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永不下车TXT下载永不下车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永不下车全文阅读

作者:阳电     永不下车txt下载     永不下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〇五章 计划

    十年间增长逾一倍,对已经是发达国家的联邦而言,速度是很惊人的。www.uu234.cc

    再考虑到科学技术的进步,单位gdp的资源、原材料等消耗有下降的趋势,除此之外,联邦社会的一系列传统产业,包括消费品制造业、服务业、金融业与一大批衍生产业都在走下坡路,实体经济的扩张速度就更快。

    按方然的估计,过去十年,联邦的资源、原材料与装备制造产业,实际的年均增长率甚至超过12%,总量是原先的三倍还多。

    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此消彼长,gdp等数据,事实上已就失去意义。

    要想切实的把握局面,关注统计数字,是没有用的,只有借助发达的网络体系,沿联邦社会的一个个纵切面去深入观察和分析,才能得到更准确的结论。

    现在的方然,就处于这样的位置上,利用公司和ffri-it赋予的权限去查看这一切。

    而且在这么干的时候,还用不着遮遮掩掩,这是工作。

    身为ibm的核心研发人员,方然的岗位,职责并不是直接负责“全产机”的模块开发。

    apos的庞大体系中,每一个领域的具体模块都需要相当的专业知识,托马斯*安生除了it外,对其他领域几乎一窍不通。

    而且it这一块的研发,也不需要动用基础研发组,自然有其他团队去做。

    他的岗位职责,总体而言,仍然是是为“全产机”的底层架构提供支持。

    能够自主生产“自产机”的apos,体系中的模块,简直包罗万象,所有这一切跨学科、跨领域的模块,都需要链接到apos的控制系统中,在核心ai的驱动下运作,方然所在的基础研发组就负责此事,利用fscim,将大量平行研发的模块接入。

    在这一过程中,可想而知,托马斯*安生得以接触大量不同门类、不同功能的子系统,也有权限调取、查阅相关的技术资料。

    将模块链接apos的核心,工作量很大,单凭人工是没可能完成的。

    在利用“走鹃”的工作过程中,一开始,方然很恪尽职守,在职责范围内分配约120plops的算力,协调项目组的几名工程师,各自完成份内之事,至于他自己,则继续每天抽一些研究fscim底层框架。

    要掌控庞大的联邦网络体系,进而,掌控实打实的生产力,这一点也不容易。

    “全产机”的每个模块,都会由所在领域的产业巨头来研发,“国际商用机器”承担的是it领域,自己显然不宜插手,也没有机会。

    而其他生产领域的公司,不论卡特彼勒、巴斯夫还是淡水河谷,方然的了解都很有限,他所能做的,之多不过是远程侵入这些公司的内网、在服务器里稍作停留,根本无力解析其项目研发、制造流程,更遑论从中作梗。

    一句话,对空前庞大的“全产机”,直接掌控其中的大量模块,是完全不现实的。

    那究竟要怎么办呢。

    这时,方然对托马斯*安生之身份的长期耕耘,就显现出了一些前瞻的、独特的价值。

    身为ffri-it成员,同时又受雇于“国际商用机器”,在签署“协议”后,不出所料,上面很快便交给托马斯一些机密任务,其主要内容,就是利用自己在ffri-it的权限和影响力,为ibm谋求更多利益。

    说白了,就是在巨头虎视眈眈的“全产机”规划上,让ibm尽量多分一杯羹。

    联邦的有产者们,在这前所未有的时代里相互勾结、妥协起来,一致对外扩张掠夺,这固然是大趋势。

    但对待划时代的“全产机”,仍会彼此猜忌、防备。

    展望未来,大一统的apos,究竟会由谁来掌控,各方力量博弈的最终结果是“形式上的国有化”,由联邦政府出面组织“全产机”的研发和部署,待这一体系建成后,则由ffri-it提供的基础架构,让各参与方共同管理。

    明面上的规则如此,事实上,也就是被联邦的若干家资产巨擘所把持。

    而联邦境内的中小资本,则注定在这一轮博弈中出局,或者自生自灭,或者依附于大资本之一而苟活。

    究竟由政府控制,还是让几大资本把持,这一切,方然都不怎么在乎。

    他关注的是,不管由谁来掌控者空前庞大的体系,是一群人,一小撮人,还是某一个人,位于田纳西州橡树岭的apos中枢机构,其接收与发送的海量数据、讯息与指令,会经由什么渠道连接至北大陆上的若干分散控制节点。

    然后这一切,再如同血管输送血液般,渗透到联邦生产体系的具体单元。

    apos的中枢位于橡树岭,是绝密讯息,方然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出。

    但现在,这讯息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退而求其次,他的计划,是努力为ibm争取到apos体系中的次一级节点、覆盖范围在百万平方公里上下的分散控制节点承包权,进而,才有机会在其中动手脚,在时机合适时,一举掌控其链接到的所有生产单元。

    至于apos核心,必然被联邦政府的背后金主们所把持,劫夺的风险会很高。

    会不会有人打这一核心的主意呢,也许会,考虑到联邦it产业里埋伏的“同类”,思路总会有一些相近,方然能料想到,现代文明的“资源能源算力暴力”之链条,能看清楚这条线的必定不止自己一个人。

    在夏洛特研发中心默默工作,身处ibm的7*24小时监控之下,甚至于,就连与emily在住处不可描述时,也无权屏蔽摄像头。

    对这些都安之若素,方然没告知emily,他很珍惜“托马斯*安生”这一身份。

    表面上,不要有任何可疑行为,追踪、调查“同类”的工作也一并暂时中止,对他而言这都不是麻烦。

    早在很多年前,混迹于伯克利大学时,方然就摹想过所谓“永生之中长期规划”。

    即便在实践中,一切计划在实践中都会遭遇到变化、甚至重大的分歧,但时至今日,永生之路上的若干时间节点、发展阶段,却仍然契合于他的预料。

第三〇六章 对策

    人类社会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终有一天,电脑与机械的组合将称霸世界。

    但,究竟是谁能掌控这空前绝后的庞大体系,站在西历1484年的时间节点上,方然还没办法断定。

    尽管如此,凭借多年来的观察、理解,他还是能看清大致的走向。

    it,是未来,是唯一的希望,对这判断是如此坚信,在方然眼中,“那个人”几乎必定会从信息技术领域的从业者中产生,而几乎不可能从联邦政府、军队或其他产业领域中供职的群体里出现。

    这种判断,未必与大多数“同类”相一致,很多同类或许还在觊觎联邦的暴力机器。

    其他人如何行动,现在没时间、也不打算去关注,方然的计划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很早之前就摹想过,在这一阶段,遍布盖亚的同类们将进入所谓的“静默期”,会各自在信息技术领域的不同岗位上暗中准备,而无暇彼此竞争。

    在这一阶段,来自同类的威胁,会降低到几乎无需提防的程度。

    譬如托马斯*安生,以这一身份在夏洛特研发中心生活、工作,现如今,方然几乎完全终止了对“同类”的调查搜索,除对身边的同事仍有所防备,日常工作、上网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

    “黎明前的黑暗”,用在这里,是一种比较合适的陈述。

    文明将向何处去,这一重大问题,但凡走上追寻无限长生命的人,必定都思考过,所得结论也大致仿佛,继而,同类们的选择也会彼此类同,此时此刻,必定会扎堆在联邦乃至其他列强的信息技术领域,为掌控自动化体系而暗中蓄力。

    相应的,如托马斯*安生的“终身服务协议”这类门槛,绝大多数同类也一样会遇到。

    要周密策划、一朝发难,从人类世界的统治者、顶层、有产者手中夺取体系的控制权,这显然并非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需要与前者斗智斗勇,要设法在一系列的监控、钳制与威胁下,披荆斩棘继续向前。

    在这样的时期,对每一个追寻永生的人,都是与传统社会体系对抗的关键时期。

    只有迈过了这道门槛,接下来,才有资格参与同类间的内战。

    明确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五年、十年,或者更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只需要专注于“篡权”,想方设法掌控apos。

    只不过,在进行这一切推理时,方然偶尔会走神,

    他会突兀的想起“匿名者”。

    “匿名者”,从其留下的绝笔出发,他本以为其必定已不在人世。

    不仅如此,前后在网络上搜寻此人的踪迹,所得也可佐证这一判断,到现在他都觉得,此人的那一封绝笔并不像是在说谎。

    哪怕考虑到永生的追寻者,都是意志坚定、不择手段的人物,为掩护身份,可以做出任何行为,譬如自己就因此而夺取了托马斯*安生的性命,方然还是会有这种直觉。

    毕竟,如果只为隐匿身份,“匿名者”大可以像自己这样盗取一个新身份,而根本无需冒着被发现、被戳穿的巨大风险,在互联网上留下如此之多的线索和讯息,更何况,那封自知必死的绝笔,至今想来,仍然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这种惊心动魄,流淌在一封信的字里行间,如果没有切身的体会,是极难著就。

    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匿名者”又可能还活着呢;

    时间流逝,每一天都在为目标而竭尽全力,脑海中的事务繁重如山,偶尔,在思维少有闲暇时,方然就会想起那位神秘的“匿名者”。

    困惑是短暂的,他很快明白,自己与其说是凭直觉,认为这个人可能还在人世,

    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自己,希望“匿名者”依然活着。

    按理说,一切心怀永不下车之念的人,都是同类,是注定会彼此争斗、为“那个人”的位置而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身为追寻者之一,他本该希望所有竞争者都人间蒸发、横遭不测,至少也是越少越好才是。

    可是另一方面,想到人类文明那宿命般的未来,方然又不禁心生迷惘。

    如果,仅仅是如果,“匿名者”这样的家伙会一直活着,他,或者她,面对文明浩劫降临、即将万劫不复的大趋势,会不会能想出什么办法,可以让人类文明,继而也就让“那个人”摆脱宿命般的消亡。

    匿名者的头脑,眼界,分析洞察力,乃至信息技术领域的实力,都比自己更强大。

    如果这样的家伙,面对危局,都找不出一条光明的道路……

    自己,又凭什么能找到应对之策呢。

    ……

    未来,文明的宿命终结,如一大片天边的阴云笼罩在方然心头。

    即便看上去,那阴云还十分遥远,在如此之远的距离上观察,也没办法看得真切。

    但年轻人的内心深处,却清楚无误的知道,那片阴云,是真实存在的,终将有一天会飘荡到头顶,降下毁灭一切的灾难。

    念及至此,往往心中隐约不安,这种情绪促使着方然的行动,让他在工作之余,仍然保持起码的敏锐触觉,在明面上为ibm争取项目、暗地里解析apos次级节点的忙碌之余,留意那研发中心高墙之外的世界。

    墙外的世界,自从去年造访杰克逊维尔,一年多时间里方然和emily都没再造访过。

    用不着外出切身体会,通过网络,方然对联邦社会的观察未曾中断,所见所闻,对现状的把握,也比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人更全面,更深刻。

