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善人碑(二十八)
其实没什么可激动的,只不过是凉溪做出来的样子而已。暂且不论她有多少真本事,包装这件事,一定要做好。
只见那小小的凉亭中,有如仙子下凡,神迹临尘,晕出了一团团飘渺的云雾,其间还有点点乳白色的圣光。
凉溪这一下,不是神仙也似神仙了。县太爷府里的几个下人,就是第一批传播这种神迹的人。
弄了些雾气,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后,凉溪开始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治病什么的,她还真没多少把握。不过就是把解毒的符箓给县太爷夫人用一张,叫她到这“清静”的地方来,主要是为问问她这城里的事。
“夫人知道多少这县城里,见不得人的事?”
对方只是个身体虚弱的妇人,凉溪贴了一张符箓,县太爷夫人的眼睛就呆滞起来。她僵直地坐着,开口说道:“怎样……怎样是见不得人的事?”
“呃……”这一下倒是出乎意外,凉溪考虑一番,解释道:“就是被人知道了,会给指着鼻子骂的。”
“那很多。我,我父母……”
县太爷夫人一张嘴,就把她的亲生爹娘批了个底朝天。能够成为这小城里的第一夫人,眼前的妇人自然也是有美貌,有背景,有名声。她父母是城里的米商,灾荒年死活也不降价,更别说是开仓放粮的那一种。
不过,县老爷的岳家现在混得很惨。他们家养出来最有出息的女儿,也对他们不搭不理的。若不是因为碍着眼前这个妇人的善名,他们家可能早就被赶出城去了也不一定。
“不是……”这种已经受到了惩罚的,还说了有什么用?她想要知道的,是见不得人,还偏偏真没人见到的那些事。
凉溪又问了一遍,但她却有点高估了这位县太爷夫人。这还真是个善女人。凉溪问她,她的夫君有没有背地里偷偷做过什么坏事,她就只是摇头。
这种情况下是不能不说真话的,凉溪检查了一下她贴的符箓,没有毛病。看来,有问这位贵夫人的,她还不如去问问她身边的张妈。看刚才一抬眼给人家吓的,到时候肯定能问出来点东西。
符箓的劲儿远远没过,亭子里却安安静静的。凉溪想了一会儿,这才又想出一个好问题:“你们请我来,是谁的主意?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是老爷请您来的。”别的,这位夫人又不知道。
“你们请我来,只是为了让我给你治病?”
“嗯。”
凉溪:“……”她还真不如去问张妈。
日头还早,阳光照进亭子里,却无法驱散那些神秘的云雾。耀眼的金光和白光混合起来,只显得那座凉亭更加神圣。
府里的下人们就算是一开始惊奇,现在也该激动完了。他们此时静悄悄的,都在注视着不知何时到这里的男人。
那男子四十来岁,一身圆领大袖的青色官服,正拧紧了眉头,直直地盯着那亭子看。他身姿挺拔,两只手负在身后,站得如一棵苍松。神情严峻,眼间似乎没有半丝温柔可言。但站在他身后的仆人却发觉了,他背着的双手实在是一刻都不得安宁。一会儿这根指头不安地摩挲另一根,再一会儿,另一根又要摩挲回来。
这城里每一个人都相信,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和自己的夫人恩爱情深,这府里的人更是深信不疑。
他们阳曲县的县太爷,不论是为官,为子,为夫,为父,都能被奉为楷模。
“老爷……”
下人当中有人悄悄开口,他本来是想要提醒主子,好歹先把公服换了。但话还没说完,主子就回头瞪他了。
“不可作声!”
县太爷这一句极为严厉,但声音却极轻:“莫要扰了小神仙。”
“是是是。”应该说莫要扰了小神仙为夫人治病才是。
那下人也不委屈,也不害怕,跟身边的人对视,都看懂了彼此心中所想,不由得暗自好笑。
老爷跟夫人成亲都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是把夫人捧在心尖尖上。不过夫人那么心善的女子,也该当有这种福气。
真是可惜,这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老爷跟夫人到如今也没个儿子,再加上老爷心里都是阳曲县的百姓,隔三差五就住在县衙门里,自己身子也累坏了,也害得夫人总是寂寞。
在离凉亭那么远的地方都不能说话,两个下人偷偷离开,打算去厨房看看大家的进度。不知道小神仙和夫人啥时候从亭子里出来,但他们府里请小神仙的这一顿饭是绝不能少的。
如果小神仙真的治好了夫人,等两年府里再多一个小少爷,让他们这些下人给她磕一百个头都行!
“你说真的?”两个下人一路走一路说。
“我还能骗你喽?当然是真的!一听说有仙医谷里的神医来了,大家伙儿可激动了。知道小神仙被请到了咱们府里,肯定是要给夫人看一看。你是没瞧见,也怪不得你不信,大伙儿都聚到衙门,都说今天无事,让老爷赶紧回府瞧瞧夫人呢!”
“这也就是咱们老爷……”终于信了的那个下人一脸自豪。
心里肯定是挂念自家夫人的,被百姓们从衙门里请出来后,红着一张老脸的县太爷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一路奔回了府。听下人说了凉溪的要求之后,也是半点不敢违拗,生怕耽误了自己夫人治病,就乖乖站着等。
因为他夫人啥也不知道,所以他等的时间才少一点。
凉溪唤醒了眼前人,给她用了解毒的符箓。凉亭里的白光与云雾缓缓消散,县太爷夫人茫然的眼中,渐渐聚起神采。
“您……您……小神仙,您……”
县太爷夫人低头看着自己,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身上暖洋洋的,每一根头发都自在的要飞起来一样。
自从得病,觉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之后,不,就这种感觉,身体还好着的时候也没有体会过呀!
“您可真的是神仙哪!”
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县太爷夫人摸了摸自己的两条手臂,这才相信现在如此舒服的人真的是她。
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儿,她就只有一句话可说,只有一句话可以重复:“您可真的是神仙啊!”
她是给她吃了什么神丹妙药?怎么……瞧瞧太阳,时间怕是只过了一个时辰,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身子渐渐不好之后,老爷是到处给她找大夫。一群大夫看过之后,也不知开了多少方子,提了多少法子。却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药方,能有眼前这个孩子的……
也不知她是怎么治的?怎么就……
县太爷夫人又惊又喜,她的确觉得自己像年轻了十岁一样。
“小神仙,小神仙,您有这样的本事,可一定要替我们老爷也看一看。”
为夫的挂念妻子,为妻的惦记丈夫,觉得凉溪的确是有点手段,县太爷夫人马上就把她丈夫推到了凉溪手下。
“他公务繁忙,有时候连日连夜地待在衙门里,实在是把身子熬坏了。您可一定要替他看一看!”
凉溪并没有立刻答应,询问一位县太爷夫人,她却只得到了一点街上随便抓个正常人,她大概都能问出的信息——
阳曲县最富有的,是张员外。他儿子娶了县太爷家的二千金。阳曲县名声最好,也是官最大的,是县太爷。阳曲县最神秘,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白举人。
目前来讲,阳曲县就是这三人最大。她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成名,借这三人之一的力就好。
见凉亭里的白雾散去,凉溪看不清楚县太爷,人家却看清了她。
居然真的是个小孩子!
李照来与他说的时候,他还以为他话中多多少少有一些夸张的成分,毕竟这小神仙救活了他女儿,李照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自然是真把人家当了神仙。谁料……
凉溪做样子的好处,现在就体现出来了。凉亭里的那些圣光和白雾,让县太爷对她一时间充满了敬畏。所以,再雾气都散去了之后,围观的人还是不敢上前。只有县太爷一人,因为关心自己的夫人,才往跟前走了几步。
见凉溪没有答应自己的请求,县太爷夫人以为她有什么只救一个人之类的规矩。毕竟以前,这种人,这种事,这种规矩,见得都多了。她心头着急,正要再做请求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丈夫。
昨天还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的妇人,从石阶上,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下来,速度很快。县太爷双眼微微一瞪,似乎不敢相信。
他急忙冲上前去迎住了,关切的话都说得冷冰冰的:“怎么样?这小神仙……”
县太爷夫人只知道点头,一时间倒也忘记了赶紧拽着她丈夫去找凉溪求医的念头。
她身上舒坦,走起路来的时候,脚下也没了那种虚飘飘的感觉。这小神仙实在是医术超凡。
看着面前这个受城中所有百姓爱戴,二十多年对自己一心一意,一把年纪却只是更添了他的俊雅沉稳的男人。想着自己这下又能再陪他几十年,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再为他生个孩子……
想到这里,县太爷夫人脸一红,心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知羞耻。她连忙转过身去,想要引着自己丈夫走上凉亭,跟凉溪认识一下时,凉溪已经自己下来了。
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县太爷索性连小神仙都没有叫。见凉溪走到近前,他将她上下打量一眼,便丝毫不在意什么年龄差距,也根本不在乎自己好歹是个八品县官,拱手深深一揖。
凉溪再次为这个世界的人居然都如此好骗而感到诧异,她连忙躲开这一礼,道:“赵老爷不必如此多礼。治病救人是我等的本分而已,我尚且年幼,怎敢当您的大礼?”
“小神仙,您救内人性命,等同于救赵某性命。赵某实在无以为报。”
啊哟!这么一把年纪还要撒狗粮虐人,这话说得好感人!凉溪都觉得感动,更别说是县太爷夫人了。
救人行善,的确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做完就不快乐了。这夫妻二人你先谢完我后谢,你再谢一遍我又要谢一遍,谢到最后,这府里的下人看见夫人精神多了,都跑上来对凉溪感激涕零,实在是……
让人难以招架!
“不知小神仙近日可还有什么安排?若是没有,还希望小神仙能住在府上,让我们夫妻二人尽心招待一番,总算也能回报万一。”
这夫妻两个人盛情挽留,凉溪实在走不脱。再加上,她还有一个张妈需要好好问一问。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不怕鬼抬头!她一抬头,把个张妈吓得腿软,也不知是为什么。既然这夫妻两个人要留她住下来,那她就住两天好了。催眠过了张妈之后,怎么能想法子问问这一位在城里,当真是没一个人骂的县太爷呢?
凉溪总是觉得,一个名气好成这样的人,肯定是有被刻意经营着的。因为她是从仙医谷出来的,所以凉溪实在控制不住地要去想,这种刻意经营自己好名声的人,他的真面目跟他的人设多半不同,甚至可能完全相反。
县太爷夫人她问过了,她是真单纯。但这位阳曲县的青天大老爷,凉溪却有些不信他的名声。
虽然,虽然这家伙看起来是真的超级爱他的夫人。以她的审美来看,这位县太爷是九十分的一位魅力大叔。
凉溪在县太爷府上住了下来,当天,赵老爷破天荒地在府上待了一天,也是陪夫人,也是陪凉溪。至于为何在自己家待一天是破天荒,那是因为凉溪问了府里的下人。
别的不说,赵老爷真的是一位好官。他的家不是这里,不是有他老婆住着的这里,是衙门。十年如一日,他的家,永远都是衙门。
晚上,府里安排了一桌好菜。凉溪边吃边听他们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道谢时,有人匆匆奔来,禀告道:“老爷……”
第三百九十一章 善人碑(二十九)
“白举人和张员外家里都派人拿了礼物来,说是想要见见小神仙。”
凉溪顺势放下筷子,赵老爷望向她,没有替她拿主意,还是凉溪点了头,那个下人才告退,转身离开。没过多久,他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了。
来人暂且没有多么仔细地去打量凉溪,反而是将视线全部停驻在县太爷夫人身上。见这位在二女儿的喜宴上就没什么神采,听说最近更是病得快不行了的夫人,今日坐在桌边却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他们都各自心里暗暗诧异,再去认真打量凉溪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三分热切。
看来这小神仙是确确实实有两把刷子的,就是不知她师父长辈是何人。大家都说她叫小神仙,闺名有人说他们也不敢听,但怎么连个姓氏也没打听到?
“小神仙,奴才是张府上的婆子。”
“小神仙,奴才是白府上的。”
带着礼物的两批人,报了自家主子名姓后,还是张员外有人脉,他们家的下人抢在前头说话了。
“夏阳镇的包善人说认识小神仙。他夸您的医术,说是一等一的好。我们老爷,跟包善人是十几年的交情了……”
这些人来找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是病就是灾的。凉溪记起了包善人在她走之前说的话,道:“哦,想来张员外便是包善人那个久病缠身的朋友了。我离开镇子之前,他曾向我提过一句。”
什么久病缠身,什么朋友,一个乡下土坷垃里的土财主,也配跟他们老爷称朋友?主要是……会不会说话?
员外府里的下人心头不屑,对凉溪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不知张府在何处,本就打算打听到了,明日后日去的。如今你们来了,倒也方便。赵老爷,不知府上可否留这些人住一夜?我明日一早再随他们去。”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半夜里她要盘问盘问张妈,现在走其实才最善良。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县太爷心里不情愿,却只有答应的份。
员外府里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真是想不到神仙如此好请。他们今晚过来只是为了送个礼,留个好印象而已。
几个人都露出笑容,因为都是府里许多小事可以自作主张的人,几人迅速改了主意,只叫他们当中的一个回去,剩下的都说“叨扰了叨扰了”。
有人脉的顺利留了下来,没人脉的到现在才接上茬说话。
“小神仙,我们老爷……”其实才是真的久病缠身。
读书人清高,举人老爷府上的下人也清高,见张府的下人跟凉溪迅速套上了近乎,他们也没什么包善人可以提一提,只得把礼物推上来,正儿八经走流程求医,瞧起来没情分的紧。
这还真是奇怪了。一个阳曲县,县太爷府上有病人,张员外府上有病人,白举人府上也有病人。这三巨头,就没一个好的啊?
“既如此,明日去过员外府上后,几位便在府外等着接我。”
白府的下人这才露了笑容,虽然他们被排到最后了,那也不过就是明天一天而已。
“至于这些礼物,你们都带回去吧。我用不上这些东西,报酬的话……嗯……”
一听凉溪说不要他们的礼物,两拨人一起着急,还没来得及说话时,就见凉溪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什么钱,你们随便给我凑个几两银子,好让我以后能吃个饭,住个店,雇个马车,就行了。”
善人碑上的前三名,多少年来一直是空白的。碑上的许多人,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闯进前三,拿到那不知有多丰厚的奖励,便开始悉心培养自己的后辈,恨不得让一群孩子从刚出娘胎就行善。
那些孩子,嘴里含着金汤匙出生,虽说被教导的心地纯良,可终究是太高高在上了。他们即便是积德行善,也如菩萨挥洒杨枝,是坐在莲台祥云上的,是让人觉得有距离的。那样的后辈孩子,他们见过不少,听说过不少。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地接待,生怕人家有一丝不愉快。眼前这样朴实无华的,还真是极其少见。
大家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见凉溪一双眸子极是纯澈,刚才那句话说得万分认真,心头微震,同时又不由得想笑。
她哪里需要花银子吃饭、住店、雇马车?她来到这阳曲县,花了有半两银子吗?还不是坐的县太爷府上的马车,明儿又要坐张员外府上的马车?
只要她真的本事够大,她以后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跟在阳曲县没有差别。即便是在君朝皇都,她也能住在皇宫里。
这样的人,几两银子就把她为难住了……说起来怎么那么违和呢?
礼物凉溪是坚决没有收,收了就显得她没有那么善良了。谷大夫是一个血淋淋的先例,她都记着呢!
