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六章 阳邪
那是一个女人在极端痛苦中发出的嘶吼,剧痛、愤怒、不甘、绝望,这些突然爆发出来的极端情绪随着嚎叫声一起在夜空中四处飘荡。
我迅速在屋子里扫了一眼,云裳和希芙正从被窝里爬出来,莉莉丝眉头紧皱地站在窗前。
队伍中的女性都在。
我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爬将起来,冲到窗口附近。
“声音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我问莉莉丝。
也许是因为城市过于空旷的缘故,尖叫声显得格外辽远,期间回声不断,你很难判断声源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
我之所以将这个问题抛给莉莉丝,是因为莉莉丝的听觉比我强很多。
莉莉丝没有立即回应,她依旧眉头紧蹙地望着窗外,似乎还在细细分辨声源的位置。
约莫一秒钟后,惨烈的尖叫声戛然而至,就连萦绕在城市里的回音都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
那阵尖叫声确实让感觉整颗心好像都被揪住了一样,可它这么突然地消失,又让人心中平白生出一股强烈的忐忑。
良久,莉莉丝才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声源好像不止一个啊。”
声源不止一个,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稍微品了品莉莉丝的话,不由地惊愕道:“你是说,刚才是好几个人同时在惨叫?”
莉莉丝点头:“不光是同时开始惨叫,而且是同时结束了,这些人的间距相当大,好像各自都处于城镇的边角。”
听着莉莉丝的话,我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画面中,城镇的四个角落分别站着一个面相尖锐的女人,几分钟之前,她们就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刺激一样,一个个高昂着脖子,奋力嘶吼,之后她们又像是在冥冥中受到了某种暗示,在同一时间齐齐闭上了嘴巴。
不过这种画面的可信度应该不高,最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别人一说点什么,脑海中就容易浮现出这种怪异莫名的画面,但没有一次出现的画面是有意义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了,但外面依然是黑夜。
休息的时间够长了,我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眼下于其待在宅子里继续耗时间,不如出去探探情况。
想到这儿,我便让大家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准备开拔。
先前出现的那阵尖啸似乎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大家在重整行囊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的神色。
看着大家的脸色,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了。
蒙梭和希芙我不太了解,但卢胜材和云裳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的人,内心承受能力远超常人,按说单凭这么一声尖叫,应该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心绪,可此时他们两个显然都受到了影响,如果不是那些尖叫声能如深海低语一样直接影响人的三魂七魄,就是包夹在尖叫声中的种种负面情绪,可以穿破空气,直接压进人的内心深处。
等大家收拾好行头,我也没嗦,让莉莉丝在前面带路,其他人一边跟队前进,一边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和水,把自己喂饱。
边赶路边吃饭确实不怎么健康,但只要不是在特别赶时间的情况下,边走路边吃东西,可以有效舒缓一个人的情绪。
所有人都太紧张了,虽说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确实需要你把心弦绷得紧一点,但如果绷得太紧,反而容易透支心力,等到真出危险的时候,你可能就没有足够的心力去面对了。
莉莉带着大家在城市的西北区域绕了几圈,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幢三层小楼上,楼房内没有开灯,而且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是关着的,在这座神秘的小镇的,几乎所有的屋舍中都亮着灯光,而且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所有门窗全部紧闭的房子。
我估计莉莉丝当时也说不准,刚才这幢房子里到底有没有传出尖叫声,她只是单纯举得这栋房子怪异,所以才格外关注它。
莉莉丝细细观察过那幢房子,但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反而转过头来问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还有别的选择么?
于其没头苍蝇似地在镇子里瞎逛游,还不如尝试着寻找一个突破点,看看能不能从中挖掘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且我猜想,飞鱼队的人说不定就藏在这幢房子里,他们住进去以后,为防被发现,特意关上灯,锁死门窗,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儿,我便点了点头:“我带着云裳、卢胜材先进去,你和老狼带着其他人守在门外,掩藏好自己的行踪。”
莉莉丝和老狼对此都没有异议。
我、云裳,还有卢胜材,三人排成一列,相互之间间三米以上,前后脚朝小楼逼近。
我走在最前方雷,卢胜材走在中间,云裳速度最快,她跟在最后方,就算是我和卢胜材遭遇什么不测,以她的速度,也能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支援。
之所以这一次我没让莉莉丝和老狼雷,主要还是担心佘锦荣他们那伙人,如果佘锦荣真的是天宗门人,又有着和刀疤脸差不多的实力,让莉莉丝和老狼去雷,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没想到一直到我凑在了楼门前,都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卢胜材和云裳也一前一后地凑了过来,卢胜材从袖口里摸出一根启门针,着手撬锁,云裳则贴到我耳根前,小声说道:“屋子里有股很怪的尸气。”
卢胜材开锁的速度,那可不是一般的快,云裳这边话音没等落地,他那边就传来“咔哒”一声细响,门板轻地晃开了。
这一下,连我都能感应到从门缝中蹿出来的尸气了。
云裳说这股尸气怪异,是因为尸气之中还掺杂了很烈的阳气。
一般来说,尸气是惧怕阳气的,但也有例外,必须一些邪尸生前中了阳性很强的毒,死后经络依旧受到阳毒滋养,据算是尸变了,周身上下的尸毒也会体现出烈阳性,尸气之中自然也会包夹阳气。
在我们那个行当里,一般将这种对邪气不构成伤害的特殊阳气叫做“阳邪”。
四百三十七章 穿白裙的女人
我低声询问云裳:“还有别的场吗?”
云裳摇头:“除了这股尸气,屋子里就只有正常的阴阳气了。”
怪了,难不成飞鱼队的人不在里头,要么就是,除了那个蛊师,其他人都不是修行圈里的人?
假设屋子里的这股尸气是从蛊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如果屋子里还有其他修行者,那肯定云裳肯定还能感应到更多种特意场,就算没有其他特异场,云裳至少也能感应到其他修行者的念力。
我站在门缝旁,眼神渐渐游离起来。
卢胜材朝我扬了扬下巴:“怎么着,进不进啊?”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我还是决定进去。
我没有特意去回应卢胜材,立即朝门缝前蹭了蹭身子,而后便用后背贴住门板,将门缝拓宽,见屋门附近没有异常,才迅速闪身进去。
进屋以后,大家很有默契地匿去身形,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查起来。
屋子里虽然没有亮灯,但也不是黑暗不见五指,因为外面的灯光够足,尤其是从路灯上照过来的光,直接穿过窗户,将屋子里的一些区域照亮。
我们迅速走遍整栋房子,除了三楼顶层的一间屋子锁着门,以及地下室的门关着,其他房间都是房门大开。
看得出来,这地方原本住了不少人,但此时他们都不在,整栋房子逛下来,一个人影也没有。
眼下,只剩下顶层那间房我们还没进去过了。
我带着云裳和卢胜材来到楼梯口,望着幽长而狭窄的楼梯,在心里盘算着,这座小镇里的人到底都去哪了,从目前观察到的种种细节来看,他们应该是在我们进入这里的前不久才突然消失的,在这间屋子的客厅里,我还发现了一壶泡好了没喝的红茶。
茶水虽然已经凉透了,但闻味道还是新鲜的。
这时云裳又凑过来对我说:“除了地下室里没有尸气,整栋房子里的尸气是均匀散布开来的。”
我一愣:“怎么个意思?”
云裳便解释道:“说明尸气的源头已经离开很久了,残留的尸气需要自由扩散一段时间,才能变得这么均匀。地下室是因为封得太严实,所以尸气没能流进去。”
听云裳这么一解释,卢胜材顿时流露出极大的疑惑:“不可能啊,这间房子的门窗都从里面反锁的。”
我也是心下一惊:“你确定吗?”
卢胜材点头:“太确定了,这房子的门锁都是双钳结构的,从里头反锁的话,会在锁栓上加一个压阻,就算你有钥匙也进不来,要是从外头锁,就完全没有压阻了。你再看看那些窗户,锁鼻和旋把全都在屋子里头,从外头也没法上锁啊。”
云裳多嘴一问:“有钥匙也打不开,那你是怎么打开楼门的。”
卢胜材脸上快速闪过一抹笑容:“我的启门针可比钥匙好用多了。”
我问云裳:“顶楼的那间房子里,尸气重吗?”
云裳摇头:“和外头一样。”
我抿了一下嘴,环抱起双臂思考起来。
那间屋子里的尸气和外面一样浓,就说明尸气的源头肯定不在里面,但如果那道房门很早之前就锁住了,尸气只能通过门框底部的缝隙流窜起来,那么一来,屋子里的尸气已经比外面要淡很多才对。
难道说,是尸气在整幢楼房里均匀散布开来之后,又有人将门关死了?
对,应该就是这样。
那扇门是不久前才被关上的,而且很可能是我们进入这里之后,楼上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一时间无处躲避,才匆匆将门关严实。
那个人没有修为念力,但至少他应该是个“人”。
面对这样一座充满了诡异气息的空城,我实在太期待能遇到一个活人了,不管他是当地人也好,是飞鱼队的成员也罢。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掌握的信息,都能帮到我们。
想到这儿,我二话没说,立即蹿上了楼梯。
多亏楼房里的环境足够安静,在这里转了这么几圈,除了我们拉开地下室的铁门时弄出了一点动静,在其他时间里,小楼中一直极为安静。
没有听到顶层房间开合屋门的声音。
也就是说,那个人至今还藏在里面。
因为怕闹出太大的动静,到了顶楼以后,我没敢直接破门,回身朝卢胜材招一下手,卢胜材立即回忆,一个闪身凑过来,只用短短几秒钟功夫,便打开门锁,轻轻将门给推开了。
我担心屋子里可能有埋伏,门板一开,我便一把抓住卢胜材领,将他拉离开门框,云裳则一早就躲在了我身后。
在门框旁等了半天,也不见屋子里有动静,期间我曾将耳朵压在门口附近,细细聆听屋子里的声音,竟也听不到活人的喘息声。
又等了将近一分钟,屋子里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便迅速朝门框前凑了一下脑袋,朝屋子里掠了一眼,而后又快速将脑袋收回来。
细细回想刚刚那一瞬间里看到的东西,屋子里已经只摆放了一张床和一顶衣柜,在床上,有一个以大字形仰面躺着的人。
除此之外,被夜影覆盖的小屋里再无他物。
如果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话,那他要么就是藏在衣柜里,要么,就是藏在门后或者床底下。
我低声对卢胜材和云裳说:“西墙立着一个衣柜,卢胜材去衣柜那边看看,云裳留意门后。”
不等他们两个做出回应,我便一个闪身冲进房间,接着就地一滚,迅速来到床边,探手掀起床单朝床下看。
空的!
