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4章 战场魔影（十）
“啥？”
此刻考雷什不停地眨着眼睛，额头上有一层微微的汗意，在他看来，萨托显得躁动不安。
这很罕见。
“这里有危险。”
对方的话十分简单。
“那我们必须警告乌尔。”
考雷什答道，他抬头回望斜坡上方，乌尔和海格刚刚就蹲在那块石板上。
然而现在，他俩此刻踪影全无。
考雷什转回头来看着萨托，武装祭司将一根食指抬到嘴边，伸手抓住考雷什的臂膀，拽着他朝废墟边缘走去。
他的力量是如此惊人，以至于考雷什全无反抗的能力。
这里是一片被炸得稀里糊涂的林园，但总体保存得比较完整，林木颜色深暗，根茎虬结，漆黑的树干湿滑闪亮，边缘参差的叶片如同是死去昆虫的残破翅膀，唯有远观之下才能勉强将它们一概而论地视为树木。
其中一些大树令人叹为观止，肿胀膨大的枝干在岁月的蚀刻下倍显粗糙，能够在炮火中幸存下来显得殊为不易。
此刻考雷什蹑手蹑脚又满心困惑地从它们身边走过，终于逐渐意识到这些树木的怪异模样，这片林园似乎有点不正常，但他之前并未觉察。
空气中飘散着尘土和肉桂的味道，地面上铺着一层黝黑的枯枝腐叶，细如尘埃的飞虫在阴影之间汇集成一团团云朵。
考雷什尽量放轻脚步，努力运用乌尔传授给他的跟踪技巧和潜行步法，然而他依旧像是萨托在地上拖拽的一个包袱。
这个灵能武士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声响。
很快，他们躲进一棵粗壮树木的阴影里。树冠上垂下一根根纤细藤曼，如同寡妇的服丧面纱。
枯叶的灰尘随之钻进了考雷什嗓子里，他努力忍住咳嗽的冲动。
萨托将他推在树干上，漆黑光滑的树皮像茄子一样，随后欧克灵能武士举手示意他留在原地，接着抬起脑袋。
豪瑟尔只能在面前的阴影里勉强看到对方，图腾性质的珠串和野兽牙齿盘绕在他脖子上，考雷什不明白那些东西为什么不会出声。
他开始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太奇怪了，他几乎要笑了起来。
它们怎么不会出声呢？为什么在相互碰撞的时候也能无声无息？这里面有什么小把戏吗？
萨托挺直身躯侦察了一阵子，四下扫视树丛和花圃，聆听周围的响动。
之后他重新蹲回考雷什身边，开始摸索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珠串。
“你知道俺一直在干什么。”
萨托·风暴眼低声说道。
“如果能够打破你脑子里的某种东西，那么无论对你还是对俺们都很有好处。”
考雷什吞咽了一下，点点头。
萨托从项链上摘下了两根黑色羽毛，又从腰包里掏出一枚石榴石和一根人类指骨，接着用一根细银丝将这些东西缠在一起。
“但你脑子里的那堵墙异常牢固——”
萨托一边动手一边说道，他的声音轻若耳语。
“狡猾难缠，这里面有很强的恶灵，我每天都要跟老大报告，他很不甘心……今天，他让俺尝试了一种新的手段，或许这样可以，你对那些红衣服的虾米很熟吧？”
考雷什点点头，他知道对方指的是拜血教。
“也许那些家伙有些办法。”
“我没看到他们。”
考雷什低声说。
“就是这样安排的。”
萨托·风暴眼回答。
“俺们试着利用它们的祭坛，俺知道它们的头和你的头是死对头，”
“于是乎？结果如何？”
萨托摇摇头。
“俺不知道，但刚刚突然察觉到一种可怕的噩兆，俺寻思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你吓到我了。”
“很好，这说明你在认真听俺说。”
“乌尔在哪儿？”
“他有别的事。”
“他不可能凭空消失，他当时在忙着做什么，你们一定对我隐瞒了什么。”
“没啥可隐瞒的，但俺管不了他。”
萨托已经完成了手里的活计，他将那些羽毛和小物件捧在手心，吹了口气，接着抛入半空。
瞬间，一个黑色物体从他掌中窜入废墟间。
考雷什听到了响亮的振翅声，他在转瞬间依稀看到了一只怪鸟的轮廓，即便他知道萨托不可能在身上藏了一只鸟。
“怎么——”
他开口道，但萨托示意他安静。
“等吧。”
灵能武士紧闭双眼，仿佛在集中心神，考雷什耳中只能听到自己愈发响亮的呼吸声。
周遭陷入了诡异的静谧，只有零星的响动不时传来：轻风的吹拂，昆虫的爬动，尘埃缓缓飘落。
他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翅膀拍打声，那是一只鸟飞过的动静。
“你是……你是做了一个使魔吗？”
考雷什问道，他知道巫师有这种手段，但没想到欧克的祭司也有类似的手段。
萨托瞥了他一眼。
“一个什么？”
“使魔。”
“那是什么意思，虾米？”
“使魔啊。”
“你是说跳跳吗？”
“我说的就是这个。”
考雷什捂着额头低声回答，他终于意识到，大多数欧克的共同点就是辞藻贫乏。
“俺听不懂你们说的话，这是老大教俺的法子，可以变出一个跳跳，能飞，能游，能跑。”
“我说怎么——”
“安静。”
萨托再次闭上双眼，考雷什也闭上了嘴，他还能听到翅膀扇动的声响，但距离更远了。
他也能听到其他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穿行的动静。
无论那究竟是什么，显然都要比昆虫或者小动物要庞大得多。
萨托猛然睁开眼睛。
“我看到它了。”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
“搞毛啊，它个头真大。”
他转过头看着考雷什。
“你等在这，不要出声音，别乱动。”
萨托掏出一把手枪，看起来怪异极了，像是有藤蔓制作而成，握在皮革手套里显得格格不入，同时又自然而然。
“俺搞定了就回来找你，只要逮住它，你脑子里的墙就有办法了。”
说完，萨托转过身，从树干的阴影里一跃而起，大步流星地埋头扎进废墟深处，冲向那阵响动的源头位置，他肩膀上披挂的皮毛像斗篷一样飘扬在身后。
眨眼间，他就已经无影无踪了。
“呃……”
考雷什等了一会儿，希望对方能再度现身，但并没有。
随后他也握着弯刀站起身来，开始向那个方向移动。
第1065章 战场魔影（十一）
“跑哪去了？”
考雷什小心翼翼的移动，每次踩在枯枝落叶，或者碎石子发出刺耳声响时他都要暗自咒骂一句，因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闷头乱撞的傻瓜。
他没走多远就听到了什么声音，随即停下脚步四下张望。
这片废墟被一道道壕沟和弹坑分割成了众多深暗阴影，体型微小的昆虫在飞尘里舞动，凋零树叶投下的影子仿佛是干瘪的膜翅。
很快，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扇动声，翅膀的扇动，就在不远之外。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细微躁动。
扇动声又出现了。
下一秒，一阵激烈挣扎的狂乱声响毫无预警地传来，又戛然而止。
距离他不到十米之外的花圃丛被晃动撕扯得劈啪作响，他立刻放低身躯，举起武器。
很快，某种非人的生物发出了短暂而粗哑的尖嚎，与之相伴的还有低沉咆哮。
在他身后的废墟深处，一声痛苦哀呼随即传来。
考雷什知道那是萨托的声音。
他挺直身躯，知道那位祭司受伤了，身陷险境，他不能就这么……
接着，他听到一声食肉动物的隆隆喉音，身体立刻僵住了。
那声音几乎近在咫尺，他不确定是哪个方向。
恐惧的冷汗沿着他的脊梁缓缓流淌，他抬起刀准备出击，迈步向前，靠着一根折断的大理石柱挪步绕行，那石柱就像一株上下颠倒的蘑菇般从坍圮的碎石之中拔地而起。
他将后背紧紧贴在石柱上，慢慢地，慢慢地探出脑袋瞥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头生物。
也许算是看到了。
那只是一团阴影，一团非人形阴影，一头两足行走的巨犬。
它庞大而凶暴，皮肤仿佛是幽暗如血的午夜天空，就像临终狂人的最后一句诅咒般轻若无物却又充满恶毒。
它栖身于幽影之中，在阳光下并不存在，只有扭曲向上的犄角发出暗红色的微光。
考雷什能感觉到它喉咙里的咆哮。
恐惧将他笼罩起来，他心头那团冰冷厚重的寒意仿佛是群山之巅上的坚冰。
他闻到了血气息，浓烈的气息。
那头怪物口中叼着什么东西，一块闪亮的黑色物体。
它将那东西抛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隆隆嘶吼，就像是最为低沉的蛮族皮鼓。
考雷什感觉自己的神智都开始被剥离出躯壳，他动弹不得，只能等着它转过身来，等着它转过身来发现自己。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紧紧贴在那冰冷光洁的大理石柱上。
他仿佛是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那张巨口将他咬住。
他熬过了无限的时光才敢再次喘息，随后那头怪物又发出一声低沉咆哮。
考雷什听到地不远处花圃从发出一阵扰动声响。
他冒险又探头张望了一下。
那头怪物已经无影无踪，它走了，遁入了废墟深处的黑暗之中。
考雷什又等待了一阵子，随后他双手紧握刀柄，从阴影里迈步而出，踏入了那头怪物刚刚所处的幽暗空地。
在空地中央，被怪物抛下的那个物体躺在腐叶之间。
那是一团惨遭撕扯的漆黑羽毛，像墨色丝绸一样闪闪发亮。
那是萨托的使魔，它已经死了，支离破碎，一边的翅膀几乎彻底被咬掉了，鲜血泼洒在它的羽毛和周围的地面上，在暗淡幽光中如同一粒粒琥珀，覆盖在羽毛下面的精巧奇物已经重归为几块骨骼。
考雷什与这些神经小子相处了很久，已经能够明白萨托那声遥远的痛苦哀呼是何缘由。
在人类巫师的词汇里，这叫同感。
使魔遭到攻击，巫师也会感同身受。
考雷什挺直身躯，努力回想萨托的呼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他尽力辨明方向，但这十分艰难，此刻胸中的恐惧很剧烈也很冰冷。
他见识过很多怪物，但从未有怪物带给他如此恐惧，仿佛只是简单的呼吸就足以扼杀他的灵魂。
这个东西……
忽然，考雷什的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
他似乎在某个古老的典籍里见过这个东西，但那并不属于温迪戈教会体系里的存在，而是来源于拜血教。
寻血者，一种来自血神领域的恶魔。
意识到自己刚刚和一个血神恶魔打了照面，考雷什感觉喉咙里有一道冰川逐渐向上蔓延。
他让弯刀在掌中滑落，直到他用手紧紧握住刀柄末尾，这个备战起手姿态能够将手臂和武器的长度延伸到极限，从而达到最大的威胁范围与施力效果。
这个起手姿态绝对称不上精妙，但如果他再次遭遇那头恶魔，考雷什也不认为随之而来的搏斗会有任何精妙的成分。
他迈步前进，在交替的阳光与阴影间穿行，头顶的天空不断传出沉闷的雷鸣。
慢慢的，他逐渐察觉到了一种新的声响。
那是呼吸声，是沉重的呼吸声，是伤者的挣扎喘息。
考雷什俯身从一根长满怪异叶片的低矮枝杈下面钻过，随即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瘫在阴影里。
那是一个欧克，他的皮革甲胄是暗棕色的。
“乌尔？”
考雷什蹲在对方身旁，低声问道。
特战小子眨眨眼睛，抬起头看着他。
“虾米。”
他露出微笑，随后又在痛苦中绷紧了面孔。
此刻他的躯干上鲜血淋漓，他的腰部和胯部被什么东西撕咬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嘘！”
考雷什嘶声道，试图给他包扎伤口。
“我中了那混蛋的招。”
乌尔低声说。
“简直是凭空出现，看来今天这里有东西与俺们作对。”
“我看到它了，你先别动。”
“再给俺一点时间，俺的伤口在愈合，俺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
“萨托也受伤了。”
“俺听到了，俺让海格去找他了。”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乌尔？什么叫今天这里有东西与我们作对？”
乌尔咳嗽起来，身体的抽搐令他不禁微微皱眉。
“俺们发现了一个红色虾米秘密小窝。”
“我知道。”
“但那里防守严密，所有俺们打算想个办法进去，海格从明处出击，俺则在后方行动，趁那些虾米的注意力被海格吸引的时候悄悄钻进去，俺的目标是溜进一间防守松懈的屋子，拿走里面一样东西。”
