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身份
要隐匿身份,只有避难所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身份”。www.uu234.net
换句话说,一个背景“干净”、能在人类世界安全活动的身份,才是方然的目标。
这种干净的身份,如果提前谋划,也假设幼年时的自己就有近乎一流的黑客水平,在西历1450~60年代的联邦,并不难凭空捏造出来。
但今天,随着it技术的迅速发展,联邦政府机构、社会公共部门与其他组织的信息技术应用水平也水涨船高,特别是规划太晚,从而错失了一系列讯息造假的最佳时间窗口,诸多的限制、风险,让完全捏造身份成为了一种不可能。
当然,以联邦强力机构的能量、手段,并不难做得到,但方然可没有这种便利,也承担不起行径败露的风险。
相应的,他的行动策略,则是从扫描、筛选符合要求的“身份宿主”开始。
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宾夕法尼亚州大学,马塞诸塞州,波士顿,马萨诸塞理工学院,在避难所选址时,触类旁通而洞悉了管理员之动机的asa,就替他物色了这两处地点,3.0版本的线上扫描进展神速,很快,一份包含约五十名目标人物的清单,就呈现在了方然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初筛,得到约五十个目标,这一结果并不是太理想,但也还凑合。
接下来,作为系统的设计者、和行动的发起人,方然就不能完全依赖asa,他需要逐一浏览ai搜括来的目标资讯,进行二次筛选。
初筛的标准,是个人信息的相似度高于90%,这一要求,asa是可以代劳。
但是更精细的筛选,考虑的方方面面就复杂得多,自忖能力、眼界有限,至少眼下,方然还没研究出如此智能化的ai内核,来代替自己做这样的工作,再说即便有了构思,他的时间精力、乃至运行平台的算力,也仍然太菲薄。
逐一查看信息,脑海中构思着行动方案,意识到自己正在谋划什么,方然不免喉头发紧。
是的,他对正计划着的事,觉得恶心;
但既然别无选择,索性也只有一直走下去,或许……
习惯了就好。
永生,追寻无限长的生命,不可能是一路风景的悠然之旅,对此,方然有心理准备。
不过当真的要迈出第一步时,他还是会紧张。
在asa提交的几十名目标人物中,找出最容易“取代”的那一个,判断的依据,是目标人物的个人特质与自己高度拟合,这且不算,最重要的一个特性,是此人的社会联系、生活圈子,不能太复杂,而应该是越简单、越隐匿越好。
换句话讲,方然的狙击镜,正在搜索一个条件匹配的宅男。
“宅男”,按通常的定义,似乎是指习惯于闭门不出,窝在转椅上、沉浸网络中的肥胖青年男子,一开始,方然也难免会被这种既有印象所影响,而担心匹配失败,毕竟以自己的身体条件,所谓的“健美阳光大男孩”,是很难符合一个典型宅男的形象。
然而搜索开始后,他很快发现,时代的变迁、社会的演变,速度和程度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曾几何时,人类社会的维系、运转,几乎完全以人与人之间的频繁互动,事实上往往是熟人之间的频繁互动为基础,以血缘和经济纽带连接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被认为是社会这一概念的基石。
但今天,藉由互联网络的蓬勃发展,社会的面貌和运行模式,都已不复以往。
至少在网络发达的联邦,一个人,如果有起码的经济来源,不需要为糊口而被迫行动,这前提对计算机方向的大学生而言并不难满足,那么,只要他、或者她愿意,完全可以脱离传统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甚至彻底切断这纽带,而做到完全的深居简出。
在这方面,方然就有切身的体会;
如果不是为了外表一切如常、避免被潜在的同类关注,以规避风险计,他完全可以很长时间不和联邦社会的任何人发生实质性的接触,而依然活的很好。
既然如此,初筛通过的名单竟有几十人之多,也就一点都不难理解。
但仅有这些便利,还不够,接下来方然就必须详细的考察人性,或者,换一种更随和的说法,他需要凭人的思维模式来揣测,预测,这些拥有干净的身份信息、外表与言行也无甚异状的目标人物里,哪些相对而言更易“得手”,
又有哪些,根本一点都不能碰,因其可能是潜在的永生追寻者。
身份信息的高度匹配,选择了计算机方向,深居简出,以上条件综合起来,不难发现,和憧憬永生的方然一样,这些也都是永生追寻者的典型行为特质。
所以在初筛名单里,会存在竞争者,这确乎是有可能的事。
不过,即便发现一丝疑似同类的迹象,以方然的策略,他也决计不会考虑打草惊蛇、冒极大的风险去将其干掉。
内斗,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管其他竞争者怎么想,怎么做,他都不想仓猝行动。
分析,甄别最合适的目标任务,按asa指引的大方向来安排下一步计划,方然并不是全无疑虑,对新身份的选择,也细致的权衡过利弊。
从今后一段时间行动的便利性考虑,要渗透网络、掌控暴力,选择计算机领域专业人士的身份最合适。
但这也会带来额外的风险,身为永生追寻者,对“永不下车”之路的分析也近乎一致,计算机领域的身份,又是很显眼的标签,更容易被行事激进的其他竞争者怀疑,甚至,以“宁杀错不放过”的动机,痛下杀手。
那么选择一个与it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会更安全些吗,好像也不见得。
就以自己的鉴别思路,未来某一刻,对效力于联邦暴力体系的计算机管理员,倘若其中一个是科班出身、另一个却曾经是导游、甚至调酒师,谁会更像是同类呢;
方然自己也会认为,后一个的可疑程度会远高于前者,错配的身份背景,反而更招人怀疑。
说白了,身份特质与潜在风险,这就是一个如何取舍的微妙问题。
第一五九章 假扮
一边筛选目标,一边做隐匿身份的准备,末日避难所建造的速度很快,方然的筹备工作却没那么迅速。
避难所本身,因为需求和寻常项目不同,几乎不需要庞大的生命维持和安保系统,才能在隐蔽施工的情形下,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陆续完工,但即便如此,要立即启用这些避难所也一点都不现实,风险太高。
末日避难所的设定,一般来讲,肯定没考虑过在完工后立即启用,方然在规划项目时,已经尽量考虑到这一点、做了相应的安排,但在主体建筑刚刚完成后就启用避难所,仍然是一种很不安全的行为。
风险,根本上来自于“避难所的隐匿性”,并非每一座动工兴建的避难所,都能在长达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待机时间里,始终不被发现。
截至目前,按布朗教授计算机中整理的材料,末日避难所意外曝光的案例还极少,整个业界反馈上来的数据仅寥寥几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类社会形势的变化,可想而知,这种情形只会越来越多见。
和避难所的“保证生存期限”不同,方然的计划,对意外曝光的风险控制要求,是非同一般的苛刻。
避难所的曝光,对金主而言,不一定意味着完全的失败,
因为很多不差钱的权贵,都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有些客户甚至会不惜代价、耗费巨资,在联邦乃至全世界范围内修建多达几十处避难所,拜完善的业界流程所赐,避难所即便曝光,也几乎没可能牵连出背后的主人,对金主而言,也只是一个备份稍有损失、顺便损失些钱财的小问题。
但是对自己将做的事而言,避难所一旦暴露,后果却是毁灭性的。
正因如此,在认真筹划“隐匿身份”这件事时,方然就特别留意到末日避难所的属性,选址和设计时,也格外注意避免一些不利因素,譬如安插避难所的建筑,会有较大的整体拆迁可能,或者会频繁接受改造。
甚至,对某些公共建筑,到处游荡、乱窜的外来者太多,也是不小的隐患。
完全按自己的意图,两座避难所先后完工、进入待机状态,目标人物的筛选也有了眉目,在点击鼠标、进入下一流程之前,方然踌躇了片刻。
计划周详,但真的要迈出关键一步,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然而哪怕再困难,终究,也一定要做;
开始吧。
……
追寻永生,每一天都为此而拼命,方然最近的日程里,却夹杂了某些稀奇古怪、分明与永生不死毫无关系的内容。
譬如,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熟悉与掌握女孩的行为模式,以及心理特征。
西历1475年,二十二岁的方然已成长为一个风华正茂的英俊青年,以世俗眼光看去,不论身材、样貌还是气质、谈吐,甚或还有账户上的马克多寡,都几乎符合联邦绝大多数女孩的交往标准;但出于理所当然的原因,他对异性的认知,却和与异性的交往经历那样,一穷二白,仿佛一张白纸。
没时间,没心思,生命中每一天都在和死神赛跑,与奔跑无关的事,概莫能及。
过去的人生中,按这一法则专注于修行、拒绝任何干扰,方然的做法让他节约了大量时间,但是现在,为接近、诱导直至掌控目标人物的行为,他却稍显尴尬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个很靠谱的渠道,去完成这样的任务。
目标人物,定位在条件类似的青年男子,那么相应的,
诱饵,就非“年轻女孩的身份”莫属。
计划进行到这里,潜意识里,方然忽略了目标人物的某种取向可能,对此,他并无什么特别的考虑,仅仅只是出于概率的计较,而选择了去虚构一个年轻女孩的身份。
即便发现这对目标是失配,也无妨,更改目标不就得了。
对深居简出、社会联系薄弱的目标,在网络上假扮成一名年轻女孩,设法认识、接近,这对方然而言,显然已脱出了技术的范畴,而进入了“女孩心理与言行”这么一个他从未涉足、完全外行的陌生领域。
对这一领域,方然起初心生畏惧,也考虑过其他的行动策略。
譬如,既然是和计算机领域的目标打交道,随便利用一下自己的专长,虚构出it中人的身份,那就容易得多;
但是相应的,能迅速引起目标人物注意、进而影响其行为的概率,也会低得多。
一边是极难入门,一边是效果欠佳,综合起来,方然逐渐明确了思路,站在一个罕有社交的男性角度,他确信,假扮女孩身份的真实难度,会比看上去低得多,计划成功的概率也会比假扮男性接近目标高得多。
一句话,就算他自己不懂女孩,
深居简出、沉迷于网络世界的目标人物,对女孩的真实认知又有多少呢:
根本寥寥。
要蒙骗这样的目标人物,其实,他根本无需完全、彻底的仿冒成一名现实世界的年轻女孩,而只需要对照宅男的内心期望,投其所好。
一旦想清楚这些细节,相关的准备工作,方然就不再望而生畏。
相反,在很粗糙的勾勒出一幅“宅男的梦中情-人”特质描摹后,他就有条不紊的对这一角色进行细化,同时,花费大量时间去做铺垫,以便在一旦确定目标人物后,能迅速而高效的替换掉若干身份识别信息。
这一切的最终目标,形式上,是要将两人在联邦社会管理体系中的身份,彼此对调;