接着就地一滚的惯性,我在腿上加了把力道,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同一时间抽出枪刃,用枪尖对着床上的人。
惨白的灯光穿过床旁的大窗,不偏不倚地落在床上,我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个身着破烂白裙的女人,她的长发从后脑勺反着梳到正脸前,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和表情。
细看她身上那条裙子,能看出布料应该是新的,因为布匹地颜色依然是新鲜的白亮,只不过在裙子上被割裂开了一道道破口,裂痕边缘很整齐,应该是用利器割出来的。
此刻这女人的胸口已完全没有起伏,俨然是死透了。
四百三十八章 黑水渠
云裳和卢胜材这会儿也凑了过来,我转头瞥了他们一眼,两人齐齐朝我摇头。
房门后和衣柜里都没人。
我眉头微蹙,抬头望向了临床的大窗。
卢胜材叹口气,对我说:“别看了,也是从里面反锁的,包裹这间屋的屋门,也是反锁。”
说着,卢胜材便拿出手电,在女人身上仔细扫了扫光。
这家伙是盗门出身,我估计他们家那一脉可能是土贼,也就是盗墓的,以至于这家伙天性里就带着一股热爱研究死尸的特制,他打量尸体的时候,那叫一个仔细,一边用手电探着光,一边翻腾着裙子上的裂口。
这一翻,还真给他翻出点眉目来了。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就见每一条裂口下方,都是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女人显然是新死不久,伤口中露出来的肉都是新鲜的,怪的是,这么深的伤,竟然不流血,只见血丝在被割裂的肌肉上似溢非溢,形成一层薄薄的膜,却无法大规模涌出,伤口边缘都有很明显的肿胀,就好像有人特意用烙铁过这些伤口一样,将皮肤给胀了。
看着这些伤口,我心里越发觉得怪异,因为我发现每一道伤口都不是笔直的,而是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曲线,就像是在地上弯曲扭动的蚯蚓。
卢胜材慢慢挪动手电,最后将光线打在了女尸的脸上。
她的头发特意被编成了好几层小麻花辫,这些辫子一层一层地盖着她的脸,强烈的手电光也无法照穿。
我将枪刃探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头发挑起来,终于看到了那张扭曲变形的人脸。
这个女人在死前曾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和愤怒,一看到僵在她脸上的表情,我立即回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尖叫声。
在那些声音中,也同样夹杂着痛苦、愤怒、不甘,和绝望,我几乎一瞬间就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尖叫声的来源之一。
“眼角好像是缝上的。”
卢胜材嘴里念念有词地凑到女尸脸旁,伸出一只手,轻轻触了一下女尸的眼角。
接着就听“咔啪咔啪”一串轻响声,那声音乍听上去,就是很细的毛线被崩断的动静。
在我的注视下,女尸的左眼角整个弹裂开来,那颗蜡白色的眼球,就顺着眼角的裂缝滚落出去。
她的眼睛被挖走了,可挖走她眼睛的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又将白蜡做成的假眼塞进了她的眼眶里。
那只空洞的眼眶深处只有一层血膜,却没有鲜血流淌出来。
卢胜材一把接住那颗蜡眼,端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甩手将它扔给了我。
我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假眼,其做工简直逼真到了极点,就连眼球上的血丝和少量灰斑都被刻画得惟妙惟肖。
就听卢胜材说:“这个女的应该刚死没多久,我刚才碰了她一下,就发现她的体温竟然都还没退去。”
我将假眼交给云裳,盯着床上的女尸出起了神。
虽然卢胜材没把话说透,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这些女人被残杀的时间,应该能和我们听到尖叫声的时间对应起来,也就是说,其中一声尖叫,确实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从其他方向传来的尖叫,应该也来自于同样的人被残杀的人。
这里有几个点,让我觉得十分诡异。
女人的真眼已经不知去向,这说明,肯定不是她自己把眼睛挖出来,又把假眼塞进眼眶里的,可究竟是谁将那对真眼带走的?
那个人,是如何从这样一间门窗全部反锁的屋子里出去的?
我知道,作为一个正常人,不太可能挖了自己的眼睛之后,还能忍住剧痛,将假眼塞进去,并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将眼角的伤口缝合起来,但你怎么知道,这女人就是个“正常人”?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为什么面临如此痛苦的死亡,情绪却那么古怪?
我能从尖叫声和她那扭曲无比的表情中,读出痛苦、愤怒、不甘、绝望四种情绪,却唯独读不出“恐惧”。
这就怪了,她好像完全不惧怕那个向她痛下下手的家伙,即便对方已经开始施凶,她依然不怕。
为什么?
这些问题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丝毫头绪,反倒是想得越多,越是觉得,仿佛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弥漫起了一股压抑而黑暗的怪异气息。
卢胜材也是一脸沉思的表情,他和我不一样,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踱着步子徘徊。
他先是从床边徘徊到了衣柜附近,又从衣柜徘徊到了窗户跟前,并最终在窗前停下了脚步。
卢胜材不是突然驻停脚步的,他快要接近窗边的时候,好像在窗外发现了什么,于是视线便一直停留在窗外,脚步也慢慢放缓,最终在窗前完全停下。
光是看他那副突然严肃的表情,我也知道他肯定发现了什么,于是也快速凑到窗前,朝着外面张望。
就见房外有一条十五厘米宽的排水渠,这条水渠看起来相当有年头了,用来搭渠的石头已经在岁月侵蚀下变得非常光滑,我猜这东西应该隶属于这座小镇的老排污系统,因为从里头流过的水,全都是浑浊的黑水。
我细细辨认过卢胜材的视线,他此时紧盯着的,应该就是那条水渠,可我实在看不出那条水渠到底有什么异常。
没等我发问,卢胜材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主动开口道:“怪不得从刚才开始我就一致觉得它不对劲呢,咱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小镇里地势最高的地方,按说污水是流不到这个位置来的,可你看看水渠里的水,不但水位高,而且流速还特别快。”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楼下的水渠确实有点古怪,于是就招呼了云裳,打算下去看看,却见云裳正对着手里的假眼出神,压根没看到我在像她招手。
外面的灯光打在云裳的脸上,就见云裳正用力皱着眉头,眼神中充满了惊异和凝重。
四百三十九章 眼虫
云裳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可能是正好打算开口说话,此刻也缓缓抬头望向了窗口这边。
她张了张嘴,又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将那颗假眼托到半空,朝我招了招手。
那意思是让我自己过去看。
我迅速凑到云裳身边,云裳没有将假眼递到我面前,反而将它举得更远一些,好让从窗口照进来的灯光能更均匀地洒在球面上。
我移动视线,顺着云裳的臂弯望向那颗假眼,光线照透了整个球体,就能看到靠近球面的位置有一个很重的黑影。
随后云裳又将手拉回来,并指了指假眼的瞳仁。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影,再看这颗瞳仁,我才反应过来,这颗瞳仁不是用水彩直接画在假眼上的,而是在假眼中嵌入了一颗实心的球体。
我盯着那颗瞳仁细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在瞳仁上,有很多发散形延伸的直纹,看上去,就像是蜷缩起来的西瓜虫一样,那些纹路,就是西瓜虫的节肢纹路。
只不过这条虫子要比西瓜虫长很多,西瓜虫只能盘缩成一个圈,它却盘缩成了好几个圈。
是条没长脚的蜈蚣?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我越是看,越觉得那颗瞳仁像条虫子。
后来我干脆用枪刃将假眼切开,把瞳仁单独取了出来。
我没看出,那就是一条虫子,当我用左手捏着它的尾部,并用枪刃一点一点将它破展开的时候,它那抱拢在身前的一条条虫脚仿佛被体内的筋膜拉伸了一样,也纷纷伸展开来。
这东西看上去太像蜈蚣了,只不过与普通蜈蚣不同的是,它的身子要更宽一些,而且在头顶上,还长着一小团白色的肉瘤,那颗瘤子乍看就想个鼓起来的脓包,很软,我将虫子完全展开的时候,它还微微抖了两下。
在死尸的眼眶里塞假眼,这事儿本来就够诡异的了,如今又发现假眼中还包裹着这么一条奇形怪状的虫子,着实让人越发感觉心里不舒服。
就在这时,那虫子突然用力反扭一下身子。
本来我还以为它已经死透了,没想到它还活着,当场被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左手的拇指肚一阵灼痛。
被虫子蜇中以后,正常应该是刺痛,能出现灼痛,就说明这虫子的口锯上带有毒性。
只可惜,它那点毒性,远远比不过蟾神留给我的白毒。
我这边刚感觉到灼痛,那虫子便疯狂地扭了几下,接着就身子一硬,从我手上脱落在地。
这一次它是真的死透了,就连头顶上的肉瘤,也在它死亡的一瞬间石化,变得粗糙而坚硬。
我看了看指肚上的伤口,因为虫子本身就不大,也就在我手上留下了一个针眼大小的口子,等伤口附近的血液凝结,这种伤很快就能愈合。
卢胜材拿出他的启门针,拨弄了一下地上的虫子,不由地蹙两下眉:“这是什么虫子,以前没见过呢。”
云裳也点头:“我也没见过。”
云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点怪,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错愕,给我的感觉就是,卢胜材没见过这种虫子很正常,可她没见过这种虫子,就很不正常了。
我便问她:“姑娘,你对蛊术有了解吗?”
云裳点头:“当然了解啊,在佘家谷有句老话,叫做,十花九蛊,意思就是,十个花仙里,有九个蛊师,而且佘家谷的人养虫,都是在把虫子养在体内,并将其当作本命蛊,人蛊同命,共生共灭。我以前在佘家谷,什么样的蛊虫都见过,可眼前这种,却才没见过。”
我之所以有那么一问,就是因为刚才突然想起了佘家谷的老耙匠,那一次我们在花海暂住,入夜以后,老耙匠可是当着我们的面,从嘴里吐出一只硕大的虫脑袋。
好像也就是从那次开始,我对虫子就有了心理阴影,变得比小时候更怕苍蝇了。
卢胜材可能也想起了老耙匠吐虫的种种情形,脸色微变,问云裳道:“你不会也在体内养了虫子吧?”
云裳白他一眼,满脸不爽地说:“我又不是蛊师。”
我看着地上的虫尸,心想难不成这玩意儿真的是蛊物?如果确实如此,拿在这里投蛊的人,会不会就是飞鱼队里的蛊师?
