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〇章 原因
奴隶制度,即便在古老的蒙昧时代,事实上都是一种很稳定的社会态势,倘若没有更先进的生产力、更高效的生产关系发起挑战,这制度完全可以波澜不惊的长期运转,持续时间可以长达几千年之久。www.uu234.cc
考虑到人类文明的历史,有记载的,也不过才几千年,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残暴、血腥而落后奴隶制度,究竟会有多稳定,这无需空想,人类历史的诸多分支就是现成的佐证。
直到所谓现代文明时期的十五世纪,随着科技的发达、人类活动的拓展,许多隐匿在极寒地带、崇山峻岭、茂密雨林中的与世隔绝文明被发现,这些文明,在进入现代人类的视线之前,几乎都已延续了数千年之久,而当它们被人发现时的社会形态,无一例外,全都是建立在暴力统治之上的奴隶制。
对封闭文明而言,奴隶制度,简直就是一个绕不出去的奇点。
除非被外来的力量所摧毁,否则,一个文明可以在这种制度下,平稳运作长达数千年之久,相比之下,反而是从奴隶制度到封建制度的演变,更像是人类文明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才会发生的“意外”。
奴隶制为什么会如此稳定,在社会科学界,是一个探讨已久的话题。
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无须刻意搜索,方然也能查阅到很多,结合自己的思考,他很快发现,这是因为奴隶制度下的社会运转目标所致。
奴隶制,本身的实施,往往伴随残酷的暴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不过若撇开这一层表象,就不难发现,这些暴行的直接动机,无非是围绕奴隶制的中轴而展开,而奴隶制度的根本目标,则是满足奴隶主、也即顶层的需求。
问题在于,在奴隶制的运行态势下,顶层的需求,是糜烂而一成不变的。
奴隶制度的运转目标,是满足顶层的需求,这并不奇怪,事实上人类文明走过的路,除原始时代外,一切社会制度的运转目标都概莫如此(只有理想联盟勉强算是例外),然而与其他制度相比,奴隶制在目标上的“专一性”,格外强烈。
奴隶制的目标,是满足顶层的需求。
不仅如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目标,这,才是其稳如狗的关键。
一样生而为人,作为顶层,努力时代的顶层,其会有些什么样的需求,是不难想见的。
这些需求,凭借暴力维系的奴隶制度,从奴隶身上获得自己所需的一切,对奴隶主而言,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的其他念头,都很罕有、事实上也并不需要有。
譬如说,研究自然科学,发展促进生产的科学技术,这就是一种多余、甚至危险的念头。
凭借旧时代极其低下的生产力,暴力维系奴隶制,是一种相当容易的操作,手无寸铁、至多只有工具的奴隶,即便人多势众也很难反抗奴隶主的武装,不仅如此,奴隶的文化水平也很低下,因此而很难有组织起来的觉悟,更像是一盘散沙,根本就不足为惧。
在这种态势下,与收益未知、风险未知的探索相比,奴隶主的选择,自然是稳定高于一切。
顶层没有探索的想法,至于奴隶,每天苟活都十分艰难,更不会有时间、精力、资源和兴趣去搞什么科学研究。
奴隶制度,即便在古老的蒙昧时代,事实上都是一种很稳定的社会态势,倘若没有更先进的生产力、更高效的生产关系发起挑战,这制度完全可以波澜不惊的长期运转,持续时间可以长达几千年之久。
考虑到人类文明的历史,有记载的,也不过才几千年,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残暴、血腥而落后奴隶制度,究竟会有多稳定,这无需空想,人类历史的诸多分支就是现成的佐证。
直到所谓现代文明时期的十五世纪,随着科技的发达、人类活动的拓展,许多隐匿在极寒地带、崇山峻岭、茂密雨林中的与世隔绝文明被发现,这些文明,在进入现代人类的视线之前,几乎都已延续了数千年之久,而当它们被人发现时的社会形态,无一例外,全都是建立在暴力统治之上的奴隶制。
对封闭文明而言,奴隶制度,简直就是一个绕不出去的奇点。
除非被外来的力量所摧毁,否则,一个文明可以在这种制度下,平稳运作长达数千年之久,相比之下,反而是从奴隶制度到封建制度的演变,更像是人类文明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才会发生的“意外”。
奴隶制为什么会如此稳定,在社会科学界,是一个探讨已久的话题。
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无须刻意搜索,方然也能查阅到很多,结合自己的思考,他很快发现,这是因为奴隶制度下的社会运转目标所致。
奴隶制,本身的实施,往往伴随残酷的暴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不过若撇开这一层表象,就不难发现,这些暴行的直接动机,无非是围绕奴隶制的中轴而展开,而奴隶制度的根本目标,则是满足奴隶主、也即顶层的需求。
问题在于,在奴隶制的运行态势下,顶层的需求,是糜烂而一成不变的。
奴隶制度的运转目标,是满足顶层的需求,这并不奇怪,事实上人类文明走过的路,除原始时代外,一切社会制度的运转目标都概莫如此(只有理想联盟勉强算是例外),然而与其他制度相比,奴隶制在目标上的“专一性”,格外强烈。
奴隶制的目标,是满足顶层的需求。
不仅如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目标,这,才是其稳如狗的关键。
一样生而为人,作为顶层,努力时代的顶层,其会有些什么样的需求,是不难想见的。
这些需求,凭借暴力维系的奴隶制度,从奴隶身上获得自己所需的一切,对奴隶主而言,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的其他念头,都很罕有、事实上也并不需要有。
譬如说,研究自然科学,发展促进生产的科学技术,这就是一种多余、甚至危险的念头。
第二九一章 案件
三亿人口中的95%失去收入,对联邦而言,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可怕态势。www.uu234.cc
即便如此,这新时代的奴隶制,却仿佛稳定的出乎意料。
一种社会制度,是否稳定,是否能够长期延续,与这种制度是否正义,是否真正适合人类文明并无关联,而在于其是否符合物质世界运转的客观规律。
今日的联邦,就是这样一点点滑向奴隶制的深渊。
身为联邦社会的顶层,有产者,工场主,事实上把持整片大陆的一小撮人,本质上并不在乎采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而在新时代的奴隶制下,自身的需求,可以得到完全的满足,内忧外患均不足虑,自然乐得逍遥。
作为奴隶制度基石的另两类人,奴隶与奴仆,在这一体系中是被压榨、掠夺的对象,然而在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今天,这两类群体,又没有任何组织与反抗的能力。
甚而,作为奴隶或奴仆的一员,每天所思所想,也几乎不会是自身所处群体的社会地位、命运前途,而是怎样在同类相残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某得一个薪水更高、更加稳定的岗位,主观上固然是为自己的利益而拼命,客观上,却是在自相践踏,在囚徒困境的泥淖里更好的为顶层效命。
一千五百五,联邦的百分之五人口,现如今就置身于这样的体系之中,非但运行平稳,简直稳若磐石。
在这样的体系中,经济危机,已经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生产百分之百为需求而进行,从奢侈品到必需品的一切产出,都对应从顶层到奴隶、奴仆的切身需求,即便顶层穷奢极欲、荒y无耻,时常还需要从体系外部掉入头脑和身材,总体而言,这一体系的稳定性仍超乎寻常,根本就没有被打破的迹象和希望。
在这样的体系里,经济规律,也与数百年来的资产主义面貌大相径庭。
币值,稳定,就业率,稳定,景气指数,稳定,建立在简单再生产、而非扩大再生产之上的联邦生产体系,就是如此波澜不惊、仿佛一潭死水。
唯一的变量,科学技术的进步,而在基础科学研究毫无突破的今天,也已失去了作用。
表面上的科技繁荣,只不过是人类已掌握之理论的实际应用,这种过程,表面上细水长流、节奏平稳,实质上却完全违背科学技术的发展规律,爆发期与低迷期的节奏荡然无存,继而,也就不会再对经济体系产生冲击。
顶层坐享其成,奴隶昼夜辛劳,奴仆忍辱负重,这一切,的确很难称得上正义。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不以人的主观判断、更不以人的主管好恶而转移,新时代的奴隶制,依然在方然眼中四处蔓延,日渐猖獗。
非但如此,奴隶制稳定性的体现,还表现在对外层面。
顶层,奴隶与奴仆,三位一体的新时代奴隶制,自身运行起来是很稳定。
但考虑到联邦的三亿人口,其中的95%都不在这一体系之内,这其余的两亿八千五百万民众,不掌握任何生产资料、没有任何可靠的收入来源,可想而知,即便再怎样被洗脑、再怎样毫无组织,迟早也会对这体系心生愤懑,继而挺身抗争。
这种抗争,在人类历史上曾发生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民众的遭遇,却与历史上任何类似举动的遭遇大相径庭。
西历1484年,隆冬时节,方然在网络上见到了这一切。
联邦东北部地区,曾经是传统重工业发达的区域,近年来在信息技术的冲击下摇摇欲坠,诸如底特律这样的破产城市,负面消息经常上头条,为联邦民众所熟悉。
与之相比,新近发生一场大规模暴乱的弗林特市,则并不像底特律那样广为人知。
密歇根州弗林特,一座人口约二十万的工业城市,统计数字是西历1467年的数据,事实上截至今天,这座传统的汽车工业重镇仅仅留存了约七万人口,经济凋敝,治安恶化,市政基础设施形同虚设,情况非常恶劣。
即便弗林特市是联邦产业巨头之一通用汽车的发源地,在it大潮席卷世界时,转型不利的通用汽车还是迅速将其放弃。
企业撤离,只留下污染严重的密歇根湖,与六万名一夜间失去工作的劳苦大众。
弗林特市的际遇,在传统工业密集的联邦东北部区域,并不是个案,大量城市与其中的平民都在苦苦煎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与底特律、或者芝加哥这样早早破产、民众作鸟兽散的城市相比,弗林特的衰落年代较晚,民众的心态与行动也不太一样。
西历1484年的新年,弗林特市,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治安案件。