继而,他就能以目标人物的身份,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身份信息的调换,乍一看来,难度似乎不比从头开始、完全捏造身份容易多少,但方然的计划,也并非百分之百、毫无遗漏的对调所有信息,事实上这根本就做不到,而是从一些关键性的、往往只有法医才关注的信息着手。
至于其他的纷繁芜杂,有朝一日被怀疑时,
只要那顶替着“方然”身份的家伙,根本没法开口辨白,就没关系。
第一六〇章 身份
调换身份信息,这样做的工程量、难易度,视动机的不同而会有极大的差别。www.uu234.net
同时,也和目标人物的数据暴露程度,密切相关。
在谋划这一切时,首先审视自身,方然在周密调研后松了一口气:长年累月的执着于永生,几乎完全塑造了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过去若干年来,虽然频繁与联邦医疗机构和公共服务机构打交道,但经过逐一排查、确认,自己尚未在样本不断扩充的“联邦身份辨识信息数据库”中留存关键信息。
特别是,目前尚由民众自行决定、不具备强制力的基因测序数据,还没有暴露。
“基因测序”,乃至“基因”,虽然是十年、二十年前就进入民众视线的生命科学概念,但时至今日,一般民众对其的了解仍十分有限,对半公益、半商业性质的“联邦身份辨识信息”收集行为,也颇多抵触,其中摇旗呐喊的某些组织,无意中倒帮了方然的忙。
就他自己而言,显而易见,任何身份信息的泄露都伴随着风险,尤其是基因测序。
基因,一切盖亚生命的本质特征,以遗传物质作为载体、并通过复杂的生化过程决定、控制生命的特质和行为,对人而言,同样具有重大的意义,原则上讲,人的一切身体特征和行为特质,都受到基因(遗传密码)的影响,即便这种影响,目前尚无法完整、精确的找出对应关系,仍然有巨大的应用价值。
譬如说,对一些较罕见的遗传相关疾病,由于病例稀少、导致医生临床经验有限,经常无法对疑似病例做出准确的判断,更难以做到有针对性的治疗,在基因测序技术成熟、积累足够的数据后,则可以借助这一技术,快速、准确的进行诊断。
又譬如说,医学界早已发现,某些“致病”基因的存在,与疾病的发生之间有一定相关度,基因测序可以发现这些已知的基因缺陷,从而提供了预防、监测的可能。
好莱坞影星安吉丽娜*朱莉,就曾借助基因测序(检测)发现了高危基因,进而通过切除乳腺的方式规避乳腺坎瑟;
同样的,还有pear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患病后也接受过全基因测序。
但是在这儿,方然考虑个人身份信息泄露的风险时,则不甚关注其医疗、健康方面的应用,他担心的,是有朝一日被怀疑冒名顶替时,会被基因测序技术识破。
一个人的基因,除极少数罕见情形外,在配子形成时就完全被决定;
终其一生,(几乎)不会改变。
与生命科学领域的方兴未艾研究相比,基因测序应用于身份识别,在技术层面的难度要低得多,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基因测序在实践中的费效比、和民众对这一技术的本能般抵触,这种技术会更早应用于大规模的身份调查活动,譬如抓捕嫌犯,或者确定谁才是贵重物品真正的主人。
在过去的几十年,人类掌握的基因测序技术,不断演进,时效性越来越好,费用则越来越低。
从人类文明的第一次全基因测序尝试多国合作的“人类基因组计划”,耗资十余年、十二亿马克才得到完整的基因测序结果,到不久前bgi公司推出的新一代基因测序服务,单次全基因测序只需三至六小时即可得到结果,费用则低于1000马克。
费用从1,000,000,000到低于1000,显然,基因测序业务的爆炸性增长,即将到来。
但是和欣欣向荣的测序业务相比,人类基因测序数据的应用,如果聚焦在医疗领域,目前还不是十分的成熟。
甚至于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检测机构,会拿到截然不同的“健康风险评估”数据,无所适从。
这方面的原因,方然没有很深入的探究过,归而总之,在于人类的基因、遗传密码,原则上就没有一个“百分之百、堪称完美”的样板,反映在实践中,往往是多种有差异的基因,作用完全一致,多种有差异的基因,对疾病的产生,又有十分微弱而难以独立分析、量化的潜在因果联系。
说白了,和一般人的想象不同,某种基因某种疾病,这只是极其罕见的理想情况。
更常见的情形,则是某些种类的基因,可能略微增加某一类疾病的患病概率,为此,理论上可以从生活习惯,环境接触和预防医疗等方面加以规避。
然而事实却是,自然降生在盖亚的无数人力,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基因能做到完美无瑕、毫无缺陷,每一个人所拥有的这独一无二之三十亿碱基对,都含有大量缺陷和潜在致病因素,要把所有这些因素都找出来,并有针对性的预防,根本就做不到。
更不用说,以生命科学领域多年来的一点一滴积累,时至今日,对人类的二十三对染色体上,每一具体位置可能出现的若干基因型,每一种可能的基因型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完全正常,还是勉强可用,甚或代表某种潜在的疾病隐患,已知的样本容量尚有限,即便动用巨型机,也难以联立分析出有价值的结论。
但不管怎样,如果抛开人类社会的长远危机,单纯展望未来,基因测序的普遍进行,则是可以想象的一种大趋势。
非但如此,将基因测序应用于身份识别,难度显然远低于临床医疗。
要鉴定一个人的身份,如果有确定是此人留存的基因检测数据,或者可检测的生物学样本,那么,只消简单粗暴的比较当前采样检测结果与历史数据,是否以极高的概率重合,就可以很有把握的断定其身份真伪。
这时候,显然无须知道基因测序结果的涵义,而只需比较两份数据是否一致。
这种身份辨别的手段,方然想了又想,也没有规避的办法。
想一想也是,倘若有成熟的技术,能极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基因,那么对基因稍加改动、用于治疗,只会更加容易;
但人类目前掌握的技术,却只能对人体特定细胞中的基因稍加编辑,效果还差得远。
第一六二章 联系
锁定目标,继而,从头到脚分析托马斯*安生的一切讯息,方然制定了缜密的计划。顶 点 X 23 U S
和此前所有步骤不一样,现在,他必须亲自上阵。
西历1475年秋,十月的伯克利大学校园里,落叶飞舞,冷风萧瑟,急匆匆穿过校园的年轻人感受到了乍起的寒意,待到夜幕降临,坐在熟悉的电脑面前,方然照例打开id名为trinity的推特账号,刷新状态,为接下来的第一次接触做准备。
从锁定目标到现在,几个月里,方然一直在围绕托马斯*安生的身份而行动。
简单地讲,他需要详细了解,身为宾夕法尼亚大学工程与应用科学学院研究生的托马斯*安生,他长久以来的人生经历,由此而形成的言行举止、谈吐思辨的特点都是什么,然后有针对性的模仿此人的一些外在行为,进而在“身份替换”之后,能不留痕迹的将自己填充到安生的人生轨迹中去。
顶替一个人的身份,这样做,难度大抵取决于目标与外界的联系。
托马斯*安生,以asa获取到的背景资料和活动轨迹来分析,深居简出的特征十分明显,仿冒起来也比较容易。
容易被他人冒充,这种风险,信息时代的宅男宅女们多少都有。
具体到安生,一名正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就读的信息工程专业二年级生,就更是如此。
托马斯*安生,是所在家庭的独子,父母是上一代迁居到联邦的移民,多年前在海外旅游时遭遇空难,尸骸无存。
血缘关系的纽带,向上、向平级追溯,不论的初筛还是方然的手动搜索,都没发现托马斯*安生有尚在人间的血亲:这一事实,当事者不知会作何感想,但在窥视者看来,却是“间接基因鉴定无从谈起”的极大便利。
基因测序,如果应用于身份鉴别,并不一定必须从本人的样本着手,有血缘关系的样本也可以作为参考。
民众熟知的“亲子鉴定”,就是基因鉴定的一种应用。
一个人的基因测序结果,与其父、母的基因测序结果,单独拿出来比较,两者间的数据重合率应该精确的等于百分之五十,当然在“亲子鉴定”中,不需要全基因测序,只需比较若干个等位点,视其匹配程度,给出一个概率上的判断。
说白了,如果样本a与样本b存在亲子关系,等位点的重合概率应该在一半左右;
而如果没有亲子关系,总体来看,等位点的重合概率就很小。
即便从“亲子鉴定”的粗略手段来考量,很显然,如果目标人物仍有近亲在世,其身份就几乎无法被顶替,至少,冒名顶替的风险极高。
更不用说全基因测序,一旦应用这种手段,事实上,联邦社会管理机构已经开展了类似的项目,使用全基因测序结果来追溯民众的迁移轨迹,在全序列数据比较面前,任何尝试假冒身份者都绝对无法遁形。
排除了基因测序的隐患,接下来,方然确认了asa的扫描结果:
托马斯*安生的社会联系很少,不仅没有亲人,现实世界里也几乎没朋友,包括没有女友,这很方便他接下来的行动。
那么同学呢,这方面的情形怎样,对照一下自己的状态也不难理解。
就说方然自己,在伯克利大学读本科时,还会和同一栋宿舍楼的室友、实验室的同学与导师打交道,除此之外,他多少总还是要上课,应付考试,还有学校方面组织的一些活动,即便在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这些事也不太可能完全在虚拟世界里进行,说白了,几乎每一天,都会有见过他的目击者。
但是到了研究生阶段,尤其是最近几年以来,联邦高等院校的网络教育持续推进,对托马斯*安生这种不求上进、至少不求传统意义之上进的学生而言,个人生活就自由的多,不仅住在校外,本人也几乎从不在学校里露面。
那么这位安生,他究竟在做什么呢,一言以蔽之,大概是“车库创业”的白日梦。
“车库创业”,联邦民众、尤其是中老年人,对这一词汇大抵不会太陌生,甚至十分熟稔,毕竟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以比奥*盖兹、史蒂夫*乔布斯、马克*札克伯格为代表的高科技公司创始人,都是在“车库”之类的简陋场所创业成功,类似的传奇故事一直广为流传,让许多充满干劲的年轻人投身创业,期待某一天成为高科技领域的独角兽。
然而硬币总是有两面,“车库创业”的故事本身,也许确有其事,但故事里的主角们钻进车库之前,身家和背景如何,就没有多少联邦民众会去关注。
其实,但凡神智正常者,只要有强大的背景资源,
别说“车库创业”,即便在下水道里鼓捣又怎样,不管在哪,都能创业成功。
譬如比奥*盖兹,多少联邦人津津乐道其从哈佛退学、在车库创业的传奇,却对其母亲身为“国际商用机器”公司董事之一的背景视而不见。
再譬如说经济领域,多少投资者顶礼膜拜的巴菲特,八岁时进入金融领域的所谓天才,事实上也是拜身为联邦国会议员的父亲所赐,由投资公司董事长手把手的领进门,而非一群梦想成为投资之神、在股市里割肉饲虎的蒜苗们所想象的那样,
成功全靠己,能外为zero。
如果说在十年、二十年前,信息技术大潮汹涌的时候,普通人投身其中,还多少有一线脱颖而出、逃避大资本并购封杀的希望而成长起来;
那么在今天,世界经济遭遇重创、一蹶不振之际,所谓“创业”,就只不过是当局忽悠持现民众的口号,
指望有人会中计,将宝贵的现金流贡献出来,暂时遮掩经济崩溃的无底洞。
“车库创业”不靠谱,这是方然的看法。
但不管托马斯*安生的选择是否明智,客观上,这都对他的计划有利。
