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善人碑(十三)
天上月朗星稀,明日肯定又是一个好天气。偏生这种好天色,平地里竟然炸了一个响雷。
“轰隆隆!”
这道雷好像就炸在他们身边,声音震耳,一帮村民条件反射一样地弯了弯腰,尽量将重心放低。其实地并没有晃,只是雷声太近了,心理作用下,他们感觉地都在摇晃。
屋子里睡觉的妞妞本来就被吵得迷迷糊糊的,被这一声雷直接吓哭,大家也都吓呆了。
凉溪对着寒毛都竖了一竖的王婆婆笑道:“婆婆,你看,撒谎可是要遭雷捉头的。”
王婆婆本来就没丢东西,这平地一声雷已经把她的心吓虚了。可见凉溪小小一个人儿,对她丝毫不尊敬。那身上的穿着,头上的首饰,还有眼里怎么瞧都有的嘲讽之色,简直让她浑身难受,忍不住就骂道。
“你放什么屁?我看这雷是来捉你的!小小年纪,行踪诡异,你要跟这老货不是一伙的,也是不知哪个山坳里长出来的精怪!老天爷是想收了你呢!”
王婆婆振振有词,凉溪只问:“所以,婆婆你是真的丢了东西了?”
“就……就是有贼怎么样?”
王婆婆有点不是很肯定,这时候人迷信,还不知道雷是咋来的,刚才确实给震到了。
“是吗?”凉溪笑得神神秘秘,“婆婆可别不信我的话,人撒谎是真要被雷打头的。”
再丢出一张符,一模一样的雷声就炸在王婆婆的头顶。她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被那响声给吵晕了,双腿一软就歪在地上,啊哟啊哟只是叫唤。
“婆婆应该是记错了,她没丢东西。大家回去休息吧,明日不都还有事。”
凉溪猜着王婆婆不敢再纠缠了,果然,她给儿子儿媳搀扶起来后,一个字都不敢多讲,如同敬畏鬼神一样,瞄了凉溪一眼。见凉溪又对她微微一笑,她头发都竖起来了,也不要儿子和儿媳搀,自己逃命一样跑走了。
谷大夫本来是很困的,给这一声雷炸得清清醒醒。他探究地盯着凉溪,又瞧了瞧天空。没有一颗星被云遮住,这么好的天气,哪里会有雷?
他可不是这牛家村没见过世面的一群土包子,有法师是会玩这种手段的。
平地里起风沙,半空中炸响雷,其实是他们的手段,并不是老天的意思。
谷大夫心头一动,见凉溪又垂下眸子,静静打坐了,他与村民们也不敢打扰。
大家都觉得凉溪不是凡人,但根本就没被王婆婆影响,将她往精怪上面靠。就因为凉溪救了他们村一个孩子,这小孩怎么看都像是仙童。
听了两声晴空雷,也不知牛家村的人后半夜有没有睡着,反正谷大夫是心事重重,辗转反侧,王婆婆也被噩梦吓醒了好几回。
她一直惦记着凉溪说的那句,撒谎是要被雷抓头的。所以日后每每要胡说话欺负人时,总会先想一想这句话。然后越想越怕,人就蔫巴了,之后竟然脾气都好了很多。牛家村的人因为此对凉溪更是感恩戴德,不过,这是后话。
次日凌晨,天色还黑透着。凉溪身后的草房里,已经有了动静。四婶儿夫妻两个都悄悄爬起来了,探头往院儿里看,凉溪果然还是在同一个地方端端坐着,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衣服穿好了,他们这是想要出来打水洗脸,但又怕惊扰到凉溪。所幸牛二哥很快就来了,在离很远的地方就叫了一声。
“哎!”
四婶儿的丈夫答应了一声,凉溪也立刻站起来。牛二哥进到院子里,朝她歪歪扭扭地弯了下腰,说道:“小大夫,驴车已经套好了。俺正要去喊三爹装粮食,这马上就要走了。”
“好!一路要麻烦您了。”
“没啥没啥!不麻烦……”对四婶儿夫妻两个说了句走了啊,牛二哥便刻意放缓了一些步子,带凉溪去驴车上。
驴车不小,粮食也不多,所以随便坐四个人。拉车的是两头驴,它们应该也不是很累。
驴车出村的时候,大家都来送行了。除了是想要最后再看凉溪一眼之外,更重要的是拜托去镇子里的几个男人,回来时记得买各家托付要买的东西。
天稍微亮了一些,但反正凉溪是完全看不清楚前头的路的,只靠熟悉路的牛二哥赶车。
以前要去镇子里,大家都是满怀兴奋。虽说要赶一天的路,在刚上车的时候,还是会期待地猜测,镇子上又是何种模样了。
但这一次,因为有凉溪在车上,她静悄悄的,大家也不好意思吵闹。再加上没睡醒,牛二哥称呼三爹的那个老人,就在梆硬而且颠得慌的驴车上,沉沉睡着了。
谷大夫也瞌睡,但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放过凉溪这一根稻草。马车颠了一路,前头看见了一处酒铺,这里就是他该下车的地方了,一直沉默的谷大夫,突然问了一句。
“小娃娃,你去镇子上,要待多久?”
“嗯?那不一定,看我何时想走了。”有好事儿做,就多待几日,要是大家一片祥和,难道她要留下过好日子吗?
谷大夫一噎,有些失落和挫败。默默下了驴车,路边的酒铺就是谷垛村的人开的,他却不进去。酒铺老板早早儿就忙活开了,看见牛家村的驴车,早就出来打招呼,却对谷大夫视而不见。
“啊唷!这是谁家的女娃娃呀?”
就着凉溪谈论了几句,两个男人打了二两酒,也不喝,放在车上就赶紧辞别酒铺老板。知晓这一路远,老板也不留他们。转头回去时看见谷大夫还未走远,他口中不知骂骂咧咧说了句什么,神情很是鄙夷。
大夫算是相当容易让别人敬重的职业了。这老头虽然脾气臭,但见他很执着地要给她酬劳,凉溪觉得这老头甚至有点可爱。怎么现在看来,他有点招别人讨厌。
谷大夫步行回到了谷垛村,村里农家人都已经在田里了。看见他回来,多的人都不搭理,只有一对夫妻,朝他笑了笑。
谷大夫对他们点了点头,本想直接走过,想起什么,又回头问道:“村里的牛车啥时候上镇子?”
“粮食已经打下来了,晒一晒就要拿到镇子上去收租,大约就这两天吧。”
“唔……”
回到他住的地方,清清冷冷空荡荡的一间小屋。谷大夫找出些碎银两,想起给凉溪的药丸,再次心疼起来。
跟碎银子包在一起的还有两串铜钱,谷大夫本想拿着银子出去,后来一想不至于,数了几文钱,出门去了谷垛村唯一家里有牛的人家。
家里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见是他来,白了一眼不想搭理。
要不是有事,谷大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人帮忙的。但昨晚那两声雷还在耳边回响,那小姑娘淡然微笑不若孩童的眸子,让他难以遗忘。
“你家老大呢?”他得去见见那个孩子,得跟她说些事。
“上地去了。”老婆婆仍然是没抬头,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句。
“在哪片田里?”
“老婆子怎么知道?”
问不出来,谷大夫恨恨转身,要自己去找。在村里村外转了几圈,才看见那婆婆的大儿子。
“你们的牛车啥时候上镇子?”
那四十来岁的男人本不愿理他,但见他须发皆白,也没有多为难这么个老人,回道:“后天一大早就走。”
谷大夫这才高兴,把那几文钱拿出来。究竟是求人,他看起来和气多了。
“老头子有事想去镇子上一趟,你们能不能载我一程?”
“你还敢去镇子?不怕被打出来啊!谷大夫,我劝你……”
谷大夫瞬间被这话气得面色涨红,好容易压下去了这股子火气,他道:“我小心些,不会让人认出来的。老头子是真有点急事……啊,到了镇子后,再加车钱。”
最后还是拿到手的利益重要,眼前这几文钱其实早已够了。他用牛车送个人,能有多辛苦?车还不是牛在拉!有这几文钱,他到镇子上可以买一笼肉包子。
他老娘跟老婆儿子,又有很久没吃肉包子了。他总是舍不得钱买,这下有这老头子白给的,就买给他们享受享受。
男人把自己想馋了,便答应了下来。
凉溪还不知道谷大夫要来找她,山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地形甚至很惊险,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就是陡立的山坡。
他们现在去的方向跟君战等人走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那群人捉不到她了。
凉溪在驴车上被颠得左晃一下,右摇一下,到了大下午,日头明晃晃得就像在头顶,快要烤熟人的脑瓜。
牛二哥从凌晨一直赶车到现在,这些山路实在是蜿蜒崎岖不好走,他便把手里的鞭子递给了早就睡醒的三爹。有经验的人一上手,果然车子都稳了很多。
老人家热汗流了满脸,皮肤黝黑黝黑的,长满深褐色的斑点。他双眼混浊,一双手上只剩皮了。偏偏一挥鞭子,驴子就贼听话。
“老爷爷,我让咱们凉快凉快吧。我先说一句,你们不要害怕。就是一点小法术,没什么坏处。”
首先是凉溪热得受不了了,头皮被晒得要裂开的那种疼。她给自己用了张符,不忍心这么老的人汗快要透出衣服来,便提醒了一句。
不提醒,他害怕这老人还以为是鬼附了身,慌乱之下再把车子赶翻了。
凉溪话音未落,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小法术到底代表什么,身上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微冷的水。在这种天气,当时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字
爽!
“嗨呀呀!我知道了!小大夫是仙医谷的神仙吧?”
“普通大夫哪里会这些?”
还有昨天晚上的那两道雷,他们就说有点太巧了!
二人一点不害怕,和四婶儿一样,说出了一个十分肯定的疑问句。
凉溪不想解释了。在仙医谷附近出现她这么一个奇怪的小孩子,做坏事,她就是山里的精怪。做善事,好名声都全给仙医谷了。
她去看看镇子上有没有什么不平事可以管一管,如果没有,她会走得更远一些的。就不信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猜她是仙医谷的。
身上被泼了一盆无形的冷水,三爹不仅一时爽,之后人都精神了。一直握着马鞭,把驴车赶到镇子边上,他瞅着还是精神焕发。
果然路很远,要走一天。可能是现在天晚了的缘故,街上没什么人。这个在牛家村的村民眼中看来已经是繁华小都市的镇子,凉溪实在觉得荒凉。
跟那二人告别,凉溪早把头上的首饰取了下来,素素净净地在镇子里转了一圈。
怎么讲呢?没有一栋好房子,转来转去,也就衙门看起来威武些。镇子里的酒楼盖了三层,不过灰扑扑的,窗子也都看着很旧了。
有些小孩子吃过了晚饭,正在外面玩。看起来和牛家村的孩子一样,就是瞎跑,但他们跑得很开心。
这镇子上有没有什么能住的地方呀?她不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吧?
凉溪刚想找个住处,突然记起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没钱!
这里用的是啥?铜钱?银子?元宝?不过,只要她看见就能变,问题不大。
但是……
她变出来假钱,拿出去骗人,会不会让她以后不能拿善人碑榜首?
这问题还挺大的!
凉溪头痛,回头去找牛二哥和三爹。这二人动作麻利,她也没转悠多久,他们已经把驴车里的粮食全都不知弄到哪去了。两个人看着都开开心心的,好像是换了不少钱,瞧见她都兴奋地叫小大夫。
“你们晚上是在哪里睡呢?”他们还要给村里人买东西,就今天走过来的那些山路,夜里也确实不敢走。今晚肯定要在镇子里度过了。
“嗨!俺们就在驴车里对付一晚上就行了!”
两个人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凉溪瞬间鄙视自己又矫情又娇气,反正又不怕感冒,现在还是大夏天,就在外头睡一夜马路又能咋地?
第三百七十六章 善人碑(十四)
两个人并不敢打听凉溪要去何处,所以便不知道他们心中神秘的小大夫,竟然会如此落魄。
再次与他们道别,凉溪一边走,一边满心发愁。
想要成为善人碑榜首,她不可以做坏事,不可以当恶人。但她现在无法确定,善人碑到底有多能耐。
她到底要做一个真善人,还是大家心中的善人?
她当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善人了,这一个任务也不可能改了她的本性。说实话,她现在满心都想着镇子里最好多出点麻烦事儿,然后她就可以跑出去行善、积德,迅速打出名声。
这个想法是善良的吗?不,这个想法歹毒死了!
真正善良的人应该愿望世界和平、天下大同的。
刚来这个任务,她不敢在仙医谷里头杀人,现在也不敢用假钱骗人,昨天晚上吓唬了一下王婆婆,她都害怕善人碑会不会判定她这是不尊重老人。
要这么下去,任务还怎么做?她什么都不敢做,不敢让任何人对她心生厌恶,甚至有可能,即便她做到了如此,她仍然会因为心灵的自私与伪善而无法得到善人碑的认可。
这样的话,这个任务基本上是无法完成的。世上哪有真正纯善的人?就算有,反正她不是。
这是普通的任务诶!她只是一个b级五星的渣渣而已,任务应该不会出bug吧?
再加上,善人碑没道理就对前三名要求高,戴德那种人都能闯到前十去,她何妨胆子大一些?
凉溪突然想通了,一张符在半空中化为虚无,她手中却捏了一把碎银子。
镇子上只有一家客店,这会儿已经打烊了。凉溪刚敲了一下门,里头就传来不耐烦的回应。
“已经打烊啦!”
凉溪继续敲,刚才答应的小二骂骂咧咧地走来开门。见是个小孩子,态度也没那么恶劣,只是挥手叫她去去去,今天店里已经不招待客人了。
“这么晚打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没有栖身之处,要是客店里有空房的话,还请通融通融。”
凉溪彬彬有礼,主要是她拿出的银子亮眼。
那店小二向她身后探头,瞧见没人,一边很是奇怪地问,一边已经在请凉溪进去了。
“你这小姑娘,怎么一个人乱跑?你家里大人呢?”
“现在是太平盛世,又不会有什么危险。”凉溪满不在乎地道。
那店小二哼笑了一声,想跟这女娃娃讲些大道理,又知道她听不懂,便没多说,只道:“再太平的世道,也有贩子。我看你像个富贵人家的,明天要么到衙门里去,让大老爷打发一个捕快赶紧送你回家,要么就自己花钱请人送你回家。”
凉溪只笑不应,客店里今天生意不太好,空房还有不少。那店小二与掌柜也不欺她年幼,钱拿够了,带她去的是顶好的房间。饭菜、热水,上得也很快。
“小二哥,这里还有一些钱,你再帮我开两间客房。然后,劳烦您出客店,沿着大路向北走一段,有一架驴车。你请他们过来住宿,就说房钱已经有人付了,让他们放心住下。”
凉溪本来还想要再加一句,就不用告诉他们是她在帮忙了,最后却又沉默了。
别人的感激之情,她永远不嫌少。
小二哥对这种事并不感到意外,这世道人人向善,都希望能在善人碑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有时住在客店里,有几块闲碎银子的客人,看不得那些掏不起这点钱的穷苦人睡墙根睡驴车,便会自己掏钱做点善事。
不过,行这种善的,都是些富贵老爷。他还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如此大方。
知道娃娃管不住钱,这小二哥有心提醒凉溪一句,最好还是留下些银子,明天雇一辆车赶紧回家。转念一想,反正这辈子,他是没那个命上善人碑的。他就指着这一份差事干到老,好养家糊口呢!掌柜的高兴了,他日子也好过。掌柜的要怎么才能高兴?当然是他们这小店里头客人天天爆满,生意蒸蒸日上了。
这送上门的客人,他哪里有往外赶的?
小二接过银子,叫人收拾了两间普通客房出来,他出门去找人。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驴车。两个乡下人,喝着冷酒,啃着锅盔,正高声笑着。
到收粮食的时候了,今年风调雨顺,最近这几天,在镇子上走一圈,真找不到几个愁眉苦脸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冷酒喝不得。不如到我们客店里去,小子吩咐人给热一热再喝。”
小二哥打声招呼,笑呵呵的。牛二哥与三爹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打驴车里跳下来还礼。
“有位小姐心善,给你们付了房钱,让小子过来请二位去住宿。”
小二哥说明白了,牛二哥与三爹对视一眼,脑海中出现了凉溪。
两个人仍然不敢去,小二又笑着劝了几句:“您看,这房钱已经付了,客房也已经收拾好了。您二位不去,那客房白空着,也是辜负了那位小姐的一番好意啊!”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牛二哥瞧着身后的驴车。小二懂他的意思,连忙说道:“车和牲口都牵过去,店里有专门看管的。你们夜里在这睡,肯定还得醒一个人看牲口吧。”
带着犹犹豫豫的两个汉子到了店里,小二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安排好,见牛二哥欲言又止,便主动询问了一句:“客官这是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不敢!”牛二哥连忙摆手。
“俺只是想问问,那位好心的小姐什么模样?是谁家的小姐?”
“谁家的不知道。”谁家的倒霉孩子不知道,“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身边也没跟什么随从。”
牛二哥与三爹立马兴奋起来,说出了凉溪的衣着。对了一下,果然就是凉溪。他们立刻就想去道谢,小二先去问了凉溪一声,之后自然就是凉溪很希望看到,但是却不怎么擅长应付的场面。
在客店住了一晚,凉溪是不睡的。她一边看直播,一边衷心地盼望这是家黑店。
她是个能够一巴掌拍晕的孩子,她身上带着那么多钱,她又是孤零零一个……凉溪要是一个坏蛋,碰到这种目标,嘴肯定都要咧到耳根了。
凉溪等到半夜里,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过一会儿会响起一次的打更声。
好吧。就算这是一家良心客店,有没有什么大小毛贼盯上她?她独自一人在镇子里瞎转的那会儿,毛贼真要有事业心,肯定早就看到了吧,为啥现在还不出来呢?你出来一个让她闹点事儿啊!
凉溪满怀希望地等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了,她才僵着一张脸,去跟牛二哥与三爹道别。这一别,基本上这辈子是不会再见了。
一个单身的小姑娘都没有人劫,这镇子和平的要死。她最多再等个三五天吧,就要往更远的地方走了。
买到了村里人嘱咐让他们买的东西,牛二哥与三爹要赶车回村了。他们这辈子没住过客店,离开的时候,再次向凉溪深深弯腰,又谢了好几回才走。
目送他们走远之后,凉溪根本没有听那小二的话,她没退房,又交了一天的钱。然后当天整整一天,她就在这镇子里闲逛。
凉溪就想着能够碰见一点恶**件。结果她从早转到黑,一个傻子看着都知道里头装满钱的大荷包,在腰上随着她走路晃来跳去。整整一天啊,愣是没有一只手来摸。
这个世界和谐到这种样子吗?凉溪有点难以置信。
她从荷包里掏出钱,在店里买了各种好吃的小玩意儿。拿了一堆,她又不吃,就惹一群小孩眼馋。
她看起来这么瘦,这么弱,就没有一个熊孩子馋疯了上来抢吗?家教都这么好的吗?
不行不行!她不能再这么想了!这成啥了?唯恐天下不乱这不是!
感觉自己刚开始就被这任务带得渐渐跑偏,凉溪甩甩头,把她那些邪恶的想法都甩走。
当了一回散食童子,把她买的所有好吃的都送给了那些孩子后,凉溪拍了拍自己的荷包。可能是她眼神不好,她还是没发现有人用罪恶的眼光看着自己。
闷闷不乐地回到客店,凉溪歪在床上,想着这会儿,牛二哥与三爹应该快要回到村子里了。
外头天黑了,凉溪目前对这个任务有点头痛。却未料到自己竟有那样的好运,正愁瞌睡没枕头,就有人送上来。
谷大夫在家休息了一天,养好了精神准备早起坐牛车上镇子。在这一天中,他经历了上万次的自我否定,还有对凉溪的否定。
那只是个小孩,说不定就是哪个富贵人家里偷跑出来的淘气小姐,根本没什么本事。两道就那么巧的响了的雷,说不定是真的巧呢?他如此兴冲冲地去找凉溪,见到她之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直接求她帮忙?直接猜出她的身份?猜她是什么**师的弟子,或者真的是仙医谷出来的?猜她肯定是想要行善,小小年纪必定有大抱负,想要在善人碑上留名,所以就一定会帮他?
怎么每一个听起来都像是他有毛病一样?
算了算了,反正他去镇子上还要买些草药的,反正这一趟怎么都得跑嘛!
心里安慰着自己,凉溪仍然还在盼望能出现个人贩子或是飞贼时,谷大夫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了早早出发的牛车上。
谷垛村离镇子本来就要比牛家村近一些,他们出发的却还要更早,离村的时候,车头上还挂着灯照明。
谷垛村的牛车到了路边的那处酒铺,叫起了老板,也打了一壶酒。正要继续走时,瞧见了后头一盏越来越亮的灯。
“这真是巧了!”
“巧了巧了!”
牛车和驴车上的人都笑了,之后便边说话边一起前进。
“今儿个镇子上开集,还不知道有多热闹呢!狗子,出来跟你牛二叔问个好!”
牛车上的大口袋里,冒出一颗小小的头来。孩子别别扭扭地叫了赶车的牛二哥一声,很快又缩回了口袋里。
“这孩子还从来没去过镇子上呢!昨天也是我一时说漏嘴,让他听着了镇子上今天开集,肯定人多又热闹,不知多少好吃的好玩的。那一下子可不得了了,闹了一下午的一晚上,非要去镇子上开开眼!”
“娃娃嘛!都是这样的!孩子大了,也该带着他们去镇子上瞧一瞧。”
“说的是啊……牛二,今年你们村里收成如何?”
“嘿嘿嘿……今年个老天保佑,没见过这么好的天儿!”
“是啊是啊……哈哈哈……”
两拨人嘻嘻哈哈一起赶路,知道今天镇子里开集,大家的鞭子都催得紧,就生怕赶不上。
天还没亮的时候,凉溪便察觉出今天跟往日不同。就在客店出门右手边不远的地方,各种店铺,开门格外早。街上也早早就有了人声,凉溪心里好奇,天刚亮就跑出去看,这才发现路上摆了好多小摊。
不过,除了那些小摊摊主,路上还有一队捕快。他们配刀,统一服饰,走起路来威风八面,很是神气。
看见凉溪要往跟前走,那带头的捕快吆喝了一声:“小娃娃,还不到时候呢!回去回去!”