“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触动了某个陷阱。”
考雷什背后的一个声音回答，他立刻转过身去。
萨托站在阴影边缘，紧紧盯着他们二人，他手里握着一柄刀刃厚重的短刀。
“过来，虾米。”
萨托低声说道，他的双眼如同闪电球般明亮。
“该死！”
乌尔也大喊道。
“别过去，虾米，待在俺身边！”
“什么？”
考雷什结结巴巴地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萨托迈近了一步，考雷什瞪着对方，双手紧紧攥住刀柄。
他能听到乌尔在自己背后努力挣扎起身，也能听到对方拔刀出鞘的声音。
第1066章 战场魔影（十二）
之前的同伴顿时变成剑拔弩张的状态，考雷什的脑子一下没转过来。
虽然欧克之间的争斗再常见不过了，但这样状态下，似乎很不一样，更多了一种……
阴谋的气息。
“跟紧俺。”
乌尔嘶声说道。
“俺闯进去了，这没错，那里面有个陷阱，但陷阱里就是俺们需要的东西，虾米……它发现了俺们的窥探，它很不高兴。”
“过来，虾米。”
萨托又向前迈了一步，他抬起空闲的手，像挑衅敌人一样朝他示意。
“过来。不要听他的。”
“待在这里别动。”
乌尔低哼一声，在考雷什背后挺直身躯。
“准备躲到俺身后来，俺会保护你。”
“但萨托——”
“该死，听俺说！”
乌尔的嘶哑嗓音被一阵剧痛所打断。
“听明白了！那个东西发现了俺们，它不喜欢被窥探，它袭击了俺们，俺立刻后撤，但没来得及……它逃了出来，那个东西逃了出来，它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一张充满欺骗的脸。”
考雷什惊恐而诧异地盯着萨托，但那位祭司又向前迈了一步，掠食者般的隆隆低吼从他口中传来。
透过皮革面具，他的红色眼眸熠熠闪亮。
“你就是那个……寻血者。”
考雷什的声音微不可闻。
“他所说的基本都没错。”
萨托回应道。
“除了一件事。”
他继续迈近，毫不在意考雷什威胁的刀尖。
“那张脸谁也骗不了。”
考雷什顿时全身僵直。
他仔细辨认背后那位身受重伤的老熟人所发出的声音，充满痛苦的短促喘息逐渐变成了更为低沉的呼气声。
他能听到皮肤和肌肉伸展崩裂，软骨与关节发出嘀哒脆响。
他能听到骨骼呻吟着扭曲变形，内脏伴着湿滑声音重新排布，他能听到某种生物在形态骤变中发出沉闷哀呼。
“不要回头。”
萨托再迈进一步，站稳脚步，抬起手中武器准备作战。
考雷什感觉到灼热的鼻息喷在他后颈上，还有那垂涎三尺的怪兽低吼。
他猛地扭转身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握掌中的弯刀在胸膛高度划过半个圆弧，狠狠埋进他身后那个家伙的右边肩膀。
曾经是乌尔的怪物在沮丧与痛苦中放声咆哮，体型庞大的恶魔将考雷什轻易拍倒在地，他甚至都看不清敌人的样子。
它仅仅是一团朦胧阴影与猛兽嘶吼，他只瞥见了森森利齿，问道了浓烈呛鼻的血腥味。
面对来袭的恶风，考雷什向旁边翻滚，躲避那迎面袭来的可怖獠牙。
“来！”
萨托乘机迎头扑向寻血恶魔，二者轰然相撞，扭打缠斗在一起。
即便只是虚无缥缈的阴影，只是躲避阳光的一缕轻烟，那恶魔的个头依旧是欧克的两倍。
眨眼间，陷入恶战的双方顿时化作一团残像。
考雷什挣扎起身，他找不到自己的武器，只能摸索腰间的手枪。
忽然，一股鲜血突然从那凶猛搏斗中喷射出来，溅在他面孔和胸膛上，令他不禁发出惊呼。
他分辨不清这究竟是利齿还是利刃的功劳，他分辨不清这究竟是恶魔还是欧克的热血。
在这场风暴中，他挪步绕开这鏖战。
萨托几乎要被恶魔投下的扩散阴影彻底埋没了，拼死搏杀的双方动作迅捷无比，令他肉眼难及。
猛然间，骨骼断折与血肉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浑身浴血的萨托被甩飞出来。
他撞在折断的立柱上，翻滚着摔落于地。
此刻萨托的皮革护甲遍布伤痕，短刀也不知所踪，甚至他的面孔，脖颈和左腿都受了重伤。
但他还是努力起身，呼吼着要求自己的肢体服从命令。
寻血者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震耳咆哮，它将长有巨口的脑袋转向考雷什，不再理会自己刚刚摧残的欧克。
考雷什眼中只能看到深幽阴影，就像是一块贴在白昼上的漆黑午夜。
在那团黑暗的核心，冰柱般的修长獠牙闪烁着凛冽光芒。
只是这一瞥，考雷什便知道，它为自己而来。
轰！
在恶魔行动之前，一道纤细而炽烈的火球尖啸着划过废墟间，轰然炸在恶魔脚下。
在它回过神来之前，第二团光芒正中恶魔胸口，将它抛飞出去。
它翻滚着撞倒了两堵断墙，干燥的砖石像成熟种荚般应声爆裂，让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细碎粉末。
“还好。”
乌尔放下了经过改造的大口径手枪，他的左臂瘫软地垂在身侧，肩头的大片血迹尚未干燥，胳膊像是被连根咬断了一样。
“在哪！在哪！”
海格也冲了出来，他端着一挺转管机枪，浑身浴血，脸上还有一条从左眼眉梢延伸到下巴的深深血痕，就像起伏平原上的深邃沟壑。
在一片狼藉的空地远端，阳光泼洒在恶魔身上，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粘腻的组织碎片和碎石瓦砾之间。
飞扬尘埃在明亮光芒中舞动，它的胸膛上那个可怖的伤口冒着轻烟，那是爆炸子弹造成的效果，这种特殊子弹乌尔只有五枚，每一枚都由萨托亲手制作，专门用来打击这些超自然生物。
同时，考雷什的斧子还埋在恶魔右肩里。
“屁精玩意你原来在这，俺……”
见到目标，脾气暴躁的海格立刻从废墟上跳了下来，举起沉重的转管机枪就要向那东西的头部砸去。
“放下你的蹄子。”
拖着身躯的萨托及时制止了海格，他盯着地上喘息的东西一眼，然后摸出一串油光发亮的绳索。
“绑起来，带回去，俺们的事干完了。”
“万一它又跑了呢。”
“跑不了，这绳子是老大给俺的，不管多大的跳跳被它困住都跑不了，更别说这红虾米了。”
在欧克将那个寻血者捆绑的时候，考雷什终于得以近距离的观察对方。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并不是寻血者，或者说不是一个完整的寻血者，他是一个附魔者，被寻血恶魔附魔的人类，但还没有被恶魔完全占据。
因此在欧克捆绑他的时候，他的身形不断的在变幻，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随意揉捏的泥塑般。
这让他很痛苦，一直在惨叫。
“让他闭嘴！不然全世界的虾米都听到俺们在这了！”
乌尔吼了一声，但萨托却摊了摊手。
“俺办不到。”
“那你来！”
他向海格使了个眼神，对方立刻一拳头下去，然后又是一拳头。
那东西的右眼眼窝立刻塌陷了下去，并陷入了昏迷之中。
废墟，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第1067章 末日之剑
安置于敦威治地下深处的秘密营地内，欧克们依旧在繁忙的施工着，他们临时搭建了一间石室，众多精神小子围在周围。
当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响起时，众多欧克小子便退散开来，从这个厚重的房间里鱼贯而出。
一排排功率强大的照明灯安装在屋顶上，毫不间断地将整片区域照耀得如白昼一般，众多驱邪图腾被铭刻在房间地板各处。
“他在哪。”
“这里。”
卸去了绳索的寻血者被铁链拴在房间正中央的一根大字形图腾架上。
他已经频临死亡，将他牢牢锁住的装置是莫格卓根的手笔，兼具囚禁，审讯和维生这三种功能。
审讯架背后的地板上排列着若干脉动不已的维生系统，这是托拉斯议会提供的装置，从中延伸而出的输液管和监测缆线像蠕虫般钻进这个附魔者胸口，那个深重伤痕已经得到了缝合与植皮处理。
他用充满憎恨和恐惧的目光望着到来的白色暴君与诸位欧克首领，他很清楚自己落到了谁的手上，成为了什么。
透明粘液从他的口鼻与双眼中流淌出来，滴落在地板和裸露躯干上，像胶水一样逐渐干燥凝固。
房间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野兽气息，甚至盖过了消毒药水和鲜血的刺鼻味道。
“你们……”
他带着咯咯喉音说。
“会后悔的。”
古克没有蔑视的嗤笑一声，没有理会这具尸体，而是转向莫格卓根。
“那事弄好了吗。”
“整齐活了。”
在莫格卓根的引导下，古克来到石室后方另一个更加狭小的石室，萨托已经在里面等待了。
考雷什被禁锢于同样的大字型图腾架上，他的四周都是破碎的泥偶，火盆已经熄灭，但还在冒着烟。
这里面格外的寒冷，古克的每一次呼吸都会掀起一层白雾。
而考雷什却赤身**的置于其中，并且浑身大汗淋漓，不过他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只是眉心处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那是莫格卓根用自己脱落的獠牙划出的伤口。
“你看到了什么。”
古克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询问起来。
考雷什哀鸣一声，仿佛那段痛苦记忆不堪回首。
他紧闭双目，不情愿地左右晃着脑袋，口鼻涌着粘液。
“就算他能回答，如今也无法相信他的话了。”
莫格卓根忽然补充道。
“出了点岔子，他遭受了恶灵的触碰，这辈子都休想摆脱。”
“俺宁愿听听他的回答。”
萨托活动了一下左臂，开口说道。
归功于欧克那速度惊人的自我修复功能，之前战斗带来的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但痕迹尚存。
“我倒是宁愿你们不相信我。”
考雷什微微抬起头咕哝道。
“这是毒药，这是污秽，这世界已经被腐化了。”
古克抬起手将将对方脑袋用力仰起，让他能够直视自己。
“俺说过保你一命，那就肯定保你一命，你不会死的，你也会得到自己应得的。”
考雷什呻吟起来，他猛力摇晃脑袋，唾沫和粘液四下飞溅。
“您可真慷慨。”
他低声说。
“那就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穿过了一道门扉。”
考雷什呻吟道，他颤抖起来，一股浓稠粘液从他口中涌出，沿着下巴流淌到地上。
“你看到了什么？”
“无论这个世界过去是什么样，但现在它都已经不复如初。”
考雷什挣扎着开口，
“它到来时留下了一条通道，一扇暗门，由此混沌诸神便可以随时再次潜入，继续对这个世界动手脚……我无意中穿过了这扇门，潜伏在那里面的东西一直专注于抵挡莫格卓根，我短暂地踏入了它的
一段记忆。”
“接着讲。”
“我看到了一把剑，大人，”
考雷什的身体颤抖起来。
“一把充满力量的剑，它的外形怪异而扭曲，但古老而恶毒，源于某些不知名种族的工艺与阴谋……它具有感知。它静静躺在一具锈蚀残骸里，那是一个沉沦于无边冰冷与黑暗的神祗的残骸，那柄武
器名为——”
考雷什被一阵剧烈咳嗽所打断，恶臭扑鼻的粘稠液体泼溅在他胸膛上。
“什么？”
“末日……哀嚎。”
“所以说？”
“它不想让我看到这些，大人。”
考雷什继续说道。
“它不想让我有机会将这些告诉给你，它抓住了我，虽然莫格卓根把我救了出来，但我的灵魂已经被打上烙印……唯一的好处是，我如今可以告诉你这些，告诉你这把末日之剑。”
“它的用处是什么？”
“它会毁灭这个世界，它会将未来彻底扭曲，它会用来斩杀您……欧克之王。”
“杀俺？”
古克有点不相信的重复道。
“瞎扯！”
古克身后的昆德拉咔说道，他从铁链紧缚的囚徒面前转过身去。
“这些正是恶灵想要灌输给俺们的谎言，他的嘴里没有实话，这家伙的脑子已经被神经小子弄坏掉了。”
“求求你，大人！”
考雷什奋力高喊。
“或许俺们认真应该听听这些。”
萨托将昆德拉咔的手从考雷什身上挪开。
“或许这个虾米在试图向俺们传递某些真相，他——”
“不！”
“他或许还——”
“不！”
昆德拉咔厉声回应，他俯视着萨托。
“不要听信他的谎言，萨托·风暴眼，你仔细看看。”
萨托转头盯着那具锁在钢架上的身躯，房间里的夺目灯光在图腾架脚边投下一片边缘清晰的深暗阴影，那呈大字型的身影轮廓此时绝不属于人类。
那是一头鹿首怪物的模样。