住在校外,居所地处偏僻、且有长期租约,有限的社会联系几乎全在网上,方然的计划因此少了许多变数,多了几分胜算。
第一六三章 替换
长期监视托马斯*安生的生活,借助联邦的网络基础设施,方然干的得心应手。www.uu234.net
即便安生其人,既然有勇气脱离研究生的科班教育,选择自己创业,应该在it领域颇有几分技术,在无孔不入的社会监控体系、和司空见惯的智能设备面前,也没办法防御一个黑客高手的7*24小时监控。
从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到门口街道的公共安全监控设施,乃至于从不摘下的pear智能手环,都成为了方然的数据来源,通过这些数据,他不仅可以借助asa的大数据整合、分析,勾勒出一个半辍学状态年轻人的生活轨迹,还能验证那些网络上搜集来的,托马斯*安生的历史资料,究竟是不是准确。
所有的生活习惯,行为特质,买什么品牌的抗组胺药,周末在二次元网站的逗留时间,经常与谁组队进行网络游戏,经常在什么时段租用哪一家公司的新能源汽车……
一切的一切,选择,行动,在本人看来无非是每一天的日常,但是对周遭环境、对人类社会而言,
这一切,就足以拼凑成“身份”的全部。
换句话讲,只要能全面细致的掌握这些讯息,并加以模仿、沉浸其中,对外界而言,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那一位托马斯*安生。
一边扫描数据,观察屏幕中人的一举一动,方然也脑洞大开的想,
一个人,究竟是不是他自己,这种问题对外界、而非其本人而言,究竟有没有意义。
譬如科幻作品中很常见的一类情节,涉及到“人的复制”,不仅是躯体、还包括意识的完全拷贝,倘若某一天这种事真的成为现实,
参与实验的人,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从躯体到意识都雷同的“拷贝”,又会作何感想。
再进一步想下去,如果不考虑这原版与拷贝,会怎样争执“谁才拥有起初的那一个身份”之类场面,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如果对此类实验的存在一无所知,如何才能够区分眼前正打着交道的某人,究竟是原版,还是赝品呢。
思维进行到这里,方然蓦然惊觉,这一连串思维中的恐怖之处:
就“人类复制”而言,纠结眼前的究竟是原版,还是赝品,对于除被复制者本人以外的任何人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要思考此类问题,对某人a,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情形:倘若有某种全知全能的力量,在某一刻,将此人非常熟悉、日常生活中经常打交道的某一目标人物b,进行从躯体到意识的全盘复制,而后用复制品b-替换掉b,这种操作,是否能被a所察觉呢。
答案十分确切的,因而,也就极其可怖:
根本就不能。
目标人物b,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对其自身而言,显然至少是“我思故我在”的意识具现,然而这样的存在,对旁观者a而言,却不过是两人之间所有联系的交集,是看似密切、其实无非是一丝一缕交流的总和,而这些,复制品b-都完全能提供,任凭怎样观察,也无法发现任何纰漏。
不仅如此,再仔细想一想的话,就会窥见那更可怕的事实:
倘若b-替换了b,这种事,岂但是作为旁观者的a无法察觉,这场骗局的当事者,b-,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这一切。
因为在b-的内心世界、思维活动里,
根本就把自己当成了b,这,简直就是一种无声的恐怖。
伏案在电脑前,埋头专注于窃取托马斯*安生身份的操作,方然的思维,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极其惊悚的领域。
用复制品b-取代b,这种操作,现在的人类文明显然还做不到。
但即便只是在头脑中凭空想象一番,他还是脊背发寒,意识到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无人觉察”:整桩操作,对目标人物b而言,或许是被彻底抹杀的天大恐怖,然而这一切分明又无法被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人所觉察,不仅旁观者a发现不了,当事者的替身b-,同样发现不了。
对a而言,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b,还是原来的b;
他这样认为并没有错,事实上,以人类的思维和判断模式而言,也的确没有一点瑕疵。
但另一方面,被b-替换掉的b,此时的命运却吉凶未卜,这同样是事实。
倘若这种事真发生过的话……
不,不可能,人类目前还没有这样的技术,方然尝试说服自己。
但是再怎样确定,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等于零……可又有什么手段能验证呢;
b仍然是b,或者,b早已被某种力量替换为b-,甚至进一步的,b-也被替换成了b--,如此递推没有尽头,即便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剧变,作为旁观者的a,或者说就是我自己,也没办法找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不是吗。
思考进行到这里,内心烦躁,方然暂时停了手头的工作。
倘若世上有这样一件事,发生、与不发生,都无法被任何人所觉察,那么如何能断定,这(可怖之极)的事确从未发生过呢。
理论上讲,对于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东西,逻辑的推断也无能为力。
然而人世间无数的虚妄之词,针尖上的天使,地狱里的阎罗,凡此种种没有任何证据、也注定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的虚构,借助科学与理性,其实也一点都不难判断真伪,难道不是吗。
其实并非如此,原则上讲,针尖上的天使也好,地狱里的阎罗也罢,存在的概率都并非严格意义上的0。
断定它们并不存在的,不是逻辑,而是“奥卡姆剃刀法则”;
现在,方然也不得不祭出这一法则,抹平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恐慌。
按著名的“奥卡姆剃刀法则”,倘若对某个现象,有多种并行不悖的解释能自圆其说,那么,其中最简洁、最不费力气、最符合常理揣测的那一种解释,应该就最接近于真相。
应用到“拷贝替换原版”的惊悚想象上,这就是在说,某种神秘力量平白无故复制一个b-、并替换掉原来的b,从头到尾都没被人类察觉,这种凭空想象出来的情形太匪夷所思,那么更合理的推断就是,这情形,仅仅存在于人们的想象,真正发生过的概率则无限趋近于零。
第一六四章 复制
匪夷所思的事,发生的概率,显然远小于未发生的概率,这并非直觉,而是可以从大量科学研究与实践中抽象出来的、背后由坚不可摧统计热力学支撑的事实。顶 点 X 23 U S
司空见惯的情形,对应热力学中的常态,相应的,匪夷所思的情形,则对应罕见态。
世间万事万物,一旦把视角拉高到宏观层面,统计热力学的力量就将压倒一切,对任何系统而言,呈常态的概率,都压倒性的大于呈罕见态的概率;反映到人类世界,这就是说,怪力乱神并不一定真的不存在,但作为理性者,押注它们真的存在,则是一种极不理性、近乎必败的睿智。
现在,就是此时此刻,说不定下一秒钟就有神迹降临,杯中之水自发沸腾,破碎花瓶飞退复原,甚至,长眠在公墓里的逝者,重回人间、叩响棺盖;
原则上,仅仅是在原则上,这一切都确有可能发生。
是的,任何不可思议之事,在客观世界发生的概率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零,只不过,倘若真有人中了邪,认为“死而复生”终将发生而守候在墓园大门口,那么直到宇宙热寂,他都绝无可能见证到这一幕。
b被替换为拷贝b-,概率之低,大抵就属于这一类;
方然便这样说服自己,不要杞人忧天。
思绪丛生,无意间碰触到了一个凶险难测的领域,继而偃旗息鼓,方然继续专注于观察、分析托马斯*安生的生活轨迹,他很快在开发者论坛注册了一个新id,用虚构出来的“宅女程序员”身份,尝试与目标接触。
一边建立连接,绕过监控流程登陆账号“trinity”,上传莫须有的开发日志,
方然仍有些心绪不宁。
他知道,自己刚刚回避了的,是一片复杂而凶险,甚至潜伏着莫大危机的泥潭。
意识能否复制、平移,这迄今为止仍悬而未决的问题,随着科技的发展,未必会一直找不出答案。
不论答案为“能”、还是“不能”,对追寻永生来讲,都意味深长。
倘若是“能”,这就等价于,人的意识,可以脱离赖以栖居的唯一场所躯体,进而,对追寻无限长生命的努力而言,就会展现出截然不同、前所未有的无数种可能:意识的永存,不再必须与躯体的永存捆绑在一起,而完全可能有更适宜的新载体,生命,或将开启崭新的时代。
但倘若是“不能”,本质上讲,则等价于这样一条论断:
意识的永存,严格等价于躯体的不朽。
……
追寻永生,目前还只说是踏出了第一步,更长远、更深远的“意识复制与平移”,方然自忖没能力去探究,只能随便的想一想。
但即便如此,他也清醒的意识到,意识的“复制”与“平移”,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复制,平移,按计算机领域的通常定义,两者确乎是很相似。
自计算机诞生以来,科幻作家与爱好者们,始终有一种“意识迁移到计算机、因此而能获得永生”的设想,这大概是基于下面的逻辑:人的意识,不能始终被躯体、大脑所禁锢,既然现代计算机拥有强大的逻辑、计算能力,那么,将人的意识复制、迁移到计算机系统中,也完全有可能实现。
甚至于,借助计算机的发展,人的意识,还会随之而继续进化。
这一经久不衰的脑洞,拜多年来的广泛涉猎所赐,方然见过很多,但他始终对此持谨慎的怀疑态度。
意识的本质、运行机理,直到今天,人类也还没有研究透彻。
意识究竟是什么,是简单明了的逻辑运算,还是繁复精妙的混沌过程,这一谜题,多少年来无数科学家都殚精竭虑,然而不论是基于神经系统的解剖、研究,还是基于意识活动的观察、分析,直到目前,人类对大脑中一百四十亿神经元如何组织、协调、活动,继而产生出自我意识,依然所知有限,恍若雾里看花。
生命科学领域的研究,进展迟缓,一些人便基于“人脑”与“电脑”在行为上的相似性,得出“人脑工作机理必定类似于电脑”的简单粗暴判断。
进而,才会衍生出“意识迁移到电脑、因此而获得永生”的不切实际幻想。
但他们并未意识到,即便人脑与电脑的行为再相似,
它们也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
最起码的,即便承认人脑的根本特质智慧,有足够强算力的计算机系统也照样能有,至少能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智慧特征,也不应该忘记,具有这种能力的计算机系统,全都是数字式,其处理的符号,本质上无非是高/低电平、是/非逻辑、0/1数字的二态,而人脑则是典型的模拟式处理设备,在底层逻辑上,根本就不吃数字那一套。