    正是通过这一天天的观察,渐渐地,他消解了心中的某种忐忑。

    新时代的奴隶制,独创也好,借鉴也罢,总之今天的联邦社会正是这样的一种形态。

    但这种表面上十分稳定,由顶层、奴隶与奴仆构成的三元体制,究竟会不会长期延续下去、甚至成为人类世界的新常态呢;

    耳闻目睹的现象,加上思考,让他确信这担心并无必要。

    “新时代的奴隶制”,正如出现在几千年前的奴隶制度一样,注定无法永恒,也绝非人类文明的终末态。

    与残暴血腥的奴隶制度一样,新*奴隶制,也终将被历史的周期律埋葬。

第三〇七章 周期

    一切人文科学领域的成果中,最可怕的结论,在方然看来正是“历史的周期律”。www.uu234.cc

    周期,意味着周而复始,人类文明从古到今的轨迹就是如此,科学的发展,技术的进步,让文明之火越燃越旺,却始终无法照亮一切黑暗,驱除所有阴霾,更无法让文明挣脱这周而复始的兴衰轮回。

    周期律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概念,在社会科学领域存在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但凡对人类历史稍有认识的人,稍稍回顾一下过去,也不难从漫长历史记载中的政权更迭、朝代更替之中,觉察到这颠扑不破般的铁律。

    这铁律的表现,就隐藏在浸透了血与泪的字里行间,从久远的过去,一直到今天,人类文明的无数组成单元,从原始部落到现代国家的凡此种种,似乎都被某种怪病所困扰,不论怎样挣扎,都命不久长。

    历史上的任何组织,建立初期,尚能以其中一切成员,至少是大多数成员的利益为重,但随着时间推移,却必定会滑向堕落、腐朽、溃散乃至消亡的深渊。

    腐朽反动到了极点,压迫,必然引发反抗。

    一切曾经壮丽宏伟的大厦,都会轰然崩塌,被受压迫者的滔天怒火化为灰烬。

    曾经的受压迫者,消灭了旧势力,自然要着手创造一个新的时代,建立一种全新的制度。

    然而事实却无数次证明,他们的努力,终将偏离最初的方向,他们的成就,也终将被历史的周期律无情埋没,新的制度,新的组织,仿佛同样被莫名的怪病所感染,用不了多久,一切,又将进入同样的轨道,曾经被切齿痛恨的堕落,腐朽,又将如阴魂般卷土重来。

    然后就是溃散,消亡,又一批深受压迫者揭竿而起,继而,重走这由盛而衰的宿命。

    周期律,就是这样的牢不可破,即便未能有预测具体时刻之力,却精辟的从宏观层面,归纳了人类文明延续至今的运动规律。

    这规律,稍加阐释便不难理解,却始终牢牢束缚着人类世界的一切。

    面对这样的规律,人,区别于其他生命的特质,便是能藉由过去而展望未来,对周期律所预示着的,任何组织、群体、国家乃至文明的兴衰大势,自然会十分恐惧。

    因为这便意味着,生而为人,不论置身于历史上哪一个时代,等待着自己的,都将是置身其中之组织的漫长而痛苦衰亡,不仅如此,这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还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努力与决心为转移。

    不仅如此,倘若思考更进一步,即便有天纵伟人力挽狂澜,甚或埋葬旧时代、开启新时代,又能如何;

    历史上无数雄才大略的伟人,都曾经想办到这一点,

    但他们,即便都胸怀天下、想要打破这周期律的魔咒,却始终都未曾办得到。

    历史的周期律,就是这样的坚若磐石,甚至超越了人类的力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坚强意志而始终屹立。

    但为什么,历史的周期律,会是这样的坚不可摧。

    身为it领域的行家里手,对社会,乃至于社会科学,方然并无多大的造诣,他也不擅长于观察、分析人类社会那些光怪陆离的复杂现象。

    但倘若观察本质,周期律,其原因也并不难看得出:

    一言以蔽之,无非是在人类对抗客观世界、努力延续自身存在的过程中,自身利益与整体利益的矛盾。

    一个群体中的个体,倘若都脱离这群体而独立生存,显然就不会遭遇周期律。

    但这时,连社会都不复存在,人类的概念,也将随之而成为无源之水,继而彻底消亡。

    生而为人,要想在喜怒无常的大自然中生存下来,成群结队、彼此合作,是必须要有的条件,当一部分人觉悟到这点、并组成群体后,游荡在群体之外的其他人,即便主观上并不想过群体生活,也必须加入,否则就会被群体的强大生产力所淘汰。

    但是在这样的群体中,个人的利益,始终与群体的利益相矛盾。

    这种矛盾,并不是说这一个人生活在群体里,其利益甚至不如单打独斗、自己去面对客观世界。

    而是说在群体中的他、或者她,要想获得利益,除积极参与群体生产活动并获得一份收益外,还多了另外一个本质上极其反动、却常常是条捷径的渠道:

    花言巧语,巧取豪夺,自己不做人和贡献,却去夺取群体中其他人的利益。

    人,总归是有意识、有头脑的,所思所为无非都是为了利益。

    而纵观人类历史,成千上万年来的一条文明长河里,人类始终没有找到完全之策,能够彻底杜绝群体中的某些人,经由付出与所得的权衡,而舍弃辛勤劳动、转而成为压榨、掠夺他人劳动成果的叛徒。

    恰恰相反,群体的反制手段,是如此无力而苍白,甚至往往在一个群体建立之初,确立的就是一部分人不事生产,而依靠体制、暴力甚至谎言去掠夺其他人的荒谬制度。

    不管是自始至终,还是半途沦陷,群体,人类社会的组成部分,迟早都将充斥着压榨和掠夺,一部分人用尽手段聚敛起惊人的财富,继而,更凭借这惊人的财富巩固地位、变本加厉,被贪婪与恐惧驱使着,去将这压榨与掠夺的恶事做尽。

    贪婪,这很好理解,倘若这些人竟能不受其蛊惑,一开始就不会犯下这样的罪。

    而恐惧的根源,则来自于财富来路不正的原罪,这些有产者,对自己的地位、财富、权力是怎样得来心知肚明,即便动用从教义到鼓吹的种种手段去蒙蔽民众,仍极其担心他们有朝一日觉醒,而将自己送上绞刑架、断头台。

    这种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将伴随有产者的一生。

    但又要怎样解决,散尽万贯家财、终结这种制度可以么,怎么可能。

    什么叫做“肉食者鄙”,倘若这些家伙,竟能有如此之高的眼界与觉悟,又怎会在一开始心生邪念、踏上压榨与掠夺他人的不归路。

    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终归也只是一种幻想。

第三〇八章 更替

    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又或者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们,所采取的措施近乎一致,都是横征暴敛、挟兵自重.

    自以为只要拥有足够多的财富,足够多的武装,就能高枕无忧,永远骑在民众头上作威作福而不受惩罚。UU小说

    直到有一天,防民的堤坝被狂怒掀翻,暴民四起,玉石俱焚,文明则一并遭殃。

    这,就是历史的周期律,当旧的群体,体系乃至文明,被暴乱所摧毁,新的群体才有可能建立起来,继而在“前世之鉴,后事之师”的理性反思之下,再次尝试建立起协作互助、而非彼此倾轧的新制度。

    然而这样的尝试,已被证明,每一次都会以失败而告终。

    对这种宿命般的失败,社会科学人士,自然会营造种种理论去加以解释。

    但这一切理论,在方然看来,却甚少触及到问题的实质,甚至让民众对“历史的周期律”产生某种误解。

    “骑士除掉恶龙,继而,自己成为新的恶龙”,是广泛流传于联邦民间的说法。

    这种说法,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鞭辟入里的阐释了,什么是历史的周期律,以及,这周期律是怎样左右人类历史的。

    纵观漫长的人类史,政权更迭,朝代更替,统治者如走马灯一般变换,这现象司空见惯。

    历朝历代一概命不久长,根本原因,显然是统治者的横征暴敛,让群体中的大多数人无法再忍受,而进行“宁有种乎”的关键思考,然后便揭竿而起,将生产力化为战斗力,将腐朽的统治机器摧毁。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耐人寻味的,则是这砸烂旧世界的力量,究竟被谁所支配。

    民众,任何社会活动的力量源泉,固然是一切政权更迭、朝代更替的基本动力,但也应该看到,脱离强有力的动员、协调与组织能力,民众,只是一盘散沙,并不天然具有反抗压迫和掠夺的能力。

    只有将其动员起来,组织起来,以强有力的核心来领导、指挥,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才有可能被释放。

    这也就意味着,能做到所有这一切的力量,必将走向民众的对立面,

    继而成为新时代的统治者,变为新时代的恶龙。

    思考到这种深度,就会意识到,联邦民间流传的“骑士杀死恶龙,然后变成恶龙”之言辞,也只是说对了一半。

    恶龙,不论在什么朝代,的确是由上一个斩杀恶龙的骑士变成。

    但这种蜕变,却并非在斩杀恶龙之后进行,而是在骑士纵身上马、振臂一呼的时候,就已不知不觉、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将民众的力量召唤出来,最初的动机,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

    然而不论任何人,任何组织,一旦切实的达成了这样的目标,接下来,不论主观意愿、还是客观需要,这个人、这个组织,都必然会将思维与行动的核心转向维系这力量,进而维系自身在社会中的优势地位上来。

    说白了,用不着等到改朝换代的那一天,但凡掌控足够强大的力量,骑士,就必然且已经变成了恶龙。

    明白了这一点,就会想到,人类历史上任何新时代的开端,都是由恶龙来发轫的。

    不同时期、不同口号的朝代,彼此间的区别,只在于这恶龙出于种种考虑,而愿意将与民众的温情脉脉之关系伪装到什么时候。

    伪装,目的多种多样,但有一条却是确凿无疑:

    它不可能永远进行下去。

    人类文明的朦胧面纱,一层,又一层,看似纷繁芜杂,待到揭开这层层叠叠的伪装,核心的矛盾,却就是这样的简单而直白。

    群体的力量,远胜个体的力量之和,正因如此,群体的出现才是必然。

    这必然出现的群体,又必须由一小撮人来组织、协调、管理、统率,否则便是一盘散沙,与密集拥塞的个体之算术和无异。

    然而进一步的,这负责组织、协调、管理、统率的一小撮人,又必然滑向追逐自身利益、为此甚至不惜损害群体利益的深渊,即便有再坚定的信念,再严酷的律条,也无法与生而为人的自我意识、自身利益判断抗衡。

    漫长的人类历史,自古至今,本质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遥远的原始社会群落,到轰然崩塌的理想联盟,其本质架构,都是一小撮人凌驾于绝大多数人之上。

