体健康、头脑健全的孩童,完全可以经由适当的教育、培养,成为胜任社会绝大多数岗位,甚至包括资深科技研发岗位的人才。
但现实中,大多数、甚至于绝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孩童,并没条件去实现这一点,而只能成为一介平庸的“普通人”。
要寻找原因,要关注的并非结果、而是过程,旧时代教育体系的选拔,并不是将一小部分“不知怎的天生奇才”遴选出来,充实到社会中坚岗位上,而只不过是对“悬殊经济地位导致的孩童成长之悬殊差异”这一结果的确认。
不同家庭经济条件的孩童,差异,并不仅仅体现在成绩上,学习的动机,学习的投入度,见识阅历的差距,乃至起码的身体健康条件,都不一样。
这种全方位的差异,最终,体现在考场上,凝结在成绩里,
就仿佛镀上了耀眼的鎏金,洗脱罪恶的铜臭,一下子变得十分高大上起来。
第七七六章 高教
倒因为果,以“选拔出来的的确是人才”,为选拔辩护的行为,完全无视了旧时代资产主义大框架下,一切社会活动都与平等无缘的残酷现实。
在1517年的盖亚净土,很显然,并无一点选拔制度生存的土壤。
在新时代,一个人从小到大,驱使其学习、成长的内在动力,是生而为人的本-能:但凡要在喜怒无常的大自然生存,好奇心,探索欲,乃至引申而来的求知欲、交往欲,都是一个人不断前进的不竭动力。
这种动力,在旧时代的学生身上,往往因一系列生硬的教条所埋没。
归根结底,一切教育的根本问题,在于动机,究竟是为社会中每一个孩童的健康成长,还是为资产主义的血肉磨盘提供原料,这种根本性的动机差异,反映在实践上,必然导致天差地别的最终成果。
在过去的若干年里,盖亚净土,已经在运行一套崭新的教育体系,着眼于每一个受教育者的全面发展,而几乎不设置任何硬性的考核标准。
在这方面,阿达民始终坚信,除将少不更事的孩童,塑造为有坚韧性格、坚强人格的成熟个体,除此之外的任何教育过程,都不需要什么外来的驱动力,更不需要死板教条的硬性考核,而可以完全凭当事者自觉。
这种设想,放在旧时代的学校,讲给孩童们的家长听一听,
现场想必会一片哗然。
但是在1517年的今天,重温近十年来的盖亚净土教育成就,事实,却比任何雄辩都更有说服力,更能彰显新时代的优越性。
在盖亚净土的初等学校里,孩童们,时常都在玩耍,学习的时候也不少。
何时切换内容,一般而言,都由学生们自己决定,贪玩的孩子,往往在游戏中消磨大把时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兴趣转移,继而,为游戏规则、成就,乃至仅仅为满足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去尝试探索客观世界的奥秘。
概念,规律,理论框架,乃至科学体系,对学生认识眼前、认识周遭世界有帮助的内容,就是学习的目标,这似乎是完全的“实用主义”。
事实上,对一群几岁的孩子而言,也就是这种实用主义才最管用。
对一个初等学校的学生,大谈“科学对文明的作用”,空谈那些孩子没可能听懂的理论体系,乃至科技在生产、生活中的实际应用,其实十分苍白无力,远不如游戏中的数学诀窍,或者课外实验的反应原理,
更能让孩子沉浸其中,继而,初步体验到科学的力量。
至于说,人类有史以来,一步步积累起来的灿烂辉煌之科技成就,但放到中等教育机构里,再系统化的学习不迟。
一方面是自由学习、主动学习,一方面没有任何选拔压力,盖亚净土的孩童们,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中的成长起来,直到十岁时进入中等教育机构,才开始接受完善而系统化的科学、技术、工程与实践教育。
中等教育机构,看名字,似乎对应旧时代联邦的中学,
实际涵盖的范畴却广得多。
从十岁到十八岁的八年时间,经过课堂教学、案例分析、实验操作与工程实践,学生们会全面、系统的学习现代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
在十八岁毕业时,原则上,人人都会达到、或接近旧时代大学本科生的发展水平。
实打实的做到了这一点,虽然说,在中等教育机构接收这些十岁孩童时,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孩子,没有多少科学基础,倘若举行考试,更会发现大部分孩子的某些科目水平仍有欠缺,考取的分数偏低。
但这种欠缺,在定性为培养“科学人”的中等教育过程中,都会逐渐被弥补,更在此基础上获得更长足的发展。
全面、系统的学习现代科学,这种任务,需要学习者具备怎样的特质呢,
传统认知的“记忆”,在这其中,所占的比例一点也不大,更重要的反而是分析方法、思维模式,以及良好的学习和生活习惯。
再往上,到十八岁之后,民众就将进入高等教育阶段。
高等教育,以“大学”而为人所共知,却是盖亚净土与旧时代之教育体系差异最大的部分。
一提到“大学”,在旧时代民众眼里,似乎便是人类文明的象牙塔,殊不知这种认识,只是久远过去遗留的某种不合时宜,在资产主义框架内,大学在社会中的定位和作用,已完全蜕变为劳动力培养机构。
再有一点,为有钱人的子女镀金、贴标签。
除此之外,不仅没有任何高屋建瓴的思想,也培养不出领先时代的灵魂。
联邦的众多高等院校,除纯粹混日子的社区大学之外,一直到旧时代末期,仍蛮声在外,真正高精尖的科学技术研究,重心却已转移到各大公司的研究机构。
大学校园里的学习者,动机,也日渐纷乱,一大群普通民众的子女,仍然捧着越来越过时的书本,坐着金榜题名、成为精英的美梦,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则将其作为挤进各大企业、金融机构乃至政府机构的踏脚石。
至于说,这些学生在校园里,每一天所学习的那些陈旧知识,所从事的无意义之流程,究竟是否对当事者个人,是否对全人类有益,
但只观察社会的大趋势,一切,都是极其可疑的。
在研讨会上痛陈旧时代大学的弊端,阿达民的本意,并不是要否定旧时代高等教育的一切,毕竟在座专家学者们,包括自己,都是从这样的校园中走出来,如果说自己的能力,与学校培养根本无关,那也是不诚实的。
旧时代的大学,架构、内涵,终究是特定时期的产物,一点也不适应当今的人类社会。
盖亚净土的高等教育阶段,一言蔽之,动机与旧时代完全迥异,既不是为了培养足够数量、质量的劳动者,也无须通过渔民去维持统治机器。
那么目标是什么呢,
一句话,为文明2.0时代,培养具有探索精神、与研究能力的新公民。
第七七七章 考核
西历1517年的今天,坐拥“全产机”,人类已永远从繁重枯燥的重复劳动中解脱出来,得以摆脱维持身体存在的诸多琐事,获得彻底的解放。
一旦获得极大的自由,接下来,人类唯一真正有趣、且持久的活动,
便是探索浩瀚无垠的宇宙。
说“宇宙”,似乎太不切实际,方然实际上想指代的,是人类所面对的客观世界,事实上,也也只有在尚未完全认识的客观世界,人,才能发现真正“新”的东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求知欲,并以此为台阶,不断前进。
这样的任务,显然,并不需要违背内心的枯燥学习、练习、训练,
而是一切发自内心的主观能动性。