凉溪往远走了一点,等呀等,等到天彻底亮了,那些捕快才让开路,让买东西的人进来。
凉溪也跟着人流走进市集,在每一个小摊前头转悠。她对摊子上的东西并不是很好奇,她走来走去,是真的想替那一队捕快老爷维持秩序。
今儿人这么多,捕快就那么几个,正是偷东西的好时候。
没有人吗?没有人吗?真的没有人吗?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
察觉自己又要跑偏了,凉溪猛甩了甩头。未免显得太可疑,她买了一个热乎乎的馅饼,边吃一边眼珠乱转。
凉溪吃到第三个馅饼的时候,太阳都升起了。前面人群突然传来阵阵骚动,凉溪立刻如打了鸡血一般跑到前头去。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谁丢东西了吗?谁打人了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善人碑(十五)
捕快老爷们,请放着别动,让她来!
凉溪兴冲冲地跑上前,找到了骚乱的源头。却大失所望地发现,没有什么毛贼强盗,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着围观的,是一顶镂花小轿。
一只青葱玉手掀开轿帘,走出一个低眉顺眼的丫头来。那丫头站在轿外,将帘子掀得更高一些,轿中又走出一个头戴帷帽,身姿窈窕的小姐。
“这是包善人家的二小姐!”
“真漂亮呀!”
那位小姐搭着丫鬟的手,莲步轻移,在街头缓步而行,如同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凉溪却嫌弃得一眼都不想多看,但包二小姐还是有点用,她头上戴的帷帽,让凉溪萌生了想遮脸的念头。
越神秘,才越容易令人遐想,越容易令人害怕敬畏。她戴一张面具,或者戴面纱,然后再处处行善,效果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不过,万一被人冒充了怎么办?
算了算了!还是光明正大的吧!
凉溪又买了一个馅饼,别说,那摊子老板手艺还挺不错。她一边吃,一边举目四望,这条街上到处都是人。可惜她视力不行,只能听被害者叫起来才能见义勇为。
现在要是谁伸出第三只手,偷偷摸了别人的钱袋,如果离她远一点,她也发现不了。要是钱袋的主人反应迟钝,等买了东西要付钱的时候再发现,那也来不及了。
凉溪蔫巴巴地走了好久,什么事都没发生。她走累了,便在市集出入口处停下来。这儿有个卖小吃的摊子,凉溪随便点了一碗,坐在那一边吃,一边观察有没有人作怪。
今日太阳依旧炽烈,大家忙碌到中午,不管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都有点累了。几个捕快去找地方吃饭了,见出入口人明显多了起来,凉溪打起了精神。
哪里有小孩哭了?听到很近的哭声,凉溪的视线立刻移过去。她看见一家三口,年轻的夫妻两个正哄着孩子,走到了这个小摊跟前,要了一碗小吃。
那儿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在东张西望!凉溪眯着眼睛盯着他,见他找来找去,最后走到摊前,跟一个吃饭的妇人说:“大姐,这是您丢的包吧?”
那妇人在腰上摸了一下,咋咋呼呼跳起来,然后就是一顿狂风暴雨一样的感谢。
“哎呀!谢谢!谢谢啊!”
“嗨!小事儿!小事儿!”
“这世上真是好人多啊……”
摔!这任务还能不能做了?
凉溪头疼,撂下碗要走时,眼睛突然一亮。
就是刚才那一对年轻的夫妻,应该是穷苦人,他们就给孩子要了一碗吃的,自己在那儿啃黑乎乎黄乎乎的干粮。女人肩膀上挎着一个小包,还时不时摸一把,里头肯定装着一些贵重东西。
“你们是哪个村的呀?”
“我们哪……”
女人跟身边的一个老妇人迅速结识,聊得欢快。说到高兴处,那老妇人拍着女人的肩膀,女人仰着脖子笑眯了眼睛。她丈夫在旁边也跟着笑,时不时看一眼孩子。
两口子都憨实,浑然不知有人在他们身后,就趁着老妇人压着女人肩的那个档口儿,偷了他们的包。
那孩子就在凉溪的左手边,她眼睛再不好,这也看见了。跑到她眼皮子底下作案,你真是,真是……
恩人哪!
凉溪都高兴到发抖了,她拍案而起,自认为很帅气地大喝一声:“呔!你这小贼!你……”
到这里的时候,凉溪其实有些后悔。她这种做法,好像配不上善人碑榜首的风范。
失算了!失算了!她刚才就应该走上前去,面带微笑地捉住那小贼的手,然后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究竟有什么动作,就把他撂倒。
这样才有高人的范儿嘛!
现在她在干啥?现在她像啥?就像个咋咋呼呼,有点本事就跑出来行侠仗义的二缺少年!
凉溪后悔不迭,讲话都没那么有底气了。她强行正义地批评了那小偷几句:“盗亦要有道,你怎可偷他们的东西?那包里说不定是他们一半的收成,你全都拿了,要这一家人怎么过冬天?”
那小偷一脸懵逼,一时甚至没有逃,甚至搞不清楚凉溪是兴致上来了,在跟自己的小伙伴比划着玩儿,还是发现了他,亦或脑子有病?
反正东西已经到了手,他等凉溪说完话,失主已经反应过来时才记起要赶紧逃,立刻缩着腰钻进人群。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让镇子上的人很久以后还在谈论的白光闪过,那小贼痛呼一声,便倒在地上。
丢东西的那对年轻夫妻,早在凉溪叫小贼的时候,就已经警觉起来。察觉是他们丢了东西,两口子当然要扑上去夺回来,只不过凉溪先他们一步。
小偷抱着头倒在地上,疼得直哼哼。那个与年轻夫妻聊天的老妇人,本来就有些慌。见那小贼叫唤了几声,直接没了声息,她真的急了,扑到那小贼身上,边哭边叫:“儿啊!儿啊!”
哟呵!果真是团队作案!
大家乱成一团,提前结束了午饭时间的捕快匆匆赶过来时,看见一个老妪,正在骂一个孩子。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还我儿子的命来!”
好像出了人命!几个捕快先看了看小偷,果真呼吸微弱,身体冰凉。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他们像见鬼一样看着凉溪。
这么多人都说一样的话,这么多人都敢戏弄他们?
就一个小屁孩儿,还是个瘦伶伶的小姑娘,逗他们玩呢?
“你……小娃娃,你……”
捕快大人憋了好几次,也没把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人是我打的。不过我只是为了吓吓她,不吓唬一下,我猜她是不会承认的。人没死,我这就让他醒过来。”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一群人眼睁睁看着,凉溪根本没有到栽倒在地的小贼身边去,一双小手只是在半空中拂了拂,昏迷的小偷立刻就再次开始叫唤。
因为此处距离仙医谷并不是特别远,镇子上的人以前也有见过许多仙医谷中可以飞天遁地的神人。所以,他们并不是很惊讶凉溪这种手段,呆了一呆之后,就恨不得跪下来拜神了。
“您……您是仙医谷里的神仙吧?”捕快大爷一点也不觉得他称呼凉溪为您,有什么不对。
就这个问题,她已经听见几次了?
凉溪微微皱眉,很郑重,甚至有点怒意地解释道:“你们怎么都这么问?我并非出自仙医谷,这世上,也不止那儿有好大夫!”
继续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她干好事儿,全都给仙医谷积德了!
“是是!小神仙,您是大夫?您会看病救人?”
“那是自然。”
“太好了太好了!李大哥的女儿有救了!小神仙,您可一定要发发善心,去救救李大哥的姑娘啊!”
这个任务终于有得做了!天上掉了第一个小馅饼之后,又掉了第二个大馅饼!哈哈哈……
凉溪摁住自己想要疯狂扬起的嘴角,淡淡地道:“救人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这个您放心!我们一定把他们押到衙门去,秉公处理!”
“嗯。”凉溪高冷地点了下头,注意了下四周人的眼光,他们都满眼冒星星地看着她。
不错不错!非常完美!
那个求她救人的捕快,单独带着凉溪走了,其余的留下来处理这件事。
“李大哥!李大哥!”
路上,这位姓杨的捕快已经给凉溪基本讲了一下他李大哥女儿的病情。
“镇子里谁提起李捕头不竖大拇指?可叹我这大哥竟是个可怜人!打小是孤儿,早早儿又没了老婆,身边就剩一个姑娘了。谁知道半个月前发了急病,镇子上所有的大夫都找过了,都说没得救了,准备后事吧。不瞒小神仙说,我大哥都准备哪怕跪地磕头,也要去请他姓谷的那个仇家来救他女儿了。”
“谷?哪个谷?”凉溪想起那个老头。
“嗨!看我,小神仙您肯定不知道。这镇子上,以前有个好大夫,医术高明,就是人品太差。据说,他以前是县里医馆的一把手,就是因为不会做人,才给人排挤到我们这小镇子里。后来,他在这里又闹出来了些丑事,镇子上的人实在容不得他了,就把他赶走了。现在好像在什么谷垛村里头。”
谷垛村?那就是他了!是谷大夫!那老头人品差吗?追着赶着要付她医药费的倔老头儿,人品差吗?没看出来呀?难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癖好?
凉溪正想多打听一些,李捕头的家已经到了。大门里头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没有。
“李大哥!李大哥开门呐!我是杨二!”
杨二拍了几声门,凉溪就听见院里头传来脚步声。
院子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个头约莫有凉溪两个大,面颊上有两三处伤痕,满脸横肉,一露脸就能吓哭小孩子的一个汉子,开门后看一眼杨二,再看一眼凉溪。
沉默了片刻,凉溪觉得这个头发斑白的魁梧汉子,甚至都不对她感到好奇。他先隐隐地叹了口气,才问:“老杨,你怎么过来了?这孩子是谁?”
这人看样貌很恐怖,却不让人感到害怕。因为他浑身都充斥着一种落寞颓废感。脸上胡茬乱冒,衣着和头发也像有几天没打理过,眼睛里爆了血丝,似乎好几天没有睡觉。
“李大哥!你头发怎么了?”
杨二来不及介绍凉溪,就给李捕头吓到了。他请假回家照顾女儿,也就是个三天功夫,怎么人已经弄成这种样子?
“没啥?衙门里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没有!哦哦!李大哥,这是……”杨二本来想顺嘴说凉溪是仙医谷的,记起她之前生气了,又不敢这么说。他又不知道凉溪的真实身份,一时间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他带我来看看病人。”凉溪说道。
未免这个大汉质疑她,凉溪给他用了一张符。身上困顿全消,李捕头浑身发冷,怀疑自己见了鬼。
“你!你……”
“李大哥!这位可是真正的神医呢!你赶紧让她去看看孩子,那孩子能不能好,就看这位小神医的本事了!”
“你真的能治好我们家翠儿?”就剩那一个亲人了,李捕头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只要人还没死,就可以治。带我去看看吧。”凉溪夸下海口。
“好!好!”李捕头立刻带着凉溪进屋,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翠花,不,翠儿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面色蜡黄蜡黄的躺在床上,面皮浮肿,嘴唇干裂的像几年没下过雨的土地。即便如此,这姑娘还是能瞧出来漂亮。
凉溪先上了一张符,别的先不说,翠儿至少立刻就醒过来了。
“丫头!”李捕头惊喜若狂,翠儿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他早就不敢想象这辈子还能跟女儿再说一句话了。
“爹爹……”
“哎!哎!爹爹在这呢!”
一个身高过一米九,壮得像一头黑熊的汉子,眼泪噼里啪啦像雨一样。凉溪默默往旁边避了避,看着他们说话。
虽说小地方没什么规矩,翠儿也有十二三岁了,杨二不好进来,在门外头焦急地等着。听到屋子里有李大哥的哭声和说话声,他屏住呼吸听清楚了后,心里一颗大石头就落了地。
果真不是凡人呐!那孩子这是醒了!
李捕头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杨二迎上去,脸上带笑地问:“李大哥,怎么样?”
其实不必问的。李捕头之前开门的时候是什么状态,现在又是什么状态。他笑得露着一排大牙,出来就抱住他的手道谢。
“老杨啊老杨,那个孩子,不是,那个小大夫,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翠儿醒了!醒了!嘿嘿……醒了!”
“真的吗?这么快就醒了!”
两个大汉在外头恨不得手拉手转个圈,床上的女孩儿勉强地向凉溪笑笑,道:“谢谢你……”
凉溪一瞬间有些亏心。说真的,在知道有这么一个病人的时候,她简直开心极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善人碑(十六)
“把眼睛闭上吧,病会好的。”
这个女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刚才醒来,跟她爹爹说话的时候,却一直都在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父亲。说些她走了,也不要难过伤心之类的话,懂事的令人心疼。
凉溪的治疗过程相当简单粗暴,不过,少有人会感谢举手之劳,所以她在房间里磨蹭了很久。反正凉溪是做过大夫的,装样子也像模像样。
两个汉子在外头守着,杨二悄悄地说:“不知道这位小神医是哪里的人。我之前猜她是仙医谷的,但瞧她的神色有些怒气,约莫不是。大哥,你见识广,知道这世上还有哪里,出比仙医谷更好的大夫吗?”
给李捕头讲了之前在市集的出入口发生的事后,李捕头还是很好奇凉溪的身份来历,杨二却也不是很清楚。
“看她的年纪,应该是哪位四处云游的神医的徒弟或者孙儿孩子吧。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翠儿吉人天相,竟然有神医走到这里来,能搭救上她一把。”
李捕头暗暗感叹,这种在整片大陆上乱跑的奇人,可不容易遇到啊!
二人在外头叹着凉溪的神奇和翠儿的好运,也不知怎么,渐渐说到了那一对合伙偷窃的母子。
“唉……他们一家,也是难熬。”李捕头竟然像听说过那对母子。
“再难熬,那小大夫说的也对。他们偷谁的不行,偏偏偷那穷苦人家的。今年的收成虽然好些,租子一收,冬天能吃饱就不错了。他们直接整锅一端,那家人怎么过日子?”
李捕头赞同地点点头,却仍然是觉得那对母子可怜,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他的女儿在床上躺着,那家里也有个孩子在床上躺着。
“他们家那娃儿可能又病重了,也是逼得没办法。”
两个汉子自己家里没烦心事,就开始替别人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李捕头期盼着凉溪快从房门里出来,不料自家的院门倒是先被敲响了。
“李大哥!李大哥!”
听声音,像是他手底下带的小捕快。
杨二过去开了门,果然是一块儿办差的同伴。
“怎么了小八?”
“嗨!”小八先叹气,问候了一声李捕头,才愁眉苦脸地说,“那个女娃娃在这儿吗?”
“在这儿。正在屋子里头治病呢!怎么了?”
“老爷今儿个不上衙门,咱们也都知道那老木家的情况,本来就没想着把他们怎么样。都说清楚了,就把她儿子关一天,明天就放回去。谁知道那木老婆子不依不饶的,硬说那女娃娃打坏了她的儿子!这会儿正在衙门前面闹呢!”
“她引了一大堆人看,我们也不好生拉硬拽。而且,我瞧着她儿子像是真有些事,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了,这会儿还不知道醒来了没有呢!说不定,说不定……”
小八支支吾吾的:“我看那女娃娃有些手段,说不定真的打重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正在屋子里救李大哥的女儿呢,现在怎么能走开?”
三个大汉在外头着急时,凉溪出来了。她是听着小八说的话了,出来就满脸忧心地道:“人果真是晕过去了吗?那快带我去看一看!”
“病人已经好了,快进去瞧瞧吧。”说完,凉溪才对李捕头宣布喜讯。
虽说刚才翠儿苏醒了的时候,李捕头就对凉溪充满了信心。但他此刻仍然是被这个喜讯冲昏了头,扑进房去,果然翠儿已经起身坐在了床边,也是一脸喜色。
“爹爹,我好了!我真的好了!这是哪里的大夫啊?真高明!她的手往我身上一放,我就觉得凉沁沁的舒服。”
“好!好!我的翠儿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翠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李捕头再一次落了泪,还是翠儿提醒他要好好谢谢大夫时,他才记起来要感谢凉溪。冲出屋去,凉溪却早就不见人影了。
院中剩着一个杨二,见翠儿跟着她父亲走出来,还问候了自己一声,知道这边是没事了,便道:“小大夫刚才已经和小八一起走了。李大哥,我也赶紧过去了。”
“等一等,我和你一起去。”
“那不行!翠儿的病刚好,大哥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孩子吧。放心,那小大夫治好了翠儿,我杨二肯定不会让她吃亏!走了啊!”
今天那对偷东西的母子,在镇子里其实还挺有名的。那老婆子的丈夫考了个童生,为人乐善好施,聪明仁厚,以前在镇子里可是极受敬爱的人。木童生之后还想考个秀才,但可惜,考一次黄一次。年纪轻轻的,他就郁郁而终了。
他儿子被他教的只想读书,可惜本身就不是那块料。读书要钱,吃饭要钱,什么都要钱,他儿子本身又没有一技之长,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只能靠那木老婆子维持生活。
好容易娶了个媳妇,日子也没红火起来。没几个年轻媳妇守得住这种家,那媳妇生了孩子,连吃都吃不好,更别说什么养身子。得了个病没钱治,没拖多久就死了。
留下个孩子,也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的要吃药看病,所幸他父亲和奶奶对他这个独苗苗看重得很,怎么都不能看着他死了,自己又确实什么本事都没有,便只能……
说这家人可怜吧,那确实是真可怜。说他们该吧,也是真的该!
杨二赶到了衙门前,果然围了一堆人。他吆喝了两声,走到中间去,看见了满地撒泼打滚的木老婆子,看见了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她儿子。
还有,带着淡淡的微笑站在一边的凉溪。
“我儿子被你打成了这样,你让我一个老婆子以后怎么办?我知道你本事大,不晓得是哪儿的神仙,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我们偷了东西,我们也没有办法呀,我孙子病得就剩一口气了,让老婆子怎么办?”
说的真好!乍一听完全没毛病!不信去看,围观群众都在默默点头。
凉溪一点不生气,看着她脚边微微抽搐的人,甚至相当开心。
木老婆子还在哭,失主也在这儿,她冲过去就对那一家三口砰砰砰磕头:“你们要是气不过,就把老婆子这一条命拿了去。我儿子……我儿子……偷东西总不至于让我们娘儿两个都偿命吧!他还要活着照顾我孙儿呢!”
年纪不小的人了,哭得撕心裂肺的,都听出来破音了,也是卖力。
那幸亏是有凉溪才不至于遭到损失的一家三口,小孩子什么也不懂,那对年轻夫妻脸上已经现出不忍之色。
凉溪瞅着她脚边的人,还是不生气。反正她脸皮厚,就站在这儿给她骂,也没有关系。这位老奶奶骂多久,她就让她儿子难受多久。
“你要是救不活我的儿子!要么就把老婆子一块儿杀了!反正你们这些人本事大,一点儿也不把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命当命!要么就给钱,我一个重病的孙子,再来一个重病的儿子……你要不给钱就杀了我,免得老婆子日后辛苦哇!”
之前那些她都可以不当回事,反正从来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贼,就当见世面了。不过那一句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婆婆,你这可是在公然影响她任务的进度呢!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万一老百姓真的都这么想了,任务失败了你赔呀?
凉溪笑一笑,说道:“您放心,人肯定没事,马上就会醒了。”
木老婆子冷冷哼了一声,任凭什么神仙奇人,也不能叫醒一个装晕的人。
别说,她还真的可以!
凉溪轻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在脚边的男子身上拍了一下,符失去效用之后,装晕的人果然瞬间就醒了。他简直像装了弹簧一样地跳起来,看见微笑的凉溪像是看见了拖舌的恶鬼,跳起来往远处跑的过程中还不留神摔倒了。最后,他是爬走的。
自己体内像是钻了一万只蚂蚁,它们正在四处啃咬,那种痛痒,肯定难以忍受吧。如果再叫不出来,连满地乱滚都做不到,肯定更难受吧。
“您看,这不是就好了吗?”
木老婆子目瞪口呆,不明白为啥自己儿子突然不配合了。他们在用眼神交流,凉溪知道这对母子肯定一个很害怕,一个很失望,便主动说道。
“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你们的情况。偷人财物肯定是不对的,但你们情有可原。婆婆,这些银子,你拿去给你的孙儿买药,顺便再请个好大夫吧。”
两锭沉甸甸的银元宝拿出来,果然钱在许多时候都是万能利器,刚刚还哭天喊地、剑拔弩张,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势头的地方,转眼间就变成了温馨和睦的感谢现场。
木老婆子怀疑自己年纪大了,头晕眼花,耳朵也不好使了。
这小姑娘……这小姑娘……这小姑娘……
真有心地这么好的人吗?该不会是有点毛病吧?该不会那银子是假的吧?
木老婆子颤颤巍巍地接过钱,那元宝怎么瞧怎么像真的。她这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老泪滂沱地对凉溪磕头。大家也都像观摩圣人一样的看凉溪,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有点像圣人了。
事情就这么完满地结束了。凉溪带着笑容,看着木老婆子的儿子被押走,目送木老婆婆去买药,嘴角的笑容温暖又感人。
演戏嘛!当谁不会似的!
镂花的精致小轿从一旁路过,包小姐的一双纤纤玉手放下车帘,对抬轿的轿夫吩咐了一声:“回府吧。回去后记得派人打听打听,李捕头家的翠儿病情如何了。再问问那位小姐住在何处,若是在客店这种地方,就赶紧将她请到府中,切记,不得无礼!”
“是,是!”
放下了轿帘,包二小姐并不知道自己和木老婆子顺路。只是在路过医馆不久后,听到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大哭。
“何人在哭?”那哭声实在是悲恸,包二小姐吩咐停轿。
过了一会,有人来回禀:“二小姐,是那木童生的老婆子。”
“是她?发生了何事?”
“刚才那孩子给她的两锭银子,好像……被人偷了。”
有这么巧的事吗?包二小姐不由冷笑,真是报应来得快。
那木老婆子的儿子,又不老,年纪轻轻的,到底是个大男人,总有些力气,做点什么营生赚不了钱?就是自是清高,加上懒怠。
逼得急了,合伙偷盗时,她看他们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父亲和丈夫的名声,还勤快地要命。
现在偷了也好,不过就是十几文钱的药而已,她帮他们买了吧。
轿夫又跑了一趟,回来说:“二小姐,闵大夫说不用您破费,一点要钱,他已经免了。”
“闵大夫仁心。回府吧,今日出来也许久了。”
衙门外头,除了凉溪,大家都还不知道木老婆子丢钱的事。杨二是刻意要给凉溪扬名,特别大声地说:“小大夫,您自己就是大夫,连李大哥家的翠儿都治好了。您亲自去瞧瞧木家那孩子,比什么都强。”
“我自是可以帮忙,只怕他们有疑心,到时反倒不美。这镇上肯定也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路上您也说过了,孩子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病。既然如此,有那些银子,孩子定能治好的。”
是啊!木老婆子闹了那么一通,凉溪愿意给他们钱,已经让人惊掉眼球了。巴巴地跑去给人家治病,未免有些太……贱,呸,热情了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太热情了,总是会给人家怀疑的。
大家都体谅了凉溪,觉得她这小小的身影好像变得更加高大了的同时,又猛然回想起最重要的事
李捕头家的翠儿好了?