在今天的联邦,类似此种治安案件,每天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根本就不值得作为新闻来报道,即便通过asa监控着互联网络的方然,也没可能知道。
但这桩失业民众劫夺超市,被安保机器人机枪扫射的案件,由于伤亡众多,还是在经济凋敝、民生无着的弗林特市引发了连锁反应,翌日,更多饥肠辘辘的民众蜂拥到发生枪击案的超市,大战安保机器人并洗劫了整座超市。
正在民众收拾战场,从凌乱狼藉的超市货架上拿取商品时,弗林特市的特种警卫力量,约二十名武装机器人搭乘皮卡赶到现场。
然后就是一场混乱之极、血流成河的单方面屠杀。
在武装到牙齿、遍身能够抵挡5.56mm步枪弹的武装机器人面前,民众手里的左轮、手拉机和霰弹枪差不多就是烧火棍,而武装机器人方面,起初还在使用催泪瓦斯、橡皮弹等低致死性手段,在接连两具机器人被燃烧瓶击中后,则放开了武器使用限制。
弗林特市的惨案,可想而知,当天及后续一段时间内的联邦媒体,并无任何报道。
但凭借asa的不间断扫描,以及渗透密歇根州的公共安全监控网,方然还是确证了网络上的小道消息,直接目击了枪战现场。
第二九二章 反抗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短短十分钟内,就有近百名联邦民众死于非命。www.uu234.cc
如此性质恶劣的流血事件,即便在社会剧变、秩序瓦解的联邦,也是十分令人震惊的。
继而,还未等联邦当局反应过来,弗林特市市区内的数万民众就从耳口相传中得到消息,继而,将持续多年来积累的愤懑彻底点燃。
西历1484年1月19日,弗林特市当局向密歇根州报告,该市的局势已“完全失控”。
由于长期的经济低迷,弗林特市的传统工业企业纷纷迁出、或者倒闭,失去财源的城市逐渐破败,还曾爆出与底特律市的水费纠纷而改变水源、结果让大量市民铅中毒的丑闻,这样的城市里,可想而知,安保力量的规模是很有限的。
而近年来活跃在弗林特市的有活力组织,在这次冲突中,也没有起到当局幻想的所谓“义务秩序维持队”作用,而是迅速被愤怒的民众瓦解、消灭。
爆发在弗林特市区的冲突中,外强中干的有活力组织,在民众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多年来在弗林特作恶多端,欺男霸女,填充联邦当局淡出后的力量真空,有活力组织在市区的活动十分猖狂,非但如此,还凭借马克攻势而与半死不活的城市当局沆瀣一气,充当打手,进行了大量不便由当局出面的活动。
在暴动中,民众的尖锐矛头,第一个就对准这些骑在自己头上的组织。
星星之火一旦燃起,局势很快失控,爆发在失去的动乱,很快由小股市民的自发行动,演变为响彻全城的大作战,有活力组织的枪手在乱斗中死伤殆尽,杀红了眼的民众则汇集起来,向当局控制的市警察局发动进攻。
面对危局,弗林特市警察局调集全部力量,约六十具武装机器人应战。
偌大一座城市的警戒力量,只有六十具机器人,说来可笑,但是面对武器简陋、毫无章法的民众,机枪还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据事后统计,仅1月19日当天,就有超过三百名市民在冲突中丧命,受伤者更不计其数。
尽管如此,长久以来备受煎熬的民众,还是一鼓作气将警察局完全攻占,并消灭了全部六十具武装机器人。
也正是在这一天,弗林特市暴动的消息在见诸媒体,令联邦民众深受震撼。
遥远东北部的城市暴乱,对民众而言,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观望,联邦政府无需猜测,用脚趾头也可以想象得到。
进而,对媒体的竞相报道,为何会采取一种默许、甚至放任的态度,也让方然特别留意。
距离夏洛特上千公里之外的弗林特,在1484年1月下旬,事实上已完全被暴动民众所占据,不仅如此,据网络流传的消息,真正有活力的组织正在弗林特市出现,武装起来的民众已经有了一定的组织能力,并向全联邦发出讯息,号召民众起来战斗。
当然,所有这一切讯息,与“弗林特市爆发骚-乱”的新闻不同,在联邦均被严密封锁。
新时代的奴隶制,在体系内,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稳定性,但对抗外来挑战的能力如何,在此之前,方然一直不甚了了,现在当然就密切关注着弗林特市的动向。
或者说,他真的很想知道,在这样一个机器逐渐取代了人的时代,饱受折磨的民众,究竟还有没有除忍耐之外的手段,有没有机会像历史上的无数斗争者那样,揭竿而起,为自己的利益、也为人类的未来而斗争。
但,在观察这一切的时候,方然的心态,却是复杂而沉重的。
凭借阅历与头脑,他,已经预见了结局。
必然的结局,不知道弗林特市的民众是否能预见到,但不管怎样,一旦决定用暴力反抗命运,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不再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坐拥庞大暴力体系的联邦当局。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仍然证明,弗林特的暴动者,对事态发展并没有任何的预见性。
1月19日,在这一天攻占市警察局,基本肃清了市区范围内的一切资本爪牙,接下来的时间里,占据弗林特市区的几千名武装民众,和或主动、或无奈而追随这些民众的数万名市民,就一直在准备与前来围剿的联邦国防军作战。
这种作战,想一想国防军的坦克和武装直升机,也不难猜到血色的结局。
预见到这残酷的前景,短暂的迷茫后,弗林特市的几万名男女老幼,就在反抗组织的指挥下进行一系列的战斗准备,设法构筑街垒、囤积武器弹药,并派出信使联络周边城市,进而在网络上发出消息,期待饱受压迫的联邦民众就一呼百应、纷纷起来斗争,支援弗林特市的反抗大业。
然而还没等一切进入正轨,联邦当局的应对之策,已雷霆般降临。
西历1484年的寒冬,在弗林特,雪花在漫天冷风中飘舞,缺吃少穿的民众一边在房屋里瑟瑟发抖,一面却抱着满腔怒火,擦拭史密斯*韦森左轮枪,制作莫洛托夫鸡尾酒,准备用这满含怒火的回击,去迎接自己的宿命。
多少年来忍饥挨饿,曾经的工作一概不见踪影,税收的绞索越来越紧,救济的数量日渐微薄。
所有这一切,都在让民众觉醒,意识到前途、乃至性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即便在联邦多年的洗脑策略下,一般民众,根本不知共同主义为何物,却会从切身体会中,逐渐发觉,谁造就了这一切人间悲剧,又是谁,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联邦的武装力量,毋庸置疑,是强大而无法战胜的,弗林特市的居民们多少都清楚这一点。
即便如此,在暴动发生后,大多数民众还是逐渐自发、或者随波逐流般的汇集在了一起,与少数积极行动者并肩向前,只因为他们,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未来失去了希望,绝望到即便死亡,都无法将其吓倒、喝退。
反正都无所谓了,退缩吗,那又能怎么样呢;
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饥寒交迫而亡,这一切,岂不比战死沙场更可怖。
第二九三章 分离
发生在遥远城市里的一切,即便当局严密封锁,还是通过互联网络在联邦流传开来,继而扩散到整个世界。www.uu234.cc
但所有这一切,对弗林特市的民众而言,并无任何用处。
身在夏洛特研发中心,任凭远方的弗林特市局势如何恶化,日常生活中却觉察不到一丝一毫的迹象,表面上,联邦当局的消息封锁十分成功,但既然是it领域的行家里手,研发中心的工程师们还是很快获知了消息。
这其中,大概也就是一部分循规蹈矩、不问世事,对失态变化不怎样敏感的人,还被蒙在鼓里,其中就包括emily。
在一起吃饭时,方然简单对女孩说明了情况,不出所料,emily的第一反应是惊讶:
“怎么,现在的联邦城市里,还会发生这种事?”
“很奇怪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有产者与劳动者,当今时代的社会基本矛盾,有些人总以为一旦人工智能大行其道、雇佣劳动成为多余,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问题,殊不知人可不是没有意识、没有头脑的机械,失去岗位后也不会乖乖等着被扫地出门。
斗争,表面上的暴力冲突,在近年来的联邦是十分罕有,却不代表这一切都已消弭无形。
当然除此之外,倘若说起弗林特暴动的直接原因,emily倒是很有同情心。
事件的直接起因,很简单,无非是一群饥寒交迫的失业者,面临要么抢劫、要么饿死的两难选择,而但凡脑袋还有点智商的人,恐怕都不会选择乖乖饿死,那么除苦读it技术、为概率渺茫到不足万分之一的重新雇佣而挣扎外,抢超市,就是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联邦的社会体制,统筹,是很罕有,在百业凋敝、财源枯竭的弗林特,当地机构提供的救济十分稀少。
即便这勉强能糊口的救济,在有活力组织的介入下,可想而知,民众又能分到多少。
至于后来的冲突升级,甚至于,偌大城市被秸秆而起的民众占领,固然十分出乎意料,在当度财政甚至无法覆盖安保支出的弗林特,也并算不得什么新闻。
emily的态度,在方然意料之中,即便彼此只是形式上的伴侣,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倘若每天要打交道的,居然是那种看似聪明、实则脑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甚至臀脑分离的精神华尔街人士,拿自己的生活就更会烦恼得多。
发生在弗林特市的一切,十分突然,联邦政府还未有镇压的迹象。
然而在研发中心,某些人的态度,却让方然禁不住一阵反胃,甚至心生恶寒。
供职于“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研发人员,在夏洛特,显然属于“奴隶”这一阶层,与充斥联邦大小城市的失业群体相比,处境固然是好得多,至少还有丰厚的薪水可拿。
但实质上,考虑到这些人的地位,收入,完全来自于自身对资本的利用价值,就不难明白,身为“奴隶”群体中的高级劳动者,ibm的研发工程师们,在阶层上也仍然与“奴仆”和失业大军们在一起。
但这种判断,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在研发中心里,却有一些人至今还不明白。
直接的言论体现,对弗林特市发生的一切,在餐厅,工作室,健身房和员工俱乐部里,方然时常都能听到类似的言论,毕竟暴动是网上的一大新闻热点,面对民众的愤怒,总有人颇不以为然,甚至认为那些人都是匪徒。
“……不管怎样,抢劫超市就是犯罪,只有无法无天的家伙才干得出!”