萨托不禁倒退几步，明明数秒钟之前他还是正常的。
“怎么——”
古克瞥了一眼莫格卓根，而这位灵能老大则已经转过头去盯着地板上的驱邪符石了。
欧克之王迈步走到沉重钢架脚下，抬头看着那个束缚在上面的悲惨躯体，考雷什满是獠牙的嘴里淌着粘液。
他盯着古克，低声耳语。
“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及。”
“俺知道。”
古克点点头。
“俺已经收到了，那么这把剑现在在哪。”
“它在某个——近似于——人的——手中——阴影——我看不清——”
古克深吸一口气，朝莫格卓根招了招手。
“还有办法么。”
他指向考雷什。
“有。”
莫格卓根看着考雷什，咧嘴一笑。
“不过有点疼就是。”
“干吧。”
莫格卓根二话不说，拔出用自己獠牙做成的匕首，直接刺进考雷什的右眼窝，在对方凄厉的惨叫声里将眼珠剜了出来。
接着他朝萨托使了个眼神，对方也拔出匕首将自己的右眼剜了出来，一声不吭的递给莫格卓根。
莫格卓根将考雷什的眼珠混合着几种草药扔进自己嘴里，咀嚼了几下，然后将一团粘稠的物质吐到萨托的眼珠上，并摁进几乎晕死过去的考雷什的眼窝里。
石室里，原本熄灭的火盆一个接一个的自燃起来，萨托和莫格卓根一起坐下，双手欧高举，开始摇头晃脑起来，口子念着含糊不清的咒语。
考雷什则开始剧烈的颤抖扭动起来，惨叫声不绝于耳，但他的身体却逐渐恢复成原形。
只是有一大块绿色的蛮横以右眼为中心，迅速扩散，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半张脸。
并且他的头发和眉毛很快就掉落干净。
古克瞧了一眼后，便转身走出了石室，而那个被禁锢的附魔者此刻也在颤抖。
古克走到他身边，用强有力的大手扼住对方的下巴。
“你已经没用了。”
古克抽出手枪，将枪口顶在对方的下巴上，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将他的头颅化作尘埃。
第1068章 嗜魂者与舞者（一）
“我说，那是谁啊？”
执行完任务返回营地的拉格纳轻声问道。
“你知道吗？”
一旁正忙着打开一包干粮的特克上士耸耸肩。
“某个人。”
他低哼着回答。
“你真是超级有用啊，知道吗？”
拉格纳回应道，捶了特克的胳膊一下，对方疲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尉。
“是个志愿者吧，据说……本笃帝国那边的。”
“谁说的？”
“上校的侍从。”
绿魔鬼们在一个小时之前到达了23号地点的前哨站，这原本是一座由砖石砌成的古老教堂，现在成了一个军事据点。
23号地点是一周以前从欧克手里重新被夺过来的战略位置，距离主城区只有八公里，这个前哨站过去是欧克套在城市周围的那根绞索的一部分，现在暂时被解开了。
但并不意味着这个状况会持续很久，欧克必然会重新进攻这个丢失的据点，并且比之前更猛烈。
因此拉格纳所属的分队前来协助防守，而这距离他执行完上次任务，不过二十个小时。
不过今天这事让他有点好奇，这个服役了六年的老兵，拥有壮实身体的战士，从临时兵舍的门廊探出头，朝红砖铺成的走道远方看了看。
小路的末端延伸到一个教堂中央庭院，他能看到那个新来的家伙正在和霍尔娜以及她的几个手下交谈。
新来的人个子很高，但身形比例很奇怪，四肢比常人要长一些。
那个神秘人身穿一件暗灰色的长衫，戴着面罩，一把沾满尘土的狙击枪斜挎在肩膀上。
“他的个头儿倒是真他妈不小，但是有的瘦。”
拉格纳说着，无意识地摆弄着挂在项链上的那个绿皮獠牙。
“别老盯着看。”
特克啃着他的干粮含糊的说。
“我正要这么说呢，我看他比你还高。”
“别盯着了。”
“他恰巧站在我正看着的那个位置上，特克。”
有些特殊的事情正在发生，拉格纳能感觉到，最近几天一直是这样。
比如上次任务时遇到的那两个杀戮者。
但有一说一，那个人确实很高，他在霍尔娜面前完全是居高临下——虽然每个人在她面前都居高临下。
无论如何，他至少有一米九。
霍尔娜正仰着脖子看着他，时不时点点头，拉格纳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虽然她正在跟一个大高个交流，霍尔娜的姿态一如既往地强势：尖锐，精力旺盛，如同一只斗鸡般充满活力，态度坚决。
拉格纳一直怀疑这位霍尔娜上校是用身体语言来弥补她洋娃娃一样的体型。
她是一位精神指导官，这是新加州共和国的官方称谓，在其他地方，像她这样的人则被称之为女巫。
拉格纳回头看看兵舍里，他的队员们正忙着打盹，吃喝，赌博。
有一些在清洁武器或是整理盔甲，把在一整天的行军中积累的红色锈迹清扫干净。
“我出去溜达一圈。”
拉格纳告诉特克，上士只是嚼着食物，盯着长官的脚——他脏兮兮的短粗脚趾正从羊毛袜子的破洞里探出来。
“看起来不怎么帅？”
面对拉格纳的询问，特克只是耸耸肩。
“随他妈的便了。”
拉格纳脱下他那件带有徽章的外套，解下腰带和武器带，把它们一股脑扔在了干燥的地板上，随后拿着自己的水瓶。
“我要去把这个灌满。”
拉格纳踱步走出通道，水瓶在粗壮的手里晃动着，但他失望地发现那个神秘人已经消失了。
霍尔娜上校和她的属下们正交谈着从庭院另一端离开，当拉格纳走进庭院的时候她刚好转过身。
此时气温还算暖和，整个白天带来的热量从阴影中的石砖里辐射出来。
头顶上，傍晚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暗紫色。
“拉格纳上尉？有什么事吗？”
霍尔娜说道，语音如细碎的冰粒般清脆。
拉格纳和蔼地笑了笑，摇摇他手里的水瓶。
“正要去水泵。”
霍尔娜上校从她属下们的包围中向他走来，她身材如此娇小，就像个小女孩一样，紧致而纤细。
她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衣和一件灰色外套，脚上是一双更加凸显出她矮小的高跟鞋，鹅蛋脸上有一张樱桃小口，眼睛显得很大。
与她肩上的责任相比，二十三岁的她格外年轻，但女巫们都是这样。
拉格纳深知自己其实有点暗恋她：如此完美，如此精致，那小巧的身躯中放射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去水泵？”
“去接水。我喝完了。”
“饮水已经分配过了，我觉得那只是个为了探头探脑而找的借口。”
拉格纳用一个他希望显得可爱的动作耸耸肩。
“你最了解我了。”
“所以我觉得你在探头探脑。”
他们盯着对方，随后霍尔娜的大眼睛缓缓移向拉格纳穿着袜子的双脚。
他能看出她正在忍住笑，显然对付霍楠的方法就是迎合她的幽默感。
这就是为什么他脱掉了自己的靴子。
拉格纳试着收住肚子，摆出一付严肃的表情。
“够难的，是不是？”
她讥笑道。
“啥意思？”
“收住你的肚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上校。”
霍尔娜点点头。
“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留在这儿，我们没有一个对体型的限制标准吗？”
“或者体重标准？”
她的一个属下忽然开口笑道。
她带了四个属下，都是年龄二十左右的金发少女，围绕在霍尔娜身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
“喔，你们就拿我开玩笑吧。”
拉格纳摇了摇头。
“我们确实可以拿你开玩笑。”
“反正我是这边唯一能够和欧克掰腕子的人。”
霍尔娜皱皱眉头。
“这倒是没错，但不要太好奇，很快你就会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东西。”
“一个本笃帝国的志愿者？”
霍楠用审讯的眼神扫视了一下她的属下，也用精神力量去刺探她们。
顿时那些少女都在上校不悦的精神接触下转过头，假装在看其他的东西。
“看来有人说漏嘴了。”
“那就确实是个……我好像记得他们叫什么，夜刃？”
拉格纳追问道。
“就像我说过的……”
霍尔娜把头转回来看着他说。
“行，行，我明白。”
拉格纳晃动着他的水瓶。
“我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
“让你的人安顿下来。”
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第三分队到了吗？”
拉格纳忽然问道，这次支援任务，总共有两个分队参与，一个是他的第五分队，以及第三分队。
“第三分队？”
“他们应该已经在这儿了，塔托欠我一笔赌债呢，他们到了吗？”
霍尔娜眯起眼睛，表情似乎有些意外。
“不，他们还没到……但应该快了。”
“那么我请求带领一支侦查小队出去晃悠一圈，看看是什么拖住他们了。”
“你对朋友的忠诚令人钦佩，但你的请求没有得到批准。”
“天快黑了。”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在外面晃悠。”
拉格纳点点头。
“我们说清楚了吗？这次你没有要耍小聪明，没有在脑袋里曲解我的命令？”
绿魔鬼的上尉摇摇头，就像真的一样。
“唔，没有是最好的，晚安，亲爱的。”
“晚安，上校。”
笑着对拉格纳挥了挥小手，霍尔娜便踏着高跟鞋离开，同时用精神力量发出一道命令。
她的属下们停顿了一下，纷纷对拉格纳皱皱眉头，然后跟上她的脚步。
“爱瞪我就瞪我吧，你们这帮金发小贱货。”
拉格纳咕哝道，走回兵舍。
“特克？”
“什么事，长官？”
“十分钟时间，给我弄出来一支侦察队。”
第1069章 嗜魂者与舞者（二）
这是塔托第一次直接尝到巫术的苦头。
一切那些在团与团，连与连之间传播的恐怖谣言显然都是真的，那些邪教徒拥有神秘的知识，远超凡人理性的理解，他们是邪魔般的法师。
轰~~~！
一道震荡波猛地让他扑倒在地，嘴里满是血，鼻子里也进了沙子。
他撑起身体，看到一个士兵蜷曲着躺在他身边，被烧焦的身体正冒着烟。
在一串明亮的爆炸中，他看到周围散落着很多尸体，他们身下的沙子都熔化了。
他从没想过，一次对邪教徒据点的突袭会演变成这个模样，虽然在战场上还有邪教据点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他们执行的是一次秘密任务，也就意味着基本是不可能有援兵的。
“长官——”
分队的副队长从一片闪光中冲出来，他正朝塔托大喊着什么。
塔托可以看到对方的嘴在动，但什么都听不到。
随后副队长把塔托拉起来，直到此时他的听力才逐渐在恢复，但所有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到…去…那些…我们…不可能…！”
“什么？你说什么？”
“…很多…都…到…那个…他妈的白痴！”
忽然间，这场烈焰冰雹突然停歇了。
塔托眨眨眼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在这骤然而来的安静里听到了很多声音：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伤者的尖叫，但在他半聋的耳朵里一切都是间断的。
“干妈的！”
一个声音猛地喊道，清晰得可怕。
那些邪教徒冲过来了。
那些曾经是平民，现在是疯子的邪教徒——从逐渐降临的夜晚中出现，从一片片阴影里涌出，向这片火焰之地席卷而来。
他们的赤红色的长袍舞动着，额头明亮的黄铜色烙印反射着火光。
他们挥舞着长刀，或者斧子，其中一些带着如同风筝般飘在空中的旗帜，上面绘有血神烙印的图案。
其中最可怖的是一些身体出现变异的邪教徒——被称之为狂热者，他们手持半人高的双手斧，那是一种原始，野蛮，但令人震惊地有效的武器。
它看起来像是变种的长矛，如同一把镰刀的锋刃被扳直了，下半部分是手柄，而上半部分就是带有倒钩的斧刃，稍带有一些弧度，锋利无比。
一个技术高超的狂热者能像连枷般挥舞旋转他的战斧，砍落臂膀和头颅，甚至将人腰斩。
那锋刃几乎能穿透所有金属。
最早遭遇敌军的绿魔鬼们都像玉米般被那旋转着的战斧收割掉，手臂和头颅飞上空中，动脉血喷射出来，破碎的尸体坠落在地。
也有几把枪开火了，但那根本算不上反抗。
塔托见状开始冲上前去。
“醒醒！清醒过来！”
他一边用手枪射击，一边大吼道。
“放倒他们！拿起你们的枪！拿起你们的刀！别让他们冲过来！”
但他们已经冲过来了。