李捕头可是带着那孩子到县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办法呐!就等着哪天办后事了,现在竟然好了?
神仙哪!真的是神仙哪!
凉溪的身影越发高大了。这一天终于是做了点事儿,她下午没好意思在街上承受大家的目光,便回客栈了。
天还未黑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赶路的牛车和驴车,到了镇子里。
第三百七十九章 善人碑(十七)
赶牛车的谷垛村村民在离镇子老远的地方,就把谷大夫放下来了。
“这也不远了,就麻烦您老劳动劳动自己的双脚,走到镇子里去吧。”
他可不敢让这镇子里的人看到自家的牛车上,载着这么个把镇子里稍微有点名气的包善人、闵大夫,还有衙门里头的三老,县里派下来的长官,几乎通通得罪了一个遍的老头。
市集上很多摊子已收了,他们都着急着要去采买。谷大夫下了车,也知道自个儿的名声,在路边站了片刻,还是挡住了自己的一张脸,才往镇子里走。
一边走着,他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就因为那两声雷,他就跑来要找那小姑娘帮忙了?
别说那娃娃有没有本事,就算有,小孩子哪里有个稳当性情?他们又容易信人话,知道这镇子上的人怎么说他后,她也不一定会帮他呀。
她来这镇子上也两天了,说不定已经对他满怀厌恶。
不远的一段路程,谷大夫走得踌躇。最后都想调头回去时,想想那坐牛车都要五六个时辰的长路,又苦笑一声,躲躲闪闪地低着头,慢吞吞挪进了镇子里。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住在哪啊?
还没踏进这小镇子的时候,谷大夫担心找不到凉溪。在街上转悠了一圈,他便没有了丝毫忧虑。
来这里不到两天,已经人尽皆知了。看来她果然是什么奇人的徒儿或孩子,要不然就是打真正的大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小年纪如此了得,定是要在善人碑上争一争了。
听说凉溪救了李捕头的女儿,谷大夫本有些恼火。转念一想,这么小的孩子,可能再过个三五年,就能上善人碑了,他又满心黯然。
“那个小神仙现在在海掌柜的客店住着呢!”
很轻松地打听到了凉溪的住处,谷大夫走向客店,却又在路上听见:“我刚才看到包善人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去了客店,后边还带着几个人,好像是要请那小神仙去包府。”
“猜到了,猜到了,包大善人不老是这样?三天两头请三老吃饭,镇子里但凡有些名气的人,谁还没去包府住过两天?何况是那小神仙!”
“那小神仙住在客店里,也确实委屈了,人来人往的。下午这半天,不知多少人堵在门外头想看一眼呢!”
包家有人去找那孩子了?谷大夫急匆匆地奔到客店,果然二楼的一间房前挤满了人。
掌柜的也在二楼,站在门边迎客的是个小二,眼睛却也盯着二楼,压根没看见身边的客人。凉溪的房门从里头打开时,他更是眼珠子动也不动。
这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神仙,啧啧!前一会儿,李捕头才带着他姑娘过来道谢。大家都说恐怕这两天就要埋到土里的姑娘,就站起来了,好端端、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了。
这哪里是大夫?这就是神仙!闵老大夫即便能治好那孩子,肯定也不知得吃多少帖药,不知得躺在床上静养多久。以前那个有医术没医德的谷大夫,也没这样的本事。
这人就怕比呀!看看这小神仙,再比一比那老大夫……啧啧!
“哎哟!客官快里面请!老人家这是要住店啊?老人家您……诶?你……”
小二感叹个不休,一侧头才看到身边不知等了多久的客人,连忙赔着笑招呼。细细一打量,总觉得这鬼鬼祟祟蒙着脸的老头有点熟悉。
二楼上,凉溪这一下午快被吵疯了。吵到她甚至很后悔,之前包家的人来请她去包府,她就应该去的。
现在看来,包善人的确是诚心要请她去做客,这已经是第二拨了。包二小姐的丫鬟十分有礼,凉溪刚要答应,想着说不定能在包府打听到一些可以管的闲事时,客店门口突然叫嚷起来。
“哟!谷大夫,果真是你呀!我还以为看错了呢!您还敢来这镇子啊?怎么着,是没钱吃饭了,来这里找人看病?算了吧您哪,这镇子上的人就算病死,也不会再找您老看病喽!还是您要住店啊?不好意思,小店招呼不起您这样的贵客!”
这小二的年纪,给谷大夫做孙子都嫌小。被一个小辈阴阳怪气地骂,谷大夫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小二吸引过来,他仰头望向二楼也朝这边看来的凉溪,嘴里堆了好多话,却连一个音节也无法发出。
“谷老大夫,您为何在此处?”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老大夫在镇子上的名气不太好,凉溪也未料到,居然是不好到这种程度。
这世界人人向善,大家都尊老爱幼。像木老婆子那种人,年轻人见到也都很有礼。这个店小二,怎会这样说至少也有**十岁的谷老大夫?
嗯,有闲事可以管。
直觉这样告诉凉溪。
凉溪只是问了一句,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将谷大夫的所作所为,种种恶行,全部说了出来。因为看见凉溪对谷大夫并不是很厌恶,大家不愿看她被蒙蔽,纷纷道。
“小神仙,您认识这老……老大夫?”说话的人大概本来是想叫老东西的。
“小神仙,您可千万不要被这……人给骗了。”又是一个。
“这人草菅人命,根本就不配当大夫!”
……
客店里面,所有凉溪能够看见的人,几乎没有沉默的,全部都在说谷大夫的恶行。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位老人,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见他沉默地伫立在那里,一句辩驳都没有。
等了会儿,谷大夫仰头看向她。与她对视的瞬间,突然说了一句:“没有救活包公子,是老夫医术不精,并非老夫刻意害人。”
身边几个请她去做客的包家伙计,恨得咬牙切齿,凉溪估摸他们此时有想要从二楼跳下去,揍谷大夫一顿的心。但包二小姐的丫鬟,却不见恨意,轻蔑地向客店门口瞥了一眼,就朝向她。
凉溪没有闪躲,二人的目光相接触时,这丫鬟有明显的怔愣和心虚。
她垂下了头去,门口谷大夫又解释了一句:“东街刘郎的小儿子,老夫已看出他的病不重。”
谷大夫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大家更是愤怒。
“我侄子在你治过之后,三天就没了!这叫病不重?”在场居然还有患者亲戚,居然就是包家那几个伙计之中的一个。他实在忍不了了,跳着脚咆哮,眼圈儿立刻就红了。
“我爹,我哥,他们早就说了,只要你愿意救孩子,我们刘家砸锅卖铁也会给你治病的钱。就几十文,几十文啊,我刘瘸子在街上磕头给你讨,也总有人愿意施舍。你一个大夫,你一多大年纪的人,就看着我们刘家一屋子的残废没法子!你没一点点仁心,你就是个冷血鬼,你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你!”
刘瘸子越说越恨,还真扑下去了。
“我哥跳井了,我爹怄死了……你个老东西就该遭报应!你还敢来这里?当我一个瘸子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嘿嘿想不到吧,我瘸子的腿好啦!是闵大夫治好的,是我爹我哥保佑的!他们就是想看着我有一天能打死你这老东西!”
谷大夫年纪大了,给个年轻汉子一拳就打倒了。一家店的人跟着刘瘸子一起恨,却不能眼看着他打死这个没医德的家伙,连忙上前拉住了他。
“瘸子!瘸子!不值得!不值得!”
“这老货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看着就是了!你打死他,还要吃官司,不是让包大老爷为难吗?”
“就是就是!这老货还能再活几天?你还年轻,刘家可就剩你一个了,犯不着为他把自己搭进去!”
大家全像一家人,只有谷大夫是外人。他一时间爬不起来,很是狼狈。
凉溪叹了口气,走下楼去。一边寻思着要怎样说话才能让两头都不生气,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去扶谷大夫。
所幸,当她走下去后,她就不用再做这个选择了。
谷大夫自己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凉溪,与她的视线相接触后,又羞愧地迅速避开了。整家店的人都在喊着让他出去,他遮住脸,比丧家之犬还要凄惨。
讨厌的人赶走了,大家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刘瘸子有些忐忑地看看领头的丫鬟,又望向凉溪,心里更恨了。
二小姐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不能对这小神仙无礼。他刚刚到底是在闹什么?又吼又叫,还打了人……
这姓谷的就是克他们刘家的!万一把这小神仙给吓着了怎么办?一七八岁大的女娃娃……
“你再走两步,我仔细看一看。”
凉溪在跟他说话,刘瘸子照着走了两步,就见这个小神仙笑道:“果然是上天保佑!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你刚才说的……”
凉溪皱着眉,不见丝毫怀疑,一脸同情与痛心:“……都是真的吗?”
刘瘸子不知怎么,有了种被理解体谅后的委屈,他猛点了点头。
凉溪更加同情他了,刚才这汉子说的确实是惨。惨到他揍了一个快入土的老人一拳,竟然让人觉得没毛病!
对刘瘸子讲了一些以后更要好好生活之类的话后,凉溪试探着说道:“之前我在牛家村转悠的时候,谷大夫还去看了那里的一个孩子。唉……”
凉溪满脸都写着“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没被误会,大家都说:“小神仙,你可不要被他骗了!他要不是没钱了,那里肯给人好好治病?”
“他肯定是一看病人就说要钱的事吧?”
那倒没有!谷大夫当天的两个病人,一个将他气了个半死,另一个被半路截胡了。所以,他大概是来不及提起医药费的事。不过,他倒是很着急地要给她钱。
大家谈论着谷大夫,气氛很快就其乐融融了。包府派来的几个伙计又说要请凉溪,又给凉溪笑着拒绝了。
“今晚还有个要见的人,实在是不能跟几位一起去了。不过,如果包大善人不嫌弃的话,明日,我自会上包府拜访。”
人请到了就好,今天去明天去都没区别。包家的人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凉溪向大家笑一笑,又回了屋。
谷大夫在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些事的准备。但在迎接过之后,他心中还是庆幸
幸好客店就在镇子边缘,从客店走出来,他不用逃太远,就可以离开镇子。如果客店在镇子中央,他简直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
到了镇子外头,谷大夫藏在一个小角落里,背靠着墙坐下来。一脸呆滞和生无可恋地看着破损的鞋尖,还有上面的尘土。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一直想不明白。
他没有说谎。今天刘瘸子那发红的眼睛,就跟之前一样,就跟他爹爹与兄长一样,让他无言以对。可是他仍然想说,他没有撒谎。
那孩子确确实实就是一场小病,根本没那么严重。他不想再无偿给人治病了,所以就说了要钱。
刘家老爹是个独臂,刘家老大是个瞎子,老二是个瘸子。这一家确实不容易。所以他只要了几十文,药材什么都是他自己买的,他真是想做点好事的。谁知道……
那孩子确确实实就是死了!
除了这条命之外,他被赶出这个镇子,也是因为包善人的长公子。
包公子犯了急病,闵大夫主张慢慢养,他主张用猛药。姓闵的把人家的病拖到了最后,就交给他了。他一剂猛药下去,包公子就没了。
这件事,不管外面的人怎么传,不管他们怎么说,要是按闵大夫的主张慢慢来,人肯定不会有事,他都认。使他医术不精,不能把包公子救活了,是他的问题。他唯一难以释怀的,就是刘家那一家人。
那个孩子要是没死,刘老爹跟刘老大也不会死。可是那个孩子根本就……
谷大夫捂住了脸,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天黑了,他才抬起头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四合的暮色。
他是怎么弄到现在这种地步的?明明以前也是……
一张纸折成的小蝴蝶,随着晚风,飞到了谷大夫的视野中,打乱了他的思绪。
第三百八十章 善人碑(十八)
这是什么?
谷大夫本来不关心,谁知道那只惟妙惟肖的纸蝴蝶,竟然飞到他面前就落下了。
雪白的蝴蝶翅膀上,有隐隐约约的字迹。谷大夫拿起了这蝴蝶看,不多的几个字,看完后,他立刻站了起来,往镇子望去。
他手中的纸蝴蝶,悄然化成碎末,上头的字也无人再知晓
“亥正,客店后巷,有话便说。”
没有落款,但垂眸望向自己空空的指尖,谷大夫确定就是凉溪。
她不相信今天那些人说的话?还愿意听他再说一句吗?
谷大夫愣愣的,一时甚至眼眶发热。
客店里头,已经买了朱砂和黄纸,凉溪在桌上画符。隔了好几个任务,她不是无法使用符,便是只能用兽皮和石头子儿来凑合。如今再试,还是纸张最好。
刚才她从窗缝里丢出了一张符,谷大夫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了。不知他晚上会跟她说什么,若他言语不实,那也没关系。
凉溪手上是一张可以让人的思绪变得迟钝的符。配合她的催眠术,即便意志极为坚定的人,哪怕是曾经碰到的那些常年习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的人,也是一问一个准儿。
如果谷大夫真的是没有医德的一个老头儿,那她才不会顾他年纪大呢!怎么收拾起来解气,就怎么处理。总之,要让镇子上的大多数人喜欢她。
若是他有难言之隐,若是……
不过,今天那个刘瘸子,实在不像演戏。让凉溪留心的,是包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那个心虚的眼神。赶明儿去了包府,她一定得找机会再问问。
只要是能让老百姓感激她,不管什么事,能翻出来一件是一件。
趁着谷大夫来之前,凉溪画了几张符。夜渐深了,算着时间差不多,凉溪从窗户翻出了客店。
这家客店门前是热闹的街,后门出去是狭长寂静的小巷。巷子里有几户人家,这时候却早已关门闭户。凉溪立在墙根底下等着,谷大夫来得很快。
“我看您今天像是来找我的。不过之前那种情势,我也不好和您老人家说话。到底有什么事,现在您可以讲了。”
他年纪是这孩子的十倍有余,谷大夫站在凉溪面前,却觉得没有分毫底气。
本来人家就没理由帮他,本来他就没底气。今天见面,他又是被打,又是被骂,又是被赶,弄得狼狈万分。好容易这小神仙愿意听他说一句,他心里又愧又羞,只想要掉头就走。
谷大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凉溪便激了他一激:“今日,包家那个伙计说的话,可都是真的?您真的为了几十文的诊费,就毫不在乎一个孩子的生命?”
凉溪有点不愿意相信,她觉得这老头,应该不是那么在乎钱财的人。否则,在牛家村她救醒他,他就不会浑身找钱找不着,然后满脸窘色,又满脸不舍地给她那一瓶药。
话说回来,那一瓶药,凉溪当然并不需要,走的时候留在了四婶儿家里。之前她打开闻过了,瓶中的药丸清香沁脾。就算不是多么贵重,也肯定是好东西。
宁可用那种药丸来抵诊费,你说这老头儿他爱钱?
他真爱钱,就会赖掉诊费不给的。
“并非是他说的那样!”
谷大夫果然激动起来,却也无法解释。他对自己都无法解释,解释到最后只能承认:“不,事情确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可是……”
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可是,老夫真的没有残忍到,眼睁睁看着那孩子死。刘家那孩子只是一场小病,以前同样的病症,老夫至少也看过一百起,绝不会有错的。”
“老夫断定,那孩子只是一点小问题。当大夫也是要吃饭穿衣的呀,老夫出诊,习惯断出病情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药方。刘家拿不出来钱,我,我就拖了两天……”
谁知道那孩子就病死了。他再去看的时候,小小的一具身子都凉了。
谷大夫说不下去了,越说他越是觉得错在自己。
又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神医,又不是仙医谷谷主,他凭什么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
说不准刘家那孩子的病真有些蹊跷,他当时就好好看着,刘家那几个男人虽然残废,人却勤快忠厚,刘瘸子说的,他哪怕在街上磕头去讨,都会给他将出诊费讨出来。这事,他能做得出来。
就把那一点诊费宽限几天,先把孩子救下来,不好吗?就破一次例,不行吗?就……
谷大夫苦笑,他其实还有很多冤枉的地方。不只是包公子和刘家一个孩子的误会。但现在,面对凉溪,他却突然说不出口,也不想再说了。
他年纪大了,刘瘸子今天那一拳,打得实实在在,打得他现在还能试来痛。他骂的那些话,他也都记得。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骂得真好,一点毛病都没有。
年轻的时候野心满满,还想上一次善人碑,给人治病从来不收钱。在阳曲县里几年,就打出了名声。大家都赞他是什么谷善人,却没人知道,他日子过得有多清贫。
一个全县人都听说过他名头的大夫,穷得吃不起饭,治不了自己的老母亲,救不了自己难产的妻子……呵呵!说出来都没人信!
从成为孤家寡人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无偿替人看过病。想要方子去抓药,拿钱,只用拿钱,必须拿钱!
他一个不一定明天还是后天死的人,善人没有做成,儿子没有做成,丈夫和父亲没有做成。到最后了,就连大夫都不是了,就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
姓刘的那一家人,活得真还不如死了,他们日子过得太艰难了。他给别人捅刀子也就算了,欺负那一家人……
刘瘸子说得真好,他就为了几十文钱,杀了刘家三个人呐!他这种人还上善人碑,这世上有没有个恶人碑,他能试试。
谷大夫的声音低了下去,凉溪听着他咕咕哝哝的,说什么都听不真切。只见他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失魂落魄地不知想着什么。到最后,令人汗毛直竖地笑了几声,也不再跟她说话。顺着墙根坐下去,双眼发直,脸都青白了。
凉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老头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喂!谷大夫!谷大夫!”
我去!这老头是要死啊!怎么连呼吸都没有了?
她本来是想要打听些事儿的,这咋还弄出人命来了?
谷大夫把凉溪吓了一跳,她连忙贴符,把这老头子稳住了后,心里对他刚才的模样,实在是好奇。
这老头子有故事!
反正这次可是她救了他一命,当回报,她就听听真话。也不用他在一边说,还要她心里偷偷犯嘀咕。
“你……后悔没有救刘家那个孩子吗?”
谷大夫自己已经有些神思涣散,凉溪催眠他十分容易。
“我悔啊!悔啊!”谷大夫两眼直勾勾的。
“你不像是爱钱的人,为什么不能通融一下呢?”今天那刘瘸子实在也令人心生恻隐,说得太惨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破例!我不能破例!绝对不行!我……”
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会让谷大夫激动,凉溪连忙稳住他,小心地问:“为何不能破例?”
“我对不起我娘!对不起碧然,对不起我还未出生的孩子!”
有故事!
凉溪抓住这一点问下去,谷大夫又哭又笑。讲到最后,他甚至开始大笑。
“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哈哈哈!我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害怕惊扰到别人,凉溪早就将他拖远了。听谷大夫讲完自己的前半生,他也颇是感慨。
谷大夫想要上善人碑,但他自己也知道,大夫给人看病,如果收钱,那就是大夫,正儿八经的大夫。不收钱,那才叫善人。
可是不收钱,像凉溪一样,可以吃符,喝符,也没有爹妈,也没有儿女,无牵无挂一根光杆儿,她当然可以。谷大夫就不行了。
大夫给人看病不收费,那他靠啥吃饭?他无偿给人看病的时候,可以收获别人的感谢,严重点,说不定可以收到别人的响头。但他吃不上饭的时候,却不一定收获得到别人送来的银子或馒头。
“娘……碧然……”
大笑完了,谷大夫又开始大哭。凉溪忽然觉得,她不用催眠,这个人也醒不过来。
规矩不能破,是因为他心里有执念。再给人家免费看一次病,他自己会觉得,他的妻儿老小,绝不会再原谅他。
虽然他清楚,他的妻儿老小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阴阳相隔,转世又是一个新的人生,都不会再记得他,谈何原谅?但他自己会遵守这个规矩。
又因为这个执念,他又把人刘家害得那么惨。刘瘸子今天骂人的时候,跟现在的谷大夫一样歇斯底里。
不过,这些不是她的经历,也不是她可以多管的事。凉溪能做的,只是叹息一声,然后去问她更想知道的事。
“刘家那孩子得了什么病?真是小病吗?”
谷大夫现在的状态是没法撒谎的,他几乎重复了十遍:“那孩子的病没有那么严重!几天功夫,他不会死!我断定他不会死!他要是只剩两天日子了,我也不能真看着他没了!他没事,他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死了呢?怎么会死了呢……”
“那……包家的那位大公子呢?”
反正她明天就要去包府,先从谷大夫这里听一个版本,到府中,再想办法打听,应该至少有两个版本。这样一对比,凉溪肯定,百分百肯定,能比出来问题。
“包家的大公子,是姓闵的非要跟我比试。他硬是把包公子的病,拖到了无药可治的份上。我想下一剂猛药,看看能否救一救,结果医术不精,包公子没有活下来。姓闵的就把罪名,全怪到了我的头上!”
“镇子上的人,还有什么误会你的地方吗?”
“还有还有……石家老两口子……柯家孩子……田家那个……”谷大夫的“罪名”还挺多。
不过凉溪听下来,还是发现,就刘家那个孩子与包公子的死,最为重要。而这两桩人命,谷大夫都不觉得问题在自己。
他一定说的是真话,凉溪暂且相信他。
“大家说你是被阳曲县的人赶出来的,这是真的吗?”
“那是姓梁的他害我!我恨啊,这辈子回不到阳曲县,杀不了那姓梁的畜牲!我拿他当朋友,他在背后捅我刀子!”