员外府上的下人住了下来,白府的下人告辞走了,大家继续吃饭。之后,又有人到饭桌边来报告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那些事都跟凉溪无关了,下人们都是和县太爷说的。大抵是衙门里的公事,这位老爷真是个好官。
见县太爷实在太忙,凉溪本来也就不需要吃饭,她便尽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顿晚饭。
“老爷,是又有什么公事了吗?”县太爷夫人一看就知道,她略略有些失望,丈夫今晚又不能在府中相陪,不过却也表示理解。
“夫人,我……”
这夫妻二人执手相望,一个眼含道歉,另一个满眼体谅。凉溪在一旁,觉得自己分外碍眼。
又对凉溪表示了歉意后,也不知是有啥事儿,县太爷匆匆走了。不过他走了更好,府里少一个人,她施展“妖法”的时候,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小。
“夫人,今夜子时,希望夫人再去那凉亭一趟。”
“啊?为何还要去?”难道今天早上没治好?
“本来以为能在府上多打扰几日,那我明日后日都可替夫人再次诊治。但既然两府的人都找了过来,我也已经答应下来,只能委屈夫人,今晚睡不了觉了。”
“不敢不敢,你治我的病,救我的命,我哪里还有委屈的?但是,小神仙,我的病还没有好吗?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神仙手段,我这整整一日,都觉舒泰的不得了,怎么晚上还要治?”
“这世上的病,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伤风头痛,也不一定能一剂药就好了。夫人的病情,又比伤风头痛严重许多,自然需要治疗多次。”
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凉溪的手段,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县太爷夫人多问了一两句,就点头答应了。
凉溪却还有要求:“今晚,夫人带上一个人来吧。张妈就挺好,不知张妈下午的时候可有好好休息了?”
凉溪看向晚饭的时候已经跟在了夫人身边的张妈,她措辞语气尽量客气,知道这些人不敢不照着她的话来。
“奴才休息好了,休息好了。小神仙有什么吩咐,到时候尽管说。”
“那就好。”
凉溪一笑,也不回县太爷夫人给她安排的屋子,径直就走向了白天“治病”的凉亭。
她在亭中默默打坐,许多下人提着灯笼,远远地瞅一眼。这次凉溪没有交代,他们也不敢靠近去。
“小神仙还在亭中坐着吗?”
县太爷夫人问着,见张妈点了头,她起身披了衣服去看了眼。见凉溪小小一只坐在亭中,衣衫也单薄,身形也瘦小,便不由得替她觉得冷起来。
“这么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她冷不冷?”想要上前去提醒一句,却又死活不敢,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呢!
“夫人,您就不要替小神仙担心了。昨晚,在马车上,小神仙就一直那么闭着眼睛打坐,像是睡着了。但哪有坐着睡觉的?再说马车一直颠簸得很,她肯定也一晚上没睡,但您瞧见她今天有什么困意了吗?”
张妈说了几句明白话:“小神仙手段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冷呢?您就不要担心了,咱们先回屋吧,老爷叫了梁大夫来给您把脉,人刚刚已经到了。”
“小神仙都给我治病了,还把什么脉?怎么……”县太爷夫人压低声音,“难道老爷信不过小神仙啊?”
“瞧夫人您这话说的,哪里是信过信不过的事?您身子尊贵,那梁大夫也算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了,把把脉又不亏。”
“我这不是担心小神仙知道了,心里怕会不舒服嘛!”
“老爷就是怕这个,才叫梁大夫半夜里悄悄地来呢!”两个人的声音都越压越低。
县太爷夫人觉得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张妈却劝着她回去了。
梁大夫已经等好了,县太爷夫人说了几句麻烦他,便坐下来由他把脉。
“如何?”
灯光下,梁大夫脸上的神色,复杂得让县太爷夫人有些难以辨认。那像是高兴吧,那像是感叹吧。
“当真是善人自有天佑,这位小神仙的确是神仙手段。之前替您把脉的时候……如今老夫便直言了,老夫确实是束手无策,只能开方子让您慢慢温养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随便吃点儿补药,一天天拖日子吧。
县太爷夫人点了点头,见梁大夫不停地摇头感叹着,收起了自己的药箱,被下人送出去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善人碑(三十)
“不知道这小神仙是何方高人教养出来的弟子……”
县太爷夫人和张妈说着一些闲话,等着子时来临。梁大夫大半夜出了府门,却并没有回他的医馆。马车的轱辘轧过青石路面,声音停止在一条小巷之内。
梁大夫进了那巷子里的一户人家,这家里还亮着灯。他走进去,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却不曾来得及先开口,在灯下坐着的中年男子,便迫不及待地问他:“如何?那小孩子是真有三分本事吗?”
梁大夫点了头,面上显出为难之色:“夫人体内的毒,清得一干二净了。那小娃娃来路,恐怕当真不一般。”
“你……你不是说过……”这老头曾经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讲过,说他夫人的命,便是善人碑上大名鼎鼎的那几个名医圣手来了,也不一定能挽救。本事再大,最多也就是拖几年时间,他夫人体内的余毒,是无法彻底清除的。
灯下的人正是凉溪以为他此时在衙门里的县太爷,他双眉紧锁,放在桌上的一只手,紧攥成拳头。
不只是他记得,梁大夫也记得自己曾经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他一生苦苦钻研医术药理,下毒害个把人,那是再也轻松不过的了。给县太爷夫人体内放的毒,那可是他最得意的发现。
那剧毒无药可解,也不会被人轻易发现,需要好几种药材才能有毒杀人的效果。可现在,他把脉还是会的,县太爷夫人体内的毒,是当真消失殆尽了。
据说那小神仙治病,也就花了一个时辰左右,她是怎么做到的?
打脸来得太狠,梁大夫无话可说。他也不敢坐下,在县太爷面前站着,像个犯了错的下人。
屋中十分寂静,只听见县太爷缓慢的呼吸声。长久的沉默过后,他突然问道:“那……她能看得出来你下的毒吗?”
“这……这个……”梁大夫没法回答。
县太爷很快也就明白了,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人家都能随便解了毒,怎么可能不知道毒是什么?
不过今天一天,那女娃娃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毒不毒的问题。她是真的年纪小,想不到她的病人身中剧毒的原因呢?还是不愿意管他们的闲事,只要善名?
前者不至于,后者么……
县太爷的一颗心突然砰砰跳了两下,想起今天凉溪在与他们说话时,在吃饭时,那平静淡若无物的眸子,心底里泛起一丝寒意。
果真是什么高人调教出来的吗?那孩子瞧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啊!
也是巧了,正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两声夜鸮的叫声。县太爷给吓了一跳,后背上汗毛尽数跳起。
其实,这真是他想多了。凉溪哪里会看病?都是符箓的功劳。一张用来解不知存不存在的毒,另一张滋养身体,使病人在瞬间就感觉到温暖适宜、清爽舒泰。然后,马上就把凉溪当真的神仙,满眼星星的恨不得对她跪拜磕头。
县太爷不知凉溪的底细,眉间皱出了两道褶子,在灯下一言不发地做到了子时已过。
梁大夫不敢坐,不敢走,就在那里站着等。他垂着头,完全不知县太爷考虑清楚了后,突然用一种满怀冰冷恶意的眼神望着他。
那小神仙要是个冷心冷血的小怪物,他只要替她扬名便好。别的事,只要不碍到她的好名声,她肯定也懒得管。
如果她只是天性单纯,年纪又小,不知什么世道险恶,那就更简单了。
他怕什么呢?从来下毒的都是梁大夫,他可什么也没有做过。那小神仙治病,扬名,然后走人,当然是最好。若是她要刨根究底,也只能刨出来一个梁大夫。
这老货啥啥都比不上那姓谷的老头子,当初若非是自己帮忙,他能混到现在这样的地位?那小神仙要不依不饶,就让这老货先遭个报应吧!
“行了,你先回去吧。”
让一老头儿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县太爷才发话。等梁大夫走了,他朝门边招了招手,叫过来一个使唤的人。
“你去跟那边说一声,这小神仙怕是真神仙。我们这两边,总得先解决掉一个,不能让她把两个都救了。”
使唤的人悄悄出去了,县太爷还是在灯下坐着未曾起身。他几根手指在桌上敲着,忽然很是懊恼地啧了一声。
老天真是看不惯他顺顺当当,等那女人死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来这么一个神仙,他自然会盛情接待,花十二分力气也要试试看能不能巴结得上。可如今,偏偏在这个档口儿……
这小神仙救了他夫人,如果他夫人短时间之内又得病死了,人们不是会怀疑神仙也没什么手段?
这些来到世间,就是为了争善人碑上排名的人,最是看重百姓的评价。他夫人如果走在路上被马车碰死了,掉到湖里淹死了,从哪里失足落下摔死了,都没有事,她就是不能病死了。
他可惹不起这些神仙,所以他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病死了。
要是早知道这小娃娃如此厉害……不行,不抢先去请,人情就落在张家了。
越想越是苦恼烦躁,县太爷揉了揉眉心,将油灯往旁边挪了一挪。
正是夜半子时。
县太爷夫人一点时间都不敢错了,带着张妈到了亭子里。凉溪已经不再打坐,指了指亭中的石凳,凉溪微微笑着看她们二人。
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县太爷夫人对凉溪,那可是满心的亲近和感激,张妈却实在是对凉溪亲近不起来。见她对着自己笑,身上莫名就是阵阵发冷,脸上表情很是勉强。
明明之前在包府的时候,还说她如果能治好他们夫人,她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都情愿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下人,要比县太爷夫人值得挖掘多了。
“夫人,张妈,你们准备好了吗?”凉溪搓了搓手。
县太爷夫人笑着点头,对凉溪那是十二万分的信任。张妈干干地笑了下,也勉强“嗯”了一声。
“那就先闭上眼睛。”
两个人听话地闭上眼,凉溪一张符拍过去,先让县太爷夫人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接下来,嘿嘿……
“干什么要怕我?”
“怕您看出来我撒谎。”
“你撒了什么谎?”
“那些方子都是假的。”
凉溪:“……”
假的?你们不早说,害得她背了好久,她还想着偷偷放到空间里面带走嘞!居然是假的!
“为什么不拿真的药方给我?”
“没有,没有真的药方。”
“没方子你们怎么抓药?”乱抓,药铺应该不让的吧?吃不到乱七八糟的药,你们夫人不就不得病了吗?
“我们没有抓过药,都是老爷和梁大夫带来的药。”
凉溪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梁大夫和你们老爷带来的药,是好的吗?你知道是好的吗?”
张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的。”
看吧,她就说,一个下人的价值,比县太爷夫人高多了!
“那个梁大夫,他就是……不是,你们知道一个姓谷的老大夫吗?”
……
凉溪在亭子里叽叽呱呱问了大半个时辰,问两个问题缓一阵。冲击力太大了,问两个得休息一下。
县太爷夫人趴在桌子上,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暖洋洋的,就跟今天早上小神仙替她看过病之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二位回去睡吧。”
“好……好了?”
“嗯,夫人日后只要注意些保养,一定能活到……”凉溪说这话的时候,向张妈看了一眼,“八十岁的。”
张妈缩了缩脚,死死地低着头,使人看不到她脸上神色,却不知凉溪对她心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也记不得就在之前的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她到底说了多少事情出去。
活得长当然好,县太爷夫人一笑,见凉溪坐在石凳上不动弹,她心里对她除了越发敬畏之外,更是亲近。
“小神仙,您还是要在这亭子里打坐吗?”这半夜确实有些冷,虽然她现在感觉不到,浑身也不知是为什么,每一寸都透着暖意。但迎面吹来的夜风,还是能让衣着单薄的人透心凉。
凉溪身上的衣服还是君战的下属给她找来的,好看是好看,贵重是贵重,但夏天穿的衣服,未免有些薄了。她人又瘦小,是以县太爷夫人一时间瞧着她,甚至觉出了一些孤弱可怜的意思。
“嗯……”凉溪点头,然后补了一句,“我不怕冷的。”
她留在这府里唯一要做的事做完了,在凉亭直播看到天亮,她跟也不知是从何处赶回来的县太爷与他的夫人道别,被张员外府上的下人簇拥着出了府。
府门外,马车早就已经备好了。知道凉溪一大早就要去他们府上,张府又派了更多的人来。这一下子别的没有,派头起来了。
阳曲县清晨的街道上,本就显得有些空旷,没什么行人。偏偏凉溪这儿,马车前前后后围着从县太爷府里送出来的,从员外府来迎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街边渐渐聚起了人看,有些人还不知道凉溪是谁,知道的便争相给他们普及。一听说凉溪救了他们县里青天大老爷的爱妻,那个最是温柔慈和的菩萨夫人,虽然凉溪坐在马车里不曾露脸,大家还是对她瞬间好感度爆棚。
虽然看不见,但凉溪能听到外头的声音,人群中竟然有人自发地大声叫着:“谢谢小神仙!”
有第一个人这样谢了,马上就会有第二个。听见外面大家齐声替县太爷夫人道谢,凉溪正在犹豫,她是要继续保持神秘,还是露个脸时,有一个人尖锐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群众的呼喊。
“小神仙!小神仙救命!”
第三百九十三章 善人碑(三十一)
一匹灰色的马在大街上扬开四蹄,叫救命的正是骑马的人。他整个身体都伏在马背上,满头长发颠得散乱,形容极其狼狈。
这批灰马的速度已经被拉到最高,骑马的人骑术也并不精湛,马在大街上疯跑,眼看就要撞进人群。
外头惊呼声四起,凉溪听马车两边县太爷府上和张府的人都在大叫着:“拦住他!快拦住他!”
但即便如此,那个喊救命的声音,仍然是凄厉到压过了所有人。
“停车!”
叫停了马车,凉溪下车去看时,就看见一团灰色的东西朝自己冲来。
视力不行,但凉溪只用听的就能听出事态紧急。那些觉得自己不会被撞到了的人都在提醒她:“小神仙当心啊!”
一匹高头大马直直地冲向比马腿高了也没多少的凉溪,一堆人慌了神,那骑马的人才最是胆战心惊。
他是来找凉溪救命的,若是直接把这小神仙碰死了,他自己造孽不说,老爷可真是冤死了!
死命地拽了一下缰绳,好歹是让这匹马稍微斜了一点方向后,这人也不敢继续骑在马上,居然不怕死地一跳,在地上也不知滚了多少圈才停下。
头晕目眩,浑身剧痛,他却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他想要找到凉溪,却第一眼就看见了他骑的那匹灰马。也不知是怎么了,跟他一样,笨重地翻倒在地上。
人群寂静无声,这要不是身边有太多人都亲眼见证了,他们即便是看见也不会信的。
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骑着一匹疯马,不是要撞死小神仙,那匹马就要奔进人群中,少说也得踩死几个,踏伤几十个。
那些尖叫着乱躲乱藏的人应该没看见,小神仙挥了挥袖子,这匹疯马的四条腿就……掉了!
没错,掉了!
疯马没了腿,因为惯性还是刹不住车,到底是擦翻了两个中年大汉。所幸,虽然满地马血,那两个大汉身上也有,场面看着很骇人,但没有人受伤。
一群人吓得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一对对眼珠紧追着完好无损,半根汗毛都没有掉的凉溪。见她眯着眼睛,走到失控的马匹旁边先瞅了眼——
现在看来,那骑马的人骑术应该是一等一的,因为马屁股上戳着两根断掉的箭。能控制着一匹受伤吃痛的大马跑到这里,难为他怎么做到。
“小……小神仙……请……救救我们老爷!”
一跤摔掉了半条命的汉子满脸都是血,沾着头发和泥土,一时间让人完全认不出他的面目。
凉溪走近了看他,这才发现他身上也有伤口,后心里鲜血都快渗透了。从马上跳下来,虽然摔得很重,但他一路在平平的街上滚,好像也没碰到什么尖锐的地方,不至于伤成这样。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救救我们老爷”这六个字,却讲得十分清楚。
凉溪“嗯”了一声,给他贴了一张符箓。
这汉子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强打着精神把那六个字说明白后,清清楚楚地听见凉溪答应了,他勉强支撑着的手臂立刻一软。
肩膀和头一起磕到地上,黑暗如脑子里面那“嗡”的一声一般,迅速侵占他的意识。但就在他眼前变得模糊时,一种他难以形容的感觉,比死亡的黑暗更快占领他的身体。
如果光明是一种感觉的话,那方才大抵就是了。
“起来带路。”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看见凉溪蹲在那汉子的身边,依旧是长袖轻拂,大家都没看明白她做了什么,就只听见她说话了。
一个满身都是血,刚刚从飞奔的马上跳下来,滚得一身尘土,眼看着真是快不行了的人,居然就站起来了!