夜晚的沙地上满是绿魔鬼士兵和共和国士兵的尸体和残躯，温暖的空气中飘着细微的血雾，塔托能尝到。
“血祭血神！！！！！”
他的听觉恢复了，耳中充满了这场屠杀的嘶声，战斧挥砍的声音，邪教徒那骇人的嚎叫，以及他手下士兵的惨叫。
塔托身先士卒，单手拿着散弹枪开火，另一只手拔出自己的战刀。
作为常年与欧克对战的他们，没有理由输给这些邪教疯子，这只是个意外。
他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颅献颅座！！”
一个狂热者嘶吼着向他扑过来，塔托抬手一枪轰掉了对方的脸，那个人翻着跟头向后飞出去。
顷刻间又一把斧头挥过来，塔托侧身躲开，把那人踹倒在地，用刀刺穿了他。
随后他单膝跪倒，端平散弹枪，枪口搭在刀柄上，瞄准两个正在冲锋的敌人，把他们撂倒。
他们向后倒下去的瞬间，赤红色的长袍飞扬起来，就如同泼洒出的鲜血。
还有另外三个士兵就在塔托身边，用精确的点射不断击杀敌人。
但邪教徒还是越来越多，仿佛源源不断一般，塔托的心不断的下沉着。
这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邪教据点，在交战区能够藏匿如此多的人，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对这次任务的性质忽然有了怀疑。
“该死！该死！我们得撤了！”
副队长也一边开火一边喊道。
“我们需要协助！立刻！让人去23号地区求助！”
“就地待命。”
忽然，塔托听到一个声音，但他并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施。
“我们正在向你的位置调集部队。”
“赶快！”
下意识的他立刻大喊道。
“马上！我们正遭受屠杀！”
随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在对空气说话。
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士兵突然倒了下去，全身被劈成两半，鲜血骤然喷向四面八方。
塔托扭过身子，看到一个身材壮硕，脑袋套在一个带刺的铁笼子里，双臂满是骨刺的怪人正转动他的战斧准备下一次攻击。
那斧头可真大，差不多和塔托一样大，锯齿状的斧刃上挂满了碎肉
塔托挥出他的刀，试着招架住敌人的武器。
但那战斧的锋刃，在暗紫色的暮光中只是一道淡红色的虚影，瞬间从他大拇指的根部穿过，斩断了他所有的手指和上半截手掌，击飞了他的刀。
那一斧如此迅捷，导致一开始塔托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啊！”
他趔趄着后退，看着细小的血流从他被毁掉的手上涌出来。
战斧又挥舞回来，在空中留下闪亮的轨迹。
但并没能落下。
另一把武器挡住了它。
霎时间锋刃相交，挥砍下来的战斧被弹开，紧接着一个黑暗的身影闪现，用爆破性的一枪杀死了那个可怖的狂热者。
新来的人是个身穿黑色甲壳的神秘人物，头颅裹在蝙蝠形的头盔里。
他的手铠腕部都有长长的爪刃，右手还握着一把冒烟的奇形手枪。
他低头看看塔托。
“勇敢些。”
“你是谁？”
这是副队长刚好冲到塔托身边。
“把这个人的手包扎一下。”
那个家伙告诉一旁赶到的医务兵，随即转身回到战场，专业地舞动着双手的爪刃。
并且他不是一个人。
在医务兵包扎他的手的时候，塔托看到几十个神秘的身影加入了战斗，如同幽鬼般从阴影中浮现。
每一个都超乎常人的纤细，容貌隐藏在合适各样的头盔下，带着枪和刀。
他们的行动有着超人的迅捷，更有着超人的力量。
几分钟之内，他们就把邪教徒的这一波进攻化为乌有，他们专门挑选那些头领下手，黑色的大口径手枪如同雷暴般怒吼，把赤色的长袍轰成沾血的碎片。
尤其是那个戴着蝙蝠头盔的人，每当他掠过人群的时候，至少带飞起四五个脑袋，或者手臂。
“他们……是什么人。”
塔托惊叹道。
“保持清醒，长官，保持清醒。”
“我死不了……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流了很多血。”
“不会有事的。”
塔托保证道。
“那些人……那些家伙……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副队长没有回答，他正盯着之前邪教徒聚集的那个窝点——某个富豪的宅邸。
“神圣的父啊……”
此刻，那间宅邸正熊熊燃烧，一个瘦长的投影通过火光映射在半空中。
第1070章 嗜魂者与舞者（三）
霍尔娜在23号前哨战的一扇窗户后面遥望着远处的豪宅陷于火海。
时不时地会有一座建筑爆炸，喷出一团火焰，升腾的浓烟遮蔽了夜晚清澈的天空，每一次爆炸都让她的属下们皱眉和惊呼。
这些可能会吸引来欧克的空军，不过它们在夜晚出动的频率比较低，因此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最终，她点点头。
“我该通知大审判官吗？”
“是的。”
那个站在她身后的瘦长身影说道：
“当然，我也会亲自提交一份报告，但最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人应该是你。”
霍尔娜从窗户前面转过身。
“谢谢你，也谢谢你们的工作。”
“这场战役尚未结束，还有很多事要做，拜血教对城市的腐蚀已经太深了，现在只能是暂时遏制他们，但根除绝不可能，唯一要做的……”
“我明白。”
随后，那个人犹豫了一下，仿佛不确定是否该开口。
“我们可能不会再合作，霍尔娜上校。”
这句话让霍尔娜很诧异，她眨了眨眼睛，刚要开口，对方就打断了她、
“我有两件事想要说，首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其次，拜血教的阴谋远不止于这些，他们有更宏大而可怕的计划，这个计划靠我们是无法中断的，那已经不是凡人能够涉足的领域，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现有的计划执行下去，公民圣殿他们有自己的计划，你大可放心。”
“我从不知道这个。”
霍尔娜惊讶地说。
“公民圣殿的计划？你指秘典官的行动么，我只是有所耳闻，但他和他的组织极其神秘，连公民圣殿里的暗线都无法得知。”
“这一切来源于长夜之前的古老历史，你没理由会知道……现在我必须离开了，很荣幸与你合作，霍尔娜上校。”
“我也是……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迪亚哥，女士，考虑到你的力量，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随着阴影的移动，迪亚哥已经从哨站后面离开，在黑暗中穿行。
他的行动无声而迅捷。
当走到在北门附近时，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咱们又见面了。”
拉格纳说道，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枪瞄着那个模糊的身影的胸口。
“又？我可不记得我们见过面，不过你的潜行技巧相当不错。”
拉格纳耸耸肩。
“我是有点能耐。”
“我能帮你什么吗？”
“希望是的。”
“那东西有必要瞄着我吗？”
“我也说不好，但这样我觉得安全多了，我需要一些答案，我感觉只有一把枪才能帮我得到答案。”
“一把枪只能帮你得到死亡，士兵，你只需要问就好了。”
拉格纳咬咬嘴唇。
“你们在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是的。”
“干得漂亮，恭喜你们，但是有必要浪费那么多生命吗？”
“你的意思是？”
阴影中飘出一阵笑声，但却让拉格纳的心脏仿佛触到了冰山般。
“我听说今天晚上第五分队被撕成碎片了，那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是的。”
拉格纳摇摇头，把枪口抬高了。
“妈的，你承认了，你拿我的朋友去当炮灰，然后——”
“不，我用他们当了诱饵。”
“什么？”
拉格纳握着枪的手在颤抖，手指逐渐握紧，直到马上要扣动扳机的程度。
“不要显得那么震惊，生命中充满了秘密，而我也打算和你分享一些……诚实是唯一宝贵的货币，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会告诉你一些事实。”
“行啊。”
“拜血教的力量强大而邪异，常规攻击是无法击溃他们的，他们已经被混沌诸神所掌控，虽然我并不指望你真的了解那个词的含义……我的人需要进入他们的据点里，意味着需要一次佯攻来吸引那些狂热教徒，我很抱歉，但你的朋友，在战术角度上成为了理想的诱饵，他们将拜血教的主力引开，让我们能够进入其中，但我确实吩咐过我的人要尽可能地保护和拯救他们。”
“这是实话，我猜……残忍，粗糙。”
“我们就生活在一个残忍而粗糙的世界里，士兵……我们要想生存下来就只能以牙还牙，我们必须作出牺牲，而不管怎么说，牺牲总是痛苦的。”
拉格纳叹了口气，手里的枪垂下一些。
突然，那把枪就不在他手里了。
它断成了两截，飞向远处的墙壁。
“永远不要再用武器指着我。”
那个瘦长的身影瞬间来到了拉格纳面前，把他按在墙上说道。
“不——不会了！”
“很好。”
“你真的是人类吗？”
拉格纳喘着气说道，他的双脚正在半空晃动。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说——你们都是怪物——和那些被你们杀死的东西一样。”
被亮黑色铠甲包裹的瘦长阴影用空闲的手拉开他的面罩，让拉格纳看到了他的脸。
“你觉得呢？”
拉格纳张大了嘴，他试图叫出声，但喉咙里什么也发不出。
那是一张苍白如死尸的脸，瘦长而憔悴，黑色的散乱头发遮盖着又长又尖的耳朵，而那双杏仁般的眼睛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幽光。
贪婪，饥渴。
“啊，一个强壮……健硕的灵魂，当你尖叫的时候，一定会格外的悦耳，一定能让我饱餐一顿，对吗。”
“咳咳……”
拉格纳想要避开那双眼睛，但他却逃不掉，他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
“剥皮？抽筋？将骨髓放干？灌入水银？该怎么烹调这顿美餐呢……抱歉，你得原谅我，我现在饿极了。”
突然，对方松开了手，拉格的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摸了摸脖子，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冻伤了一样。
等他慌忙的拾起枪的时候，发现那个人已经消失了。
“所以……远离我，远离这些你不该知晓的秘密。”
对方的声音慢悠悠的飘入他的耳中。
“一旦揭开帷幕，那将是一个你无法承受的世界，记住了。”
拉格纳四下张望，却看不到对方一丝痕迹。
他消失了。
“影子亲王……真的是怪物。”
第1071章 嗜魂者与舞者（四）
霍尔娜走进她的属下让拉格纳等待接见的房间，蜡烛的烛火在墙上的支架里闪动，芳香的树脂在小碗里燃烧着。
百叶窗被打开，夜晚那冷冽而清新的空气得以流入。
透过窗户，霍尔娜能够看到敦威治大教堂遥远的剪影在黑暗中闪亮，那尖叫声的沉闷回响乘着夜风传来。
“拉格纳上尉。”
他从一个低矮的沙发上站起身，稍微清理过一下自己，但这无法掩盖他明显苍白的面孔和脖子上的勒痕。
此时他身上披着一件别人拿给他的非制式帆布夹克。
“上校。”
拉格纳点点头，声音显得有些陌生。
她径直走向他，将他抱住，那小小的拥抱只能勉强环绕住他的上臂。
“喔，我以为你死了！”
她把头埋在他胸口，哭喊道。
“我也是。”
霍尔娜向后退开，看着他。
“我听说你带人去寻找第五分队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是屠杀……他们说没有人逃出来。”
“基本上没有人。”
拉格纳冷静的回答。
“我运气很好，我找到了塔托，还有其他十来个人一起冲了出来，那是段可怕的经历，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一直都离死不远，我们还是逃了出来，弄了辆车回来……在某些人的帮助下。”