打听了一下阳曲县,又问了阳曲县在哪里之后,凉溪突然觉得,以后一段时间都有事情做了。
把符揭掉,让谷大夫醒了过来。当然,不该记得的东西,他都不记得。
谷大夫只记得他到镇子里来,跟凉溪解释了一遍刘家孩子和包公子的事。记得凉溪愿意相信他,说让他先回村里去,明天她要去包府,一定会想办法查查这两件事。
坐在回谷垛村的牛车场,他丝毫不知曾被凉溪催眠的事,整个人仍然是沉浸在刘瘸子骂他的那些话中,愧疚,情绪低落。
不过车上也没人搭理他,他们在谈论着镇子里没见着面的小神仙。牛二哥能说的话更多,牛车和驴车一起,又顶着一天的辛苦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凉溪正在收拾东西,包府的伙计就又来了。虽然凉溪说会亲自去拜访,但包善人哪有那么不会做人?
几个伙计在门外等着,跟包二小姐乘坐的那一顶镂花小轿差不了多少的轿子,就在客店门外头等着。
伙计都是男的,凉溪却是个小女孩儿。害怕她不方便,包家还特意贴心地叫了一个丫鬟过来。看见凉溪,就弯着眼睛一边笑,一边行礼。
这个没昨天那丫鬟好看的丫头,不是昨天那个面带心虚的包二小姐的丫头。
凉溪也对她笑了笑,客店里很多人已经早起了,像猴儿一样被人围观着,凉溪坐在轿子里,一悠一悠的到了包府。
“小神仙!小神仙!”
凉溪本来以为是静悄悄地进去,谁料门口处就有女孩子叫。
第三百八十一章 善人碑(十九)
“三妹,不能如此无礼!”
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劝那个叫嚷的女孩儿。
“二小姐。”
外头的丫鬟和伙计都这样叫,凉溪从轿子里走出来。包家的二小姐如娇花软玉,盈盈含笑,好奇地打量着她。凉溪却在走出轿子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她的丫鬟。
是昨天那个心虚的丫鬟,也不知她心虚什么,不知有没有机会独处,好让她问一问。
“小神仙真好看!”
一直在叫小神仙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孩儿,打扮得像画上的仙童。扎着两个小鬏儿,小脸蛋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眼珠如黑色的玉珠浸在白玉潭里,讨喜极了。
凉溪不由得一笑,道:“你更好看!”
包二小姐正在暗自打量着凉溪的衣着举止,冷不妨听见她这样说了一句,不由得抿着嘴也笑了。垂下眸子,她眼含宠溺,伸手在妹妹头顶上摸了一把。
“小神仙快快请进!爹爹身子不是很好,不能亲自出来迎接,还请小神仙莫要怪罪!”
包二小姐客气的像是真把凉溪当什么世外高人了。一路恭恭敬敬地请进去,房屋也早已经安排好。
“昨日,听说小神仙治好了李捕头家的翠儿,爹爹立时就要派人去请。您这么小,医术便如此高明,定然是某位高人的徒弟了。”
“我未曾拜过师。”眼看着包二小姐也要往仙医谷那边猜一通,凉溪立刻断了她的猜测。
这位小神仙话不多,至于瞧起来么,确实不像普通人。包二小姐一直微微笑着,在心里怀疑,她这不多的几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从大块的青砖铺成的路上,一直往府中走。凉溪为了表现自己不是个俗人,眼珠都没有多转过,但她至少能看见自己正前方的景色。
府中有小桥流水,假山画壁。雕金描彩的亭阁,隔几步就是一处。衣着齐整的家仆,看见的都是恭敬有礼的,见到她们的时候,都在行礼。
在外头瞧着灰扑扑的,没想到里面竟如此豪华。
同样是善人,看看人家姓包的。名声也有,日子也过得好。再瞅瞅谷大夫,混成啥样了?
世人想做善人,定然是想做包善人这样的。如果谷大夫那样的才算是标准,可能善人碑的竞争,远不会有如今这样激烈。
谷大夫说什么?他说,善人碑的排名,是他的野心,是他的梦想。与他抱有同样看法的人,大概是所有人。
又有好名声,可以说万人景仰,真心的景仰。又可以过好日子,衣食富足,仆役如云……
这种日子,谁不想过?
“小神仙这几日便委屈一下,先住在这里。爹爹好一点儿,便会亲自来见您的。”
路过一处小花园,花园一侧,有被纱罩起来的一处小屋。里头早就有丫鬟等着了,看见她们来,都静悄悄行礼,也不出声。直到包二小姐说话了,她们才敢答应。
“你们几个,要好好照顾小神仙。胆敢有半分不尽兴,可莫要怪我。”
“是。”
人这么多,到时候挑出一个问话,有点不方便。凉溪立刻说道:“二小姐,我独自一人,清静惯了,也受不得这些福气。您将这些丫鬟,再派去别的地方用吧。”
“这怎么使得?”
就知道你要客气,凉溪跟她来回扯了几句,最终定下来
“这外头有她们住的地方,她们也不敢轻易来打扰您的清静。若是还嫌她们吵闹,我便留下一个,一个是肯定要留的。”
凉溪答应下来,一点都不意外包二小姐不是个实诚人。要是真听了她的话,把所有的下人都叫走,那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住的地方,用的人,都安排妥当了。那个像仙童一样的小女孩,她还不愿意走。揪着包二小姐的衣裙,仍旧满眼好奇地瞅凉溪。
“三妹,还没有去给母亲问安呢!天这么早,我们先去爹娘那里,等稍微热一点,再来找小神仙好不好?”
三小姐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二小姐向凉溪告辞。未免自己显得太冷淡,显得人家太热情,热情到讨好,然后人家心里不舒服的地步,凉溪多问了一句。
“不知包大善人是什么病?”
“爹爹只有大哥哥一个儿子,”二小姐摇头叹息,没有再多讲,只说,“小神仙您应该也知道了。我爹爹自从那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包大善人现在年纪应该不小了,就一个儿子,还没了。以后也不一定能生出来,所以就憋出病了。
“小神仙医术高明,可一定要帮忙看看爹爹的病。”
“那是自然。”
又说了几句,二小姐拽着妹妹走了。凉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被留下来的那个丫鬟殷勤得很。包府里的人大概在这时候吃早饭,她一直问凉溪要不要吃点什么。
这镇子离牛家村也就那么远,瞧瞧她今天住的房子,再比一比妞妞家的草房,凉溪不由得叹气。打发走了那个丫鬟之后,默默坐了下来。
刚刚来,还是别太着急,等到晚上再说。
凉溪没有清静上多久,三小姐就来了。这小孩好像一点也不怕陌生人,又热情,又好客。干净单纯的眼睛里,只有好奇和崇拜。
“小神仙,你救活了翠儿姐姐了!小神仙,谢谢你!翠儿姐姐现在怎么样?她可以下床走路了吗?她能来找我玩吗?”
三小姐有说不完的话,包二小姐没有跟着她过来,和她一起来的是两个丫鬟。这俩丫鬟还记着凉溪说的爱清静的话,见自己的小主子叨叨个不停,还有点害怕,时不时就瞅凉溪。
“小姐,小姐,翠儿姑娘好了之后,肯定会来的。”
悄悄地跟三小姐提了一句,那两个丫鬟本来以为,有关于翠儿的话题可以过去。结果,这个话题确实过去了,但三小姐还有别的话。
“小神仙,我们去看花吧。府里有好多花呢!小神仙,娘亲院子里有香果果。小神仙……”
两个丫鬟感到头大,凉溪却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娘。
这孩子真是好可爱。大概是她现在只有七八岁的缘故,不是个大人,这小丫头也就不觉得疏远,她怕不是把她当玩伴了!
“可以啊。我们去看花。你认识几种花?”
这房子外头就是一片花园,大清早的就有一片姹紫嫣红,不知道是啥,凉溪也没有细看。
太阳已经上来了,外头的晨光已经很亮。三小姐蹦蹦跳跳地拉着凉溪出去,她不知道这个小姐姐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兴奋地要给她分享他们家里的花儿。
“这个……这个好看!”
两个丫鬟苦命,三小姐说哪朵花好看,她们就立刻要去剪。但是还不能剪最大的那朵,花园里的景色还得保持原状。
“小神仙,送给你!这个你戴着好看!”
三小姐的头上,已经别了两朵花了。然后她开始祸害凉溪。
见这两个年龄就差三四岁的小女孩,在花园里玩,两个人都几乎满头花。跟着她们的丫鬟面面相觑,见凉溪不像刚进府那样神色清冷,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弯了弯嘴角。
据说有香果果的院子里,包二小姐坐在一个妇人对面,微微笑着与她说话。
“娘,不如我们去求那小神仙看一看。”
“你这孩子……”包夫人嗔道,“她再神仙又如何?你还不是一口一句小神仙的叫?那就是个孩子,才多大的一点?娘好意思去跟人家问生不生儿子的事?你让娘怎么说得出口?”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那小神仙,她是一个大夫呀!在大夫的眼里,男女都没有区别,都是病人而已,更何况是这些事呢?”
包夫人被她说得有些心动,视线从窗子里望出去,她想要看见的地方,是府里老爷新抬回来的一个女子住的院子。
老爷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她年纪大了,几年前怀了三丫头,高兴了那么久,生出来却是个女孩儿。
她不是不喜欢姑娘,她的这个大姑娘啊,可比一般儿子不知中用多少。要是三丫头也能长成她姐姐这样,她这个当娘的,可就不用再操半点心了。
但是,她喜欢姑娘,老爷却不高兴。没了那么一个窝囊废的大儿子,直接把身子都病坏了。
见包夫人沉默,包二小姐立刻趁热打铁:“娘,依女儿看,那小神仙怕是真的有些本事。她不愿说自己的师承家世,可女儿猜,她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仙医谷。从咱们镇子去那里,要是有一匹好马,也就不到两天的功夫。如果她真的是谷里的神医,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再等三十年也不一定等到啊。”
包夫人更加心动。她不是不愿意老爷有儿子,她只是希望老爷的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否则将来,老爷一死,那家产什么的,不都是儿子的?她姑娘能分到什么?她怎么养老?
“你说那小神仙真有法子……”让她生个儿子吗?
“她肯定有!”包二小姐点头。
不过这一次嘛,包二小姐她还真是高估了凉溪。救人可以,让人生儿子,她还真没那个能耐。
跟三小姐在花园里玩,凉溪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你姐姐喜欢这种花吗?这种花府里谁喜欢?”
小孩子没心眼,凉溪问一句就答一句,都不用符,也不用催眠,全老老实实的。半点没察觉这个小姐姐在跟她打听包府的情况,两个可能聪明一些的丫鬟,也被支得远远的。
包夫人与包二小姐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凉溪和三小姐在花园里笑嘻嘻地说话。
您看,我就说妹妹招人喜欢。
包二小姐跟母亲对视一眼,两人带着笑容,看着花园里的两个孩子。
“娘!”猛一回头看见包夫人,三小姐丢下凉溪,扑到娘怀里去。
凉溪也不玩了,走上前来问候了一句:“包夫人。”
“你肯定就是镇子里大家都在说的小神仙了。没想到真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呢,医术就已经那么厉害了。”
“这屋子住着可还习惯?春儿那丫鬟可还合心?老爷这几日身子不好,实在怠慢小神仙了!”
“包夫人客气了!”凉溪虽然有底气,但年纪就放在那里,人家这么恭敬,她还真是有点儿,略觉怪异。
凉溪十分虚伪客套,讲了几句话,有下人跑来说:“夫人,二小姐,翠儿姑娘过来了!”
“这还真是巧了!”包夫人笑眯眯的。
翠儿被丫鬟引过来,她还不知道凉溪来了包府。她一直跟包府的这两位小姐都玩得挺好的,如今病好了,自然要过来聚一聚。
“小神仙,您也在这儿!”
翠儿上来,又是问候,又是行礼。凉溪更加觉得,有时候当善人,当人家的恩人,也挺麻烦的。
一套过场走完,翠儿在这里,什么生不生儿子之类的话,包夫人自然说不出口。让她们孩子去玩了,包夫人打算去看看包善人。
“小神仙打算在这镇子里待多久啊?”
“大约七八日吧。快一些的话,四五日便要走了。”就看在包府,事情顺利不顺利了。
“那小神仙您以后要去哪里呢?”
“走到哪里是哪里了。”
翠儿是李捕头的姑娘,如果要论身份的话,也算是这镇子里的小名媛了。她跟包二小姐走得近,一听凉溪走得这么快,都很不舍。一套过场走完,翠儿在这里,什么生不生儿子之类的话,包夫人自然说不出口。让她们孩子去玩了,包夫人打算去看看包善人。
“小神仙打算在这镇子里待多久啊?”
“大约七八日吧。快一些的话,四五日便要走了。”就看在包府,事情顺利不顺利了。
“那小神仙您以后要去哪里呢?”
“走到哪里是哪里了。”
翠儿是李捕头的姑娘,如果要论身份的话,也算是这镇子里的小名媛了。她跟包二小姐走得近,一听凉溪走得这么快,都很不舍。翠儿是李捕头的姑娘,如果要论身份的话,也算是这镇子里的小名媛了。她跟包二小姐走得近,一听凉溪走得这么快,都很不舍。
第三百八十二章 善人碑(二十)
包夫人来见自家老爷,听下人说,他正与镇子上的闵大夫一起喝茶,便没有进屋。在外头等了会儿,见一把白胡须的老大夫出来,包夫人向他一笑,福了福身,这才进屋。
可能老大夫都长得差不多,闵大夫居然与谷大夫挺像的。这么一把年纪了,他腰杆儿却挺得直直的。满脸正派和严肃,使他显得没有那么平易近人。包夫人向他笑,他或许都没看见。因为教养,让他早早儿就转过了眼,绝不跟别人家女眷有任何交流的走远了。
领着闵大夫出府的下人,不知是有意无意,并没有带着他往大门走。
这包府中有一处地方,是前后院儿共通的。包府的整个西边跨院,前后被打通,弄成了一个小景区。
下人带闵大夫去的,就是那里。在花园里玩够了,三小姐有点累,正巧她姐姐和翠儿姐姐要商量谢一谢凉溪的事。她们几个姑娘现在,也在那里。
在包夫人跟前,十分有教养的闵大夫,远远地望着这几个小姑娘时,却一点素质都没有了。
死死地盯紧了坐在小亭子,说了不用麻烦,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必道谢这些话,却压根无用,只能在那里坐着,等待她们商量妥当的凉溪。闵大夫的眼中,似是有什么光,有一种火要射出来。
一直到那小亭子里的人似有察觉,似乎要转过身来的时候,闵大夫这才立刻垂下眼,不用下人带路,自己就往包府大门走去。
也是凑巧,爷爷刚出大门,就在外头看到了孙女的小轿。
正值妙龄的少女下来行礼,闵大夫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在这包府门前,他们爷孙二人没有过多交流,闵大夫只是在走之前,叮嘱了一句:“不要无礼冲撞了小神仙和包二小姐!”
“是!孙女儿晓得!”
闵大夫实在是正常讲话的时候都很凶,少女却一点也不害怕。调皮地重重一点头,若不是这包府门口还有外人,她估计还要吐吐舌头的。
严厉的爷爷走了,少女也不再坐轿,自己蹦蹦跳跳地进了府。
“锦儿?锦儿!”
到底算不得规矩森严的上流社会,少女直呼包二小姐的芳名。就在前院里,音量相当不低地叫着。
“小神仙在哪儿呢?快点让我看一看!”
如果没有喜欢在市集上露面的这个喜好,凉溪觉得,包二小姐对自己应该是有要求的。她想做一个神秘、高贵、端庄、优雅的名家闺秀。
很容易看得出来,她时时刻刻在讲究自己的步态、身姿。现在坐着,她也随时都在调整自己的坐姿,力求要坐的十分像菩萨才可以。
凉溪瞅了她没一会儿,由衷地感觉费劲。还是认为时不时歪头,有的时候肩膀会斜掉,脖子也在向前伸的翠儿,更舒服好看一些。
冷不丁听到这一声清清脆脆的黄莺出谷,凉溪迅速瞧了眼包二小姐。果然,她大皱眉头。心里应该嫌弃讨厌极了,不过她改换神情倒是很快。
“小神仙,瞧,我们之前没有说错吧。阿萝呀,永远都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阿萝……这边!”
翠儿招手叫朋友过来,见她也是大喊,笑起来不知露出多少牙,包二小姐又皱眉了。瞅瞅凉溪,她也站了起来,脸上像是带着笑,又像是没有。就那么静静地,怎么总感觉有点鄙视的,看着阿萝走近。
没有没有,她并非鄙视。是一种,怎么讲呢……
阿萝已经跑到亭子里来了,微微喘着气,她上上下下把凉溪打量了很多遍。眼睛里发着光,第一句就是毫不掩饰惊奇和赞叹的,非常饱满的一个
“哇!”
哇完,阿萝看着翠儿:“翠儿,你真的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谢小神仙,小神仙是仙医谷的吧?好神奇啊!仙医谷还收不收弟子,我这样的,你们要不要啊?”
三小姐现在乖乖地跟在她姐姐旁边,跟阿萝一比,那孩子简直安静如哑巴。
凉溪嘴唇颤抖了一下,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回答。最后捋了捋,她还是决定先让别人弄清楚她的身份。
“我并非出自仙医谷,不知他们收徒弟的要求如何。”
“啊?那小神仙是跟着哪位高人的呀?”
翠儿已经说过了,阿萝与她同岁。不过阿萝长个子早一些,所以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不过个子长了,脑子却没长。当这种单纯可爱,没心没肺,话痨自来熟,是可以吃遍天下的吗?姐姐先给你钉子吃!让你知道,不该问的话别问!
“我没有师父。”
凉溪的神色有点冷了,包二小姐想要制止阿萝,却没来得及,她又一句问出来了:“啊!我知道了,小神仙肯定是什么杏林世家的千金小姐!”
凉溪刚要让她们知道,自己就是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阿萝又问:“小神仙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还真是有人头一次问呢!她还没想好,这怎么办?她叫个啥好呢?仙医谷的那些人也忒不负责任,她也算做了几年药人,咋连个名字都不给?
真名是肯定不能拿出来的。凉溪沉默了一会儿,当然,看面色,谁都不知道她现在正在考虑这个问题。
包二小姐只当阿萝的问话让凉溪生气了,连忙赔着笑道歉:“小神仙莫恼,她就是这样的性格。阿萝,你也是,问这些做什么?不用小神仙回答,我都知道。人家仙医谷,肯定不要你这样的弟子。”
“小神仙你别生气,我就是不会说话。要是真不能讲的话,我就不问了。”
小样儿,你还委屈了!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本来想要长叹一声,故作神秘地说,她也忘了自己叫什么了。这一下就给她委屈巴巴的神情弄得不愿意讲话了。
这三个女的,果然还是名字最朴实无华的翠儿更好。
包二小姐知道阿萝这话让人不舒服,却没有再替她解释。她瞧着凉溪,阿萝委屈巴巴地坐了下来,凉溪也坐了下来。
这位小神仙,仍然是之前那种似笑非笑,却不显阴阳怪气的模样。坐下来时的姿势,简直比阿萝好看了万倍。那眼中,也依然是并非鄙视,是让她无法形容的一种……
在阿萝之后,又来了两个姑娘。一是来瞧瞧翠儿,二是来看看凉溪。这两位,一个是被镇子上的人称为租子老爷的乡啬夫的孙女,另一个是乡里掌教化的三老的孙女儿。
她们没有阿萝那么开朗,对凉溪恭恭敬敬的,只敢好奇地看,话都不敢多说。还是翠儿在缓和气氛,跟她的几个小姐妹商量,要带凉溪在镇子里转一转。
本来这种用钱的事,一直都是包二小姐带头。但今天,包二小姐的话却不多。她着迷于研究凉溪的坐姿,还有她眼中那像鄙视,又非鄙视的东西。
这个小神仙,来路肯定不简单。包二小姐不由自主地模仿起了凉溪的坐姿,学着她将手放在腰间。
几个小姑娘在亭子里,说的好像也挺欢乐的,但她们没有包善人夫妻两个欢乐。
送走了闵大夫,包夫人进屋去,见站起来肯定看不到脚尖,因为肚子太大的丈夫立刻向她望来,问道:“怎么样了?”
包善人这哪里有一点点重病的样子?虽然身体笨重,但他一双小眼睛,却精光四射,灵活得很。
包夫人笑着走到他身边去,也不坐下,而是走到他身后,轻轻地为他揉着肩。一边揉,一边隐含得意地说。
“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咱们家的绣儿,那么讨人喜欢,县老爷夫人都爱得不得了,更何况是她呢!”
“真的么?”
“老爷还怕我骗您,我过去看她们的时候,俩孩子在花园里嘻嘻哈哈,头上都插着花儿,玩得正开心呢!”
一听夫人这么说,包善人立刻乐了。
“那就好。这小神仙医术高明,我就怕她是什么高人调教出来的,这心智也高明。她要还真是个孩子,嘿嘿……”
包善人拍拍夫人的手:“没想到我姓包的,到老了,还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呢!这小神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
“夫人呐!你可要叫锦儿和绣儿好好的捧着这小神仙,别叫她们端那架子。真哄好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以后有她们端架子的时候。”
“是,是。”包夫人的嘴角也咧到了耳根。
比起包善人,包夫人的年纪可要小多了。毕竟,不是原配。
虽然生在这乡野地方,包夫人却没吃过什么苦,她保养得好,一双手嫩得就跟小姑娘的一样。
包善人摸了摸,摸上了兴头。拉着夫人坐在身边,眼睛都笑没了:“夫人呐,你可是给我生了个宝贝啊!我姓包的真是上辈子积德,才娶回来夫人你这样一个贤内助!”
两口子越说越乐,笑声阵阵,传出屋外。在亭子里的凉溪还不知道,她什么都还没做嘞,就已经被惦记上了。
不过即便知道了,她肯定也很开心。
第三百八十三章 善人碑(二十一)
到底是几个未出阁的闺女,一起出门,不能太随便,说走就走。几个姑娘定好了第二天的行程,在包府用过了午饭,陆续都回家去了。
三小姐玩累了,包二小姐送凉溪回屋的时候,除了观察她的仪态,心里也还替母亲惦记着生儿子的事。
只是这事,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送凉溪到了地方,她便告退,去了母亲的小院。到了院门口,她看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子,正在那里垂手等着。
“二小姐!”
那女子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怯怯地问候了一声。
“桃姨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包二小姐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但看见她微微凸起的肚子,知道这女人现在金贵,便问了一句。
“二小姐,我想见见夫人。听说府里来了仙医谷的大夫,二小姐能不能帮我求求夫人,让我去看看那神医。我这身子……”近几日都不舒坦。
桃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包二小姐打断了。
她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人家什么身份,是随随便便给人看病的吗?娘这几日身子也不好,爹爹自去年到如今,身子就没好过。你肚子里虽然可能怀着本小姐的弟弟,总也不能贵重过爹爹去!爹爹都不敢让那小神仙累着,你倒是好,张嘴就说要让人家小神仙给你瞧一瞧。”
你算个什么东西?
