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领主威武(二十八)
白熊部落里突然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大家却都没有闲心搭理她。
赤熊截断了所有他们可以退走的路线,母熊和幼崽基本上已经被杀干净了。巴贝领主已被赤熊领主和羽一起杀死,狩猎队队长与他的女儿,还有曾经的蓝夫人,都死了。
现在,凉溪看见还在反抗的,都是最后剩下的狩猎队里的骨干。他们英勇、强壮,擅于战斗。整个部落里,只有他们还在硬撑。但经过一晚上摸着黑的苦战,他们能撑的时间也不多了。
说是森林里的王者,但这一眨眼间,也能到灭族的时刻。
又一头年轻的白熊失血过多,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他眼前是一片蒙蒙血雾,透过那雾气向远处看去,满地都是倒下的失去原样的尸体。
他很快成为其中一员。
围攻他的几头赤熊一番虐尸后,才算失去了目标。他们红着双眼抬起头寻找,就找到了凉溪。
按理说,凉溪没有挡脸,她在赤熊部落好歹也住了几个月,这些家伙只要用心认一认,肯定能认得她,也就不会上来送命。
但凉溪见那几头赤熊,眼睛完全红透。他们失去了理智,像是一头没感情的,被什么高等生命制造出来的杀戮机器。
血红色的沾满血污的毛发,赤红的恶狠狠的眼睛,庞大却灵活的身躯,震慑人心的嚎叫声……
她要是手里提一把枪的话,还真的像是射杀变异动物的游戏了。
凉溪阔绰地扔出两张符,两道白影在半空中划过,再凶悍的野兽也瞬间被肢解。
赤熊杀疯了,根本没管这边有几个同胞死亡。倒是白熊,他们这次立刻注意到了凉溪。
“救命!救命啊!”
“神灵啊!请帮帮我们!”
视线在所有赤熊当中搜寻了一圈,凉溪勉强确定了体型最大的那头赤熊,应该是领主。她完全没有找到羽,这群疯狂的红色野兽,发起疯来没有任何区别。
凉溪听了半晚上,站在这里又看了一会儿。上一次赤熊屠杀卷尾猴一族,她只看到了猴子那堆成小山一样的尸体,没能亲眼目睹杀戮的过程。这一次,她算是边看边死心。终于知道了任务概述里面说的那一句“赤熊天性凶残嗜杀”,反映到现实中,是多么的可怕。
她并不害怕这样的场面。因为运气不好,她在之前的任务中,比这更残暴血腥的画面也见过很多次。可这不代表她喜欢这样的场面。
凉溪杀过了那么多丧尸,如果算上游戏,她更是不知道杀了多少奇奇怪怪恶心的东西。可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的心仍然会发紧。如同被一只冰冷枯槁的大手握住,让她下意识地就压缓了呼吸。
抛出几张银白色的刺虫皮,部落里立刻就多几头白熊。他们挑衅地嘶叫着,拉足了仇恨之后,便向四个方向分开跑。
狂怒的赤熊大多追着去了,剩下的专注于眼前的杀戮,根本就没看见。
那几头作死的白熊是凉溪用符变出来的,他们速度飞快,不远不近地吊着那些赤熊,大概能把他们引到一百多公里远的地方。
留下的赤熊数量不多,白熊的压力大大减少。凉溪帮他们将剩下的所有赤熊全部解决掉之后,便立刻消失了。
侥幸活下来的白熊顾不上休息,立刻在部落里寻找集结同伴。在所有活着的都聚到一起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忍心数一数。
这个地方是绝对不能再待了,万一赤熊调头回来,他们是十死无生。
“刚才那是谁?是熊祖派来的救星吗?”
“我们去找他吧!”
“谁知道在哪里呢?”
其实凉溪就在一旁,数了数剩下的白熊,自己也暗暗捏了把汗。
她属实是小看赤熊了,一大群白熊,一晚上杀得就剩不到二十头。母熊只剩三个,都是躲起来的。幼崽是一个也没有了。
她要再迟一会儿来,真的就杀没了!母熊全都死掉了,剩下有一万头公熊能干什么?他们还能自体繁殖不成?