“要吃饭,除了领救济外,更可以好好找工作;
如果抢劫也能原谅,我们还辛辛苦苦工作、老老实实上班干嘛?一起去打劫超市就是了。”
“那些家伙干嘛不一起去死啊……”
言论,如此刺耳,冷眼旁观的方然懒得去辩论,他的时间宝贵。
只在听到时,内心暗自嘟哝几声“麻瓜”,甚或更不堪的称呼,只因他的确没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些臀脑分离的家伙。
身为劳动者,却站在有产者的立场上,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
方然并无法体会,他能做的,仅仅是在工作和生活中,对这些人报以必要的警惕,毕竟他没工夫去细细分辨,这些叫嚣“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家伙,哪些是真的智商堪忧,哪些又是有产者的狗。
打劫超市,究竟是不是有罪,联邦法条当然写的明明白白。
然须知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人的利益,客观的对与错,就根本不存在;
存在的,是每一个人的自身利益,和从自身利益出发的所谓“对”与“错”之判断,这种判断,原则上必须以自身利益为衡量的最高标准。
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个体,统计上是不可能存在的,注定会被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人类文明认同的唯一“绝对的对”,是人、人类、人类文明的存在和延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对与错,然而这一最高信条,太过遥远,现实中的绝大多数对错判断,都并不需要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那么打劫超市,究竟算不算一种罪过呢,不同的人,理应有迥异的解读。
研发中心的某些人,在表态时,工作中体现出的智商都到了九霄云外,只知道盲从联邦的法条。
既然法条说有罪,那么,这就一定是有罪,全然没想过所谓神圣的法-律,只不过是统治者意志的体现,对社会中的任何行为,法-律条文说这有罪,也只不过是统治者认为,这种行为于己不利,必须严禁。
即便联邦的法律条文中,的确有若干行,确乎是维系社会秩序、保障民众权利的条款。
但也应该想到,这些条款,之所以能出现在法律中,也并非为保护民众、而是这些条款对统治者也有一定的好处。
反之,倘若有某些规则,能切实保护联邦民众的利益,却会触动有产者、工场主群体的利益,那么这样的条款,会不会出现在联邦法律文书里呢。
只消想一想多年难产的《联邦控枪法案》,就不难猜得到答案。
第二九四章 封锁
联邦的某些劳动者,身为奴隶,却很会替顶层操心。www.uu234.ccUU小说
这些臀脑分离的精神华尔街人,在顶层操纵土地价格、廉价收割民众血汗时,不觉得这是犯罪,在联邦当局大肆改制、廉价变卖公共资产时,不觉得这是抢劫,在产业巨头叫嚣996、甚至007时,忘记了这根本非法,甚至在弗林特发生血案,无执-法权的武装机器人大开杀戒时,也丝毫没看出法-律正在被践踏。
但是到了讨论“打劫超市是否违法”的时候,到了“判断事实是否违背条文”这种三岁小孩都能做的死板教条时,他们却大梦方醒一般叫喊起来。
这种行径,与联邦警-力惯用的选择性执法,简直就是一脉相承。
不管可怜的当事者,被有活力组织的成员如何殴打,在场者者一概视而不见,只在当事者挥拳自卫、刚刚碰到施暴者时,便高喊“freeze!”并用泰瑟枪将其撂倒。
当一个人,一个群体,对自身在的社会地位缺乏认知时,事实上他、或者他们就是叛徒。
但是叛徒也好,头脑清醒的劳苦大众也罢,在西历1484年的这个冬天,对弗林特市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全都无能为力。
即便方然,每天抽时间关注这一重大事件,也没想到事情就会演变到这地步。
1月下旬占领市区,弗林特的几万居民向联邦当局发出了挑战,而联邦当局的回应,来的比想象中更加迅速。
位于联邦东北部地区,临近密歇根湖的弗林特,周边没有很近的联邦军事基地,触角沈向全世界的联邦也没有在国内屯驻大军的习惯,暴动发生后,距离弗林特最近的地面作战单位,联邦国民警卫队第12师一部,距离弗林特也有两百多公里之遥。
所以,对市区的剧变,当局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加以干预。
相应的,在接到地方当局报告后,联邦政府在华盛顿进行了紧急磋商,内部会议的议程,外界不得而知,但随后联邦总统就发表了一则推特,告知联邦国民,弗林特发生了什么事,并承诺联邦政府将将“妥善处理”这桩恶**件。
妥善处理,按一般民众的想法,身为列强的联邦竟然发生内乱,肯定会重兵清剿,尽快回复弗林特市的秩序。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弗林特的民众,街垒构筑等巷战准备已基本进行完毕,却始终不见轰隆隆作响的联邦坦克,甚至连扛着枪的联邦大兵影子都没有见到,正仿佛,联邦当局已将此事抛诸脑后,而没有实施任何行动。
行动事实上是有的,而且,简直雷霆万钧。
暴动发生后还不到一天,就在华盛顿的紧急磋商结束后,联邦政府一声令下,弗林特市近郊的能源机构就立即切断了市区的电力供应,不仅如此,通过网络下达的指令,还包括让智能机器人拆卸火力发电、输变电系统的关键模块,装进重载卡车紧急撤离。
电力供应中断,再加上早一步的网络中断,仅仅几小时后,弗林特市区的天然气、自来水与供暖也都陆续停了摆。
这些系统,联邦政府甚至没有特别下令,只因管网中的大量设备、系统都需要电力供应,失去了电力,对一座现代化城市而言,就等于失去了从垃圾收集到网络信息的全部,后果就会如此严重。
在中断命令后,当局也未曾动用军队,而是让机动警察来解决问题。
暴乱发生后的四十八小时内,弗林特市通向外界的一切交通路径,从公路、铁路到管道输送体系,被完全切断,机动警察采取直接切割高架桥、铁轨,而非设卡拦截的方式,彻底阻断了这座城市的对外联络。
而道路不通的广大地区,则由一批批武装无人机负责,防范任何人类越过封锁线。
封锁,而非直接进攻,联邦政府的做法很快为方然所知,短暂的惊讶后,他才意识到了这其实是一种必然。
城市暴动,在过去,不论对联邦、还是其他列强,都是严重的危机。
在过去的旧时代,一个国家,不论大小、强弱,城市总归是经济、文化、科学与政-治等方面的中心:统治机器的节点,几乎都位于一座座城市之中,交通线的交叉点,也接近甚至就在城区之内,更不用说经济体系,这一切都极其重要。
一旦城市发生暴乱,可想而知,处理不当的话就会影响全局稳定。
但是在it席卷世界的今天,这一切,就全都不再成立。
弗林特市,或者,今日联邦的任何一座城市,对统治者而言,意义早已经不复以往,不论安分守己、还是暴乱横生,其实都也没什么要紧。
和联邦的大多数城市一样,弗林特,鼎盛时期人口超过二十万的工业重镇,在漫长而痛苦的衰亡过程中,有能力的企业早已离开,要么整体迁移到新兴的西海岸、或东南部经济区,要么至少也迁移到远郊区。
如今的城市市区里,除一大片人去楼空的破败工厂、商厦与社会服务建筑外,就是杂乱无章的高层住宅。
这些东西,哪怕没遭遇到暴乱,在统治者眼中也一文不值。
现在,既然在这片废墟里苟活的家伙们,过腻了领救济的生活,联邦政府并不介意将原本用来搞慈善、施救济的款项,转而用来封锁城市边境线。
甚至于,方然弄到的内部计划书里,还有一种耐人寻味、细思极恐的观点,认为弗林特当前的局势,“并非完全的坏事”,只要机动警察陈兵边界,耗费原本用于救济的每月六千万联邦马克,在不远的将来,就能为当局财政减轻一笔不小的负担。
这种隐晦之语,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时间,渐渐给出了答案。
在凛冽寒风与漫天雪花之中,弗林特的民众,手持武器一直等到了初春时节,也没有与联邦武装力量交火。
臆想中的一场酣战,未曾出现,取而代之的严重困难,则是偌大城市深陷于断绝了一切供应的困境中,物资储备在迅速枯竭。
第二九五章
当一座现代化城市,耗尽了从电力到食物的一切储备,封锁,就是最有效的进攻。www.uu234.ccwww.uu234.cc
冬去春来,联邦大地多少焕发出生机,每天沉浸在忙碌中的劳动者、与沉浸在享乐中的有产者,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弗林特这座城市。
与城市一并淡出记忆的,还有被困城中、彻底绝望的几万名民众。
城市,与旧时代的概念不同,在工业革命让人类进入了现代社会后,就一直作为人口聚集地而存在,新时代的城市,表面光鲜,喧嚣繁华,各项功能都被发挥到极致,传统的物资囤积、储备等功能,则几乎荡然无存。
经济形势恶化后,联邦民众的生活方式有所改变,储备物资者大有其人,但自发的行为,规模有限,完全不足以应对弗林特的困局。
时间,一天天流逝,遥远城市传出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事态逐渐变化,方然料想中的镇压、反抗,压根未曾出现,这让他一度十分意外。
在自己的想象中,弗林特的市民们,既然揭竿而起、暴力控制了整座城市,接下来,总归会有些实质性的行动,不说顶着绝对优势的联邦军队主动出击,扩大控制范围,至少在被机动警察封锁后,也该尽早组织突围才是。
或许是缺乏斗争经验,或许是准备太过仓促,总之,这一切情形都没有出现。
封锁弗林特市的机动警察,人员编制仅一百二十名左右,掌控的武装执法机器人数量却高达上千台,型号也并非市区单位的轻型机,而是装甲厚重、火力猛烈,传感监控能力也更强的野战型。
至于各种型号的无人机,从巴掌大的浮游、静音侦查型,到挂载武器吊舱的攻击型,数量也在几百架之多。
这些不惧伤亡、无需休整的执法力量,将弗林特市团团包围,划定封锁线,并据止一切人形物体接近、甚至穿越这条死亡之线,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等城区内的民众反应过来、意识到自身的处境,突围已变成了一种不可能。
面对强敌,城内的临时领导机构,曾组织过几次规模不一的突围行动,却均告惨败。
弗林特市周边的郊野,地形与城区不同,开阔地带便于机器人发扬侦测力和火力,而对缺乏装备、甚至只能靠两条腿机动的民众一方极其不利。
而滞空的无人机,在当局向阔叶林喷洒落叶剂的手段下,威胁程度也大大提升。
一边是物资无以为继,一边是封锁密不透风,西历1484年春天,被围困了近三个月的弗林特市,局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临时领导机构被迫向联邦当局投降。
在此之前,饥寒交迫的数万民众,已经蒙受了超过六千人的巨大减员。
眼见封锁的效果极佳,原本就对弗林特意兴阑珊的联邦政府,匆匆与民众代表签署了一纸协议,为“严厉惩罚、以儆效尤”,州政府宣布将弗林特市内的救济金削减百分之五十,暴乱的首要分子扔进大牢,并对已囊空如洗的民众们处以一亿七千万联邦马克的巨额罚款。
因暴动而罚款,这种处理,在联邦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170,000,000的一大笔马克,显而易见,弗林特的民众们若能拿得出,当初也根本没必要揭竿而起了。
公开报道的消息,大概如此,顶层“杀鸡儆猴”的意图十分明显。
至于说,在被严密封锁的几个月内,秩序混乱的弗林特市区里,究竟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恐怖事件,不仅媒体三缄其口,就连联邦的普通民众也甚少关注。
一次偶然中的必然事件,结局,却如此出乎意料,方然从中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弗林特之暴动清楚的表明,民众,不管主观意念如何,在时代变革的汹涌大潮中,都已在事实上丧失了改变自身悲惨现状、争取自身应有权益的能力。