这种状态,在旧时代的民众之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能极其幸运的沉浸其中。
更多的普通劳动者,则被生活所迫,为养家糊口而捏着鼻子,沉浸在非但不想做、甚至无意义的枯燥艰辛劳作之中。
埋头赶路、无暇看天,一晃眼,就这样度过短暂的一生。
即便违拗心意,违心的承受着996、007,高高在上、指不沾泥的资产家们,
却恬不知耻的称其为“福报”。
“福报”之说,在盖亚净土的历史课本里,多有论述,身为管理员的方然其实一点也不难理解,当那些生物学意义上的同类、却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死敌,说出这种话时,内心想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资产家们,即便身为资产的奴仆,头脑却还有,很清楚一个人在时代狂澜面前会是何等无奈,才会说出那种P话。
虽然是P,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证明了那的确是实话。
一句话,听起来是否刺耳,与其陈述的内容是否正确,本来就没什么关联。
由于不掌握生产资料,只能打工,创造的价值,被资产的奴仆刮走绝大部分,一旦年老体衰、上老下小,还会被狼性企业扫地出门;
这种待遇,看起来简直无法容忍,又何谈“福报”,
这是彼时社会大众的观点。
随即,经济危机汹汹而来,一批批民众陆续失去工作、生活无着,被机器与代码剥夺了仅有的生存手段,才意识到“福报”究竟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说,996、007真的是好事,而是在资产主义横行世界的大背景下,
这还远未触及苦难的底限。
一个人,自从降生时起,就笼罩在被压榨、或者死的阴影之下,仅存的幸福童年,也要仰赖父母忍受压榨的菲薄所得。
待到长大成人,只因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更别无选择而只能拼命挣扎,
才能获得一个996、007的“机会”。
这样的社会,这样的文明,今天看来简直令人愤慨。
万幸,经历过艰难困苦的否极泰来,今天的盖亚净土,已彻底并将永远摆脱这一切。
从血与火的时代,跨向新纪元,并不代表人类可以忘记这一切,忘记过去,就等同于背叛,甚至有可能会重走旧路。
如何铭记过去,看待历史,这属于盖亚净土教育体系的具体规划,方然没有再会场上多谈。
关于盖亚净土的高等教育阶段,与旧时代的区别,不仅在于根本动机,从学制上讲,也不再是集中、脱产的几年,而是贯穿生活中的每一天。
直白的讲,既然学习不是为了工作,也不是为了维稳,
这就是一种人的自我需要,与吃饭、喝水乃至呼吸一样,什么时间想、且也有时间精力,就随时可以获取资料进行学习。
至于说,这样的学习,如何检验其成效,就更无须采用旧时代的那一套。
学分,绩点,综合评定,直到以就业为纲,至于科学研究,则以论文、职称、头衔是瞻,进而滋生无数附白、交易等黑暗地带,最终对社会的贡献,则寥寥无几,甚至大范围传播负能量而为祸四方。
站在道德高地上,用机关枪扫射旧时代,这并非方然的初衷,他特别提醒在座的专家、学者们,也一并提醒盖亚净土的所有白大褂:
在新时代,个体与整体利益根本契合的今天,从职称、论文到绩点,这些统统都没必要。
一切问题的根本,无关信仰、荣誉与意志,而完全在于利益,这是考量旧时代一切问题的根本出发点。
旧时代的教育体系,任何考核、评价,最终都难免沦为形式,数据可以造假,论文可以抄袭,职称可以过水,头衔可以买卖,然而因这一系列的丑行而鞭挞人性,并没有意义,只因考核与被考核者的利益之分歧,才导致了这一切。
站在被考核者的立场,既然一介文章、头衔与职称,便能换得实打实的利益,与其辛辛苦苦实干,就不如造假买通。
而在考核者的立场,被考核者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真的做了工作,与自己的利益并无甚关联,如果放水,反而可以获得一些额外的好处,许多时候也自然会得过且过,睁一眼闭一眼,做出渎职的行径。
而真正需要实打实能力、实打实服务的消费者,从公司、机构到民众,
则无从反抗,只能捏着鼻子承担这一切。
世易时移,今天的盖亚净土,得益于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几乎所有工程类、服务类岗位,都在社会中绝迹,民众的切身利益,也不再与任何文章、职称与头衔挂钩,让一切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的行为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回到高等教育的“考核”,这一环节,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高等教育阶段,原则上,贯穿民众的一生,而这“一生”似乎又是无限长,很显然,在此之上就不会存在更高一级的教育阶段。
学习者,到研究者,再到科学家,盖亚净土的所有人,未来都将成为这行列的一员。
如果非要说“职业”,那么,在生产力极度发达的文明2.0时代,人类将只有一种工作,那便是“探寻未知”。
要满足这种“职业”的要求,不论既有知识,还是记忆力,
都远远不如创造性的思维重要。
第七七八章 语言
西历1517年的今天,坐拥“全产机”,人类已永远从繁重枯燥的重复劳动中解脱出来,得以摆脱维持身体存在的诸多琐事,获得彻底的解放。
一旦获得极大的自由,接下来,人类唯一真正有趣、且持久的活动,
便是探索浩瀚无垠的宇宙。
说“宇宙”,似乎太不切实际,方然实际上想指代的,是人类所面对的客观世界,事实上,也也只有在尚未完全认识的客观世界,人,才能发现真正“新”的东西,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求知欲,并以此为台阶,不断前进。
这样的任务,显然,并不需要违背内心的枯燥学习、练习、训练,
而是一切发自内心的主观能动性。
这种状态,在旧时代的民众之中,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能极其幸运的沉浸其中。
更多的普通劳动者,则被生活所迫,为养家糊口而捏着鼻子,沉浸在非但不想做、甚至无意义的枯燥艰辛劳作之中。
埋头赶路、无暇看天,一晃眼,就这样度过短暂的一生。
即便违拗心意,违心的承受着996、007,高高在上、指不沾泥的资产家们,
却恬不知耻的称其为“福报”。
“福报”之说,在盖亚净土的历史课本里,多有论述,身为管理员的方然其实一点也不难理解,当那些生物学意义上的同类、却是社会学意义上的死敌,说出这种话时,内心想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资产家们,即便身为资产的奴仆,头脑却还有,很清楚一个人在时代狂澜面前会是何等无奈,才会说出那种P话。
虽然是P,后来发生的一切,却证明了那的确是实话。