再难听一些的话,包二小姐就没有说出来了。不过,桃姨娘能听懂。
她尴尬地笑了笑,包二小姐说得快,眼神又狠,弄得她完全不敢接茬。
“桃花呢?怎么不见桃花?”
门外只有桃姨娘一个人,包二小姐问起她身边的丫头来。
“啊?啊,她……她今天出门时不小心崴了脚……”其实就是变着法地不愿意伺候她,她也不敢多说一句。
她叫桃红,丫头叫桃花。夫人给她这个丫头的时候,就摆明了。那个小小的院落里,她不是主子,桃花才是。
“都没有人扶着,你就不该出来。你顶着大太阳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站一会儿,晒出个好歹,我娘就百口莫辩了?”
“不是!不是!二小姐,我真的是来求求夫人,就让我见见那神医吧。”
桃姨娘慌了,她嘴笨。自打被抬进府,已经有好几次,被这位厉害的二小姐说的讲不出话来。
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最近几日总是隐隐腹痛。想起以前进这包府的年轻女子,活得久的,就没有。她是真害怕呀!
现在,好容易天上掉下个活神仙来。说不定是她命不该绝呢,她总要争取一下吧!
“闵老大夫隔几日便会来府上一次,姨娘要是真有什么病,等闵老大夫就行了。人家小神仙医术高绝,本来就是该治大病的。再说了,那位小神仙年纪那么小,姨娘就算是见到她了,难道要求一个比绣儿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帮自己保胎吗?”
桃姨娘一愣,凉溪年纪很小,这还真是她刚才才知道的信息。她每天被严令坐在屋子里养胎,属实什么也不知道。若不是因为春儿,那个好心的丫头,她连镇子上来了神医都不晓得。
院子里的下人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出来一瞧是二小姐,连忙笑着问候:“二小姐。”
“母亲呢?”
“夫人在前院老爷屋里。”
桃姨娘来了挺久了,这院里的下人就没搭理她。现在她也才知道,夫人不在院里。
“姨娘你也听到了,母亲不在这儿。日头太大,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里,耍你的心思事小。真把包家的孩子晒坏了,你可赔不起!”
包二小姐语带威胁,眼神已经让桃姨娘瑟缩。
镇子上,谁不知道包二小姐?大公子还活着的时候,谁背地里不偷偷说,公子比不上小姐?
她很小就读书识字,甚至还学了骑马。这两年又开始管家,干什么都头头是道。这府里的下人,对她又惧又畏,毕恭毕敬。
桃姨娘被抬过来之前,早就已经听说了包二小姐的厉害。还没见过面就怯了,见了面,自然有出息不到哪里去。
桃姨娘还想再挣扎一下,又被包二小姐瞪了一眼,只能满心委屈惧怕地回去。
包夫人这时候还在跟包善人快活着,被派出去打听阳曲县消息的人,早就已经出发了。
包善人一直乐呵呵地念叨着,自己还有这么一天。殊不知,包家的人骑着马,马蹄扬起滚滚尘土,在他们前方的道路上,早有马蹄印沿路向前,被路上偶尔碾过的驴车或牛车掀起的尘土掩盖。
凉溪到这会儿,其实还在愁着要怎么更快打出自己的名声,要怎么让别人知道自己,然后提供给自己更多的机会。
她却不知,其实,在她出现在这个镇子上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注意到了。在她救活了翠儿之后,已经有无数的机会,在向她飞奔而来。
如同从镇子前往阳曲县道路上的两匹黑马,正在向县城飞奔而去,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曾歇息。
马嘴边已经跑出了白沫,马上的两个人也已疲惫不堪,他们赶了快一昼夜路了。所幸,阳曲县城已近在眼前。在凉溪眼中看来,不会算是很牢靠的城墙,已经可以看得见。
到了城门边,二人下马,把腰牌拿给守门的士兵。见是正经乡里衙门的人,守门的士兵立刻放行。
前后没有相差多久,总共有三拨人,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快马赶来的。城门口检查身份凭证的士兵,心里觉得奇怪。暗想怕是这地方起了什么匪,多半还挺棘手,所以,乡里的到县里来求援了。
这三拨人进城之后,去的地方各自不同。不过,是县太爷的府邸里,先派出了车马,往这个小镇子而来,大概第二天,就能给凉溪带去惊喜了。
只要有本事,机会遍地都是。
“夫人呐!你再叫人去看看,她们玩得好不好。小神仙在咱们这儿留不了多久,就两天功夫,一定要让她们把人给我哄好了。”
“是!”
包夫人叫了丫头去看,然后问:“怎么说那小神仙留不了多久?”
包善人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回答。等那丫头回来,却生气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善人碑(二十二)
“老爷,夫人。姑娘们都走了,三小姐回去睡了,二小姐……”
“睡什么睡?家里有神仙都不知道巴结吗?”
包善人一拍桌子,包夫人立马安抚他,道:“老爷不要生气,我去看看绣儿。”
“嗯,快去!县城里明后日就要来人,总共这么两天功夫,她们姊妹两个,就算不能好的让那小神仙走的时候带上,总也要让人家留点好东西吧!”
一听见县城这两个字,包夫人脑中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起了不久前,他们去县里张员外家参加喜宴时的情景。
张员外是阳曲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哪年但凡老百姓们的收成欠些,这位富贵员外,粥棚就搭得不亦乐乎。
老百姓们都说天佑善人,张家的生意蒸蒸日上,日子红红火火。员外的大公子,还迎娶了县太爷的掌上明珠。
包夫人对那天的场景记忆犹新,铜钱如雨一样撒,喜堂漂亮的炫人眼睛,新娘子身上那一套喜服……
啧啧!她要是能穿那么一身红嫁衣嫁进张家,少活二十年也愿意!
他们要是能搭上那种富贵人家……包夫人想一想,不用包善人催,她自己脚底下就快了。
“娘,女儿正找你呢!小神仙已经回屋休息了,那房中又没人,您快去说一说呀!”
半路上遇到包二小姐,娘儿两个并肩走着,一边絮絮说话。
“当真?”
包二小姐满面喜色,她之前虽然对凉溪恭恭敬敬,却是体会不到这小神仙的段位。如今一听说县里都会有人来请,她的心便砰砰地乱了。要不是身边的丫鬟提醒,她连桃姨娘的事都忘了。
“娘,小院里的那个,刚刚被我打发走了。她说想要求您,让她去见见小神……”
“不行!”
女儿话都没说完,包夫人就立刻表明了态度。包二小姐观她的神色,心中清楚桃姨娘说的身上不适,怕是真的。
“桃花是怎么办事的?又不是个死陀螺,抽一鞭子转一下吗?府里来了神医,她还敢让那女人跑出来?”
包夫人叫身后的丫头去抽桃花一鞭子,好让她转。想到凉溪能救活身子都已经进了棺材,就剩下个天灵盖还有点活气的翠儿,她又吩咐丫头多抽桃花几鞭子,这才安心。
母女两个人先去叫醒了绣儿,把个因为要看小神仙,所以起得太早的小丫头,毫无人性地吵了起来。
见绣儿撅着一张小嘴儿要哭,包二小姐忍不住心疼她:“娘,绣儿那会儿才吵着要睡觉,小神仙都看见了。这会儿就带她过去,万一引她起疑呢?”
“没事,还是个孩子呢,哪有那么聪明?”包夫人蛮不在乎,一边打扮小女儿,一边细细叮嘱了一堆。什么怎样讨小神仙喜欢呀,什么一定不能哭闹呀之类的。
绣儿满心不情愿,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杵着点头。
包夫人瞅着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里担忧。突然灵机一动,道:“绣儿,你想睡觉觉的话,去跟小神仙玩一会儿,累了就睡在小神仙屋里好吗?”
绣儿这才精神了一点,包夫人马上又说:“那今天晚上,绣儿和小神仙一起睡,好不好?”
绣儿有点不乐意了,她还小,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管你什么神仙娘娘,在她心里,都没自己的娘好。
包夫人劝了又劝,好容易哄得她答应下来,却没考虑凉溪那一边。
凉溪没用符,外头确实挺热的。回了屋,她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椅上,无心翻书。
屋子里那个唯一留下来的名叫春儿的丫头,时不时就向凉溪看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早就被凉溪注意到。
她们二人都在关注对方,时间一长,眼神难免接触到。
一下子撞进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春儿心头一怵,忙忙低头。
“有话就说。”
没听见回答,凉溪叹了口气,也不再看她了。反正晚上都要问一问的,不急。
房中的静谧使春儿感到压抑,她闭了闭眼睛,想起那待人和善,未嫁之时还救过她家人的桃姨娘,深深吸了口气。在凉溪说完话后不知多久,才凑到她跟前,低声请求。
“小神仙,您医术那么高明,奴才求您,去看一看府中的桃姨娘吧。她是死是活,能不能生下孩子,可就全靠您发善心了。”
“这话怎么说?”如果不用符就能问出来一些,自然最好了。
“小神仙,您不知道,夫人呐……”
春儿这就要开始说包夫人的坏话了,谁料她只讲了一句,外头包夫人的声音就传进来。
“春儿!”
春儿心虚,吓得腿软,差些歪倒。战战兢兢地站稳了,她颤颤地答应了一声。
这夫人好厉害呀!丫头害怕成这种样子。
“问我就说我在休息。”凉溪实在是招不住别人的热情。
“春儿,小神仙呢,在休息吗?”
春儿点点头出去。她不知给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看见包夫人与包二小姐时,依旧面无血色。
“嗯。小神仙刚回来,就歪在椅子上睡了。”
“这……”刚才那么响亮地叫了一声,包夫人本来以为,凉溪她会自己出来的。
向春儿身后看了看,她跟绣儿说:“绣儿,小神仙在休息,我们晚上再来好不好?”
凉溪在屋子里听着,明明那么乖的小丫头,不知怎的,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她只能被“吵醒”,从屋里走出来,绣儿就不哭了。
“这孩子……”包夫人责备了绣儿一通,又笑说她跟凉溪有缘。
凉溪朝那孩子看了眼,无奈。
阿姨,我不是真七八岁啊,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没多说什么,全照着包夫人的意思,凉溪留下了绣儿。晚上,包府里排了小宴,凉溪见到了包善人。
这个头和身子都圆滚滚,十分富态,看不出半点病态的善人,对她更是巴结十分。不过,凉溪对他印象倒还不错。
“小神仙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弟子,入世来,必定是要行善积德了。您医术超绝,包某人在阳曲县有一位朋友,久病缠身,还望小神仙能发发善心呐!”
第三百八十五章 善人碑(二十三)
凉溪本来以为,就她这个年纪,即便再有本事,也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才能被大家尊敬。
没料到,大概是这个世界专门跑出来做善事的人太多了,大家都不意外。
毕竟,人们都知道善人碑上的许多高人,培养自家的后辈时,都是要他们早早出去积累名声。早一年行善,排名就可能更靠前。
像凉溪这样的小善人,凉溪没问有多少,她如果问了,包善人大概能滔滔不绝地说一串出来。
虽然凉溪确实没什么后台,没什么背景,更没有高人师父之类的,但别人不知道啊!大家习惯性地就把凉溪代入了那一类志向远大,身后也有支撑,自身也有能耐,就是要争个碑上排名的孩子。
所以,一群人围着她叫小神仙,那是满眼的崇拜,凉溪都有些不适应,别人却不觉得奇怪。
包府后院里,桃姨娘在屋中急得团团转。手覆在微凸起的肚子上,腹中无时无刻不在传来阵阵隐痛。
这种痛,不至于让她大叫,甚至,如果她没有怀孕,这点儿疼痛,她可以忽略掉。可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比她要脆弱多了,她实在不能忽略,也不敢忽略。
包府里,如今就是她和夫人了。老爷的原配早已去了,别的姐姐们也都走了,这个夫人,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好容易有个小神仙救命,见不到面怎么办呢?
如果没这个小神仙,她也只能认命。丢了孩子还是好的,能留下一条命已经不错了。可偏偏老天爷给了她一线生机,她怎么能错过?
桃姨娘抱着肚子,夫人赐给她的丫头桃花,正坐在窗前灯下嗑瓜子。
这丫头已经埋怨了她一个时辰了。打知道前头在排小宴,知道她不能去看看神仙长什么样子后,就一直骂骂叨叨的。
“你个小东西也来欺负我!看我不打死你!”
天黑了,小飞虫子们都向亮光。窗子又没关,桃花面前的灯很是引虫子。
桃姨娘听她骂着,咬了咬嘴唇,忽然狠下了心,揭起帘子往外跑。
“哎!你干什么去?”
虫子还没有拍死,看的人先跑了。桃花一拍桌子,叫着。
桃姨娘理也不理她,从院门奔出去。
“你站住!给我站住!”
见这她成天从早说到晚,都不会回一句话的闷葫芦如中了邪一般跑出去。桃花心一沉,想起夫人交代她的话,冷汗都下来了。
这女的是要干嘛去?该不会是要跑到前面去闹吧?
这会儿,老爷夫人估计正陪那小神仙吃饭呢!桃姨娘就这么跑到桌边去……
她要被夫人打死!
桃花瞬间想到后果,提起灯就往外追。
一个丫头追一个姨娘,被她弄得像是官兵在逮捕匪徒一样。
“你站住!站住!快点帮我拦住她!”
终归只是镇子上的一个小财主,包善人家的仆人就那么多。此时看热闹的,还有伺候的,基本上都在前头宴席边上。
桃花追桃姨娘,眼瞧着快要追到人多的地方了,她才看见别的下人,连忙大叫。
府里的下人最听包善人的话,接下来就是包夫人,接下来是包二小姐。一个不争不抢,蔫了吧唧的姨娘,那么多先例放着,是没有下人愿意偏帮的。
到包善人房中拿东西的丫头,一边拦住桃姨娘,一边拼命地给桃花比手势。等她跑近了,这才骂道:“桃花,你要死啊?叫那么大声!老爷和夫人幸好是把小神仙请到西院里去了,要是在前院,不是早惊动了吗?”
认得这个丫头,桃花笑着叫姐姐,乖乖挨了骂,抓紧了被拦住的桃姨娘。留尖的指甲,故意掐进她手臂上的软肉里。
桃姨娘被拦住之后,已经在叫小神仙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跑错了地方。拦住她的丫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理好因为要制住她的挣扎而弄乱的发鬓,交代了桃花一声,径直向西院而去。
桃花好声好气地送走了这位姐姐,等她走的稍微远了些,便捂着桃姨娘的嘴,拽着她往回走。
“桃花儿,你就行行好,放我去见见小神仙吧。你行行好,你放我一命!”
一个女人,很难完全控制住另外一个女人。桃姨娘铁了心要去见凉溪,一边哭着求,一边跟桃花在原地拉扯。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放我一命?今天要是让你去了西院,夫人非打死我不可!”
“桃花……”
“平日里看着你委委屈屈,安安静静的,还真会发疯啊!你等着,我今天晚上就跟夫人说,你就等死吧!”
“桃花……啊!不要!”
桃花恶狠狠的,见桃姨娘赖在地上,她拖也拖不动。瞅见她的肚子,心里突然火气成了胆气,抬起脚就要往她的肚子上踩。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一脚踩下去!”
“我走!我走!”
桃花一脸戾气,把桃姨娘吓着了。她立刻爬起来,跟着桃花回屋。
就是今天白天,凉溪跟几个乡中名媛在一块儿聊天的那处西跨院里,奔出了两个丫头来。在桃花已经将桃姨娘收服停当之后,姗姗来迟。
几个人合力将桃姨娘送回了屋,害怕她再跑,索性都留下来看着她。
对桃姨娘一顿冷嘲热讽之后,桃花问那两个丫头:“小神仙长什么样子?”
“自然是好看的。那到底是厉害人物教出来的姑娘,瞧着就是不一样。跟老爷夫人说话,大大方方的,一看就知道是见过世面,不是小地方的人。唉……我怎么就没有投得像她一样的好胎?”
“是吗是吗?还有呢?她跟老爷夫人说什么?”
几个丫头渐渐聊开心了,被严严守住的桃姨娘,听得心如死灰。
夫人自然知道了这桩事,在心内暗暗冷笑着,对凉溪却仍然笑得万分慈祥。
这个贱人,本来看她乖巧懂事,还想着要不然就留下,免得外头人都说自己善妒。谁料,贱人就是贱人,个个都不安分。
包夫人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处理桃姨娘,冷不妨听见包善人夸凉溪的医术,夸着夸着,话头一转,就满脸哀伤起来。
“是我姓包的没有那个福气啊!要是我的先儿能再多撑一段日子,小神仙您来了,哪里还有治不好的病?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去了,我也老了,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恶……唉……”
不知哪句话不对,包善人突然卡了壳,特别令人留心地住了口,神色也有点不对。最后也没再多说,只是长叹了一声。
大儿子如果活着,现在也才成年不久。这时候人结婚早,算一算,包善人其实还挺年轻的。不过,即便是中年丧子,那也是一件悲事。
凉溪却忍不住要多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据说是谷大夫……”
包善人重重地叹了一声:“他算什么大夫?我如今想起来还是悔呀!就让闵老大夫用药慢慢调养着,我的先儿,说不定还真能支撑到小神仙来呢!姓谷的开了一碗虎狼药,直接就要了我儿命啊!要不是看他年纪大了,我真是……真是要……唉!”
凉溪表示,她尽量感同身受,同时说了两句好话:“包老爷年富力强,以后定然还会有孩子的。”
“嘿嘿!承小神仙吉言了。”
桃姨娘没命地想来见凉溪,包夫人没命地拦住。不管她们怎么拉扯,包夫人再有能耐,管不住包善人突然想起来。
“小神仙年纪实在不太大,姓包的也不好意思问,您……会看胎吗?”
这胖乎乎、圆滚滚的人别别扭扭地问,还真是有些可爱。
凉溪笑了:“包老爷,我是大夫。但凡谈起病症,您大可不必将我当作孩子,或者姑娘看待。大夫都是一样的,病人也都是一样的。”
桌上的人都笑了。包二小姐给母亲递眼色,包夫人立刻接收到。知道老爷恐怕下一句就要提桃姨娘,她急忙笑说:“既如此便好。不怕小神仙笑话,自打知道镇子上来了真神仙,我便想着,有没有什么求子符讨一张。结果一见面,神仙还是个孩子呢,这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桌上的人又笑,凉溪眨眨眼,笑着把这个话题圆过去。这夫妇二人倒是很关心有没有真的求子符,问了一堆,凉溪只能摇头。
她没那个本事。如果等再过三十年,等她把这个世界的药材啊、医理啊都研究透了,说不定能弄出什么一发就中的药。现在么,不可能。
“又不是真菩萨,谁还会画神符呢?若是夫人有了喜事,我倒是还能保一保,确保孩子顺利出生……”
包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求子的事情说过了,小神仙却不愿意跳过这个话题。
包二小姐眉头紧锁,跟母亲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很努力地扯开话题,偏偏凉溪实在不识趣,就着生孩子这件事问个不停,终于问的包善人说出桃姨娘。
“您不愿说自己的身份,姓包的想一想也能明了。您这样的神仙来到我们这小地方,真是地下的土地爷爷都笑弯了眉毛。姓包的这处宅子,属实蓬荜生辉。不瞒您说,府里桃姨娘正怀着身孕,小神仙要是能腾出手来,就麻烦您帮她看上一眼。姓包的感激不尽!”
包夫人脸都白了,连忙笑着劝老爷:“老爷您真是的,小神仙是什么样人儿?桃红还不一定当得了这样的福气呢!再说了,妹妹有我照顾着,闵老大夫隔三差五也要瞧一次,现在养得白白胖胖的,啥事都没有!”
当不了这样的福气,万一折福呢?
包夫人讲了一堆,其实就这句话,包善人觉得最切中要害。
他有点犹豫了,偏偏凉溪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很热情地要去看病。
“夫人莫要这么说,众生平等,我也只是个人而已。左右无事,看看也无妨。不知那位姨娘现在何处?月份大吗?不如我去……”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
凉溪站起身来,要给人上门看病。包家夫妇着急忙慌地请她坐下,忙不迭地立刻叫人去请桃姨娘。
包夫人不好离开,给自己身边使唤的人使着眼色,非常明显地使了几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懂的眼色。那就是
把人弄乖了再过来!
凉溪猜她们应该不会在这个档口,直接弄死那位桃姨娘,就没有执意要亲自去。欣赏着包夫人的魂不守舍,等了会儿,等了不短的一会儿,包善人都开始说那几个丫头怎么叫个人都这么慢时,凉溪才看见被几个丫头,几乎是押过来的一个女子。
很年轻,一身新衣,头上也有新的首饰,打扮得比包夫人要好看。脸上也是新上的妆,厚厚一层,却仍然能看出红了的眼眶。
包夫人眼含警告,瞧着这阵势,桃姨娘瑟瑟发抖。她过来之后,第一眼看的凉溪,视线在别人身上溜了一圈回来,最后又看的凉溪。
包善人给介绍了一下,自然又把凉溪捧到天上去,叫桃姨娘赶紧过去让人家看一看。
桃姨娘只是求助地盯着凉溪,一步一步,她承受着夫人和包二小姐要杀人一样的目光,缓缓上前,多余什么话都不敢讲,只是怯怯地向凉溪行礼。
“小……小神仙,见过小神仙!”
“不必多礼,先坐下吧。”
丫头们赶紧拉过来椅子,桃姨娘坐下之后,包夫人的视线就转到了凉溪身上。她死死地盯着那双小手……
是要把脉还是要干什么,会看出来吗?
“自己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凉溪像模像样地把了把脉,包夫人的一颗心已经在嗓子眼儿。
“……没……没有。”
桃姨娘本来是要全说出来的,现在却连一个肚子有点痛都不敢讲。她从那几个守着她的丫头口中知道了,这位小神仙不会留很久。虽然这可以随便猜到,但小神仙留在这里的时间,比她猜的更短。
明后天可能就会有县里的人来接了,那她根本帮不了她什么。她以后还是要在夫人的手底下继续活。
被警告了一路,桃姨娘有点绝望。她的回答让包夫人放心,放心的可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凉溪的神情上。
为何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到底发没发现?这贱人肚子里的孩子,最多也就是这几天掉了。
包夫人到现在才觉得,她低估了凉溪。这个才几岁大的孩子,脸上,眼里,一丝不露。她要么就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在那里装。要么就是……
包夫人后背一冷。
一个能救活濒死之人的大夫,医术也不知道比闵大夫高明多少,她能看不出来闵大夫下的毒?