    不论什么时候,事实上管理、统治着群体的,永远都是恶龙。

    哪怕其声称自己并不是,或者,很多人觉得那不是,也没有用,只因恶龙的定义,便是如此,一旦成为、哪怕只是即将成为统治者,就必然成为恶龙。

    至于骑士,则只存在于民众的美好愿望、美丽幻想之中,而从未真正的出现过。

    历史的周期律,就是这样的坚不可摧,就是这样的颠扑不破,让洞悉到这一切的年轻人沁出冷汗,脊背发寒。

    文明的终结,曾经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可如今看来……

    这延续至今的文明,即便能永远延续下去,其本质,也一点都没办法让人乐观的起来。

    深刻理解了历史的周期律,所思所想,让方然内心十分沉重,但,他的本来目的并非缅怀历史,而是借此去推断文明的未来。

    在可怕的周期律面前,新时代的奴隶制,将何去何从呢。

    观察这一问题,在明确了“历史周期律”的本质后,就不难得出正确的结论。

    人类社会,从原始时代直到今天,本质始终未变,新时代的奴隶制也仍是极少数人对绝大多数人的统治。

    从这一角度,撇开莫须有的正义与邪恶,这样的制度,的确切合人类文明延续至今的主线,而且与历史上的诸多体制相比,凭借信息技术而掌控空前强大统治机器的顶层,对其所压榨、掠夺对象的控制力、威慑力也是空前的。

    顶层与奴隶、奴仆的三元体制,至少在表面上,也因此而显得十分稳定。

    然而与历史上任何一种体制都不同,新时代的奴隶制,却也蕴含着前所未有的一个根本矛盾:

    而这一根本矛盾,在方然看来,必将把这制度彻底炸碎。

第三〇九章 继承

    新时代奴隶制的根本矛盾,正如历史上一切制度的根本矛盾那样,蕴含在体系之内。www.uu234.ccwww.uu234.cc

    但并不是说,在奴隶制的体系之外,便不存在矛盾。

    和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社会制度相比,新时代的奴隶制,有一个此前任何制度都不曾有过的特点,那便是其“有界性”。

    不同于历史上任何制度,新时代的奴隶制之涵盖范围,并不天然的延伸到盖亚全境。

    相反,则通过苛刻的条件,从民众中筛选出最聪明、最美貌的一小部分,来作为体系中的努力与奴仆,至于被淘汰的绝大多数民众,则根本不会进入顶层的视线,对顶层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进而,在顶层眼中,这些被淘汰的绝大多数,就会成为一大堆无用的垃圾。

    新时代的奴隶制,就是这样成型,以接近一千五百万成员的规模在联邦运行,这其中,真正的社会顶层数量寥寥,至多不过几百人、几千人。

    其余的一千四百多万成员,不论地位高低,收入多寡,全都是这几百上千人的奴隶与奴仆。

    一种社会制度,并不追求覆盖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而是封闭起来自娱自乐,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咄咄怪事。

    新时代的奴隶制,根本目标,已不再是资本的无限增殖,而是满足顶层的需求。

    这种需求,即便规模上一直在膨胀,联邦的生产体系也在持续扩张,却并不需要雇佣更多的劳动者来实现,相反,借助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智能化体系的自我反馈,维持一支规模大致稳定的奴隶队伍,就能让顶层掌控的力量不断膨胀。

    另一方面,顶层需求中那些无法被机器、ai满足的部分,规模则终究有限,即便全体有产者醉生梦死、穷奢极欲,也不需要将所有人都变作奴仆。

    这样的三元体制,高度内卷,体制之外的一切都可以罔顾。

    然而却另有一个问题,无从回避:

    人,终有一死。

    不论顶层、还是奴隶与奴仆,都无法永远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新时代的奴隶制,如果想要一直波澜不惊的运转下去,不论顶层,还是底层,都必须考虑到代际更替的重大问题。

    代际更替,对顶层而言很容易,也没有任何不可调和的矛盾。

    繁衍足够的子嗣,一代接一代传递资产与权力,对顶层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根本不成问题,不论配偶,还是资源,都完全支持其按自己的意愿,制造出几乎是任意数量的继承人。

    当然在实践中,出于资产集中的趋势,这种更替总体上往往是一换一的稳恒态。

    成为顶层的继承人,一般而言,也没有任何硬性的门槛。

    但凡心智正常的人,都能胜任。

    曾充斥联邦互联网、媒体与快餐书籍的连篇累牍,显然很避讳这一点,而喋喋不休的试图让联邦民众相信,顶层的继承人都是不世出之天才,哪怕不在专业领域有卓然建树(这当然是可想而知),也必然会在难以度量、无从捉摸的人情世故方面,有常人不能及的天赋和才华,如此才能堪大任。

    事实上,所谓人情世故、意志情商,以联邦的三亿人口之巨,这方面能力出众者,没有百万、也总会有十万,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反倒是科学研究方面,艰深的学问,超前的理论,对人的要求才更苛刻。

    以联邦的庞大人口数量,能担当大任的才往往只有那么几位,甚至,有时候还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倘若情商超卓、人情练达,就能成为联邦顶层的继承者,但凡没有被媒体与宣传机器所洗脑的联邦民众都不禁会问,为什么顶层就偏偏选中了自己的后代、再加上一两位北京显赫的陪衬,来继承自己的衣钵,而对民众中动辄成千上万的高情商、强意志之人士,一概选择了视而不见呢。

    答案,只有一个:

    继承衣钵的关键因素,根本就不是洗脑p话所说的那样。

    面对媒体,面对联邦的劳苦大众,不管某些人如何在聚光灯下摇唇鼓舌,庄严宣布其“能力之外的资本等于null”,也掩盖不了这丑恶而肮脏的事实。

    顶层的代际更替,事实上,就是这样的简单又容易,这里面没有矛盾。

    但另一方面,不论奴隶、还是奴仆,代际更替就是严峻的现实问题,或者说,仅仅凭借奴隶与奴仆群体自身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顺利完成。

    奴隶,在今天的联邦,泛指服务于物质资料生产体系的一切劳动者,而生产体系的岗位中,简单、重复、枯燥的位置几乎完全被ai所替代。

    奴隶的职责,越来越侧重于研发、创新与应用,进而,需要极其聪明的头脑,与丰富的知识与技能、经验储备。

    而奴仆,在今天的联邦,泛指服务于所有人(当然主要还是顶层)的一切劳动者。

    在社会服务的岗位中,同样的,简单、重复、枯燥的位置几乎完全被ai所顶替,奴仆的职责,越来越侧重于精神世界、艺术创造与身体愉悦,而所有这一切,都需要极其充裕的天赋,与出众的身材与容貌、气质特性。

    不论奴隶,还是奴仆,门槛现在都高的可怕,绝非从民众里随便抓一个人来就可以。

    不仅如此,奴隶与奴仆所要求的特质,从智慧、意志到身材,并不能完全遗传,无法像资本和权力那样,在代际间稳定的传递下去。

    不论智慧,还是美貌,亲代与子代之间有一定的相关性,这是容易观察的事实。

    但也很容易观察到,这种相关性,其实一点也不稳定。

    智力活动领域的杰出人物,其子女未见得也一定是杰出者。

    进而,其子女的子女,泯然众人的概率则会更高,几代人后,基本必定默默无闻,这是很常见的情形。

    至于人类的其他特质,容貌,身材,性格,意志,莫不如此。

    生命的遗传与演化,如此深奥。

    继而,让奴隶与奴仆阶层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完成整个阶层的代际更替,就是一种不可能。

第三一〇章 争夺

    奴隶与奴仆阶层,无法自我完成代际更替,这样讲当然不一定准确。www.uu234.ccwww.uu234.cc

    假如,仅仅是假如,联邦的顶层动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让奴隶与奴仆们大肆繁衍,每一对夫妇都生育七八个、甚至更多的子女,然后“择优录用”,不符合条件的淘汰者则一概扫地出门,汇入两亿八千五百万垃圾的洪流。

    这样做,仅仅从理论上讲,的确有可能完成“代际更替”这一艰巨的任务。

    然而站在实践的立场,这种策略,就不太可能奏效。

    且不说在顶层的压力之下,奴隶与奴仆阶层会不会乖乖听话、生育一大堆子女去充当代际更替的原材料,就算他们乖乖就范,人,毕竟不是牲口,并非生下来管吃管睡就能充当劳力,而必须经过长期的教育和培养。

    这种工程,在it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似乎可由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的机器代劳。

    但事实已经证明,人的培养,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人”这一因素在教育过程中的地位是很难取代,单纯用机器教育培养出来的人,不论性格、还是能力都有很多缺陷,这并非臆想,而是被一系列残酷的实验所证实。

    归而总之,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的“人”,要蜕变为社会学意义上的人,并非简单的掌握几门课程、锻炼工作技能就可以办得到。

    展望未来,在不知多么久远的将来,或许有一天人类将能够完成代际更替的全自动化,以不知疲倦的庞大“生产机”来制造出理论上无穷无尽的劳动者大军。

    但凭借今天的科学技术,用不着深究,方然也能看得出,距离这一天还极其遥远。

    迄今为止,要培养文明的接班人,人的因素仍然是必不可少,而每天辛劳不辍的奴隶、奴仆们,是否有时间和精力去额外承担这一繁重的义务,为千秋万代的顶层们提供一茬茬蒜苗般的劳动力,简直就是不问可知。

    置身于新时代奴隶制的大框架下,不论奴隶,还是奴仆,但凡稍有头脑都不难看透自身的处境,和围绕着自己的这一切。

    继而,哪怕因顶层的施舍而暂时生活无虞,甚至拥有些多余的时间、精力和资源,是否会有兴趣将其耗费在辛苦的生养后代上,主动去做这形式上是延续生命、实则不过是种蒜苗的无事生非之举,也是很可疑的。

    荒谬的资产主义制度,扭曲了一切,连人类的繁衍延续都无从幸免。

    正因奴隶与奴仆的代际更替,没有保障,所谓“新时代的奴隶制”,也就无法彻底脱离联邦的285,000,000民众而一直封闭运行下去。

    当体系内的顶层恣意繁衍,奴隶与奴仆却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消磨殆尽时,这一体系必须从外部获得新鲜血液,补充消耗掉的底层基石,而新鲜血液的来源,放眼四顾,也就只有那曾被视为“活的垃圾”的无数民众。

    从这一角度观察,思考,方然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在“自产机”大行其道,“全产机”崭露头角的今天,金主们掌控的联邦政府,依然会维持运转。

    遍布联邦大小城市,在钢筋水泥垃圾堆里苟活的民众,也还能领取到一些起码的救济,获得一些最基本的社会服务等资源,而没有像某些科幻小说、电影里那样,被掌控自动化生产体系的统治者彻底铲除。

    即便失去了被压榨的价值,也失去了当炮灰的资格,他们,仍有最后一点用处。

    哪怕身为底层,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不论生育、还是教养都难免被异化,但和体系中的一千五百万人口相比,出局者的规模更庞大的多,随便生养些子女,便可以为这新时代的奴隶制补充人口,维持体系的长久运转。