两类“设备”的底层原理,根本不同,决定了其行为上的一些根本差异。
这种差异,即便再怎样意义重大,方然现在也还不想去刨根问底,他着重要否定的,是那种将人脑简单粗暴等同于电脑,进而,将“意识活动”简单粗暴等同于“软件运行”的不假思索之武断。
正是基因这种误判,一些人,一些作品,甚至一些天马行空的计划,才会将意识的复制与平移相混淆;
进而,认为对意识进行这些操作,一点都不困难。
将人脑等同于电脑,
将人脑的意识活动,等同于电脑的软件运行,
继而倒装概念,用电脑软件的复制、移动,去类比人脑意识的复制,移动,
以上,就是诸多科幻作品中一幕幕荒唐场面的幕后逻辑,甚至由此衍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情节,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漏洞百出。
最起码的,当设想一个人的意识被“复制”时,难道真就像计算机软件的复制、粘贴那样,只要扫描源存储器、并在目标存储器里写下一模一样的比特,就万事大吉了吗;
对人脑,一百四十亿神经元、上万亿突触的精密构造,且不论是否能有这“扫描”的手段,
即便有此等手段,也应该进一步的意识到,复制、粘贴的源与目标,性质上总归是要一致的,那么,要实现“复制”,就还要有能将扫描结果写入另一个“空白”大脑的手段。
如果说,“扫描”的难度,已无法想象,
那么“写入”的难度,就更是痴人说梦般的天方夜谭。
第一六五章 接触
应用于人脑的“扫描”与“写入”操作,极端困难,这是人类意识复制、平移难以实现的根本原因。
电脑,不管怎样复杂,毕竟是人设计、制造出来的,其结构理应具备可读取性,不论存储器还是运算器,无论机械结构还是集成芯片,必然有方便快捷的方式读出其中的磁畴排列、电平高低,甚或微小的机械位移,然后加以利用。
换句话说,既然是被人创造出来,电脑天然就会带有“扫描”、“写入”的易操属性。
然而另一方面,人脑,或曰人的神经系统,却并没有在自然选择中获取“容易读写”的匪夷所思属性。
人类神经系统的目标,在生存竞争中,无非是维系赖以栖居之躯体的持续存活。
四十亿年演化至今的最高成就,人脑,结构何其复杂而精妙,这且不论,其与任何计算机系统的根本区别之一,就在于其自我封闭性,除非通过种类与功能都很少的输出端口:表情,声音与手势,这系统内的任何信息,都极难被读出。
即便借助现代科学,动用从测谎仪到脑电图的一切手段,也只能得到极其模糊的概略性叙述,也决计无法得到任何系统中的精确讯息。
否则,任何审判者,又何至于一定要对受审者施压、令其自己交代呢。
“扫描”的难度,已经是如此之高,相比之下,真正意义上的“写入”,而非魔术师的催眠或心理暗示,难度就更高到了突破天际。
想一想道理也不难理解,倘若对某种系统,连读取其中讯息的手段都未掌握,
那么要向系统中增添新的讯息,就更是天方夜谭。
人脑中存储的讯息,究竟位于何处,现代科学的认识还没有完全统一,主流观点集中在“神经突触”与“神经元化合物”这两方面,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这些构造的物理尺寸都以微米、甚至纳米计,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的堆积为一千多克的大脑。
如此精密繁杂的构造,只是麻烦之一,根本困难仍在于“扫描”的困难:
倘若根本不清楚大脑中某一段突触、某一团化合物,是存储着什么讯息,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用闻所未闻的微妙手段去改变人脑中的物质构造,没有“讯息构造”的对照表,也无法真的向人脑中写入任何有意义的讯息。
相比之下,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暴力操作,在删除讯息方面,效率奇高。
理论上的分析,稍显冗长,其实方然思考一点也不严肃,他想到的是,倘若意识的“复制”当真可行,显然就意味着针对人脑的“扫描”与“写入”操作已相当成熟,那么很显然,人类世界的所有学校,都会关门大吉。
但这却终究只是一种幻想,在可预见的未来,针对人脑的“扫描”与“写入”操作,都还没有希望被研发出来。
但倘若有朝一日,这些操作真的成为了现实……
那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一边工作,一边脑洞大开,方然的思维没有任何羁绊,让他畅想到了遥远的未来。
但这一切,现在还都无关紧要。
利用虚拟身份trinity,具体的讲,把这一身份包装成颇具能力的软件工程爱好者,一开始,方然控制的id并未与托马斯*安生直接接触,而是蛰伏在其所在的讨论组里,很寻常的参与了几次些线上编程活动。
程序员,it领域参与者,多年来方然一直沉浸其中,做起来自然很轻松。
至于性别的差异,在这一领域,体现的并不明显,这也是方然选择乔装为程序爱好者、而非其他身份的主要理由。
不出所料,凭借自身的强大it能力,和多年来磨炼的聪颖头脑,即便“trinity”根本没主动联系过目标人物,一段时间后,看上去持主流取向的安生还是注意到了这样一位女孩的存在,主动邀请trinity关注自己的论坛日志和项目板。
在此之后,渐渐地,方然利用账号trinity参与一些开源项目,或者讨论组里的兼职,用自己并不熟练、也不怎么高明的手段,逐渐与托马斯*安生拉近联系。
“你的kotlin代码写的很棒;
tritiny,id介绍里的‘北卡罗来纳*夏洛特’,是真实的居住地吗?”
“并不是,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儿有风景优美的密西西比河滩,还有大片茂密的树林。”
“哦、我还计划过,要去夏洛特旅行,看来我也许该修改一下原定的计划。
……”
网络上的交流,一开始,只是围绕项目的例行公事,但安生很快对trinity产生了一定兴趣。
在被问到推特账号时,方然的计划就遭遇到了第一重考验,出于风险控制的角度,他无法使用网络上的现成资源来填充trinity的身份信息,譬如照片,视频,而是采用现今已十分成熟的影像制造与处理技术,从若干形象类似的女孩照片、视频素材,合成出一个有着出众外貌的虚拟人物。
这类技术,作为it领域的前沿成就,托马斯*安生这样的高材生理应知道。
但是trinity与他结识的渠道,和一段时间以来的交流过程,又没有任何瑕疵,或者网络诈骗之类的可疑之处,在异-性的强大吸引力面前,年轻男子的警惕心和智商都会直线下降,这一点都被掌控局面的方然看在眼里。
而每当他想到这位托马斯*安生,沿规划的路径一直走下去,其最终的命运,
就会皱起眉头,进而,心生几分感伤。
不同的性别,相互之间的微妙吸引力,有时候,就是如此致命。
一边维持与目标的接触,一边旁敲侧击,方然很谨慎的把握分寸,不让trinity显露出任何针对安生的特别兴趣。
但是在幕后,他、和他掌控的,则全力发动,不仅分析每次交流、互动而获得的新讯息,还会综合此前攫取的历史资料,全面、彻底的评估风险,以便决定关键的“身份替换”,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以一举发动。
第一六六章 流动
随着计划的进行,网,渐渐收紧,其中的猎物却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就在目标任务所在的波士顿,无人知晓的掩蔽所里,准备工作也在进行。
每隔一段时间,在ai挑选出的安全窗口期,就会有物流公司的车辆、配送机器人出现在波士顿市区的某栋建筑后门,送来密闭的标准物流转运箱。
灭菌设备,高精准度医疗机械手,从环氧乙烷到抗凝血剂的若干试剂、耗材,燃料电池机组和足够支持若干年的乙醇存储罐,台式计算机,很多台不同功能的摄像头,传感器网络和中央控制器,若干手术器械与备件,以及,造价不菲而体积可观的,能够容纳一具成年人躯体的医用低温储存容器……
所有这一切,采购的渠道五花八门,为隐匿动机和去向,即便精通黑客技术的方然,也几乎是竭尽了全力。
常见的,不引人注目的东西,从医疗器械到燃料电池,可以从黑市采购;
但是诸如“医用低温储存容器”之类的敏感设备,就不好办。
为了获得一套可用的低温容器,同时,又避免遗留隐患,方然花费很多时间计划、实施了一连串的干预行动。
首先,查询联邦境内的几家医疗装备制造商,从中挑选体积较小、参数也符合需求的容器,而后尝试侵入制造商的内网,获取订单数据;然后筛选近期将发货的订单,逐一排查可以动手脚的采购方,并使用外挂程序,监控为其提供货运服务的公司,以获得时间、路线等货运流程的准确信息。
在订单进入运输流程后,则利用物流公司的服务器,制造一起不大不小的事故。
总而言之,通过这种非正常的手段,让运输中的容器严重受损而报废,继而进入理赔流程;经过两三次这样的尝试后,终于,方然成功捕捉到其中一例样本的善后流程,他轻易渗透进垃圾处理公司的内网,继而在转运过程中,将装载有报废容器的标准箱与备好的另一只标准箱互换。
经过这样一番辗转操作,几个月后,报废的低温储存容器,终于出现在波士顿市区的末日避难所里,接受遥控机器人的检查和修复。
严重损坏的医疗设备,即便修复,也不可能通过fda的审查,报废处理是常规操作。
但如果有详细的设计图纸、配套清单,加上必要的装备,将其修复成勉强可用的状态,也一点都不困难。
大费周折弄来一具低温容器,准备做什么,意图似乎是很明显。
但方然的准备工作,远不止于此,就在绞尽脑汁尝试获得容器时,他还继续为罗伯特*布朗教授工作,尽可能获得更多报酬。
但同样是赚钱,“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的长期兼职,他却逐渐淡出。
多年来与“国际商用”公司合作愉快,方然给出的理由,是自己正忙于毕业设计、准备参加来年的硕士学位答辩。
作为年轻人,这理由很正常,一点都不引人怀疑。
不过,倘若“国际商用机器”雇佣的it高手们,深挖这位不露行迹的兼职者是何身份,大概就会发现这位声称“忙于毕业设计”的伯克利在读研究生,每天展现给外界的,却是一副看破红尘、虔诚皈依的神秘模样。
当然,仅仅少了一个兼职打工者,“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显然不会太在意。
逐渐淡化与“国际商用”的联系,对方然而言,并不是他改变了计划、不想借助这家与联邦政府、军方关系密切的大公司。
进而,才有机会进入打造联邦信息体系的核心团队。
而是一旦决定了要隐匿身份,很自然的,与“国际商用”的接触,就必须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从头再来。
除此之外,对接下来的行动,究竟需要调动多少马克,方然也不表乐观,
现在必须尽可能筹集资金,而且,还不能像之前若干年那样,在网络上毫无顾忌的巧取豪夺。
随着联邦政-府对社会管控能力的提升,互联网络,原本一直被认为是鱼龙混杂、野草丛生的法外之地,现在也越来越“规范化”;虽然实际的情形,完全要看当局掌控的“分析力”与网络总体的“数据量”,两者的比例怎样,但每一天在网络上活动,方然还是能感到,至少在金融领域,黑客活动的空间正越来越窄。