不得不说,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也仅仅是有可能而已。
这座小镇处处散发着诡异气息,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这份诡异之下必然凶险重重,可那位蛊师为了投蛊,弄出的动静也太大了些,我心想,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不会特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因为你不知道,你搞出来的动静,是否会唤醒潜伏在这座小镇中的凶物。
除非,那位蛊师对小镇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很清楚该在这里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会引发任何负面效应。
眼下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恣意浪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我便招呼卢胜材和云裳离开小楼,到外面和老狼他们汇合。
大家这么一会师,老狼自然要问我在小楼里发现了,我一边引着他们朝黑水渠方向走,一边将自己在小楼中的所见所闻细细陈述了一遍。
老狼和莉莉丝听着我的话,都是不停地皱眉。
看样子,他们也发觉了,我们的处境正变得越发怪异幽秘,但与此同时,就连他们两个也说不清小楼上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最后只有莉莉丝说了句:“我觉得吧,这事儿看上去……像是某种献祭的仪式。”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很不自信,心里头也虚得厉害,显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猜测,所以我觉得这番话的参考价值不高。
来到黑水渠的制高点,卢胜材和老狼仔细观察了水渠中的水势,发现在水渠的拐角处有一个连通到地底深处的管道,所有黑水,都是从那个管道里涌出来的。
那管道非常深,老狼将整整一条登山索全部续进去,都触不到管底。
四百四十章 另一种可能
水渠里的黑水也不是污水,而是一种密度低于水的纯净黑色液体,这种液体完全没有污水的臭味,反倒透着一股苯香气息。
刚开始我们都以为这东西是原油,可用火机点了一下,却发现这种黑色液体完全无法被点燃。
一向见多视广的老狼和莉莉丝也犯了难,直言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其他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这些黑水到底是什么,我则坐在黑水渠旁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从上岸至今,我们已经逛便了整座小镇,并未发现用来在土地上打孔的机器,既然如此,用来走黑水的地下管道,是怎么埋进地里去的?
如果说这条官道只有七八米深,我还能相信,那可能是全凭人工打洞,再将官道埋进去的,可问题是,这条管道的长度至少在二十米以上,靠人工打这么深的洞,你也得有这么长的锥啊。
打洞不可能,那就只能挖一个比较大的,可以让人钻下去的深坑,把管子立稳之后,再把坑埋上,可那样一来,必然要破坏周边地表。
最大问题也在这儿。
铺在这一带的地板砖,比黑水渠本身还要古老,这一点从石板的磨损程度上就能看出来,而且这些石板除了磨损严重之外,形状都很完整,至少说明它们没有被破坏过。
当然,有可能是当地人先将一部分地砖完整地撬出来,又在地上挖出大坑,将管道竖着埋进去。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根管子,原本就是从地底反着打上来的,换句话说,在地底深处,很可能存在一个可容纳成年人在其中进行作业的大空间,而且这个空间和地表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至多也就是相隔五六米,要不然很难被打穿。
如果真是这样,管道只有一小部分是嵌入到土壤之中的,其中绝大部分就裸露在地下大空间中,而这个地下空间的高度,至少在十五米左右。
这么大的空间,很可能是个人为挖掘的石窟或者墓穴,自然溶洞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地下存在大溶洞,以这里的地质结构,未必能承受住这么多砖石建筑的重量。
你可能会说,说不定镇子里的人先从外面雇佣了机械来打孔,用完以后,又将机器运出去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这座小镇四面环墙,除了我们先前走过的那条暗道,就只有北墙上开了一个两米见方的隧道,虽说我也没见过给土地打眼的机器,但我猜想,要打这么深的洞,必然需要大型器械,可隧道入口太小,小型汽车兴许还能开进来,大型机械根本没戏。
不过我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这些,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和盘说出。
因为从始至终,蒙梭都没说小镇下方还有石窟或者墓穴,要么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这茬,要么,就是他刻意隐瞒了这些信息,再要么,就是我猜错了,根本没有石窟墓穴。
可不论是哪种情况,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弄不好还会引起蒙梭的地方。
我拍一下膝盖,慢慢站起了身子。
其他人听到我拍腿的声音,便停下讨论,齐刷刷地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我转向他们,用极平静的语气问:“你们说,这个小镇上的人,究竟去哪了呢?”
这话我是望着卢胜材说的,但实际上,我的注意力却在蒙梭身上。
我之所以会认为地底存在大空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除非有这样一个空间可以将整个小镇的人全都藏起来,要不然你无法解释,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确实,我也想过,这些人说不定都从北墙上的隧道离开了,但细想又不对,北墙附近也有一个比较大的水洼,里面积满了水,可当我拿手电朝隧道中打光的时候,却见隧道的地面完全是干透的,一个湿脚印都没有。
如果有大批人从隧道中走过,他们带在脚上的水,必然将整个隧道的地面全部浸湿,加上这一带潮气很重,地砖干得没有那么快,可当时隧道的地面确确实实是干透的,这就说明,它已经被废置了很长时间了,最少在最近几天里没有人从那里走过。
那么,镇子里的人会不会是翻墙出去的?
有病吧,放着好好的隧道不走,翻墙做什么。
我留意着蒙梭脸上的表情,但他只是有点纳闷,看样子是想不明白我什么又问这个,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无法靠推断和讨论得出结论的问题。
他不是个演技高超的人,这种表情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地下存在大空间,或者是我真的猜错了?
卢胜材琢磨了半天,突然回应道:“你又想谋杀我的脑细胞!娘的,这种事你都想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我正在观察蒙梭的表现,没想到平白挨了一顿凶,心里顿时有点闷,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在小片刻的沉默之后,我才招呼大家离开黑水渠,再回镇子内部查探情况。
我隐约记得,之前在镇子里逛游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好几幢没亮灯的房子,但由于当时的心思都放在了路旁的黑巷子,已经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怪味儿上,所以记得也不真切。
眼下我是想回去印证一下自己的记忆到底对不对,顺便也看看,在这座小镇里,还有没有双眼被调换过的怪异尸体。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那些看似不靠谱的记忆,反而能给你带来一些关键线索。
在小镇的东南西北四个正方向,以及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里,分别有一座没亮灯的小楼,除了东南方向的一座小楼没有出现尸体,另外七座楼上,全都发现了女尸。
每一具女尸的死亡方式完全一致,身上都有不流血的新鲜伤口,双眼都被调换,所有的假眼中,也都埋着蜈蚣似的蛊虫,更怪异的是,这些女人身上全都穿着同样款式的长裙,就连年龄、发型,都差不多。
我觉得莉莉丝应该是对的,这就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四百四十一章 二十四山位
我们在城镇里绕了一整圈,最后又在黑水渠附近驻足。
这一路走下来,看似收获不小,可又好像完全没有任何收获,即便发现了那么多尸体又怎么样,它们又不能告诉我们,藏匿在小镇里的信物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究竟在哪里。
我现在真有一种瞎猫走夜路的感觉,根本说不清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怀着一份侥幸,希望再走两步就能碰上死耗子。
这时就听卢胜材在一旁嘀咕:“我怎么老感觉,好像有人在布阵呢,每一栋没亮灯的小楼,位置都能和八卦的卦位贴合起来,最怪的是,这座镇子乍一看像是方的,可走了这么几遭,越来越觉得它好像是个圆呢。”
卢胜材说的这些我也想过。
八栋没亮灯的楼,正好在八卦的八个卦位上,而且这座镇子确实像是圆的,尤其是那几条位于城市边缘的路,看上去像是直的,可你亲自走一走就会发现,想要在那些路上笔直前进,就必须在前进途中不断调整方向,一路走下来,赶紧自己走得压根就不是直线,而是一条弧线。
如果按我熟知的术法体系来判断,卦位藏尸,定为生死阵,可问题是,我也没办法确保,布置尸体的人所用的术数,是不是来自于咱们熟知的那套体系。
从船只离港到进入水帘,这一路上,我没少和老狼还有莉莉丝交流术法上的事情,听莉莉丝说,在她最擅长的那套术法体系里,也有很多巫术是靠在特定方位上布置法器来施展的,国内布阵一般以卦位取向,他们则是靠罗盘取向。
他们用的罗盘一般分两种,一种叫大八针,一种叫小八针,所谓的大八针,就是罗盘上有八个大的刻度针,分别指向东南西北四正位,以及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偏位,这八个方位,正好又和八卦的卦位对应起来。
莉莉丝说,他们的罗盘定向,其实就是从八卦定向中衍生出来的,毕竟最早的八向罗盘,本来就是从古中国传出去的。
至于小八针罗盘,其实就是将原有的八个方位又细分成了十六个方位,就好比咱们将八向罗盘细分成二十四山位一样,归根结底还是以卦向为基础。
如果以卦象布阵是咱们这个行当独有的东西,还比较容易做出判断,可问题在于,这种布阵方式在很多术法体系中都是通用的,在这种条件下,你就很难去判断布阵者到底想做什么了。
因为你不知道这货和你到底是不是同处一个术法体系。
我听着卢胜材的话,脑子里想得都是这些,知道他一边抱怨说我们已经在镇子里转了很久了,却没什么收获,一边下意识地撸起袖子来看时间。
一看到他手腕上那块表,我心头顿时一颤。
为什么东南方向的那座楼里没有女尸?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小镇中爆发出尖叫声的时间,应该是早上九点钟左右。
先前我也觉得这两件事毫无联系,直到我看到卢胜材的手表,又将这块表,和二十四山位联系在一起。
以二十四山定时,正午在正南,正子在正北,正午就是中午十二点整,正子是凌晨十二点整,而正巽,则正好对应东南,正巽,就是早上九点整!
由于一般来说,我们将一天分成了十二个时辰,辰时之后就是巳时,只有以二十四山位来定时的时候,辰时和巳时之间才会出现一个巽时,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有将尖叫声出现的时间,和东南方位没有出现女尸联系起来。
此时再去回想,便愈发觉得两者之间联系密切。
我推想,不管对方想布置一个什么样的阵,对于整个阵法来说,东南方向的阵眼,必然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想到这儿,我立即撒开步子朝小镇的东南角奔去。
我这是突然行动,其他人不明所以,卢胜材还唤了我一声,问我去哪,我急着赶时间,没搭理他。
直到我一个人跑出了将近五十米,他们才忙里忙慌地追过来。
一路上我也不想说废话,就是闷头赶路,生怕耽搁哪怕一分一秒。
我担心,所谓的信物,有可能就藏在那幢房子里,既然我能察觉到那幢小楼的特殊性,极可能与我出自同一个术法体系的佘锦荣也有可能察觉到。
绝对不能让他捷足先登!