    何况随着it的进一步渗透,生产体系的升级,数量稳定之顶层所需要的奴隶和奴仆数量,显然会缓慢而持续下降。

    代际更替,在这样的大趋势之下,也更加成为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在不考虑生命科学进步的前提下,奴隶制的稳定性,并不会受到“代际更替”的冲击,这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方然并不在乎。

    在一开始,他所洞悉到的根本矛盾,也并非是在这方面。

    而是贯穿这一制度始终的,并且,会随着it渗透而愈加尖锐、终将爆发的,

    奴隶与顶层的争斗。

    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并不稀奇,在人类历史上更一直存在着。

    但新时代的奴隶制,其根本矛盾,却和以往任何时代迥异,并非是被压迫者反抗、乃至推翻压迫者的简单直白,而是切实创造、完成与运行这体系的奴隶,与凭id、密码与权限将其掌控的顶层,这两者之间的一场“火并”。

    也即是,注定爆发在并不久远之将来的,程序员与权限狗之战。

    当今时代的联邦,不管如何形容眼下的制度与体系,新时代的奴隶制也好,欣欣向荣的联邦梦也罢,事实,是很清楚的,铺陈在联邦大地上的一切,从高速公路到巨型计算机的全部物质财富,与正在隆隆运转的庞大生产体系,完全归功于新时代的奴隶群体。

    正是他们,凭借科学这一工具,创造了联邦社会的全部财富。

    而执掌这体系的顶层,又是凭借什么,才切实的将这一切捏在手中呢。

    表面上,是联邦政府的武装力量,和资产的无形压迫,但究其实质,不论武装力量,还是庞大资本,归根结底,都必须体现在生产体系的控制逻辑中,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

    暴力体系是什么,是机器人,是作战单位,是先进的武器。

    然而这一切发挥作用的前提,是通过网络,接到准确的秘钥和命令,并凭借ai和网络来组织行动。

    资产,更是如此。

    表面上是所有权凭证,或者银行账户上的一串数字,事实上,

    只有将其注入生产体系的控制核心,体现为具体的id和指令,才能真正奏效。

    规则如此,没有什么是自然而然,武装机器人不会自主决定向谁开火,银行账户上的马克也不会自己去掌控生产。

第三一一章 荒谬

    新时代的奴隶制,究竟向何处去,经由对联邦社会的观察,渐渐的,方然发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UU小说

    藉由科学技术的发展,联邦、乃至世界面貌的极大改变,尤其是生产体系的空前庞大而复杂,统治阶层、有产者的权力,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被挑战、甚至被剥夺的极大可能性。

    顶层与奴隶,在遥远的旧时代,是一对矛盾尖锐的对立体。

    但在那遥远的奴隶制度中,顶层,掌控社会的极少数人,即便被揭竿而起的奴隶推翻了统治,被愤怒的矛枪钉上历史的耻辱柱,每一次反抗,却无法终结那万恶的奴隶制度,而注定会陷入旧制度的轮回。

    究其原因,用今天的视角去观察,本质上是因为奴隶群体的落后性。

    换言之,用一句海因里希主义者的惯用语,奴隶,虽然遭遇悲惨、令人同情,却并不掌控先进的生产力。

    再怎样强壮、坚韧的奴隶群体,受限于那一时代的科学技术水平,在脱离奴隶制度的组织框架下,也没办法组织起高效率的生产活动,没办法积聚足够的力量,与周边的其他奴隶制国家相抗衡。

    社会的运动、发展规律,是客观规律的一部分,并不以人的一切主观意志为转移。

    正由于这种时代的局限性,让历史上的奴隶制,出奇的稳定。

    但,今时不同往日,新时代奴隶制中的底层,信息技术领域埋头苦干的数百万it工作者,则切实掌握着惊人的力量,事实上,正是这数百万技术人才,一砖一瓦的搭建起联邦社会的庞大无人化、智能化生产与生**系。

    这一体系,即便名义上并不属于it劳动者,而归于投资方,事实上的控制权却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

    联邦的庞大生产体系,从矿山到工厂,从企业到机构,放眼四顾的这一切全都名下有主,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合同,协议,规则乃至法-律确定其所有者。

    而创造了这一切的劳动者,则仅有菲薄的工资,并不占有其它任何一部分。

    至多以所谓股票的形式,形式上取得一部分煞有介事的所谓“所有权”,其实呢,也根本无法行使这所有权对应的权利。

    这种规则,这种现状,哪怕再多御用专家摇唇鼓舌,鼓吹其多么合理,

    终究也不过是一种荒诞无耻的丑行。

    有产者的鹰犬,喉舌,是怎样为主子们辩护呢,借口,要多少就有多少,围绕“私有财产神圣不可xx”的莫名其妙说教而展开,一大批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吹鼓手们,大可以从创世光一直讲到审判日,玩-弄种种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为捍卫这“有产者掌控一切,劳动者一无所有”的残酷现实,昧着良心慷慨陈词。

    然而再多华丽的辞藻,再多狡诈的诡辩,也终究无法自圆其说的解释清楚:

    为什么,一大群人昼夜辛劳,一小撮人坐享其成,待到清算时,前一群体非但所得寥寥,甚至还可能身负巨额债务,后一群体则赚的盆满钵满,甚至还会掌控全世界。

    劳动者,非但一无所有,甚至还倒欠不劳而获者许多钱,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面对如此锋利的批判,御用文人们,仍然会闭着眼说瞎话:

    “工场主、统治者也一样在殚精竭虑,他们的劳动,比普通工人的劳动价值高得多,理应有更丰厚的报酬”。

    是的,想到这里,方然也的确要承认,联邦的有产者们,并非一群窝在沙发里嚼薯片的混吃等死废物,在生产过程中,甚至还会十分活跃,从谈判桌前到喷气机上,到处都可以见到他们的身影。

    但他们这样的忙碌,动机又是什么,他们真的在劳动吗;

    如果是,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小偷、强盗不辞辛劳,才弄到些金银财宝,凭本事弄来、就合情合理,干脆也都不用坐牢了呢。

    有产者,不管再怎样忙碌,

    也不过是在贪婪的巧取豪夺,费尽心思压榨劳动者,仅此而已。

    唇枪舌剑的商业谈判,险中求胜的投资决策,表面上看,的确是相当一部分有产者、工场主擅长的活动,这些活动,似乎也的确在经济循环中发挥了一些作用,甚至还是十分关键的作用。

    这一切,未免令人心生疑虑,怀疑有产者们是否真的不事生产,从不工作。

    然而换一个角度,倘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有产者”,而是劳动者们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协调起来组织生产、并满足人类的生产生活需要,又哪里需要什么“尔虞我诈的商业谈判”,哪里需要“赌徒一般冒险的决策”呢。

    不论商业谈判,还是投资决策,都是资产主义特有的经济活动。

    本质上,是有产者间的彼此倾轧。

    在这其中乐此不疲,并不意味着有产者们真的在工作,真的创造了财富和价值,而只不过是反映了一种红桃皇后般的丛林态势。

    生命中每一刻都殚精竭虑,为资本增殖而效尽犬马,这,绝不是劳动,而是在犯罪。

    然而凭借这罪行,从古至今,有产者们毕竟近乎于掌控了一切。

    这种态势,在新时代的奴隶制,也同样体现于联邦的社会运行之上,然而这一次,统治者掌控生产体系,进而掌控一切的基石,却是如此摇摇欲坠,不出意外,很快就会遭遇奴隶阶层的强势反击。

    这种反击,与历史上的奴隶暴动完全不同,其动机绝非宣泄怒火、改朝换代,用换汤不换药的新*奴隶制取代前一个旧体制,而是劳动者对有产者的大反击,将一切凭空施加在生产体系之上、并非以切实掌控为依据的脆弱产权声明彻底砸烂。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幅迥然不同的景象:

    只有体系的创造者,切实把握这体系的管理员,才有能力、因而也才有资格声称其所有权。

    而其他一切无力而苍白的所有权声明,不管依据如何,是资产,是法-律,是政令,还是暴力,都没有用,而必将被彻底消灭。

第三一二章 暗斗

    新时代的奴隶制,究竟向何处去,经由对联邦社会的观察,渐渐的,方然发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www.uu234.ccwww.uu234.cc

    他意识到,藉由科学技术的发展,联邦、乃至世界面貌的极大改变,尤其是生产体系的空前庞大而复杂,统治阶层、有产者的权力,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被挑战、甚至被剥夺的巨大风险。

    顶层与奴隶,在遥远的旧时代,是一对矛盾尖锐的对立体。

    但在那遥远的奴隶制度中,顶层,掌控社会的极少数人,即便被揭竿而起的奴隶推翻了统治,被愤怒的矛枪钉上历史的耻辱柱,每一次反抗,却无法终结那万恶的奴隶制度,而注定会陷入旧有制度的轮回。

    究其原因,用今天的视角去观察,本质上是因为奴隶群体的落后性。

    换言之,用一句海因里希主义者的惯用语,奴隶,虽然遭遇悲惨、令人同情,却并不掌控先进的生产力。

    再怎样强壮、坚韧的努力群体,受限于那一时代的科学技术水平,在脱离奴隶制度的组织框架下,也没办法组织起高效率的生产活动,没办法积聚足够的力量,与周边的其他奴隶制国家相抗衡。

    社会的运动、发展规律,是客观规律的一部分,并不以人的一切主观意志为转移。

    正由于这种时代的局限性,让历史上的奴隶制,出奇的稳定。

    但,今时不同往日,新时代奴隶制中的底层,信息技术领域埋头苦干的数百万it工作者,则切实掌握着惊人的力量,事实上,正是这数百万技术人才,一砖一瓦的搭建起联邦社会的庞大无人化、智能化生产与生**系。

    这一体系,即便名义上并不属于it劳动者,而归于投资方,事实上的控制权却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

    联邦的庞大生产体系,从矿山到工厂,从企业到机构,放眼四顾的一切都名下有主,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合同,协议,规则乃至法律确定其所有者,而创造了这一切的劳动者,则不占有其中的任何一部分。

    至多以所谓股票的形式,形式上取得一部分煞有介事的所谓“所有权”,其实呢,也根本无法行使这所有权对应的权利。

    这种规则,这种现状,哪怕再多御用专家摇唇鼓舌,鼓吹其多么合理,

    终究也不过是一种荒谬可笑的罪行。

    有产者的鹰犬,喉舌,是怎样为主子们辩护呢,借口,要多少就有多少,围绕“私有财产神圣不可xx”的莫名其妙真理而展开,一大批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吹鼓手们,大可以从创世光一直讲到末日审判,动用种种看似无懈可击的逻辑,为当今时代,有产者掌控一切,劳动者一无所有的现实,昧着良心慷慨陈词。

    然而再多华丽的辞藻,再多狡诈的诡辩,也终究无法自圆其说的解释清楚,为什么追溯到遥远的过去,同样生活在一片大草原上的古猿,除自身外,没有任何附属财产、甚至没有财产概念的原始人,会步步演化成今天的样子。