自西历1471年至今,几年来,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危机表面缓解,列强间的明争暗斗却一刻不曾停歇,表现在经济层面,贸易、投资、金融领域的对抗,加剧了经济体之间的藩篱,世界范围内的货币流动也受到波及。
相比之下,不受监管的虚拟货币流动一时繁荣,接踵而至的则是管控、甚至打击。
面对凶猛的经济危机,各国都在放水、加息,看好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流动货币,谁都想尽可能获得更充裕的流动性、却又不想承担放水和加息的代价。
而货币,或者说现金流,则出于逐利的天性,在一个个经济体之间游荡。
经济危机之后的复苏期,一般而言,情形大抵如此,眼看货币、或曰资本在一个个恐慌干涸的池塘间流动,作为只顾自身利益的列强,很自然的想法就是高筑壁垒,把宝贵的现金流堵截在国境线内。
且不论这样做的代价如何、是否可行,对资本而言,
这分明就是在“断人财路”,
有如杀人父母。
资本的天生逐利,很显然,并非一纸命令就能戒得掉;
以此类推,当局对不受管控的洗钱、影子公司、虚假贸易与虚拟货币等领域,大力打压,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即便在当今时代,ai渗透人类社会之前所未有的大环境下,经济运行的规律,多少会有所不同,譬如在资本流动受限时,比特币等虚拟货币的币值反而一路下跌,但对方然而言,这样的大环境显然一点都不友善,或迟或早,他必须尽快洗白自己的历史积累,继而,习惯于在阳光下,
合理合法的“行动”。
第一六七章 约见
随着人类社会的演变,迟早有一天,货币,资产,乃至权力地位,这些令几乎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都会彻底失去价值。顶 点 X 23 U S
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这些东西,却又是追寻永生的必须。
计划进行顺利,马克的消耗速度也前所未有,两座小规模的准“末日避难所”和必须的设备、材料,都让方然感受到资金的压力,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将持有的比特币、黄金等长线资产尽数变现。
考虑接下来的计划,很快,他还需要一笔巨款,去构筑第三座末日避难所,或者说“坟墓”,
用于存放名为“方然”的尸体。
时间,一天又一天,围绕托马斯*安生的布局即将图穷匕见。
为了策划这一幕,提前做了大量艰难而细致的铺垫,但当平平无奇的某一天,的提示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意识到按系统的判断,“身份替换行动”已完全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发轫时,方然还是沉默了很久。
坐在电脑面前,按动鼠标,他的手有一点抖。
他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完全明白,这根本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上键盘,“trinity”斟酌措辞,向线路另一端的目标人物丢出诱饵。
对付程序设计爱好者,通常而言,网络上经常会出现的各种“谜题”、“线索”之类东西,就是很好的素材。
不知是出于无聊,还是背后真有什么有趣的秘密,自有互联网开始,一些含义诡秘的密码、留言、网页讯息,就时不时出现在网络上,让发现者们着迷,进而试图去解读和追踪这些讯息,弄清其背后潜藏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大多数此类谜题,都是解谜爱好者的随意之作,不少人还是乐在其中,权作消遣。
待到后来,某些互联网领域的企业机构,传言中也包括联邦调查局等强力部门,都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筛选人才,至于这传言是真是假,则无人知晓。
对一系列流传在网络上的密码讯息,托马斯*安生很感兴趣,正可以被利用。
进行这种策划,不需要自己挖空心思去设计密码讯息,方然从网上的若干热点解谜中选择了其中之一,并稍加解读,当然他并没能从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反正是用来做饵,也根本不需要真的将其解出来。
“……
你是说‘曼彻斯特密札’,这一段指向波士顿的某栋公共建筑?”
“恩,除非我的解读有误。
但不管怎样,我本来也会去一趟波士顿,正好顺便看看,如果属实,那就可以在讨论组里小小的炫耀一下。
说不定我们所在的组,会成为第一个解出‘曼彻斯特密札’的组织哎~”
“啊,你会来波士顿?”
“是啊托马斯;哦、你这么讲是什么意思。”
“太好了,我就住在波士顿!
……”
自导自演,以trinity的身份打字交流,当托马斯*安生自报住址时,方然才更加确定,这位半辍学状态的高材生对自己毫无防备,随即心生一丝罪恶感。
屏幕上,正被摄像头监视着的人,很快就将辞世……
成为人,人类,乃至人类文明,追寻永生不灭之道的一丝微末代价。
莫名其妙的思维跳脱,从谋杀一下子联想到人类文明的未来,方然却因此而迅速冷静下来,他意识到,接下去,不管假自己之手将要做的是什么,某种程度上讲,这都是自己身为一个人,一个永生追寻者的必然抉择。
这样的罪过,在追寻永生的无尽长路上,他还不知道要犯下多少次。
没有坚定不移的决心,是万万不成的。
“……
好,那么后天上午,在巴顿公园的办公区见。”
……
巴顿公园,虽然顶着“公园”的名头,实质上却是一大片勉强改造过的城市绿地,原本计划用于建设新兴产业,为此而拆除了区域内的一些老旧建筑,结果,水分极大的所谓经济复苏,不出所料的没有为波士顿带来多少商机,居高不下的地价让创业公司与大企业退避三舍,这些地块到现在也无人问津。
正因如此,原本为庞大计划而配套的建筑群,就被一些公共机构临时占用。
这无奈之下的安排,不仅被方然相中、同样也被敏锐的asa所察觉:以人类社会的演变趋势,矗立在波士顿城区边缘的这些建筑,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被挪作他用。
对末日避难所而言,长期萧条,是很好的掩蔽条件。
西历1476年7月19日,上午,波士顿的湛蓝天空飘着朵朵白云。
时针将要指向罗马字“x”,一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出现在办公区的栅栏外,因为是工作日,他径自穿过无人值守的敞开大门,穿过略生杂草的开阔广场,一边低头摆弄着手机。
“我到了,trinity;
看起来这里有点荒凉,你在哪里?”
“你很准时呢;我先看一下地图定位,现在……”
远在千里之外,通过办公区域的监控系统掌握目标的一举一动,方然余光扫掠其他摄像头的影像,确定asa没有误报,周围的确未出现任何异状。
在观察托马斯*安生行动的同时,右手挪动鼠标、下达命令,位于办公大楼地下三层的密室中,遥控机器人也开始动作,爬上直梯;空无一人的大楼过道里,监控头下,履带式多爪机器人出现在长廊拐角,带着隐约发亮的沉重长杆。
虽然在上午十点,这一整栋建筑里应该没什么人,为保险起见,方然仍暂时接管了大楼的安保系统,将办公室出入口闭锁。
手机屏幕上,简短的文字交流还在继续:
“我已经在地下二层;
电梯有故障没法使用,你从楼梯下来,这儿信号不太好、所以,过一会儿你到负二层后径直向前走,我会在档案室门口等你。”
“好的,电梯好像是坏了,我走楼梯。”
大楼内,白天的光线仍有些暗淡,路过电梯口的托马斯*安生找到楼梯间,一边下楼,一边好奇的左右张望,直觉在提醒他这里有一点不安全,但在“女孩子都敢只身造访”的不利暗示下,他仍未停住脚步。
第一六八章 抹除
来到地下二层,照明昏暗,年轻人开启手机闪光灯,慢慢的继续向前。www.uu234.net
但他已没机会走到阅览室门口,见到并不存在的trinity了。
走廊很长,刚过有一个拐角,托马斯*安生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形顿挫,他还没意识到那刺眼的光来自何处,身后一扇门就悄无声息的开启,继而,电磁驱动机械臂挥舞的长杆,准确的击打在后脑上。
一声闷响,继而是身体倒地的“扑通”,安生顿时失去了知觉。
而控制机器人的方然,则扫视监控,确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他娴熟的操控机器人拖曳失去知觉的躯体,直到抵达不远处开启的窨井。
前后不过十几秒,一个人,就此从视线中消失,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间蒸发”。
干净利索的击倒目标,将沉重的身体抛掷到下一层,机器人在跳进窨井前,先返回现场,确认了房门电磁锁,并开启高汇聚度光源一寸一寸的检查地面。
很快,方然在拖曳路线上发现了一丝血痕,推测应该是在安生倒地时,磕破了鼻子、或其他地方所致,这在他的预案之中,于是先遥控机器人用吸水纸擦拭,再用漂白制剂仔细的喷涂现场,再第二次擦拭干净。
一切完成后,机器人返回窨井,缓缓落下,盖上略带锈迹的井盖。
袭击,发生在一瞬间,善后工作却很繁杂,方然又在电脑前忙碌了好几小时。
让目标人物从世界上“凭空消失”,只隐藏尸体还不够,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还要将托马斯*安生的最后一段行程也抹除掉。
方然的做法,是在谋杀行动之前,启用早先植入进某共享汽车公司的木马程序,通过迂回的手段控制安生驾驶过来的iturn电动车,在行动完成后,一直等待到联邦东部时间的深夜,才小心谨慎的控制电动车去往最近的充电站。
在充电站外,借助公司内网的摄像头,他耐心等待站内没有人员活动的时机,再归还车辆。
为了安排这一切,几个月来一直在尝试渗透该共享汽车公司的内网、进而连接到视频监控服务器,方然策划已久,也确认这套方案的风险极低,即便在归还车辆的过程中,被人目击到,也只会认为那是一辆启动了“返回功能”的普通共享车。
自动驾驶,当今时代已相当成熟的技术,为行动提供了极佳的掩护。
不过就算是这样,有惊无险的完成每一个步骤,也篡改了充电站在该时段的视频监控数据,长出一口气的方然才感觉到疲惫,手心里几乎全是汗。
可事情还没完,自始至终,远程连接避难所中设备的痕迹,也最好一并处理掉。
位于波士顿公共事务处理中心的“末日避难所”,规模很小,在可预见的未来一段时间,被偶然发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是和无意间的泄露秘密相比,有心人的调查、嗅探,才更值得警惕。
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从七月下旬开始,方然又一次侵入联邦电信的内部网络,但这次,自忖无法承担侵入核心网、继而被联邦调查局探员带走的巨大风险,他选择了迂回行事,通过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外围监控、保障系统,更改运行参数,让存储网络监控、筛查数据的服务器机房发生了一起ii级事故。