人群里更是静悄悄,员外府里的几个下人也看呆了。
没有人比刚才已经要闭目等死的汉子更加惊奇了,刚才从马上跳下来,他知道自己摔断了腿。从府里逃出来,一路被人赶啊,身上中了三箭,他居然还能活!
“白阿三多谢神仙救命之恩!”
阿三刚站起来,又觉得弯腰鞠躬还不够。凉溪都没来得及拉住他,他又跪下来,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又站起来。
“你不要折我的福,快带路,你们老爷在哪?”他这两个头磕得利落至极,凉溪愣是没来得及躲。见他还是满脸血泥,这两个头又给额上磕了点土,简直不堪入目。
凉溪有心想要再用一张符箓把他弄干净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做那么多事。叫白阿三带路后,她才记起被她明目张胆放鸽子的张家人。
“呃……不知员外老爷的病可紧张?若是时间够的话,我晚上或者明日再来可好?”
白阿三磕头说谢她的时候,凉溪听见人群里有人说:“原来这是举人府上的刀子叔啊!怎么弄成这种样子的?”
凉溪不知道“刀子叔”这个称号的由来,但她现在格外惦记姓白的人。这白阿三如此狼狈地来求她救人,凉溪当然要先去白家。不过,她看起来很好商量的样子。
“不……不紧张!不紧张!”员外府上的下人们互相瞅一瞅,那削下来的四条马腿,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想想自己家员外老爷孙子都快有了,这把年纪却还能同时眷顾上七八个姨娘,他们要是敢骗这位真神仙,说他们家老爷一天都捱不得了……
突然大腿根隐隐作痛是怎么回事?
“那就好。”凉溪还假惺惺地道了歉,跟张家的人借了马。
她小小的一个人,骑在膘肥体壮的公马背上,画面着实违和。不过,大概是被同类的遭遇吓到了,那马在凉溪胯下,非常之乖。
白阿三完全顾不上擦脸,见凉溪骑术十分精湛,也不再刻意放缓速度。他们两人两骑,快速出城。
没错,这阳曲县的三巨头之一,白举人。他不喜欢做官,不喜欢富贵,就连住都住在城外。
说他是个举人老爷,其实并不贴切,他就是个土地主。他住的地方也不能算是府邸,用凉溪的眼光来看,就是个小农庄而已。他正儿八经住的地方,朝廷赐的城里的院子,才算是府邸。
这年头,只要考中了举人,就是老爷。因为这群人,在一个范围之内,他们不用考虑赋税。
白举人的庄园占地100多亩。当然,说了他不喜欢富贵,所以他住的地方不大,100多亩地都是良田,租给替他种地的老百姓。一年下来,租子收得也不多,几乎就是象征性地收一点。
阳曲县但凡是个种地的老百姓,都巴不得为白举人种。他人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才能做三巨头之一。
出了城门,一路顺风。凉溪早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的事,城里百姓口口相传,等她回来的时候,站在街上,是寸步难行。
路上,两个人都专注于赶路,白阿三也没给凉溪讲讲情况。等真的到了白举人的庄子上,凉溪才发现,这货是来坑她的!
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她活人随便救。但是这庄子上已经卸了所有鲜艳的红色的东西,给白家种地的老百姓都自发地来帮忙。大家一边叹气,有的还哭泣。
进了庄子,入目就是一片白晃晃。
这是已经开始办丧了呀,人都死了还救什么?
凉溪眼皮跳了跳,偷眼瞅一瞅白阿三,觉得她给自己找来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救人可以,但她可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呀,兄弟你这有点为难人了吧?不过……
“小神仙,我们老爷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白阿三语速极快,说到最后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
凉溪也没有多问,只是觉得有些太巧了。怎么她刚来阳曲县,这个白举人就死了?
满脸血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白阿三带着一个小女孩来了。城外消息不如城内灵通,正在伤感的人们一脸懵,不知道白阿三这杀气腾腾是为何?
“不管怎样,小神仙您替我们老爷看一看吧。就算是真的救不回来了,您一定能看出我们老爷是为什么死的?”
凉溪还是没有应声,跟白阿三一起对上了迎面向他们走来的二男一女。
这女子三十余岁,风韵雅致,满眼垂泪。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年轻男子,应该是她的儿子,眼眶也是泛红。
白阿三满面仇视,那三人却不理会他。凉溪在他们身后找到了昨晚去县太爷府上给她送礼的人之一,那人悄悄说了一句什么,本只是垂泪的妇人,突然就泪落如雨。走上前来,泣不成声。
“小……小神仙……呜呜呜……”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妇人应该是举人老爷的夫人了。她想要说的话,应该是她丈夫怎么如此不幸,神仙就在城里,居然都没能活下来。
见这几个人装羊做势,白阿三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听那妇人抽抽噎噎地说了几句,他忍无可忍,却也不愿与他们说话,只跟凉溪道:“小神仙,您还是先去看看我们老爷吧,别让这些人耽误时间!”
第三百九十四章 善人碑(三十二)
“刀子叔叔,”妇人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对白阿三十分有礼貌,他面色惨淡,道,“爹爹已经咽气两个时辰了,你这又是何必?大半夜的骑马跑出去,又摔成这个样子。三嫂正带着两位大嫂一起忙呢,叔你不先去看看她们吗?”
白夫人还在哭嚎她丈夫命怎么这么苦,阿三脸上罩着一层,也没人发现他脸色发白。
“小神仙,”见白阿三一时间没有讲话,两兄弟当中另外一个道,“我爹爹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一应后事,其实这两年就在准备了。刀子叔跟了父亲三十多年,从小就在一起,感情自然深厚,一时难以接受,半夜抢了一匹马就往城里跑。但城门夜里关着,不知他是怎么跑进去的,弄成这种样子,也到底是把您请了过来。”
“我父亲的遗体还在房中停着,就是我们娘仨猜着小神仙心善,可能过来看一看。既然您真的来了,就请吧。”
这男子一番话说的他娘哭泣声都停了一瞬间,他兄弟更是年轻,直接皱眉瞪他,他却十分从容,接过了白阿三的工作,给凉溪带路。
朴素古旧的上房中,各处都已经盖上了白布。房中阴冷冷的,凉溪进去就看见了已经换好寿衣,整理好遗容,要是再来迟一些,恐怕都已经进到棺材里了的白举人。
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七不到,长相平凡,难为他跟他夫人一起生了两个英伟俊朗的儿子……啧啧!
这要不是昨天晚上问过了张妈,她脑洞再大,也不能凭空开出这样的故事来。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搞这种事情?半辈子都过去了,真是人老心不老,不愿意将就啊!
凉溪凑近去瞧,确实心跳呼吸都没有了,不过人还没有冷。突然间很凑巧就死了,肯定有点蹊跷。
白大少略显紧张地观察着凉溪的神色,见她淡定得很,自己心里也不由打鼓。
“白少爷如果放心的话,可以在外静候。”
这是要治?这还能治?
白大少瞳孔一缩,凉溪向他望过来的眼神,真的不带任何含义。他却偏偏从其中看出了无数令他心虚的东西。
他扯了扯嘴角,十分僵硬地一笑,也不能说自己不放心,脚步在原地踟蹰了两下,拜托了凉溪一声,便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门外,白阿三已经不知道被请到哪里去了。白二少见他出来,立刻压低了声音问。
“大哥,你怎么回事?怎么让那小娃娃进去了?”
白大少之前还有些信心,这下子他心里也没底了。
“你知道什么?”他们娘儿三个稍微走远了一些,白大少才说,“那白刀子身上中了几箭,马也受伤了,他能见到这小神仙再死都是命长,如今竟然回来了,活生生回来了!”
“那肯定是小神仙救的,那咱们更不能让她去……去……唉呀!你这孩子犯什么糊涂?咱们怎么都要拦住她呀!”白夫人也跟小儿子一起抱怨。
“娘!就算那小神仙没什么真本事,这种人咱们也不敢招惹。更不用提,她居然救回了白刀子。人家师父不知道是谁,搞不好就是仙医谷里的谷主呢!她要是铁了心想救人,你敢拦?”
白夫人语塞,心里实在是恨极了凉溪出现的这个时机。哪怕她早一年,哪怕她再长一岁再出来,不就没有这些事了吗?怎么偏生就撞得这样巧?
“我就是想着,反正也拦不住,也不敢拦,不如就大方点让她去看。人都死了,她医术就算是再高明,也是救活人的。一具尸体,除非她真是神仙,否则怎么救得回来?我就是这么想的,才带她去了。谁知道,谁知道……”
母子两个人异口同声:“她还真的在救啊?”
白大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行不行!”白夫人彻底慌了,“那边也是坑害人,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
“那也不是办法。梁大夫就巴掌大点本事,咱们两边毒都是一样的,那边救下了,这边怎么可能救不下来?”
“这……这……”白夫人急得要哭,这下子是真的哭。
她两个儿子倒很是孝顺,急忙安慰道:“娘,你不要着急,事情也没那么糟糕。那小神仙肯定是察觉不妥了,但她不是没有说吗?高人教出来的弟子,哪里能跟普通孩子一样了?说不定她只是想要名,根本懒得管咱们的事呢?”
“会吗?我看她也就是个七八岁,有这么……”
“不一定。咱们等等看吧。”
娘儿三个只能等,在心里无数次地祈祷凉溪可以自打脸。白大少脸色沉沉的,听说追着白阿三进了城的人回来了,他立刻出去见。了解了凉溪在大街上做出的事后,他腿骨一痛,心里生出的一丝恶念,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就不应该起这个念头的,那女娃娃的长辈师父敢放她一个人出来,当然是教了她如何防身的。甚至可能,还有暗中保护她的。
刚才一时心焦,犯得什么糊涂?居然起那种念头?
白大少冷汗起了一脊背,又回到房门外。
他们现在有两条活路,一条是凉溪救不活白举人,另一条是救活了之后,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在这座小城扬名后,就很快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当然是前一条活路更好走,但是走哪条路跟他们没关系,完全取决于凉溪的本事大小和她的脾气。
死人确实不太好救,那房门一直未曾被打开。母子三人一直在外头等待,愁容满面,都没心思吃饭。
庄子里自发前来帮忙的老百姓,现在也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也都不干活了,一个个向天祈祷,祈祷凉溪是个真神仙。
日头渐渐升高,母子三人望眼欲穿,就盼着凉溪赶紧从屋中出来,给他们一个痛快的。却不知,凉溪之所以迟迟未曾开门,并不是因为她没救得了人。
白举人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但他仍旧动也不动,和之前死的时候,状态其实没差多少。
救他,比凉溪想象得更轻松。这位举人老爷应该是在昨天晚上,被匆匆忙忙毒死的。她只是贴了一张解毒的符箓,然后等了一下,这人就又有了心跳。
不过,观察他的神情,这人即便是不被毒死,他好像也要自杀了。他眼中完全没有神采,心如死灰。眼睛睁开了很久,好像才有点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一直站着,才坐了起来,笑得跟哭一样。
“你肯定就是那位小神仙了吧?”
凉溪没应声,觉得这男的有点可怜。他在昨天晚上被毒死之前,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白举人问了这样一句后,整个人又迷糊了。眼睛里空茫茫的,就那么呆呆坐了会儿,突然“嗤”的一笑。
笑了第一声,就会有第二声,凉溪站在一侧盯着,看他笑得越来越畅快,笑到最后甚至还呛着了。
门外的母子三人,脸上血色尽褪。那笑声停下了,房中好像有很沉重的脚步声。他们突然便生了畏惧,之前盼着凉溪赶紧出来,现在又盼着那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但到底白举人走了出去,一身很不吉利的寿衣。他推开房门时,面无表情,出来之后,避无可避地要看到那母子三人。他也没有避讳,视线漠然划过,在发现院子里还有他庄子上的佃农时,他拱着手,深深弯了弯腰。
“谢谢大伙儿惦记着,白某人已经没事了。大家伙儿都回去吧。”
庄子上的百姓见他活生生走出来,没有丝毫害怕。大家欢呼了一通,凉溪很欣慰地站在白举人身后,想着她今天的善行,肯定过不了多久,阳曲县的老百姓就都知道了。
大家又笑眯眯地说了一堆什么“白老爷要好好保重身体呐”、“就知道白老爷会长命百岁的”之类的话,这才渐渐散去。院子里就剩下这一家和有点碍眼的凉溪与几个下人了,见沉默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凉溪先开口了。
“之前那位白大叔呢?他身上本来就有伤,骑着马去找我,又控制不住马匹,还在街上摔断了腿。我早上随便治了治,可能还不会使他完全痊愈。”
白举人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完全忽视掉他妻子和儿子,但他不会忽视凉溪。听她说这位等于救了自己命的白大叔,他心头一颤:“小神仙,你说的白大叔,是脸上有疤的吗?”
“呃……有疤没疤,我还真的没看见!不过,他说他叫白阿三。白夫人,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
白夫人干干地笑了一声,其实他们也没有把白阿三怎样,凉溪还在这里呢,他们这会儿啥都不敢干,也没什么心思干。把白阿三领下去,主要是为了让他洗脸,也是为了让他见一见他的家人。
他可以为了他的主子毫不在乎性命,可他又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还有一个老婆,一儿一女呢!
“他去见他家里人了。小神仙要是想见,阿达,你还不快去叫!”
第三百九十五章 善人碑(三十三)
他们几人在等白阿三来的这段时间内,谁都不曾开口。心慌的心慌,尴尬的尴尬,奇怪的奇怪。
“主子!”
已经洗过了脸,换过了衣服的白阿三,脸上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被阿达带到院中来前,他做梦也没想到凉溪的效率居然有这么高。
他红着眼圈,一脸惊喜地跪在白举人面前,然后多少有些得意地侧过头,狠狠瞪了白夫人那母子三个一眼。
“阿三,多亏你了。”
白举人苦笑了一声,将他拉了起来,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安排道:“你十岁上下就跟着我,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我欠你许多,但我寻思着,当初是我救你,使你免遭流离之苦。你二十岁,我亲自做媒,你娶了老张的掌上明珠。现在有家有业,有妻有子,这些,总算也是我对你报答一二。早前几年我就提过,除了你的奴籍,你带着你的一家子去过日子,你却不愿。如今,你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你办事我放心。庄子里的这些地,就分给大伙儿吧。这宅子,还有我的那些书,你帮我卖了,换得一些银两,就当是盘缠。你带着去外地,做些小本生意,什么都够了。”
白阿三越听越慌,他还以为他主子活过来之后,会马上找那母子三人算账呢!
“主子,您怎么……”
白举人摇了摇头,又吩咐说:“拿纸笔来。”
白阿三取来纸笔,白举人就着他的手,写了一纸休书。到这时,他才终于正眼看了他夫人一眼。
“我们成亲二十载,原是我对你不住。日后,你好生保重。”
凉溪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终极版的“舔到最后,一无所有,啥也没有”。这居然还能原谅了?
明显被原谅的人也是一脸懵逼,白夫人呆呆地接过休书,呆呆地看着这昨晚被他们母子三人硬生生灌下去毒药的男人,大踏步地走出院门,甚至还穿着一身寿衣,就,就那么走远了。
“乡亲们,”路过一块块良田,白举人笑呵呵地跟田里的人打招呼,“日头太大了,都先回去歇一歇吧。以后,你们种的这些地,就不用再给我缴租了。”
“啊?”田里的佃农摸不着头脑,一个个都猜是不是白举人要被派到别处做官了。
“不是的,我白某人一向不愿意涉足官场。小神仙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我一条命,姓白的看得更开了。大伙儿日后都好好过,我这就走了啊!”