十几头公熊,没有一头不曾受伤。他们围着三头母熊迅速离开,也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凉溪,只能没命地先逃。
茂密的果林中,狩又开始乱跑了。他从生出来没见到这么多的果子,现在又会爬树了,简直窜高跳低,半秒钟也不得消停。
爬上树,啃着自己爱吃的果子。吃到一半,看见更高的地方结的果子更好。他丢开手里的继续往上爬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团白茸茸的东西。
那一团白越来越近,狩才发现他是一头白熊,身上到处是血。在他后面,还跟着更多的白熊。
他呲呲牙,血液里的战斗细胞在涌动。但他看得见,这些白熊都比他大很多,便悄悄地下树,打算去叫自己的母亲,还有部落里更多的赤熊。
那头白熊是唯一伤势比较轻的,他跑在前面探个路,万一有什么危险,跟在身后的那些同伴可以掉头就跑。
狩大概不知道白熊的听力要比他好很多,他下树的时候根本没有放轻动作。探路的那头白熊立刻听见了声音,他吓得立刻就要掉转身时,凝神一听,附近似乎再没有别的声音。
有什么小野兽在树上,白熊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觉得这不像是什么危险的大型野兽,那头白熊壮起胆子靠近,就发现正要回去叫妈妈的狩。
四只眼睛对上,白熊呆住了,狩有点害怕,整个身子都缩起来。却仍然是敢满脸凶相地发出威胁的吼声。
那头白熊反应过来,心里的怨恨多得快要从身上冲出千万个缺口撞出来。他一声狂叫,扑上前去一口将狩咬死,然后咬着尸体转身去见自己的同伴。
一群满身大伤小伤的白熊,看见这头赤熊的幼崽,哀伤又愤怒地仰天嘶鸣。把个小小的尸体糟蹋得不成样子后,他们才像是发泄了心中一点点的恨意,也不敢再向之前选定的方向走,换了个方向,绕过这处果林逃远了。
藤正在和许多母熊一起摘果子,看着这些摘下来之后放不了几天就会烂掉的果实,有母熊说:“这要是能存起来就好了。”
那头母熊只是无意间说起,藤却想起了凉溪。
她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凉溪为什么要走呢?
“藤,狩呢?你怎么安排了一下?”一起摘果子的母熊问着。
“在那边和几个孩子一起玩呢!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果林,今天估计会玩上整整一天。”
“那就好。领主正在攻打白熊部落呢,现在可要看住孩子们,不能让跑远了!万一遇到落单逃跑的白熊,可就坏了!”
“嗯。”
藤嘴上答应着,虽说一大早狩要出去玩的时候她就叮嘱过了,今天一定不能乱跑,现在却依然担心。
看不着孩子,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这大概是所有母亲的通病了。藤正心不在焉地采着果子,她们今天的主要任务,其实是把这果林里还没成熟的果实,与那些长着厚厚的果皮,可以多存一段日子的果实的位置确定下来,等到以后好去采摘。
藤想着再等一会儿,她就去看看那调皮孩子在哪里。却正巧有两头几个月大的小熊,跳着叫着跑来,又害怕又激动地说:“我们看着了!我们看着白熊了!”
母熊们都紧张起来,为了攻打白熊部落,所有公熊都出去了。她们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迎战,主要就是害怕这些孩子惨遭屠戮。
“你们在哪儿看着的?”
“怎么会有白熊?”
“咱们快过去瞧瞧吧!”
“你们在哪儿玩?我们快去把孩子们叫回来!”
一群母熊七嘴八舌,结成队伍去找那些小熊。
到了地方,小熊们都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哪里能看见半头白熊的影子?
“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是不是撒谎了?连这种谎话都敢说,是不是皮痒了?”
母熊们都有点生气,那两头小熊的母亲打算揍小孩时,他们的孩子又说:“不是这儿!不是这儿!我们在那边看见的!”
“那边?”
“就是那边!好大一头白熊后面,我们还看见了泰叔叔呢!泰叔叔他们跑得有那~么快呢!”
两头擅自跑远的小熊引着母熊们往远走,大家越走越远,他们的母亲越走越害怕。
“谁让你们跑这么远的?”
不管看没看见白熊,不管撒没撒谎,这一顿揍,大概是免不了了。
两头小熊被蔫巴巴地拎回去,所幸是没出什么事,大家这样想着,藤也这样想着,视线在孩子们当中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狩。
“你们看见狩了吗?”
“没有!没有……”乖孩子们都摇头,还是那正在挨打的两个小熊提供了重要线索。
“我们看见了,他往那棵大树那边跑了!我们还想过去找他玩呢,但没有找到!”