不同于联邦电信核心网的业务数据,针对互联网络的监控数据流,规模过于庞大,无法实时备份而只能留存特征数据与可疑的鉴别结果。
这一次失火,旧金山及周边区域过去三周来的监控数据,几乎被清除殆尽。
暗算成功,远程操控数据也近乎全灭,按理说,这样已足够保证自己的安全,加之名为trinity的id讯息也逐渐淡出网络、进而完成了脱敏处理,说的夸张一点,哪怕波士顿的避难所明天就被人意外发现,尸体也重见天日,倘若不投入联邦调查局与联邦警署的精锐力量,也很难将其与遥远西海岸的方然联系起来。
在网络如此发达的联邦,别有用心者能凭借高超的黑客技术,绕过强力部门的监控,完成一场几乎无法被侦破的谋杀,
过程之惊悚,这,似乎就是一段天方夜谭。
然而坐镇小城伯克利,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却将其独立完成,这一切,并非如“造轮子”般完全从头开始,而是借助活跃在网络上的,成千上万有头脑、有思维,进而必定有自己小算盘的it领域开发者。
任何计算机系统,软件体系,总归是由人来开发的。
即便aiasg,能并行开发、调试一大类典型程序的自动机,最初的创造者,也仍然是人类。
今天的信息技术领域,成就,有目共睹,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宏伟大厦,在这座大厦里,越到尖顶,ai参与、渗透的程度越甚,然而再怎样宏伟壮丽,大厦的根基,却始终是无数聪明的头脑,是无数it领域参与者的智慧。
这样的庞然大物,不问可知,每一砖、每一瓦都凝结着人类的智慧。
但既然有智慧,可想而知,这无数it从业者建造大厦的动机,绝不会仅仅是为了追寻真理、探寻未知。
个人的利益,个人的诉求,甚至,仅仅出于一种炫耀技术、留有余地的酌量,当今世界的无数程序、软件系统,硬件、成套体系,都被各自的开发者留置了大量后门;即便在这样做时,开发者的动机不一定包含着恶意,但事实却是,针对联邦网络上运行的任何一个系统,只要有渠道、肯花钱,几乎都可以找到卖家,进而获得开启方便之门的“钥匙”。
借助计算机体系中的大量漏洞,力量雄厚的组织、甚至国家,会借此做一些收获颇丰的勾当,这在行内人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方然,在策划并进行这一连串的行动时,更非全靠技术的硬碰硬,那根本行不通。
高超的黑客技术、it水平,最常见的用处还是“摆脱追踪”,在付费购买后门、植入程序与权限时,不至于暴露自身。
第一七九章 上界
站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的一大片阳光明媚,理查德*费曼有些怅然。m.www.uu234.net
为什么要对方然讲这些,动机,或许只是想倾诉,即便作为理论物理学家,平时打交道的圈子里,也没有几个人会对“文明的命运”感兴趣,更谈不上深邃的思考。
这并不是在说,研究基础科学的、几乎是最聪明的那一些头脑,会对人类的命运,文明的前途无动于衷,而是作为科学研究的先驱者,“每一个物理学家都会按自己的方式预言世界末日”并非笑谈,而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
至于严肃的探究,甚至,撰写并发表论文,更是完全意义上的天方夜谭。
世界的趋势,文明的变迁,按道理是每一个活在社会中的人该关注的领域,但人类社会的教育、研究体系,有没有专门负责这领域的高等院校、科研机构甚至政府部门呢,不出意料的,根本就没有。
人的活动,乃至社会的运行,最首先、最紧迫的着眼点必然是眼前,至多再延伸到并不久远、可以预期的将来;
而对更长远的,看似缥缈、却终将实打实降临的未来,则一概漠不关心。
想一想也并不难理解,诸如裁军进程,气候大会,乃至贸易谈判之类的凡此种种,这些与现在和将来密切相关,和盖亚上绝大多数人利益息息相关的事,往往都会以争吵和制裁结束,又如何能指望一个这样的世界,有能力去思考那远到与眼前的生活、这辈子的苟且没任何关系的未来呢。
一边说话,一边放松的思考,思路又有些流于批判的趋势,费曼教授挥了挥手,把这些念头驱赶掉。
然后接上话头,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曾经,作为一名研究者,我持有着少年时形成的信念,认为科学,是人类的灯塔,它将照亮漫漫前路,指引我们,走向遥远而灿烂的未来。
但是现在,从事了几十年的研究后,我却禁不住在怀疑:
科学,究竟会不会永无止境,退一步讲,即便客观世界的真理没有穷尽,以人类的智慧,人类文明的能力,又能将其求索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即便思考了很长时间,询问过许多人,我却始终没找到答案。
所以我有时候才会想,假如科学的发展有其极限,或者,即便科学没有这样的极限,人类能触碰到的科学却会有一个上限,那么,这上限很可能就在不远处,甚至……
今天的人类文明,会不会,已经异常接近了这上限了呢。”
费曼教授的语气,十分平缓,方然却听得毛骨悚然,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科学的极限,他,又何尝没有思考过,但是和初出茅庐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理查德*费曼这样在基础科学领域躬身数十年的学者,眼界,见识,显然远胜过自己,结果他也对这一前途命运如此悲观,就格外令人不安。
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甚至,站在教授的立场,科学若有其极限,这,当然会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坏消息。
但是对方然,这消息,只会更让他绝望。
伫立在不远处,一边聆听,方然的心思转的飞快,而教授的话还在耳边飘荡:
“如果这猜想成立,那么,对每一个信仰科学的人,都将是沉重的打击。
这种打击,并非是动摇了信仰、或者对科学感到失望,而是意识到一个人,一个文明,乃至盖亚的任何生命,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这小小的蓝色星球上,不仅如此,即便他们的后代,延续到哪怕再遥远的将来,这种困境,也没有希望被打破;
一旦意识到这点,进而,在漫长而没有结果的求索中逐渐相信了这一点,
人类文明,从某种程度上讲,就将不再具有生机,不再具有继续前进的动力,变成随盖亚在宇宙中流浪的,活生生的死文明。”
……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上树梢,时针指向十点,又到了熄灯就寝的时间。
伴随生物钟的精准感觉,“滴滴”的提示音响起,方然一下子从忙碌的工作中惊醒,意识到时间不早,他立即起身洗漱。
精确的作息时间表,不容打破,即便事务繁忙、或者满腹心事也不行。
多年来养成的这种习惯,在方然,早已培养起一套精确到不像话的生物节律,但他还是设定了提醒程序,原因无他,对于长期稳定度不佳的生物钟,需要外来的时刻,才能一直保持起码的准确性。
作息规律,但在洗漱时,头脑中会想一些什么,就并不确定。
白天与理查德*费曼交谈,教授的观点,在年轻人的脑海中徘徊不去,方然一边刷牙,一边尝试梳理思路,他想知道费曼教授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同时也很泄气的想到,以费曼教授的头脑,都答不出的问题,他更是再怎样努力也白搭。
何止是一位教授,这问题,整个人类文明恐怕都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人类对这一问题的判断大抵如此,但对普通人和“追寻者”而言,同样的判断,引发的感触却截然不同。
科学是否有极限,文明是否有上界,这种问题,凡人的想法差不多都一样。
对悲观者,即便心里默默接受这一事实,想想反正也活不到答案揭晓的那一天,身后之事,当然无需烦恼。
对乐观者,哪怕心里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也只会用“走着瞧”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种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倘若没有水落石出,那就更好,文明始终向前发展、却碰不到叹息之墙,这不正是最妙的情形吗。
但是对永生追寻者而言,一切,都将褪去了面纱。
人类文明时日无多,这一假设,现在也只能是一个假设,却是方然笃信的未来,不仅如此,他也相当有把握的断定,其他“同类”的想法也大致仿佛。
如果说对一个永存不灭的文明而言,科学的极限、自身的上界,尚不明朗,
那么对人类文明而言,这一假设,却已经被推理所证实。
当文明本身都不复存在、化为时间长河的一缕轻烟,科学,又如何能继续发展,继续探寻那未可知的极限,这简直就不可想象;
倘若没有了科学的支持,永不下车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第一八〇章 报名
永生,必将灭亡人类文明。顶 点 X 23 U S
文明的灭亡,将让科学的发展无以为继。
而科学发展的后继无着,又将使永生本身,变为幻想,成为一座矗立在沙滩上的危楼。
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盖上被子的方然却难以入眠。
没办法,过去多少年的人生经验,和书本上的叙述,都让他明白“入睡”并非一件完全受意识掌控的行为。
一个人,每天要进行的日常活动里,也就是睡眠只能完全的碰运气。
就像今晚这样,心事重重,入睡时间的推迟也在所难免,这种事对保持健康、追寻永生,是很大的妨碍,但与助眠药物的副作用和风险相比,方然宁可这样静静地躺着,放任思绪漫无目标的飘荡。
所谓“活着”,和每一天睁眼即来的劳碌相比,思维的徜徉,仿佛还更真切些。
细细咀嚼费曼教授的话,现在的他,并没有在妄想,妄想着要看见那那无人能够洞悉的科学之边界,而是在揣摩那通向永生不死的长路上,又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可能是绝对无法穿透的高墙。
科学的极限,如果这极限真的存在,人类,距离它究竟还有多远呢……
不知不觉,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从科学最初的萌芽畅想到今天,乃至可以预期的未来,此时此刻的方然,格外意识到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是何等匮乏,即便身在当下,借助从古到今无数科学巨擘的肩膀,穷极目光,他也还是看不清楚,那天际线处的影影绰绰,究竟是新的大陆,还是在那之后,一无所有的绝对疆界。