真是好人,在离开之前还捧了凉溪一把。
本来应该好好折腾一番的主角走了,被丢在院子里的人依旧是沉默。那母子三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们纷纷将视线投向凉溪。
难不成这小神仙什么都知道了,难不成她要帮他们,所以给那人下了点什么邪魔外道的东西?
刚才那副模样,怎么瞧都不像是正常人呐!
难道是被气疯了?可他还记得安排“后事”呢,他还会写休书呢!
白夫人又垂眸读了一遍手中简短的休书,笔墨苍劲,属实一手好字。
见这三人都看她,凉溪与他们的视线一一接触过后,便沉默不语地,装得一脸高深莫测地走了出去,那三人也不敢出声说一句客套话。
路她已经记得了,凉溪牵出马,反正现在人已经救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在田里忙活的农人都对她感激不尽,也有问她是不是三言两语点化了白举人的。
凉溪有些担心地瞅了一眼那迈开大步,昂着头飞速走远的白举人。打了一个马虎眼,假惺惺地承认道:“有缘人自有缘法,这些事,说不得的。”
老百姓们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不敢多问了。大家目送凉溪和白举人先后出了庄,凉溪又在庄外目送白举人往远离阳曲县的方向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道路的转角。
这是真打击太大了,所以不是疯了,就是大彻大悟了。
任是哪个男的突然知道,自己二十年的妻子,一直与别人藕断丝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别人的孩子。并且他们还要弄死自己,怕是都得怀疑人生。
还以为这白举人要报复一波呢,谁料到他居然就这么走了?不过,说句残忍的话,他就这么忍下去算了,其实对凉溪有好处。
要是真报复的话,那母子三人有可能会比较惨。他们倒霉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就会诅咒她,万一将来咸鱼翻身了,情况就更严重。所以,这样也挺好的。
凉溪没有追着去,因为张家有人就在庄子外头等着她。她骑马进了城,在众人的围观之下,行动十分艰难,下午才到员外府。
三巨头,不,如今只剩两巨头了。他们当中,员外府上是最富有的。主子数量也多,下人数量更多。早就已经知道凉溪居然救活了已经开始准备丧事的死人,所以,张府欢迎凉溪的仪式,搞得十分郑重。
大门上张灯结彩,内院中列队相迎。大概富人都差不多,张员外与包善人外形上分外相似,他们都圆圆的,胖胖的,看起来憨厚可爱。
张员外与包善人的区别是,他们一个被女人搞得差点绝后,另一个能管住府里的女人,儿女满堂。
凉溪乍一眼看过去,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有三个。算上比她大的,比她小的,再加上男孩……
就算员外府里没有下人,这一家主子出来欢迎她,凉溪都觉得有些太隆重了。
人丁兴旺啊!
凉溪正这样想着,人群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媳妇,走到凉溪身前便拜:“多谢小神仙搭救母亲!”
这是县太爷的二女儿,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了。凉溪瞧她似乎不像装的,心里便胡思乱想了一通。
人家白夫人两个儿子都是县太爷的,如果县太爷的两个女儿都是他亲生的,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人家?
啧啧!一笔烂账!
凉溪昨天晚上听张妈给她讲的时候,就已经目瞪口呆过一次了。
两个从小比到大的举人老爷,白举人比赵举人优秀,赵举人比白举人好看。本来他们良性竞争也没啥,但……
这么说起来,还真的是白举人的错了!
再喜欢白夫人,也不能硬拆人家情投意合的一对,强娶人家一颗心里只有赵举人的姑娘呀!这下子可好了,人家情比金坚,你花了二十年时间,最后赔到啥都没有。
举人做个官还不容易?出去管一方水土,做一方父母,娶个贤妻,生些儿女,日子多好?业绩优秀还能升迁!在城外头盖个庄子种地,日日陪在夫人身边,但捂不热的心永远捂不热的,最后也不过亏待自己而已。
不仅亏待了自己,县太爷的那位夫人,可怜不可怜?啥都不知道,就要被毒死,给新夫人腾位置。
凉溪暗暗叹了口气,有点犹豫,她究竟该不该跟县太爷夫人说一声。能离就早点离,被休,假死都是好的,以后好歹还能再过两年日子。
凉溪犹豫的是,有时候蔫巴的人爆发起来才最恐怖。县太爷是绝对不肯丢掉他专一深情的人设的,所以,必须是他夫人出错或者是死掉,白夫人也必须另换一个身份,他们才能在一起。
如果她不说,她走了之后,这些破事还不知道会怎么发展。县太爷夫人多半逃不了一死。那这样一算,她救的人,不是疯疯癫癫地自己跑走了,就是没过多久便离奇死掉了。
这不行啊这不行!
张员外压根儿就没什么病,要是有,肯定也都是吃得太好,运动太少导致的。吃点差的,自己就能调养好了。张员外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欢迎仪式上就说得很明白。凉溪要是闲得发慌,那就随便瞧瞧。他请凉溪到府里来做客——
“……主要就是请小神仙在府上住两天,也让我这些不成器的子女见见世面。”
其实,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她在张府住两天,张员外儿女这么多,万一有被她看中的呢?
可惜了,抱这种心思的人注定得失望。等到三四十年之后,如果她发现自己一个人行善,根本不可能成为善人碑第一的话,那她就要学仙医谷开宗立派了。教一堆小朋友出来,让他们帮她扬名。
不过,戴德也只是第十名而已。
凉溪昨天晚上坐在亭子里看直播时,小鸭鸭跟她说了一句话,让她分外发愁。
善人碑上排名越高的人,往往都是越有权势的人。如今的前两名便是君朝帝后,她想要当第一,可能得一统天下,统治了可能还要治理,弄不出一个千古少见的太平盛世就不行!
这个任务的完成时间很长,给了一百年呢!有她耗的呢!拿第一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凉溪之前看善人碑的时候,其实也有这个猜想。不过……
真的要那么麻烦吗?
在张员外的盛情邀请之下,凉溪在张府住了下来。她打算在这里停留半个月左右,谷大夫的事,还是要好好查一查才行。所幸,跟张妈长谈了一番后,扒一扒梁大夫,还是挺容易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 善人碑(三十四)
白家的事没过几日,便传遍了整个阳曲县城。白举人受凉溪点化,大彻大悟,飘然离去的事情,大家还都挺理解的。毕竟死人复生这种事是逆天而为,多了后半生的寿命,就难免要赔出俗世的安稳幸福。没有世上所有的好处,都集到一人身上的道理。
老百姓都这么想,凉溪就放心了。她在员外府上住了一晚,夜里催眠了员外夫人指给她的两个丫头。大概是这俩丫头太年轻,凉溪除了一些她们下人之间的矛盾和姨娘们的明争暗斗外,什么都不曾问出来。
张府的这些女人们,也没有包善人的老婆狠,这府里还真没死过什么年轻人和孩子。凉溪听两个丫头念叨了一堆什么六小姐心机最深,五小姐最不把下人当人看,四小姐最喜欢在人前卖乖充好,真真是像极了她们的母亲之类的话,听过了也就算了。
这些人,帮了那个,这个会怨恨她。帮了这个,那个又会怪罪她。她还是去做一些正经事,人人都会夸的那一种。
跟两个年轻丫头打问过,她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谷大夫。催眠结束之后,让她们睡熟了,凉溪悄悄摸出院子。下午的时候,府里的女人已经带着她四处赏玩过了,凉溪路很熟。
夜色清寂,凉溪趁着月光,想要找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下人问问。但一路走来,各个屋里都是黑灯瞎火的。天太晚了,除了心事重重的人,没谁醒着。
在梁大夫去过很多次的小巷内,县太爷对着一盏灯,负手而立。他等一会儿,叹一口气,踱一阵步。直到身后有人叫他——
“父亲。”
县太爷马上转身,看到比他还高一些,面部线条在烛光的映衬下却更显得硬朗英俊的年轻男子,着急地问道:“怎样?怎样了?”
“看方向,他是要往那鬼林子里面走。”男子正是凉溪白天见过的白大少。
“怎么可能?那不是去找死吗?”从这里向南,就再没什么大的城镇了。因为再往南走百余里,就是自古人迹罕至的大森林。据说,仙医谷里的神仙,手段通天的**师,都不知折了多少在里头。
“父亲,依儿子看,要么他就是疯了,要么……可能真的是那小神仙帮咱们。”
“她要是真的想帮咱们,就不该救活他!”
“父亲,救活一个死人,这传出去是多大的能耐?咱们家里对那小神仙又没什么恩惠,人家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名声不取?”
县太爷刚才那本来就是焦躁之下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当然知道自家跟凉溪没什么交集。
“那娃娃为什么要帮我们?儿啊,我心里还是不安,不如……”
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白大少却有些犹豫:“父亲,那小神仙的手段确实不凡,她若是知道我们赶尽杀绝……”
其实,白举人是真的自己看开了。但身为局外人的凉溪都有些看不懂他的操作,更别说是县太爷了。
儿子是别人的,夫人是别人的,这都不是小事。更重要的,白举人钟爱妻子,不做官,还真是因为听老婆的话。而白夫人之所以不愿意让丈夫做官,都是因为听了他的话。
当初那一场强娶,他也并非无力阻止,只是他没有动而已。用一个钟情于自己的女人绊住优秀于自己的对手,这一点也不亏。
他承认自己卑鄙,算是毁去了那姓白的整个人生。但他一直都很配合不是吗?既然如此,就最后再配合一次吧。
那姓白的必须死,否则他日后夜里,难以合眼!
本来一切最多到今年年底,就可以完全结束。谁知最后跳出了凉溪这样一个变数。
县太爷是坚决不信白举人自己大彻大悟了的,所以,实在难以理解之后,他也开始渐渐偏向于凉溪是在帮他们的这个猜测。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得寸进尺,不弄死人不罢休,说不定会当真惹恼她。
“若是不能动手的话……他现在走到何处了?我派几个人去盯着他。若他确确实实要走进那片千里长林,咱们就没必要脏自己的手了。”
父子二人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白大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父亲,现在我们这边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父亲府上的那一位,您打算怎么处理一下?”
县太爷一脸苦笑:“如今不好办了。不管怎么着,都要先等那位小祖宗走了再说。”
白大少有点失望,不过想想凉溪,那确实是最棘手的一个点。他叹了一声,道:“我只希望父亲不要让我娘寒心便好。”
“傻孩子,爹爹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放心,最多到明年出头,爹爹一定想办法,让咱们一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团聚。”
白大少神色稍缓,又谈了些小事,便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县太爷又是独自对孤灯,面色冷冷。
虽说这俩孩子都像他,但那姓白的家伙,他族里长辈们他还记得,其实都算一表人才的,也不知怎么,就他一个,又挫又丑。万一……
算了!现在还没必要想这些。县太爷把注意力转回到凉溪的身上去。
果真人跟人不能比,他白活了四十年,如今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对上,却完全弄不懂她的套路。心里又慌又虚,没着没落,真不知人家什么意思。
县太爷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到了天亮,才趴在桌上歇了一会儿。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十分刺眼。
所幸今日不用上衙门。揉了揉发痛的头,县太爷走出屋去,外头早就有被他打发去打听凉溪行踪的人候着了。
“老爷,小神仙今天一大早就从张府出来了。”
凉溪的行踪特别好打听。她昨天晚上连下人住的地方都去过了,无奈却没有碰到一个大半夜起来瞎溜达的老人。眼看着天亮了,她回到屋里去,然后没过多久就开始迎接一群丫头的惊呼。
她们惊呼,是因为她打坐。
吃过早饭后,凉溪就开始了被员外府上的女眷无限吹捧的一天。
不过,凉溪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张府的人个个都自告奋勇地说要带她在城里玩玩,凉溪也确实一大早就出来了。车队浩浩荡荡的,实在是不能不引人注目。
但既然张府的人说了,不管去哪里,都是由凉溪拿主意。那她也就没客气,酒楼、首饰铺子、成衣铺子……她都不去。指挥着一长串的马车,先去了梁大夫开的医馆。
现下正是农忙时节,但看热闹的人依旧很多。医馆刚开门,里头的伙计都惊呆了。这阵势……
不知道伙计们和看热闹的人怎么想,梁大夫听说之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完了!砸场子的来了!
“她去了那儿?”
县太爷被太阳照得有点眼晕,那种心慌发悸的感觉更重了。
这娃娃到底是想干啥?她能不能一下就让人看明白了?这么折腾,人真的遭不住啊!
梁大夫强颜欢笑着出来迎接凉溪:“这不是小神仙吗?您肯到老夫这小小医馆来,属实是老夫几辈子的福气。快快,小神仙快请进,不知您今天过来……嘿嘿,总不是为了治病吧?”
老头子最后还开了个玩笑,凉溪也就顺着笑:“您这么大年纪了,医术自然精湛,积累自然深厚。晚辈今天来,倒不是为了治病,就是想见见梁老大夫,问问您。”
没想到凉溪这么有礼貌,虽然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梁大夫心里却熨帖了很多。不过,下一秒他就刷白了脸,瞪直了眼珠子。
“您前天夜里去了县太爷府上,当时我已为夫人诊治过。不知梁老大夫再去看时,可有看出晚辈曾遗漏了什么地方?”
梁大夫从嗓子里透出一声笑来,非常尴尬,笑声甚至有点像鸭子,“嘎”的一声。
“小……哈哈……小神仙您这可是误会了。这城里百姓都知道县大爷夫人身子有恙,老夫是隔两日便要去把一次脉。不过,老夫实在是没有小神仙的能耐,每次都是让人失望。听说小神仙医好了咱们青天大老爷夫人的病,老夫一是想去亲眼瞧瞧,二来,主要是去拿药箱子的。”
“是吗?”这种事大白天的不去,非要晚上去做,合适吗?
大概是年纪大了,经历的事多了,谁都能这样随口胡诌一些谎话,听起来倒很顺口,却着实经不起推敲。
凉溪有心想要不给他脸直接问,却记起来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要谦和,她要善良,她要平易近人……
凉溪一下子就很失望:“我还以为能跟梁老大夫请教一些医理呢!”
梁大夫话都快要讲不下去了:“呵呵!我……小神仙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哪里有……有那个本事,教您什么。”
“您可别这么讲,我才活了几岁,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唔……您既然没有再替赵夫人看一看,那城外的白举人呢?他们家可有人前来求医?”
梁大夫脑子里嗡一声,直直地就要往后跌。好容易稳住了身体要说话时,他牙齿都在打颤。
“有……有过的。”
“那您去看了没有?”
“看……看了。”
“那您有什么结论没有?”
“我……我……”他该有什么结论呢?
眼前这一幕看起来真和谐,一个小小的漂亮女孩子,跟一个老老的爷爷讨教医术。只是,为什么梁老大夫的状态看着不对呢?难不成是年纪大了,却还要整天坐在医馆中治病,所以累到了?
“您有没有发现,白举人和赵夫人,得的是同一种病?”
女娃娃嘴角含着笑容,眼神单纯又干净,落在他眼中时,却只让他觉得害怕。
梁老大夫努力镇静了一瞬间,分辨清楚了凉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后,他真的向后栽了两步。
第三百九十七章 善人碑(三十五)
“哎哟,梁老大夫,您没事吧?看我……咱们进去说,坐下慢慢说。”
凉溪伸手扶了他一把,这老头子是真的害怕,在她抓住他的那一瞬间,几乎是用死命挣扎的力度躲了开去。
围观的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了,凉溪却只是笑笑,跟着梁老大夫一起进了他的医馆。
看不到人,围观的群众渐渐散了,张府那一群跟着凉溪过来的下人主子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昨天晚上想了好几处这城中可以去玩的地方,今天出来,银两、讨好的笑容、巴结的语言全都准备好了,谁知凉溪第一站来了医馆。
他们总不能买几十斤药材拿去让小神仙开心吧?