藤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别的母熊还说“狩这孩子,长大了一定厉害,这么小就这么勇敢”,藤只想找到他,也揍他一顿。
都说过了今天不能乱跑,这孩子是被他们惯成了,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顺着两头小熊指的方向找过去,藤走了很远也没有看见狩。白熊的听力绝佳,她单独出来寻找,根本不敢叫,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转。
从早上一直找到中午,藤没有看见狩的影子。到大家暂定的居住地去看了一圈,狩也没有回来。
“哎呀!藤,你不要担心了!狩那孩子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小心的!他哪一次跑出去玩,不是晚上才回来的?肯定没事的!”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藤下午虽然没有找,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做什么都不在状态。
到了晚上,天渐渐黑了。公熊们追得太远,没有回来,狩也没有回来。
大家这会儿才开始担心孩子是不是出事了,抱着会发光的石头找了半夜,藤心慌地哭起来时,一头母熊抱着一个口袋,默默地回来了。
把那个口袋放到藤的面前,那头母熊不说话,满眼沉痛。
藤被她这个模样吓得心跳都停了,颤颤地解开那个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她身体立刻一软,哀叫了一声,便伏在那一堆血肉上,再也不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遇见白熊了。”找到狩的那头母熊说,“我发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别的小野兽。”
不管什么野兽,身体成了一堆烂泥,也都差不多。
在离这片果林很远的地方,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也已经死于非命。他带着几头赤熊一路狂奔,追着一头白熊,追到现在,他们累了。
他们是活生生的生命,追得却是一张符,当然追不过了。几头赤熊累傻了,将脑子堵得找不到一丝清醒的战意渐渐退却后,他们明白过来,面面相觑一番,再往四面看,都认不得这是什么地方了。
“我们这是跑到哪里了?”
“那头白熊……那头白熊真是见了鬼!”
羽和几个同伴找了点吃的,也没有敢休息,立刻就开始找路回白熊部落。这一次时间更久,两三天之后,被凉溪的符调开的赤熊们才陆陆续续回到白熊部落。
部落里的尸体开始发臭,他们分出一大半来收拾白熊的尸体,剩下的去叫母熊,叫她们带上幼崽去白熊部落。
“今年冬天,我们可以在这里过冬了!”
赤熊领主还没有统计损失战斗力,大家的情绪高昂,开始抢占自己的洞穴。身为下一任领主,羽自然不用抢就有很好的地方。在母熊们都到了这里后,他开开心心地去找藤。
古话说乐极生悲,是有道理的。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又死了,羽有多么难过可想而知。现在乐极生悲的还有赤熊领主。
收拾白熊部落中白熊尸体的赤熊们,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死去的同胞。
不止一两个,公熊几乎有一半都死了。
赤熊领主看着那些单独被分出来的同胞,他们身上的伤口,让他的脖子再次隐隐作痛。
是她!
第三百六十一章 领主威武(二十九)
那样整齐光滑的切口,他们的爪子是抓不出来的。
赤熊领主住在了巴贝的洞穴中,部落里的赤熊因为这一场胜利大开筵宴。
白天母熊们摘的果实堆得高高的,会发光的大石块被摆成一个圆圈,还活着的赤熊在这个圆圈内外。
他们今晚,本该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但现在,领主没心思,羽和藤也没心思,那些死去赤熊的家属,更没心思。他们到底不算是低级野兽了,死亡会为他们带去长久的哀痛。
领主为那些死去的赤熊祷告,大家一齐默哀,仪式郑重而肃穆。
赤熊领主却多少有些不心诚,他难以完全不去想凉溪。
羽和藤面对面坐着,藤什么也不想说。赤熊的尸体等一会儿就会被集中起来,塞到一个大洞穴当中,然后大家会合力将那个洞口封住,永远不再打开。
在这之前,她还想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虽然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生前的样子。
连着两年,失去两个孩子,难道她与他们就没有一点点缘分吗?
有赤熊来跟他们要狩的尸体了,羽和藤这才相互搀扶着,亲手将孩子丢在黑暗的山洞中。
洞口被石头、树木、泥土挡住,藤又哭了起来。
雪山森林的黑夜里,“刷”地闪过三道矫健的影子。接着,一声狼嚎在部落外响起。
赤熊领主听见了,也叫了一声,让那三头深夜来访的苍狼进入部落。
“把这些尸体都搬走,然后快点滚!”