结合“新时代的奴隶制”,这一动向,无疑是相当危险的。
旁观者清,凭借自身掌控的网络与信息资源,方然对这一切看得很清楚,但也无能为力。
相反,考虑到自己的目标,追寻永生,联邦社会正在发生的这些变化,反而让他更加忧虑,担心起自己与罗伯特*布朗的预测,究竟是否准确,争夺永不下车之票的机会,又是否会真的到来。
伴随it、ai等领域的发展,机器取代人的大趋势,正在全世界蔓延,进一步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扩散。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民众,不论身在何处,总体上越来越丧失先进性,越来越脱离先进的生产力,甚至被一脚踢出生产循环,进而,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资源上,都愈加无法与有产者、工场主们把持的暴力机器相抗衡。
进而,即便遭遇天大的压迫,也无法再从外部威胁到新时代的奴隶制。
那么未来会怎样,真的会一如既往,将这死气沉沉而毫无希望的奴隶制度,一直维持下去、直到永生的神迹降临吗;
倘若事态果真如此,永生的神迹,还会不会有降临的那一天。
也许会,也许不会,未卜先知并不现实,但方然却明白,倘若联邦,乃至整个世界,真的将“顶层努力奴仆”构成的新*奴隶制长久维持,让时光变作了周而复始的轮回;
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就更难有机会上下其手,从残酷的竞争中胜出。
未来,究竟会怎样,目前他只有很模糊的把握。
目光从计算机、人工智能领域,转向社会层面,即便一切仍然符合基本的客观规律,但要看透这世界的轨迹,预见下一步的事态发展,恐怕并非是现有人工智能的设计、运算所能达成,而需要某种超卓的洞察力。
说的更显明一些,要预测未来,抛开满口胡言的神棍巫术,唯一能倚仗的还是更强大、更先进的ai。
这种事,方然多年前研发的asa、自动化扫描与分析ai勉强可用,但所需的算力、带宽等资源,一时间则很难满足。
第二九六章 妥协
用人工智能预测未来,仿佛算命,是很不靠谱的一件事。www.uu234.ccwww.uu234.cc
严肃的说法,则是建立数学模型并动用ai进行分析,根据人类文明的大量历史数据,尝试推演其未来走向。
这种做法,在计算机应用领域十分寻常,如果模型建立的好,数据也庞大而详实,在应用适当分析算法的前提下,的确可以获得一些有价值的结论,譬如各**方近年来频繁进行的虚拟军演、战役推演,就属于此类。
思前想后,没有纠结太久,方然就放弃了这一想法。
且不论人工智能给出的预测,究竟可不可信,单论自己现在掌控的资源,也并不足以支持如此规模庞大的项目。
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就职,同时为ffri-it工作,到目前为止,托马斯*安生的职业发展十分顺利,作为公司在ffri-it的代表之一,不论在夏洛特研发中心、还是在研究院,有权动用的算力都很可观。
但这动辄pflops级别的算力,并非不受任何监控,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去使用。
要洞悉人类文明的未来,与其求助于ai,不如相信直觉。
站在自然科学的立场,这想法,似乎十分荒谬,方然却有一线隐约的把握,潜意识在提醒自己,他和罗伯特*布朗,也许还有很多其他人的判断,并没有错:
从不知多么久远的过去,一直延续至今,人类文明的终点,绝不会是什么“新时代的奴隶制”。
直觉,当然不一定是对的。
但方然想的很明白,生而为人,在历史的这一时刻登上时间的列车,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实在是清楚而又明白,这一切与列车的遥远未来,或者车厢里这大千世界的未来,并没有任何必然的关联。
生而为人,一旦踏上列车,就根本没有了选择。
所以他的行动,一如既往,无非是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继续为ibm效命。
暗地里,则巧妙而谨慎的解析fscim基础架构,尝试寻找能够嵌入后门、继而掌控网络节点的机会。
除此之外,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毕竟有限,他依然不怎么关注其他事务。
但弗林特市的暴动,则是例外。
这场暴动,让方然清醒的意识到,他正活在一个被撕裂的国度。
联邦的两分化,标准与过去截然不同,不再是将有产者归于一边、劳动者归于另一边,而是在新时代经济运行规则下的另一套分类方式:居住、工作、生活在广袤郊外的顶层和为其效劳的奴隶与奴仆,与大多数失业民众之间,几乎泾渭分明。
这种泾渭分明,不一定用高墙、铁丝网和武装机器人来分隔,而可以是习惯成自然。
蜗居在联邦城市里的民众,经济窘迫,物质条件极其恶劣,要离开破旧的住处,长途跋涉前往市郊,本来就很困难。
而联邦当局提供的救济,不管怎样菲薄,也只有在市区里才领得到。
缺乏交通手段和物资给养,对这么一群乌合之众而言,进军郊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脱离了这过时而无用的庞大人口,联邦的生产体系,则在一大批奴隶的辛劳之下,凭借信息技术的加持而不断膨胀。
顶层的需求,如果只考虑生活层面,规模终究很有限,无法将所有的产品消费掉。
相反,当今时代的联邦产业体系,主要的产出并非食物、服装与家具这些日常消费品,而是电子、机械与生物领域的装备和设备,体现到最终产品的层面,也往往是顶层维系统治、充实暴力机器所需的,从重型机械、电子系统、基础设施到武器装备的一切。
为产出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产品,有产者对生产设备、体系与技术的需求,仍然十分旺盛,才让奴隶们暂时还有工作,和相对优裕的生活。
即便一大批生产线在投产之后,平时都在闲置,消耗的资源和能源仍然巨大。
从煤炭,石油到矿石、木材,联邦的生产体系有如巨兽,每一天都在吞噬大量资源,即便如此,与历史上的一些时期不同,方然并未观察到列强之间为资源而进行的争夺,也没有发现因(各种)资源紧张而诱发盖亚大战的迹象。
资源消耗持续攀升,列强之间,却未因此而剑拔弩张,这是很奇怪的。
回顾近现代的人类历史,一般而言,引发列强间冲突、甚至爆发战争的根源,并不是资源,而是实行资产主义的各国国内矛盾愈发尖锐,倘若不想变革、走上公社主义,就只有对外侵略扩张、输出矛盾这一条路。
但凡走对外扩张的道路,资源,总归是一个争夺激烈的关键领域。
在信息技术催生工业变革的今天,社会总需求萎靡不振,有产者扩充产能、提升规模的热度却持续高涨,联邦的资源与能源消耗屡创新高,催生了采掘、冶炼、远洋运输、发电与重化工产业的发达。
以联邦的广袤国土,仍然无法满足这一切扩张的需要,从海外输入资源的规模越来越大。
联邦情形如此,其他列强的境遇也大致仿佛,但,即便各国都亟需资源和能源,有产者们的做法,却并非像百年前的第一、二次盖亚大战那样,将彼此间的竞争与矛盾激化到开战的地步,而是用谈判、妥协甚至协作的方式,彬彬有礼的瓜分世界。
从彼此倾轧,到互相妥协,这一关键性的转变,根本上源自顶层所面临的态势,与以往相比大不相同。
今天的世界,联邦,乃至于其他列强,国内有产者、工场主的作为,越来越背离其作为资产奴仆的“扩大再生产”之义务,而越来越向满足自身需要、向全产机迈进的方向移动,正因如此,才逐渐形成了新时代的奴隶制。
在这样的局面下,传统资产主义国家的根本矛盾生产无限扩大与需求严重不足、进而阻断了扩大再生产的矛盾,便从此销声匿迹。
进而,列强及其顶层,也就无需再面对“对内洗牌还是对外扩张”的二选一难题。
新时代的奴隶制,目前看来,是如此的稳定,当彼此倾轧、你死我活的矛盾不再突出,把持各国的顶层就很容易联合起来。
第二九七章 协议
“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曾几何时,是一句多么振奋人心的豪言。www.uu234.cc
但是在今天,日益联合起来的群体,却是有产者,无数劳动者则被“雇佣or失业”的天堑,分割成了彼此仿佛全不相干的两半,占大多数的那一半,更彻底被逐出了生产循环,进而丧失了一切反抗、甚至生存的条件。
撇开其他要素,一个群体,一个阶层,能否广泛联合起来的关键,是人数。
相比于全世界的几十亿普通民众,数以十亿计的劳动者,有产者的数量,十分稀少,而且还在信息技术的冲击下愈加稀少,遍布人类世界的至多几十万有产者,其中的顶层、核心人物,更仅有寥寥几千人的规模,这样一小撮人要协调利益、彼此勾结,显然比劳动者的联合要容易得多。
当劳动者还茫然无措,甚或明哲保身时,分散在人类世界的有产者们,却已经在联合起来,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有产者的联合,不言而喻,是有利于新时代之奴隶制的稳定。
而方然,跋涉在暗中布局、努力成为“那个人”的路上,仍然很想弄清楚,这新时代的奴隶制,究竟能持续多久,是会(恐怖如斯的)万世长存,还是会像历史上一切奴役与压迫体系那样,报应不爽,被历史的周期律所毁灭。
但是现在,他并没空思考这一切,而要酌量另外一件事。
西历1484年春夏之交,三十一岁的年轻人接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总部发来的邮件,邮件里,公司hr部门向他发出了签署终身服务协议的邀请。
终身服务协议,顾名思义,是一种无固定工作期限的长期合同。
但和表面上的意思不同,接到邮件后,托马斯*安生表现出一定的纠结,还刻意回避与“恋人”emily商议此事,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公司内网的监控视频里,是对外界展示的某种应有姿态。
实际上的想法又如何呢,方然毫不犹豫,他知道这东西早晚会来。
自己呢,也只有“欣然接受”这一个选择。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所谓终身服务协议,在提供的条件方面,与一般意义上的终身雇佣合同并无多大区别,体现在待遇上,至少也是职级在15及以上的员工才有签署的资格,一旦签署该协议,除非劳动者有违约行为,否则就可以在ibm长期供职,薪资水平也承诺不低于同行业水平的前30%。
在联邦经济风雨飘摇,大批劳动者但求一个糊口工作而不可得的今天,大公司的终身雇佣合同,显然是很有诱惑力的。
但提前做过调查,方然心如明镜,这份合同的实际性质,绝不简单。
在劳动者数量空前过剩,一切生产流程都在向apms、甚至apos迁移的今天,不消说,像“国际商用机器”这样的it产业巨头,根本就不缺人手,甚至连资历、经验与能力出众的资深专家、学者,也用不着低三下四的去礼聘。
对托马斯*安生而言,职级刚调整到14不久,不论从资历、还是从能力方面考量,这样的人才在ibm都算不得顶尖。
至少,以方然主动暴露出的部分实力来衡量,情形确乎如此。
对这样的人才,“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当然需要,却不见得会迫切到主动提供终身合同的地步,所以对协议的具体内容,方然能预料到,基本上就是一纸契约书,一旦签署,就必须被绑定到ibm的核心利益之上。
换言之,对托马斯*安生而言,这就是一纸条件优厚的卖身契。
“卖身契”,封建时代的某种陈迹,在联邦的所谓“golden_old_days”时期经常被人用来调侃、开玩笑,但是在文明形态剧变的今天,这一词汇就再度复活,哪怕表面上一点也不符合联邦法-律,却在社会的阴暗角落里四处泛滥。
不过这里的所谓卖身契,并非真的自愿成为奴仆,而是“自愿接受监管”。
接到签约邀请邮件,一切都在方然的预料之中,这说明,在苦心经营、循规蹈矩的扮演角色多年后,托马斯*安生果然进入了ibm决策层的视线,准备将其招募到核心管理、控制部门工作。
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放弃一切个人**,接受7*24小时的无死角监管。