一群人的能耐无用武之地,有的在外头等着,有的索性跟着凉溪进去了。不过,跟进去的照样也是等。
凉溪和梁老大夫并没有在大堂里谈话,张家的几个今天还没来得及跟凉溪说几句话的女主子,眼睁睁看着她跟一个老大夫进了后堂,也不知去干什么。
“小神仙,”刚到没人的地方,梁大夫就怂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给人抓药治病的大夫而已,我没那个胆子害人的呀!”
“是吗?”
“我,我……县老爷的命令,我怎么敢违抗呢?”梁大夫哭丧着脸,心里这会儿把县太爷都埋怨上了。
他去给县太爷夫人再次把脉,明明就是他们叫他去的。半夜三更的,如果他们不说,这小神仙怎么会知道?
“哦,这个我理解。不过梁老大夫,今天我来,不是问这些事的。之所以一大早就来拜访,是因为我想问问,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姓谷的老头子?”
梁大夫脸色立刻就变了,看起来他记忆深刻。
“看样子您记得,那么您是自己跟我说一说呢,还是……”
其实催个眠而已,也没什么坏处,但梁大夫心中却无限恐怖化了凉溪未曾说出口的手段。他脸上青青白白的,嘴张了好一阵子,却还是难以接受那么久以前的事,现在居然被一个他万万惹不起的小娃娃提起来。
她难道不是应该只看出了白举人和赵夫人体内的毒吗?难道不是赵大人为了自保所以把他推出去吗?为什么这当中还有那姓谷的家伙的事?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那姓谷的比他大好几岁,现在可能都入土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神仙来问他从前的事?
“我……我……”梁大夫挣扎在承认和撒谎之间,最后选择含含糊糊地拉县太爷下水,“小神仙,我就是一个给人办事儿的。”
“既然如此,那你是给谁办事的?办得什么事?那个人又为什么容不得谷大夫?把这些都一一地讲来我听,若是说得好,我就去找那个人的麻烦。”
“这,这……”梁大夫不敢说,见凉溪神情语气都算和气,还壮起胆子问了一句,“不知道我那老朋友跟小神仙是什么关系?”
“倒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他帮了我一个忙而已。”凉溪随口胡说,却又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梁大夫的内心。他突然呆了,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会儿,就很万念俱灰地苦笑了一声。
当初那个仙医谷中的弟子嘱咐他行善积德,但他没有听,抓住机会,就把他一直视为眼中钉的对手给弄臭名声,赶出了城。如今又有一个可能是仙医谷里的弟子,因为那姓谷的帮过她,所以她来帮他报仇了。
仙医谷里的弟子让他飞黄腾达,成为了这阳曲县首屈一指的大夫。如今又有仙医谷里的弟子,可能会让他身败名裂。
“这是报应吗?”
梁大夫喃喃自语了一声,凉溪没有听清楚,追问他究竟是谁害的谷大夫。
梁大夫哪里敢老老实实将那些陈年旧事都说出来?但若是要撒谎吧……他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是无法去编织一个没有破绽的谎言。
眼前的人虽小,眼神可实在不像孩子。
这老头子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凉溪等得不耐烦。若非这医馆是他的地盘,她早就两张符拍上去了。
“人家既然帮了我,我自然得回馈一二。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阳曲县城来杀了你这个给他背后捅刀子的朋友。所以,如果你当真有苦衷,就赶紧说出来。否则的话……”
本来以为这小娃娃刚才就够可怕了,谁料到她眼波一转,目光中便带上了凛冽杀意。
梁大夫吓得腿一软,险些没有跪下来行大礼:“小……小神仙,我真,真没有害他!”
听这老头说了一堆重复的废话,凉溪听他讲完,往细处问。
“在这阳曲县,他的名声似乎臭得紧,那是为什么?”
梁大夫结结巴巴的,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能说:“他……他是因为藏着好药……不救老百姓,名声这才……这才一下坏了。”
“怎么藏着药不救百姓?”
“这件事,小神仙您问城里许多老人儿,他们都知道。几十年前,大抵是阴雨连绵,天凉的缘故,这城里的小孩子都爱生病。一个带俩,两个带四,最后把家里大人都带病了。”
“那时候的县太爷还不是现在这位赵大爷,他把生病的人全都聚在一个地方,足足有几百余人。县里的大夫天天从早忙到黑,夜里挑着灯还在讨论药方。我那老朋友当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好大夫,由他带着头,我们很快就定了几个药方出来,治那些生病的百姓。但那些方子都不顶用,后来得病的人当中,孩子渐渐支撑不住了,一天一天死的多了起来。大家都慌得很,我……后来……”
梁大夫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没底气,声音就靠一丝气儿撑着,越说到后头越听不见了。
“小神仙您可能不知道,我那位老朋友,对钱财看得比较重。他一向不管是治病还是救命,都是先要钱的,没有钱请不动他。后来,我们大伙儿发现,他自己藏了一张药方,那药方是能救百姓们的命的。但是他没有公开,自己熬了药,高价卖给那些百姓。”
“这件事后来真相大白,大家就将他赶出了城。”
原来是这样……凉溪点一点头,好像是信了,却又在梁大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时候,突然道:“若是如此,那便是他活该了。为什么他又要说是你害他呢?”
“这……”人家要说什么,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也管不了呀!
梁大夫的笑容极为尴尬,他不知道凉溪可以催眠人问话,所以确信谷大夫没有撒谎。听到她这样单纯的问题,只觉得这女娃娃实在是难以琢磨。
“小神仙,不知我那位老朋友如今在何处?他肯定是误会我了,当年的那些事情……”
“嗯,嗯……”认认真真地听梁大夫辩解完,凉溪直接道:“晚辈对赵夫人的病情还是有些疑问,不知梁老大夫今日是否有闲暇,愿意和晚辈再去赵府上看一看。”
早知道刚见面就应该请他去赵府的。这老头子说的话……看他吓成这种样子,应该不会全都是假的,那她只信一半。剩下的一半,看来要她用点特殊手段了。
要催眠目标人物,最佳的场地还真是县太爷府上那个“清静地儿”,她得确定不会有人偷听才行。
梁大夫本能地就不愿意去,但凉溪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实在是戳人。她一个小娃娃,看他这样一个祖爷爷辈的人,就像,就像他们两个人辈分颠倒过来了一般。
他不敢拒绝,外头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的现在来求医,最后只能坐上张府的马车,他们又去了县太爷府上。
不提张家的那些人有多失落了,县太爷在知道凉溪又到了他府上后,马不停蹄地便赶回了家。
“老爷,小神仙又在那个亭子里呢!”
“怎么?是夫人还有什么事吗?”县太爷一脸急切,身边的下人在心中默默叹了一波——老爷夫人感情真好。
“老爷不必担心,那亭子里面只有小神仙和梁老大夫。夫人刚才还在此处,只是因为想着小神仙中午肯定是在咱们府上吃饭了,就先去吩咐厨房里的人了。”
没过多久,县太爷夫人又回来了。两口子在一众下人跟前切切地互相关怀一番,接着都把视线投向了那座白雾缭绕的凉亭。
凉溪有些高估梁大夫的胆量了,贴上符箓一问,他撒谎的部分真的不多,只在最重要的一点上做了隐瞒。
“凭什么我就要处处矮他一头?老天有眼,要我随手行善便帮了仙医谷里的弟子。那位神医给了我药方,他是要为我扬名。但我何必扬名?阳曲县只要没有了姓谷的,我就是最好的大夫!谁都知道这个事实,我为何还要扬名?”
“那药方本来是仙医谷里的神医送给我的,我再送给他,看看他能不能吃得住呵呵哈哈……”
梁大夫笑着笑着,声音又转无力:“果然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么,我还以为那老东西早就死了呢!谁知他将要入土的人,最后还给我来了这么一手!”
凉溪听明白了,就让他醒了过来,然后把他说的话再给他复述一遍。梁大夫的一张老脸越来越白,到最后终于是灰暗了,他耷拉下头,就那么无言地坐在凉溪对面。
许久,他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会回答吗?当然不会!
第三百九十八章 善人碑(三十六)
“看在你这些年一直都勤勤恳恳救人行善,除了被逼的那些,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我就不将你怎样了。谷大夫如今在夏阳镇包府,你去与他赔个罪,就回来继续当你的大夫吧。”
梁大夫已然心死,他的体质可远远不如一头膘肥体壮的公马。他打不过凉溪,害不了凉溪,就地儿把她掐死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只能认命,只当这个女娃娃下一秒钟就会将他的这些事抖落出去。
当初那姓谷的是怎么被打出城的,他还记着。现在,他也要被那样赶出去了。
梁大夫脑子里嗡嗡作响,空白一片。凉溪说的这番话,他都听得不甚清楚。只有一句他听明白了,凉溪说,她就不将他怎样了。
“多谢小神仙!多谢小神仙!我这就去包府!我这就去!”
梁大夫又惊又喜,一步跨了两层石阶,从亭子跑出去。凉溪微一沉吟,又叫住他:“等等!”
被叫住的人以为她要反悔,吓得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颤颤巍巍地回头,梁大夫问道:“小……小神仙还有什么……吩咐吗?”
“算了,你不必去了,回你的医馆去吧。”
“什么?这……”
梁大夫心下惊疑不定,不知凉溪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愿意去见谷大夫,更别说是道歉了,他怕被那姓谷的抓住打死。可是这小神仙话撂在那儿了,跟身败名裂相比,他还是宁愿曾经的所有真相都埋在土里,不被众人知晓,宁愿被那姓谷的打死,算他赔他一条命。
有了对比,他当真半点都不排斥去道歉,怎么这小神仙又不让他去了?
啊!她一定是想测试一下他的觉悟!
“不不不!小神仙,当初的事确实是我做得太缺德。我妒忌他医术远超于我,一念之差,就起了邪心。我这些年……”
说到这里,梁大夫突然真的想要去找谷大夫赔罪了。
“我这些年,没有一天不被那件事所牵累。”
梁大夫敢指天发誓,这一生,他主动做过的坏事,说出来要被人打死的坏事,不超过三件。他学了一身医术,年轻的时候也是野心勃勃,想要上一次善人碑的。后来因为妒忌陷害了谷大夫,即便大家都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明白。日后不管又做了多少善事,他也再不敢肖想哪怕一次善人碑上的排名。
他毁了谷大夫,也毁了自己。
尤其是后来,他以为没人知道的事情,被县太爷不知怎么打听出来了。从那以后,他那本来决意要去积德行善、光宗耀祖的一身本事,全都变成了别人手中作恶的武器。
这一生,他主动做过的坏事,不超过三件。可被人命令做过的坏事,早已数不胜数。
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亏心事,他就不会被人操纵。这些年,有那夜深人静时,他会突然悔得默默咬牙流泪。可所有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说了不让你去,你就别去!”
这老头刚才突然抽风,居然格外真心地说他一定要去认罪。凉溪皱着眉瞪他,粗声粗气地又说了一遍,这才将他吓住了,默默地也不敢说话,就瞧着她,不知她为何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你回去吧。叫赵大爷过来,我想和他谈谈。”
“是,是……”
梁大夫缩着脖子走了,凉溪长出了一口气,脸色有点不好看。
谷大夫是在被催眠的状态下跟她说,他有一个姓梁的害了他的朋友,他自己不知道。让梁大夫去给他赔罪,但却又没有受到更重的惩罚,谷大夫肯定不满意。他最想要看到的,一定是梁大夫比他还惨。
凉溪是能够让他满意的,但她在催眠梁大夫的时候,听他说了许多。这老头子已经为当初他做的错事,就如他说的一样,受了半辈子的牵累了。
就算是罪有应得了吧。梁大夫在这城里名气极好,在县太爷没有命令时,对于老百姓们来说,他是个极好的大夫。
这是一个凉溪放过他的理由,还有同样重要的,放过他,凉溪可以获得他的畏惧和感激。
搏出名这件事,除了要她自己有本事之外,她还得要机会,得要宣传的渠道。最最重要的,人出名了一定会被黑,这是必定的,绝对的。她需要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在她被黑时站出来说话。
梁大夫就是这样的人,县太爷也会是的。
不管赵大爷怎么对待自己的夫人,首先他是个好官。他对自己的权力十分看重,所以难免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但他对老百姓十分上心。在经过短暂的催眠后,凉溪甚至很惊讶地发现,这货居然是真心要做一个好官,不是表面上装装样子。
城里的大小事,他到了件件亲力亲为,实在忙不过来也必须要问一下的地步。
天旱了,他要白半头头发。天涝了,他要白另半头头发。城里从前没这么清静,衙门也没有这么干净,许多小官富户家的子弟,简直就是恶霸。自从他来了之后,将近十来年,都全部处理明白了。除这些外,他还做过无数的事。
凉溪当然可以把他做的坏事公诸于众,老百姓们会感到被欺骗,会十分愤怒,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对给了他们一个真相的凉溪心生感激。
但她若要这样做,这位赵大爷就不能活。让他活着,他不仅不会在她被黑的时候站出来说话,他会躲在背地里没命地向她泼冷水的。就算她用些手段悄悄弄死他,这人有许多将他视为神明的亲信,万一不慎留下点什么破绽,简直后患无穷。
与这样的结果相比较,凉溪还是宁愿给人方便,自己方便。
不过,这样真的跟善良搭不上边了吧?
啧!
小鸭鸭对她目前的这个任务完全没有头绪,所以她致力于给凉溪添堵,营造一种朋友就该有难同当的感觉。
“没事,乱码!实在不行就当女皇,统一大陆,开创一个千古盛世出来!那样,任务肯定就完成了!”
那样任务的确有大概率会完成,不过,女皇是那么容易当的吗?说得简单!那样得多长时间?
县太爷刚上亭子就被凉溪催眠了,等他醒来之后,他还是刚上来的那种状态。那就是已经确定凉溪知道了所有,根本不敢将她当作普通的小孩子看待,所以准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赵老爷,”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凉溪便开门见山,“如今白举人已经走了,不知您要想什么法子全家团圆?”
本来还想跟她客套两句,谁知道凉溪张嘴就是刺到眼前来的利刃。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面前哑口无言。
来硬的,眼前这小娃娃见过的世面可能比他多,本事又大,他不敢。她能够一抬手削断一匹疯马的四条腿,砍他一颗头自然更是轻轻松松。
来软的,告饶、求情、认错……他倒不是做不出来,只怕也没用呢!
“小……小神仙,您……都已经……知道了?”
“嗯,是我来得不巧了。要是等到年底,可能您就没这些糟心事了。”
县太爷身上的冷汗又出了一层,他小心地观察着凉溪的神情,听她说话好像是嘲讽,但她面孔上不见一丝讽刺。
“不……不敢……不……”
“赵老爷是个好官,我昨天晚上在张府想了想,要是把您从这个位子上逼走了,来一个不把老百姓当人看的狗官,那反倒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凉溪是想让这个人帮她宣传大名,更想让他在自己被黑的时候站出来说话。不过,这些是她的有所求,一说出来,她跟眼前人的位置瞬间就拉平了。她才不会那么傻呢!