    一大群人昼夜辛劳,一小撮人坐享其成,待到清算时,前一群体非但所得寥寥,甚至还可能身负巨额债务,后一群体则赚的盆满钵满,甚至还会掌控全世界。

    劳动者,非但一无所有,甚至还倒欠不劳而获者许多钱,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面对如此锋利的批判,御用文人们,仍然会闭着眼说瞎话:

    “工场主、统治者也一样在殚精竭虑,他们的劳动,比普通工人的劳动价值高得多,理应拿走丰厚的报酬”。

    是的,想到这里,方然也的确要承认,联邦的有产者们,并非一群窝在沙发里嚼薯片的混吃等死废物,在生产过程中,甚至还会十分活跃,从谈判桌前到喷气机上,到处都可以见到他们的身影。

    但他们这样忙碌,动机又是什么,真的是在参与劳动吗;

    如果是,那是不是也可以说,小偷、强盗昼夜辛劳,才弄到些钱财,凭本事弄来就合情合理,干脆也都不用坐牢了呢。

    有产者,不管再怎样忙碌,

    也不过是在努力的巧取豪夺,盘算怎样压榨劳动者,仅此而已。

    唇枪舌剑的商业谈判,险中求胜的投资决策,表面上看,的确是相当一部分有产者、工场主擅长的活动,这些活动,似乎也的确在经济循环中发挥了一些作用,甚至还是十分关键的作用。

    这一切,未免令人心生疑虑,怀疑有产者们是否真的不事生产,从不工作。

    然而换一个角度,倘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有产者”,而是劳动者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协调起来组织生产、并满足人类的生产生活需要,又哪里需要什么“尔虞我诈的商业谈判”,哪里需要“赌徒一般冒险的决策”呢。

    不论商业谈判,还是投资决策,都是资产主义特有的现象,是有产者彼此倾轧的游戏。

    在这其中乐此不疲,并不意味着有产者们真的在工作,真的创造了财富和价值,而只不过是一种红桃皇后般的丛林态势。

    生命中每一刻都殚精竭虑,为资本增殖而效尽犬马,这,绝不是劳动,而是在犯罪。

    然而凭借这罪行,从古至今,有产者们毕竟近乎于掌控了一切。

    这种态势,在新时代的奴隶制,也同样体现于联邦的社会运行之上,然而这一次,统治者掌控生产体系,进而掌控一切的基石,却是如此摇摇欲坠,不出意外,很快就会遭遇奴隶阶层的强势反击。

    这种反击,与历史上的奴隶暴动完全不同,其动机绝非宣泄怒火、改朝换代,用换汤不换药的新奴隶制政权取代上一个旧政权,而是劳动者对有产者的大反击,将一切凭空施加在生产体系之上、并非以切实掌控为依据的脆弱产权声明彻底砸烂。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幅迥然不同的景象,剧变之后,只有体系的创造者,切实把控这体系的管理员,才有能力、因而也才有资格声称其所有权。

第三一三章 庞大

    按通常的认识,一个系统的投资者、拥有者,照理说也应该是这系统的控制者。www.uu234.ccUU小说

    即便拥有这系统的顶层,并不一定明白其运行机理,至少也应该有秘钥、账户与权限,或者雇佣专业人士来充当媒介,才方便驱使,好让系统去执行自己的意志。

    联邦政府招标的apos北大陆次级节点,就是这样的系统,按计划,由联邦it巨头承包的“全产机”次级节点,将构成庞大apos体系的神经网络,接收全产机中枢发来的指令,并彼此协同,控制并指挥其下辖的大量三级节点,进而将控制者的意志贯彻到生产体系的每一个角落。

    如此庞大而关键的体系,可想而知,顶层不会容忍一家独大,而根据地域、产业条块和生产体系的组织便利,将北大陆划分为四~五个大区。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参与竞标的,就是其中的“nep”与“ama”两个大区。

    nep,north_east_pacific,覆盖从阿拉斯加一直到洛杉矶的太平洋沿岸,ama,appalachian_mountain_atlantic,大致范围是联邦东南部的大西洋沿岸,这两片区域的资源资源、工业基础与人口分布情况迥异,看起来,ibm是打算两头下注。

    站在联邦政府的立场,不论“全产机”、还是其中的节点,控制权都最好能高度归一化。

    但是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立场,投出去的项目,要说心甘情愿融入整个“全产机”体系,自己只埋头干活而没有控制权,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有产者,顶层,掌控联邦的一小撮人,虽然有彼此间的利益交集,共同维系并利用着联邦的统治机器,彼此间的猜忌、防备与倾轧,却不可能完全终止,结果就是,在“国际商用机器”的项目计划书里,关于“全产机”次级节点的控制系统,很多细节都一概缺失,以商业机密的理由拒绝公开。

    相反,对于海外投标的一些apms、apos项目,公司则不在乎提供技术细节,反正最终也是联邦政府掌控这一切秘密,而不可能透露给客户。

    it巨头的这些做法,可想而知,会让联邦政府十分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当局所能做的,仅仅是招兵买马、扩充ffri-it的执行部门,确保位于橡树岭的“全产机”中枢在自己的绝对掌控之下。

    至于整个“全产机”体系,其庞大程度完全超乎想象,仅在微电子这一领域,中枢预计会链接的生产部门就接近四百个,接入apos网络的研发、生产、测试与运维设备,以西历1484年口径统计,已超过了三百万台。

    产品名录的条目数,更一度达到惊人的一千三百万,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即便在“全产机”落后后,各大企业的一系列同质化、重复化产品,将逐渐被精简、合并,微电子领域的产品名录仍将超过1,000,000。

    这样庞大的体系,从硬件到机器码都堆积如山,根本就不是一个ffri-it能全盘掌控,更别说详细核查每一个模块,甚至检查每一行代码。

    取而代之的策略,则是“黑盒原理”,这一原则在软件工程领域司空见惯,将测试目标视为有一定数量接口的黑盒子,测试时,仅专注于其在特定输入情况下的输出,是否符合要求,而不关心其内在的运行机理。

    这种测试方案,但凡熟悉软件测试的人,都知道不一定靠谱。

    尤其是涉及到软件、系统乃至体系控制权的核心模块,按理说,黑盒测试根本无法保证100%的排查隐患,标准做法应该是从“需求分析”开始,一层一层的核查软件设计流程,对软件本身的检查,更应该细化到每一行代码。

    但是面对“全产机”,哪怕只是nep、ama大区的次级节点,人工编写的代码就超过了一亿行,分布在若干不同层级的服务器与核心处理机上,粗略估计,以ffri-it相关委员会的能力,完全核查所有的控制、接入与管理代码,耗时会在二十年以上。

    二十年,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不禁令顶层怀疑ffri-it在有意拖延,或者极度缺乏人手。

    表面上看,情况确乎如此,托马斯*安生所在的核查委员会,一共只有不到二十名软件架构、信息安全等领域的工程师,面对“全产机”次级节点的一亿行代码,和几乎无法实时测试的运行环境,的确是两眼发黑。

    那么增加编制可以么;

    譬如说,将委员会的规模扩大十倍,两年内完成这一切。

    理论上当然可以,实际上,当委员会的专家数量扩充十倍、达到两百人之众时,其原本要着力铲除的“权限篡夺”之幽灵,几乎必定就会在委员会内出现。

    即便是联邦政府管辖的机构,里面的人,就一定绝对可信,而不会在核查时暗中作梗么。

    联邦的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追逐apms、乃至于apos的最初动机,是基于内心深处对他人的不信任,幻想着通过“全产机”,彻底将“人”这一因素从生产活动中驱逐出去,进而获得百分之百忠诚的机器,得到百分之百确定的物质享受和安全保障。

    现实的情形,却是一方面用apos驱逐普通劳动者,另一方面却因此而受制于it领域的开发者。

    绕了一大圈之后中,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猜忌,多疑,有产者们很快发现,获得百分之百可靠的自动化、智能化系统,并不像它们的老祖宗们修建陵寝那样简单,只消封锁消息、看住工匠,待到工程完毕后将知情者统统杀害就能成事。

    修筑陵寝,起码还可以用荣华富贵豢养鹰犬,再用它们去监视工匠。

    事成之后杀人灭口,鹰犬也可代劳,反正一座陵寝并改变不了社会现状,许诺的好处仍可以兑现,鹰犬的忠诚度也有起码的保障。

    但是“全产机”,则完全不同:

    一旦被制造出来,对拥有者而言,就意味着得到了整个世界。

    置身于信息技术领域的几乎所有劳动者,对这一点,都是心知肚明,有产者不论再怎样威逼利诱,开出的价码,也没办法超越apos的巨大价值。

    继而,这也就意味着,根本没什么“百分百忠诚可靠”的雇员。

第三一四章 管制

    为确保自身的控制力,有产者,可以雇佣信息技术的顶尖人才,作为自己的鹰犬。www.uu234.ccwww.uu234.cc

    但,这些新时代的鹰犬所做之事,却极其繁难,如果没有持续跟进、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同步分析,即便同行都难以精确把握其动向。

    这种态势下,不管开出多么丰厚的报酬,it专家们的忠诚度也还是未知数。

    信息技术领域的劳动者们,尽管在现行秩序下,是奴隶,在经济与暴力体系中也居于弱势,一旦踏入有如茫茫大海的it世界,则有如蛟龙入海,更顺势在有产者的内斗中,不知不觉的为其开掘坟墓。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apos次级节点工程中,代码深处,就潜藏着重重疑点。

    接手新的任务后,没过多久,方然就熟悉了一整套新的工作流程,也明确了托马斯*安生在其中的作用。

    身为基础研发组的得力干将,同时,也是签署过“终身服务协议”的所谓“自己人”,托马斯身兼双重职责,一边应付ffri-it的常规核查,凭借自身的成员身份,为“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研发改进提供指导,另一边则要自查项目中的代码、模块与系统。

    和前一个职责相比,收获更大的,就是来自于公司项目代码的自查。

    一亿行代码,准确的说,大约112,653,600行程序代码,看起来是很吓人,其实规模也并不怎样骇人听闻。

    保存成无格式的txt文档,总共也就几百gbytes。

    这种规模的程序,一个人是没可能在有生之年看完,但应用aiasm这样的自动化工具,合理制定计划,要分析其稳健性与安全性,也不是太离谱,毕竟个人电脑上运行的操作系统,新版本的代码行数都动辄好几千万。

    如果说,一份个人电脑操作系统的代码规模,就会超出ffri-it专门委员会的能力,这未免就是在开玩笑。

    然而问题在于,“全产机”的次级节点与个人电脑,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apos体系中的次级节点,单论代码行数,规模并不太大,然而和运行在微型计算机上的windows_os相比,次级节点的上亿行代码会应对几百个不尽一致的专业领域,对应不同的运行环境。