一句话,听起来是否刺耳,与其陈述的内容是否正确,本来就没什么关联。
由于不掌握生产资料,只能打工,创造的价值,被资产的奴仆刮走绝大部分,一旦年老体衰、上老下小,还会被狼性企业扫地出门;
这种待遇,看起来简直无法容忍,又何谈“福报”,
这是彼时社会大众的观点。
随即,经济危机汹汹而来,一批批民众陆续失去工作、生活无着,被机器与代码剥夺了仅有的生存手段,才意识到“福报”究竟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说,996、007真的是福报,而是在资产主义大框架下,
这还远未触及苦难的底限。
一个人,自从降生时起,就笼罩在被压榨、或者死的阴影之下,仅存的幸福童年,也要仰赖父母的忍受压榨之余财。
这样的社会,这样的文明,今天看来简直令人愤慨。
万幸,经历过艰难困苦的否极泰来,今天的盖亚净土,已彻底并将永远摆脱这一切。
从血与火的时代,跨向新纪元,并不代表人类可以忘记这一切,忘记过去,就等同于背叛,甚至有可能会重走旧路。
如何铭记过去,看待历史,这属于盖亚净土教育体系的具体规划,方然没有再会场上多谈。
关于盖亚净土的高等教育阶段,与旧时代的区别,不仅在于根本动机,从学制上讲,也不再是集中、脱产的几年,而是贯穿生活中的每一天。
直白的讲,既然学习不是为了工作,也不是为了维稳,
这就是一种人的自我需要,与吃饭、喝水乃至呼吸一样,什么时间想、且也有时间精力,就随时可以获取资料进行学习。
至于说,这样的学习,如何检验其成效,就更无须采用旧时代的那一套。
学分,绩点,综合评定,直到以就业为纲,至于科学研究,则以论文、职称、头衔是瞻,进而滋生无数附白、交易等黑暗地带,最终对社会的贡献,则寥寥无几,甚至大范围传播负能量而为祸四方。
站在道德高地上,用机关枪扫射旧时代,这并非方然的初衷,他特别提醒在座的专家、学者们,也一并提醒盖亚净土的所有白大褂:
在新时代,个体与整体利益根本契合的今天,从职称、论文到绩点,这些统统都没必要。
一切问题的根本,无关信仰、荣誉与意志,而完全在于利益,这是考量旧时代一切问题的根本出发点。
旧时代的教育体系,任何考核、评价,最终都难免沦为形式,数据可以造假,论文可以抄袭,职称可以过水,头衔可以买卖,然而因这一系列的丑行而鞭挞人性,并没有意义,只因考核与被考核者的利益之分歧,才导致了这一切。
站在被考核者的立场,既然一介文章、头衔与职称,便能换得实打实的利益,与其辛辛苦苦实干,就不如造假买通。
而在考核者的立场,被考核者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真的做了工作,与自己的利益并无甚关联,如果放水,反而可以获得一些额外的好处,许多时候也自然会得过且过,睁一眼闭一眼,做出渎职的行径。
而真正需要实打实能力、实打实服务的消费者,从公司、机构到民众,
则无从反抗,只能捏着鼻子承担这一切。
世易时移,今天的盖亚净土,得益于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几乎所有工程类、服务类岗位,都在社会中绝迹,民众的切身利益,也不再与任何文章、职称与头衔挂钩,让一切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的行为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回到高等教育的“考核”,这一环节,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高等教育阶段,原则上,贯穿民众的一生,而这“一生”似乎又是无限长,很显然,在此之上就不会存在更高一级的教育阶段。
学习者,到研究者,再到科学家,盖亚净土的所有人,未来都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如果非要说“职业”,那么,在生产力极度发达的文明2.0时代,人类将只有一种职业,那就是“探索未知”。
要满足这种“职业”的要求,不论既有知识,还是记忆力,
都远远不如创造性的思维重要。
如果非要说“职业”,那么,在生产力极度发达的文明2.0时代,人类将只有一种职业,那就是“探索未知”。
要满足这种“职业”的要求,不论既有知识,还是记忆力……
第七七九章 绵延
拉汀文,发源于尤洛浦,历史积淀不可谓不厚重,但在近现代,除生物、医学等领域还在使用外,其已经蜕变为一种‘死去的语言’,完全缺乏近现代的文化积累,而无法作为一种新时代的流行语;
沙罗文,也有同样的困扰,在近两三百年间有灿烂辉煌的文化成就,但向上追溯,则几乎是一片空白。
至于其他语言文字,恕我直言,在这几大语种面前,
都是相形见绌的弱者。
然而唯有列强文,现存预示的唯一一种象形体系文字,拥有完整的古代、近代与现代文化积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语言本身无关,而在于西大陆上存在的,是人类文明唯一绵延数千年而未消亡的文明。
人类历史,宛如浩荡长河,其中有多少灿烂辉煌的文明,昙花一现,至多不过如轻舟般,起伏数百年而消逝。
一旦文明消逝,其使用的语言文字,乃至人文艺术成果,
都会化为历史长河的浪花,散失无踪。
到今天,人类只能从残存的文物古迹,寻找这些旧文明的些许痕迹,但也只能凭空想象,而无法完整、准确的将其复现。
但是西大陆文明,则不一样,虽然在数千年的漫长历史上,也曾经历过无数次大小危机,甚至两次被中大陆游牧郑权统治,一次濒临战败灭国的边缘,却始终,有如神助,一直绵延到新时代的前夜。
正因如此,自数千年前广为流传的列强文,才会拥有盖亚表面最完整、也是最灿烂辉煌的文明长卷,
而且始终以列强文著就。
作为唯一一种象形文字,历史已经证明,列强文能够担负这样的职责:
担当伟大时代、伟大文明的语言文字,交流思想,承载信念,忠实记录一个文明走过的路。
这一点,即便本人学识尚浅,也可以很有把握的说,是盖亚表面任何其他语言文字,包括拉汀文,都做不到的。
相比之下,作为象形文字,列强文与基于字母、数字、符号体系的计算机体系,存在一定的相容性困难,
在今天的技术条件下,影响甚微,可以一概忽略不计。
基于以上考虑,在盖亚文明曾使用过的几万种语言文字中,本人选择了列强文与联邦文,各司其职,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阿达民的解释,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晦涩艰深之处,在场的专家学者们,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除研究其他语种的学者,可能略感不甘,但凡对人文艺术领域有全局性的认识,就无法否认这些理由。
不过,片刻的沉默后,还是有专家举手示意,提出自己的看法:
“阿达民先生,既然,盖亚净土在文明二点零时代,会统一到某种语言,而从旧时代到新时代,这可以说是划时代的改变,为什么,我们不能重启‘世界语’项目,创造出一种效率很高的语言,
再把其他语言文字的历史积累,翻译成世界语?