说实话,此刻我着实有些懊恼,上一次在那幢小楼里搜寻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确认顶楼有没有尸体,并没有对这座楼进行细致地搜查,即便云裳告诉我,这栋楼并没有尸气,我也没有当回事。
最近这段时间我绝对不正常,脑子和反应都比以前慢了好几拍,很多以前很容易就能想通的事,放在现在,却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理出一点点头绪来。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只是太累了么?
来到小楼前的时候,我特意抢过卢胜材手里的手电,朝楼门周围打了几下光,万幸,脚印还是我们几个留下的,佘锦荣那伙人应该没有来过。
进门以后,我就让大家分开行动,对这栋楼进行地毯式搜索,地板、墙壁,也都别放过,说不定某些区域藏有暗格。
大家都对我的决定感到有些疑惑,但也都没说什么,只是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我带着云裳上了顶楼,打算先从这一层开始查起。
每一栋没亮灯的小楼,都有着差不多的房间布局,就连每间屋子里摆放的东西都差不多,顶楼的这间房里一样是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猜想如果这栋楼里藏有信物,应该会将其藏在非常隐蔽的位置,进屋以后便之间冲到床前,俯身朝床下扫了扫光。
床底空空如也,被光斑照亮的地方,只有遍地灰尘。
“小师叔!”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云裳惊喊了一声,赶紧立起身子来朝她那边看。
刚开始,云裳站在衣柜前,背对着我,我盯着她看了小片刻,她才慢慢挪开身子,让我能直接看到衣柜内部的情形。
就见空荡荡的衣柜中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她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身子一动不动,但视线却在我和云裳之间不停地游走着。
是个活人!
四百四十二章 一派胡扯
我凑到衣柜前,伸手翻了翻少女的眼皮,就见她的白眼珠上隐隐浮现出一些不自然的灰色暗斑,又试了试他的颈温,她的体温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皮表温度稍低。
古建平送给我的青囊书还真是总能派上大用场,因为大略地看过那本书,单单这么一看一探,我便断定,少女之所以浑身僵硬,是因为中了某种能够封锁经脉的奇毒。
绝大多数外国人恐怕并不知道经络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制出的毒药拥有闭锁经络的药效,经络被封,身体必然僵硬,加上血液循环不畅,皮表温度也必然会比平时低一点。
随后我便使出摸骨的手法,单指压住女人的后颈,细细催几道念力下去,将她的脉节一一疏通开。
说实话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弄明白,她具体都是哪些脉节被封住了,干脆就将所有脉节全都疏了一遍。
脉节这么一通,少女的身子便突然有了活力,她猛地一个挺身从柜子里蹿出来,但可能是由于僵了太久,双脚落地之后站不稳,连着踉跄了好几步。
她本来是打算离开这间屋子的,怎奈腿脚不便利,在踉跄几步之后,便一把扶住床沿,对着地面就是一阵猛吐。
呕吐是正常的,这是脉节被打通之后的排毒反应。
云裳指着少女问我:“她怎么了?”
“中毒了,现在在排毒。”
“摸骨手还有解毒的功效,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摸骨手正好克制她体内的这股毒性,换一种毒性,我就解不了了。”
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云裳,视线则一直紧紧压在少女身上。
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头啊。
先前她从柜子里往外看的时候,我就感觉她心中浮现着一股怪异的兴奋,已经一种长时间压抑之后的解脱感,但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她可能是觉得自己终于能得救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心绪波动。
可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正常人在这种时候有可能激动,有可能恐惧,但不太可能兴奋。
当一个人长时间被束缚在黑暗的环境中等死,等到他重见光明的瞬间,是想不起来高兴为何物的。
还有就是,这女人明明不认得我们,更不清楚我们会不会对她不利,就算她内心比较清醒,也至少应该有点疑虑才对。
可在她的心中,丝毫没有半点疑虑。
仿佛她一眼就能认定,我们的出现可以让她从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
而此刻,她的心绪一直在动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的心中,正飞速盘算着什么,也能感应到一股杀机正从她的心底深处慢慢浮起。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这边我正望着那女人的背影出神,突然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扭头一看,就见云裳正憋着脸,用力掐住我胳膊上的一小块肉。
坏了,我刚才看得太入神,她肯定想偏了!
但我很里很淡定,立即朝着云裳做出一副凝重的表情。
云裳一看我这表情,就知道里头有事儿,手上的力道顿时轻了几分。
我轻轻拿开她的手,而后直直前方的少女,又指了指我和云裳,最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云裳冰雪聪明,看到这些手势,立即就知道少女相对我们不利,她也立即皱起了眉,脸上疑虑重重。
我伸出两根拇指,将云裳的眉心纹抹平,示意她不要将疑虑挂在脸上。
少女猛吐一阵,人已经变得不太清醒了,我和云裳先将她扶到一旁,云裳拿了瓶水给她,我则迅速问道:“你怎么被关在衣柜里,镇上的其他人呢?”
我也是看她几乎处于懵神的状态,才赶紧问了这么两个问题,等她清醒过来,估计就不说实话了。
少女果然没回过味儿来,下意识地回应道:“我被选作了这次的贡品,其他人都去圣堂了。”
一句话说完,少女似乎有点回过神来了,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得话,立即将水瓶怼在嘴上一阵猛灌,借此堵住自己的嘴,生怕我再问她什么问题似的。
这家伙对我们心怀不轨,势必会想方设法取得我们的信任,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她会闭口不言,至于她说出来的那些话嘛,我不用刻意去分析也能知道其中有几成真假。
她一下子灌了大半瓶水,接着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过了好大一阵子才舒缓过来。
当时她特意松了一口气,并用手去揉麻木的膝盖,偶尔抬起头来,冲我和云裳礼貌性地笑一笑。
那意思是,她并不怕生,暗示我们可以问话了。
这是一种比较隐晦的心理暗示,她的举动,会让人下意识地认为该与她交流,或者说安慰她一下。
我不由地在心里暗笑,这小丫头看来也是个玩弄心机的高手,她的段位放在寻常人中,应该算是比较高的了。
既然她都示意我们开口问话了,我们要是再这么默着,岂不是薄了她的兴致么。
于是我便主动开口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屁话,基本都是些安慰,告诉她,我们不是坏人,让她不要怕之类的。
两分钟以后,我才寻了个机会拐入正题,问她叫什么,她刚才提到的“贡品”是什么意思。
她说自己叫艾比,今年二十岁,没有谈过恋爱,只不过出了年龄,名字和恋爱经历都是假的,同时我也很清楚她为什么编造出这样的恋爱经历。
看样子她对东方男性有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相当片面。
她说,在她们这个镇子上,每隔十年就要进行一场献祭,而她和另外七个女孩都被选作了贡品,要在今晚被供奉给神灵。
让我惊讶的是,这句话竟真真切切,丝毫不含虚假的成分。
可当我问她,小镇居民供奉的是哪位神灵时,她又扯起了谎,说什么,她们的神灵是一位住在海里的巨人,正是因为这位巨人的恩赐,镇子上的人才不至于饿死。
这些话完全就是瞎扯淡,一点真货都没有。
我又问她,镇上的人究竟去哪了,圣堂在什么地方。
少女扯谎道,圣堂位于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那里离小镇很远,要走好几天才能到。
我问她,为什么偏偏将她选作贡品,选择的贡品都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她谎称,贡品只能是她这样的圣洁之人,而且她告诉我,所有的贡品都有一种特殊的潜质,就是不管是谁与她们沟壑,都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运气和力量。
四百四十三章 对不起,我们是演员
这货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我虽然心里明白她在计划什么,但还是替她害臊。
从她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将我锁定为要谋害的目标了,她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在我和云裳眼里,丫就是一傻叉。
不过我和云裳都没有点破她,她说话的时候,我和云裳便时不时地点头回应,以示对她的同情。
演戏谁不会,少女……不对,应该叫她“女人”,起初我觉得她年纪小,只是因为这人的长相十分显幼,不过她自己也说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这女人被我和云裳吃得死死的,完全没察觉到我们一直在诓她。
她好像很喜撒谎,越说越热情,越说越真,好像把自己都给骗了一样。
但也就在她撒谎撒得兴致正高的时候,楼梯那边传来了卢胜材他们几个的脚步声。
女人一定到脚步声,便抬手护起自己的额头,说头有点晕,等到脚步声快到楼顶的时候,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昏了过去。
一般来说,撒谎的人因为心里虚,大都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谎言,等到其他人全都进了屋,势必又要将我刚才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而且当着那么多人说谎,她心里头更虚,索性就装昏逃过一劫。
值得注意的是,这家伙一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便提前埋好了伏笔,说自己头昏,等到人都上来了,再正式陷入昏迷,表面上看一点都不突兀。
如果大家进屋以后她再突然昏迷,就显得不那么自然了。
要不然我说她是这方面的高手呢,一般人的心思可没有这么细致。
卢胜材他们上来以后,见屋里还有个昏迷过去的女人,就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怕费口舌,就将女人撒过的谎,以及她偶尔透露的几句真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在说话的时候,我不停地向卢胜材使眼色,卢胜材刚开始还有点莫名其妙,但后来也反应过来,屋子里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莉莉丝和老狼也没白活那么多年,从他们越发凝重的表情中,也知道他们已渐渐明白了我的真实意思。
只有希芙和蒙梭一脸懵,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冲卢胜材挤眼。
该说的都说完了,卢胜材才告诉我,他们找遍了这栋楼,也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也没废话,说此地不宜久留,立即招呼大家离开。
我背上女人,与大家一起回到之前我们住过的那栋寨子。
一路上,女人时不时呢喃两声,并偶尔蠕动身子,在我的后背上磨蹭,可惜了了,这要是换成卢胜材,十有**被她磨的虫上脑,直接就沦陷了,但我的心性已变得与正常人不太一样,如今除了云裳,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脸红心跳了。
我觉得,我可能是在入道的时候将某种**直接给关闭了,只为云裳一个人留出了很窄的一条缝。
回到宅子,我将女人放在沙发上,而后就对在场的其他人说:“咱们折腾得时间不短了,大家都累了吧,不如咱们全都休息一下,等养足了精神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出“全都”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特意加强了语气。
莉莉丝和老狼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可蒙梭和希芙却是一脸懵,他们懵也正常,毕竟我们不久前才刚刚修正过一次。
蒙梭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莉莉丝及时移到他面前,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对于莉莉丝,蒙梭还是怕的,他的嘴巴张了两张,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也只有大家全都睡了,女人才有机会行动,她要么趁着大家都熟睡的机会逃走,要么出去找人来干我们,再要么,就是趁我们睡着的机会直接下手害人。
逃走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她本来就对我们怀有恶意,不搞我们一下,想必她是不会罢休的。
说实话,我心里也着实有点纳闷,我们和这女人一没仇二没怨的,她怎么对我们怀有那么大的敌意呢,而且我能感觉到,她谋害我的**极其强烈。
那样的强烈,简直可以等同于人类的求生本能。
莉莉丝估计是怕蒙梭和希芙坏了计划,便带着他们去了楼上,老狼好像很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便留下来和我一起打地铺。
临入睡之前,我还装模作样地给女人把了一下脉搏,云裳为了配合我作戏,特意关心地询问女人的身体状况,我便告诉云裳,她已无大碍,休息小半天就能醒过来。
这女人精得要命,如果我们将她救回来,又完全不理会昏迷后的她,反而容易让她起疑。
入睡二十分钟左右,客厅里已是鼾声起伏,女人终于按捺不住,轻手轻脚地沙发上爬起来,试探性地唤我一声:“你睡了吗?”