霍尔娜点点头坐到沙发上，用精神力向外面探知。
她的一个属下马上走了进来。
“食物和酒，女孩，马上。”
霍尔娜命令道，对方随即快步走出去完成上校交代的任务。
“伙房已经给我提供过饮食了，霍尔娜。”
拉格纳摇着头，坐在她对面。
“你饿了，你还得再吃点儿，你刚才说塔托也活着？”
他点点头。
“他，还有副队长，八个士兵，但我们失去了提克斯，佛里茨克，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每一个都干掉过两位数的欧克……那是场屠杀。”
拉格纳用手抹了抹嘴，如同变魔术般让一个颤抖着的微笑在他脸上显现。
“恐怕第五分队已经完了他们的最后一次任务。”
她低垂下头。
“至少你活着。”
“是啊。”
他吸了一口气，盯着她。
“那些夜刃怎么样了，霍尔娜？”
拉格纳悄声问道。
“什么？”
“那些夜刃。”
她迟疑了一下，表情没有任何破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拉格纳。”
绿魔鬼上尉皱起眉头。
“你知道的，就是第五分队遇袭的时候，那些出来挽救他们的人，本笃帝国的密探和杀手们，他们在长久的历史里一直活跃着。”
“什么时候？”
拉格纳眯起眼睛，口气慢慢从询问变成了审问。
“一个小时之前，那个人和你说了好几分钟。”
霍尔娜小心地回应他的目光。
“以三巫之血起誓，拉格纳，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与任何夜刃接触，也没有与任何本笃帝国官方势力接触。”
她看着他，仿佛他有些疯了。
忽然拉格纳全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整个世界在慢慢把他吞没。
“好吧，那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塔托在哪儿？他说是接到了总指挥那边的命令，但我想不出现在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他。”
“听我说。”
霍尔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看起来我们不幸地在信息交流上出了一些断档，不如你从头再讲一遍？”
根本没有什么断档，拉格纳心想。
他都看到了，也听到了，甚至触摸到了。
霍尔娜是除他之外是唯一知情的人。
显然，她也有份。
忽然，房门在霍尔娜身后打开。
“上校？你找我？”
霍尔娜转过头，一个男人走进房间。
他缓缓前行，对霍尔娜笑了笑，之后认出了拉格纳，惊讶地眨着眼睛。
“我的神啊，我以为你死了，老兄！”
“显然没有。”
拉格纳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宪兵营长索隆科布恩？他在这里干他妈的什么？除非……
他也和这一切有关。
“我们正在聊呢，佩托在给我讲他是怎么找到第五分队，并且活下来的。”
“我也想听听。”
索隆科布恩皮笑肉不笑的着说。
“这肯定有料啊，发生了什么？我听说很血腥。”
他坐到霍尔娜身边，眼巴巴地盯着拉格纳。
科布恩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鼻梁的弧度像斧子一样，一小撮黑胡子立在下巴上。
他不是一个优秀的战场指挥官是个，但智商超群。
在新加州共和国的军队体制里，宪兵是军纪的严格监督者，尤其注重规范行为和提振士气，并负责维持纪律和执行军法。
在本笃帝国，这样的人或许会被称为监军。
当这个人出现是，拉格纳认为是时候闭嘴了。
“确实很血腥，长官，但我怀疑饥饿让我的脑袋有些发昏，更别提上校给我灌的那些酒了……请原谅，我的状态很糟，下次我再给你讲那些经历。”
“那另一件事是什么？”
拉格纳摇摇头。
“抱歉，我觉得我可能有点糊涂了……我时不时就这样，霍尔娜上校知道的，我经常把梦说得和真事一样，现在我很疲劳，原谅我，我需要睡眠。”
随后，拉格纳站起身。
“我去找个兵舍把这一切都睡过去，明天我或许就能清醒多了。”
“拉格纳，你确定你没事吗？”
霍尔娜关心的问道。
“祝你也休息得好，上校，”
拉格纳没有回应，而是直接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当沿着通道离开时，拉格纳一边思考，一边观察是否有人跟踪自己。
现在他再清醒不过了，他的整个世界正从一个长久以来都毫无破绽的点逐渐分崩离析。
这一次交谈让他意识到，自己暂时无法信任任何人。
本笃帝国的介入他并不意外，因为他很早就在知道对方派出了支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因为新加州共和国也在支援本笃帝国。
但影子亲王迪亚哥是已经被本笃帝国放逐的通缉犯，这样的人物出现，就非常值得玩味了，尤其是他们的出现还伴随着如此血腥和残酷的事件。
拉格纳预感到，这场战争正在变质，似乎已经不再是单纯对抗欧克的战争，其中还掺杂了非常多复杂的内容。
而本笃帝国被放逐的势力似乎还与拜血教有些瓜葛，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某种担忧。
此时，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找另一个他完全信赖，并熟悉的人，他的一个同乡，并告知他自己遭遇的一切。
独立第一师的师长，蒙巴顿少将。
第1072章 嗜魂者与舞者（五）
帝国议会大厅中央的辩论桌很大，呈椭圆形，直径近乎九米，由来自耶萨行省一块石化红木精巧塑造而成。
此刻，桌面被擦拭得几乎完美无瑕，光滑明亮，投射出高悬于头顶上方大厅拱顶上层区域的流明灯台的淡红反光。
只有一个污点留于桌面之上。一个微小、难以察觉的凹痕。
无论工匠钻研了多少次，用最上好品级的树脂或是来自精确注射管供应的恢复化合物浇铸其上，这个瑕疵从未被完全抹除。
它已经永久地添附在了红木的纹理上。
本笃帝国的现任首相雅尔维多早已对其感到平淡，尽管数年来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常常停驻其上，每当那无数个令人疲惫的夜晚，议会会议持续到最无关紧要之时。
帝国的一切官僚会议的进程都有着一种庄严的肃穆。
凯尔西，新任命的帝国贸易部部长，站在中央讲台远端那装饰精致的请愿讲坛的席位上。
差不多一打议员分布在大厅各处，他们纷纷拖着脚走到最近一排的空位以更好地听清她的话语。
“我收到消息，另一支被征用的运输船队正驻扎于莫斯卡尔港，而另外两支船队则还在三百海里之外航行。”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中。
“按照女皇陛下的命令，所有船队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查才能登安卸货，但每天都有更多的舰船自西方诸国和新加州共和国抵达，带来物资等待检验——它们需要更快地在港区内处理掉，并全部转移
到‘西线壁垒’，有些商船船长已经锚泊数周了，无事可做，只为等待放行……虽然我们已商议免除其手续费中的危害费用，正如交通部所同意的，这是正当合理的，但他们遭遇了至少五万名难民正
爬过其货舱的墙壁，最好的情况，我们将面临不断增加的损害索赔，而最坏的情况，他们可能会选择抛下货物离开。”
他依次看向坐在桌前的每位帝国大臣，然后目光单独落在了帝国财政部大臣身上。
“我需要这些舰船保有价值，让它们移动，让运输路线尽可能久地开放，您在此能提供给我什么帮助吗？”
尽管这只是他第二次出现于大厅，但凯尔西似乎非常自信，他带着那种惯于被毫无疑问地倾听与服从之人的沉着确信，而当他人讲话时也同样在倾听，并寻求共同妥协。
以雅尔维多的经验所了解的，这常常显示出一位高效的官僚与一位贵族的不同之处。
面对询问，财政部长撅起嘴唇，紧握双手，同时他背后的一位助手呈上一份文件摘要，封面盖着封蜡。
“检验的延误超越了我们的权限。”
他叹息道，打破封蜡并依次检查着每一页。
“帝国安全部门（夜刃）仍坚持每支靠岸的船队要在他们踏上帝国领土前接受检查。”
帝国总检察官微微耸肩。
“这是可以理解的，考虑到现状，我们的安全措施已经被突破许多次了，那些境外流入的叛逆分子，邪教徒和流浪者，已经对帝国的秩序里构成巨大的威胁。”
一阵同意的低语声传遍圆桌，财物部长不置可否，只是从他华丽的长袍褶层中拿出一个放大镜，敏锐的双眼浏览着细心记录的开支清单。
“贸易部递交的总计补偿金，目前，已超过……九亿七千两百万金朗，以及另外五亿作为对当前战争行动引起的未来不可预见损失的抵偿，包括各类杂项补偿，等等……当然，我相信，发言人凯尔西
部长，我不需要提醒您，那些问题并不有利于帮助我们放宽检验。”
凯尔西闻言侧了侧头。
“大人，我同样需要弄清楚的是——这是开支的问题，还是忠诚的问题？我感觉这里面有实行某种程度上的双重标准，当诚实与忠诚的商人被怀疑时，恕我冒昧，很多贵族家庭却有着数百位族人出现
在通缉的邪教徒名录中。”
凯尔西的双眼瞥向哈迪克，贵族法庭的庭长，同时也是一位大公。
作为帝国贵族在议会中的代表，哈迪克已经习惯于听到这样的意见表达了，他一如既往地平和又镇定。
“尊敬的贸易部长讲得在理。”
他说道，带着咝咝作声的本土口音。
“我们必须移除他路上的障碍，商船队是我们在帝国保卫战中不可浪费的资源。”
财政大臣尊敬地低下头。
“的确，尽管我们必须始终保持勤勉，如果我们加快转移，那只会……比如说，一大批未经检查的武器流入民间，并最终出现在暴乱分子和邪教分子的手上……好吧，历史不会铭记我们的愚蠢。”
在帝国**官背后，另一位身着制服的法务官倾身向前，在他长官的耳边低语建议，**官随即点点头。
“我建议，我们在港区建立一个单独的区域，不需要将所有物资放行——只让他们下船就行，那是否能满足安全部门的要求，同时让尊敬的贸易部长以更及时的方式重新分派商船运力呢？”
这个想法迅速获得了吸引，扬起的眼眉与赞同的点头传遍圆桌。
凯尔西收拾好在讲坛上的文件和记录板，准备回到他在最近一排的席位。
“大人们，承蒙敬爱圣父之恩，愿我们达成迅速的决议。”
彭塔，行政部部长，正与他自己的随从交换意见。
接着他转回圆桌，手掌摊开平放在桌面上。
“未来任何需要能够进行物资运输的船只都会增添又一层后勤复杂性，”
他郑重地说道，若有所思。
“最好让那些紧急物资离边境尽可能地近，并使用火车在必要的检验完毕后完成转移，以令元帅满意，目前离‘西线壁垒’最近的港口是凯洛斯，我们也许能在上面建立新的集结点，如何？”
“不行。”
夜刃新首领努坦斯断然回答，他那冷若坚冰的脸甚至都没有抽动哪怕一微米。
“凯洛斯已筑防。”
停顿了片刻，随后议会的其他人才意识到他并不打算进一步说明。
“为什么这件事之前没有经过我们的处理，努坦斯？夜刃的一切行动和部署都要经过该议会的批准，您是同意了这些条件的。”
努坦斯依旧不为所动。
“凯洛斯已建立夜刃的要塞，此乃女皇陛下的意志。”
雅尔维多的内心皱缩了一下，努坦斯和夜刃们的这般行径对他们没什么好处，他们已经在帝国统治集团内树立了许多政治敌人。
第1073章 嗜魂者与舞者（六）
“为什么非要选那个地方？”
“我必须恭敬地提醒您，行政部长先生，夜刃的一切行为皆为机密，只有首相能够公开询问。”
他说道，试图控制住怒气，然后朝着就坐的三巫会代表示意。
“赫苏拉夫人，您有着他的关照，以确保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凯洛斯——梦境之森不能陷落。”
女巫点点头，在心口做了个合十手势，并低下头。
“诚然。”
“但若要维持普遍秩序的执行，即便是在欧克攻破‘西线壁垒’之时，那么夜刃必须在梦境之森外部有着稳固与安全的根据地。”
赫苏拉叹了口气。
“我们之前全都听您说过了，夜刃之首，您要试图将凯洛斯变为一座城堡，一座自立的要塞。”
“夫人——”
他回答道，冷酷地注视着她。
“我相信这并非一家之辞，当那时刻到来时，我宁愿占而不需，而非需而不有。”
财政大臣仰靠在椅子上。
“这并非需要或是值得的问题，这仅仅是个优先问题，若是欧克跳出防线来到我们门前——那时您会保护我们吗？您的夜刃会站在绿皮和这个栋议会的围墙之间吗？”
“我告诉过您——我们是执行者，不是军事部队。”