看不见,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将来任何时候,科学的边界,倘若有的话,恐怕也不会是人能触摸到的东西。
那么退一步,人,人类,人类文明,又能触摸到哪里。
假如,仅仅只是假如,倘若人类文明的任何一个成员,都不曾有“永不下车”的念头,永生不死的执念永远被封印,人类文明,是否就能无限制的延续下去,甚至,无限制的延续这发展变迁的势头,终归能像走出盖亚那样,走出恒星系,走出银河,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上一直延续到永恒。
思考,持续不辍,思绪越来越纠结,终于被困倦所压倒。
只是在进入梦乡前,模糊的念头,一时浮现:
不要再犹豫了,没有用的。
难道无人追寻永生,it领域的发展就会因此停滞,就不会一步步的,将这世界拖进自动化和智能化的陷阱,文明,就不会掉进那黑暗的深渊了吗……
文明终将消亡,这,无关乎于永生;
而是任何一个熵演化的过程,最终,必然会到达的奇点。
……
与费曼教授谈话后不久,钟声敲响,小城伯克利迎来了西历1477年的元旦。
西历1477年,具体是什么时候还说不好,但在方然的身份隐匿计划里,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年份。
具体的讲,现在,他必须尽快脱离“方然”,转而扮演“安生”。
计划早已制定,关键的一步也迈了出去,但,正仿佛一个收拾行装、准备远足的旅行者,事到临头时,方然才发现,预先制定的行动方案还不够详尽,随着准备的进行,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疏忽和麻烦蹦出来,耽误掉他的时间。
即便如此,在大半年的铺垫后,1477年4月初,坐在寝室里的年轻人最后一次核对项目清单,检查行动计划和相关设置,一边看着轻车熟路的更新社交状态,一边敲击键盘,向远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网络服务器发送指令,在为年轻人举办的某次郊游活动中,为托马斯*安生报了名。
托马斯*安生,要接替这一身份开始新生活,方然的计划非常谨慎。
首先,最容易想到、也最不安全的途径,是从伯克利离开,一路穿越辽阔的联邦腹地直达波士顿,用复制好的门卡开启安生住处的大门。
这样做,眼前没有太大的风险,至少以自己的it能力,可以不着痕迹;
但考虑到“借用”托马斯*安生身份的动机,是为了隐匿自己的存在,避免在竞争者的内斗中处于不利态势,直接走伯克利波士顿路线,就是一种十分愚蠢、会将长久以来努力完全葬送的莽行。
火并之时,即便安生那边一时还没头绪,对“方然”这一高危身份,不远的将来,却必将遭到竞争者们的缜密调查。
一旦查出“方然”与“安生”之间的联系,身份暴露,就会被杀出局。
正因如此,借助asa系统权衡利弊、度量风险,方然才会进行这一部署,让“安生”的身份出现在波士顿之外的地点,尽可能抹除其与“方然”之间的任何联系,避免追踪者产生任何的联想。
新身份的设置告一段落,接下来,方然还要规划自己的行程。
和寻常旅行者不同,所谓“行程”,远不是查询线路、订购车票和准备行囊,而是要确保一路上的安全。
安全,永生追寻者最看重的特质,真追求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有这方面的丰富经验,事实上,已安然无恙、近乎于零风险的在盖亚生存了二十四年之久,回顾过去,方然有相当的自信,他知道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无非只是运气使然,而只有自己(哦,还有其他的竞争者),完全是靠本事一直活到今天。
但是这二十四年的人生,待在住所、室内的时间很长,外出的次数,却着实寥寥。
多年来沉浸于网络世界,每一天都在奋斗,方然虽竭尽全力、没有丝毫懈怠,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却终究有限,对外界,对庞大的联邦,乃至规划路径上的寻常元素,他都会时常感到陌生,从“motel”到“联邦大气监测站”,都会让他费一些时间查阅资料,然后,还发出些许的感慨。
自1453年上车以来,他又一次见到,
这一趟疾驰的时间列车,车厢里,岂但是惊人的广阔,其复杂程度,同样也会超乎想象。
第一八一章 旅程
世界,究竟会有多大呢;
一个人,尤其是行迹近乎“宅男”的方然,很难有确切的概念。顶 点 X 23 U S
从自我意识觉醒后,几乎完全凭借书本、荧幕和网络了解外界,对狭小活动空间之外的世界,他既能借网络而了如指掌,同时,又感到一种完全的陌生。
在查询数据、制定行动方案时,屏幕前的年轻人往往就会想起,从田纳西来到伯克利的那一段长途旅行,和夜幕笼罩大地时,窥看窗外,那一大片寂静的苍茫夜色,和由此而生的复杂心绪。
不知不觉间,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从相对安全的住处,校园,到数千公里之外的陌生之地,风险让方然畏惧。
但现在,他还顾不上“成为”安生之后的麻烦,先把眼前的路径规划好,万无一失的完成这段旅途,才是当务之急。
从加利福尼亚州的旧金山,到宾夕法尼亚州波士顿,旅程,当然十分遥远。
但以自己现有的规划、监控能力,如果只需要确保一路上的安全,对方然来说是很容易。
甚至于,对于那些曾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汽车、火车等交通手段,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也已想通,永生之路上的风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降到绝对意义上的零,凡事但周密准备,该行动时,就决不能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和莫须有的危险相比,掩藏行踪,是制定计划时的主要考量。
这种隐匿行踪,原则上,与江洋大盗们的逃匿之策是有一些相似,却又绝不相同,方然的目标是规避“同类”,而非躲避联邦调查局的探员。
而追寻者们的智慧,不用说,绝非寻常探员能比拟。
即便有这么多的掣肘,时不我待,1477年4月25日,方然仍决定启程。
出发前的一两个月时间里,以“虔诚的皈依者”心态而在网络上办理手续,装作一名退学生那样和伯克利大学的管理机构打交道,罗伯特*布朗那边,也心照不宣的打过招呼,方然在清晨收拾行李,在笔记本电脑上查询、操作完毕,他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间,轻轻带上沉重的防弹门。
门,锁与不锁,这些细枝末节他一概拒绝去想。
集中精神到当前步骤上,背着行囊走出住宿区,几分钟后,“ford”皮卡缓缓驶出车库,方然准时前往距离伯克利十几公里的旧金山火车站。
从校园到火车站,一大早,时间还不到早六点,冷冷清清的交通状况没妨碍他的计划,抵达火车站后,他在进入自助服务区前,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反常迹象后,摘下防弹帽和墨镜,到自动设备上取了票,然后回到车上,设置了开启车门的密码,拿出平板电脑点击了一下“确认交付”。
不管出于什么考虑,这辆ford皮卡,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交付地点设置在火车站外的露天停车场,时间则是12:00之后,接下来,方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按照事先的调查,离开车辆,他在车门关闭时,心中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直到走出挺远后才揣摩明白。
从刚才那一刻起,方然的身份,就将(暂时的)与自己告别。
那么自己现在又是谁呢,
谁也不是。
一边走路,一边核对手机上的地图,方然沿着几乎没有视频监控的路径移动,穿过几条街道和三栋建筑,直到发现、并坐进imoto共享汽车租赁公司的电动车,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手,始终都捏着兜里的glock枪柄。
虽然概率上讲,这一条路线,是自己和的共同选择,安全系数理应很高。
但是“意外”这玩意,可是盖亚上最不缺乏的一种东西。
凭借出发前的缜密规划、铺垫行动,不需要亲自操控,开启了“网内调度”模式的电动车就缓缓驶离泊位,继而沿匝道进入56号公路,大约一小时后,从远离市区的某出口驶出,不多会儿就进入了一片休闲度假区。
从闹市区到近郊,这里,不仅常住人口稀少、监控手段也少一些,是秘密行动的好场所。
电动车停靠在泊位后,自始至终,没碰过一下车内装置的方然探身下车,他背起沉重的行囊,深吸一口气,压抑内心的躁动与恐慌。
恐惧,大概来自于心底,也并非全无理由的怯懦,但现在,他必须克服它。
走小道离开下车地点,一路上,方然隐藏在墨镜后的双眼,始终在警惕的观察四周,这种观察,与其说是确保安全,倒不如说是混杂起来的好奇与紧张,毕竟,即便度假村这种寻常所在,之前的二十几年人生中,他都从未涉足,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的在林荫路上行走。
危险,周围会不会有呢;
或许会吧,但现在害怕也没有用。
一边走路,一边让自己别紧张,方然尝试在脑海中想象下一步行动,果然,他很快就不再为周围的风吹草动而担心。
和他即将要承担的风险相比,这些,并算不了什么。
脚步很快,迎着上午的清澈阳光,一路上,甚至还和迎面走来的陌生人道声“早安”、点头示意,即便在这么做的时候,衣兜里的黑洞洞枪口就指向来者、避免对方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可方然自己清楚,倘若对面的家伙真掏出来一柄刀,或者其他凶器……
他的苦心经营就会付诸东流,接下来,就算将对方的脑袋打爆也于事无补。
所以只能镇定,再镇定,一切风险都在计算中,那么现在,他只要沉着冷静的承担这风险,而别无选择。
意外,即便每一天都在盖亚发生无数次,与恒河沙数的日常事件相比,毕竟也还是少数。
安然无恙的绕过度假区边缘,找到项目运营商的门头,提前做准备时,方然利用ai多方查询、审核,才选择了这一处规模很大的载具租赁点,并且通过渗透内网的方式,确保当自己抵达时,店面会确保有载具可用。
拜发达的网络、和联邦社会的变迁所赐,这时代的一切租赁、共享行为,几乎都可以在网上操作。
不仅如此,运营公司为节约客服、运维等低端人力,一线门店也几乎完成了无人化,这为方然提供了便利。
但即便时机不对,有一两名运营商的员工在柜台,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只要系统里的信息对的上号,就一切ok;
活生生的人,只会相信机器、而非自己,一切都已司空见惯。
第一八二章 租赁
网络,自动化,人工智能,所有这一切对人类社会的渗透,眼前的门店就是明证。www.uu234.net
看上去有些缺觉的门店职员,对客人的造访,表面上一幅挺认真的态度,其实根本就心不在焉,在方然表现出常客的“娴熟”后,更乐得让其走自助流程,只要去库房按智能化系统的提示操作就万事大吉。