我权当没听见,继续打鼾。
女人等了一小会儿,见没人听到她的声音,便如同一只轻盈的猫,快速离开沙发,几个箭步就冲出了楼门。
她确实相当小心,出门以后朝远处走了十来米,又悄悄折了回来,凑到门框前聆听我们的声音。
大家都是老油子了,还能没点提防,从她出门到回来,屋里的鼾声就没断过。
女人听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迅步离开。
她的脚步声很轻,怎奈镇子里过于安静,我们能轻松判断她的行动距离。
直到她走得足够远了,我们四个才一股脑翻过身子来,挺着头朝门外张望。
老狼低声问我:“就这么让她走了?”
我也压着声音回应:“这次她是通风报信去了,等会儿她还会回来,估计是一个人回来。”
老狼不解:“不是说她通风报信去了吗,怎么又说她一个人回来,她不是去找帮手了吗?”
我心说你怎么变得和蒙梭一样傻了,这种事儿都看不透。
就听云裳在一旁嘟囔:“小师叔,我怎么觉得,那女人一直在勾引你呢?”
我点头道:“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勾引我,所以我才断定,等会儿她必然会独自一人回来,她会让自己的帮手提前设伏,再把我引过去,一旦我进入包围圈,那伙人就会动手。但凡她决定用设伏的计策来对付一个人,就说明她能召集的帮手并不多,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敢放她出去。要是她一次就把上千上万的镇民全都召来,那咱们可就歇菜了。”
四百四十四章 瓮中之鳖
我也不知道这个小镇上具体有多少人,单从屋舍的数量来看,就算是一屋住一人,人口数量也绝对不会小。
老狼不免有些惊讶:“你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也是厉害。”
我实事求是地回应他:“这完全得益于我对人心这东西比较敏感。”
卢胜材冷不丁搭了句:“其实我觉得你就是智商比一般人高。”
我摇头:“可别扯了,我的智商和大多数人没区别。”
卢胜材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便秘的表情:“你要是和大多数人没区别,那我不成傻子了!”
我惊喜地望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滚蛋!”
闹腾归闹腾,该有的小心还是要有,我担心女人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便再次招呼大家躺下打呼噜。
她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约莫得过了一个小时,她才小心翼翼地回来。
进屋以后,她便压着步子凑到我跟前,几乎是趴在我的耳朵上呢喃道:“醒醒。”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睡。
她见我不醒,便用手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这才装模作样地睁开眼,先懵懵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过了一分钟才做出恍然的样子,意思是总算看出脸前的人是谁来了。
女人立即伸出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并用嘴唇摩搓着我的耳根,吐气如兰地说:“跟我来,我需要你。”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做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需要我,是什么意思?”
她故作娇羞:“他们把我困在衣柜里之前,给我吃了一种特殊的药,现在药效已经上来了,这种药,只有……只有男人能解。”
这些话说得十分媚气,但她其实非常担忧,担忧我不上当。
我本来就不爽这女人,更何况云裳现在正用手掐我的腰口,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不过为了迷惑这女人,我还得奋力做出一副被迷倒的样子。
女人大概是觉得我中招了,又凑过来低声道:“这里人太多了,不方便,你……你跟我来嘛。”
说完,她便迅速奔出了房门,我觉得她很可能是个练家子,因为那脚步实在太轻了,轻得都有点不正常,可看她奔跑时腰腿的发力方式,又实在没有练过的痕迹。
真是怪了。
我哪好意思让人家多等,轻手轻脚地从地铺爬起来,也压低脚步追了上去,临起身之前,我特意拍了拍卢胜材,示意他别真睡着了。
那女人轻飘飘地跑在前面,远看就像个在黑夜中浮动的游灵,我没敢直接施开身法,只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当时我真的有种猪八戒追高翠莲的感觉,心里头格外不爽。
关键为防对方起疑,我还要是不是压低声音喊一声:“等等我,慢点儿!”,语气中必须带有急不可耐的情绪,这就让我更加不爽了。
她一路跑,我一路追,这女人体能是真不错,连着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黑漆漆的小胡同里停了下来。
胡同不算长,前后只有二十来米,在胡同的两侧,都是单层高的平房,可因为这条胡同所在的位置和延伸角度比较特殊,路灯的灯光几乎照不进来。
现在是白天没错,可小镇上方的天色去如同傍晚,没了灯光,小胡同中就显得非常阴暗。
女人站在远处等着我,我也放慢了速度,一面缓缓朝她那边走,一面冲出枪杆和枪刃,将两者拧合起来。
女人远远地朝我这边斜了斜身子,还扬起一只手来,朝我勾着指头。
直到现在,她心里头依然虚的要命,同时又非常兴奋,一边担心我突然将她识破,一边又希望我快点到她身边去。
可在她的心绪中,唯独没有“愧疚”二字。
我反手拎着枪杆,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她大概是因为心绪浮动太大,一直没有发现此时我身后已多了把武器。
她将我引到这么暗的环境中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在行进的过程中,一直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果然发现女人身边有一条很细的绳影,要不是我提前就知道她把我引过来肯定有问题,恐怕很难在黑暗中发现那么细的影子。
待我距她还剩最后两米距离的时候,她突然收起脸上的媚气,转而露出一副冰冷的面孔:“只有献祭了你,我才能活命!”
话音方落,她便迅速拉扯身后的绳子,紧接着,我就听到胡同旁的房顶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像是铁链编成的网子正沿房顶的斜坡快速滑动。
我判断出碎响的覆盖范围,立即遛步后退。
这女人的时间把控能力相当不错,要不是我提前零点一秒听到动静,怕是真躲不开。
这边我刚刚遛出五步,眼前便迅速闪过一道灰暗的影子,紧接着就听“哐当当”一阵锐响,一张铁链织成的大网赫然坠地。
女人肯定没想到我能避开,面色当场一惊,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冲着房顶大叫一声:“动手,别让他跑了!”
她这么一喊我就笑了,你这不是间接给我的人发信号么。
我也不急着动手了,将鱼骨枪往身边一伫,就等着看戏。
女人这才发现我早已拿出了武器,面色顿时一怔,瞬间就意识到我早已将她识破,但此时的她已经将自己逼近了死胡同,根本无处可躲,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持着一份侥幸,希望埋伏在这里的人能得手了。
房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长音,那一听就是锋刃划破皮肉的声音,而且动手的人下刃极深,这一下下去,估计连胸腔都能划开。
第一声长音出现以后,接下来便是长音不止,我心想坏了,动手的人肯定不是云裳和卢胜材。
他们两个绝对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眼下我也没法阻止那人,只能抬起头来轻嚷一声:“留活口!”
这边我刚抬起头来说话,对面的女人就一把抓起地上的锁链,朝我扑了过来,我看清楚了,铁网的锁节上都镶着锋利的倒钩,她这是想用那些钩刃弄死我么?
用不着我还手,她第一步刚迈开,便有一道黑色的烟雾从我脸侧一闪而过,冲着她呼啸而去。
四百四十五章 杀红眼
我就是用鼻子闻也能闻出来,那股黑烟就是莉莉丝所化。
他们这帮人下手实在太狠了,基本上只要出手,就是死手,眼瞅着黑烟马上就要压到女人面前了,我不得不再提醒她一次:“留活口!”
莉莉丝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见黑烟围着女人绕了一圈,那女人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身子急颤好几下,然后就像根木头一样,僵着身子,手脚绷直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看到栽倒在地的女人,我便忍不住皱了两下眉。
这么说,房顶上传来的割肉声,并非来自于莉莉丝,她那种特殊的战斗方式决定了她不会发出类似的声音,确切点儿说,她要想干翻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自我头顶上传来“当”一声噪响声,一个身材精壮的汉子从房檐上跳了下来。
这家伙下来的时候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但他却没有惊叫,一门心思只顾逃命。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正是这份无比强烈的求生本能和迅捷的反应速度救了他,如果他再晚零点几秒钟,肯定会没命。
他落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就站在他的正下方,脸上的表情顿时从极端紧张变成极端惊恐,可即便如此,他竟还能够在如此强烈的心绪波动下做出应对,只见他快速将手探到后腰,从那里拔出一把匕首,对着我临头就刺。
这货的反应和动作都不错,可那也得看跟谁比,和一般人比,他算是不错的,但和白虫子、红狗相比,他可就差了太远了。
我都不用特意去观察他的动作,就知道他的匕首要往什么地方刺,当下也没废话,稍稍摆动一下鱼骨枪,将落顶而至的匕首打偏,而后一掌催出,打向他的丹田。
他身在半空,根本没得躲,这一下肯定被打瘫。
我心里很有把握,也就没特意去关注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反倒是朝他身后掠了一眼。
从刚才我就在想,这些话下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紧张,看他那样,十有**是有人在后面追他,而且那个人对他来说,相当具有震慑力。
下一秒钟,第二个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面对着小巷上方的天空,我只能看到一个高高跃起的人影,以及一堆泛出红光的眼睛,和两道折射出冷光的斧刃。
只一个瞬间我便分辨出来,那是杀红了眼的蒙梭!