“然而您的举止就好像您适合一样。”
帝国文化部长嘀咕了一句，努坦斯立刻看向了他。
在任何怒气爆发出来以前雅尔维多拿起他的权杖猛击石板。
“秩序，朋友们。”
他呼喊道。
“让我们有点秩序。”
幸好，努坦斯重新就坐，不再进一步对峙。
雅尔维多转向他的助手，这位年轻的书记员从他匆忙的记录中抬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翻开了新的一页。
帝国首相费力地起身，吃力地倚靠在权杖上。
“我应该感谢努坦斯阁下把我们巧妙地带到了最后且紧迫的事务上来——那就是‘西线壁垒’周围的难民营地，尤希金元帅已下令搬走营地，以让外围防区的工程和其他防御设施得以建造，尽管不太
好，但我倾向于遵从——”
首相忽然失语了，他回想起了令人不快的记忆。
他的双眼再次落到了桌面上的污点上。
“确切地说，这些事务先前是处于帝国议会的管辖范围。”
贸易部长皱起了眉。
“那些士兵想必能远比我们高效地处理这件事？他们有权力和人力，只管拆除营地并把人们赶走，没人会反对他们。”
“没那么简单。”
财政部长接着说道。
“如果我们赶走那些前来寻求我们保护的人，那么我们在此地和别处的敌人会利用此事煽动起怨恨与异议，随着新的叛乱，帝国的统治已岌岌可危。”
努坦斯发出了一声不自觉的哼声。
“据我所知，现在每次一到乡村征兵的时节都会有暴动，帝国内部有敌人的间谍是可预估的必然，他们必须被处理掉。”
“但帝国已经没有更多的余地去安置他们了。”
赫苏拉回答道。
“若无例外，难民大多数都是来自葛拉玛提亚行省，现在帝国正处于严重的粮食紧缺当中，若是将所有人安置，那么极有可能加剧这一情况，那么因为饥荒产生的暴动将会不可避免的大量发生……”
她的手指再次咔哒作响。
“那么产生的损失的后果是无法预料的，如果那是我们的选择，那还不如将难民们留在原地，只管让他们自己照顾自己。”
“您就直接说好了，让欧克把他们都杀掉，这能少了上百万张需要吃饭的嘴。”
努坦斯的话冰冷而残酷，在场的众人脸上纷纷有些挂不住。
“咳咳……”
尽管他在议会会议中极少发言，卫生部长席达特清了清他的嗓子，那年迈的脸庞布满了孩提时疾病留下的水疱伤痕。
“坦率地说，撇开利用帝国公民做肉盾的可疑道德理由不谈。”
他十分谨慎的说道，
“我反对在战区里留下可能多达两百万的尸体，我不能代表前线士兵说话，但如此多的尸体所产生的疾病将很有可能终结西线壁垒的保卫者，只需数月左右……即便他们此后赢得了战争，那也将会在
一座停尸房上庆祝胜利。”
议会顿时沉默下来，雅尔维多满足于让那种想法沉浸于圆桌周围片刻。
他能听到背后书记员写字的刮擦声，在这别样寂静的大厅中的唯一声音。
“我在此提出这个问题并非是要讨论谁来安排它。”
帝国首相低声说道。
“这些人并非士兵，也非叛乱分子，亦非应受惩罚的罪犯——不论我们想象他们会犯下何等罪行。”
他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将前额靠在权杖的金属上。
“我等所谈论的人，与就坐于这张圆桌的各位并无不同……他们对于行将到来之事一无所知，而为其恐惧，他们身临于此，如先前的无数人一样，偎依于我们的女皇与圣父身旁——因为，纵使万方多
难，唯有它令我等感到平安。”
所有人都垂下头，财政部长不安地动动身子，努坦斯正迷于自己手背上的线条。
雅尔维多抬头看向俯瞰议会大厅的观景长廊，注意到那里的三位高耸的人影，他们宛若沉默的观察者，立于阴影之中。
那是本笃帝国的三位贤皇的雕像，是从库斯科纳尔抢救出来的少量文物中的一部分。
“注意莫要忘记这个议会为何存在，朋友们。”
他叹息道：
“今非昔比，最终之日正在来临，我等必须尽忠职守。”
“诚然，我非常赞同首相的话。”
努坦斯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圆桌上，将声音压低，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也不算是一个提议，一个方案，关于难民的问题。”
“请讲。”
“尤希金元帅曾向我说过，那些难民的大多数，都是年轻的男女，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下，他觉得与其浪费这些人力，不如将他们作为抵抗欧克的一部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比帝国其他地区的居民更
憎恨欧克。”
“你的意思是……”
财政部长挺直了腰，语气飘忽不定。
“扩军？”
“是的，我建议将难民中的青壮年全部编入西线壁垒的守备部队，并组建新的野战军，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收复故土。”
“不不不不……”
财政部长立刻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
“帝国的财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负担不起如此庞大的支出了，装备姑且不说，那么多粮食该如何供应。”
“尤希金元帅的建议是，他想让一部分士兵去从事生产——建设兵团，这是他提出的概念。”
“这……”
所有大臣和部长均面面相觑。
“土地呢？”
“西线壁垒附近很多土地都荒芜了，因为害怕绿皮的侵扰……”
“但那些很多都是属于贵族的。”
“既然荒芜了，那么我认为，就应该利用起来，在这种非常时期，不是吗？”
努坦斯看向贵族代表，对方咳了几声，没有回应。
“帝国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这简直，简直就是……”
文化部长顿了顿，然后小心说出了那两个字。
“……军阀。”
“是啊，阁下，你是否考虑过，把一支数百万人的武装力量交到一个人手中，并且让他拥有后勤自由的后果是什么？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面对雅尔维多的询问，努坦斯大胆的迎向了他的目光。
“我的自信，就是我手中的刀与枪，还有一千六百四五名夜刃，以及我们所立下的誓言。”
第1074章 嗜魂者与舞者（七）
自从敦威治战役开始，至少两万名拜血教的骨干抵达了这个被战火笼罩的城市，但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幸存了下来，其他人则丧生于凯蒙教会审判庭、新加州共和国的内卫、各种意外以及欧克的暴力之中。
毁灭风暴已被启动，然而来自其他教区的增援许诺并未实现。
即便如此，这个秘密据点拥挤的前厅却罕见地安静。
那些在场的上层教徒们，散漫地吟诵着对黑暗神灵的祈祷，看起来神志极其恍惚。
他们的奉献毫无慰藉可言。
上层的高级教徒则聚集在隐瞒圣坛的谒见室里。
与前两层那单调的功能性相比，这是个大而庄严的场地，零星的蜡烛令照明昏暗，地板上铺着黑色的大理石。
一个巨大的木制宝座，布满褶皱与雕刻，安置于房间的中央，处于高大又模糊的穹顶下，六把更小的椅子以弧形排列面对着它，每一把都是为八芒星会的一位长老所准备的。
房间里的黑暗笼罩着这一圈椅子，血神的战旗在阴暗中勉强可见，它们间或飘动着，白布随着通风系统的气流而发出沙沙声。
出于某种的原因，这些椅子在许多年里大多都是空的。
一些人声称这是宗主教一方的考量，另外一些人则称这表明他希望分散的拜血教诸教区仍能团聚。
然而，有些人私下里称宗主教从不赞许异议，而空洞的八芒星议会便是其独裁倾向的必然证明。
若是他有倾听这些声音，并且理性亦要求他必须倾听，那么他不会助力任何一方。
如今，时代变了。
决定人类命运的战争已经进入了决定性阶段，而宗主教决定必须倾听八芒星议会的声音。
作为议会中成功活着历经过第十一次大圣战（拜血教与凯蒙教会的主力冲突的战争）仅存的两位长老，查尔斯·曼森和柯林·巴特利在为空缺之位任命副手、密友和门徒的事情上都投入了过度的精力。
按照古老的制度，八芒星议会有着前任指定继承的规则，且各有各的准则。
但是，正如任何秘密投票一样，其中皆有撬杠可以操纵。
他们玩的也并非简单的政治游戏。
长老们并不寻求个人进阶亦或是自身的偏爱，唯有黑暗大能的胜利高于一切。
这决定着谁必将失败，以及这场政争将何等残酷。
首先在鞭笞之星旗下就坐的六环长老洛切里。
即便是以变异人的标准来讲，他也很高大，如枯树一样修长，带着相称的稳重、深思的性情，头发黝黑，面容瘦削。
毋庸置疑，他是审讯与折磨的大师。
此刻，这位四十岁洛切里长老神情严肃，面无表情。
他是查尔斯·曼森定选的。
传闻他们曾同是候选者，两人皆是备受教内德高望重的维克多·曼森长老的钟爱，这位资深长老若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学生在教内晋升至如此高的地位，无疑会很自豪的。
穿刺之星和捶打之星的椅子上坐着柯林·巴特利的中意之人。
在他那夺颅之星的纹章下，五环长老埃隆处于永远的不安状态中。
似乎某些植入物令他那超人的生理机能超荷运转，产生出过度的能量，令他无法不动声色超过三十秒。
作为早先加入猩红收割者的一位年轻的狂热教徒，他受益于柯林·巴特利的指导，摇摆于各种势力的外围圈子，最终于后者的秘密仪式中立下誓言。
柯林·巴特利对此并不见怪。
这便是拜血教徒的行为方式，身处阴影之中，一切皆自密门之后，而他和查尔斯·曼森皆如出一辙。
在他身旁坐着洛森，荣耀之星的新长老。
他身材粗壮，朴素红色长袍下的身躯布满粗糙的伤痕、肌肉移植物以及巫术强化物，即便他在静立之时他的心脏也在嗡嗡作响，发出气息。
早先年，他在本笃帝国的一次行动中失去了一只眼睛，又在与温迪戈教会的冲突里失去了一只胳膊，在对抗某个审判官时失去了一只手，还因某个属下的背叛而失去了双腿。
他两次被宣告死亡，而第三次则是之后在解剖室的桌上。
洛森那带着金属镶嵌物的脸，以及对任何敌人屠夫般蔑视，使得他被整个屠杀者军团所爱戴，掩盖了他在性格上的明显缺陷。
他也是唯一被“公选”出来的长老，因为荣耀之星的席位一直属于屠杀者军团，任何势力都无法染指。
而在洛森的右手边，是缄默之星的五环长老，他的名字几乎无人知晓，据说只有宗主教才能说出那黑色长袍下的真正名讳。
关于他的年龄，性别，以及出生对于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秘密。
这也是传统。
缄默之星的席位属于教内的密语教派，它们是最为神秘的一群人，通常负责占卜与进行仪式，但也有传言说他们是宗主教监视教内动向的机构。
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高度封闭的派系，千百年来，只有宗主教能够真正掌握他们。
第八把也是最后一把椅子，属于血刃之星，仍然空缺。
但也不全然如此。
神选领主莫里哀站在椅子前，全身包裹于那厚厚的精金甲和结实角盔之中。
那猩红色的铠甲装饰着八芒星符号，以及诸多特色图案，暗示着其常年为血神奋战的辉煌战绩。
神选领主是拜血教内部最强大的武力之一，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战场上的恐怖杀戮机器，也是收割过数以万计生命的邪恶屠夫。
那些鲜血和屠杀获得了血神幸运的一瞥，于是他们获得了无比强大的力量，而他们或许过去曾经是拜血教的某个教徒，但获得赐福后，都会变成“合作者”。
即便是宗主教，也无法强迫他们去做什么，他们的忠诚和热血都已经完全献给了血神。
所以他们的地位是很超然的。
但血神的赐福也让他们变得专注于杀戮与战斗，对权势的渴望大大降低，因此极少会有神选领主真正去挑战宗主教的权威。
只需要给他们提供更多的杀戮和可收割的头颅便足以。
在经过了长久的讨论和博弈之后，神选领主第一次出现在八芒星议会中。
许多人视这为一种预兆，亦好亦坏。
只有少数人知道，莫里哀既非柯林·巴特利也非查尔斯·曼森所选。
他只是一位杰出的候选者。
第1075章 嗜魂者与舞者（八）
除了八个长老外，房间里还挤满了身材高耸的屠杀者，以及突变的各种高级教徒。
副手们如鹰一般在他们的长老的椅子周围徘徊，他们的角色并非正式或是永久，而是源自拜血教古老的门徒传统的延续——即一位长老期望在他身后有他所能信任的人。
按照规定，作为八芒星议会里最资深的一人，缄默之星的长老阔步于八芒星会的外缘，仿佛在勾勒出一道精神防护区。