县太爷从凉溪的话中听出了一线生机,他眼睛突然就亮了,竖着耳朵听凉溪继续往下说。
“您确实做了不少亏心事,但师父教过我,不能目光短浅。为了救一人害一万人,那算不得好人。最好的情况是两边都能救,如果实在无法兼顾,便只能去救那一万人。”
“白举人和您的夫人有些可怜,但我也不好为了他们申冤,废了一个父母官。所以……”
凉溪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讲出口,县太爷就非常乖觉地连连赌咒发誓,他这下算是弄明白凉溪的意思了。
她居然要放过他……她师父可真的是好人哪,说的那话真有水平……小神仙原来真的有师父,不知道是哪里的老神仙……他能活了……
县太爷脑子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他本十分聪明,本来很容易就会怀疑凉溪放过他是不是有所求,如今一时却想不起来。
凉溪说那些要把他从位子上逼走的狠话时,十分平静。县太爷不得不相信,再加上他本来也没什么架子,点头哈腰的活像个奴才。
“小神仙放心,您大可不必做什么选择。这所有的事,都是我姓赵的昏了头……”
县太爷讲了一堆会让白夫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心寒到死的话,凉溪微微冷笑,并不当真,只是说。
第三百九十九章 善人碑(三十七)
“那倒不必。您还是尽早想办法将自己的心上人和两个亲生儿子接回来吧,免得日后不能团聚时,再怨怼于我。至于您夫人,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要么你去告诉她,要么我去跟她说,看看她反应如何。如果她同意和离,那是再好也不过了。赵大爷也尽量积德,晾她一个没有娘家的妇人,也做不了什么抹黑您名声的事情。世上有报应一说的,赵大爷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为好。”
县太爷跟梁大夫犯了同样的错误,二人都以为凉溪这么替他们着想,是为了测试他们的觉悟。在将凉溪第二次惹恼后,县太爷连忙去找他夫人摊牌。当然,他言辞之中,不曾带上凉溪一字半句。
凉溪也没有吃府上为她准备的午饭,中午便出了府由着张府的人带她去吃饭,总算也是给了员外府里的这些人一点安慰。
饭后,凉溪又来到了梁老大夫的医馆,这次,她不是来找麻烦的。
“您这儿的药房可能让我进去看看?”
“您请您请!”梁老大夫诺诺连声,比凉溪那虚伪的客气要真诚多了。
下午,凉溪待在药房里认药,一直认到医馆要关门的时候她才走。到张府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又到了医馆。这次她走之前就已经跟员外府的人说明白了,晚上不用来接她。
好容易请到府上的神仙出尔反尔,明明说好住两天的,结果……好像确确实实住了两晚。
张府的人哭丧着脸送走了凉溪,梁老大夫哭丧着脸,迎来了凉溪。她在药房里头认药,后来去了城中的书斋,却没找到什么医书,便只能客气地恐吓梁老大夫将自己珍藏的医书都借给她看。
前去书斋的路上,凉溪也打听了下,县太爷与他恩爱非常的夫人和离了。众人不解又惋惜,在知道真正的原因后,都不由地叹气。
这年头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夫人再好,她没能给赵家生一个儿子,这是事实。
“唉……老天爷总不许世上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听说是赵夫人自请的休书呢!还是赵大爷怜惜,被休弃的女子说起来终究不好听,那才写的和离书。”
“小神仙不是已经救治过夫人了吗?怎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儿子呢?”
“你这傻子胡说八道,小神仙又不是送子观音,才那么大点的娃娃,哪里懂这些事?”
“唉……”
赵夫人受满城人的敬重,就算回不去娘家,自己独居度过余生,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欺上门。
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县太爷长松一口气,凉溪没有往死弄他,他那个夫人在知道真相后也没有愤怒纠缠,这都挺出乎他意料的。
“老爷,那姓白的果然是要往千里长林里走,他直直地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小的回来用快马跑了一天,想来现在他已经走到雾气浓重的地方了。兄弟们不敢再跟着往里走了,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既然他一心求死,你们就不用再跟着了。在林子外面等上几天,他要是不出来,你们就回来吧。别太靠近那片林子,免得枉送了性命。”
“是!”
他派出去的这几个人,全部都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他们不会对他撒谎的,那么,那姓白的果真是疯了吧!
这个人总算是处理了,不过,所有好事都向着自己,县太爷又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老爷老爷,小神仙来了!”
县太爷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此时不在衙门,也不在府中。那小娃娃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还不知道凉溪早就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清楚明白,真看见她时,呼吸都吓得停住。
“我不会在阳曲县逗留多久了,今日前来叨扰,是突然想起了件事情。”
“您说,您说!”
“于捕头手下的一班捕快中,有兄弟两个是夏阳镇专管收租的乡啬夫的儿子吧?”
县太爷一呆,半晌没缓过神儿,他还以为这小神仙又来找自己的麻烦,谁知道怎么跟两个捕快怼上了?
老于手底下捕快那么多,他一时间哪里记得起来?不过,好像确实有兄弟两个,办事还挺得力的。
“老爷,有的,有的。”
给传话的那个属下跟于捕头关系好,对这些事比较清楚,连忙悄声提醒他主子。
“不知他二人怎么得罪了小神仙,我……快!快去把那兄弟两个叫来!”县太爷差点没有亲自动身去找。
“不用不用!那倒不用!”凉溪急忙拦住人,“我只希望您能跟那兄弟两个人说说,让他们稍微去劝劝自己的父亲,做事还是有些分寸为好。就算他年纪大了,有些事是会报应在自己子孙身上的。”
“啊,啊……是是!”
谅他也没胆子不做,凉溪放放心心地走了。
在阳曲县偶尔在街上抓个小偷啊,解决点纠纷啊,偶尔帮人治下病呀的待了十余天,张员外和县太爷都没什么生意介绍给她。抢了梁老大夫几本书后,凉溪坐上不用给钱的马车,慢悠悠地往最近的县城走。
过了半个多月,符箓果然有用,凉溪的视力已经好很多了。揭起车帘向外看去,矮矮的城门上刻着两个大字——鸿县。
“这一路麻烦大叔们了!”
进了城,凉溪跟一路保护着她来的一群人道谢。这些人都是县太爷府上和员外府上的,凉溪意思意思给的辛苦钱他们也不要,赶着马车将她送到了这鸿县后,并不在城里多玩,很快就赶回去给他们主子回话了。
凉溪又回到独自一人,随便找了一家客店,她要了一间房。早早订好了之后,凉溪出门去,打算去打听打听这鸿县的大小事。
不料,房门还没出呢,一楼大厅里就有几个男人在哈哈大笑,声音响亮到凉溪就算站在外头大街上都听得见。
笑声暂歇,那一桌正吃饭的人缓了口气,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那皇城的人物果然是不一样啊!楼丞相的爱子已经是一等风姿了,不知太子殿下是什么样人。”
“我等是没有那个眼福喽!”
君战等人在十余天之前路过鸿县,城中的老百姓一直谈论到今天还乐此不疲。这么难见的事,他们大概能谈论到年底。大堂里吃饭的人一听见说起了君战那一行人,都纷纷加入讨论,连掌柜的都掺在里面,帐也不记了。说起君战来眼睛放光,唾沫横飞,简直收不住。
“那东土君朝明君仁臣,繁荣昌盛,大州大郡,轮着免税赋。一万人的善人碑,倒有一半是君朝俊杰……唉,可叹我怎么没有再往北边生上那么三百里,过了丝带河,就是君朝的土地了呀!”
“你得了吧!咱们还算好的,要是长石县的人,那才恨呢!随便往东边北边生个三四里地,就都是君朝的老百姓!”
听一群人说着说着都开始替人家皇帝操心,怎么还不打过来占领这片土地,怎么还不开发南边那片千里长林,怎么还不抓紧一统大陆,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善人碑第四名,目前的第一名,果然不是寻常之辈啊!听听这些老百姓说的是啥话?在他们眼中,如今的君朝皇帝大概就是万年不遇的千古明君,是天上下凡的真龙吧?
凉溪现在其实并没有踏进君朝境内,她如今在一个安分的,淡泊的,就这么蔫巴巴过日子的国家。如果哪天君朝真的有吞并他们的心思,这个小国家的皇帝大概会跟他国内的这些百姓一样,立即俯首称臣。
大堂里的客人们说得兴起,凉溪就没有出去,站在房中听他们说。大家七嘴八舌的,好像全都亲眼看见过君战的车队。
怎么能这么大张旗鼓呢?那个虽然奇奇怪怪,但怎么说也是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仙医谷逃出来的小天使,他可是君朝唯一的皇位继承人,那么嚣张,大概活不到皇城吧?
凉溪有点担忧,也不知道君战那一行人现在走到哪里了。但愿到了皇城之后,君战能尽快跟他的父皇母后说一声。仙医谷的那些假大夫名声全部一落千丈之后,她就可以趁机冲排名了。
善人碑每隔一年到三年,就会随时没有预兆的更新排名。上一次善人碑刷新排名已经是两年前了,这一次也快了。
凉溪没什么信心一次就上榜,但如果这次善人碑更新又要拖三年的话,给她一年的时间,凉溪感觉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在大堂里高谈阔论的那几个汉子走了,没人带起话题,凉溪想多听一些有关于君战的事情,也不能够了。她出了客店上街,看哪里热闹就停下来听听他们说话,全然不知送她来鸿县的那些人,并没有全部都离开。
张员外是个商人,以前他没有现在这么胖,以前他也是四处奔走过的。在鸿县,他的朋友不少。介绍给那些朋友这样一位小神仙,可算是个大大的人情。
凉溪离开客店不久,这城中极有名的一位富商便派了轿子去客店里抬凉溪。那店小二不知方才那小娃娃是何方神圣,一时间给惊得结结巴巴。
“那个……那个小姑娘刚刚出去了。”
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一群人围着一顶青缨小轿,在客店门口等待。过了会儿,又有别的人抬着新的轿子来了。
店小二和店里的客人有些懵圈,这场面其实前不久他们见过,即便没见过的也听说过。城里来了君朝皇室的太子,鸿县的县丞还有什么官威?连滚带爬地跑来请人家太子殿下去府上做客。
眼下这怎么……难道他们城里又来了什么大人物?虽说没看见县老爷,但这一队一队的下人,还真是挺有阵势的。
小二努力回忆着凉溪的模样,是个清瘦秀气的小姑娘,除了眼睛特别大之外,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在街上扶了两个老人,凉溪一直转悠到天黑,也没有能做更多的事。默默回到客店,凉溪正打算挑个人半夜问一问时,就被向她涌来的一群人给惊着了。
“小神仙!小神仙!我们老爷请您去府上歇息。小神医光临咱们鸿县,怎么能让您随随便便住在这小小的客店里呢?快请快请!”
她只是搀扶了两个走不动路的老人而已,除此外啥也没做,怎么就……难道是阳曲县的张员外和县太爷?
凉溪一瞬间有点懵,但她很快就猜到了。心里为自己在阳曲县的做法画上了对号,以后要怎么做,在鸿县要怎么做,凉溪心里基本上已经有谱了。
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最好不得罪,最好能让他们帮忙。她负责努力行善,他们负责夸大宣传。
凉溪在县老爷和富商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是商不敢跟官争,虽然来得更早,他们还是让步了。
青缨小轿空着回去了,凉溪坐上另外一乘轿子,晃晃悠悠地到了另外一位县太爷府里。
这些人都默认她是仙医谷里的弟子了,一个个都十分恭敬。凉溪摆着一张笑脸,在县老爷府上吃过了饭,便住进了他们安排的房子里。
晚上抓了一个丫鬟问了问,至少是在那丫头的口中,这府里挺干净的。夫人手段厉害,两个姨娘乖得像猫,县老爷儿女双全。跟阳曲县的三巨头相比,鸿县最顶级的这个圈子里,好像没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凉溪当然是想催眠了县老爷问问的。那丫鬟一直在府中伺候人,消息可能不是很准确。
到了第二天,都是一样的套路。凉溪虽然没有君朝太子那样惹人眼馋,但一群想把自己的子女送进仙医谷的人,对凉溪还是客气万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没命地准备美食,吃完之后有漂漂亮亮的小姐和夫人们带她在城中玩……这日子当然是舒坦啊,不过,姐妹们,阿姨们,你们真的没有什么生意介绍给她吗?
每个人至少总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吧?他们难道就没人生病的?
第四百章 善人碑(三十八)
在县老爷府上住了两日,凉溪深刻地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享乐下去了。
告辞离开,凉溪开始整天整夜地在街上瞎转,就是希望有人家里有别的大夫已经放弃的病人,希望他们来找她。
婉拒了富商家的邀请,凉溪转悠了三四天,偌大一个县城,居然就没有这样的人。
人家都是随手行善,处处都能遇到有困难的人,怎么她就找不到?
凉溪在鸿县转了几天,无奈之下没有办法,自己掏钱让城里不多的乞丐吃了几顿饱的后,就在那些乞丐十分感激留恋的目光中,离开了鸿县。
之后又转了两处小城,都没能做什么大事。从仙医谷逃出来一个月后,凉溪离开长石县。马车向北边走,她很快就看到了那条丝带河。
细细的一条水流,做一个强盛王朝的边境线,似乎有点不够格。不过,赶车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这条河可神奇,天再旱也不会干,雨再多也不会涨。”
马蹄声渐渐放缓,车夫问说:“小神仙,咱们马上就要过桥了,你可要下来看看?这河水好看得很。”
这车夫对凉溪十分尊敬,原因是凉溪在长石县凑巧听说了,跑去救了他发高烧的儿子。他家里就那么一个独苗,连着烧了几天,他也没那么多钱请好大夫,能请来的大夫都说就算是治好了,恐怕脑子也烧傻了。这下给凉溪轻轻松松地救回来,一家人自然感恩戴德。知道凉溪要过丝带河,这车夫立即自告奋勇,说送她过去。
凉溪听他说得起劲,便下了马车。站在桥头上,她往水面看去。
在别的角度发现不了,站在桥上低头看,还真的是漂亮。浅浅的河水清澈见底,水中无鱼,涌动的细小波浪泛着点奇异的银光。河水向前流时,当真像无数条极贵重的银丝缎带扭在一起飘动。
“果真是好水。”
凉溪不由赞了一声,那车夫才一脸高兴,又请凉溪上车:“过了这条河,还要再走一截子路呢!等快到中午,就能停在凤花镇了。”
“小神仙要是想去大一点的城池,只能在镇子上雇车了。我们不是君朝的百姓,虽说能到这里来,镇子上的人也挺欢迎。但要是去城里,盘查的关卡就多了。”
“嗯……”凉溪听着,将这些都记下来。
她就说嘛,一个国家的边境,怎么可能没有驻扎的队伍,没有盘查外来人士的关口?这个世界再美好,也不能如此简单潦草。
“您能送我到镇子上,我已经感激不已了。中午能到最是好,您吃顿饭,晚上还能早早回去。”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孩子的命要不是小神仙……哎哟,小神仙快上车!”
这两个人正互相感谢时,君朝的土地上,前方道路的转角处,突然闪出几匹骏马来。他们不会有别的方向,肯定是要过桥的。
“哎!前面的,快点让开!”
一马当先的是个年轻男子,他冲桥上的凉溪和车夫叫了一声,仍旧是快马加鞭,没有半分减速的想法。
凉溪眉头大皱,小桥总共就这么宽,想要避开在一边根本不可能。车夫看着有人来时,立刻叫凉溪上车,他如果直接赶车下桥,那还来得及。这一迟疑,是怎么都要跟那几匹马撞上了。
“你先走!”赶紧给车夫打手势,要他赶车下桥,凉溪跟在后头走。
“啧!碍事!”到底是害怕跟马车撞上了,那年轻男子眉头紧凑,暗骂了一声,到桥头才拉了拉缰绳,缓了一下,等马车过了桥才走。
青灰色的骏马,马上的年轻人一身锦衣,和坐骑一起带起一阵风。不知是恼火凉溪挡了他的路还是怎么着,仿佛是故意的,他人跟马几乎擦着凉溪的脸过去。
后面的几个人倒有礼貌,见凉溪冷着一张脸走下桥头,都避在另一侧飞驰而过。
“小神仙,你没事吧?”
头一匹马的蹄子都快蹶到凉溪脸上了,虽然见她神情淡淡的,也没什么怒色,车夫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没有,他们大抵是有什么急事。”
那几匹马眨眼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凉溪转回视线,刚上马车,就又听到了马蹄声。
又是几批高头大马,几人吆喝着过了桥:“赶紧啊,快点的,别让那小子抢了先!”