    总体上观察,apos次级节点的数据、指令与秘钥吞吐量,也远不是台式机上的操作系统可以比拟的。

    要核查这样的体系,在没办法实际运行、测试的前提下,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点,在接手新任务时就心知肚明,方然粗略测算,如果没有划时代的新理论、新技术加持,在项目预定的6~18个月核查流程中,自己所率领的团队,至多只能覆盖这一亿行代码中的百分之二左右。

    即便这覆盖到的百分之二,核查之后,就能保证没一点问题了吗;

    他可不敢这样讲。

    并不是对自己、或者aiasm的能力没信心,而是,身为托马斯*安生,他事实上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手下的若干名it工程师,甚至开发监控系统的那些it天才们,到底在打一些什么样的小算盘。

    其实何止属下,托马斯自己的小算盘,不也一样有吗。

    负责协调ibm与ffri-it核查组的任务,说繁重,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但是说轻松,只要不刻意去赶进度、或者在细分领域钻牛角尖,倒也真没多大压力,在夏洛特研发中心远程办公,每天还是朝九晚五的节奏,方然反而有些轻松之感,当然,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自己可以营造的表象。

    接受7*24小时无死角监控,并不意味着,托马斯*安生连上网的权利都没有。

    在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前思虑再三,才下定了决心,方然能预料到ibm方面的监控强度,在网络这一块,无非是公司内网监控手段的强化,外加不定时的活动追踪与现场搜查。

    这些手段,自从来到研发中心,就一直在频繁的斗智斗勇,并难不倒自己。

    想一想“国际商用机器”的核查人员,又为什么要尽心尽力的来搜查、追踪目标呢,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巩固有产者的地位,让他们更从容的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吗,哪一个监控者如果还没这种觉悟,凭那点头脑,也根本爬不到这种岗位上。

    正是基于这种判断,方然预测到,所谓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必定不会像宣传中那样的滴水不漏。

    事实也正是如此,签协议后,他的网络活动一如既往,而很少有掣肘。

    浪迹在联邦网络中的it工作者,包括诸多黑客,近年来随着信息技术的渗透而愈加活跃,即便联邦政府始终在加大管理力度,也未能将其杜绝。

    信息时代的监控、管理体系,在外行人眼里,的确是一空前强大的利维坦。

    但是用同样的技术手段与管理思维,去应付同道中人,看似坚不可摧、无处躲藏的防御与监控体系,就转而变得机器脆弱。

    这种对抗的优与劣,似乎十分反常,毕竟联邦政府是覆盖全国的统治机器,其(名义上)掌控的资源,完全不是一个人能比拟的,更执掌着盖亚上屈指可数的庞大武装力量,和统筹全国资源的雄厚财力。

    而活跃在网络上的it高手,即便也有一些隐秘的组织,不论规模、还是财力,都绝对无法与庞大的联邦当局抗衡。

    然而,与普通民众想象中的情形不同,网络监控这种事,

    并不像抓逃犯,而更像搞刑侦。

    换言之,作用庞大资源的联邦政府,想要办到的,并非从联邦的三亿茫茫人海里抓到一小撮身份确定、证据确凿的犯罪分子,而是要无时无刻监控广袤国土的每一个角落,觉察任何异常迹象,并准确甄别出任何潜在的危险人物。

    这种事,实施起来的难度如何,对照一下联邦警方的刑侦能力,也不难猜得到。

    刑侦系统处理要案,办法,也不过是集中力量、重点突破。

    以当局目前掌控的网络技术力量和相关资源,要想将触角渗透到社会每一个角落,盯住每一个it领域、乃至其他领域的劳动者,甚至还要防备统治阶层中的叛徒……

    难度之高,简直就是超乎想象,是完全的妄想。

第三一五章 驱逐

    面对庞大而繁杂的网络,联邦政府空有设想,却力有不逮。www.uu234.cc

    另一方面,信息技术领域的劳动者们,不论出于何种动机,行动的积极性则超乎想象。

    在互联网的灰色地带,依托匿名服务器、社交网络与区块链传送,遍布联邦大地的无数it从业者们联系频繁,彼此互助,使用bitcoin等电子货币来交易资源,将自己、或者其他人有意无意留在系统中的天量漏洞,分享给同一条战壕内的战友们。

    这些劳动者,涉足灰色地带的动机,想必千差万别,从单纯的需要外快到执着于追寻永生,一切皆有可能,但不论动机如何,他们的行动,都是对现行体制的沉重打击。

    是在埋葬新时代的奴隶制,埋葬这一资产主义终极阶段的墓穴中,重重落下的十字镐。

    面对当局的管制,面对各自雇主的7*24小时监控,大量it工作者的行动,想必也会有一些东窗事发、甚至锒铛入狱,但少数人的失败,并不足以震慑、劝退数量庞大的it大军,反而让他们心生愤懑,激发更猛烈的反抗。

    反抗,在新时代的奴隶制,并不一定体现为暴力冲突。

    而是数以百万、千万计的it工作者,在覆盖全世界的网络体系中纵横,藉由信息与比特币的交换而联合起来,以自身利益为追求、从而不自觉的契合于群体之利益,进行的一系列渗透与破坏活动。

    与一切违背法-律的活动那样,这些活动,会被当局严厉打击。

    可即便如此,身在这时代的洪流中,自己也正在进行一系列类似的活动,方然却分明能感受到,活跃在网络中的it劳动者们,有着怎样的默契,对当局监控互联网络的手段,乃至于it巨头们掌控网络的企图,又是怎样的不屑一顾。

    西历1485年,在当今时代的大形势下,面对联邦的暴力机器,有产者的铁骑坚城,只会写代码、做架构的劳动者们,似乎十分弱势。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管it精英们怎样在网上纵横捭阖,在经手的项目里埋藏多少隐秘的后门,面对切实掌控局面的暴力体系,从联邦武装力量到公寓安防机器人的一切暴力单元,也很难直接反抗,更遑论效仿历史上的前辈们那样揭竿而起。

    子弹,一概不长眼睛,武装机器人也没有头脑,面对这些麻木不仁、根本没任何转圜余地的杀人机器,直接发难,简直与自戕无异。

    置身于一片肃杀的恐怖气氛中,又是什么,让无数劳动者坚持斗争呢;

    胜利的希望。

    胜利,是的就是胜利,一场彻底颠覆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的暴力洗牌,即将在这无数劳动者的有生之年降临,这场斗争,这场矛盾尖锐的殊死搏斗,不管结局如何,都将彻底终结万恶的资产主义。

    “权限不可转让”,迄今为止,还只是方然的一个猜想。

    但类似的原则性判断,却正在it领域蔓延开来,被埋头工作的码农、架构师和专家学者们发现,继而备受鼓舞。

    他们知道,横亘在自己所在之群体与自由王国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正在从内部迸发一道道裂痕,执掌劳动者所创造之暴力机器的有产者们,终将丧失对体系的控制权,如同被逐出宿主的寄生虫般绝望挣扎。

    继而,在冰冷的绝望中,结束毫无意义的可耻一生。

    信息技术的全面渗透,不可逆转,红桃皇后般的人类世界里,拒绝自动化、智能化就意味着落后,意味着被消灭。

    控制权的争夺,结局,也一样的无可更迭。

    任凭有产者们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动用一切残忍而无耻的手段威逼胁迫,将不幸曝光的劳动者投入监牢,甚至秘密杀害,也只能收获表面的平静,和虚假的和平。

    而他们所幻想的,拥有百分之百忠诚度与可靠性的中央控制机,只需id与秘钥就能执掌联邦、决定广袤大地每一个角落将要发生什么事的“神祗之杖”,则注定只能是一场无法具现的幻梦。

    身在ffri-it,以联邦政府雇员的身份,为顶层效劳,托马斯*安生的一切活动也盖莫如是。

    1485年春夏之交,在几个月的紧张筹备之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正式向ffri-it提交了数据总量超过1tbyes的项目计划书,接下来,则由委员会花费约三到六个月的时间,对各大机构提交的材料进行审查。

    这种审查,理论上的目标,是一切为维护联邦政府的权威。

    “全产机”的控制权,究竟属于谁,既然由联邦的产业巨头们分片包干、协同运作,似乎就很容易回答。

    然而考虑到当局的背后金主,事实的归属,就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站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立场,上面很早就吩咐托马斯*安生,认真研究当局授权ffri-it发布的技术说明,具体而言,要搞清楚“全产机”体系的次级节点,究竟要将接口与功能模块文档开放的什么程度,才能符合联邦政府的标准。

    然后,遍布联邦乃至世界各地的ibm研发机构,再在这一标准之上做文章。

    联邦政府与产业巨头的博弈,落实到技术层面,又会再掺入it工作者们的自身意愿与抉择。

    如此杂糅的项目计划书,大量的技术细节,托马斯所率小组根本没办法逐一掌控,而只能通过体系的逻辑架构,排查主要路径上的重要模块,并将主要精力放在s.c.s、安全与控制系统上,保证整个体系的可控性。

    直白的讲,按公司上层的意思,一整套apos次级节点的运作,都要在公司所指定控制人的掌握之中。

    这种要求,原则上,利用信息技术领域的一些成果,是很容易满足的。

    从密码学到网络安全的若干学科领域,在计算机、网络与人工智能的安全性方面,积累了大量成果和丰富经验,至于应用,在庞大的联邦互联网中,近十年来的重大安全事件数也一直在下降。

第三一六章 不见

    在信息系统的安全保障方面,既有的手段,看起来是十分有效。www.uu234.cc

    唯一的问题在于:

    全产机,并不是简单的应用软件、操作系统或者核心服务器,而是一个复杂度超乎想象的庞然大物。

    控制权,具现的一条条指令,从位于橡树岭的中枢传递到apos次级节点,或者由“国际商用机器”高层下达到这节点,并不能直接执行,而需要由次级节点来解构、分析与代换,变成规模高出几个数量级的指令包,然后才能下压到三级节点。

    这些繁复的指令包,各自抵达三级节点后,可想而知,还会经历一次解构、分析与代换。

    然后到外周节点,再然后到达具体的生产单元,数量庞大的生产单元之间,还会频繁通信、保持横向联系,只有如此,才能高效而可靠的执行任务。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这“全产机”体系,就是模拟人类社会的生产组织流程。

    相比于“人”为基本单元构成的社会,全产机的生产组织,摈弃了这一最大的不确定因素,高度自动化、智能化的各模块、节点,通过统一的fscim体系而彼此联结,这样的体系,没有人类的思考力与灵活性,却有着人永远也达不到的准确程度。

    再怎样安全、确切的指令,一旦抵达次级节点,就会开始被解构、分析与代换,进而如水银泻地般,推送到“全产机”的诸多末梢,要托马斯的小组去追踪所有这一切过程,还要给出可靠性报告,根本就做不到。