“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这种策略,不问可知,与方然曾设想过的“权限不可转让”定理密切相关。
当今时代,信息技术对人类社会的渗透在加剧,社会一切生产、生活部门,都在无人化、智能化的汹涌浪潮中改头换面,这一切,对习惯于勾心斗角和坑蒙拐骗的联邦顶层而言,是相当陌生而可疑的。
但,it的大势终究无法阻挡,当机器取代了人,代码取代了条例,一切从传统的人治转向基于ai的无人化,顶层的对策,则是动用一切手段监控劳动者。
总之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确保it劳动者忠心耿耿,始终为有产者的利益而服务。
具体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几天后接到详细的说明材料,方然匆匆浏览、就确定这些材料自己之前都看过,里面的条件,也都逐一详细的解析、排查,现如今,即便自己签署协议、置身于公司的全天候监控之下,也有办法规避其中的一部分。
不过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要不要签这协议,一段时间的犹豫、权衡才更自然。
终身服务协议,撇开其中例行公事的条款,核心的部分,其实是让签署者知悉,一旦签署这项协议,则意味着终身为ibm工作。
不仅如此,所谓“终身服务”,也包含公司对劳动者做出的一切必要、合理的安排,包括但不限于指定劳动者本人与近亲属的居住地点,设置任意范围的禁止出入区域,不打招呼而对住所、工作场所及个人物品的搜查检验,以及,在无正当理由时,随时配合公司要求进行的测谎、体检等测试。
总而言之,一旦签署这份协议,则意味着劳动者被ibm“绑定”,除日常生活的寻常内容外,几乎不再拥有任何自主的权力。
第二九八章 丑行
奴隶,新时代的奴隶,这是方然在查阅此类协议后的第一印象。
但站在有产者的立场上,这些人的恐惧,多疑,方然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到,对这种近似于坐牢的协议,也并不觉得惊讶。
一方面想利用劳动者的智慧,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劳动者有头脑,这可真是够矛盾。
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劳动者的代价,近乎恐怖,很难想象一个人长期处于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下,心态与言行会有怎样的改变,哪怕坐牢也不至于如此,按照常理,是不会有人愿签署这种东西。
但换个角度,方然一早就看明白,协议中的条款只是原则性的约定、而非一定会实施的手段。
7*24小时的监控,说来可怕,事实上在今天的联邦早已实现,但凡有必要、有意图,除极少数隐居深山老林、或者身居高位的局外人,联邦的绝大多数民众,都完全可以被置于当局的无死角监控之下。
出于财力、必要性与民众情绪的考量,当局并未对每一个人实施这样的监控。
不做,并不代表没能力去做,只是广袤国土上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实施这种等级监控措施的价值,仅此而已。
身为“国际商用机器”的员工,哪怕不签这样的协议,也未见得能躲开公司的7*24小时监视措施,区别只在于,不签协议就无法从事关键性的工作,无法接近、甚至进入核心团队。
继而,才会因缺乏被监控的价值,而少受些关注。
这一点,在夏洛特研发中心供职多年,几乎每天在内网斗智斗勇,方然早心知肚明。
当然,要想让劳动者签署协议,不是手枪顶头、而是心甘情愿的放弃一大块**和自由,“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开出的条件,也的确十分慷慨。
成为“终身服务者”,或曰,slave_de_ibm,单薪资水平就可以上调两级。
在托马斯*安生,职级14保持不变、薪水则按照12级来发放,粗略算来每年可以多拿几十万联邦马克,对劳动者而言显然是一笔巨款。
不仅如此,成为自由受限制的员工,事实上,也就是深受公司所有者、决策人信任的,近乎于“奴隶头子”般的存在,这一小撮最接近有产者,利益与有产者高度契合的人士,所能够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奢靡。
即便这些待遇,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顶层眼里,实属寻常,也还是令窥见这冰山一角的方然惊讶。
ibm的终身服务者,只要不影响工作,随时可以提交度假、休闲的申请,前往“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在全世界的一百多处分支机构,包括研发中心,生产基地与专门的休闲度假区,只需支付低廉的成本价,就可以畅享从豪华游艇到私人派对的各项服务。
除此之外,从托马斯*安生的角度,暂时回避与emily商议的原因则在于,不必避讳的协议条款里,还包括可想而知的某种“特殊服务”。
只要终身服务者想要,渴望的目标,也在一定(职级与费用)的合理范围内,公司内部职员,旅行中偶然邂逅者,见诸网络的热点人物,乃至从未谋面的梦中人,不分男女,不分年龄,某方面的要求都可以提。
换言之,一旦成为服务者,哪怕再内向木讷的码农,也可以幻想成真,和研发中心前台的接待小姐、或者夏威夷海滩邂逅的美少女深入交流。
条款,年轻人理解无误,就明明白白待在这协议里。
就仿佛这丑行,并不是一种对人类底线的恣意践踏,而是大快朵颐的花色自助。
而且他也不难想象得出,有产者、工场主身边的奴隶,仅仅由于其效劳的忠诚与高效,就可以染指这样的妄行,那些掌控偌大联邦,乃至将整个世界握在手中的顶层,人生中的每一天,又会糜烂到怎样的地步。
用不着再多遐想,这一切,方然并无丝毫的羡慕。
只因在无限长的生命面前,任何其他追求,都是完全、彻底的不值一提。
而他更清楚的知道,不管自己能否达成这漫长的征途,从残酷的竞争中胜出,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同类”中的任何一人,迟早有一天,“那个人”都必将出现。
那个人,会不会是自己,方然自没有任何的把握。
但他完全确信,当今时代的顶层、有产者们,成为“那个人”的概率会无限接近于零。
到那时,这一切肮脏的灵魂,必将彻底灭亡,而绝不会有其他任何前途。
对有产者而言,死亡,曾经不一定是惩戒,反而可能是救赎。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在人类社会流传甚广,其实却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生而为人,必有一死,从这种简单直白的事实出发,的确容易让人心生幻觉,认为死亡是公平的。
人,不论贫富贵贱都难逃宿命,然则人的一生,却并非完全围绕这必将降临的死亡,帝王将相的一生,也绝不会因最终结局的类同,而可以与贫苦平民的一生划上等号,恰恰相反,对人类历史上无数罪孽滔天、罄竹难书的恶魔,死亡,反而是其逃避制裁,逃避唾骂与鞭笞的后门。
纵观人类历史,多少皇帝,国王,苏丹与可汗,在其短暂而罪恶的一生中,穷奢极欲、恶贯满盈,将死亡与屈辱滥施于人,这些披着人皮的魔鬼,在城破后下令屠杀老幼,在活人身上注入炭疽病毒,煽动愚昧祭祀活剖取心、活焚妇女,将杀死异族男人、凌虐其妻女视为人生最大的快乐。
而所有这些残暴的魔鬼,又有几人,最终接受了正义的制裁呢;
寥寥无几。
顶层,即便犯下滔天罪孽,待到人生最后一刻,即将被狂怒的民众枭首戮尸、碎尸万段时,也往往仍能调动相当的资源,负隅顽抗,甚而时常以自戕来逃脱惩罚。
更有甚者,终其一生都不曾被民众推翻,死到临头,还要大搞殉葬、戕害更多生灵。
对这些徒具人型的魔鬼,死亡,往往并非一种惩罚,反而成了一种解脱,这着实令人愤恨,却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九九章 请教
古往今来的多少统治者,反反复复的证明了,即便“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不是一句谎言,也时常会是一句空话。UU小说www.uu234.cc
但当永生之光照亮大地时,一切,都将会被改变。
当时代的剧变降临,竞争者们为“那个人”的身份而彼此厮杀时,顶层,有产者,统治阶层,所有这一切依附于社会的地位标签,都将失去价值,身居高位者,并无法掌控智能体系,进而,也注定无法掌控暴力,在这场竞争中注定都会被杀出局。
到那时,醉生梦死而犯下滔天罪孽的有产者们,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仅如此,到那时的“死亡”,其含义也将会与今天的理解不尽相同,相比于“人终有一死”之时代的死亡,永生神迹的映照,更会将其恐怖放大一千倍、一万倍。
人世间最恐怖的,莫过于死,然而却另有一种死亡,比寻常的死亡更可怖:
那便是对手,将永远活下去,被对手送上黄泉路的自己,则将永远沉沦于无尽的黑暗。
到那时,亲手终结这世界,将盖亚表面一切威胁都铲除干净的“那个人”,面对惊恐万状的有产者,统治者,又将绽放出怎样狰狞的笑容呢。
“你们都会死,而我,却将一直活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所有这一切的目标,在统治者,无非是为攫取全力,掌控世界。
但即便那样又如何,不管怎样穷凶极恶,丧尽天良,他们的生命,注定会消逝,他们的帝国,终将被灭亡,他们在人间留下的一切痕迹,也终将被时间的浩荡洪流冲刷殆尽,只留下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在唾骂中遗臭万年。
甚至于,只要“那个人”愿意,更可以将所有这一切渣滓们,从文明长卷上彻底抹杀。
一切终将归于竞争的胜出者,文明,世界,盖亚,莫不如此,而自古至今所有统治者,不管再怎样挣扎,也无法逃脱这被碾压为齑粉的宿命。
在无限的时间长河中,它们,连匆匆过客的资格都没有,而只不过是一堆蛆虫。
而谁又会成为碾压它们的“那个人”呢。
……
当永生神迹降临时,死亡的涵义,都将一举而为之改变。
但那毕竟还很遥远,至少,方然是这样认为。
在西历1484年的今天,人类世界的科技发展参差不齐,it领域的突飞猛进,与诸多领域的徘徊不前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生命科学领域,包括“人类长寿”有限公司在内的研发机构,都还没有提出能真正延续生命、甚至触碰到永生的成果。
但方然一点也不着急,而是埋头工作,继续进行掌控世界的征途。
接到hr部门的“终身服务协议”邀请后,装模作样的盘算几天,托马斯*安生又一次造访赫伯特*西蒙先生的家。
这种问题,以安生的身份和性格,理应找到项目负责人商议才是。
身为资深专家的赫伯特*西蒙,在此之前,方然全面调查过其身份背景,所以也一早就知道西蒙先生签署过“终身服务协议”,不过在他周围,也并未观察到十分严密的监控措施,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所谓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方然完全相信ibm有能力做得到,但出于必要性的考虑,一般而言,都不会真实施到百分之百的程度。
即便如此,在餐桌旁向西蒙先生提起此事,他仍表现得顾虑重重。
“哦,你终于也接到这样的邀请了。
托马斯,不管最终的选择如何,接到邀请,说明‘国际商用机器’对你的能力十分认可,这也算是件好事吧,呵呵。”
看赫伯特*西蒙的表情,并不像在挪揄,方然迟疑的点了点头。
“可是对这‘协议’,我还是有一点、心里没底,也不知道利弊究竟如何。
西蒙先生,您是公司的资深专家,有没有签署过……嗯?”