包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会是前者,但其实吧,凉溪还真就是在那里装。
一看便知桃姨娘在撒谎。凉溪站起身,选个角度,躲一躲大家的视线,拿出一张符,贴在了桃姨娘的身上。
桃姨娘身上一抖,眼中现出讶异之色。旁人只见凉溪在她背后点了几下,就回到座位上坐下。桃姨娘已经是满脸像看神仙一样的表情,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
“您……您……”
方才,她觉得体内一阵暖洋洋,腹中阵阵的隐痛瞬间消失了。她只感觉到这小神仙在她背上轻轻点了几下,怎么就会有这样的效果?
她现在是不是没事了?以后……
桃姨娘的眼光又暗淡了。
小神仙会走的。这孩子还有几个月才出生,她能保得住他吗?就算是生出来,就算是个男孩儿,她能留得住吗?
包夫人越看心里越没底,一个小孩子深藏不露,但她能看懂桃姨娘的眼神,方才那明明就是狂喜。
怎么弄的?
“小神仙,您看……”包善人期盼地搓手手。
包夫人的一颗心到了嘴边,真的一时间都不再跳了。直到听见凉溪说“孩子很好”,直到包老爷咧开嘴笑了,她才把颤抖的心放回到嗓子眼儿。
总之,凉溪这捉摸不定的态度,实在让她难以安心。
她到底发没发现?发现了为什么都不看她一眼?没发现……呸呸!怎么可能没发现?
怎么办?她现在要做什么?要去跟这小神仙挑明吗?这小神仙要做什么?要跟老爷挑明吗?但她现在啥也没说呀?
在这镇子里,没出嫁的时候,就没有姑娘心眼儿玩得过她。嫁到包府之后,她更是得意到现在。
大家的父母祖辈,都还是勤勤恳恳种地的,体内确实没有很多在后院里争来斗去、你死我活的基因。
包夫人大概是变异了。她收拾包善人的所有女人,简直不要太轻松。如今真是头一回,受到这种心理折磨。
受着这种折磨,包夫人都不说话了。一直到这顿饭吃完,她都再没讲一句话。大家散了的时候,她才笑着说要送妹妹回去。
也不知她要怎么拷问桃姨娘一番,凉溪也懒得管。吃过饭,天已经黑透了,她看着春儿的眼睛发出光来。
贴上符,轻松搞定。凉溪问了问包府的情况,很可惜春儿知道的不多。她知道的,还都是凉溪能够猜到的。
比如,包夫人绝对不是一个善茬儿!
她不是包善人的原配,包老爷的原配夫人有一儿一女。儿子被谷大夫治死了,女儿年纪大些,死得更早。嫁出去之后,难产死了。儿女都没了,原配夫人也就憋死了。
接着是抬进这府中的女人,春儿说,凉溪算,总共有五个。不包括两位夫人和现在还活着的桃姨娘,干脆死掉的,就是五个。
包夫人这杀伤力不小啊!加上孩子,她搞死的人,已经超过十个了!
朋友是对善人碑完全没有想法吗?这是个人人行善的世界啊喂!这么特立独行,真的好吗?
不习惯一个人睡,更不习惯睡在陌生房间的绣儿,大抵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在床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凉溪让春儿醒了过来,也没有惊动外头绣儿的丫头,用了一张符,让绣儿乖乖睡了。
在屋子里坐了坐,月色幽幽,凉溪实在不愿放过这个好时候。她惦记包二小姐的丫头惦记了一天,不如趁现在过去找找。
夜很深了,大家都睡了。在半夜溜达着防贼的几个下人,他们也不敢到后院去。凉溪蹑手蹑脚的,倒是十分顺利,手里的符一张没用,她已经到了包二小姐的闺房外。
她的丫鬟在哪呢?
门廊下没人,凉溪也不敢开门。夜里静悄悄的,那声音太大了。她轻手轻脚地走着,脚步声其实非常清晰。
正在发愁时,屋里忽然传出来声音,是包二小姐的声音。
她还没有睡,凉溪是否看出了桃姨娘的异样,这件事,她也挂心。正在床上翻来覆去时,突然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
她叫了一声,喊的是她丫头的名字。凉溪脚步一停,没听见她的丫头回应,便壮起胆子推开门,摸进去了。
包二小姐也不像一个单纯姑娘,今天吃饭的时候,跟她母亲使眼色都快把眼睛使瞎了。她丫头知道的事,她多半也知道,问她也行啊!
是啊!这么小心干什么?这里又不是仙医谷,还真能蹦出来一个世外高手不成?
先问包二小姐,再去跟包夫人打探打探。然后,谷大夫说,包公子的病是被闵大夫拖到了不可救的地步,那她再去问一问闵大夫。这么一圈下来,最多两三天功夫,啥都弄明白了。
打开门,凉溪没进来过,凭着包二小姐的声音往左边走。
一个小小的床帐里,传出微微的鼾声。正是包二小姐平常使唤惯的那个丫头。这丫头心宽,呼呼大睡,梦应该香甜无比。
“是出什么事了吗?”
进来的人也不点灯,也不出声。包二小姐觉得奇怪,坐了起来。她正要下床点灯,便看到帐子外头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是个小孩的身影。
包二小姐越发奇怪,完全没了睡意。拉开帐子,她下了床要穿鞋时,后背微微一麻,人立刻就栽倒在地。
凉溪将她扶起来,外头的人不会醒,里头的人也醒不来,她张嘴就是一句
“你大哥的死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善人碑(二十四)
“他才不是我的大哥!他不配!”
包二小姐张嘴就是这样一句,然后又絮絮叨叨地接上说了一堆,什么“只恨她不是男儿身”,什么“她大哥就是个好吃懒做,只会喝花酒的废物”。
“是,是,废物自然该死,他是怎么死的?”
包二小姐吐槽个没完,凉溪慢慢引着她的话头,希望她能说出点重要的事。
包二小姐并不是意志十分坚定的人,她微微有些警觉,但言语只是停顿了一瞬间,就全讲了出来。
凉溪听得张着嘴,立马就觉得这小破镇子,跟什么民风淳朴,再也沾不上一点边。
“夫人和大姐姐都死了,一家人当然要齐齐整整,他活着干什么呢?娘亲将来若是生了弟弟,还不是要被一个废物压一头?不如早早地做掉他,让他们一家在地底下团聚。”
“哦,那……闵大夫与你们,关系真好。”
凉溪之所以有这一叹,是因为包二小姐刚才说“他本来就爱在外头胡闹,连我都敢言语轻薄。这镇子上未嫁的闺女,有哪一个没被他调戏过?这种人,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本来就说不定。得一场大病,让闵老大夫随便治一治,不就死了吗?顺便,还能把那个姓谷的老头子赶出镇子去!”
凉溪感觉自己挑对了人,她怎么觉得,能从包二小姐这儿,知道一切。
“哼!要不是有我们,这镇子上人人喊打的,可就要从姓谷的,变成姓闵的了。”年纪轻轻的姑娘,对一位老大夫,全然没有尊敬之色。
“为啥?”凉溪小心翼翼地,满怀好奇地问了句。
“人家谷大夫可是阳曲县的名医。虽说名声不太好,但直到如今去县里打听,大家骂归骂,谁也不会说他的医术不好。闵老大夫是什么呢?长辈们都说,他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行走乡里卖狗皮膏药,骗贫苦人钱的赖皮罢了!”
“这种人能有什么医术?治不了人家的病,反倒送了人家的命。出了事儿,要是没有乡里的租子老爷挡着,他早就被人打也打死了!”
包二小姐不屑地像是在骂一摊一无是处的狗屎,凉溪听着不对劲,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怎么这当闺女的,比爹还厉害?包二小姐才几岁呀?在凉溪眼中看来,她就是一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怎么她说闵老大夫这不好那不好,而包善人却不知道这些?
今天在饭桌边,提起自己还没娶亲的大儿子,包善人眼中泪光闪闪。没了儿子,他还是伤感的,那不是装的。
可让一个三脚猫大夫去救人,这怎么想也不像是要让那儿子活的样子。
另外,自己长子病势沉重,包善人又不是没钱,他不会去阳曲县请个大夫来吗?难道就由着闵大夫把人拖到死?
要么,包善人是不想要儿子,并且今天在她面前演戏。要么,他就是真蠢,被自己的续弦妻和大夫一起,哄得团团转。
听包二小姐讲了很多,她娘有多么厉害,将她爹哄得如何好。凉溪还是比较倾向于,包善人是真单蠢。
他这青春期的小女儿言谈之间,都不把他当回事儿啊!说起他来就跟形容一个……哄一哄便能掉出钱来的大钱袋子一样。
这种脑子,是怎么揽下如此多的钱财的,凉溪也是费解。
把谷大夫治死了包家大公子的事问清楚了之后,凉溪看到了这个小镇子的背后一面。
为官的,因为表面上必须要做得善良,心怀黎民。一是因为对善人碑总有些渴望,二是因为他们的上司跟他们一样。为了自己的名声,绝不能容忍自己管辖的土地上,出现什么丑闻。
包二小姐有一句话,倒是非常深刻——
这年头,表面上一看,跟大同世界似的。实际上么,起码是这镇子里,因为要做样子,有些花销不可避免。所以背地里,各种巧立的名目,更多。有权的要揽钱,有钱的要向权,大家各有各不能见人的路子,只是普通百姓看不到而已。
现在瞅瞅包善人,都可爱无比了。再想一想谷大夫,那简直是没脑子的人啊!
就连这么小的姑娘都明白:“那谷大夫简直就是个奇葩!谁都知道县里派下来的衙门老爷不管事,爹爹、三老、游徼,谁不是矮了租子老爷一头?人家帮他开个医馆,是给他脸,他倒是好,呵……”
真的,就连包二小姐都懂。但谷大夫在被她催眠的时候,不管她怎么问,都没说过是什么人害他。唯一说的,就是他在阳曲县的一个朋友害他。
这个……以后去了一定要打听打听,大概是害得太明显了,连谷大夫都看出来了。
“既然谷大夫得罪了人,是不是刘家那孩子……”
“那就不清楚了。”包二小姐茫然地摇摇头,凉溪也不感到失望,让她睡好了,然后没打扰任何人,悄悄退了出来。
她的丫头,自然也没必要问了。凉溪打算缓一缓,接下来去……
不然,去夫人和桃姨娘那里看一看吧。
回到屋里,绣儿和春儿都睡得死沉死沉的,她们今天晚上是不会醒过来了。绣儿的丫头因为不敢打扰凉溪的“清静”,住得很远,也不敢过来。
凉溪回去瞧了一眼,一边慢慢消化包二小姐说的,一边去了夫人的院子。
租子老爷,顾名思义,是专管收租的官了。这老爷有点厉害呀。
凉溪不知,包善人、租子老爷、乡中游徼,也就是大家敬畏,越了规矩,叫了一声捕头的李捕头。被这三人请来的阳曲县大佬们,正在连夜赶来的路上。
远远地就闻到一阵果香,夫人的院子里有香果果,果然不错。
“什么人?”
院门口,两个丫头靠在一起守着。包府人手没那么宽裕,夜里守院门这种事,本来是不必做的。但今晚,夫人院门口守着人。
凉溪丢出一个纸人,引得她们的注意。却没能忽悠得她们去看,只是把两个姑娘给吓着了,抱在一块瑟瑟发抖。
凉溪是希望能把她们引开,然后她偷偷摸进去。过了一会儿,又丢了个纸人出去。
月光很亮,转瞬即逝的人影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没有两次都看花眼的说法。两个丫头更害怕了,互相跟对方确认着。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快点出来!”
壮着胆子吼了一声,啥动静都没有。两个胆小鬼心里扑通扑通的,凉溪丢第三个纸人出去,她们被吓哭了。
见实在是无法引开她们,凉溪无奈。原来胆子小,也是个好处啊!
这两个守门的不走,她从哪里进去呢?难道要翻墙吗?这墙头不高,但万一里头有人咋办?
凉溪纠结了一小下,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哭叫。那叫声很快就被捂住,在静寂的夜里,突然的一下,很引人注意。
凉溪竖起耳朵,猜能不能再听到一声。果然很快,大概是捂嘴的人不牢靠,这次是一声尖叫,还有接下来漫长的求饶。
两个守门的丫头,被这声儿闹得也不害怕了。向身后看了眼,面面相觑一番,都微微叹气。
这是在搞桃姨娘吗?
凉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小神仙?您怎么在这里?您……”
两个丫头又惊又喜,连忙不像样子的行礼。想起来身后的院子里有什么,她们对视一眼,立即就提高了声调。
不过,凉溪以比她们更快的速度,让她们闭嘴了。
“里面是桃姨娘吗?”
凉溪为求保险问了一句,其实她都不必问的,里头肯定是桃姨娘。
“夫人!夫人……您饶了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您放过我夫人……啊!”
屋子里头,桃姨娘的脸都被打肿了,青肿的脸蛋上布着血丝,形容很是凄惨可怖。大概是气懵了,包夫人一点都没留情,也没想过打成这样,万一包善人来了怎么办。
她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另一只手狠狠地掐着桃姨娘的脸,指尖已经有血渗出来,她犹不解恨。
桃姨娘被那碗药,吓得魂飞魄散。夫人说她喝下去,孩子没了,命也没了,就冤给小神仙。这么一来,谁也说不清楚。
她真的怕了,打进了这屋子,已不知说了多少句求饶。
包夫人端着那碗药的手在发颤,是给气的。她话说得狠,实际上她不敢。
那个小神仙,可不知是什么家族里养出来的姑娘。就算人家没本事,她也不敢胡乱冤枉欺负。万一把人家弄委屈了,家里的长辈跳出来一个,她即便是县老爷的夫人,也要灰飞烟灭的。
那个小丫头,她究竟看没看出这孩子保不住啊?她究竟……
都怪这不安分的贱人,害得她如此心慌意乱!她真想……真想……
把这碗药灌下去吧,她实在不敢。不灌吧,这一口气憋在心里,实在让她呕血。
越想越是愤怒,包夫人直接将碗和药都扣在了桃姨娘的脸上。药已经快凉了,泼到脸上,其实还能缓解一下痛楚。但那瓷碗却有些难消受。
包夫人是卯足了劲儿打下去的,边打边骂:“前头的那个儿女双全,都不能把老娘怎么样!你个小贱人,以前倒是看轻了你。想要把老娘弄翻了,告诉你,我就是死也拖着你一起!”
额头被打破,桃姨娘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又被揪起来,然后又被打倒。她一直在无意识地求饶,可惜没用。包夫人把想要抽在凉溪身上的巴掌,也全都让她承受了。
药是没有喝,孩子依然在,但桃姨娘觉得,今晚,她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夜色漫漫,离天亮还有好久好久。桃姨娘看不到窗户,满眼只有昏暗的灯光。一掌重于一掌的耳光,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指甲掐到肉里的疼。她的视线变得轻飘起来,渐渐没有了焦点。
包夫人也打得起兴,和她的几个使唤丫头,都到了一种对身体其余器官传来的信息不闻不问的地步。
包夫人手也打红了,打麻了,她却感觉不到。一直到一声暴喝炸在屋中,大家才清醒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
包夫人听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叫了她的全名,又抬起一脚,直接踢得她眼前一黑,心里能反应出来的情绪,居然是愤恨。
等眼前渐渐见了光,她的脑子里也才像渐渐漏进了光。想到那个声音是属于谁的,她汗毛全都立起来,汗出了一身。
等看清楚了之后,她满身的汗就像是冻住了,在身上结了一个厚厚的壳,困得她动弹不得。
几个丫头跪得跪好,翻得翻平,躺得躺歪。包善人虽然胖了,虽然圆滚滚的,瞅着可可爱爱像个佛爷。但正是因为重量级在那里,一脚确实不是女人能受得住的。
迅速摆平了施暴的几个人,包善人两只手伸出去乱比着,看着躺在地上,眼神都虚了的桃姨娘,一时竟然无法下手去抱起她。
都认不得了!都不敢认!这一脸血糊拉碴的人是谁?
在原地呆了几秒钟,包善人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包夫人做了件好事,用两片膝盖奔过来,抱住他的腿,一边哭一边要解释时,包善人才又蹬开她,也蹬回了自己的神智。
“小神仙呢?快去请小神仙啊!你们……你们一个个的!”
吓疯了的丫头们全都争着往外跑,她们可能也是想逃命,可惜却没机会,凉溪就在门外头。否则,守在院门口的那两个丫头,怎么都能提前叫一声报个信儿。
“小神仙!求求您,快救救我的儿子吧!”
包善人恨不得给凉溪磕头了。
“包老爷,这件事,您是想要叫衙门处理,还是打算私底下解决?”
“啊?”包善人有些弄不明白凉溪的脑回路。
“桃姨娘要是得去一回衙门,这脸上的证据就得留着,我只救命便好。若是您不愿意闹大了丢人,我便只出一次手。”
“小神仙,您就一次弄完了吧。我……我……这种事,这种事……”
包善人说不下去,气疯了,对包夫人又是一脚。
“好。”
凉溪开始装样。包夫人愣愣地,看着她身边出现了白雾,看着她的手在桃姨娘的身上点了几下,在脸上轻轻拂过,八成都没碰到皮肤。就几眨眼的功夫,那白雾缓缓散去,地上躺着的,就是个完完好好的桃姨娘。
桃姨娘自己也弄不明白呢。她身上不疼了,但大脑还在给她传递惊恐疼痛的信息。看见包善人,她如同见了救星,大哭着就要抓住他的衣袖,哭着哭着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对。
脸上好好的,身上也好好的,怎么回事?
最直观,也是最刺激人的,就是肉眼可见的巨大变化。亲眼看到桃姨娘脸上的那些伤消失,包夫人的嘴巴一时间合不拢。
这是大夫吗?这哪里是大夫?这就是神仙啊!有大夫这么看病的吗?
“小神仙饶命啊!小神仙饶命啊!”
她真是疯了!居然还想着冤枉这种人!这都是什么鬼?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鬼,好死不死这时候来镇子上!
老天爷要亡她呀!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包夫人突然对着她磕头求饶。凉溪一脸懵地避开,对同样差点也要跪她的包善人说:“包老爷先让人送她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跟您讲一讲。”
“是是是……”
包善人又看了看桃姨娘那完好无损的秀丽脸庞,忙不迭地拼命点头。
阿弥陀佛!家里真的来神仙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拜过佛呀!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呀!这种神仙,这种神仙……恐怕不是一个来头大可以形容的。
包善人的手开始发抖,眼珠转了一转。凉溪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让他的心也开始发颤。
丫头们都被赶出去了,清了场子,看着除了他们以外,唯一被留下来的毒妇,包善人不解,小小心心地问:“小神仙,留她下来干什么?”
“我要和您讲的事,还得包夫人开口。”
“啊?”
包善人又听不懂了,包夫人只知道害怕。她现在甚至都不敢急着向老爷解释,因为有一个神仙在这里。
“以后,莫要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别人。我是没有关系的,只怕你们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凉溪尽量将后果说得严重些,然后给包夫人贴了几张符,轻声问她:“不知夫人名姓,如今年岁几何?何时嫁入包府……”
在包夫人眼睛直直地回答了自己叫什么名字,现在多少岁之后,包善人的眼睛也直了。
他“砰”地双膝跪倒,对着凉溪磕头不止。
“小民眼拙,不知道是**师驾临!您千万饶恕小民,姓包的明日便散尽家财,沿路讨饭赎罪去!**师饶命啊!”
刚才是包夫人,现在怎么他又来了?
凉溪眼皮跳了跳,她确确实实是想威慑一下包善人,害怕他不相信包夫人在她操控之下说的话,还问了些最基本的问题。结果,这效果,有点过了吧?
还**师,有没有大ad?
看样子,这个世界有很猛的人啊!
包善人认错了,凉溪也没有纠正,他把她当西天佛祖才好!
“您快请起!”
“不敢不敢不敢……”包善人连说了十来个不敢,跪着连退了一米左右,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见他如此恭敬,凉溪也不强求。继续问包夫人,把她怎么跟闵大夫合起伙来害死了包公子的事,让她自个儿说了个明明白白。
包善人犹如被雷劈焦了的一尊雕像,连害怕凉溪都顾不得了。张着嘴看一眼凉溪,再看一眼包夫人,难以相信。
凉溪满面同情,等他缓过来之后,道:“这镇子上的人极厌恶谷大夫,刘家的那个孩子暂不知真相如何,令公子的死,我已经问过他了。人不是他治死的,自然不该他担罪名。他年纪也大了,落魄至此,也是可怜。如今,您已经弄明白了这件事,我希望您日后,能出手照顾他一二。至于什么变卖家财,大可不必。”
“是是是……”
包善人怀疑了一秒钟谷大夫又是何方神圣,然后便颤颤地开口了。
“小,小神仙……不!大,**师……”
凉溪无奈,瞥了包善人一眼,由着他怎么称呼自己了。却不料这一眼,让包善人更加心虚。
凉溪还没有对他动用符箓,当然她是会用的。她还想要打听打听这个时代的**师呢!难不成还真能biubiu地打出魔法伤害吗?这个任务,大抵还不会高段到那种地步。
“**师,刘家的那个孩子……”他有话要说。
“刘家一家残疾,又穷又病的,他们交不上租子,年年都欠着。我们镇子上有个租子老爷,两个儿子都在县里有差事,他在这里一手遮天。两年前想帮谷大夫开个医馆,谷大夫没答应,他就……为了捧闵大夫,他就……”
还没有用符呢,包善人就老老实实全招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刘家老爹和刘老大都是演戏的,他们本来就有病,活不了多久了,就想着给刘瘸子和孩子留点东西。他们也没想过死的是孩子,还想闹来着,然后就……就……”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包善人本来就是跪着的,他现在想再跪一次跪不了。
“**师,他两个儿子可都是县里的捕快,姓包的得罪不起呀!”