    调查者们能做的,无非是传统的安全领域,查阅核心控制部分的代码,搭建测试环境,制定策略,进行一系列的测试与攻防演练。

    一切工作的重点,在于防范“非技术性”的内部风险,与“技术性”的外部攻击。

    至于说,完成所有这些模块的it工作者,究竟有没有恪尽职守,有没有遵循莫须有的职业道德,或者说,有没有蠢到真开发出100%受控于admin、管理员的系统,基础研发组完全力有不逮,而只能选择相信每一模块所附的监控报告。

    再至于说,提交这些监控报告的人,有没有上下其手、掩藏玄机……

    著名的“猜疑链”概念,用在这里,倒也是恰如其词,不知道“国际商用机器”的老板们怎样想,凭借自身经验,方然几乎能透过一份份报告书,和连篇累牍的代码,看透某些并不十分高明的把戏,发现模块有问题的征兆。

    但,与事先的料想一模一样:

    对这些隐约的迹象,潜在的问题,他的对策则是视而不见。

    发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将潜在的问题一查到底,这是上头交代给托马斯*安生的职责,但要不要履行这职责,决定权,则部分操之于己。

    然后就是一个很显然的问题:

    凭什么,不过例行公事的自己,要将这些隐约的线索深究下去呢。

    岗位职责,上头交代的任务,在方然眼中只是一摞废纸,绝大多数it领域从业者想必也是如此,在从事专业性极强、独立性极高的任务时,不会盲目服从,而只会遵从内心深处的利益之诉求。

    在出于无奈、将一切下级节点视为黑盒的做法面前,要彻底调查这些线索,就得大动干戈,亲自前往才行。

    只待在夏洛特研发中心看屏幕、敲键盘,一般是不成的。

    且不论现场调查的风险,退一步讲,就算在研发中心远程调阅、分析材料,将一切不轨行为绳之以法,又有什么好处:

    好让顶层、有产者们更好的掌控全产机,早一天将绝大多数劳动者杀出局吗。

    只要想到这前景,但凡稍有头脑的it工作者,都会明白,在全产机取代绝大多数劳动者的过程中,自己不会有获益,反而很可能遭遇重大的危机。

    那么该怎样做,不就是太明显了吗。

    测试,核查,与之相关的一切工作,出于专业领域的特性,都无法用血汗工厂里司空见惯的计件法来给付报酬,换句话讲,到底在所负责的项目中找出多少bug和危险因素,并不(怎么)决定工作者的收入。

    既然如此,面对眼前的线索,就更没必要去穷追不舍。

    默契,并非基于信任、或者彼此制衡,而是出于每一个参与者对自身利益的权衡,信息时代的新*奴隶制,就在这基石的缓慢侵蚀中,逐渐摇摇欲坠,搭建再大、再高的“全产机”之类脚手架,也无法让顶层逃过这一劫。

    离顶层还远,自己更无意往上爬,这一切和方然追寻的目标很远,他也不太在乎。

    但是……

    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即便身为托马斯*安生,可以视若无睹,稍微思考前因后果,却不由得让三十二岁的年轻人焦虑丛生。

    “全产机”,在一开始的宏伟规划里,是高度集成、联系紧密的庞大生产体系。

    但是在眼前的现实,仅仅“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投标的apos次级节点,就隐含着大量it中人出于自身利益而留下的痕迹,这些埋伏,固然会架空有产者寄望的核心控制权,使其成为一纸空谈,另一方面,也对自己的计划十分不利。

    支离破碎,每层的模块、节点与单元,都是彼此防备的黑盒,这样的一整套体系,在席卷联邦、乃至世界的剧变来袭时,真的能被“那个人”所完全掌控吗。

    还是会像旧时代的割据那样,一旦天下大乱,强者拥兵自起;

    潜伏在体系中的反抗者,野心家,会否将apos体系割裂为大量彼此排斥、各为其主的碎片。

    大量it工作者的行动,即便根本目标是一致的,相互之间,却极其缺乏沟通与协调,总体上就是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

    这样的后果,则是成果的碎片化、零散化,有朝一日发难之时,必定能打碎有产者们掌控“全产机”、进而掌控盖亚的美梦,却没办法针锋相对的,让劳动者作为一个整体,去掌控“全产机”的控制权。

    在这种态势下,“那个人”,会不会压根就不会出现呢。

第三一七章 埋葬

    在“全产机”即将诞生的前夜,劳动者对有产者的反击,大形势是注定的。

    但这种反击,却有别于历史上任何一次被压迫者的斗争,有组织的反抗行动,未必会出现,反而更有可能出现it工作者各自为战、画地为牢的大乱斗,将原本大一统的互联网络撕扯成大量的碎片。

    在这一过程中,毫无疑问,骑在民众头上的顶层、有产者将被消灭殆尽。

    并非身-体上的被消灭,而是这些不事生产、脑满肠肥的寄生虫,将在斗争中彻底出局,丧失对社会生产体系的一切控制权,继而落魄潦倒,自生自灭。

    有产者的被颠覆,被消灭,意味着资产主义的灭亡。

    值得欣喜吗,也许,毕竟对联邦现行的万恶之资产主义,方然并无一丝一毫好感,不论站在劳动者、还是永生追寻者的立场,这种制度都罪恶而肮脏,劳动者掀起的老天巨浪将其拍碎,正是他乐于见到的。

    然而核心的问题在于:

    资产主义之后,人类社会,又将呈现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三十二岁的年轻人头脑分外清醒,他明白,在这一根本性的问题上,盲目追随追随卡尔*海因里希的思想并不可取。

    一言以蔽之,以当今时代的态势来看,取代资产主义的,恐怕不会是理想而美好的公社主义、甚至共同主义,而会是一种历史上从未有过,甚至无法用正义与邪恶来简单二分的匪夷所思之体制。

    在资产主义的末日,有产者,面对it大军的凶猛进攻,注定将一败涂地。

    但在那之后,各自掌控庞大生产体系一部分的it工作者,将“全产机”割据为无数碎片的系统管理员们,就会和睦共处、携手共进,甚至达成人类自古至今的最高愿望,将盖亚变为一片祥和的大同世界吗。

    方然可不会这样乐观。

    他看得明白,“权限不可转让”与“猜疑链”,会让这一切都成为泡影。

    倘若暴动后的世界,出现的,就是一块块各自为政的网络自留地,一个个互相割裂的生产体系单元,这些自留地、单元彼此独立,却又因为生产体系的大联合而必须互相协作、互相掣肘,仔细的观察这一切,

    这与人类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发展阶段,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区别,表面上当然有,消灭有产者之后的世界,资产主义将会灭亡,不再有剥削者,也不再有被剥削者,雇佣劳动将成为历史名词,掌控各自体系的管理员们,将以利益为纽带联结起来,完成社会化大生产的协奏曲。

    没有剥削,没有一群人对另一群人的压迫,所以这就是公社主义了吗,

    开什么玩笑。

    思辨进行到这里,方然已经能十分清晰的洞察到,伟大的卡尔*海因里希在思考人类文明之未来时,究竟是犯了怎样的错误。

    不,这并不能说是错误,而是时代局限性所致的偏差。

    在卡尔*海因里希的那个年代,资产主义的发展正如火如荼,资产私有与雇佣劳动的并存,是资产主义的根本矛盾,劳动者的工资,无法覆盖其生产的全部产品,进而必然导致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一判断,在当时无疑是准确的。

    然而,拘泥于时代,不论卡尔*海因里希是怎样的天纵奇才,恐怕也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人类社会的生产过程将完全脱离“人”这一因素。

    进而,导致资产主义周期性危机、并(似乎)将使其彻底崩溃的原因之一雇佣劳动,也将随之而消亡,失去了这一根本特征的资产主义,也已经无法再称为“资产主义”,正相反,若干系统管理员画地为牢、自管自产的行为,却与公社主义的形态颇为相似。

    遗憾的是,这一空前绝后的社会形态,却并非公社主义,而是远比那更邪恶的东西。

    从资产主义的消亡,到新制度的建立,一切究竟会怎样进行呢,站在西历1485年的时间节点上眺望,方然已经能觉察到,那越来越强烈的时代之脉搏,与即将到来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巨大变革。

    资产主义之后的制度,会怎样诞生,其邪恶本质由此便可见一斑。

    激烈的变革中,有产者将一败涂地、继而消亡,这是确凿无疑的,与之对应,掌控世界的则将是联邦乃至全世界的it工作者,但这说法并不准确。

    准确的讲,在改天换地的剧变中,能够成为掌控一隅、独霸一方之系统管理员的人,绝不会是全世界数以千万计的it大军,而只可能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是最有准备、最有能力且最好运气的一小撮。

    在新的社会制度里,这一小撮世界的新主人,或许可协作共赢,或许会你死我活,但现在这些都并不重要。

    令方然毛骨悚然的是,他在摹想,这一小撮之外的其他所有人……

    他们的命运,又将会怎样。

    剧变之后的世界,从工厂到郊野,所有的一切都仍然各有其主,被消灭了有产者的管理员们所把持。

    非但如此,管理员们的态势,也与此前的有产者相似,甚至会更进一步,由于切实的掌控生产体系、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管理员阶层对雇佣劳动的需求,会比有产者更低,甚至根本就不再需要雇佣任何人,一切都由自己来完成。

    administrator,这样的新阶层,当然不能与资产主义的有产者划等号,毕竟,他们并不剥削劳动者,也不追求资产的增殖。

    然而对剧变后的一切幸存者而言,管理员的存在,会让事态比有产者的时代更恐怖。

    有产者,自身不创造任何物质财富、完全依赖劳动者而生活的寄生虫,不管如何面目可憎,至少还会雇佣工人,组织生产,让社会的一切围绕资产增殖而运转起来,这种态势,即便在资产主义末期而有所改变,本质却不曾变化过。

    但是到了管理员的时代,规则,就将完全改变,除管理员外的一切人,在前者眼中都将失去一切价值,等待他们的,

    或将是一场完全、彻底的大灭绝。

第三一八章 消耗

    灭绝,几乎一切人将要面临的命运,让方然遍体生寒。www.uu234.cc

    会做出这样的预测,并不是说,他认定了那些在剧变中夺取控制权的it人士,全都是冷酷无情的杀人狂,而是凭借逻辑上的推测,发觉在“系统管理员”的位置上,倘若要自保、要生存,就只有这一条路,而别无其他任何选择。

    资产主义之后的时代,拨开迷雾,真相就是如此残酷。

    一方面,当今时代的科学技术进步,在应用层面成果斐然,“全产机”即将面世,功能也在不断加强,事实上就连一些原本认为不可或缺、无法被机器完全取代的领域,也在庞大的科研、生产、运行联合体面前沦陷。

    譬如农业,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产业领域,为所有人提供食物、本质上也就是提供低熵源的庞大体系,在今天也有了被取代的趋势。

    “人造食品”,在过去若干年,往往用来指代食品工业,哪怕经过若干道加工流程而面目全非、看不出一点天然的样子,几乎也还是用传统农业的产品来作为原材料,非但无法脱离农业,反而对其十分依赖。