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理论上当然可以,不过,我本人并不打算这样做。”
世界语,在1517年的今天、或者说包括过去的一段时期,始终是很小众的概念,方然只对此略有了解,ASA则很及时的在视野中显示相关讯息。
所谓“世界语”,发源于西历1342年,可以说是一名珀兰医生拉扎鲁*路德维克*柴门霍夫的脑洞产物,这位世界语的发明者(即便其宣称无意成为这样一个角色),杂糅了几十门流行语尤洛浦的语言,造出了这么一门发音简洁、容易推广的语言。
这段历史,ASA以摘要方式,呈现在“替身机器”的投影视野内,方然稍一浏览就想起来,的确,世界语也是一门生造出来的语言。
那么可想而知,其实这种语言,和生造而成的高句丽语,
也会有大致一样的弊端。
毫无人文积淀,是世界语的最大硬伤,当然在旧时代,一百多年来世界语的推广始终无甚起色,则是因为人类的天然惰性,
谁也不会轻易想要学习一门冷僻语言,除非是衣食无忧、出于兴趣。
至于世界语本身,方然承认他的认识很浅薄,也不想妄加评论,他只对发言专家指出一点,所谓“世界语”只是一门杂糅的字母语言,从字母体系的根本特征上,就无法与象形文字体系的列强文相比拟。
“但是,阿达民先生,象形文字也有它自己的问题;
人类文明,始终处于一种动态演变的过程,新事物、新概念不断出现,象形文字、就譬如列强文,必须与时俱进而不断衍生新词汇。
长此以往,随着词汇越来越长,其由于字符含义而带来的效率优势,恐怕会不复存在,
这一点您认真的考虑过吗。”
“哦,是的,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象形文字,与字母文字的区别,这一点的确是很浅显。
面对人类此前从未接触、自然也没有用语言文字描述过的新事物、新概念,字母文字的应对,除组合词根造出新词汇外,还可以直接用字母重组一个全新的生词。
相比之下,象形文字的演变速度,就要慢得多,除语言文字形成的早期阶段,到近现代,列强文系统面对新事物、新概念,大抵只有利用现有字符排列组合,产生越来越长的新词汇一种应对之策。
正因如此,列强文的现代行文,才会越来越多的出现长词汇。
再加上列强文的另一特征,没有词汇与词汇之间的间断符,长词汇盛行的结果,则(越来越)有可能造成断句、理解的歧义。
但即便如此,考虑两类语言文字的特性,象形文仍然优于字母文,今天尤其如此。
一切皆因为未来的世界,与今天,会有很大的差异:
“关于象形文与字母文,在表述新事物、新概念方面的优劣,本人曾研究一二。
结论,其实在报告里也提过,面对从未纳入过自身体系的新事物、新概念,任何一种语言文字,都必须进行‘扩容’,才能妥善应对,这对任何语言文字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应对手段的不同。”
第七八〇章 扩容
拉汀文,发源于尤洛浦,历史积淀不可谓不厚重,但在近现代,除生物、医学等领域还在使用外,其已经蜕变为一种‘死去的语言’,完全缺乏近现代的文化积累,而无法作为一种新时代的流行语;
沙罗文,也有同样的困扰,在近两三百年间有灿烂辉煌的文化成就,但向上追溯,则几乎是一片空白。
至于其他语言文字,恕我直言,在这几大语种面前,
都是相形见绌的弱者。
然而唯有列强文,现存预示的唯一一种象形体系文字,拥有完整的古代、近代与现代文化积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语言本身无关,而在于西大陆上存在的,是人类文明唯一绵延数千年而未消亡的文明。
人类历史,宛如浩荡长河,其中有多少灿烂辉煌的文明,昙花一现,至多不过如轻舟般,起伏数百年而消逝。
一旦文明消逝,其使用的语言文字,乃至人文艺术成果,
都会化为历史长河的浪花,散失无踪。
到今天,人类只能从残存的文物古迹,寻找这些旧文明的些许痕迹,但也只能凭空想象,而无法完整、准确的将其复现。
但是西大陆文明,则不一样,虽然在数千年的漫长历史上,也曾经历过无数次大小危机,甚至两次被中大陆游牧郑权统治,一次濒临战败灭国的边缘,却始终,有如神助,一直绵延到新时代的前夜。
正因如此,自数千年前广为流传的列强文,才会拥有盖亚表面最完整、也是最灿烂辉煌的文明长卷,
而且始终以列强文著就。
作为唯一一种象形文字,历史已经证明,列强文能够担负这样的职责:
担当伟大时代、伟大文明的语言文字,交流思想,承载信念,忠实记录一个文明走过的路。
这一点,即便本人学识尚浅,也可以很有把握的说,是盖亚表面任何其他语言文字,包括拉汀文,都做不到的。
相比之下,作为象形文字,列强文与基于字母、数字、符号体系的计算机体系,存在一定的相容性困难,
在今天的技术条件下,影响甚微,可以一概忽略不计。
基于以上考虑,在盖亚文明曾使用过的几万种语言文字中,本人选择了列强文与联邦文,各司其职,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阿达民的解释,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长篇大论、晦涩艰深之处,在场的专家学者们,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除研究其他语种的学者,可能略感不甘,但凡对人文艺术领域有全局性的认识,就无法否认这些理由。
不过,片刻的沉默后,还是有专家举手示意,提出自己的看法:
“阿达民先生,既然,盖亚净土在文明二点零时代,会统一到某种语言,而从旧时代到新时代,这可以说是划时代的改变,为什么,我们不能重启‘世界语’项目,创造出一种效率很高的语言,
再把其他语言文字的历史积累,翻译成世界语?