“多谢大枫领主!”
部落里,当然还是白熊的尸体更多。将尸体埋进洞穴,这是非常郑重、正式的做法。赤熊当然不会这么尊重白熊,他们剥下了死去的那些白熊的皮,当作战利品。剩下的,就交给苍狼了。
头狼道过谢后,引着颈子长啸两声,他身后立刻就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绿幽幽的眼睛。
苍狼很清楚,他们在赤熊的眼中,是低级邪恶的生物。所以,部落里一旦有不祥的幼崽出生,或者是有熊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就会有一顿新鲜的嫩熊肉吃。
把尸体交给他们苍狼来处理,对于熊族来说,是一种耻辱,是一种惩罚。
一群苍狼迅速带走了所有白熊的尸体,咬一通,撕一通,最后肯定不可能全部吃完,把白熊的肉和骨头扯得到处都是。
该整理的整理完了,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打了几百次也没这么干脆地赢过的赤熊们,现在才慢慢地沉浸入欢喜中去。
他们等于是创造了历史,他们打败了白熊啊!以后这森林里,赤熊就是至高无上的王了!
白熊部落里,是赤熊们整整一个晚上的狂欢。而原本这块地方的主人,他们在夜里也不敢休息,生害怕赤熊追过来。
一群白熊,没一个好的。大家相互搀扶着,凄凄惨惨地逃了半个月,直到渐渐感觉到寒意,看见大雪山已经很近的时候才停下。
“冬天快要来了!越靠近雪山就越冷,这里,赤熊是肯定不会找过来的。我们休息一下吧。”
大雪山附近,赤熊的确不会趁着这个季节找过去,但他们有可能遇到寒山虎。
白雪纷飞的大山上,长着红白二色杂毛的熊,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所有的寒山虎,只要气不顺了,就会去揍他,也难为他怎么活到现在。
“快了快了!冬天快要来了!”
寒山虎的首领趁着雪雾偶尔散开的时候,他会站在山上向下看,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本来,那里才是他们的家园。都是熊祖……
“十三,这个世界有穿越来的人吗?”统一熊族,成为森林霸主,赶走了寒山虎。这些都不算什么,主要是文字,熊祖居然创造出了文字!
凉溪老早就想问一句,那家伙是不是穿越的。
“没有。”
居然不是的!
那熊祖是真聪明啊!凭空自创了一套语言文字,牛掰!
凉溪是一路跟着白熊的,见他们在这片地方渐渐安定下来,天天冷风刮得嗖嗖的,冬天越来越近,她也想走了。
冬天,所有的赤熊都会在部落里。她那个时候动手,不会遗漏掉一个的。
等到大雪漫天,所有的动物都躲了起来。凉溪瞅了瞅那正在加紧制造下一代的白熊,离开了这里,往他们曾经住的地方而去。
凉溪刚走,雪山上的寒山虎首领迎头面对着狂啸的暴风雪,眼睛和心里都有什么在沸腾。
“是时候了,把那头熊带上,我们下山!”
“是!”
整整齐齐的虎啸声后,那头遍体伤痕,却仍然坚强地活着的杂毛熊,被几头寒山虎拖了出来。
首领带头,一步一步走下这座让他们备受寒冷与饥饿折磨的大雪山。爪子踏在山脚下的土地上,寒山虎的首领兴奋地颤栗。
“杀了他!用他的血,破掉这该死的封印!”
首领的这一道命令给那头杂毛熊带去了新的磨难。寒山虎轮番上阵撕咬着他,他的皮被咬开,肉全部被咬烂,那些可怖的伤口,却奇迹般地在飞速愈合。
这大概就是他能在雪山上,在一群寒山虎之中活这么久的原因了。
老虎们对这场面早已经见惯不怪,只是用上更大的力气去将这头杂毛熊撕碎。
首领没有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头惨叫的杂毛熊,仇恨而又忌惮。
有这种伤口迅速愈合的能力,这头熊放到雪山森林里,有谁会是他的敌手?