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当真是浑身上下杀气凌然,而且这股杀气非常的躁,他俨然已因杀戮失去了理智。
说了留活口留活口,这货怎么还杀急眼了!
眼下我也终于明白了,刚才从房顶上传来的割肉声,就来自于蒙梭的两把斧子。
大爷的,这小子一动手,我的计划全都被他给搞乱了。
当时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加上他又红了眼,不压住他不行,我一盘算,也甭跟他废话了,先放到再说吧,于是后脚跟踏稳地面,对准他的丹田奋力催出一掌。
别说,人家蒙梭压根不用等我出手,就主动将其中一把斧子投向我了,但他出手的速度没我快,斧头脱手的一瞬间,就已被我拍中丹田。
这一掌下去,不管你是活人还是吸血鬼,但凡你是靠经络来流运精气神的,只要你的念力没有我强,必然瞬间歇菜。
一击得手,我便快速闪身避开飞驰而来的短斧,接着侧着蹬出一脚,将从我身边蹭过去的斧子踹飞。
蒙梭那一斧子是不是冲我来的,其实也不好说,因为斧子的落点正好就是精壮汉子的背口,可如果我不闪不避,那把斧子还是会落在我的左肩上,伤不致死,但丢一条胳膊是没跑了。
等我再次蹭着步子闪出半个身位,浑身瘫软的蒙梭才像个烂黄瓜一样,“啪唧”一声拍在地上。
我的心智确实出了点问题,听到他落地的那一声脆响,我的第一反应是,好久没吃拍黄瓜了。
蒙梭的脸盆正冲着地面,虽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此刻他身上那股杀气已经完全消弭了。
直接攻击经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但能卸除敌人的战斗力,还能卸除他们的斗志。
因为经络这东西,本身就是魂魄的映像,大脑的投影,而心绪波动,实际上就是魂魄波动的一种体现。
此刻莉莉丝也现出了原型,她看了眼倒在我身边的蒙梭,不由地撇了撇嘴:“我还当他挺厉害呢,没想到又被你一巴掌给秒杀了。”
“没死。”
我压着心里的火气,闷闷应了这么两个字,而后就凑到莉莉丝身边,看了看女人的情况。
这娘们现在就跟抽风似的,整个人颤成了筛子,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也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和莉莉丝。
估计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才是那只被困在瓮里的鳖。
正巧卢胜材和云裳他们也过来了,我就让他们先将女人和精壮汉子带回宅子那边审问,我则和蒙梭留下来打扫战场。
希芙看到蒙梭跟条死鱼一样地趴在地上,眉头连着皱了好几下,表情凝重,心里头却虚得要命,当时我只以为她可能是被吓到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也就没多想。
蒙梭这一趴就是二十多分钟,期间我爬到屋顶上看了看,一共找到十二具尸体,蒙梭的手法非常利落,所有人都是先被划破喉咙,又被他一斧子砍穿了心窝。
我只是说他手法利落,没说他杀人的手段利落,不管是喉咙还是心口上的伤,都是致命伤,按说根本没必要补刀,可蒙梭偏偏就是一人给了两斧头,如果不是他特别喜欢双数,就是有别的恶趣味。
而且这些人在面对蒙梭的时候,分明就完全没有反手之力,就是蒙梭单方面对他们进行扑杀,我不明白蒙梭为什么会杀红眼。
要想杀人杀红眼,有几个前提,要么就是长时间的战斗,持续性紧张让人失去了理智,要么就是杀人者和被杀的人有深仇大恨,情绪一经释放,就如同洪水爆发,根本收不住,再要么,就是杀人者并没有相关经验,因为过度紧张而引发了情绪失控。
难不成,蒙梭和这些人有仇?
四百四十六章 不搭调
蒙梭软着手脚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刚把其中两具尸体挪到暗巷里头。
他见我从屋顶上下来,便支支吾吾地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心里窝着火,不想搭理他。
结果他又自顾自在那说:“吸血鬼的肉身要比你们人类硬出很多倍,以前,就算有人用二十斤重的铁锤击中我,我也不会倒下,可你只是轻轻拍了我一掌,为什么我……那感觉就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虫子噬咬一样,剧痛不已,而且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实在没心思听他在那扯皮,一把扔掉手里的尸体,怒怼道:“我说你是不是杀人上瘾啊,我特么让你杀人么?你可真够麻利儿的,没等我回过身来,屋顶上的人差点被你给秃噜光咯!”
蒙梭立即摆出一副特别老练的嘴脸,用十分稳重的语气对我说:“看样子你才来内海没多久吧。我刚进内海的时候和你一样,总喜欢用善意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里的人和事,可结果呢,只能一次次被骗,一次次被害,就连我最亲密的朋友,都因为我的善良和软弱没了命。你刚才不是检查过那些尸体了么,难道你没发现,这些人个个都带着杀人的利器?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一看他那副“我是过来人,你还太嫩”的嘴脸,我心里头的火气就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给我捅了这么大一篓子,还在我跟前装大尾巴狼,要不是接下来还要合作,我真不想忍他了。
我用力沉了沉气,但还是没能沉下来:“善良你大爷,这和善良软弱有个毛线的关系!你动动你那颗脑子好好想想,难道这些人没有同伙吗,难道你以为,这个镇子上就这么几个人?这么多人一起出来,结果一个回去的都没有,你要是他们的同伙,你能不起疑吗?唉,算了,你还是别动脑子了,就你那脑袋,里头一半是水,一半是面,只要一动,全是浆糊。”
蒙梭这才意识到自己理亏,心里头一下子就虚了,可嘴上依旧硬得跟什么似的:“可这些人就算不被我杀了,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能放他们回去啊?”
我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闷声道:“只要抓住这帮人,一人喂给一颗毒药,并告诉他们,只有咱们有解药,他们就怂了,就算这样也不行,我也有无数种办法能控制他们,让他们成为咱们的眼线。你可倒好,直接把他们全给弄死了,眼线没了,还留下一个大隐患。”
蒙梭拼命转动眼珠子,看那样肯定是在疯狂地琢磨怎么为自己辩驳呢,可惜这家伙的口才向来就不怎么样,过了小片刻,他可能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叹一口气,闷闷地说:“下次我注意点就是了。”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你还想有下次?”,但看他一脸羞愧的样子,就忍住了没说。
反正错误已经犯下了,你再去不停地指责他,也没有太大意义。
我收起了火气,只说了句:“以后别这么鲁莽,凡碰到要动手的时候,一定要三思后行。”
说着说着,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按说,蒙梭不是那种凡事顾头不顾尾,一门心思往上冲的莽夫啊,还记得他刚上船的时候,曾小心翼翼地试探船上的人,并试图挑拨我和老狼、莉莉丝的关系,从他当时的种种举动上看,这个人的心思是相当细腻的,不但细腻,还分外老辣。
可他今天做出的举动,却完全无法和这份心智相匹配。
想到这儿,我便脱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听到我的话,蒙梭顿时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流露出了十分心虚的表情,还反问我:“什么叫我怎么回事啊?”
我当时就皱眉头了:“别跟我这儿闲扯淡,我能看穿你的心绪,只要你有撒谎的念头,我就能感觉出啦。快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像你这么老奸巨猾一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莽撞了?”
蒙梭大概是觉得骗不了我,这才指了指天空,说:“如果咱们的视线可以穿透天空中的黑色雾瘴,一定能看到一枚快要消失的牙月,此时的月向,和我被主人转化时的月向一模一样,而且当年我也是在黎明时分被转化的。”
黎明?扯犊子呢!
我将手表抬到蒙梭眼前:“你可看清楚了,现在是正午。”
蒙梭笑了笑,摇头道:“你这是东八区时间,我说的是东一区时间。”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对啊,这个小镇在消失之前,使用的应该是东一区时间,换句话说,尖叫声出现的时间不是早上九点,而是凌晨两点钟,用二十四山解位的话,那个时间应该对应正丑位,属正东北偏北方向。
可唯一一个没有被杀的贡品,确实是出现在东南方向啊。
我顿时有点懵,一方面感觉自己之前的推断全都错了,另一方面,心中又浮现出另一个非常诡异的想法。
或许,幸存的女人,本来就不在东南方向,她所在的那幢房子,就在东北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座小镇的方向,和指南针上表示出来的方向都不一样,在这里,只有东、西两个方向是对的,而南北两个方向则被对调了,而且这两个方向已不在我们所熟知的子午线上。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晦涩,那就换一种说法吧,这个小镇里的时空布局,相比于现实世界,极可能是颠倒的。
再说得具体一点,这是一种非完全对称的颠倒。
联想到老狼先前曾反复提及“水镜”这个词,我便隐约感觉到,这座小镇,有可能只是一个镜像。
一个真实的镜像!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问题是,即便我觉得这种想法很不现实,却又无法将它无视掉。
就好像,这种想法是某个人强行加在我脑子里的一样,它一经出现,便在我的脑海中迅速生根发芽,直至根深蒂固。
蒙梭的话还没说完:“每当当年的月相重现,我体内的血就会躁动、沸腾,只要一进入战斗,就很难抑制住杀性,不过你放心,方才被你打了那一掌以后,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绝对不会再给你惹麻烦的。”
四百四十七章 疯子的家
他之所以特意说这些,说白了还是怕我抛下他和希芙,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一边听着他的话,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
现在我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以便好好思考之前的问题,于是就以蒙梭需要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为由,让他先回去和大家汇合。
蒙梭走后,我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不断转动着脑筋,拼尽全力想要给自己的推论找出一个比较可信的解释。
什么是“真实的镜像”?