“是的,我已经签署过,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
想到协议里的条款,尤其是某些不宜言说的内容,方然有点局促,但也没傻到在同行的emily眼前提起这茬,于是岔开话题,询问神色和蔼的项目负责人,在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后遭遇的监控情形如何。
这方面,提前做好了一切功课,方然其实已经很清楚。
之所以向西蒙请教,也无非是做做样子、出于谨慎的性格而规避风险。
说者有意,听者无心,赫伯特*西蒙以为眼前的年轻人真的在为监控力度而担忧,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告诉他“只要安分守己、没有可疑行为,监控措施并不会让人十分别扭,但与普通职员相比,肯定会更加的不自由。
“……还有,一旦签署这份协议,就不能再任意辞职、离职;
基本上就终身待在‘国际商用机器’了,你如果有意,这方面也要考虑清楚。”
西蒙先生他,多少年来,始终在ibm研发机构供职,也是因为如此吗。
一边若有所思,方然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一部分原因。
另外,现在我和夫人的年纪都大了,不想到处搬家,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说到这里,注意到托马斯的表情变化,赫伯特*西蒙有些落寞的笑了笑。
“在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是很难理解,是吧?
但,或许,等你们也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一边说话,西蒙先生视线扫过餐桌对面的托马斯和emily,“有了自己的家庭,子女,经历过从小到老的多少年人生,说不定就会和我们有一样的想法:
不再喜欢旅行,冒险,周游世界,而更想在风景如画的宁静之地,安度晚年。”
“想想还真是如此,西蒙先生;
平淡的生活,作为一个人的心灵归宿,是很合适的。”
在一旁听得心有所感,emily挺认同的点点头,说着还瞥了托马斯两眼。
言谈话语间,帮助托马斯*安生打消了“7*24小时无死角监控”的顾虑,赫伯特*西蒙委婉的建议他,权衡利弊,还是签了这份协议比较好。
第三〇〇章 孩子
签署协议,即意味着成为ibm的“心腹奴隶”,有如套上沉重枷锁,这用不着明讲,赫伯特*西蒙与方然都清楚得很。
但在今天的联邦,说实话,找一份有“国际商用机器”这般待遇的工作,也绝对不容易。
对年轻人心中所想一无所知,西蒙先生的建议,完全是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晚餐后在别墅庭院里散步时,他还在踌躇片刻后询问托马斯,有没有认真看过协议里的那些条款,以及对那些条款,有什么样的想法。
这种问题,在拜访项目负责人之前,方然就一一料想到:
“怎么说好呢,说真的……我觉得那有点难以置信,但另一方面,如果说那些都是事实,也并不会让我十分的惊讶。
至于我自己的考虑,‘自保’,大概是这样,除此之外的并不在乎。”
“你能这样想,恩,emily知道这些么,我觉得,这样她也会更支持你的选择吧。”
“是的,我明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着赫伯特*西蒙的眼睛,方然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他说的是实话。
奇怪的交谈,只因为,身份立场的差异让两人所想的不尽一致,站在老人的立场上,西蒙先生更关心部下的人生路,或者说,是希望眼前的年轻人能把握自己,不要被当今时代这泥沙俱下的浊流所侵蚀。
可站在方然的立场,却很清楚,协议是一定得签,自己根本就别无选择。
通往无限长生命的道路,会是多么的艰险,在这其中,受雇成为ibm的终身服务者,是一个必须迈过的门槛。
不管emily是否支持,身为永生的道具,显然不能允许她影响自己的抉择。
想到这里,毫无征兆的意识到,自己与那些无耻之徒的行径,在对待emily’上,也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方然就一阵喉头发紧。
为永生的至高目标,就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吗,他并不这么想。
但是在别无选择的道路面前,想法,个人意愿,却又是最百无一用的东西。
想到这里,情绪变得有些低沉,方然默不作声的与负责人穿过花园,在错落石块铺就的小径上踱步向前。
夜色渐浓,空气里飘过一丝凉爽,四周十分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蛙鸣。
夏洛特研发中心,多少民众拼死也无法闯入的所在,青蛙与虫豸却来去自由,突兀的念头,让方然心生荒谬之感。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人,对待同类,就比对待其他一切生命都更残忍,更冷酷了呢。
“西蒙先生,您,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工作多久了呢。”
“恩……总该有二十年了罢;
对,二十二年。”
二十多年,对人的一生而言,差不多就是大好年华的大部分,那么自己,在前途未卜的时代里,也会在夏洛特研发中心,或者其他地方,一直面对程序和计算机工作上二三十年吗,方然没办法知道。
身旁的部下没说话,察言观色,赫伯特*西蒙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时代变了,托马斯。
在一家公司长久工作,哪怕是在严密的监视之下,其实也没什么,就譬如我,早年间签署协议时,也很忐忑,觉得自己的生活都将被颠覆。
但这么多年下来,其实也还好;
安顿自己的生活,顺便,帮助子女在联邦安身立命,大概也就如此罢。”
“可别这么说,先生,如果我能取得您这样的成就,应该就会觉得人生不虚此行了。”
听出西蒙先生话里的落寞,方然心有所感,轻轻的跟上一句发自内心的恭维,此时此刻,他更加有把握的断定,赫伯特*西蒙绝对不会是“同类”。
对年过五旬的负责人而言,人生,的确已近黄昏,一切都已成为了宝贵的回忆。
可又有谁知道,他,方然,面前的路,才刚刚开始,成为“终身服务者”之后的险恶征途,又将会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说话间,别墅里有人召唤,方然跟着西蒙先生回到屋里。
这一次的造访,时间更长,他又和凑巧在家的赫伯特夫妇之子女随便聊了会。
年轻人聚在一起,谈话中,方然“了解”到西蒙先生的两位儿女,都供职于ibm在毗邻州的研发机构,这对终身服务者而言是一种很寻常的安排。
既然都从事it工作,可想而知,对当今时代的人类社会,观察的出发点和结论会有诸多相近之处,心事重重的方然言辞谨慎,西蒙先生的子女却没那么多顾虑,对今天的联邦之现状大发感慨,看法也和方然近乎一样。
新时代的奴隶制,在眼下,体现的是如此显明,大凡接触社会之人都不难感受到。
只有在旁陪坐的emily,对这一切,仍瞪大双眼表示惊讶。
眼看时候不早,起身与西蒙一家人告别,坐在回家的电动车里,随便听过“奴隶制”言论的女孩还是那样的天真烂漫,见男友闷坐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托马斯,你这是怎么了,之前拜访时还挺开心的呀。”
“哦,没什么,大概是有点困。”
“你觉得,西蒙先生一家人,生活怎么样,家庭里的氛围是不是挺温馨?”