苍天不公,凭什么让杂毛熊拥有种种神奇的能力?熊祖是如此,这一头是如此,那些被白熊部落和赤熊部落丢到苍狼一族口中的不祥幼崽,大抵个个如此。
熊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他们寒山虎封印在大雪山,每一次他们离开雪山的数量但凡多了那么一两头,总是天地变色,电闪雷鸣。现在,他们要用另一头杂毛熊的鲜血解开封印。
雪山脚下,几头苍狼在暴风雪之中仰天嚎叫。寒山虎族的首领看着那被几十头老虎轮番撕咬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奋力挣扎的杂毛熊,也长啸了一声,当作回应。
能有这头解开封印的杂毛熊,他们寒山虎还能重返森林,多亏了这些阴险的苍狼。
那头自己就有治愈能力的杂毛熊,年纪和凉溪差不多,比她小个一半月左右,正是当初赤熊领主交给苍狼一族的羽和藤的孩子。
拥有这种神奇的能力,自然是件令万兽艳羡的事,但这头杂毛熊,此时大概万分厌恶他的能力。
若他只是一头普通的杂毛熊,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地死了。不必像现在这样,遭受这种无穷折磨。
寒山虎不会用刀,他们也没有,实在没办法给这头杂毛熊一个干脆利落。他们已经咬下了这头熊的四肢,咬破了他的肚子,咬断了他的脖子,但都弄得不是很彻底。鲜血已经染红了好大一片雪地,那头熊身上血肉模糊的地方,却仍然在顽强地恢复重组。
几十头寒山虎将这头杂毛熊盘了半个多钟头,费尽力气地将他大卸八块之后,他才终于不再挣扎,身体的零件乱糟糟的,好大一片地方都是。
天空中铅云翻滚,震天彻地的几声雷霆,劈得前来接应的几头苍狼心中怯怯。几十头寒山虎也立刻畏惧不前,但他们的首领坚信这封印是杂毛熊的血可以破得了的。
首领昂首前进,半空中电弧翻转,却不能伤到他一丝一毫。看见首领如此英勇无畏,所有寒山虎狂啸着跟上。
凉溪现在是没在这儿,她若是在,大抵能看得出来,这一顿打雷闪电,不过是跟她一样,弄的虚把式罢了。要让这雷劈死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寒山虎群走出这个将他们困在大雪山数百年的封印,几头苍狼与他们会合。闲话也不多说,转身便带路了。
“秋天的时候,赤熊部落打败了白熊。现在,还活着的几十头白熊,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凉溪啥也不知道,那些白熊也什么都不知,他们只听见了那些雷声。在洞穴里,一边冻得发抖,一边感叹说:“原来雪山上真的有熊祖的封印,我一直以为那是长辈们哄着我玩呢!”
“怎么会有这些声音?难道是寒山虎要下山来?那我们岂不是……”
这份担忧很合时宜,可因为天太冷,大家都不愿意出去在四面查看一番,只有每天都要换两次的放哨熊留心着。
四面都是肆虐的暴风雪,可见度极低。在这种鬼地方,在这个鬼季节,眼睛好还是耳朵好都不管用。能适应这个环境,才最重要。
白熊冻得缩在一起取暖,他们靠体内的脂肪和少量的进食、大量的睡眠来度过这个冬天。但常年生活在雪山上的寒山虎,他们觉得雪山下的风,远没有山上刮得狠。
放哨的白熊连眼睛都睁不开,冻得快要失去意识,寒山虎群却排着整齐的队形向他们靠近。哪怕雌虎和几个月大的小虎,也丝毫不畏惧这点风雪。
苍狼路带得很不错,寒山虎先在暴风雪中看见的两头白熊。
被赤熊给杀得就剩这么点儿的白熊,又在寒冬里遇到了寒山虎,这不亚于在又一个黑夜中再次碰到赤熊。
鲜血洒满雪地,身上有符,正暖洋洋地赶路的凉溪,心情却没有那么美好。她是要去开始一场屠杀的,只有杀光了所有的赤熊,她的任务才可以成功。所以……
“恭喜您成功完成任务!”
凉溪的心情沉重,十三却猛不丁地来了一句。
凉溪:“……”
这就有点儿像是在开玩笑了啊!她成功个鬼,难道就在刚才那个瞬间,赤熊全都被冻死了不成?
“十三,你不要胡说……”她心情很不好的。
自己看起来难道像是一个爱说胡话的系统吗?
十三默默地自省,又重复了一遍:“……您的任务确实已经完成了。”
凉溪停在了原地。
“怎么完成的?”
“白熊已经被寒山虎全部杀死。”
“……”跟白熊又有什么关系?白熊死光了任务怎么就成功了?