在这房间里，此番集会已有数年未见，然而超过一半的空间仍然空缺。
主教们和侍从们，屠杀者们和扈从们，全都朝弧形椅的照明柱拥挤着，如同战争中的难民拥向噼啪的火焰，而没有人敢坐在仍然空着的那一把椅子上。
查尔斯·曼森端详着每个脸庞，特别是那些一呼百应之人，在心里将每个人于即将展开的辩论中分门别派。
其中有一些人，分外明确。
比如柯林·巴特利，缄默之星的长老。
另外一些人则不易揣测。
洛切里也许是曼森的钟爱，但他并非他人的爪牙，他们两个更多还是合作。
只有那个洛森，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
莫里哀的态度最难揣测，相传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唯一知道的是，身处鲜血铠甲中的这位古老战士，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同时，鲜血少女教派的那个妖妇莫娃丽斯，则有着见风使舵的品性。
“显而易见，宗主教似乎不想来这里。”
片刻后，曼森低声说道。
其他人也喃喃低语，不似声响，更似期许的颤动，轻柔平静。
“他在哪？”
莫娃丽斯准将问道，四处张望，仿佛这个拜血教的最高统治者会从阴影中现身一般。
“宗主教在沉思。”
查尔斯·曼森说道。
“他在忧思。”
柯林·巴特利纠正了对方的用词，却并未抬起盯着地板的目光。
这说法并未引起否认的喘息声，六个月前也许会如此。
“自从推罗教区的大长老陨落以来，他便不再光临八芒星议会。”
埃隆说道，因柯林·巴特利坦率的评论而大胆起来。
“但我在他的私室中找过他。”
曼森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还有我。”
巴特利跟着补充道，随后两位长老交换了目光，他们的椅子在八椅弧形末端相对。
曼森先是点点头，因为片刻后总有人要发声，巴特利接着点头回应。
古老的谈判规则在此体现，毕竟看到议会最资深的长老在此争执是不成体统的。
“我们没有找到他。”
“你们也不会。”
洛切里的声音如同在石磨上拉伸的肌腱。
“若他想要藏匿，那就找不到。”
“为何他想藏匿？”
洛切里问道，他双手合十，十指交错摆在桌面上。
“为何他不想看到伪神的世界燃烧？”
“因为正烧毁它的并非我们，而是那些绿色怪物。”
曼森厉声说道，随后深吸一口气，以更沉着的语气调整自己，继续说到。
“那些卑劣的动物因蔑视而发起猛烈的报复，这是终结，看着他们所摧毁的每寸土地，如此多的鲜血未奉献给血神，便是我们失败的证明。”
闻言，向来不苟言笑的洛森顿时满脸愁容。
他们在此灭世之途中投入了大量鲜血与奋勉，但这些辛劳都被欧克无情的击碎了，他们几乎是白忙活了。
“等宗主教加入我们后，再开始这场辩论吧。”
“他不会加入我们的。”
缄默之星的长老忽然低声咕哝道。
这是他自坐定以来首次发声，其他长老立刻看向他，以待阐述。
但他却只是耸耸肩，并未应和。
“我们要在没有他的情况下开始吗？”
巴特利说道，他站起来，脚步回声在他踱步时响彻房间。
“必须如此。”
“同意。”
“同意。”
在所有长老都认可后，缄默之星的长老也点点头。
真正的寂静降临于集会中。
并非由曼森或巴特利的力量令他们暂时平静，而是对他们必须做出的决定的分量的一种紧张的领会。
通常，这般决定应落于宗主教之手上，因在此所辩论之事将决定教团，以及人类自身的命运。
“那么必须做出决定。”
曼森宣布道。
“要么继续仪式，要么立刻放弃，所有人撤离敦威治。”
话未落音，洛切里紧张地清了清嗓子。
作为教团内部主要的情报负责人，他是个冷静而专注之人，有着勤勉又低调的指挥风格，但他不得不承认，站在如此罕见又极具影响的集会中一定令他感到些许紧张。
但作为这次集会的“开场”，这是他的职责与权利。
洛切里走上前来，朝着宗主教的空宝座单膝跪地低头鞠躬，随即尚未就坐的人的衣服窸窣作响，全都同他一起跪下。
那些被允许携带武装的人，在钢铁的刮擦声中拔出武器，尖端立于地板。
在大战之前将高级屠杀者和神选领主们召集起来进行此般秘密会议在过去司空见惯，但近来却甚是罕见，似乎宗主教在众人的陪伴下会倍感不适。
他变得更喜欢隔离，每次只会召见少数高层，或更偏向于一对一。
“长老们，大人们，血神的战士们。”
洛切里停顿下，在血神的黄铜色烙印前低下头，仿佛在祈祷勇气，随后站起转身。
与此同时，房间中每位跪下的人也同时起身，那些拔出武器的人也收回了自己的凶器。
“自今日八时五十六分起，黄铜之门的仪式已经完成了80%的工程进度。”
祭祀们恭顺地鼓掌，战士们则大声喝彩，曼森在用指关节敲击椅子的木垫，巴特利则用其入鞘之剑的圆柄击打着桌面的边缘。
这远比不上九周前第十二次大圣战胜利时的欢呼声。
彼时，他们都见证了旧世界凯蒙教会最古老教堂的死亡与毁灭，体会着复仇的愉悦感。
如今已大不相同。
最终目标变得暗淡，就像是曾经清澈的水潭，因猎物的搅动而显露出其下沉积的淤泥。
教团的目标是建立一条稳固的通道，让血神的军团能够肆无忌惮地进攻敌人，彼时整个世界都将成为血神王冠上的一枚红宝石，所有教徒也都将荣耀的进入血神的领域，获得永恒的升华。
第1076章 嗜魂者与舞者（九）
“现在暴怒舰队的情况如何？”
随着恭顺的欢呼声自然消散，曼森忽然问道。
为了能够打通新旧大陆的航线，拜血教一直以来都试图打造自己的海上力量，但这些努力都被凯蒙教会化解掉了。
直到与欧克的交易开始，拜血教真正拥有了宝贵的海上力量，也正是因为这个愿意，旧大陆的力量才能轻易的抵达新大陆，并且他们还组建起劫掠舰队，专门在航线附近攻击商船，以获得宝贵的奴隶
和物资。
这次会议，舰队的舰长们也来了。
听到曼森的话，他们相互交换了眼神。
“我们有六艘主力舰，大人。”
其中一个舰长低声说道。
“六艘？”
“是的，大人。”
“何种级别？”
“大人？”
“我不需要细节，只要有个概念。”
“两艘新型战列舰和四艘中型战列舰，大人，但大多处于些许破损的状态。嗯……我的判断是，可能都需要一定的维修保养。”
议会陷入了片刻的不安。
“是因为五周前与托拉斯议会迷雾舰队的冲突？”
“是的。”
“那我方损失如何？”
“没有大的损失，大人，只是损失了几条驱逐舰。”
“所以……并没有任何像样的抵抗？”
“没有，大人。”
“听说它们还试图跳帮？”
巴特利打断道。
“是的，它们利用某种半潜设备试图携带着士兵登陆我们的主力舰，但是大人，它们压根没能爬上甲板。”
缄默之星的长老皱起了眉。
“鉴于我们所听闻的关于那些劣质生物们对哈南技艺的领悟，我们在战斗期间监控着浩瀚之洋，并且在那块区域的某处侦测到了异常强大的灵能活动。”
曼森瞥了缄默之星的长老一眼，可对方的神态坚若磐石。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回应的舰长谨慎地说道。
缄默之星长老撅起嘴，点了点头。
“跳帮者就只有那些无魂的怪物？”
“是的，大人。”
“不是那些黎明之子？那么，就此我们能得出，迷雾舰队这次意外行动并不是为了应对某个敌人。”
“没有，大人。”
“尚且没有。”
莫里哀厉声说道，用拳头击打着扶手，无法再继续克制自己。
关于这个问题，他有一个单独的见解，并且与大多数长老争论过数次，但都无果而终，因此他此时显得格外恼怒。
巴特利抬起一只手，转过身，仿佛要预先阻止这场争论。
这动作极其夸张，其效果在于作出澄清，寥寥数语而又不失重点——这个争论没必要再一次拎出来单说。
那争论便是，迷雾舰队这次秘密出航究竟意欲何为？
“无论如何，我们已经令他们流血，这便是暴怒舰队作用所在。”
“我们的确令他们流血，大人。”
“不！”
莫里哀开口吼道，声音令许多弱小者胆寒。
“他们必然另有图谋！我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在护送什么，比如——”
“比如一支使节团？”
曼森看向他，摇了摇头。
“莫里哀大人，我无疑质疑您，但众所周知，托拉斯议会和欧克存在严重的冲突，他们不可能——”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我亲眼见过它！”
“谁？”
“古克！它不是你们所设想的一个愚蠢的野蛮兽族酋长！”
“好吧，这件事先放到一边，等宗主教有空我们再另说。”
曼森摆了摆手，洛切里挪步向前，继续他之前被中断的情报发言。
“随着风暴的聚集，我们各处教区都在向异教徒和无魂者发动进攻，并且衰败兄弟会已经应允了我们的合作计划，他们在无魂者与异教徒交错的领域中进行着战争，发誓会摧毁一切……那些无魂者在他们的衰败之力面前铩羽而逃。”
几个人以及少数高层对此好消息发出了满意的咕哝声。
“与此同时，本笃帝国的教区也在积极发动信徒，打击伪神的统治，他们正准备渗入军队高层内部，并且已经卓有成效。”
洛切里停下汇报，他的一位随从递给了他一杯水。
“然而，有些零星的报告，则不太妙——古克的大军已经攻破了敦威治的主要外围防线，现在双方已经进入了巷战阶段。”
在房间周围的黑暗中，教士们和战士们发出低沉的怒声，摇着头，争论在各处爆发。
巴特利靠向埃隆，在尖锐的低语声中交换意见，而曼森则与身边两个长老相互交换着看法。
欧克的进展确实有点太快了。
“让他说完他的消息。”
面对有些混乱的场面，曼森最先恢复过来，随即大声呼喊道。
“同意。”
巴特利也点点头，在椅子上挺直了身。
洛切里耐心地等待众人安静下来。
“的确，敦威治的形势令人气馁，但也同样令人乐观……目前为止，至少已经有一百万生命陨落于此，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累加，欧克的作战风格便是不留活口，它们会处决遇到的所有人类，我目前统计的数字是最保守的，如果是乐观估计，这个数字应该是在一百五十万以上。”
埃隆的整个手掌击打在他椅子的扶手上。
“哈！如此多的鲜血！”
“还是不够。”
“那么我们就再添一把火，让更多的援军抵达敦威治，让更多的信徒来此献身，欧克就算再厉害也不是铁打的，他们的力量也会一点点消磨，当仪式完成的时候，也将是它们被彻底摧毁的时候！”
“倒也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计划。”
巴特利点头说道，那长长的脸庞转向曼森，耸了耸肩。
“一次毒虫叮咬不会打倒一匹战马，但足够多的叮咬会令其不适，足以令其走出错误的一步或是摔下骑手。”
“敦威治的围城战既不简单也不会迅速。”
莫里哀发出隆隆声。
“即便是欧克全部的力量也不行。”
“我难以相信我听到的这些话。”
埃隆环顾四周，仿佛觉得自己正看着椅子周围一群雀跃的傻瓜。
“在我们所闻所见这一切之后，欧克集结着他们的兵力，准备对这个神圣之地发动孤注一掷的突击，而你们仍然试图躲在后方。”
“哈！你现在要去和欧克拼命么？那就去吧，地面上多得是，和蚂蚁一样，你想杀多少都可以！”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个懦夫么，莫里哀！”
“放肆！狂妄的凡人！我在屠杀的时候，你还是一枚精子！我要和你进行一场生死决斗，将你的头颅奉献给血神！”
切洛里紧张地咳了一声，连忙打断这可怕的冲突，其他长老也纷纷出来劝架。
两个暴脾气这才罢手，但梁子是肯定结下了。
“大人们，我还得向诸位提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事对这项决定关系重大。”
“那就一吐为快吧。”
埃隆说道，显得异常恼火。
“我们弹药储备和物资不多了，这段时间的行动极大的损耗了原本的储备，敦威治现在已经基本被封锁了，而人员……”
他咬咬嘴唇，摇了摇头。
“坦率的讲，大人们，新信徒的数量虽然增加了，但核心信徒的数量因为连续的战斗下降严重，屠杀者部队损员率达六成，其他战士团也差不多，尤其是在包围九号祭坛的时候，我们更是损失了九个神降临者（附魔者）。”
“一直以来，这都是我们准备肩负的代价，”
“除非身不由己。”
曼森立刻对埃隆的话进行反驳。
第1077章 嗜魂者与舞者（十）
“我其实有个改善当下局面的建议，大人们。”
切洛里等候着，直到他确定他已吸引到了所有听众的注意。
而曼森开始欣赏此人，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准确的时间表达自己的看法，这在博弈中无疑十分重要。