就好比你在照镜子,你站在镜子外,你的影子站在镜子里,他是你的镜像。
可这个镜像突然变成了真实的人,他只是外型上和你一模一样,但却有了独立的思想和性格,有一天,这个镜像还从镜子里走了出来,成为了另一个你,就如同你的复制体一样。
这样的镜像,就是真实镜像。
其实镜像从镜子里走出来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当你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并不知道镜子里的影像已经有了独立的思想和性格,在你眼里,它不过是一个倒影,但事实上,他就像是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正默默站在镜子里的另一面,窥视着你。
心里想着这些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能推断出,这个小镇当初究竟是如何消失的,那些来自于现实世界的汽车和电器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了,可不管我如何思考,也只能无数次和答案失之交臂。
我知道它肯定离我很近很近,可我就是捕捉不到它。
更麻烦的是,你越是不停地思考,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推论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真实镜像,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
我特么越来越觉得自己快变成神经病了。
思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头绪,我只能在心里闷闷地叹一口气,而后便拍拍屁股起身,跑到屋顶上将所有尸体都运进暗巷,而后才清理好现场,回去和大家汇合。
一路上,我一直在调整呼吸,花了不少功夫,总算上浮动不止的心绪平稳下来了。
鬼知道后头还会碰上什么样的情况,不冷静不行啊。
刚到宅院门口,就见蒙梭急慌慌地从宅子里冲了出来,他迎面撞见我,却也不说话,闪了下身子避开我,之后就出来宅院,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不对,那有可能是西南方向。
望着蒙梭那火急火燎的背影,我心里头不由地犯起了嘀咕,什么情况这是,怎么一声不吭就脱离队伍了呢,见到我也不打个招呼,难道是因为我之前怼了他两句,他心里憋了闷火,可看他那副急匆匆的样子,又不是生气,更像是急着要去见什么人。
可能是在暗巷里思考了太多脑力,这会儿我还真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正巧这时候卢胜材也奔到宅院里来了,他一看到我就嚷:“有新发现,快,跟上蒙梭。”
接着就见云裳也跟出来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宅院,我着实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半路上,我问卢胜材到底怎么回事,卢胜材这才告诉我,那个给蒙梭和他主人写信的人找着了。
我一惊:“找着了,不是说那人被吴林给征兆走了吗?”
卢胜材边跑边回应:“人是走了,可他的住处还在,我寻思着,海庭很有可能把信物放在那个疯子家里。”
“信物不一定是海庭放进来的,它极可能一直都在这座小镇里。”我先纠正,再询问:“疯子?”
就听卢胜材说:“啊,老狼审了审那女的和那个男的,这两个人都说那人是个疯子,噢对,那疯子叫郭侃,卧槽,我听着这名字像咱们的同胞。”
郭侃?这特么已经不是同胞不同胞的问题了好吗,成吉思汗身边有个很牛叉的汉将,也叫这个名字,而且这人还是唐朝大将郭子仪的后代。
这个人在蒙古历史上非常有名,但咱们一般很少提及他,虽说这个人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而且主要战绩大多在西亚,但毕竟是汉人,又是名将之后,却帮助忽必烈打宋朝,在当时确实有汉奸之嫌。
这种想法一出现,我都想嘲笑我自己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这不是扯犊子么。
再说了,卢胜材口中的guokan,未必就是“郭侃”这两个字,弄不好人家本来说了一个英文单词,结果他听错了。
我问卢胜材:“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疯子给蒙梭主仆写得信?”
卢胜材应道:“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和外面联系的人,这个镇子上所有的电器、汽车,还有各种香料和乱七八糟的日常用品,全是他从外面搞来的。这家伙已经失踪十年了,镇子上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哪,你仔细看看那些车,都是十年前的车型,还有镇民用的日用品,也都是十年前的存货。”
“其他镇民去哪了?”
“老狼还没问到这茬呢。”
“关键这地方为什么会有电呢。”
“老狼也没问到这茬。”
得,我听明白,卢胜材应该是把老狼问出来的东西全都告诉我了,我就是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估计老狼问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小镇里的车子是怎么运进来的,这才把疯子的事儿给引出来。
不先弄明白镇民究竟去了哪,你这么关心那些车干什么!
就在这时,跑在我前方的蒙梭突然停了下来,卢胜材也在我身边轻声吆喝:“到了。”
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栋黑砖黑瓦的两层小楼,在楼前方的地面上,有几滩很厚的泥。
这地方我们先前来过至少两次,但当时大家也没特别去关注它,所以我也说不清,前两次过来的时候,地面上究竟有没有泥了。
蒙梭二话不说,立即推开楼门,扎身就冲了进去。
我心说这家伙怎么这么心急,就好像一早就知道,这栋房子里有他要找的东西似的。
蒙梭进去以后,我与卢胜材和云裳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才迅速排好队形,各自怀揣着警觉徐徐进入小楼。
我走在最前方,云裳在中间,卢胜材殿后。
四百四十八章 奇怪的信
等我们三个进入楼门的时候,蒙梭早已经跑没影了,只能听到旁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我朝着楼梯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台阶上留下了一溜脚印。
这栋楼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地面早已积起了厚厚的灰尘,在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很浓的福尔马林味儿。
就听卢胜材在后面嘀咕道:“为什么亮着灯呢?”
确实,这地方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了,为什么亮着灯呢?
听卢胜材那意思,郭侃应该在十年前就离开了,就算他走的时候忘了关灯,灯泡也早就不能用了才对。
心里想着这些,我便朝一楼大厅的吊灯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灯光周围仿佛围绕着一股淡雾,给人一种极为妖异的感觉。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蒙梭的嚷嚷声:“盖老板!”
他这是在唤我上去呢。
平心而论,我不是特别相信蒙梭这个人,而且我总觉得,他有可能在这栋楼里袭击我们,即便他其实完全没有胜算。
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我还是决定上去看看,但在上楼的过程中,我们三个都保持着警惕,行动的速度很慢。
蒙梭仿佛有些等不及了,又唤了一声:“盖老板,你快上来看看吧!”
他那是真着急,此刻我看不到,也感应不到他的心绪,但单从口吻上来判断,他的这种急切是完全不含恶意的。
我稍稍加快的步子,一到二楼,就见蒙梭缩手缩脚地站在这层楼的正中间,面对这层楼中的种种怪异物件,他好像一时间乱了分寸,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看到我,便战战兢兢地对我说:“盖老板,我现在有点心绪不宁,你……你看看这些东西吧。”
这层楼没有隔间,整个都是打通的,只用四根独立的裸柱来撑顶,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一张黑色的桌子,紧挨四面围墙的位置,则摆满了十三层结构的架子,在这些架子上,全是一缸缸用福尔马林泡起来的器官,有些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器官,有些压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人管的缘故,即便所有的玻璃缸都封了口,可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还是挥发到了空气中。
这种防腐液的挥发性相当强,到现在还能闻到味道,已经说明当初郭侃给这些缸子封口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了。
说明这些器官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不知道蒙梭在局促什么,虽说乍看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器官,有些人可能会感到害怕,但蒙梭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怎么会怕这些东西!
越这么想,我就越觉得蒙梭可疑,可此时他心中又确实没有恶意,搞得我很疑惑。
我问蒙梭:“这层楼上是不是有你要找的东西,你怎么一进来就往楼上跑呢?”
蒙梭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回应道:“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说过,他在这里,给……给我们留了一些东西,在二楼。”
这家伙已经紧张到连正常说话都觉得费劲了。
我不由地蹙眉:“你紧张什么?”
蒙梭摆摆手:“我不是紧张,就是……难受,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东西,都是……都是吸血鬼的内脏。”
卢胜材抱起一个玻璃缸来仔细看了看,又将那个缸子举向我和蒙梭:“这里头装得是狗耳朵吧,你们吸血鬼家族里头,还有长相这么奇怪的同胞啊?”
蒙梭拧着眉,很不爽地回应道:“那就是狗耳朵,一条被转化成吸血鬼的狗,我的主人曾尝试过转化一些动物,但很不幸,这些动物无一例外全都发疯了。”
我朝卢胜材摆摆手,示意他别多事,而后问蒙梭:“你叫我上来,是想让我在这里查探一下吗,还是……”
蒙梭赶紧点头:“帮我找找看,那个人究竟给我和主人留了什么吧,说不定在这里,还能找到主人曾经来过的证据。拜托了。”
说话间,他还伸出手来让我看,就见他的整只手,连同手腕一起抖成了筛子。
看样子,缸子里的东西确实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不适,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几乎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蒙梭从未想过要伏击我们?
从目前的种种信息起来,确实是这样,可我心里总有点别扭的感觉,总觉得自打进了这间屋子,浑身上下都变得不自然,总觉得好像有人想害我。
鉴于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精神有点问题,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我的妄想。
不行,回国以后真得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瞧瞧病了。
之后我也没再多想,让蒙梭站在原地等着,又招呼卢胜材和云裳一起搜查这一层。
除了架子上的那些玻璃缸,这一层实在没什么东西,我们仨现围着墙转了几圈,确定架子后面不存在暗格之类的东西,又一齐将精力放在了角落里的写字台上。
在这个落满灰尘的写字台上,摆放着很多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我猜这些东西应该是用来做实验的仪器,因为我看到了酒精灯和电解棒。
看样子,郭侃应该是个生物学家或者化学家,这一层楼,更像是他的研究室,但我们翻遍了写字台的抽屉,也没找到任何研究笔记,只发现了几个很老的信封。
怪异的是,每一个信封上都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只写了一个日期,以及一个收信人的名字:郭侃。
我靠,还真叫郭侃!
信封上写得都是汉字,起初是繁体,后来变成了简体,笔记出自同一个人,最早的一封信写于1896年,最晚的一封信写于1996年,前后跨度正好一百年时间。
而且从信封的折旧程度上来看,最早的信封恐怕真的是百年前的东西,如今它已经脆得不成样子,我将其拿起来的时候,手指上的力道稍重了些,竟然直接捏碎了一个角。
每封信上的内容都是寥寥几个字,有些信纸上的字迹早已变得难以辨认,能辨认出内容的几封信,上面的话语都非常怪异。
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辨认出最早的一封信上的内容:我知道你没死。
后面几封信的内容实在看不清了,直到1934年的一封信中再次显现出比较清晰的文字:我找到了!
1947年的信纸上则写着:我活着出来了。
1968年的书信内容为: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1989年的书信内容:你的研究毫无意义。
写于1996年的最后一封信上写着:我需要你的能力,来找我。
四百四十九章 黄金盒
只能分辨出这么多了,估测在某个时间点上,这里曾发生过一次实验事故,某种能够消解笔迹的溶液洒在了一部分信纸上,导致上面的字迹几乎完全消失了,在那些字迹最模糊的信纸上,能明显看出纸张被浸泡过的痕迹。
在我看来,这些信中的内容实在是没头没尾,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唯独让我在意的,是开头的一封信,和最后一封信。
蒙梭曾提到过,郭侃当年之所以突然和他们断了联系,是因为吴林将他征召走了,且看最后一封信的内容,完全可以将其当作一封征召信。
也就是说,这些信,应该就是吴林写的。
当初,师父说吴林极可能是不死之身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扯,不是觉得我师父扯,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现在看到这些信,我心里更是有种别别扭扭的味道,从第一封信到最后一封信,前后跨度整整一百年之久,也就是说,吴林至少活了一百年。
他的出生时间肯定早于1896年,毕竟谁也不可能一生下来就会给人写信。
而他的死亡时间肯定晚于1996年,因为从最后一封信的内容来看,他肯定不是征召郭侃去参加他的葬礼。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人,活到一百多岁高龄,依然能够读书写字,可你别忘了,早在四五十年前,吴林曾和我师父,以及乔三爷合力斗过尸魃,而在我师父和乔三爷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个人,仿佛永远不会衰老,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者。
他不同于莉莉丝和蒙梭,或者老狼,老狼是反复借尸还魂,藉此来让魂魄得到某种意义上的永存,而莉莉丝和蒙梭身上都带有尸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变成了似人似尸的新物种。
可吴林不同,我师父在提到他的时候,可没说他身上带有尸气,这家伙,就是一个得到了永生的“人”。
太扯淡了,在我的认知里,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出现。
凡人永生,这是要违逆天道的!