现在哪有空想这些,方然安详,不过面对emily的询问,也不好拒绝回答,方然随意的点了点头,“氛围的确如此,挺让人羡慕的。”
“是吧?我觉得呢,”女孩边说边憧憬着,“那是因为,西蒙先生有一双教养得当的儿女。”
“儿女……”
沉浸在思考中,方然一开始没明白emily的意思,然后才恍然大悟。
但这种事……不,无论怎么考量,都没办法令她如愿。
孩子,生而为人的延续,对追寻无限长生命的自己而言,是注定无望的奢望。
不仅如此,哪怕站在emily这样的普通人之立场上,繁衍生息,在当今时代也绝不是一种明智之举。
迎着女孩期待的目光,车厢里,灯光映照了清澈明亮的眼瞳,方然知道,自己的话会是多么刺耳,他勉强压抑了一语道破真相的念头,而勉强挤出笑容。
第三〇一章 说服
这样的联邦,多一个孩子,不是多一个奴隶吗。www.uu234.cc
生活在当今时代的孩童,他们的未来,方然内心恍若明镜一般,但并没有开口。
他知道,emily不会理解这些话,也不会意识到,代替未来的子女放弃生而为人的权利,是身为父母如今能做到的,对子女最深沉的爱。
大厦将倾,巨轮将沉,身处如此动荡不安的时代,但凡头脑清醒之人,又有谁会忍心让呱呱坠地的幼崽,降生在这一片即将被剧变所颠覆,即将四散崩裂而岩浆横流的土地上,甚至没有机会去体验真正的人生,就会被浩劫所戕害。
这些思考,用不着成为永生的追寻者,哪怕只是普通人,也应该料想得到。
至于说自己,既然选择了一条永不回头的路,子女,就更是不论从什么角度酌量,都无法被容许的存在。
辽阔到看不见尽头的时间大地上,战壕,就在脚下。
决定了要自己坚守阵地,以一己之力对抗死神,那么,就用不着再召唤新的力量。
不论设身处地的为emily着想,还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繁衍,事实上都是一种下下之策,理性的判断斩钉截铁,但此时此刻,面对那终将被浩劫所吞噬的女孩,方然却在沉默,他怎样也没办法开口。
繁衍,生生不息,当这一切也被迫要放弃,这样的人生,
还能再被称作是人间吗。
内心纠结,坐在平稳前行的电动车里,眼见住宿区的大门在望,方然才喃喃而语。
“谁会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呢;但,如果没办法,让这生命的延续幸福,这样做的意义却又在哪里。”
……
繁衍,生养后代,是夜的答案如此阴沉,此后几天时间里emily都有点闷闷不乐。
明知道男友是典型的理工er,不论说话,做事,都绝对理性而罔顾幻想,内心深处也明白方然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但事实是一回事,要真的听见、并平静接受,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二十几岁的青春年纪,置身于今天的联邦,却连天经地义般的繁衍都成了一种奢侈、甚至蠢行,这一切与女孩的既往认知反差太大,也难怪会情绪低落。
这一切,方然都看在眼里,但也没精力、没打算去劝慰。
接受现实,终归是一个人自己的事,如果自己拒绝睁眼看世界,任何人都帮不上忙。
而且在这个盛夏,具体而言,通过网络签署“终身服务协议”后,托马斯*安生的工作职责又面临一次调整,接手“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apos控制系统设计与测试,即便以自己的能力和积累,他都要很罕有的加班才行应付。
打破作息,即便只是短时间的行为,还是让方然有一些不适应。
成为ibm的“自己人”,代价,不仅是工作量的增加,来自“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总部的监控措施也全方位笼罩了生活。
在夏洛特研发中心,原有的监控体系里多出一串记录,专门监视托马斯*安生的举动,不仅如此,每天的日常生活里,也多出了从腕带24小时录音、不定期测谎抽查与近亲属监控的诸多措施。
对安生而言,同样供职于此的emily,也一样受到了全方位的关注。
这种监控,对志在永生、可以为此承受任何代价的方然而言,实属稀松平常,再说也还有一些可靠的手段去规避,但emily就未见得也能忍受。
对恋人的质疑,方然也曾以“薪水更高、职位稳定”的理由尝试劝说,却被她反驳:
“可是、托马斯,我们每一天工作,究竟是为什么,如果生活都要被监视、彻底失去了自由,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问得好,方然也说不清楚,只能对emily耸了耸肩。
“emy,你不会真的以为,不签‘协议’,就能避免这些令人不快的遭遇吧。”
用不着多解释,方然想了想,坐到电脑前敲了一会儿键盘,然后就在emily的惊讶表情中,打开了研发中心内部监控网的若干页面。
在屏幕上见到自己的影像,惊愕中,女孩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应该都是记录。
“喏,看到了没。”
“这、这些,这些影像,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所有这一切全不知情,看上去,emily来到夏洛特研发中心后,就真的只是每天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方然不无同情的向她解释,这些监控措施,原本倒也并非一种用来监控员工言行的手段,而主要是出于安保的考量。
现如今的联邦,社会形势动荡不安,必要的安保措施也是很寻常的。
“但是所谓‘**’,如你所见,即便不签署协议,只要在夏洛特研发中心里活动,不论工作、还是生活,要百分百的不受窥看或打扰,本来也不可能。”
“就算是这样,话说、这可真让我大吃一惊,现在我……有点浑身不自在。”
不仅emily,从进入“国际商用机器”的第一天起,方然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身在其中、同样通过内网窥看他人,对自己要走的路也心知肚明,监控,习惯了也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反而还对托马斯*安生自证身份有好处。
当然,考虑到emily只是被监控、而无法监控其他人,不适的感觉当然会更强烈。
想到这里,方然从椅子上起身,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的语气充满抚慰:
“总之习惯了就好,而且,这本来也别无选择,难道我们俩还能一并离职、离开研发中心另谋高就吗。
其他的it巨头做法也都是这样的,我们根本没得选。
至少,你现在也看到了,我多少还能渗透一下监控网络,掌握些情况,总之我们也不是毫无防备的,希望这能略微减轻你的不适。”
向emily说明情况,并,让她也一并暴露在监控之下,这是签署“协议”的必然步骤。
事实证明,若干年前的洞察没有错,emily虽然天真烂漫,既然学的是it,起码的头脑和思维总还是有,能正确的权衡利弊。
第三〇二章 缺陷
暂时安稳住这边,方然无暇他顾,立即投身到新的工作中。www.uu234.ccwww.uu234.cc
工作,对ibm的“终身服务者”身份,对自己来说就意味着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传统的日常业务,另一方面,则要设法在7*24小时的无死角监控之下,继续从容不迫的为掌控联邦网络体系做准备。
这种事,说起来似乎难度爆表,迅速适应了新的工作节奏后,却也并不困难。
一言以蔽之,在新岗位上工作了不出几天,方然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发现“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全方位监控体系,远非理想中的铁板一块。
早在被邀请之前,就调查过ibm的“终身服务协议”,方然对此十分熟悉。
进而,对公司员工监控体系的缺陷,也差不多一清二楚。
这所谓的缺陷,并非监控体系的软件、硬件漏洞,也不是体系里的人员把柄,而是“国际商用机器”的这套保密与监控体系,在指导思想上还很陈旧,并未摆脱传统保密、监视工作的那一套思路。
在人类社会,但凡涉及到人的流程,保密的传统思想就是“要盯住人”。
换言之,对体系中的每一个人,全面、系统的监控其言行,目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与谁联络,行为如何,都是重要的线索,通过审查日常活动、监听对外联络与工作环境搜查的诸多手段,来检验被监控目标的忠诚度。
这种做法,在若干年前的联邦社会,多少还行得通。
但是在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今天,用在一群it精英身上,效果的不确定性就高得多。
就说托马斯*安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浩如烟海的代码、文档和测试报告中竭力前行,以ibm职员的身份与ffri-it协调,现在的主要精力则放在“全产机”方面,每天工作时长都超过十小时。
所有这一切,如果不是水平相近的同行、专家,一般人即便24小时都盯着他,也没办法弄清楚目标正在做什么。
那就雇佣专家,参与对“终身服务者”的监控,这样做可不可以。
可以,但也同时带来另一个问题,这些负责为有产者、工场主监控员工的专家,本身的忠诚度又如何保证。
一环扣一环,人心,是如何难测,时至今日人类也未曾发明出“读心术”,没办法透过表象而窥见大脑中的真实思维,既然个体之间依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完全的信任,就根本是一种不存在的状态。
这,是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并非任何规章和体系所能改变。
除此之外,倘若有产者要完全可靠的体系,求助于人工智能,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与终究有自身利益、自我诉求的人相比,ai,是冷冰冰的机器,本质上既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自身利益,这样的存在,自然很受顶层、有产者的器重,否则也不会一下子掀起滔天巨浪,甚至将社会秩序颠覆。
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百分之百可靠、监控所有员工的ai,却又要谁去开发呢。
顶层自己动手,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用凭本事吃饭,要让顶层的肥头大耳、脑满肠肥们去研究信息技术、人工智能,基本上都是没可能。
而如果还是雇佣劳动者,让it领域的人才来开发“人工智能监控体系”,就会再一次回到无法判断忠诚度的问题上,谁也无法保证,这监控程序就一定会为有产者服务,而不会被开发者置入后门、潜伏代码与隐藏功能。
况且,即便“国际商用机器”公司雇佣的工程师,没有这些野心和歹念,哪怕只出于对自身前途命运的考量,会承担这种开发任务的it中人,也一定不会太多。
开发“人工智能监控体系”,但凡脑袋清醒,每一个参与开发的it人才,都会意识到这就是在为自己和无数同僚打造镣铐,假以时日,一旦这样的ai被开发出来,自己的命运就会和无数同行一样,被ai死死盯住。
为眼前的利益,开发监牢般的ai监控体系,这种事,大多数人恐怕都没兴趣。
正因如此,“国际商用机器”的7*24小时监控措施,方然才觉得轻松,自己正在做的一些事,要瞒过同行并不容易,但要瞒过监控体系里的外行,则绰绰有余。
事实上,在成为一名终身服务者后,到当年秋天,方然就用几个月时间将其适应。
与赫伯特*西蒙的遭遇类似,预想中的频繁测谎、体检等环节并不频繁,日常生活中也很少被打扰,看来在监控者眼中,履历与当前经历都一点也不起眼的托马斯*安生,身上几乎没疑点,并不需要特别的加以关注。
表面认真工作,实则暗中发力,方然在基础研发组的布局还算顺利。