凉溪又翻了一遍任务概述。
她没有看错呀!杀掉所有的赤熊,不让赤熊打败白熊称王,祸害生灵。让白熊安安心心好好进化……
这就是她的任务啊!怎么难道还有未展开的内容吗?
凉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十三,赤熊现在还有活着的吗?”
“有。”
“那任务怎么就成功了?为什么白熊死光了任务就成功了?”
“……这个您还是自己探索,自己思考比较好。”
她思考什么?她脑子现在都成浆糊了!她现在要干什么?
凉溪呆在原地,半晌想了想,一颗心倒也放松了。
成功了也好,成功了她就没必要去把赤熊杀个干净了。不过,是为啥呢?为啥就成功了呢?
凉溪一脸懵逼,心里抓肝挠肺的。
“十三,到底是为什么?你和我说一说,下个任务我自己思考行不?”
“呃……”觉得凉溪对自己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信任了,十三考虑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每个任务里都有bug,这种bug是规则不允许其存在的。在这个世界,或许赤熊不是最严重的错误。”
赤熊那种杀戮机器都不是,那什么才是?她吗?熊祖吗?
凉溪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熊祖确实是神奇的有点像bug了。不过熊祖已经死了好久了,她要除错也不应该生在现在啊!
弄不明白,凉溪在走和留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立即离开。她继续向如今的赤熊部落走,任务已经成功了,但怎么成功的她要弄懂。
反正她现在符多的是,抓两头赤熊问一问,说不定可以有点线索呢。
凉溪边走,一边还是对着自己接到的任务犯嘀咕。到底要干什么,在任务概述中就应该写得明明白白呀,还玩什么潜台词!
那以后这些任务指示还有必要看吗?
“十三,你可以计算未来,那你能算一算以后这雪山森林里是什么样子吗?”
视线停留在“赤熊天性凶残嗜杀”上,凉溪问道。
第三百六十二章 领主威武(完)
“寒山虎下山,杀死了所有白熊,也对赤熊部落造成了重创。但赤熊并未灭绝,几十年后,他们卷土重来,打败寒山虎。未来,赤熊会血洗整座雪山森林。”
“……就这样,任务还算是成功了吗?”
“是的。”
那她的目标是什么?她做过的这几个任务,走过的那几个世界,无不是她消灭bug,然后让那个世界不脱离正轨,继续发展下去。
执法人员要做的事不就是这个吗?为什么?
以后赤熊会杀死雪山森林里的所有动物,就这难道都不算出错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难道是这些动物本就不该出现?
“任务概述只是提供给你一种完美完成任务的指引,它一定是正确的。”
关键时刻,还是焚珏大佬出来解惑。
“就像你的这个任务,你要是除掉赤熊,任务肯定也会成功。否则就没人愿意看这个概述了。你除掉了赤熊这么恐怖的种族,森林里的所有动物都得以生存,bug也已经消除,这肯定比赤熊还活着,以后杀光森林里所有生灵更好。”
“但是,完成这个任务的关键点,应该不在赤熊身上。你可以想一想,白熊绝种和赤熊绝种之后,会发生什么相同的事,会有什么一样的后果。那才是这个任务的关键。”
在凉溪的直播间留了言,焚珏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任务。
“才b级5星的一个小主播,焚珏,你玩养成,这个……是不是也有点太早了?你好歹等到她a级,做任务有个定性。就她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甘愿留在哪个任务里回不来,你不是白费心了?”
焚珏当下做的是一个合作任务,两个同伴就在身边,他们已经在结尾了。
肯定也是a级不知几星的大佬,有些不理解焚珏这样的操作。
“你是不画符。你要是哪天凑巧在群里看到一个c级,任务没做几个,已经无师自通自创了一套通灵掌的主播。即便他打的没有那么流畅自如……”
焚珏白他一眼,道:“相信我,你才不会管他是b级c级,你会宁愿爬着找也想找到他的。”
他只是感到很可惜,没有乱码的定位。找也找不到,一点资料都送不过去。对方从来都没有在任务结束后的画面里露过真面目,大概是不愿意露脸了。
不理解的那位大佬瞬间懂了。他这一问不仅没有把焚珏问醒,最后倒是白白让凉溪又多了一个大佬粉丝。
凉溪被焚珏几句话点醒,但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白熊绝种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就是绝种了一种熊吗?还有什么后果?赤熊绝种了,森林里还会安宁呢,白熊……
他们毛色不一样,战斗力不一样,凶残程度不一样。他们也就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熊。除此之外,还有吗?有吗?有吗?