这样不是也可以吗。”
“理论上当然可以,不过,我本人并不打算这样做。”
世界语,在1517年的今天、或者说包括过去的一段时期,始终是很小众的概念,方然只对此略有了解,ASA则很及时的在视野中显示相关讯息。
所谓“世界语”,发源于西历1342年,可以说是一名珀兰医生拉扎鲁*路德维克*柴门霍夫的脑洞产物,这位世界语的发明者(即便其宣称无意成为这样一个角色),杂糅了几十门流行语尤洛浦的语言,造出了这么一门发音简洁、容易推广的语言。
这段历史,ASA以摘要方式,呈现在“替身机器”的投影视野内,方然稍一浏览就想起来,的确,世界语也是一门生造出来的语言。
那么可想而知,其实这种语言,和生造而成的高句丽语,
也会有大致一样的弊端。
毫无人文积淀,是世界语的最大硬伤,当然在旧时代,一百多年来世界语的推广始终无甚起色,则是因为人类的天然惰性,
谁也不会轻易想要学习一门冷僻语言,除非是衣食无忧、出于兴趣。
至于世界语本身,方然承认他的认识很浅薄,也不想妄加评论,他只对发言专家指出一点,所谓“世界语”只是一门杂糅的字母语言,从字母体系的根本特征上,就无法与象形文字体系的列强文相比拟。
“但是,阿达民先生,象形文字也有它自己的问题;
人类文明,始终处于一种动态演变的过程,新事物、新概念不断出现,象形文字、就譬如列强文,必须与时俱进而不断衍生新词汇。
长此以往,随着词汇越来越长,其由于字符含义而带来的效率优势,恐怕会不复存在,
这一点您认真的考虑过吗。”
“哦,是的,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象形文字,与字母文字的区别,这一点的确是很浅显。
面对人类此前从未接触、自然也没有用语言文字描述过的新事物、新概念,字母文字的应对,除组合词根造出新词汇外,还可以直接用字母重组一个全新的生词。
相比之下,象形文字的演变速度,就要慢得多,除语言文字形成的早期阶段,到近现代,列强文系统面对新事物、新概念,大抵只有利用现有字符排列组合,产生越来越长的新词汇一种应对之策。
正因如此,列强文的现代行文,才会越来越多的出现长词汇。
再加上列强文的另一特征,没有词汇与词汇之间的间断符,长词汇盛行的结果,则(越来越)有可能造成断句、理解的歧义。
但即便如此,考虑两类语言文字的特性,象形文仍然优于字母文,今天尤其如此。
一切皆因为未来的世界,与今天,会有很大的差异:
“关于象形文与字母文,在表述新事物、新概念方面的优劣,本人曾研究一二。
结论,其实在报告里也提过,面对从未纳入过自身体系的新事物、新概念,任何一种语言文字,都必须进行‘扩容’,才能妥善应对,这对任何语言文字都是一样的……
第七八一章 火箭
“觉得用‘战斗士’、‘歼击士’、‘双翼士’,乃至‘喷气客士’称呼天上飞行的机械,
是很别扭的一件事?
但没关系,民众终归会习惯这一切,
正如第一次学习某种语言,对其中任何符号、词汇,都不假思索那样。”
语言专家的脑洞大开,类似报告,方然在闲暇时看过很多,今天顺便在这里讲了一番,与会者则在网络上议论纷纷。
其中,不乏反对的观点,研究不同语言的专家、学者各执一词,要么认为自己钻研的语言文字更合适,要么则支持“世界语”,还有更加激进的则认为,未来的人类文明,可以直接用“联邦文”应付人——机交互,
而根本不再需要人与人之间的语言。
对此,阿达民在几天后,陆续于公众平台发布公告,阐述语言文字对人类文明的重要性。
不论未来的人类,如何演变,生存形态从血肉之躯迁移到“意识模拟器”,乃至于长远未来的其他形态,只要仍以群体、社会、文明的形态,共存共荣,语言文字就是一种必须。
不仅如此,依附其上的历史积淀,可以说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重要。
一切只因为,新时代的人类文明2.0,将彻底告别过去,文明之中,将不再存在任何纷争、压迫、内战与毁灭,所有这些负面事务的对立面,也将随之而失去原本的意义,从宝贵的追求蜕变为每一天的习以为常。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是否还会设想到一切光与影的对立,是否还能创造出旧时代先辈们所创造的,从《战争与和平》、《矛盾论》到《过零丁洋》的灿烂成果,
是一件大有可疑,甚至极其艰难的事。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东西,再怎样摹想,也难以洞悉其中的精义。
未来的人类文明,当然,一定会有其他形式的灿烂辉煌之成就,谱写出的人类艺术作品,会比旧时代的任何东西,都更宏伟壮丽,但是,也必定有一些久远的过去,晦暗的历史,并无从体验,也无从描述。
出于这种考虑,一种语言、文字,承载多少历史的厚重积淀,
完全是一种无法再生的宝贵财富。
正因如此,不论盖亚净土选择什么语言文字,作为通行语,对旧时代的每一种语言文字,乃至依附其上的人文成果,都有发觉、保存与研究的价值。
至于说,基于自己曾经的身份,族群,掌握的语言,而对这一选择心生抵触,
这完全可以理解。
不过,随时间流逝,我们终将适应这一切。”
人类,不论到什么时候,要想以群体共存的形势生存下去,就必须有语言文字。
旧时代的文化遗产,在两次盖亚大战后,直到今天,只留存一部分,人类的几万种语言文字,准确地讲,是几十万种语言和几万种文字,仍然可以提供丰富的选择,但不论怎样选,通行语至多只能有一两种。
并非其他诸多语言文字,不够优秀,而是由客观历史决定了现在,无视不同语言文字的发展历程与历史积淀,生造“世界语”,
那才是一种罔顾事实、不讲效率的唯心主义。
决定了语言文字,接下来,盖亚净土的人文学科,自然会进行相应的调整。
而阿达民,无暇多顾这一领域,只在1517年深冬时节批准了计划书,将盖亚净土的初、中、高级教育阶段科目确定下来。
初级教育阶段,科目有人文社会、数学、自然科学三科;
中级教育阶段,有人文、社会、历史、数学、物理、生物、工程、信息技术八科;
高级教育阶段,则以自然科学为主线,按不同的工程实践领域,进行细分,但一切以理论研究为主、工程实践为辅,切实改造客观世界的任务由“全产机”去完成,人类,则专注于磨砺自己的头脑,去探寻无尽的未知。