进入公司多年,现在因为签署了“协议”的关系,从一名普通开发者变为研发组的负责人,托马斯*安生的职责是协助赫伯特*西蒙管理团队,率领小组里的几名工程师一道完善、应用并测试fscim体系。
这种“率领”,也不需要频繁与人打交道,而主要是一种工作上的主从关系。
具体经手的工作内容,可想而知,也主要是在网络上驱使ai,这些原本都是由自己来做,现在,则可以分派给若干名手下,变化也就是这一些。
在新的职位上,方然的眼界,相比之前的确更开阔,不需要在业余时间渗透内网、查阅资料,也可以凭借工作的正当需求,调取从ffri-it到ibm内网的大量数据,继而对联邦乃至全世界的产业体系发展趋势,有了更全面的把握。
在今天,“国际商用机器”也好,其他业界巨头也罢,正在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用自动机械取代人的劳作,用人工智能取代人的智慧,一切从遥远的工业革命开始,到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则是步骤清晰的链条,先是用机器取代简单、重复或繁重的人类劳动,然后是用apms取代传统的生产流水线,再然后,就是自己和一干手下正在做的,用apos取代一整套传统产业体系。
第三〇三章 眼界
西历1484年的联邦,生产过程的无人化,自动化已进行到这样一种程度,“自产机”遍地开花,取代的传统产业领域越来越多,规模更宏大的“全产机”也在加紧研发之中,预计未来几年就会浮出水面。www.uu234.cc
这一过程中,当今时代的人类科学技术,尚足以提供完全的支撑。
身在从“自产机”到“全产机”的变革之中,职位今非昔比,不知不觉在“国际商用机器”供职了近十年的托马斯*安生,凭借足够的资历和经验介入ffri-it之规划事务,在公司内,也作为“终身服务者”而被管理层所器重。
这一切,除了带来更高的薪水,也让方然的秘密行动更加便利。
自从顶替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或者,更早一些,从金伯利中学的时光算起,在信息技术领域深耕多年,方然的it技术水平已经十分超卓,不仅如此,在时代变迁的大形势下,面对的计算机越来越多,人则越来越少,让他的行动平添了几分从容。
人,不管怎样,总归是一种有自我意识的复杂对象,扪心自问,方然并不擅长与其打交道。
取而代之的,则是“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庞大ai系统,这一套名为“走鹃”、roadrunner的巨大体系,对外公开的地址是语焉不详的“新墨西哥”,方然也没办法查出具体的地点,但他怀疑,这套系统应该位于新墨西哥州的小城洛斯阿拉莫斯。
和ibm的诸多研发、生产部门一样,在当今时代,产业巨头的机构布局越来越青睐小城市、城郊甚至荒郊野外,好处是多方面的。
自从成为“终身服务者”,工作内容不变、职务则有调整,托马斯*安生得以接触ibm的核心计划与执行部门,进而参与一些原本只有赫伯特*西蒙、肯*汤普森才有资格过问的项目,具体而言,为完成基础研发组的工作,他的id被获准接入“走鹃”,继而,也有权调用其庞大的计算资源。
走鹃的真面目,ai,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系架构,现在他还不知道。
这部分的研发工作,可想而知,“国际商用机器”公司不可能从其他it企业采购人工智能体系,而要自己开发,夏洛特研发中心就应该接到过一些模块化任务,但就方然所知,夏洛特的aig各组并未参与过这类工程。
那么“走鹃”系统,就很可能是软件研发部门的成果,保密等级想必也极高。
这一点,在方然的意料之中,仅仅作为系统的众多使用者之一,他也没奢望能凭id去渗透“走鹃”,而是继续投身到人畜无害的工作中,借助生产体系的观察、分析与预测,去把握联邦乃至世界的走向。
身处的地位和层面不同,人的所见所想,也不一样。
分布在“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内网,以及ffri-it的海量数据和资料,在此之前,凭借混迹互联网络的多年经验,方然调取起来也游刃有余,除极少数严密看守的核心文件外,他几乎都能一览无余。
但面对网络上动辄pbytes(千万亿字节)、甚至ebyes(百亿亿字节)的数据量,哪怕有asa辅助,他也只能窥见其中的一些微末。
而公司和联邦政府的汇总、统计与分析数据,可信度,又要打一些问号。
在浩荡的信息时代,表面上,只要有权限和带宽,仿佛全世界的任何信息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为己所用,然而一个人的时间精力终归有限,大脑的记忆和分析能力也不可能无穷无尽,那么对方然而言,事实上从很久之前,他就处于某种信息过量的溢出状态。
存储在互联网络、公司内网与联邦政府专用网络里的数据,他知道,一切都有价值,都有综合分析的必要,却没有能力去做。
现在,托马斯*安生成为了ibm的核心职员,一切进行起来就顺利得多。
西历1484年秋,工作地点依然在夏洛特研发中心,方然率领的基础研发组深入到控制层面,为ibm的全产机核心控制系统提供解决方案。
在不同公司的眼中,“全产机”的概念,必然多少会有些差异,ibm公司在联邦政府的宏大规划中担任双重角色,不仅要设计并制造出“全产机”的某些模块,其自身也在尝试进行apos化,以便在将来内嵌到“全产机”的框架之内。
趋势是明摆着的,一旦“全产机”被制造出来,联邦的绝大多数企业都将被其取代,只有融合其中的才能生存。
至于到那时,仍然游离在“全产机”体系之外的公司,企业,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这些公司、企业对应的资产,并不是不想融入到“全产机”的体系之中,而是在联邦若干资产巨头的把持下,没有机会参与这一宏大的工程。
继而,方然也完全可以想象,已经显现颓势的联邦金融产业,则会进一步消亡。
金融,通俗的讲就是“钱生钱”,在现代社会,居于统治地位的金融资本,需要这么一个为其效劳、压榨蒜苗的行业,借助从业者的手,才好把以工资名义施舍出去的货币回笼,进而通过扩大再生产的方式实现资本增殖。
而在1480年代的今天,随着社会逐渐转向了简单再生产,金融行业便迅速衰败。
金融业的萎靡,并不是说资本也随之消亡,控制联邦社会的大资本仍然存在,被一脚踢开的,只是金融行业的中小资本和无数服务者。
今天的联邦,统计数据之间的关联度,早已不复以往,不能再用滞后的观点去看待。
在信息技术的渗透之下,机器,持续的取代了人,大量民众因岗位被顶替、甚至消失而失业,在传统的资产主义经济模型中,这是一种十分不利的情形。
随之民众收入的降低,消费能力随之萎缩,经济危机就会如灰犀牛般渐渐接近,继而暴起发难。
和这样的理论分析相对应,联邦的经济数据,在1480年代后也一直不太好看。
第三〇四章 总值
国民生产总值,gross_domestic_production,长期以来作为衡量国家经济规模的指标,近几年来始终没有实质性的增长,按某些机构的统计,甚至还有一定的下降趋势,但与之相比,联邦的基本生产指标:发电量,进出口总额与主要工业品产量,却与经济数据相背离,而呈现出积极的增长态势。www.uu234.cc
这一切,很明显的表征出来,联邦的生产体系正在发生变化。
大量经济活动,不再遵循货币产品更多货币的经济循环,不再需要依赖商品的销售来实现利润,而是以相对低廉、甚至不予统计的标价在经济体之间流动,从一个工场主掌控的企业,直接流向令一个工场主掌控的公司。
这种经济活动,本质上,已经脱离了“资本增殖”的陈旧轨道,而越来越成为有产者为自身需求而进行的简单再生产。
经济活动的变化,表明联邦的有产者群体,正在自发、或无意识的将资本背叛。
或者说,不再甘心充当资本的奴仆,为避免被其他有产者“大鱼吃小鱼”而每天殚精竭虑,而是互相勾结,彼此妥协,为实现“全产机”的野心而行动。
既然不再依赖经济循环,不再极度渴望增殖,资本,也就不再需要发达的金融。
资本究竟是什么,金钱吗,这是一般民众经常会犯的错误。
虽然对具体的有产者,其资本多寡,往往会以马克的多少来衡量,但马克并不一定必然是资本,反过来,资本也不见得一定要是货币,而是但凡能作为压迫、掠夺之倚仗的东西,都可以被视为资本。
从这一角度,在1484年的这时代,联邦顶层掌控的资本,相比以往,已经出现明显的“脱虚向实”之态势。
资本的表象,究竟是什么,有产者根本一点也不关心,而只关心其功用。
在扩大再生产的时代,要掠夺劳动者,要割蒜苗,最有效的手段是金融资本与雇佣劳动。
而在信息时代,从“自产机”到“全产机”的一切自动化、智能化生产体系,则是效率极高的剥削手段,有产者只需雇佣少量尖端人才,切实的研制出“自产机”,“全产机”,就能靠这些系统而持续不断的获得产出。
系统的产出,仍是人类所需的各种生产、生活资料,却不再需要出售,至少不再需要传统意义上的市场竞争,而是直接在庞大生产体系中加以分配。
最终的生活消费品,则先被有产者饕餮,残羹剩饭再施舍给奴隶与奴仆。
在这样的一整套流程中,可想而知,传统的经济统计手段已不再适用,勉强统计出的指标,譬如gdp,也无法再客观反映经济体的规模和实力。
今天的联邦,表面上,以马克计价的名义gdp已连续多年徘徊不前,再考虑到马克的贬值,近十年来的购买力缩水至少三成,扣除通货膨胀的gdp只会更低,短短十年间,就滑落到了巅峰时期的七成左右。
gdp不增反降,对任何一个经济体,都曾经会是天大的麻烦。
表面上,对一个独立的经济体,要全体成员维持现有的生活水平,总体上维持稳定,gdp增长率并非一定要大于零,哪怕gdp长期纹丝不动,也不过是说明经济毫无发展,每年的产出仍然还有,不过就是下一年的产出相比上一年没有任何增加罢了。
然而现实中,考虑到资产主义社会的规律:财富的两极分划不可逆转,有产者对劳动者的压榨和掠夺并不会因经济停滞而自动终止,情况就会比想象中更严重。
一旦经济停滞,年产出相比以往没有增长,劳动者在这种经济体中的境遇,就会越来越惨。
因此,对任何实行资产主义的经济体而言,但凡要维持社会稳定、避免动乱,就必须追求一定的经济增长率。
不仅如此,越是资产主义猖獗的国家,对gdp增长率的追求,也越迫切。
在这样的经济体中,有产者、顶层的胃口格外惊人,每年都要求在原资产的基础上平添巨额利润,获得很可观的增长率,否则就要套现立场,为了满足这一群体的血盆大口,经济的增长也就成为某种硬性的任务。
实行资产主义的联邦,毋庸置疑,历史上也曾长期处于这一阶段。
物是人非,连续近十年的gdp缩减,却没有在联邦引发严重的社会危机,一方面显然是因为经济活动的变迁,让很多物资流转不再体现为gdp,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联邦有产者不再追求利润,而将兴趣转向“自产机”这样的实打实财富。
利润,曾经为有产者所狂热追逐,原因无他,资产主义的大鱼吃小鱼游戏里,不这么做的家伙一概都要被杀出局。
但是在顶层日益勾结的今天,追逐利润,就退化为一桩可有可无的消遣。
取而代之的,则是在物质资料生产层面的竞争,谁掌控的“自产机”更成体系,规模更大,技术水平更高,谁就是联邦经济领域的巨头,相比之下,曾经呼风唤雨的金融资本,则蜕变为一种有产者彼此交易的结算手段。
在这种态势下,观察联邦的gdp就没什么用,根本无法把握经济。
而直接反应生产运行的指标,从发电量,输电线路负荷,到年度新增算力(flops),网络覆盖积(mexp2*bps),再到固定资产投资额,主要原材料消耗量,这些实打实的数据才更能反映联邦社会的发展态势。
以上所有的数据,一言以蔽之,在过去十年间始终呈增长的态势。
这些数据的加权统计,按asa给出的算法,方然发现,观察社会体系中的实体部门、领域,在过去十年间的年均增长率高达8~8.5%,说明实体经济的总规模,在这十年里一共有了2.16~2.26倍的增长。
十年翻番,对体量庞大的联邦经济,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
按国际组织的统计,预测,像联邦这样的发达国家,各领域的发展程度已经十分完备,一般年份的经济增长率几乎不可能超过3%。
十年累计下来,总的增长,至多也就是1.3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