凉溪揭起车帘望了一眼,那车夫也开始好奇起这样的阵仗:“啊呀!该不会是谷里又有哪位神医出来吧?”
听他用了一个“又”字,凉溪几乎已经无力解释了。
她真的不是仙医谷的!
车夫载着凉溪继续走,这次又未走多远,迎面便再次碰到一队如风的快马。
这些人是干什么去的?
马俊,人看着也不一般,总不会是集体出来兜风吧!
凉溪好奇起来,她现在是真希望出点大事,最好是大点的不平事,能让她管一管。
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心,马车平平稳稳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后,凉溪碰到了车队。
比她坐的这驾不知豪华精致多少,大小至少也有三倍的马车,由四匹白马拉动。后头跟着三辆小马车,前前后后还围拥着许多马匹。
如果要不是一波人也就算了,偏偏凉溪竖起耳朵,听到了他们说话。
“小少爷这会儿可能已经到长石县了。”
“少爷与大小姐姐弟情深,想早些见到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大小姐这一次有三年没回家了吧……”
车队走得快,凉溪没有听到多少。她什么也不知道,同样竖起耳朵的车夫却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之中,听出了真相。
“啊我知道了!听说博州城征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天资非凡,小小年纪就被收入了仙医谷。现下这么大的阵仗,应当是那位将军小姐要回家里看望父母。”
车夫知道的还挺多的,凉溪要他多说一些,在去凤花镇的路上,他们一个说一个听,又碰到了追着马车去的几十人。
到了凤花镇,跟车夫告别后,凉溪随便挑了一家饭店进去。果然,大堂里全是边吃饭边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位大小姐的人。
第四百零一章 善人碑(三十九)
“孟大小姐这一次回家,应当是为亲事吧?”
“嗨!仙医谷里都走过一遭了,哪里还能是俗世女子?谷里多少女神仙,都醉心于医术,即便是要成亲,也是在谷中寻找志同道合的师兄弟。依我看哪,宫家的大少爷怕是抱不得美人归了。”
“宫家大少可是痴情呢,如今两个兄弟都已经越过长兄先成家了,就他还在痴痴等着,唉……”
“孟大小姐这次回来,阵势可大。那大马车,前前后后将近有一百多人去迎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总兵府的大小姐,又是仙医谷里的女仙,什么阵势都配得起啦!”
一顿饭的功夫,凉溪就从群众的口中把这位孟大小姐的身家、经历,真真假假地听全了。
博州城这种地方,在整个君朝土地上来说,它比较特殊。城中的文武官员,他们不归一层一层套上去的比他们官职大一级的长官管理,他们直接受朝廷管。官员变动,大多是经由皇帝亲自审核过目的。
这种城在老百姓口中叫关城,他们屹立在君朝土地的边界,是国家的重要防线。
这种城中,文职官员就是来混日子的,总兵权力最大。孟大小姐就是博州城总兵大人的爱女,算是城里的公主了。七岁上,公主生了病,正巧仙医谷里的神医在博州城行医。救了孟大小姐之后觉得她聪颖非凡,便收做了徒弟,带到了谷里去。
这年头,就算是皇宫里真正的公主,她能进一趟仙医谷,也算是再镀一层金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总兵之女。
人家孟大小姐姿貌倾城,聪慧灵秀,又有仙医谷的金色滤镜在身上,那个宫家大少哪里配得上?他不过就是个城中可有可无的文官的大儿子罢了。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
店里来来去去的客人,都有他们各自听说过的事情。一有自己能秀出优越感的地方,立刻就唾沫横飞地开始讲述。
“虽说关城里总兵老爷的份量稍微大些,但是博州城的宫大爷,那也不是一般人啊!宫家兄弟几个,都是朝中的大官,还有跟楼丞相走得近的呢!”
饭店里声音最高的这个人好像去过君朝皇都,听他说朝廷里的大官大员,似乎知道的还不少呢。
凉溪竖着耳朵听他讲,眼神一瞥间却发现了客店里有人在听到“楼丞相”这三个字时,口中在默默念佛,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向皇都的方向弯身拜了拜,然后才又一脸兴味地听别人高谈阔论。
这……至于吗?
凉溪脸色都变了变,最后发现不只是那个别的几个人。就连那见世面最多,正在饭店里边喷饭边说话的人,他每每说起“楼丞相”这三个字时,也会收敛许多。
做到这样,还连前二三十名都没有挤进去吗?
凉溪又在善人碑上找了找楼丞相的名字,她记得之前看的时候,楼丞相在很靠前的位置,不过她没有细数。这一次她正要数一数时,饭店里突然有人大叫,又打断了她的想法。
“啊呀!碑换新啦!碑换新啦!你们快瞧!”
前十名只变了一个戴德,他成了第九,原先的第九名被他挤下去了。至于再往后的名次,凉溪本来也就没记过,现在当然不可能分辨得出。不过,别人似乎很喜欢背善人碑排名。
客店里更吵了,大家都在说这个人那个人的排名掉了或者是升了,大家都在感叹,也有人在惊呼:“哎呀!我听说过这个人!他上善人碑啦!”
有的人是从最前面看,有的人是从最后面看。每次善人碑更新名次,都会有许多新人上榜。
“我听说过这个散尽家财,去年投了仙医谷的谭大官人!他上善人碑啦!”
“我也听说过他!我也听说过他!”
店里乱成了一锅粥,掌柜的和店小二也没有功夫维持秩序,他们也在看善人碑。这种喧闹,在凉溪左手边从天而降砸下来一堆白花花银子的时候,才戛然而止。
凉溪左手边是个腰悬佩剑,一身麻木粗袍,穿着十分不讲究,脸孔黑黝黝,一脸络腮胡的九尺大汉。
他是在凉溪后头进来的,那时店里客已经满了。唯二空着的两张桌子,一张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另一张就坐着凉溪一人。那汉子瞅了眼两个年轻姑娘,觉得不合适,就跟凉溪拼坐一桌。
他们一个小孩,一个大汉,属实引人注目。不过今天,大家都有更关心的事。孟大小姐比他们这两个普通人要可谈的多了。
这大汉上桌便叫了酒肉,吃相很是豪放,他胡子上的酒差点儿就飞到凉溪的碗里来。凉溪在听大伙儿八卦的时候,也注意到这汉子的酒量着实不错。一碗一碗接一碗,像渴极了的人喝水一般。
“大哥好酒量啊!”
小二不停地过来添酒,眼睛瞄到桌上的佩剑,就总有点畏惧惶恐的意思。见他不停要酒,也怕这人喝多了闹事,还委婉地提了两句要不要上两盘小菜。
这小二是把大汉当成了流浪江湖的那些豪客,其实凉溪也这么想,大堂里的客人大多应当也都这么想。
谁也未曾料到,这么一个形容粗犷,板起脸来大概能够吓哭小孩子的大汉,居然在善人碑上有一席之地。
在半空中直接掉下来的银锭子砸碎了凉溪的碗,凉溪用袖子挡住了脸,立即起身躲了开去,汤汤水水的还是溅了她一袖子。
放下袖子,众人还在惊呆之中,那大汉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能上善人碑,他有些傻乎乎地看着凉溪,以为这小孩说不定才是这些银子的主人。
有凉溪两个拳头那么大的银锭子,沉甸甸的还有掉在地上的,却没一个人去捡。
真是人不可貌相。
凉溪拂了拂袖子,替人家捡起来放在桌上。她如今也清楚上善人碑那是比考上状元还要大的喜事,便道了一声贺:“恭喜恭喜!”
“这……这是我的?”
那汉子还是没回过神来,他的声音有被风沙磨砺出来的那种沙哑,望着面前的一堆银子,他难以置信。
“不是您的,难不成是我的?”看看碑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不就行了?傻乎乎的。
有围观的人说出了凉溪没说出的话,那汉子经这一提醒,便开始在善人碑末尾找起自己的名字来,最后果然找到了。
“我?我!哈哈哈!我真的上善人碑了!我真的上善人碑了!”
这大汉先是狂笑,在店里的客人全都炸了锅后,他由笑转哭,跪在地上一脸热泪,口中只念着他的师父,说些徒儿终于有出息了,多谢养育教导之恩的话。
大家都挤挤攘攘地看,听这汉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后,大家又齐刷刷在善人碑上找,找到了又齐齐感叹。
饭店掌柜奔来,一脸讨好和荣幸地免了他的单:“没想到我花家这小小的一间破店,有朝一日还能接待到碑上的善人。壮士可别急着走啊,我这儿酒水管够,您尽兴地喝!”
跪在地上谢过了师父的大汉,站起来之后就被人给围严实了。凉溪瞅了一眼那些暂时还无人问津的银子,很艰难地走去了柜台边,等着付钱。
善人碑发放奖励如此明目张胆吗?那大汉看起来是个能打的,要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得了这奖励,万一被贼惦记上,两刀处理了怎么办?
凉溪替那大汉担心,那大汉也为众人着想,他笑着拒绝了掌柜的邀请:“谢谢掌柜的盛情,酒我就不喝了。不知您这儿可有快马,我想买一匹。博州城城门落锁是酉时末,我现在走,还赶得及。”
第四百零二章 善人碑(四十)
这大汉一直说要连夜赶回到自己曾拜师学艺的地方去见师父,他语气郑重,情态急切,小饭馆老板再想客气也不好意思,只得放行。
“怎么敢要壮士的钱?”
掌柜的使唤店里人去马圈里牵他们自家店里的马,要送给这位大汉,人家却属实不是差钱的人。把善人碑发放的奖励拾掇拾掇全塞进了包袱里,大汉从怀里掏出来小锭银子,价值远超一匹马和一顿饭。
“您开店就是为了赚钱生活,这世上谁买东西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怎么能特殊?您拿着,多谢招待了,诸位吃着,我先走!”
店里的人哪里肯放过多看他一眼的机会?知道他还要去选马,便都浩浩荡荡跟着出去。凉溪连忙拉住店伙计付了钱,随着大伙儿出去。
大汉挑走了最好的马,凉溪一直在旁边看着。等他挑完了,骑上马要走了,眼看大家又要追着继续目送,便道:“我也想买一匹马。”
她的声音不大,大家却都听到了。凉溪很成功地吸引了一波注意力,那着急要走的大汉也在马上扭回身来瞧她。
这娃娃字正腔圆,说的话再没有听错的。掌柜的瞅了瞅凉溪的小身板儿,还没马后腿高,一时间好笑,道:“小娃娃,你是哪来的?你爹爹娘亲呢?”
凉溪摇头,一边掏钱一边很郑重地强调:“我不是在说笑。我想去博州城,可我不认识路。刚才听这位大叔说他要去,我想跟着他去。”
若不是因为看到了银子,凉溪再认真也只会被当作小孩子。见她真拿出了买马的钱,大家都呆了一下。
“你一小娃娃怎么有这么多的银子?”
大家今天都有被银子给刺激到,看见这种颜色眼睛就痛,眼睛痛导致脑子比较清醒。众人纷纷讨论“镇子上没见过这孩子”、“这哪来的孩子”、“她父母呢?怎能让个女娃娃自己乱跑”。
见众人要给她找爹娘了,凉溪无奈扶额,谎话张嘴就来:“我爹娘就在博州城,我自己瞎跑出来,现在想回去了。快卖一匹马给我,是这些钱不够吗?”
一堆人对凉溪的话将信将疑,确信不疑的是她肯定不能骑马。
店里的伙计为了在善人碑上的大人物跟前尽尽心,马棚里最好的马他都赶来了,一共三匹。掌柜的边叫伙计把另外两匹赶回去,边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的钱,这两匹马都能买啦!但是,小丫头你买马干什么呢?你这么大要是能上马,我们可都能骑象了。你呀,还是先在镇上住下,明天拿这些钱雇个马车回家找娘吧。”
众人都笑,那大汉也笑了两声,拍马而去。大家冲着他的背影,挥手的挥手,弯腰的弯腰,甚至还有拜的。
凉溪眼看这活的导航走远了,深恨自己废话多。把银子直接塞给掌柜,她从伙计手中夺过缰绳,翻身上马,飞也似地追着那大汉去了。
四蹄翻飞之间,路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尘。围观群众瞪直了眼,一直到凉溪都看不见了,才默默地盯紧掌柜。
他们可没有说过要去骑象的话,溜了溜了!今天镇子上的新鲜事,属实有点多,够他们说个半载了。
大汉骑马直奔博州城,谁料还没出镇子,后面就有马蹄声赶了上来。他回头一看,眼皮都僵了。
一匹能一蹄子把他撅得半死不活的公马,背上坐着个他一巴掌能捏得九死无生的奶娃娃……这画面确实有冲击力,大汉一时没留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凉溪已经追了上来,到他身边才稍稍放慢,道:“大叔,你不要害怕。我确实是因为不知道路才不得已麻烦你的,我要知道的话,怎么都不会在这个关头跟着你。”
大汉眼皮一跳,盯着面前这个很腼腆地跟他说“麻烦了”、“别害怕”的女孩,人渐渐回过神来。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震惊,之前爬上善人碑的狂喜也未曾散去,心里着实情绪复杂。
不会在这个关头跟着他……这小娃娃很会来事儿嘛!
不过,她这么大点年纪,能降得住正是肥壮力强时候的公马,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他真觉得下一瞬间这小娃娃就会被甩出去,但她却坐得比他稳当十倍。
这么奇怪的小孩儿,硬是要扯一个她不知道去博州城的路的借口来跟着他……不对!
“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家是博州城的?”要是普通孩子也就算了,她能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
凉溪一愣,继而满不在乎道:“我不那么说,他们岂不是会问到天黑去?”
谁碰到一个单独的小孩子不会打听他的父母?她要说没有父母,别人又会打听将她养大的长辈是谁,那得要她说多少瞎话?没过脑子说了一句就出错,说上十句,她脸都得被自己打肿。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孩子?”大汉心底隐隐有点警惕了。
他虽然外表看起来粗鲁豪放,但单独闯荡江湖十余年,心眼儿自然还是有一些。每一次善人碑名次变动,都会有类似于“某某善人被杀,奖励被劫掠一空”的新闻。
善人碑的奖励,当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送来最好。像他这样,几百两银子直接哗啦哐啷掉在人满为患的饭店里,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
所幸他幼年学武,师父是善人碑上大名鼎鼎的武林英雄,他跟着他,学了一身本事。
他打不过的人,想来应该不屑于抢这点银子。动心思的,都是一些小毛贼,他能应付得了。
大汉这么一想,心下稍宽。见凉溪虽然神秘,言语神态却是坦坦荡荡。她不愿再多说了,他也便没有耽搁时间,甩起马鞭跑在前头带路了。
虽说相信一个小孩子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但大汉一路上的快马扬鞭,除了是真心要加紧赶路,免得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不去外,也是想看看能否甩掉凉溪。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身后的人一直稳稳地跟着也就算了。八只马蹄,不管他快还是更快,它们总是只跑出一匹马的声音。
后心里莫名发凉,比起盛夏里似乎还能再热上三分的太阳,晒得他起了冷汗。
“大叔,你说博州城城门落锁是酉时末,现在看日头,已经入了酉时了。我们走到哪里了?怎么还看不见博州城?还能赶得及吗?”
后头的小孩子不像小孩子,一下午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大汉一直留意着她,还是被她这猛不丁一声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赶得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从前头那山坡上去,再转两个大湾,就能看得见城墙了。”
这一路上,大汉手里的马鞭就没缓过。虽然带了一个小孩,但他对这种赶路的速度有信心,今天怎么都能在落锁之前进城去。
大汉信心满满的,不过话不能说得太满,因为很可能会被打脸。
凉溪和大汉在马上对望,眼前是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城墙上没什么士兵,不多的几个在对着他们吆喝——
“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进城吧。”
“大哥,今儿个落锁怎么这么早?以往不都是酉时末吗?”大汉冲着城墙上叫。
“你不知道吗?今天善人碑大改,宫大少爷上了碑。是宫老爷和总兵大人让我们早些下城门的,整座城的人都要去庆祝了。”
“是吗?那恭喜恭喜呀!”