凉溪敲敲自己的头,她就这么没悟性的吗?
在她的直播间里翻了翻,任务成功了之后,大家可以随意商量。看她的大部分粉丝也是一头雾水,凉溪瞬间找到安慰。
笨的不止她一个就好,让她笨得合群,她才有心思去提高嘛!
一边思考,一边向赤熊部落走去。凉溪的速度很慢,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搁下这个让她头痛的问题,凉溪这才记起十三预测的未来。
十三,你算得准吗?
凉溪想问一句,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哪里用问?让她猜,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让赤熊活着,雪山森林里的所有动物就得遭殃。即便是他们有一天会改变本性,在他们改变之前,一定已经遭殃了很多很多了。
凉溪的脚步停下来,她现在暂时倒没有那么想知道这个任务的关键点在哪里了。她有点难以抉择
寒山虎会在这个冬天攻打赤熊,她是否要帮助他们,让赤熊在森林里消失?
不帮吧。十三说的那个未来,虽然她不会参与,可听起来依然很恐怖。
帮吧。
虽然有些冷血,可是羽和藤救过她,一直将她这个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他们命的家伙养大。他们即便是魔鬼,她也欠魔鬼点恩情。更何况,两个魔鬼曾经都很爱她。而这森林里更多的动物,她和他们没有任何感情。
爱吃烙饼的话很对,她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她不必考虑那么多,可以任性而为。她不喜欢赤熊,可她喜欢羽和藤,喜欢那个脾气很暴躁,总是能在几秒钟之内将她给他的可爱玩具撕成碎片,在她怀里却很乖的小赤熊。
凉溪在大雪中越走越慢,突然,她的直播画面关掉了。
焚珏大佬现在做的这个任务大局已定,他的生活闲得可以。他做任务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经验,他积分充足,手里捏着不知多少从商城买的各种增益和装备,a级任务对他来说简简单单。现在除了偶尔到他的偶像,榜一冷宵的直播间里去学习学习,也没什么别的事儿。
点拨了下凉溪之后,他很快又无聊地转回凉溪的直播间,画面里却啥也没有。而且,就这个主播开了**保护的画面,居然时间还很久。
凉溪来这个世界才两年不到,但完成这个任务的标准时长是几十年,她的屏蔽时间多到用不完。这一次,索性一用就是一天多。
“这要不是知道她开着屏蔽,我还以为她灰屏了!”
“怎么了?这是突然闹肚子了吗?”
“喂!不要发带味道的东西!”
“闹肚子闹到现在,怕是要糟哈哈哈哈!”
“艹!正吃饭呢,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吗?发这种东西也不知道提前说一下,玩的刺客吗?技能都没有前摇的。”
“噗哈哈哈哈……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乱码一个如此正经的主播,会有一群如此沙雕的粉丝?每次进来,总是欢乐无穷!”
……
凉溪的直播间里现在很无聊,毕竟大家什么也看不到。但许多粉丝还是没有走,留言区里一片嘻嘻哈哈。
焚珏因为是被特别关注的,他刚才的留言还高高挂着,谁进来这个直播间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又重新扫了一眼凉溪这个任务的指示和概述,大概猜到了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心里忽然有点好奇,焚珏开了一个提醒功能。凉溪什么时候关掉屏蔽,焚珏立刻就会收到通知。
他等了一会儿,见这屏蔽短时间关不掉,便去做自己的事了。过了差不多快两天,他收到了通知。当时正在忙,顾不上看直播,等解决了当下的事,再去凉溪的直播间时,她已经开了新的任务。
这点时间,不长不短。凉溪她是有符的,虽然还不会画神行符,但真心要赶路的话,赤熊部落肯定能到。
那么,她到底有没有对赤熊动手?