“嗯。”
包善人的声音越来越弱:“那事儿是小民帮他做的。刘家最后就剩了个刘瘸子,是因为……我。”
“就是孩子本来没事儿,你们给药死了,然后冤到谷大夫的头上。”
“是……是的。”
凉溪不说话了,包善人又不停求饶,又说了一堆他把钱全捐出去,然后沿街乞讨的话。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生害怕凉溪抬手就把他做了。
看在刘瘸子在包府干得挺不错的份上,这事儿先放过去吧。
“既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
第三百八十七章 善人碑(二十五)
“小民这就安排人,去将谷老大夫接到镇子上来,跟他磕头赔罪,日后敬心奉养。”
包善人砰砰磕头不止,却不说要还谷大夫一个清白。
凉溪微微冷笑:“那倒不必。他有医术傍身,随便给人瞧瞧病,衣食住行都不是问题。包老爷还是想办法,还他一个清白比较重要。”
包善人又忙不迭地应是。
有关于谷大夫的事,凉溪问完了。拍给包善人两张符,凉溪打听道。
“你知道几个名气比较大的法师?”
“君朝供养的大天师啊,善人碑上位列第六。还有第七、第九的二位**师,那可都是手段通天的人物!”
包善人滔滔不绝,凉溪打开善人碑瞄了一眼。
前三位是空白的,四、五名是君朝帝后,第六名是一位名叫金堂的法师。戴德是第十,第八名是仙医谷的圣贤菩萨,第七、第九都是两位法师。
“他们有什么本事呢?”
“那可就多了!**师能上天入地、呼风唤雨!君朝年年风调雨顺,极少见什么天灾**,是因为帝后有德,也是因为天师大人常年劳碌奔波。哪里有旱灾,他去求雨。哪里有洪灾,他去建堤。哪里爆发了瘟疫,他去祈福……”
上天入地、呼风唤雨……这有点过分了!
从长着香果果的院子里走出去,凉溪的眼皮还在跳。
今天晚上收获颇丰,凉溪没有再乱转,打算明天去打听打听那个租子老爷。回到她的屋中,看着熟睡中的绣儿,凉溪有点抱歉。
这孩子以后,可能就没娘了!宝贝儿别怪她!
包善人自然不知凉溪又跟他问了那许多话,他只知道,在交代过他谷大夫的事之后,小神仙就走了。
打地上爬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还是因为害怕,他双腿发软,膝盖阵阵发麻。
站起来,拉过一把椅子坐了片刻,他的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瞧了一眼还未曾醒过来的包夫人,他口中牙齿咯吱咯吱地咬着,又照着包夫人的脸蹬了几脚。
掀开门帘出去,几个之前他亲眼所见助纣为虐的丫头跪在院门边上。夜里稍微有点冷,她们也害怕,看见他出来,发抖着不停磕头求饶。
“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都是夫人让我们做的……”
“闭嘴!”
吼了一声,包善人走上前去,也懒得挨个儿蹬了,吩咐了一声:“去把那毒妇捆起来!老子现在有要事,等天亮了再跟她算账!”
几个丫头胆战心惊地送走了包善人,却没有听他的话。她们站在屋外,根本不敢进去,都在等着包夫人出声。
等了会儿,屋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响动,院门口却有人跑来落了锁。几个丫头都认得来锁门的是老爷身边的人,拍了拍门,知道出不去了,她们这才慌了,跑进屋子里,报告包夫人道。
“夫人!夫人!不好了,老爷把院门锁了!”
几个丫头进了屋才察觉异样。包夫人双眼无神,委顿在地,也不和她们说话。丫头们心中大骇,又是摇又是叫才唤醒了她。
“老爷呢?老爷呢?老爷……”
包夫人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的,她六神无主,抓住一个丫头问个不停。头发也散乱着,状如疯魔。
被她抓住的丫头给吓到了,结结巴巴地道:“老爷走了,院门……院门,也落了锁……”
包夫人飞奔出去,夜里光线没有那么好,丫头们也没来得及掌灯。她不知被什么绊到,摔了一大跤。头都磕破了,却仍然挣扎着跑到院门边,一推大门,果然外头有锁,她当时便哭天喊地起来。
后院里这一通闹腾没人关心。大半夜的,包善人匆匆出了府。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从包府大门飞速被抬到了一处小小旧旧的院落外。
包老爷下了轿,自己去拍门。
深夜里,大家都在熟睡中。但即便梦再沉,这院子里的人,也能被包老爷那好像无休无止的拍门声吵醒。
院子里有人骂骂咧咧地出来开门,在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包善人接收到了两道十分恶意的眼神。
来人若不是他,开门的伙计可能已经破口大骂了。
“哟!奴才莫不是眼花了?包老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串到这儿来了?快快,快请进!”
包老爷笑呵呵的,跟着伙计进去。这小院比包夫人的院子还小,院中更是不存在什么假山花园之类的,只有进门之后,左右手两边的几棵树。
房子只有三间,院子里虽干干净净,台阶、房檐,还有地上的青砖,却都有了或多或少的破损。
难以想象一个包善人哭着说他得罪不起的租子老爷,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这院子跟一些穷村子里的草棚比起来,自然要好得多,但让包善人来形容,却只有寒酸二字。
伙计带着包善人往屋里走,但实际上,他刚刚进门,人还被挡在树冠遮出的阴影里时,一个形象与穿着都与这院子莫名有点搭配的老头,便披着衣服,从屋中走了出来。
老头子佝偻着腰背,身上披的衣服甚至还有补丁,脚上穿的鞋也旧旧的,稀疏的头发已经见了银丝。
他走出来,精神却甚矍铄,满脸皱纹的笑着迎接深夜来访的客人。
“包大善人!”他不像是睡熟被吵醒的样子,眼光平和,不见一丝困意。
“这么晚来打扰您,实在是姓包的冒昧了。”
包善人看到这老头子一脸平和的笑,心里就犯怵。在屋子外头客套了好几句,终究还是凉溪更让人恐惧。不敢再多废话,把伙计都留在外头,包善人和租子老爷一起进了屋。
略过了他被一个妇人哄得团团转的事情不提,也没说他后院里女眷差点闹出人命,包善人只讲了凉溪的能耐,却也私心作祟,未曾讲全。
“我看,那姓谷的怕是大有来头,这小神仙定是要为他出一口气了。虽说那人得罪了县里回春堂的老大夫们,但这小神仙日后不一定闯到哪一步呢。区区一个阳曲县,恐怕人家还不放在眼里。我想,不如咱们就赌一赌,瞧瞧那小神仙的本事。”
租子老爷横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话。
那小神仙的本事不用瞧,闵大夫还不敢对他撒谎,李家那个丫头片子,确确实实是不中用,将要入土了。那么大点的女娃娃,进屋就一会儿,人已经被她治得能活蹦乱跳了。那孩子若不是仙医谷里出来历练的,他一头碰死在桌边都使得!
这种人当然要好好巴结了,就算巴结不到,至少也要利用一下。这镇子上也不是天天见仙医谷里的神医,天赐良机,怎可错过?
只是没想到,这小神仙居然要帮那姓谷的老东西。
“我倒不觉得那老东西有什么来头。人家在阳曲县里混了那么长时间,见识多广,恐怕之前就已有幸见到了那小神仙。这些孩子,出来就是为了行善扬名的,听那老东西添油加醋地一顿申冤,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
包善人点了点头,心里却不觉得凉溪能被谷大夫骗过。想到那个毒妇就跟个木头人一样,僵直着差点没把自己祖宗八代都讲出来的样子,他打了个寒战,道。
“不管怎么样,那小神仙铁了心要给谷大夫申冤,咱们总不好违逆她。小孩子的脾气才是最捉摸不定,万一把人惹恼了,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她说让我赶紧把谷大夫接到镇子里来,我人都已经派出去了。那老头子脾气倔,要是知道镇上的人还是对他满心厌恶,肯定还有的闹。所以……”
租子老爷可不知道凉溪的本事,他只当是凉溪听见谷大夫诉苦,然后就信了。小孩子嘛,容易骗,然后就傻乎乎地要还人家一个清白。
只不过她确实歪打正着,那谷老头子确实有冤在身。
这样单纯任性的性格,让租子老爷头痛。那女娃娃要是懂点事,大家还能讲点道理。若真是孩子心性,虽然的确容易利用,但孩子喜怒无常,什么时候翻车,谁都料想不到。
“你可有什么好法子?”租子老爷没办法了。
“为今之计,恐怕咱们只能找一个人推出去了。”
租子老爷看了包善人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此人头脑简单,懦弱且又窝囊,如今在乡里名声极好,又听他的话。这种帮手,推出去,他也舍不得,还是另找人的好。
“听你这么说,你心里是已有了人选?”
包善人果真头脑简单,他一点都没犹豫。心里的恨,全部都反应在脸上,咬着牙说出一个人。
“谷大夫到这镇子上之后,知道人家医术高明,对他敌意最大的,本来就是姓闵的。现在把他推出去,谁都不会觉得奇怪。害怕人家会成为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大夫,害怕人家抢了他的风头,这不都是理由吗?”
这空长了一个大脑袋,实际头中空空如也的蠢货,怎么突然对闵大夫生出如此大的敌意?
租子老爷沉吟不语,闵大夫可是帮他敛财的一把好手。这十里八乡的,最好的一处药铺,就是他开的了。
本来,他也想自己合作的药铺里头能坐一位好大夫。可惜姓谷的那老头子,实在不识趣,才让闵大夫捡了这个漏。
现在要把闵大夫推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家伙也老了,子孙后代又个个不争气。但是……
“闵老大夫毕竟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们将他推出去顶罪,是不是有些太……”
谁说他没做过亏心事?他以前还真当那老东西是个人,谁知道……谁知道……若是不能给他的先儿报仇,他有什么资格当他的父亲?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别人都不行啊!谷大夫在镇子上,的确还得罪过几家人,但除了姓包的,别人也没那个本事算计他。”
包善人一番苦劝,租子老爷越听越奇,这家伙竟然是铁了心要把闵大夫推出去,他们似乎,没什么仇怨吧?
不过,说起他来……
“那小神仙要你接回谷大夫,你心里便没有任何怨言?”
他有个屁的怨言?他感激地恨不得跪下来给那法师磕头。要不是她,真相他到死都不会知道。再说了,就算谷大夫真的害死了他的先儿,人家**师那一套手段用出来,他还敢说啥?
包善人满脸苦笑,虚伪兮兮地说:“嗨!都过去了!现在想想,那大抵也算是我的报应。”
租子老爷不愿意听到报应二字,复又沉吟不语。
不知他们二人商量的如何,没过多久,包善人就走了出来,坐上轿子回府。轿子晃晃悠悠的,他回想今天发生的事,依旧觉得不太真实。
他正在睡梦中,被一个小人给吓醒了。当时迷迷糊糊的,真以为自己见了鬼,一下子就吓清醒了。
看清楚眼前是个诡异的纸折成的小人儿后,他吓得四肢都僵硬了。等那小人儿把纸条传给他,他看过之后,一时间还是难以回神。
那肯定也是**师的手段了。要不是有那小人儿传信,他还真是不知道,在他跟前一向柔情似水的女人,打起人来比他狠多了。
想着想着,包善人的脸就越来越沉。轿子停下了,他的眼前出现桃姨娘那被扇的血呼呼的脸。
心下暗自反胃了一阵,不过他还有更强烈的愤怒。下了轿子,包老爷直奔包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不知怎样,反正凉溪啥也没听到,她在窗前坐着看直播。
“我咋办呀?”
小鸭鸭穿着一身校服,躲在操场的角落里,又急又慌。
凉溪扫了一眼她这个任务的基本概述,开始跟小鸭鸭一起大皱眉头。
这个任务真见鬼!
在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一个世界的一部分人,在打开手机后,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加了一个群。
群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没名字的群主,另一个是自己。
“下一秒,给你500万。但这个世界,会在500年后灭亡。你选什么?”
有的人说一声“无聊”,就从群里退了出去。也有的人确实无聊,他们输入了——
“兄弟,你谁啊?”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要1000万,你给吗?”
“废话!当然要500万!老子又活不了500岁!”
……
输入的所有信息,都没有得到回复。但那些提到了要500万,哪怕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的人,真的在下一秒,手机收到了信息或者电话。
“这让我怎么办?这世界十几亿的人呐,让我一个一个去开导吗?让我全部没收他们的手机吗?开什么玩笑?”小鸭鸭在抓狂中。
凉溪用局外人的眼光,又认真读了一遍任务概述,写了一封私信给小鸭鸭。
这个女孩一张嘴就是什么星域呀,星际战舰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药剂呀,总之就是凉溪听不懂的名词。但她对她确实挺好的,每天都活跃在她的直播间里。
刚进这个任务,她在仙医谷里面遭罪的时候,这姑娘还在“心疼心疼”地喊个不停。
跟她说过的相比,凉溪对她讲过的话,可能是百分之一都不到吧。
“别慌,先去查一查那个群主吧。他发这种信息,肯定是有原因的。”
把世界毁灭这种话随便说,如同玩游戏、做测验一样,但偏偏确实有那个能力让结果成真的人……
凉溪给小鸭鸭分析着bug的性格,写了老多话发了出去。
天亮了,活动了一下身体,凉溪出了屋子。她今天打算要去见识见识那位租子老爷。
如果能把这个坏人掰翻,撕开他的假面,让镇子上的老百姓都看见,那肯定算一桩善事。
话说回来,虽然有点残酷,但她帮谷大夫,只能获得谷大夫一个人的感激。那有点……划不来。
得让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谷大夫是被冤枉的,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都知道,是因为她,谷大夫的清白才要了回来。
大家对谷大夫愧疚的同时,一定要感激她才行,否则她做这一切,没有意义。
绣儿的两个丫头过来叫她们的小主子起床,她们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两个丫头只记得夫人说的,让绣儿多多接近小神仙,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们还在撺掇着绣儿留下来,就在这里洗漱。春儿给凉溪准备好了洗漱的一切,但她用不着,正好留给绣儿。迟一会儿知道她母亲那边的变故是一会儿。
绣儿有点不高兴醒来没见到母亲,但仍然乖乖地任由两个丫头给她洗脸擦手。凉溪也不吃早饭,她出门去,看不清楚,却听见姑娘们哭。
原来是夫人院子里的那些丫头,也不知包善人怎么处置了他夫人,反正这些丫头,包善人决定全部赶出府去。
在被赶出去的姑娘当中,还夹着包二小姐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凉溪从她身旁走过,还完全无知无觉,呼呼大睡的丫头。
为娘的不是故意坑女儿的,实在是凉溪坑她。在凉溪的问话过程中,包夫人就算是想要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是不能。所以,包善人也就知道了,他的女儿有多么厉害。所以……
半夜里拍门的是娘,天亮了拍门的是女儿。凉溪这一来,跟个灾星似的,在包府住了一天,就把主母和二小姐弄得一死一禁足。幸好包二小姐不知道,否则,旁人的感激没有积累多少,先是累了怨恨,那可不妙。
包二小姐到现在还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想着小神仙,梦着她巴结好了小神仙之后的日子,突然就被闯进她闺房的父亲几巴掌扇醒,拽着摔到了地下。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你多大年纪,不好好学女工针线,尽学一些……学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打小就被那个毒妇教歪了,日后,你也不要再给我出这道门,免得带坏了绣儿!”
丫头被带走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莫名其妙禁了足。
包二小姐一头雾水,拍着门叫人放她出去,却不知包善人这一次来真的,他傻归傻,狠起来也真狠。
回府后,且不说把包夫人又怎么揍了一顿,泄完愤,他竟然直接叫手下人将她丢到了井里。对这个女儿也是毫不容情,包二小姐现在并不知道,她会被禁一辈子足的。
桃姨娘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命好,白捡了这一套便宜,还有个小仙童似的女儿。虽然日后包府又来了新的姐妹,但身为唯一有儿子的,她日子过得还真是挺滋润。
好马车自然是快过什么驴车、牛车,被包善人叮嘱了几百遍的伙计也不敢怠慢,中午便赶到了谷垛村。
谷大夫拨弄着笸箩里已经晒得半干的草药,人看起来又老又死气沉沉。几个包家的伙计赶的驴车,刚进村就备受瞩目。大家看着他们到了谷大夫的屋前,本来兴致勃勃地准备看戏,料想肯定是来找谷大夫麻烦的人。谁知道——
“谷老大夫!我们老爷请您去府上住呢!”
当然不包括刘瘸子的几个伙计,打躬作揖,就生怕态度不好,这老头子犯倔,不愿意跟他们走。等他们回去后,没法交差。
“你们是包家的伙计?”谷大夫根本没往凉溪那边想,没料到这小神仙这么有效率。
他冷笑了一声,在这些伙计点头之后,道:“我老头子还不至于送上门去给人家羞辱。你们大公子……”
谷大夫又解释一遍,几个来请他的伙计也解释一遍。他们真的殷切已极,无奈这老头儿就是不信。
“我们老爷说了,知道是大家错怪了您,我们是接您回去赔罪的……”
几个伙计好说歹说,一个突然灵机一动,提到了小神仙,谷大夫这才往凉溪的身上想了。
他犹犹豫豫地刚一点头,几个伙计就收拾东西,连人带物将他请上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又往镇子上奔。
但他们再快,到镇子时,天也黑了。
谷大夫想着凉溪,却始终没见上一面,凉溪那会儿已经不在包府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善人碑(二十六)
租子老爷姓陈,凉溪正要出去打听打听这是何等人物时,人家大清早的就来拜访她了。
一个矮小精瘦的老头子,目光周正平和,看起来着实不像什么坏人。
他对凉溪恭敬有加,也未曾胡乱猜测她的出身,只是到包府见了一面,便匆匆地又回去了。什么有关于闵大夫的事,有关于谷大夫的事,他只字未提。但在下午县里来人之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没人查,闵大夫自己跳出来承认了。
包公子的死,还有,其实跟他没半点关系的刘家惨案,他都认了。
什么鸡蛋菜叶子之类的,自然砸不起,但是大家有唾沫和石头子。包老爷眼神阴鸷,看着人群中被大家指指点点的老头,询问身边的随从:“可没有让他们跑了吧?”
“老爷放心。这事儿出得急,老头子哪里来得及?闵家一家人还在半路上呢,刚动身不久。”
包老爷哼了一声,又继续看在人群中被打得惨兮兮的闵大夫。
敢动他的儿子,敢和那毒妇勾结在一起害死他的儿子,不让这老东西知道知道厉害,他就不姓包!
闵大夫虽然医术不怎么样,医德更是不怎么样,但他近些年来,在乡镇里的名气非常不错。即便是人设骤然崩塌,大家也得有个反应的时间。闵大夫年纪也大了,快入土的人,即便大家反应过来,最多也只是痛恨,像现在这样动手,还是不太可能的。毕竟这世界,人人尊老爱幼。
仔细看,人群里骂得最欢,最早开始动手的几个人,他们悄悄变换着位置,骂声就从人群里各处传出。
这几个人,掀动起了大家的情绪,便悄悄退出了人群,不见了。
闵大夫灰头土脸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他弓着腰站在人群里,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一阵红一阵白了。
眼朝出镇子向阳曲县而去的大路望了一眼,他默默地垂下头,任由众人骂声不休。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年纪这么大了,都不知道积积德吗?”
“刘家那孩子跟你有什么仇怨?”
“要不是小神仙,我们还不知道要被你蒙骗多久!”
……
凉溪挺欣赏租子老爷的办事效率,她在包府内,没有出去观看坏人被唾骂,当然也是她再次扬名的盛况。
桃姨娘挺了个大肚子来感谢她,绣儿眼睛哭得肿肿的,一直吵着要娘和姐姐。她的两个丫头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却不敢和这小主子说,只能悄声哄着。也不敢让她太吵着了凉溪,见她实在闹得厉害,便抱走了。
桃姨娘有点心疼,看着像从画里走出来,可可爱爱的绣儿被抱走,叹了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跟凉溪道:“桃红多谢小神仙,要不是有您,桃红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姨娘不必谢我,多行不义必自毙。只盼姨娘以善心待人,以后多多照顾那孩子。”
“那是自然。”
桃姨娘忙不迭地点头,她与凉溪没多少话能说,本身也不是嘴巴多么灵便的人,过来道了谢就走了。
凉溪在屋里坐着,等包老爷回来。
现在,她帮谷大夫要回了清白,大家也都知道是她帮忙的,这就挺好。接下来就是那位租子老爷,闵大夫背后的人就是他,凉溪打算掀掀他的面具。但是,这人有两个儿子在县衙做捕快。
除非她催眠陈老爷,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都交代明白。否则不管出什么事,这老头子应该都能自己圆回来。
她最好还是不要树敌,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出太多的底牌。
还是先去阳曲县看看。谷大夫这个人,身上背的冤情多,她先去县里瞧瞧,那个“害了他”的好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知道谷大夫今天晚上就会到了,凉溪准备跟他见上一见。
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个乡里的名媛说要带她在镇子里的景点玩玩,这个计划,自然也搁浅了。
包二小姐被关了起来,闵大夫的孙女儿现在在逃向阳曲县,街上,大家还在砸闵大夫。
镇子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们的两个姐妹又无法参加,什么游玩计划,这辈子都没有执行的可能了。
整个包府都静悄悄的,凉溪理了理思路,想起从仙医谷动身,现在不知走到了何处的君朝太子。心里实在希望,他回到他们国家之后,能怎么想个法子,先曝光了仙医谷的真面目。
戴德是那么个狗样子,他还是善人碑上的第十名。有他做榜样,凉溪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将善人碑上名列前茅的几个人给无限妖魔化。
尤其是什么**师,讲真,这听起来感觉就不是很正派。
虽然很相信在这世界上,肯定还是有真正善良的人。可凉溪每每想到完成这个任务,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
自己当然一定要做到急人之难,但规规矩矩积累名气有点慢,最好还是有什么善人碑上的大恶人,能给她扒一扒。
这样的话,坏人没有了,她也出名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轻轻甩了甩头,凉溪觉得自己又乱了。
不,不能这么想!她得做一个真的善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怎么会巴不得善人碑上都是恶人呢?
有点头疼……
一个破任务,弄得她快精神分裂了。
小鸭鸭的直播间里,她也在抓狂之中。
“乱码,我真是要疯了!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到你的感受了!绝世四连炸是什么感觉,应该就是我连抽四个此类任务后发狂的感觉。”
关注小鸭鸭的大神比较多,他们分析了,小鸭鸭的这个任务虽不是特殊任务,难度却无限靠近了。
这是一个被划分到普通任务里面,但是难度在普通任务中为顶尖的任务。
“搞什么?乱码,你知道吗?”小鸭鸭哭笑不得,“我父母,这个身体的父母,他们两个都收到了信息,然后他们都要了500万,然后,然后……我们家要买房了,你知道吗?刚刚我爸妈还给我打电话来着,说是今天晚上放学之后让我到宿舍收拾东西,赶紧请假回家,大家去馆子里搓一顿!我,我……我现在有心情吃吗?”