随后这个切洛里以那他安静、轻柔，以及与雄辩家那般动人的声音说道。
“舞会王子。”
一瞬间，曼森仿佛被推回了他的椅子。
舞会王子，假面舞者，欢愉舞者。
那是一个有着诸多绰号的人，根据小道消息据说来自本笃帝国，甚至与影子亲王曾经有着关联，但是他却离开了本笃帝国来到新加州共和国，并在极短的时间里建立了一个庞大而癫狂的教派，名为“
末日狂欢”。
说它信奉一个名为欢愉女士的黑暗神祗。
通常来说这种新兴的教派不会引起拜血教的注意，因为随着世界末日论的盛兴，这样的教派太多太多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这个教派却有着某些无法被忽略的特质，尤其是其癫狂的教义，在即便是被称之为疯狂的拜血教看来，都过于离经叛道了，甚至因为太过于扭曲而让诸多主教对他们产生的反感。
不过维系一个教派存在的显然不只是教义。
末日狂欢教派拥有大量危险而癫狂的剑客杀手，他们的剑术不仅极为高超，而且难以捉摸，拜血教在一系列试探里都吃了大亏。
尤其是假面舞者本人，更是曾经在一夜之间将驻扎有大量审判官与圣武士的凯蒙教堂屠戮一空，并剥下所有死者的皮，将其悬挂在教堂尖顶上，这样酷烈手段与高强的实力，即便是拜血教里的战斗力
天花板的神选领主也望尘莫及。
因此，双方从一接触就变成了敌对状态，至今彼此还在黑暗中相互厮杀。
也不是没有人提过合作的想法，但是出于不信任，这提议从没有公开化过。
如今，此事却被提起。
“那些瘾君子和变态？”
巴特利的声音颤抖着，随后重新变得克制。
曼森眯起眼看着他的对手，显然对方跟末日狂欢有过一些接触或者冲突。
“他们并非不可沟通，并且据我收到的情报，他们的力量也在进入敦威治，不管他们有何企图，至少都是可以利用的。”
切洛里大声说道。
“难道我们还得否认，欧克的力量是足以控制的？变数应该被遏制，假如欧克不消耗太多力气就拿下这座城市，那么当黄铜之门开启的时候，我们要面临的可就不是一个等待收割的世界……血神会愤
怒的惩罚吾等。”
人群中爆发出同意的喃喃声。
“而且欧克的一支装甲部队正在后方横冲直撞，它们已经摧毁了十座能量塔。”
他转向缄默之星的长老。
“难度还有否认么？难道你还不承认欧克已经洞悉了整个计划？古克一定是知晓了黄铜之门开启的情报，才会如此精准的发动进攻。”
“为什么会这样？”
莫里哀大声说道。
起初曼森以为神选领主是在过度蔑视这位长老，但随后他想起来这屠夫之前一直在旧大陆战斗，完全不知道切洛里在讲什么。
“曾有……一些传闻。”
埃隆缓慢说道。
“传闻？”
莫里哀皱起眉头。
“一些迹象表明，欧克正在选择性的进攻我们的据点和仪式场所。”
埃隆瞥了缄默之星一眼，尽管对方的脸笼罩在阴影下，但仍然领会并点点头。
“尤其是关键的能量柱，我们起初为了保险，决定安置在距离更远的位置，但是欧克……”
否认的叫声升起，反对他的话语，但埃隆只是阴沉着脸继续说道。
“古克似乎就站在我们之间一样，他专门派出部队去寻找那些能量柱，并且破坏它们，我们现在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敦威治，无法防御欧克的进攻。”
“我们是时候寻找新的盟友了！”
切洛里呼喊道，一位长老会在秘密会议中提高声音令人震惊。
八芒星会的成员们盯着他，张开了嘴。
“宗主教保守的措施桎梏我们太久了。”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并很快压了下去，那些赞成他立场的人很快便代表他开始呼喊。
“秩序！”
曼森从椅子上起身，无需命令，其他长老也起身开始与他一同呼喊。
“保持秩序。”
忽然，一阵微风飘过，并带了一个声音。
“我听够了。”
声音听起来勉强高于低语，然而却传达着权威。
那是一道吹掉众人脖颈的冷风，酝酿于庇荫之上的风暴摩擦，随之而来的是沉寂。
切洛里顿时面色惨白——这并非比喻。
鲜血在他单膝下跪、低头战栗时于物理意义上自他的脸庞内抽出。
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单膝下跪，向宝座宣誓沉默的效忠。
若其缺乏早先礼仪的良好的仪式秩序，那也是可待宽恕的。
曼森抬起头。
宝座在三秒之前本来是空的，他以性命发誓。
然而此刻，在他们面前坐着一个身影，虽不高大，却沉重如山岳。
他身着战甲，包裹于侵染着处女鲜血的丝绸长袍中，那件盔甲据说乃是拜血教带带相传的圣物，是血神的馈赠。
精心设计的黄铜装饰刻入战甲曲面中，详述着战争与杀戮景象，以黄铜雕刻的恶犬在胸甲和胫甲上露出利爪，血神的印记铭刻在铠甲正中心。
他未戴头盔，一缕长又不羁的褐发落于他带刺的肩甲上，两枚染金的颅骨吊在左右肩甲上。
正如他那出乎意料的现身方式一样，这件小饰物既不夸耀也不做作——只是象征身份的一件小物品。
他随身带着一把剑，剑鞘以一个笨拙的角度从他的王座边上伸出。
它很大，非常大，看起来与使用者的体型完全不符。
这是一把起源未知的古老巨剑，据说最早被发现在一处遍布十多万尸体的战场上，拜血教的创始人捡到了它，并在此剑上领悟了血神的真谛。
随后，它便被命名为“断脊剑。”
虽然仔细看，它缺乏很多名剑的工艺与精细，但断脊剑是一把黑暗又血腥的武器，正适于这黑暗又血腥的时代。
它曾经终结了凯蒙教会三任教宗，戮杀了数以百计的王者，并且斩下了千百万头颅。
但所有看到过它的人都知道，断脊剑从未满足，它依旧饥渴，渴望下一场盛大的杀戮。
高坐于宝座上的人，用那锐利的红眼焕发着微弱的光，如若浅薄又充满掠食者的水塘底部的宝石，他审视着低头的众人以及下级椅子上的七位长老。
那人喜欢在不被察觉之中观察他人，在勇猛之中更深藏狡诈。
曼森和巴特利曾向听过前任宗主教坦露过，想若是要为一位战士怀有好心，那么他会建议那位战士，永远不要背向此人。
但最后，前任宗主教也是面朝下死去的。
“我听够了。”
宝座上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曼森却站起身，展现出令人钦佩的勇气。
他抬头看向高耸的宗主教，沉声道：
“我们是否分出力量去后方阻截欧克？”
“或是联络舞会王子？”
巴特利也跟着搭起腔，却仍坐立着。
那个男人扫视了他们一眼，嘴角忽然勾起笑容。
“我已决定。”
第1078章 血河（一）
“趴下！”
乌尔大喊，枪弹从他头顶掠过，在敦威治大公墓的土石上迸发起颜色单调的爆炸。
“海格，跟我走，其他小队待着，等信号！”
乌尔起身向最近的弹坑跑去，知道海格的小队就紧跟在他身后。
一片枪林弹雨在公墓的管理处和骨灰盒存放点前面交织着，那是由高塔，拱顶和触角状结构组成的建筑，表面满是晶莹的碎片和白色的粉末。
炮兵已经反复轰击这个地区两天了，但依旧存在抵抗者，有证据表明，大公墓下方存在庞大的地下墓穴网络，人类守军就在其中坚持顽抗着。
现在是早上5点，太阳只是稍稍越过了地平线的一个冰冷圆盘，给所有事物都打上一层冷冽的光晕。
隐蔽在暗堡里的机枪朝正在进军的欧克倾泻着怒火，而两百余名特工小子则依照经典的突击阵列聚拢着，向东部地下墓穴入口的防爆门发动冲击。
“该死的屁精玩意！这么多硬点子（火力点）都不说，还说这里都扫干净了，俺干它们的腚眼子！”
骂骂咧咧的乌尔一个箭步滑到弹坑里，机枪的火舌在他身边啃下一块块灰色的岩石碎片，溅到他的脸上和身上。
海格和十几名特战小子，以及绿了半张脸的考雷什一边开火掩护，一边迅速来到他的两侧。
考雷什已经康复了，但他也再回不到过去的身份了，古克并没有要求他上战场，他可以舒舒服服的待在后方等待着自己的奖励。
但考雷什却忽然陷入了一种身份认同危机，他和欧克相处的时间太长了，已经难以回归到正常人类社会里，过去贪图安逸享乐的他，变得只有在最严苛与残酷的战场上才能找到真正的归属感。
乌尔最终接纳了他，这是一个并不轻松的决定。
并非出自上级的要求与压迫，而是自愿接纳一个人类，对于欧克来说已经不是天方夜谭那么简单了。
乌尔倒没有想那么多，他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欧克。
什么习惯用什么，什么有效用什么。
考雷什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至少已经跟他和海格混熟了。
“看来他们有所准备嘛？”
穿着一身绿色伪装衣，手持狙击枪的考雷什看了一眼，然后朝暗堡开了一枪，却只引来了一串子弹，吓得他立刻缩回脖子。
“屁精的炮弹没喂饱他们。”
海格端着转管机枪扫射了几秒，但也马上被压制回了弹坑里。
一群欧克和一个人类，就这么挤在狭窄的坑里，只有一枚手榴弹就能够将他们全部报销。
“鬼知道他们为了俺们准备了多久。”
“把腚眼闭上，让俺先康康。”
乌尔从弹坑的边缘向外探望，看到身着灰色军装的身影在入口前方各自的预定位置排开，临时搭建的工事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老老老老老……大！尼戈那帮家伙已经带小子从西边攻进去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忽然在乌尔身边响起，他扭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第6324个屁精跟班。
因为常年游走在危险的战场上，所以乌尔并不时常带屁精，他更多是让这些家伙去打探情报。
但就这样，它们的损失率也非常非常的高。
“尼戈那屁精玩意biss！让他们见识一下干仗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
海格立刻呱噪起来，因为尼戈的战帮和乌尔从很早开始就是对头，双方最初的冲突只是一次战利品分配问题。
但欧克就是这样，一次小冲突就很容易升级为生死之敌。
乌尔没跟着骂，他知道尼戈接收到的命令是攻陷西部入口，但他并不担心对方会有多大风头。
因为出发前他是侦查过的，至少表面上看，东部入口比西部入口容易很多，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遭遇敌人的直射火炮。
乌尔微笑着想象起他的“老朋友”将如何带领他的小子坚决地冒着炮火迎面而上，然后被炸得人仰马翻。
他一边想着一边抽出了自己的战斗刀。
“干！”
命令被下达，小子们迅速行动起来。
“waaaaaaagh！！”
乌尔身边的小子们发出一阵战吼，海格和考雷什跟着冲出弹坑，掩护射击从他们头顶掠过，敲打在暗堡和沙袋上。
一场并不完美的冲锋拉开序幕。
每一个特战小队都努力相互配合，重武器冲击着敌军的火力点，突击小队前进展开攻击，使用棍子炸弹的小子寻找合适位置敲掉那些暗堡。
入口处拱顶上的机枪暗堡很快在火光中爆炸，成串的弹药被抛向空中。
爆炸让弹片横飞，泥土漫天散落。
咻~~~！
突然，一枚火箭弹从乌尔身边掠过炸在入口的大理石门上，在那表面留下一个冒着烈焰的黑色弹坑。
第二枚随之而来，以及第三枚，厚达两米的墓穴大门顿时向内倒塌。
“俺来啦！”
海格大吼一声，放下转管机枪，挥舞着一柄强大的战锤，蓝色的电弧在锤头闪烁跃动。
这是上次任务后，古克给予他的奖励。
轰！
那战锤砸在大理石们的残骸上，闪电般的蓝白色强光迸发出来，剩下哪一点随即在一阵雷鸣般的爆炸轰鸣中消失了。
乌尔率先冲入其中，这是他作为老大的权力。
随后是海格，考雷什跟随海格的脚步，低头从残破的门中穿过。
地下墓**部一片漆黑，仅有枪口的火光，以及在激烈的战斗中被扯断的缆线所发出的火花在提供仅有的照明。
考雷什强化过的感官穿透了黑暗，呛人的热浪从那破碎的大门涌出，白色的蒸汽在他身边翻滚，他随后看到了敌人的样子。
他们穿着灰色的军装的盔甲，背后是行军背包，亮闪闪的刺刀插步枪的枪口下。
显然，他们抵达这里的时间并不长，甚至都没来得及卸下行军包。
这也就意味着，早已被包围数日的大公墓，实际上还存在着与外界联系的通道，而这些通道应该就是在地下墓穴深处。
虽然因祸得福，视力得到了强化，但考雷什仍然看不起他们的脸。
他们的脸被帽子所遮盖，只是偶尔能瞥见几个布满血丝的眼珠，一百多名这样的战士挤在地下墓穴中，掩蔽在破损的棺材和家具后面。
那些士兵组成了一道坚实的防线，在欧克们刚刚从通道中出现后立刻开火。
枪林弹雨阵线中喷发出来，将房间笼罩在一阵金属风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