    但在西历1485年,联邦产业巨头“孟山都”向ffri-it提交计划书,一切即将被改变。

    孟山都,活跃在世界市场上的生命科学产业巨头,传统业务是向农业联合体提供从种子到农药的一系列产品,但在信息时代的大潮中,该公司的新动向之一,则是开展人造食品的研究,尝试不借助任何传统农业的手段,“凭空”制造出食物。

    这种研究方向,并不新颖,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些研发机构与公司做过,取得的成果,也异彩纷呈,从离体牛肉到全合成营养块的诸多产品,让很多人感到新奇。

    但所有这一切研究,最终走向市场的,却几乎没有。

    原因,无外乎是成本和口感,相比于传统农业的产品,人造食品的研究成果,要么口感与传统食物类似、甚至更好,成本却高的吓人,要么成本与传统食品类似、甚至更低,口感却根本就不配被称为食物。

    两者不可兼得,也难怪这一领域长期停滞,没有多大的进展。

    但是在新的大形势下,倘若不考虑“成本口感”的二元矛盾,而仅仅追求其中的一项,则这些研究还是有其价值,也逐渐进入了有产者的视线。

    动机是明摆着的,有产者,为自己筹划奇珍异食的时候,显然不会顾虑什么成本。

    另一方面,在联邦政府筹措救济、避免民众成批饿死的时候,口感,又是一种根本无需考虑的奢侈追求。

    两方面的动机,促进了这一产业体系的发展,进而,也为剧变后的管理员们彻底脱离雇佣劳动、脱离传统产业,提供了坚实的保障,让一小撮admin们无需依赖传统农业,也可以满足口腹之欲。

    不论农业,还是其他传统产业,技术的进步与it的加持,都在让“人”这一生产要素迅速溃退。

    这种态势,对剧变之后的绝大多数而言,都是一种不祥之兆。

    在斗争中取得系统管理权,作为群体,事实上将掌控整个世界的admin群体,又为什么要对其他所有人赶尽杀绝,并非这一群体本身嗜血好杀,而是一旦事态演变至此,管理员群体内,一个个admin之间立即就会彼此惨烈厮杀。

    猜疑链,面对面的观察对方,任何人都无法百分之百的确定对方没有恶意,这是客观规律决定的无情现实。

    继而,在庞大体系的每一块自留地之边界,彼此大量、揣摩的管理员们,也没有办法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和体系中的其他管理员,都不会觊觎自己领地的管理权限,继而动用各种手段铲除自己,篡夺自己的这一块权力。

    盖亚,孕育了人类文明的星球,物产何其丰富,表面何其广阔。

    然而再怎样丰饶与广袤,也终究有限,具体到每一个管理员控制的区域,体系的一部分,资源就更加有限。

    当管理员们彼此竞争,对消减那莫须有的恶意而恶意丛生,火并不绝时,毋庸置疑,在手中技术与自身头脑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谁能掌控更多的资源,就能发挥出更强大的战斗力,继而在火并中增添一份胜算,更有可能坚持到最后。

    将以上所有要素结合起来,惊悚的结论,就会一下子浮出水面:

    资产主义之后,到那时,在激烈竞争中胜出的动机,就会让管理员们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消灭除自己以外的任何同类。

    生而为人,资源,是一定会得消耗的。

    哪怕不吃不喝,只是在泥地上躺一整天,吹毛求疵的讲,也还是会消耗掉约七百五十克氧气,并排出二氧化碳、pee与**的三态废弃物。

    更不用说,一个人要想长久的生存下去,所需绝非仅仅只有氧气,而是需要从食物到希望的凡此种种供应,消耗的资源,在时间与人口两个维度上累计起来,绝对不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小数目。

    在自己控制的地盘里,多一个人,就多消耗一份宝贵的资源。

    管理员之卧榻,又岂能容他人鼾睡呢。

    竞争,在囚徒困境的大框架下,是无解的,几千年的人类历史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预见到除管理员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命中注定之灭亡,心情不禁有些沉重,方然却没有要攻讦这资产主义后之制度的念头,虽然他明确的意识到,那种制度,绝不是通往全人类自-由与解-放的公社主义、共同主义,而将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绝路。

    但又有什么办法,宿命,如果能一举跳脱,那还叫宿命吗。

    更不用说这浩劫的始作俑者,管理员们,命运也分明就好不到哪里去,在埋葬了肮脏而可耻的有产者阶层后,掌控了整个世界的这一群体,却会陷入新的战争,为生存这一天经地义的本能而彼此厮杀,直到最后,“那个人”的出现,才能够终结这一切。

    “那个人”,最终必定会出现,这是方然很早就意识到的一点。

    但现如今,越来越清晰的看透未来,提前预知将要发生的一切人间惨剧,他仍然会战栗。

    “那个人”将走过的,竟然会是一条这样的道路……

    自己,又该要何去何从。

第三一九章 粉碎

    面对人类文明的可怕前景,心生迷惘,对方然而言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www.uu234.cc

    毕竟这种前途,他也并非今天才看明白,而是在伯克利大学就读、并与罗伯特*布朗教授谈话时,就洞悉到的现实。

    即便不是站在永生追寻者的立场,而是从凡人的立场去考虑,时代的大潮中,一个人的努力,终究太渺小,绝对无法改变文明的波澜壮阔历程,而只能在这席卷一切的汹涌洪流中,审时度势,顺势而为。

    所以也根本没得选,剧变之后,身在将掌控全世界的一小撮管理员之中,自己也只能竭尽全力,去进行这“所有人与所有人的战争”。

    但,即便理智在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对自己,对文明皆是如此,

    他还是难免会伤感。

    为什么而伤感,是人类文明吗,应该是,但此时此刻,一想到如今挣扎在联邦的绝大多数,那默默无闻、自生自灭的两亿八千五百万普罗大众,在剧变到来时,处境会愈加恶劣,甚至际遇还将比在万恶资产主义之下时还要坏,方然就难免心生厌恶。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如此邪恶的存在,但凡有任何力量,任何历史进程,能一举将其击溃在历史的长河中,都应该是好事,难道不是吗;

    然而很久之前,他却万万没想到,终结万恶之资产主义的存在,竟会是这一副模样。

    公社主义,甚至,理想中的共同主义,执念于永生的年轻人并无多少时间精力去关注,但,哪怕仅仅出于对人类文明前途命运的关注,方然也对卡尔*海因里希的思想很感兴趣,在过去的三十二年人生中,也不止一次的认真拜读过。

    共同主义,人类有史以来最崇高、最美好的理想,即便只见诸于纸面,仍令他心向往之。

    踏上绝路的人类文明,能否借助共同主义这一崇高目标,避免那命中注定的终结呢,在此之前,方然还未能考虑透彻。

    但在西历1485年,藉由工作中的观察和思索,结论,则殊不乐观。

    面对有产者的压榨、掠夺,劳动者,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劳动者,供职于it领域的无数从业者将颠覆这一切,将掌控资产的统治阶层彻底埋葬,继而,也将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完全、彻底的终结这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制度。

    站在历史的高度,这,无疑是人类文明的一次重大转折。

    然而在那之后会怎样,终结了资产主义,人类,却并不会迎来黎明的曙光,反而会陷入一种怪异之极的情形,掌控庞大生产体系的极少数人,切实的组织生产,创造并运用“全产机”甚至更高一级的系统,进而做到完全的自给自足。

    而被时代所抛弃的绝大多数人,则完全彻底的丧失一切生产资料与物质财富,失去被雇佣的资格,失去被利用的价值。

    进而,在毫无立锥之地的盖亚表面,绝望的自生自灭。

    待到这处境悲惨的绝大多数,逐渐因物资资料的一天天匮乏、耗竭,在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中渐渐消亡,到那时,盖亚表面的文明,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

    压榨与掠夺不见踪影,人剥削人的丑恶制度不复存在,单看这一点,似乎就是人间天堂,然而考虑到这所谓天堂的由来,这共同的富足,是怎样实现,所见所闻的一切则令人不寒而栗,进而出离愤怒。

    一小撮管理员先rich了起来,先r消灭后r,继而实现共同富足。

    表象貌似可喜,然而,考虑到人类行为的根本动机,即将发生的这一切真的合理吗……

    这样的结局,这样一小撮管理员们的共同富足,倘若真的在盖亚表面出现,能否被称为是公社主义呢,方然绝不这样认为。

    正相反,这种所谓的公社主义,事实上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背叛,是一小撮人用阴谋诡计铲除了绝大多数人,继而独吞人类文明有史以来积累之全部成果的,人世间最厚颜无耻、恶贯满盈的滔天大罪。

    这种罪恶的化身,哪怕只是在脑海中摹想一下,都令方然怒发冲冠。

    只不过,愤怒是徒劳的,没有实力为后盾的愤怒毫无意义,这一点,方然清楚得很。

    所以他要做的,也并非仅仅是在时代的洪流中苟活,而是投身其中,以追寻无限长生命的强烈意愿,去支撑自己,从残酷的“所有人的战争”中胜出。

    继而,用成为“那个人”的方式,将终产者的时代彻底粉碎,挫骨扬灰。

    ……

    为达到这一目的,眼前,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为“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参与投标,1485年秋,连续几个月的忙碌有了收获,在公司高层的一系列运作、和托马斯*安生所率小组的努力下,“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联邦政府的天价合同。

    nep,东北太平洋沿岸大区,ibm之所以能独中这一标,方然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在他的谋划中,相比于人口密集、气候宜人的ama、阿巴拉契亚山至大西洋的另一个大区,自己还是更看好人口相对稀少、大部分地区气候严峻,却蕴含大量自然资源的nep。

    当然,这一切观察与分析,不足为外人道,方然只是在ffri-it的日常工作中悄悄施加影响,最终让公司决定主攻的方向。

    nep,单看联邦统计部门的经济数据,在北大陆的五个大区里排名倒数第二,人口更是垫底的存在,产业配套也不如ama、而与五大湖大区相仿,如果将未来的世界争夺看做一场直面推演的战略游戏,在nep开局,看似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方然这样选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条,但其中有一条则至关重要。

    nep,虽然大部分地区气候严寒,却是北大陆与盖亚其他大陆的两个邻近区域之一。

    考虑到事态的发展,剧变之后,管理员间的争斗将不仅局限于国境线内,而是争夺世界的较量,这一点就很重要。

    与毗邻南大陆的另外两个大区相比,nep邻近盖亚上最广袤的一片超级大陆西大陆,战略空间十分巨大,这是促使方然如此决策的关键因素。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1457/ 第一时间欣赏永不下车最新章节! 作者:阳电所写的《永不下车》为转载作品,永不下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永不下车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永不下车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永不下车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永不下车介绍:
时间就像一趟列车,每经过一个站点,都会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西历1453年,方然坐上了时间的列车。
从此永不下车。
永不下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永不下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永不下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