花费若干年时间,从百废待兴,到百舸争流,在阿达民的指引下,盖亚净土的发展逐渐走上正轨。
西历1518年3月,西大陆“文昌”航天中心。
驱使“替身”来到现场,而不是借助网络,在地下掩蔽所内遥望这一切,深夜时分,火光乍起,照亮天空,几十枚重型运载火箭在一分钟内点火,掀起的气浪,挟裹超过一百七十分贝的声浪,响彻大地。
源自旧时代的火箭技术,经过十年改进,人类如今掌握的最大运载能力,是能够将上百吨载荷送上月球的N-5型。
N-5,理联N-1巨型火箭的后期迭代版本,发射全重七千四百五十吨,第一级由多达二十四台推力四百吨的氢氧火箭发动机组合而成,总体上,采用四级串联方式,月球转移轨道运载能力接近一百吨,是人类有史以来制造的最强大运载火箭。
在制定太空探索第一阶段规划时,对运载火箭,相关研究机构提出过几种方案。
一开始,主流意见是在联邦“SATURN-V”火箭方案上,做进一步的改进,或者利用人类已掌握的八百吨级氢氧发动机,另起炉灶,开发一种第一级四台发动机并联、全重两千五百吨级、月球转移轨道运载能力三十吨左右的型号。
至于旧时代理联的N-1,第一级并联发动机台数太多(高达三十台),总体可靠性差,历史上四次发射全部以第一级故障、爆炸而告终,几乎没有人看中。
但是,以人类今天掌握的科技,特别是无人化、自动化与智能化的“全产机”,所能提供的工业产品之可靠性,可是旧时代任何体系都望尘莫及,一具二十四台发动机并联的第一级火箭,可靠性也可以满足要求。
为此,盖亚净土才启动研究,花费近十年时间完成了新一代N-5火箭的研发定型。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几十枚巨型火箭同时升空,场面何其壮观。
一次极其密集的发射行动,时间节点,并没有经过特意选择,发射场还有另外几十枚火箭待命,随时补充因意外而损失的第一批次火箭,确保项目进度。
第七八二章 基地
不论怎样精益求精,一旦从理论进入工程实践层面,百分之百的可靠性都是不存在的。
发射后一小时内,“盘古”报告,112号火箭第一级出现故障、继而凌空爆炸,123号火箭第二、三级分离失败,“文昌”发射场立即补发了第212、223号火箭,将同样的备份载荷送入太空。
人类,在结束内战、否极泰来后,终于迈出走向星辰大海的第一步。
在探索太阳系内层空间的基础上,第一步,建立月球基地,并以此为发射中心,才能向金星、水星乃至更接近太阳的轨道进发。
在建设近日轨道太空城的过程中,一切从盖亚出发,代价太高,预计需要几十万枚N-5级别的运载火箭才能完成一期工程,这显然超出了人类文明的承载能力,甚至超出盖亚现阶段的能源与资源上限。
火箭升空,进入第一中继轨道,再进入周期48小时的第二中继轨道。
几天后进入月球引力圈内,逐步在控制中枢的指挥下,坠落到月面,开始建设人类的第一座月球防卫基地。
建立月球基地,一切考虑,必须以安全为最优先。
到1518年6月,其间,陆续又进行过两次火箭齐射,盖亚净土航天机构先后三次向月面投送物资,总重量超过一万吨,并在当年7、8月间完成第一期施工,在月球“背”面部署第一批次三十枚“东风五庚”型拦截火箭。
在月球建设一座防御坠落物的基地,考虑威胁等级,与实际的能源供应条件,部署拦截火箭远比激光拦截炮更经济。
不仅如此,在进一步提升规模后,该基地还可以部分替代盖亚表面防卫设施的作用,使用不同运载能力的火箭,对抗直径100~1000米级别的太空坠落物。
在建设防卫基地的同时,人类的第一座盖亚外工程探索基地,也在月球“正”面开工。
月球,几十年前造访过一次,在那之后,人类直到旧时代完结也未能重返,今天的盖亚净土,原则上,完全有能力轻松将宇航员送上月球,甚至建立永久性的月球科研基地,但是这样做并无意义,只是在烧钱。
规划中的工程探索基地,一句话,自始至终都没有为人类留出位置。
人的血肉之躯,不论在外太空、还是在月球表面的极端环境中,都根本无法生存,为此而必须配置一整套庞大、复杂而容易出岔的支持系统。
如果建设有人常驻的月球基地,可想而知,单只维持宇航员生存这一项,就会占用大量宝贵空间,并消耗从氧气到电力在内的大量资源,而所得的,又简直寥寥,还要应付可能出现的个体心理问题。
一旦一切都无人化,需要关注的,就只有“保障通讯畅通”这类容易处理的技术细节。
西历1518年冬,初具规模的月球工程基地,开始派出勘探车,配合卫星,在基地周边开展资源侦测工作。
按盖亚净土的一揽子规划,月球基地的建设,大概会花费十到二十年时间。
建设的目标,是能够在没有外来能源、资源支持的情况下,独立向太阳系内层空间投送载荷,进而支持近日轨道太空城的建造。
至于具体的投送策略,发射火箭,只是一种备选项,首选的则是电磁加速器。
电磁加速器,在航天领域并非什么新概念,早在人类使用火箭探索太空之初,受制于火箭的载荷/燃料比,就有人提出过这样一种设想。
化学火箭,利用自身所携带的燃料,向后喷射火焰,推动箭体向前运动,这样一种推进方式,大部分能量都消耗在“加速燃料”上,道理十分浅显,对火箭而言却是必须承受的代价,效率自然不可能高。
而电磁加速器,则是用近似电磁炮的设施,“静态”的加速载荷,让载荷在具有一定初始速度后离开设施,直接飞向太空。
由于被加速的,只有载荷、没有燃料,这一推进方式的理论效率更高。
虽然很早就有类似设想,在诸多科幻作品里,也多见描写,人类直到今天也没有实现,甚至没有展开实打实的探索。
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将电磁加速器想象成一门电磁炮,则载荷在脱离设施后,就必然会直面大气阻碍与摩擦升温的无法逾越之难题,轻则绝热成本暴增,重则因“炮口激波”而直接让载荷解体。
建设在盖亚表面的加速器,“炮口”不可能在大气层外(几十公里高的加速器,简直无法想象),相比于火箭发射的逐渐提速,一下子以峰值速度离开炮口的载荷,
其承受的瞬时压力、与摩擦产热的程度,将会是科研工作者的一场噩梦。
出于这些原因,加速器,在现阶段的盖亚表面,还没有建设并投入运行的可能。
但是在月球表面,一方面引力效应比地球弱得多,一方面,其表面并没有大气层,这就为电磁加速器提供了理想的运行环境。