“嘿嘿!”城墙上的士兵乐得仿佛上了善人碑的人是自己一样,对大汉的称呼都变了,“大兄弟啊,今天晚上是进不了城了。你要是离家近就回家,要是离家远,就去茶摊子里将就一晚上吧。”
大汉道过谢,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自己是善人碑上的人,跨上马就往回走。凉溪跟着他一起,跑了个三五里路,就到了来的时候看见的一处茶摊。
没能进城,凉溪其实不那么失望,也不那么急切,左不过就是等一晚上的功夫,大不了就是今天晚上凑不了热闹而已。
那个宫大少爷既然上了善人碑,应当就能配得上孟大小姐了吧……
凉溪脑子里乱想着,身怀巨款的大汉可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还有心思替人家小儿女操心。
小镇子上哪有钱庄,他来博州城主要就是为了把银子换成银票。要不是身上带着这些银子,他直接骑着马去见师父,不用进博州城也可以。但这些银子实在是太碍事了,换成银票揣在身上,有谁能知道?这么背着跑,一路上哐啷哐啷的,谁都要侧目了。
本以为今天一定可以进城,跑了一下午,人家却提前落锁了……
大汉眉头紧锁,越是看自己这个沉甸甸的包袱,越是觉得今天晚上会出事。不然报出自己的名姓进城去?
大汉默默摇头——那就不一定出得了城了。
罢了,等明日吧。
叫了饭菜,饱餐一顿后,大汉背着自己的包袱,系好了马,坐在茶摊外头也不合眼,打算睁着眼睛等第二天。
茶摊里是一对同样黑黑瘦瘦的夫妻,正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还有些心疼凉溪一个孩子在外头过夜,叫她到屋子里来。
第四百零三章 善人碑(四十一)
“孩子,到棚里来吧。晚上夜凉呢!”
老两口刚才也请了大汉,是那大汉没同意,执意要在外头睡。暗淡的灯光中,凉溪有些看不清楚这夫妻二人的眼神,只觉得他们收拾桌上碗筷的动作,不像是做惯了的。
“谢谢爷爷奶奶,我不怕冷!”凉溪微笑,也拒绝了。
这老两口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去瞅凉溪的马了。见那么一匹大肥马给凉溪牵着,乖得像条小奶狗,他们又一次交换视线。
夜色渐深,茶摊里的灯熄灭了。老两口儿睡得早,年轻的却一时半会睡不着。
今天被城里一道早下城门的命令给坑了的人,不止是凉溪和大汉。茶摊外面,点着一堆火,火堆边围着一圈打村里乡里赶去博州城的农人。他们谈论的话题,与凉溪白天在凤花镇饭店里听的几乎一样,只是如今又加了一个宫大少而已。
凤花镇是个小地方,没人说起大汉。直到他们八卦够了,埋了火,已经预备去睡时,才有人提起一句:“我们镇子上就没那福气,凤花镇上的事,你们知道了吗?”
大汉竖起耳朵,听见那些农人对店里发生的事竟然描述得**不离十,一颗心里越发沉甸甸,就跟他搁在腿边的包袱一样重。
自从她来后,凉溪只见过一场雨。今日本来又是好夜色,黄昏时却起了云,短短一个时辰,云就遮满了天。现在油灯火堆都熄了后,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凉溪听见大汉不安地动了动,还把他的包袱往怀里拖了拖。那个很容易听见,因为他的包袱只要一拖动,就有哐啷哐啷的,银子相撞时那种金钱的声音。
但愿他能把自己的钱保存到天亮。若是天亮时一看人死了,那就……
凉溪在地上打坐,正想着大汉会不会死时,平地里就起了一股妖风。这阵妖风,除了吹惊了马蹄之外,还吹出了金钱相撞的声音。
果然有人来抢钱啊!
不过,凉溪早看右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瞎了。四处都是一片黑暗,哪里有半点光源?可那边大汉已经跟人动上手,冷兵器叮叮当当的,大汉还在喝问“哪里来的毛贼”。
咋的他们半夜都能看见呀?这对她这种普通人来讲,不是有点过分了吗?
凉溪这样想着,气愤地掏出了符箓,当蜡烛点亮了。
红彤彤的一簇火苗在凉溪的指尖绽开,不是很亮,但胜在火苗够大。她眼睛最近被符箓养得差不多了,眯着眼能看清大汉那边的战况。
战况……有点出乎意料。
三个人站得远远的,兵器在握,却根本不曾动手。与大汉打的只是一人,那人身量矮小,手里捏着一把荧光闪闪的短刺。可能是没想到突然会有光亮起来,他未曾蒙面,露着一张有点令人防备的脸。撇眉溜眼,两绺细细的胡子,有些像老鼠的须。
他脚边放着许多石头,其中有一小半已经换成凉溪白天在饭桌上见过的从天而降的银锭子。大汉身上的包袱开了,里头的锭子已经有一小半被换成石头。
这手段简直没得说,但凉溪还是想吐槽一句——是不是有点啥毛病?这么会偷东西,把包袱整个偷走不就行了?还非全换成石头,要不要这么羞辱人?现在可好,瞅你那张老鼠脸,瞎了吧!
本来黑灯瞎火的妖风乱刮,偷东西的那人完全不担心有什么光亮起来。谁知碰着凉溪这一劫,他死盯住凉溪指间的那簇火苗,那火苗摇也不摇。
本来站在远处瞧着他们,应该是一伙的同伴施展技艺的三人也未曾蒙面,倒是给凉溪看得一清二楚。其中的一男一女,正是茶摊里的老夫妻。只是此时他们都身形挺拔,唯余两张老脸而已。
大汉也将他们的面孔尽收入眼,发觉与自己动手的矮小男子“妙手空空”的本事简直世所罕见,竟然趁着与他打斗的时机换了他半包的银钱时,一颗心就落进了谷底。
还有三个人没动手呢!他们如此有信心,是料定了这矮小的男子独自一人便可以对付他。
现在可如何是好?看清了这些人的面目,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妖风霎时间止息,跟大汉比起来,四个一伙的人显然更关心凉溪。见这孩子捏着一簇火,默然的也不动,一时间竟是镇住了他们。
现在就走吧!看着脸了能怎么样?她保证不说!不走,难不成要打架?
凉溪瞄了一眼手中的火,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啊,就把火熄灭了。但在她眼睛接收到的最后一丝余光还没褪尽时,有人已经从她的身边飞了开去。
啧!这黑乎乎的她就跟个瞎子一样,身上不套几张盾,她能安心吗?傻兮兮地打她干什么?
凉溪又把火点亮了,刚刚惨叫着飞出去的人是那个偷东西的。他抱着手,在离凉溪四五米远的地上痛得打滚。
“何必呢?刚刚走了不就好了?我又不认识你们。”这下把那些已经睡着的农人都吓起来了,要杀人灭口就得多造孽。
另外三人刚刚围住大汉,几人刚交手,就被这未免到来也太快的结局给惊得停了手。
倒在地上惨叫的小偷,手臂上插着的是他的短刺。他偷东西那么厉害,凭得就是手上的功夫。这下手废了,他除了痛,更多的是恨。
“大哥!我的手……我的手哇……”
茶摊里的老头子过去扶他,见那根短刺从他肘间没入,从腕脉透出,心头剧震,自己脑中想来想去地比划,怎么都想不通凉溪是如何做到的。
眼见那小孩捏着一撮鬼火走过来,几人今晚是彻底失了方寸。预备攻击大汉的二人,立即奔到同伴身边。三人都拦在伤者前面,六只眼睛盯紧凉溪,却是不敢贸然动手。
“你……你是何人?”雪亮的剑尖在抖,说话的人没有底气。
“让开吧,我给他治手,免得他后半辈子天天想着怎么杀我。”想着杀也就算了,想着抹黑她那可要命。
凉溪捏住剑尖往开推,握剑的人没有半分反抗**,顺着凉溪的手势退开,看着她眼也不眨地半蹲在他们同伴身前,一把拔出了那根短刺。
鲜血横飞,那短刺不同于寻常的匕首,碎肉被拉出来一地。那矮小男子直接昏死过去。
“你这哪里是救人?”
茶摊里的老太婆真实的声音很是娇嫩动人,她娇叱一声,手中的剑就要落在凉溪颈上。
第四百零四章 善人碑(四十二)
剑光清凌凌如一泓秋水,多好的一把宝剑,可惜落在了凉溪身上。剑身“嚓”一声断裂,断剑一翻,倒回头插进女子肩里。
“仙妹!”
茶摊里的老头子更挂心自己老婆,一把抱住她后,对凉溪怒目而视。
符箓在凉溪的宽袖底下发挥作用,那矮小毛贼手臂上的伤飞速痊愈。凉溪站起来往身后看,受伤的女子捂着肩头的伤口,已经染得满手是血。
“我说了,何必呢?你们又打不过我,认倒霉不就好了?”
凉溪絮絮叨叨的,让扶着仙妹的老头子让开。那男子跟迅速检查过同伴已经被医好的伤口的人交换个眼色,见对方点头了,这才让开位置。
凉溪拔剑跟她拔短刺一样,毫无温柔二字可言。眼见鲜血喷溅出来,刚才让开的老头子心头一紧。他盯死了凉溪,却仍然未发现这个小娃娃是如何治病的。灰青色的大袖拂过,衣物上仍有血迹残留,但他挂心的女子眉间却立时松了。
治好了人,免得给自己留下什么仇家后,凉溪拈着那簇鬼火,往她原先打坐的位置走去。她坐下,熄灭了手中的光源,等待片刻后又捏起一簇火时,便发现那四个人都不见了。
大汉在火光又一次亮起时,才消化了这件事的神展开。虽说一路上他早就觉得凉溪定然不是普通孩子,却依然未曾料到她居然如此不凡。
那四个让他万分棘手的人,出现之后什么都没干成,大概现在也是在怀疑自己当中。
“仙妹,你是怎么伤了的?”
“不知啊!我并未看到她出手。”
若不是之前断剑刺入自己肩头时那锥心的痛,受伤的人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了。
“老五,你的手怎么样了?”
“一点事都没有了!”讲话的人都有点不信自己讲的。
他那件武器不算正统,擦到了就要伤一片。只要刺进体内,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血窟窿。骨头、筋脉、是全然毁了乱了。
行走江湖许多年,虽说他做的是梁上君子,有时也免不得要动手。刺下亡魂,早已有百余人了。
他可没敢想过自己的兵器刺到自己身体里,谁料,今晚在这么一桩轻松的差事里失了手。
兵刃将他的手臂直接斜刺里捅了个对穿时,他除了疼痛难忍,脑子里只有“完了”二字。他武功不行,轻功一般般,能有今天,全凭手上的一点功夫。手废了,他整个人就是个废物,主子是不会再要他的了。谁料……
“当真?”
茶摊里的老头难以置信,捏了捏他的手腕。虽说眼前此人是他们的兄弟,他还是希望他不要一脸呆滞,好歹说一句疼呢!
“当真不疼,大哥。”
兄弟几人连着他们的仙妹一起呆滞,过了半晌,仙妹才自己暗暗嘀咕:“从没听说过仙医谷里有年纪这么小的弟子啊。这么大点,应该才刚刚拜师吧,她难道不是出师了吗?”
“大哥,她真一下子就治好了?没用什么药,没……”昏迷过去的人不知道当时的救治现场。
“反正我是没看见,她好像是没用药。她蹲下就一眨眼的功夫,就又站起来了。”
“别是哪个**师的徒弟吧。小小年纪学医,哪里能学成这般火候?让那些**十岁的老大夫情何以堪?”一直没说话的人猜测道。
这几人自然离开了茶摊,至少要等凉溪走了之后,那对老夫妻才会去继续做生意。几个人被凉溪弄得满头雾水,站在黑夜里瞎猜,心里惶惑不定,不知招惹上了一个什么鬼。
大汉却放了十二个心,把自己被偷换成石头的银子全部都捡回来之后,他也不敢托大,对着凉溪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多谢您今天晚上的救命之恩!”
这娃娃如此大的本事,恐怕人家或是人家的师父早就在善人碑上了,压根看不上他这点奖励。
有那四个人跑来碰了钉子,剩下的也不知是不敢上,还是当真只有那四人消息灵通,这茶摊外的后半夜寂静无比,连一丝风声都少闻。
天蒙蒙亮了,从小鸭鸭的直播间里退出来,凉溪望一眼那些昨天晚上被吵起来,但好像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农人,自己也站起来,跨上马等了等大汉,便向博州城而去。
城门天天落锁早,开得也早。凉溪牵着马,跟大汉站在一道儿,见他掏出来一块木牌儿。
关城关城,对这些盘查的比较严。凉溪他们身后的那些农人,也都纷纷准备要掏出自己的身份凭证来。
检查那木牌的士兵前后翻看两遍,视线落在凉溪身上,见她人小鬼大地牵着一匹马,还惊奇了一把,问道:“你女儿?”
大汉一愣,正要摇头,就感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襟。他低头一看,凉溪正对他使眼色,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所幸一个小孩子,士兵也没有那么严格,还给大汉木牌后,便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城去。
“谢谢啊,你拿的那个是什么?”
大汉想到昨夜凉溪手中捏着的鬼火,就有些不敢大大方方地与她说话:“不……不敢,您昨晚可是救了我的命呢!这个东西,是进君朝关城的凭证,没有这个,是不让进城的。”
“哦,可以给我看一看吗?”她学一下制造工艺,然后好伪造。
拳头大的木牌很快就落到了凉溪手里,听她不断地问“这木牌边上的缺口代表什么”、“这个关字就代表关城吗?去别的城不需要这个吗”、“上面没有名字的呀”,大汉现在其实挺着急要去钱庄的,但又不敢走。背着一大包银子,把凉溪的问题全部都回答了之后,这才与她告别。
见这小孩子昂着她小小的头,潇潇洒洒地走了。大汉将身上的包袱向上掂了掂,觉得自己比这孩子活得累赘多了。
博州城的钱庄其实最好找,往那最宽的街上走,从街头走到街尾,人最多的地方,准能找到钱庄。但大汉此时却又不想去了,善人碑奖励的这种大锭子,远远超过五十两。君朝最大的银锭子就是五十两的,他抱着这些银子去钱庄,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让人家把银票利索地换给他呢?
上了善人碑,拿了奖励,大汉却犯了愁。这种问题给凉溪则迎刃而解,银子往空间里一丢就行。
天还早,博州城的老百姓昨晚欢腾一夜,今天却依然起来很早。街上的店铺有一半都开了,店里的伙计掌柜都在忙着打扫。扫自家店里,也扫自家店门前的街。
大街上飘红一片,昨晚应该放了很多炮仗。宫大少爷上了善人碑,全城的人都跟过年一样。
找了个茶点摊子坐下,凉溪听着昨天晚上新出来的八卦——
“以前呐,是孟大小姐看不上宫大少爷,这以后,我看就玄喽!”
“是呀是呀!孟大小姐虽说去了仙医谷,但仙医谷中弟子成千上万,善人碑上的也就百余人,孟大小姐可是没有上过碑呢!”
“再等几日,又是新一轮的秋试,听说宫老爷要让宫大少爷下场。”
“其实照我说,哪里有那个必要?都上了善人碑了,去朝廷求个官,不是轻而易举的?宫家靠着楼家,宫大少爷少说也是个四五品。”
一群老爷们八卦起来,也是最上心人家的感情生活。秋试说了说,事业说了说,最后又回到宫大少爷和孟大小姐的感情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