这边我正望着桌子上的几封信出神,就听卢胜材嘀咕道:“我说怎么总感觉高了一块,闹半天底下垫着东西呢。”
他这么一开口,我就本能地朝他那边看了过去。
视线挪过去的时候,卢胜材正将一个宽底窄口的玻璃器皿端起来。
那个器皿也不知道是用来盛什么的,这么多年过去,底部的液体已经变成了墨绿色的胶膜,而在这个器皿的下方,还垫着一个食指厚的东西,东西表面覆盖了一张墨绿色的手帕。
因为手帕的颜色和瓶底积液的颜色完全一样,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下面垫了东西。
卢胜材将器皿放在一旁,又小心翼翼掀开了那块手帕。
手帕下的东西一露出来,卢胜材顿时面色一惊:“卧槽,黄金!”
那是一个做工非常精细的金色圆盒,我离得有点远,只看到金色的盒面上雕刻着一些复杂的花纹,但看不清楚具体刻了什么。
卢胜材可是盗门出神,像他这种人,天生就对贵金属有着特殊的敏感,他说那东西是黄金的,那就一定是黄金的。
眼看卢胜材已经露出了贪婪的表情,我怕他又被黄金毒了心智,一个箭步冲过去,赶紧将金盒子捡了起来。
卢胜材眼睁睁地看着黄金从眼前一闪而消,面色一愣,但很快,他的心口上就冒了火气:“干嘛呀你,手这么快,想私占啊!”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嗦,而后便细细观察起盒子上的纹路。
这应该就是郭侃留给蒙梭主仆的东西了,在这层楼上,除了那些怪异的信和这个盒子,我们实在找不到其他有研究价值的物件了,反正我觉得,那些信肯定不是留给蒙梭的。
盒子上刻了七个身形怪异的生物,这东西的身体轮廓很像人类,也是一根直立的躯干上长了修长的双腿和双臂,但背后却有一对形状特别怪异的翅膀,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身后挂了两块破布一样,但又能明显看出翅膀的骨骼结构,而且这些东西的脸都非常长,像马脸,但全都没有五官,在它们的头顶上,还长着一堆很短的犄角。
那些生物实在过于怪异,你很难去具体描绘他们的样子,关键他们不只是形状怪异,身上还被分别刻上了七种不同的斑点,乍一看就好像身上套着用花斑布裁成的秋衣秋裤。
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来,这时蒙梭凑过来,他伸了两次手,想要将金盒子接过去,但由于手颤得太厉害,无论如何不可能将盒子拿稳,无奈之余,他只能看我一眼,又朝盒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将盒子打开看看。
我问他:“这上面刻的是什么东西。”
蒙梭果然知道:“七魔使,代表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七种力量。”
“没听说过呢,它们是哪个神话体系里的东西?”
“哪个神话体系都不属于,它们是七种异空间力量的具象化,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听主人提过两嘴。”
“这是你主人的东西?”我掂了掂手里的金盒子,问。
蒙梭摇头:“应该不是,你能打开它看看吗?”
后面这句话就已经变成催促的口气了,我将盒子交给卢胜材,让他来开。
卢胜材在对付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颇有心得,开盒子的事儿还是他来经手比较靠谱。
他抱着那个黄金打造的盒子,眼睛直冒光,恨不能一口亲上去,搞得我不得不提醒他:“办正事。”
卢胜材这才从口袋里摸出启门针,小心翼翼撬开了盒子上的微型锁。
就听“咔哒”一声细响声,锁芯弹动,连同盒盖也被轻轻弹开一道非常细的缝隙。
卢胜材先快速将盒盖掀开一道小拇指宽的缝,又快速将盖子盖上,他这应该是怕盒子里有机关,陈置一会儿之后,见盒子没有其他动静,卢胜材才缓缓将盖子整个掀开。
没想到,盒子里竟是空的!
在盒子的内面,均匀地刷着黑色墨漆,当盒口完整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觉得盒子内部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限空间,望着盒子中的黑色,就有种诡异的下坠感,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一样。
我下意识地探出手,在盒子里摸了几下,才确定整个盒子的深度确实和食指的厚度差不多。
四百五十章 葬心谷
卢胜材大急,立即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出盒子,而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将盒盖重新盖上。
蒙梭没来得及看清盒子里究竟有什么,便凑上来问:“里面是什么?”
我先是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有,又转而问卢胜材:“什么情况?”
在我看起来,卢胜材刚才的举动实在是过于紧张了,以前极少看到他这个样子。
起初卢胜材没搭理我,他只是盯着手里的金盒子,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吐一口浊气,转过头来对我说:“这只盒子里有个葬心谷,刚才要不是我赶紧把它盖上,弄不好你得把在场的人全杀了。”
我不由皱眉:“说详细点。”
卢胜材这才解释到,所谓葬心谷,其实不是一片山谷,而是一个位于湘西边界的老坝子,但凡是个人,不管你手段多深,能耐多大,只要一直盯着那条坝子看,就会丧失心智,狂性大发。
不过那条坝子早在隋唐时期就被毁掉了,虽说坝子毁了,但用来垒坝的一部分石料却被有心人收集起来,后来,这些石料又被研磨成粉,混入颜料之中,用于绘制墓地里的壁画。
再后来,天下大乱,土盗猖獗,一些土夫子冒着生命危险将这种颜料收集起来,用于制造各种武器和机关,而但凡是涂有类似颜料的东西,用盗门里的行话说,就是“这物件里埋了个葬心谷”。
只不过,诸如此类的东西早在崖山海战前后就消失匿迹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看这盒子上刻画出来的东西,它也不像是中原的产物。
怎么又扯到崖山海战上去了?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郭侃去世的时间,应该就是南宋灭亡前后,而南宋一朝的终点,恰恰就是崖山海战。
难不成,此郭侃,真的是彼郭侃?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卢胜材说话的时候,我就一直盯着他,等他说完了话,我心里一片混乱,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卢胜材直接被我给看毛了:“你要干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吐一口浊气,道:“郭侃将这种东西留给蒙梭,是什么意思呢?”
卢胜材撇了撇嘴:“这谁能说清楚,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他是想借蒙梭的手,把镇子上的人全都杀光。”
我点点头,弄不好真的有这种可能。
又听卢胜材说道:“我估计你刚才肯定没仔细看。”
这话就有点莫名其妙的,我不由疑惑:“看什么?”
卢胜材显得有点得意:“我的意思是,你肯定没发现,盒子的内部有一些散开的划痕。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啊,盒子里原本是嵌着东西的,而且那东西的轮廓,大小,基本上能和整个盒形完整地契合起来。”
里面还有划痕?
我点了点头:“我确实没看到划痕,你一打开盒子,我眼前就一抹黑了,除了黑还是黑,压根看不见别的颜色。”
其实我这么说,那完全就是复述一个既定事实,言语中不掺半点情绪,可卢胜材好像从我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顿时乐开了花:“你终于承认我聪明了,不容易啊!”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你聪明了,鬼扯么这不是!
不过见卢胜材那边高兴,我还真有点愧意,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是我平时贬他贬得太狠,导致他随时随地都想找回点面子来。
我也只是,老是埋汰他不好,我也很想改,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关键卢胜材也很奇怪,只要我一段时间不损他,他就得特意干点事儿引诱我损他,就好像,被损,已经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不损他,他心里头就特别难受。
这一次我真没打算说话,是云裳怼了上去:“话说眼力好和智商有什么关系,那照你这意思,你头发长得不好看,我是不是就可以说你人品也不好了?”
卢胜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大头不埋汰我,你也得跑过来埋汰我,哎我怎么就跟你们俩交上朋友了呢,你说我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啊!”
办正事儿的时候不能埋汰人,只要你一埋汰人,就容易跑题。
我立即将大家的注意力扭回正轨上:“你说,嵌在盒子里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卢胜材将盒子托到半当空,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盒子的轮廓和厚度,说道:“我看折盒子,应该是用来装罗盘的,你还记得老汤手里那枚罗盘吧,也是用这么大小的盒子装着。”
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老汤手里那个罗盘盒就这么大,形状和厚度都差不多。
可盒子里的东西为什么被撬走了呢,难不成郭侃为了出海去找吴林,特意带上了盒子里得罗盘,可他为什么不将盒子一起带走呢。
难不成,他单独留下这么个摄人心魄的盒子,的确是想激发蒙梭的凶性,借蒙梭之手屠杀镇民?
郭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意识到,这些问题似乎非常关键,但与此同时我心里也十分清楚,像这种问题,单靠凭空猜测,是猜不出答案来的。
卢胜材打断了我的思绪:“你说,这枚金盒子,会不会就是海庭让咱们找的信物?”
我摇头:“不好说。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回去找老狼他们吧,说不定他们又审出什么有意义的线索来了。”
之后我们倒也没急着走,又在小楼上转了几圈,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比较有用的线索,我至少想弄明白,郭侃到底在这地方搞了什么样的研究,更想弄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让这座小镇从外海世界消失的。
可惜除了一些陈旧残破的生活用品,我们再没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
顺带一提,在这栋楼的下方,有一个和小镇主干道相连的地下室,整栋楼,包括地下室,只有一个总开关,打开开关,所有的灯一起亮,关掉开关,所有灯一起灭,地下室中填满了成箱成箱的生活用品,甚至能找到不少家用电器和一些修车用的零件。
不过当地人显然只对地下室里的东西感兴趣,却并不敢轻易进入楼房。
地下室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可地下室与楼房相连的那条楼梯上,却落满了灰尘。
镇民门为什么不敢走进郭侃的住处,他们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