在月球表面建造巨型电磁加速器,相当于一门巨型电磁炮,可以将载荷直接“打”进太空,而无需担心炮口激波、摩擦烧蚀等问题,唯一的门槛在于,月球表面现阶段并无任何能源可以利用。
所以,在动工建设第一座电磁加速器前,人类仍需依赖化学火箭。
没有能源,就用不了电磁加速器,没有电磁加速器,就没办法建设近日轨道能源设施,而没有近日轨道换能器,就没办法获得廉价而充裕的能源,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死循环。
当然,在阿达民眼中,这倒根本不是什么死结,盖亚净土研发机构的白大褂们也早有对策,在可控核聚变遥遥无期的现实下,人类,总归需要从太阳获得源源不竭的能量,为此而建立近日轨道设施,也是必然的环节。
那么结论就很简单:
从盖亚表面,向月球输送能量这一条路。
月球,距离盖亚三十八万公里的卫星,自身能源基础很浅薄,不仅没有化石燃料,也没有地热、潮汐、水力与风这些能量来源。
第七八三章 传输
以人类的眼光,可以认为,月球表面是一片贫瘠的荒漠。
根据旧时代太空探索的资料,距离盖亚三十八万公里的月球,地质成分与地球十分接近,据此,也有人认为,月球是在久远过去从盖亚分离出去的一块。
这种说法,正确与否并无从查考,不过考虑到盖亚形成的过程,可以认为,与太阳有一定距离的恒星爆发残留物质,本来就具有相近的组成成分,那么在聚拢、形成天体之后,具有相似成分也是很寻常。
不过,与拥有几十亿年演化史,特别是拥有大气、水与生命的盖亚相比,月球则始终是一片遭受天体坠击的不毛之地。
没有大气和与液态水,阳光,就无法转化为二次的可再生资源。
没有生命,就没有化石燃料生成的基础。
最后,由于自身尺度太小,月球的地热蓄积效应微弱,也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
不论是否亲自踏足,人类要想在月球建立基地,从事生产活动,就必须有大量且可靠的能源供应。
在这方面,盖亚净土的白大褂们,提出若干策略,一种是从盖亚运送核燃料,在月球建立裂变电站,一种是在月球表面部署光伏系统,最后,则是脑洞大开般的“利用光辐射介质,将能量直接输送”。
前两种手段困难重重,至于最后一种,说白了,就是用功率超大的激光炮,向月球基地的“靶点”照射。
而月球基地,则建设一座庞大的换能器,用光辐射作为能源。
能源根本上来自盖亚,利用光辐射的无线传输方式,达到目标,这一设想从原理上并不新颖,而且,以人类现有的技术水平,实现起来也不容易,脉冲激光炮与稳定供能激光器的差异,即便无法与与“聚变弹与可控核聚变”比拟,
实质上也相去不远。
在西历1516年的研讨会上,面对与会专家,阿达民就提出过一些顾虑:
“用激光传输能量,原理很直白,工程技术上则有一些现实的困难,诸位的报告里,多有提及,这些困难是否能克服,决定这一工程是否能上马实施。
首先,稳定输出大功率激光的设备,至少达到万亿焦耳级别,制造难度如何?
其次是大气散射,引起的能量损耗倒可以忽略,由此导致光束偏移,如何校正,如果不能校正,这样功率巨大的光束,必然直接引爆月球表面,照射到人造设施上,则会毁灭一切,造成很严重的生产事故。
最后,接受系统的换能器,采用什么原理,转换效率和可靠性如何?
各研发机构的负责人,就围绕这三点,开展工作,尽快论证项目可行性,并准备第一阶段的实验确证。”
从盖亚到月球,三十八万公里的距离,采用无线方式供能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谈到这里,既然气氛十分宽松、开明,现场也有专家提出质疑,认为“既然向月球供能如此困难,还不如直接在地球上完成一切”。
与其到月球兜圈子,倒不如,踏踏实实从地球迈出往星辰大海的第一步,站在项目、规划本身的立场上,这想法可以说完全正确,但是着眼于人类文明的全局,这种设想,则显得有些片面。
对这种质疑,阿达民在座位上欠欠身,伸手比划了一下:
“是的,詹姆斯*麦克斯韦先生,考虑到项目难度,我们似乎是可以认为,把原定在月球基地进行的一切,放在盖亚表面,就可以省很多功夫。
但,有关‘激光远距离供能’的一切,可并不是只能用在盖亚到月球之间。
盖亚净土的中长期规划,从月球基地,到近日轨道能源站,再到承载‘全产机’的近日轨道太空城,能量的大规模传输、交换和利用,是必然环节。
展望未来,不论从能源站到太空城,还是从能源站到中继设施,乃至于从中继设施到月球基地,再到盖亚表面,人类,必须掌握切实可行、兼具效率的长距离能量传输手段,否则,就没有办法在太阳系范围内,截获、调动并使用能源。
对一个文明而言,能源,意味着什么,相信不用我在这里赘述。
正因如此,今天各位所做的研究,意义深远,不论从哪一方面考虑,人类都必须尽快研究出利用光辐射、或者其他媒介传输能量的技术。
最后我还要强调一点,相比于从盖亚到月球,能源站、中继设施、太空城乃至月球之间的能量传输,难度显然更低,只因无需解决盖亚大气对光束的散射、扭曲效应,传输效率也容易提升。
但稍加思考,我们都不难明白:
只要人类还想在盖亚生活,而非迁居到太空,就终归还是要解决这一难题。
盖亚表面的能源,除可再生资源外,不论地热、核裂变还是化石燃料,都并非长久之计,而单凭可再生能源,未必能支持两千六百万民众的高水平生活。
今天的盖亚净土,面临的际遇、挑战,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但,凭借空前强大的科学技术,能够为各位研究者提供的资源,也是前所未有的充裕,既然可望拥有无限长的生命,我认为,各位应该有信心、也有意愿,去钻研与之相关的一切。”
心怀星辰大海的理想,同时,也不会放弃盖亚,这是人类规划的未来愿景。
要实现这一天,能源,必须有坚实的保障。
1516年召开研讨会,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研发组陆续提出好几个方案,并逐一论证,报告则由ASA逐次传递到阿达民案头。
浏览这些报告,不时跟进,方然则感慨科学家们的思维,
简直就是一片奇思怪想、天马行空。
从盖亚到月球,利用超大功率激光传输能量,如何瞄准、如何接收,乃至于如何转换利用,方方面面的设想不一而足。