看那样子,即便一段时间后,有探员找上门来询问情况,他也会是一问三不知。
随着it对社会的渗透程度加深,人与人的互动,越来越流于形式、仰赖计算机与网络来记录、存储和校验信息,这是十分明显的趋势。
只要扫描rf卡、指纹或者虹膜后,系统显示一切正常,其他的就用不着人来操心;
相应的,要欺瞒这样的系统,也只需要高超的黑客技术就可以。
到目前为止,行动还一切顺利,接下来,方然心情忐忑的走到库房门口,他刷卡并验证指纹后,看着乳白色的卷帘门“隆隆”开启,然后站在一旁,很有些好奇的看着迷你牵引车开进机库,拖出来一架长、宽不过数米的小型单引擎螺旋桨飞机。
飞机,也就是走空中路线,放在不久之前,这还是方然绝对不会考虑的。
这种偏执,严格意义上讲,和理性的决策一点都不沾边,不论根据联邦、还是国际组织的统计数字,空中交通工具的风险系数都远低于汽车,也大大低于火车、轮船等看似更安全的交通手段,作为科学的信徒,方然很清楚这些。
可与此同时,考虑到一个永生追寻者的能力,飞机这样的工具,风险仍令他畏惧。
然而还是那句话,当事态演变为别无选择的时候,一个理性、客观的决策者,就不应该再被情绪所左右。
畏惧空中交通工具,不管这想法是有道理、还是太片面,结合过往的人生历程、心理变迁,方然觉得他有理由推断,不仅自己,大多数“同类”应该也会持类似的观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乘坐飞机。
现在,不就是这“万不得已”的时候了吗……
是,抑或不是,总之方然已有了计较,设置好飞行参数、路径与规划策略后,再一次确认周围没有相关目击者,方然扳动开关、迅速为放置在驾驶座上的假人充气,他推上驾驶舱的门,背起行囊后迅速从后门撤离。
还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在他离开门店、踏上新的旅途时,随着引擎的突突声响,轻型飞机出现在天空,从视野中掠过。
预定飞机,作出乘坐轻型机向东的假象,这是方然的计中计。
作出这种规划时,一开始,他还有点犹豫不决,不清楚这样的双重掩盖,能不能骗过所有的,至少是大多数的竞争者。
所谓“骗过”,并不是要让追踪者信以为真、以为他方然真的搭乘飞机、甚至火车离开旧金山,前往位置隐秘的避难所,而是要让追踪者们确信,以一个永生追寻者的智力、能力,大概也就是把掩蔽措施做到这种程度,就自认为不留痕迹。
“隐匿者”与“追踪者”的较量,并非爆发于图穷匕见的那一刻,而是在眼前,就已经静悄悄的开始了。
正是出于对抗“同类”的考虑,制定计划时,方然才利用飞机做饵。
他的想法,是利用人类多少共有的“逆反心理”,一般来说,追寻永生者都很抗拒恶空中交通工具,那么在造假时,就理应不会考虑容易被识破的空中路径;但如果事先考虑到这一点,虚虚实实,真的用飞机来假冒行踪,又是一着利用思维惯性的好棋。
弄一架飞机来掩饰行踪,根本上讲,只有“弄假成真”和“以假乱真”两种选择。
未来迟早会出现的追踪者们,究竟会构思到那一步,方然并无法预知、也不太在意,从大清早到现在,他的全部努力,无非只是在营造一种“尽力掩藏行踪”的假象,借此来蒙蔽追踪者,让他们认定,自己这一趟告别之旅,目的地,必定是假借“笃信教义、归隐修行”之名而悄悄准备的避难所。
避难所,规划中“方然”这一身份的终点,未来迟早得有。
但是现在,这座想象中的末日避难所,却只有地址规划、而尚未动工修筑。
方然冒险之旅的目的地,显然,也不可能是这座位于落基山脉腹地、远离联邦大城市与大型工业基地、军队集结地的避难所,而是坐标相近的,位于被广袤森林覆盖的科罗拉多州某一人迹罕至之处。
但是从旧金山近郊到科罗拉多,这一趟旅程既不搭乘飞机,又要怎样走呢。
离开飞机租赁门店,加快脚步,走出度假村后方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潜水表,时间还好。
按时刻精确、也保留灵活性的计划表,今天,他应该在上午10:00前后完成布局,然后离开度假村,以每小时二点五至三公里的越野速度,步行穿越不算茂密的次生林,一定要在在午后的14:37之前,出现在距旧金山六十一公里的小镇维尔纽斯。
准确地讲,就是要在旧金山开来的列车抵达前,抵达这座小镇的火车站。
……
从一贯的深居简出,到徒步穿越郊野,时间虽短,方然的心情却难免紧张。
在联邦西部时间14:45、列车从维尔纽斯车站开出后,落座在乘客稀少的特等车厢里,他还要在微笑询问的年轻乘务员面前,压抑下意识的深呼吸,并装出一副腼腆而好不意思的表情来,逢场作戏:
“哦,我身上……没烟味儿了吧,不好意思啊。”
“哪里,请别拘束、方先生;
您现在需要一杯咖啡、还是红茶么,请稍候,我这就去端来~”
“那就红茶吧,谢谢。”
送走了殷勤的服务员,方然看向窗外、抬手松一松衣领,努力让鼻子忍受那难闻的烟草味道,其实他上车前只熏了一点点,但平时绝不吸烟、也绝不吸二手烟,嗅觉对这类妨害健康的刺激品极其敏感,还是让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总算顺利的上了车,接下来,还需要若无其事的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会儿。
想到这儿,方然探手到胸前衣兜,摩挲着那一片薄薄的、似乎已落后于这时代的磁性火车票。
第一八三章 潜行
在网络如此发达的今天,换取磁性票,是为了降低伪造行程的难度。
13:39从维尔纽斯车站启程,但在联邦铁路系统的数据库里,这张票的持有者,却是在12:50从旧金山火车站检票上车。
至于从旧金山到维尔纽斯的这一段时间,自己怎么没在座位上,这种传播范围局限于列车、甚至于某一两位乘务员的破绽,他就给出“去普通车厢吸烟”的不经意暗示。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人在心理上,最愿意相信、最深信不疑的,还是自己从线索、证据推理出来的结论,因为这并非旁人告知、而是自己加工所得,就显得格外可靠,甚至还会为此而“脑补”出并不存在的细节。
这一点,被方然加以利用,轻描淡写的抹掉了痕迹。
虚虚实实,绕了一个大圈子,方然最后还是选了“心理上更安全”的铁路。
煞费苦心的策略,能不能误导未来的追踪者,让怀疑、甚至料定了“方然”这身份非同一般的同类误入歧途,他现在还说不上来。
但即便瞒不过去,这,也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午后三点,列车从维尔纽斯火车站离开,沿一条先是平缓、而后渐渐抬升的铁路向东,方然则好整以暇的用过晚餐,他在座位上休息片刻,没发现车厢里的寥寥几名乘客中,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人物,就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连接列车上的网络热点。
向过去告别,从伯克利的住所启程时,完全抛弃旧身份的年轻人没带什么行李和现金,就踏上了几千公里的旅程,放在过去,这几乎无法想象,但在几乎一切都依赖网络、一切都以来服务器的今日之联邦,方然并不用携带太多行李,也可以凭借正常访问、或者黑客渗透的手段来得到补给。
但最起码,要访问网络,总要有起码的设备,背包里也几乎全都是这一类物品。
坐在柔软舒适的特等坐席上,连接网络,方然在浏览网页时也想到,列车特等座所在的车厢,一般都位于整列列车的前部,然而万一发生碰撞、脱轨等事故时,往往就是越靠前的车厢受损越严重、乘客也死伤惨重。
不仅列车,他从未搭乘过的旅客机,似乎也是这样的安排,头等舱都位于前机身、接近机头驾驶舱的位置,原因居然是“离引擎最远、所以最安静”。
为了舒适,也是头等舱的自然需求,而放弃了安全,这种处理方式对一般人而言并没什么,但换成以前的方然,就绝难接受,在他过去经历过的寥寥几次铁路旅程中,都会特意选择列车中段最安全的车厢,就是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
不过,要规避列车事故,选择中段车厢也只是一种权宜之计。
就像现在,从容安坐于特等车厢里,随联邦客运列车疾驰向东,方然却不怎么担心这趟列车出事故,因为他在动身前,早做好了一切准备,手机上的监控程序会时时返回联邦铁路监控网络的信息,确保列车前方的轨道一切正常,列车本身也没有异状。
说白了,要杜绝风险,如今的他已有能力全盘监控、而非消极的躲避和防御。
在排除了外来的风险后,列车的不安定因素,就只能来自于车上的乘客,但即便万一有什么人要炸掉这趟列车,自己所在的列车最前部车厢,也会是最安全的。
借助网络,充当上帝,无时无刻监视着列车与周边的一切动向,安全就应该有保障。
但即便用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当夜幕降临、列车行进在黑漆漆的崇山峻岭之间时,方然还是难以入睡,在铺位上辗转难眠。
并非是担心危险,整趟列车的每一处他都调查过,电子门禁也在掌控中。
那又是什么呢,大概是此时此刻,躺在一步步远离伯克利的列车卧铺上,他才格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经向过去告别了。
“方然”,只是一个姓名,即便这姓名也来历成谜。
但即便这来自孤儿院的名字,对自己而言,一点也不亲切、更谈不上难舍,一旦意识到这名字所代表的人生,过去的经历,都仿佛与自己完全脱离了联系,方然还是心有所感,他忽然有点难言的惊慌。
活着,毫无疑问,是意识的一直持续。
但像现在这样,他,从原有的身份中逃遁,那感觉,就好像是被抹除了一段人生。
活在当下,过去,只存在于人的记忆;即便眼前这记忆还在,当抵达波士顿,以“安生”的身份开始崭新的人生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不会逐渐忘掉了这一切,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以“方然”的名字,在这世界上的什么地方生活过呢。
过去的经历,深刻,而又难忘,他这样想是没有错。
但时间的冲刷,却又是任何记忆都经不起考验的,一种漫长而持久的力量。
既然笃定了“永不下车”的执念,如果,一切正如所愿,当自己在时间的河流中永远飘荡时,可想而知,不仅是现在的记忆,所有遥远而尘封的回忆,都将在永无休止的时间荡涤之下,模糊,消散,化为无形。
记忆力是有限的,因为大脑不可能有无限大的存储空间,这,是不言自明的事实。
永生,同时也意味着,漫长的人生经历将渐次消亡,逐渐被遗忘,继而,变作仿佛从未经历过一样的空白。
当过去的岁月,变作了空白,一个人哪怕活得再久,又如何才能意识到:
自己,已度过了多少岁月,距离永生又还有多远呢。
……
永生,无限长的生命,四十亿年演化史中从未出现的情形,显而易见,一个人是不可能对这种情形,事先有所准备。
不仅意识赖以栖居的身体,没有永生的能力,即便意识,也无法轻易承载诸如“无限长生命”之类从未亲见、从未听闻,甚至从来就没有认真摹想过的情形。
继而,这仅为了应付几十年人生的意识,也很难通过延长身体寿限的方式,轻易的迈向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