“幸好我完不成任务也不会死,最多退出,以后不能再玩了……”
凉溪听小鸭鸭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忽闻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快请快请!您快请!小神仙就住在这儿了!”是包善人的声音。除了自己,凉溪目前没听过他对谁如此热情。
从房中出去,迎面走来的是两个中年仆妇。衣衫素净,面含微笑,见到她后极快地上下打量一眼,便向她微微福身行礼。
“见过小神仙。”
凉溪点点头,问包善人道:“这二位是……”
“小神仙,”差点没把**师叫出来,包善人笑没了眼睛,介绍道:“这两位都是县大爷府上的。”
凉溪再点点头,很是有不为权贵折腰的气节,道:“二位大娘寻我,不知有何事?”
这两个中年仆妇也笑,不过笑起来却要比包善人有体统多了。
“听闻有仙医谷里的神医到了这里,不瞒您说,我们夫人身子有些微恙,还望神医能施一施圣手,为我们夫人瞧上一瞧。再说,您是何等尊贵样人,住在这小小乡镇里,未免有些辱没了……”
两个仆妇体统地说着话,包善人笑眯眯地听着,知道她们第一句就触了凉溪的霉头。虽然他也并不清楚是何原因,可他知道,这小神仙不愿听别人说自己是仙医谷的。
果不其然,凉溪脸色微冷,别的什么都没答应,听这二人讲完,第一句话便是:“我并非出自仙医谷,并不是此处临近仙医谷,我便是那里的弟子。天底下也不只是那里出好大夫。不知是谁,总是宣扬我是仙医谷的人。”
感到这惹不起的小神仙盯紧自己,包善人连连摆手,一眨眼的功夫,脸都吓白了:“小神仙,我可没有讲过,我可不敢!”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凉溪说起仙医谷时的语气,让她们有些害怕。
不敢去深究为何凉溪说起仙医谷时,竟隐隐有些鄙弃和不屑。她二人连忙赔笑道歉:“奴才们见识短浅,小神仙可不要见怪。”
这二人赔笑不止,凉溪也就没有再多话。其实她本来不想做出这副样子来的,阳曲县里来的人,她当然得好好接待着了。只要她们有问题被她解决掉,她任务的进度条就会填充。
这都是很重要的NPC啊,怎么能不笑脸相迎呢?可是她们偏偏要说她是仙医谷的,说别的都行,这一件,她可得解释清楚。
凉溪神色渐渐和缓,两个仆妇松了口气。她们被主子打发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给千叮咛万嘱咐过,心里揣着十分的小心。如今见了面,这小神仙好像不是好性子的人,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谨慎。多一句话都不敢问,多一眼也不敢看,生怕再给人惹恼了。
将这二人请进了屋,听凉溪开门见山“不知夫人所患何病”,包善人给春儿打了个手势,两个人都找了理由回避。
房中只剩她们三人,两个仆妇这才解释了县老爷夫人的“微恙”——
“我们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就是……子嗣上,有些不圆满。只有二位小姐,如今都已出嫁。老爷不曾纳妾,夫人瞧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己心里最是焦急。免不得,免不得就信了一些行脚大夫的瞎话。二小姐嫁到员外府后,夫人身边无人陪伴,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操持,对此事就更加上心。”
正在讲话的仆妇看了看另一个,示意她接上:“奴才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最近这一半年来,夫人天天吃各种各样的方子。大抵是忧思过甚,也可能是药吃坏了,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老爷本来打算年后便辞官不做,带着夫人前去,前去……谷中求医,不料竟能遇上这样的幸事。”
“听说了小神仙的高明医术,我们老爷立即就派人来接您了,希望您一定走这一趟。我们夫人日日行善,自己的嫁妆全都为周边乡镇盖了学堂,没什么首饰,一年四套衣服还要骂我们挥霍浪费……”
“奴才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从闺阁跟到县衙。她可从来没做过一件该遭报应的事,小神仙,您就救一救好人吧。叫我们夫人安安康康地再多活上些年,奴才,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说着,那仆妇跪了下来,见她要磕头行大礼,凉溪立刻避过,扶了她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户亮堂堂的,这时候催眠两个人问话有点危险,还是算了,等到了阳曲县再说。反正谷大夫,起码是在这镇子上,他不会被冤枉了。至于那个什么租子老爷,等到了县里,如果能接触到他的两个儿子,警告一番,让他收敛一点,也就行了吧。
凉溪这会儿又想,真的把他的面具扯下来,这个租子老爷自然是要换人了。换到下一个,还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呢。到时候,她肯定没工夫管这小镇子上的事了。万一换来一个更狠的,镇子上的老百姓,日子过得更差不说,万一他们不去感叹有权的没一个好的,反倒莫名其妙怪起她,怎么办?
“不必行此大礼。若是你们夫人信得过我,我去看一看便是了。”
这些人还是来得太快了,不知道她们是从谁那里得的消息。不过,是谁叫这些人来的,都没多大区别,反正全部是帮她的。
如果她能看好县太爷夫人的病,扬名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信得过!信得过!”这天底下还能有多少大夫,比仙医谷的神医更令人信得过?
两个仆妇喜出望外,真没想到凉溪居然这么快就同意跟她们去看一看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仆妇还想着委婉一点,凉溪却十分直截了当。
“马车就在府门外,小神仙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
“那就带路吧。”
“您……”您都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一下的吗?
两个仆妇一呆:“您可有什么随身衣物要带?还有……”
“这里又不是我家,哪有什么衣物要收拾的?走吧。”
“啊,啊……您这边请。”
主子给她们的任务,是尽快请到这位小神仙。但她们觉得没那么容易,本来都打算好跟后来的可能是两家子,也可能是三家子抢人了。谁料,这一下省去不知多少麻烦。
包善人其实没走多远,他没有离开,就在屋子外头。不过他离得远远的,根本听不到屋中的说话声。
见三个人从房里走出来,他又堆上满脸的笑迎过去。
凉溪抢在他之前开口,又嘱咐了一句:“包老爷,我拜托你的事,不要忘了。他年纪大了,日后就麻烦您照顾了。”
“是是是!”一听就知道是谷大夫,包善人忙忙点头,却仍然不知这三人一起出来是干什么。
“那就好。这两日在包府,多谢招待了。”凉溪向县里来的两个人道,“二位带路吧。”
包善人眨眨眼,见这三人一起向府外走去,这才弄明白了——神仙到他家还没多久,这转眼又要被请走了。
“哎哟!小神仙!小神仙!您……您走得这么忙啊?”包善人怂怂地说了一句。
“在这儿,本来就是为了要替人求一个清白的。现在事已做完了,怎么,包老爷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只是县太爷府里的这两个仆妇,可不是他请来的。他通知的人还在后头呀,等人家来了,接不到小神仙,人家空欢喜一场,他也空欢喜一场不是?
他这会儿一直奇怪呢!这县太爷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
府里待着一尊小神仙,他叫人快马加鞭地给张员外送信,就是想着卖人家一个好,万一他姓包的以后还能在县里施展一下拳脚,摊开两摊事业呢?
这下可好,有人送信比他早!难道是李捕头?看到他女儿好了,马上就派人往阳曲县里跑了?
包善人思绪万千,却不敢把他想的跟凉溪说。他也不敢在凉溪跟前明晃晃地拖延时间,也不知张员外家的人何时来,只能苦笑着认命,在凉溪临走前做一点补救。
“小神仙您可还记得,姓包的昨儿说,县里有一个朋友,久病缠身,就指望您去瞧一瞧了。”
“当然记得。不知您那位朋友姓甚名谁,住在何处?”只要是有病的,她来者不拒,有多少生意,接多少生意。
包善人又高兴起来,道:“小神仙不须记,不须记。我送一封信去,让他的家人自去见您便了。”
“那也行,告辞了!”
凉溪转头出了府,果然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了。这两个仆妇是进府来的,她们身为女子,比较方便。外头马车周围还有几人垂手等待,见凉溪出来,都向她问过了礼。
凉溪上了马车,单独骑马的男人,问那两个仆妇当中的一个。
“怎样?”
那仆妇使个眼色,外人不知什么意思,已经接过了马缰的男人却懂了。点点头,手护在她背后,看着她上车了,自己也上马,跟在车后头。
拉车的两头马儿十分温顺,轱辘稳稳地压在地面上,声音流畅而单调,从小镇子上徐徐驶出。大家都不知道里头坐的是谁,顶多好奇地看一眼。
现在,有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人和事。
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凉溪揭开一点车帘,便见街上一堆人,围着一个老头儿骂。
她放下帘子,赶车的人,骑马的人,都没心思去看热闹。马车驶出镇子,凉溪几乎一路揭着帘子,记着外面的路,一副害怕这些人把她卖了的样子。
过了也不知多久,反正日光渐渐变成了金红色时,道上,迎面驶来了一辆马车,速度很快。
骑着马跟在车子后头的男人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是不愿意来人认出他,另两个骑马的男子也避在路边。
无奈,来人不遂他们的愿。拉车的马儿嘶叫了一声,蹄下立刻缓了。赶车的车夫跳下来,对骑着马的男人拱一拱手,笑道:“哟!赵大哥!许久不见,居然在此处碰到了!”
赵姓男子一笑,客气了两句:“咱们是有些日子没见了,等到了城里,什么时候请兄弟出来喝一杯啊!”
凉溪听这二人就约出来喝酒这件事叨叨了一会儿,那赶车的人才问:“赵大哥这是打哪儿来?”
他一边问,一边瞄凉溪坐的马车。他们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去找凉溪的,这赶车的却没把小神仙三个字说出口来。
凉溪听着他们寒暄,马车里头光线暗了,两个仆妇看不清楚凉溪的神色,只能轻轻用脚踢了踢车子。
外头的人听见提醒,都知趣地迅速结束谈话。赵姓男子知道车里坐着什么人,一刻也不敢多耽搁。虽然眼瞧着他这位兄弟还想多问两句,他也立刻卡断话头。
“那兄弟,咱们日后再聚。眼看日头快要落山了,夜路还是少走,兄弟这就告辞了。”
示意赶车的人挥鞭,赵姓男子跟他这位兄弟拱拱手,不多功夫,已经去得远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马车里头有女子的声音传出来。
“不知。”
留下的人死死盯着凉溪坐的车子,想要拥有透视能力,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其实,他只要开口问一句赵姓男子是不是去找凉溪的,凉溪就会出声了。她是真不知道,在镇子上待了没两天,阳曲县居然来了三辆马车接她。
天慢慢黑下来,说着少走夜路的赵姓男子在车头挂了灯,走了整晚的夜路。
月光清透,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人照样也认得赵姓男子,大家闲言了两句,便匆匆分开。
凉溪在车上,速度肯定不能太快。天亮了,他们才渐渐看见阳曲县。
第三百八十九章 善人碑(二十七)
进了城门,应当是时候还早的原因,大街上人并不多,冷冷清清的。
马车一路无阻地绕过县衙,到了县太爷府门前。跟在车子后头的赵姓男子,进了城门之后就先离开了。他提前通知了县老爷和他夫人,所以凉溪到府门前时,那里已经停了一顶软轿。
“请小神仙上轿。”
两个仆妇,一个揭车帘,另一个等着揭轿帘。
规矩好多啊,直接走进去不行吗?路上听两个仆妇普及县城里的常识,名声那么好的青天老爷,至少表面上的清廉样子,是要做一做的。这个县太爷,他能有多大的一处府邸?下了马车上轿子的,又不是要进大观园。
凉溪无奈,下了马车,露脸不到半分钟,轿帘又被放下来。
被抬着晃晃悠悠地往里走,轿子上也没破个窗子让她瞧瞧外头。凉溪听着脚步声乱杂杂的,走了有个两三分钟,轿外便响起了一个娇弱温柔的女声。
“快请小神仙下轿子!赶了这一夜的路,实在是辛苦了!”
凉溪下了轿,面前是个瘦伶伶的妇人。薄施粉黛,半旧的衫裙,发上只有两支银簪。她眼含三分忐忑,又有三分歉疚。见凉溪果真年纪不大,只是个孩子,她那歉疚又多了一分。余下三分,尽是一丝讶异过后的慈爱。
这妇人瞧衣饰打扮,真真就是个普通的市井妇女。但因为已经有人叫过了夫人,凉溪根本不会认错。
这位浅淡的脂粉也遮不住她蜡黄的脸色,额头眼角已经有了皱纹的妇人,眼中的温柔慈和,实在令人不由地心生好感。看她的体型和面色,她也确实像有些“微恙”在身。
“见过夫人。”
凉溪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这位夫人立即回了礼,看起来有些不理解她为何这样礼貌。
凉溪确实现在也还没适应,这些人居然都不以为她这个小孩子是故弄玄虚来骗人的,可见是之前亲眼见过,或者是听说过的例子太多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些人怎当得小神仙的礼?”县太爷夫人的一双手十分温暖,见凉溪脾气好像不赖的样子,便抓住了她的双手,笑得像人亲生母亲一样,牵着她进屋。
“我身上一点事都没有,都是家里老爷,一听说小神仙挥挥手就治好了镇子里一个眼瞧着快不行了的姑娘,便马上派了人去请。累你赶了一夜的路,小神仙可千万不要怪罪,快进屋来歇歇吧。”
请凉溪在她没有一件比较奢华的家具摆件的房中坐下,县太爷的夫人对自己家里的下人,也是十分温和。
“快去给小神仙……嗯,先拿几样点心过来吧。”
县太爷夫人本来想要说给凉溪倒茶的,但见这孩子不大,怕她不爱茶味,又多问了一句:“小神仙喝得惯我们这里的粗茶吗?”
椅子上的靠垫半新不旧,坐着倒正是自在舒服。凉溪笑一笑,摆了摆手:“夫人不必要人张罗这些,我来府上并不是为了喝茶。路上,我听您身边的这位张妈说,您身体有些不好。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您瞧一瞧,若是真能看出点病因,出一点力气,便不虚一行了。”
“小神仙,我没有什么病。”没什么威力的瞪了张妈一眼,这位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道,“我就是年纪大了,这世上,不管谁老了,身体都会渐渐变差的。”
“这话说的有理,但夫人离老这个字,还很远呢。若是再过个三四十年,张妈再来找我,说您身子虚弱,走路都要用拐杖了,我大约就不会来了。”
见凉溪微笑着开玩笑,没有丝毫骄纵和看人不起的高高在上,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莫名觉得凉溪有点不像是什么世外高人的徒弟或者仙医谷的弟子。
她们是见过学了一身本事,出现在这世上,就是为了争善人碑上的一个排名,好扬名天下的人的,并且还不止一两个。尤其,因为此处距离仙医谷很近,许多从谷中出来想要扬名立万的弟子,去君朝的第一站,不是阳曲县,就是离这里还有老远一段路程的鸿县了。
当真身负绝学、手段不凡的人,是有资格骄傲的。他们这些普普通通,根本不敢肖想善人碑排名的人,也习惯了那些人的骄傲。
他们待人当然和气,不会对人颐指气使,什么仗着自己的本领欺负人的事,更是绝不会发生。
他们出现就是为了行善的,自然不会做一件恶事。可即便从不会对人恶声恶气、冷言冷语,这些人的温和与礼貌,还当真少见。如眼前这个小姑娘一般年岁的,更是容易任性胡闹,哪里有对着她们笑得这么自然的?
“如果这里有不方便的人,还请夫人发一句话。”凉溪顿了一顿,“我就直说了。据张妈讲,您是因为子嗣上的事,才把身子弄坏了。您大可不必因为觉得我年纪小,所以不适合知道这些事。当大夫的,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希望您能把这段日子吃的药,还有各种大夫开给您的方子都说给我听听。”
“现……现在么?”县太爷夫人更加惊讶了。
虽说他们的确是请凉溪来看病的,但是上门就看,连口水都没喝呢,这……
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下去的人是她呀,怎么这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要着急?她年纪这么小,哪里还有能装出这副样子的,果真是心性纯良。
“自然是现在。身上有病,当然越早看越好。”
这群人过的是什么没效率的生活?叫她来,不就是为了看病吗?如果硬要她在这里吃吃喝喝先等上几天再说,那她可以等几天再来啊!在那个小镇子里找些感冒的呀,肚子疼的呀,摔断腿摔断手的人治一治,让大家感激感激她,这不香吗?她缺那两杯茶一顿饭吗?
凉溪很瘦,给人家当了几年血罐子,挣扎在死亡线上,身上脸上,几乎没肉。若不是她用了符箓,胃里舒服,身上安泰,脸色看起来极好,她可能比县太爷夫人更吓人。
这又瘦又矮的小姑娘有一双大眼睛,因为瘦,所以脸小。因为脸小,所以眼睛看起来更大。乌黑的瞳仁对着她,那里面映出她的身影来。夫人心底下突然就是一虚,把眼睛转开了,干干地笑了一声:“小神仙真是心好。不过,你这一晚上坐在马车里,肯定也没睡好觉,还是先歇一歇吧。”
“这个,夫人不必替我操心。说实话,我便是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也没有关系的。倒是张妈和另一位大娘,一晚上没有合眼,该歇一歇的人是她们呢!”
凉溪的确精神奕奕,再看张妈,虽然眼睛是睁着了,但里头明显聚不起光。
“看我,”夫人笑着责怪自己,“你也快去歇歇吧,这一晚上累得够呛。”
“小神仙,夫人,就熬了一晚上而已,能有多大的事情,奴才不累。小神仙不是要那些方子吗?那些东西都是奴才替夫人收着的,奴才这就去取过来,让小神仙看看。”
说着,张妈忙活起来。她主子一脸无奈,柔柔弱弱的声音说了两次让她去休息,张妈也没听令。
“这些就是所有的了。”
把至少有十几张的药方交给凉溪,主仆二人都观察着凉溪的神色,想看看她会否皱眉,会否展颜。她二人却不知道,凉溪要这些药方,还真就是为了装个样子的。方子上的那些药材,大多数她都不认识,只有一小部分,通过名字,她能连蒙带猜一下药性,跟她在别的世界认识的一些药草挂个钩。
除了装样子之外,样子也不能一直装下去。凉溪打算背那些药方,等治好了这位夫人后,她马上就变些钱,去药铺里把各种药都买一点认认。
因为是在装模作样,凉溪的脸上,自然除了高深莫测四个字之外,再也瞧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来。
那主仆二人越是观察凉溪,越是觉得她难以捉摸,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开始猜测起培养她的长辈究竟是怎样的人了。
咋教出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孩子的?
误会越来越深,主仆二人屏着呼吸,等凉溪读完了那些方子。
“真就这些吧?”
凉溪忽然抬起眼,眼中阴晴难测,张妈跟她的视线对上,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脚失去了知觉。若不是两只手及时抓住了夫人的座椅,她怕是要脚软跌倒。
“就……”张妈声音有些发颤,“就这些。”
凉溪眨了眨眼,道:“……哦。”
她单纯就是因为视力不好,所以看那些方子的时候,脸都恨不得贴到桌子上面去。看完了忽地一抬头,又还眯着眼睛,没想到居然把别人吓着了。
这份意外收获,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小神仙,怎样?这些方子,真的不对吗?”县太爷夫人殷殷地问了一句。
凉溪冲她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夫人放心,您这病,我是可以治的。”
谁还有不想要自己身体健康的?夫人满脸笑容,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病还没治,先对凉溪一顿真心感谢。张妈却觉得凉溪那张纯良的笑脸,越看越觉得诡异了起来。这小神仙的眼神没有再瞟向她,她却始终觉得,这个不知有多大手段的女娃娃在看自己。
“那……快去给小神仙拿笔墨纸张。”
夫人觉得张妈可能的确是累了,凉溪这明显就是要写新药方的样子,张妈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见?
“不用不用!不用写什么方子,夫人您也不用吃什么药。只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就行了。”
“啊?”就这么简单?
再次和张妈对视一眼,县太爷夫人心里有种种怀疑,但不敢说。想到要找清静的地方,一时间又不由得有些心酸。
“清静的地方……那就这里吧,也没什么人。”这府里,处处都清静。
“这里?”这女主人住的地方确实够冷清,旧旧的,人也少,也不热闹。可一会儿她要跟这位夫人问话,万一床底下有地道,墙后头有暗室呢?
“夫人,我所说的清静,不单单指无人。”凉溪开始瞎编,“这房子一直住着人,气息太杂,可一点儿也算不得清静。”
“啊?那……那什么样的地方才行呢?”
凉溪心念一动,道:“夫人府上可有四面通透,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例如,凉亭。”
“亭子是有。不过,那亭子我也时常去坐坐,会不会也算不得清静?”
“那倒不会。亭子里不管留下多少人气,四季风一吹,也就所剩无几了。”
把瞎话圆回来,凉溪立刻结束这个清静不清静的话题,叫人给她们带路,去那座凉亭。
早上天有点冷,身体虚弱的县太爷夫人还系了一条披风。张妈将她们送到能看见那处凉亭的地方,便被她主子命令去休息了。当然,也是因为凉溪不让她再往前走了。
“至少一个时辰之内,你们离那处凉亭越远越好。一是不要打扰到我为夫人治病,二来,你们自己也安全些。”
张妈诺诺连声,心底里除了忐忑畏惧之外,又觉得奇怪。
这怎么瞧着怎么不像是治病,要找个场地,不让人打扰,若是再添置些什么香烛纸钱之类的,简直像做法。
“夫人您请。不必紧张,像平日里一样就好。”
上了亭子,凉溪将带过来的坐垫放好,她们二人坐下时,还是有些下人,远远地站着不敢离去。
凉溪模模糊糊看见,不知道他们的数量,但见他们站得足够远,也就不在意了。这些奴才当中,总不会有隐藏的高人,能听到亭子里的对话吧?
这要是有,那她认栽!她承认自己就是个**师,然后,然后……
还没有半点名气,就钻到善人碑前十前百的那个圈子里面去折腾,还是不妙啊不妙!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凉溪眼神不好,那些基本上不看书,更不可能接触到什么智能手机的下人,却是个个1.5的视力。他们指着凉亭,一脸激动。
“快看快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