其中,很惊人的一种设想,是根本不考虑什么“瞄准”的问题,只管用激光炮持续轰击月球表面的特定地域,将其加热到熔融态,然后在周边地带建设大批换能站;
如“围坐烤火”一般,利用辐射出来的热量发电。
第七八四章 月面
简直疯狂,浏览过研发机构的报告,方然脑海中的第一印象大致如此。
动用超大功率的激光,将月球表面的某处,照射到熔融态,然后在周边部署发电设施,这一设想看起来的确很骇人。
至于说,这样做的效率,熔融态的月面自然会向太空辐射大量热能,只不过,与激光输入的能量相比,比例很小,倘若只是在理论上分析,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似乎还真有实现的现实可行性。
当然,任何奇思妙想,一旦从理论进入工程实践层面,就无法维持简洁明了的原理态。
“烧化月面,围坐烤火”,这种疯狂设想遭遇的现实困难,第一条就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
而是浅显的热胀冷缩。
月球,地质成分与地球近似,即便化学组分多少会有一些差异,整体上,可以认为是由厚重岩层构成,对其进行非均匀加热,甚至将一部分烧蚀至熔融态,在加热过程中就会引发大规模的热胀效应。
按项目规划中的描述,加热,可不止是一场小打小闹。
倘若用激光将月球表面约一百平方公里的区域,照射至熔融态,预计温度至少在开氏1200~1500度,如果要提升转换效率,温度还会更高。
那么,这就很有可能在月球表面,造成数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的巨大裂缝。
对直径几千公里的月球,裂缝,似乎不会直接造成一些很严重的后果,熔融岩浆池外壁的裂缝,则会让岩浆灌入月球深处。
只要激光持续照射,能量,就会源源不断注入月球,有可能引发更难以预料的地质灾难。
严重一点,倘若月球因此爆发超级地震,人类建立的月面基地,发电设施,都会一下子灰飞烟灭。
如此可怕的前景,稍加摹想,方然就觉得这方案很不靠谱。
而研究机构的白大褂们,也分成几派,其中有一些更提出新的质疑,批驳“岩浆池”方案提出者们的辩解:
“只要控制照射的力度,延长‘热机’时间,就不会引发月球的地质灾难。”
“的确如此,但是,如果一百平方公里的区域,要用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加热到稳定状态,对人类文明而言,这是不是也太缓不济急了?
更不用说,迟缓的进行照射,等同于用激光加热整个月球。
人类本来就在为能源而焦虑,现在,却要先提供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满功率照射,消耗相当于几千亿吨标准煤的能量,然后才能开始真正向月面基地供能,这种做法的效率太低,根本不可取。”
一眼看去,说的很有道理,方然在控制室里摇了摇头。
如果,仅仅是如果,人类真的有极其充裕的能量,用超大功率激光照射月球,直到其核心具有相当高的温度;
若能避免引发地质灾难,这,还真是一种向月球供能的可行之策。
但现在的问题,盖亚净土,之所以要向月球供能,根本动机是为了建立近日轨道能源站。
本来就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能源问题,现在,缺乏长久能源的人类,并无法进行这样奢侈的工程,何况以月球的地质条件,这种做法,会不会引发巨大的地址灾难,白大褂们也不敢打包票。
退而求其次的方案,相对而言,引发灾难的可能性不大,
技术难度却会更高一些。
在盖亚表面的激光照射系统,受限于大气,无法精确瞄准月球表面的一点(实际上只能是一个区域),这是目前难以克服的困难。
不同于通信的持续激光传输,也不同于拦截坠落物的激光脉冲,前者功率很低,不会引发严重的大气加热效应,后者则只持续一段较短的时间,这两类系统都可以保证将激光准确投射到太空中的卫星或坠落物上。
但是用激光输能,一道功率至少在亿瓦、甚至上万亿瓦的光束,则会在路径上产生比较严重的加热效应,继而产生光路扭曲。
在短距离传输时,勉强可以忽略这一效应,但是对三十八万公里的传输长度,
就绝对无法漠视其存在。
事实上,以盖亚净土当前的技术水平,不要说将上亿瓦的激光,准确照在月球表面的某一区域,就是将一束功率极低的测距激光,准确照射到月面,
也不是很简单的事。
对此,研究者们的对策,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从“近地轨道换能站”的中继照射方案,到“分布式投射体系”的分散配置方案,得益于当下充裕的科研预算,其中若干种方案都进入了实验验证阶段。
不过,时间进入1519年,开始进入实质性部署的系统,
却和上述方案都不一样。
月球的能源问题,本质上,是在一个表面无大气层、无其他能源的天体,设法获取能量,人类在盖亚表面的工程思路,并不见得适用。
1519年春夏之交,陆续进行的几次大规模航天发射活动,消耗掉上百枚N-5火箭,GMC着手在距离月球两万多公里的绕月轨道上,建设一座径向尺寸超过一千米、设计指标百万千瓦的阳光反射空间站。
与此同时,在月球表面的适当地点,若干座阳光接受站的建设也陆续展开。
利用太阳辐射,为天体表面提供能量,这样一种看起来十分自然而然的设想,也就是在月球的客观条件下才能实现。
具体的配置,早年间,研发机构里进行过多次讨论。
第一种方案,是在月球表面大规模部署光伏系统,直接获得太阳能;
由于月球没有大气层、也没有其他卫星保护(这是很显然的,月球体量太小),光伏系统的维护压力太大,产能也不一定能稳定,所以被否决。
第二种方案,是在月球表面大规模部署反射板,在近月轨道部署换能器,然后再将能量用光辐射的形式馈送到月面;
相比脆弱的光伏系统,反射板的抗损性能更好一些,维护工作量也小,但却平添近月轨道换能器——月面的传输系统,在成本和稳定性上仍不理想。
第三种方案,则是GMC批准的工程计划,在近月轨道上部署超大型反射面,
将阳光反射到月面的一系列换能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