虽然她动没动手跟他没关系了……不,如果她能再坚持过几百个任务,等到了他这个级别,一旦抽到合作任务,他一定会请她帮忙。在那之前,他得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她不杀赤熊,那当然好了。她知恩图报,对她好的人,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她都一定不会辜负。那么自己,就完全不需要防备她在背后捅刀子。
不过这样嘛,这个性子她不改,她大约到不了a级来。
若是她杀了赤熊……他猜她杀了。
乱码是很难得一见的低级主播当中,又稳又怂又清醒的。他看好她,即便她不会画符也看好她。可如果她稳如老狗,沉静无情,眼里永远是任务、世界,大山、大河,星辰、海洋……那他是不可能信任她的。
总之,呵……不能两全。他不能够奢望自己帮助的是一个聪明绝顶,智慧通透,偏生又对他真心无二的人。
世上没有那样的事,也不会有那样的人。
焚珏如此一想,心底一抽,自己倒是把自己触动了。
无奈一笑,他长舒一口气,读了一遍凉溪这个任务的概述,心里暗暗纳罕。
这家伙运气确实不好。抽到的任务不是开局不行,就是确实需要用心下苦。
这两点还容易克服,等她级别再高一点,那些容易让人沦陷的bug就要来了。多少a级主播,就死在他们手里。
以凉溪现在的运气值,上三星之后,她恐怕能把把抽到那种bug……好运!
凉溪好容易不用再做动物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她整个人差点没呛死。
周围全都是水,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凉溪扑腾着浮起来,眼睛辣得直流眼泪,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任何事物。
她旁边没有任何人,暂时也听不到什么声音。定了定神,凉溪等眼睛恢复过来。她抬起手,看见手臂上红的黑的一道道,不知是什么。
浑身疼得火烧火燎的,左右看了一圈,她应该在一个木桶里。一把抓住木桶的边缘,凉溪疼得一抖,眯着眼睛仔细地凑到跟前去看,木桶边上竟然全都是尖针。她劲儿又用得大了,这一下子扎得脑子里面一嗡。
凉溪这暂时也就不想着先出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穿衣服,上半身露在水面之上。看上身发育,不知男女,只知年龄,还是个孩子。手探下去摸了摸,嗯,是个小女孩。
仰头一看,很破很破的房子。草房,没有窗子。外面太阳应该不错,阳光从房子的破缝里面漏进来,金黄耀眼。
凉溪被那太阳光闪得又眯了眯眼,她心里大呼不妙,这也算是缓了一会儿了,她还是看不清楚东西。什么都是模糊的,木桶边上那么粗那么多的针,她站在桶里根本看不见,一定要凑得很近才行。
这不是半瞎了吗?
手指已经痛麻了,木桶边沿的针之间的缝隙不够她手指宽。凉溪低头看了看自己泡的这一桶水,黑乎乎的,居然还在冒泡儿。水面上浮着味道极其难闻的草杆草叶。
凉溪恨不得立刻翻出去,但这木桶很高,就算是边上没有那些针,她也不一定能出去。
谁把她放到这桶里的?这是给她洗澡呢?还是把她当药泡呢?
手疼,浑身的皮肤被这个药水泡得又烫又麻,一时间又出不去。凉溪脑子里嗡嗡的,傻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空间。
这要是不能用,这要是不能用……她也舍不得扔!
这随身空间必须要有一个外形,凉溪将它附在一个小石头上面,在上个世界一直小小心心地带着。现在来了这里,那玩意儿去哪了?
见凉溪伸着十根指头,也是疼懵了,也是眼睛看不清楚着急,十三才好心地提了一句:“在桶里。”
凉溪立刻用脚在木桶底踩了一圈,她还没找到,十三见她可怜,又补了最让凉溪开心的三个字:“……可以用。”
抓起那块小石头,凉溪立刻拿出符,先把自己身上的伤治了。
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虽然眼睛依旧不能看得很清楚,凉溪也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
这个任务的bug不是人,是一个系统,一个榜单,一个全天下人都能看见的榜单。榜单不知道是谁制造出来的,那不属凉溪管,她的任务是,成为榜一,将这个榜单私有化。天下人看不见,就不再去争了,她的任务就成功了。
这个榜单,不靠武力,不靠财富,不靠美貌,靠信仰力提高名次。至于信仰力怎么来,只要人多多做善事,别人喜欢他,别人崇敬他,就行了。
所以,这是一个人人向善的世界。多么美好,多么和平,多么……
那爷爷的为什么她这么惨?
她是谁呀?凉溪脑袋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小女孩的记忆。她现在可以打破这个木桶出去了,但反正待着也不疼了,凉溪便没有轻举妄动。
她在木桶里继续泡着,等着看有没有人会到这草房里来。
小草房里什么都没有,左边一堆稻草,大概是睡人的。门在右边,外头太阳看起来真的很好,亮堂堂的。
凉溪坐在桶中,水没到她的上半身。
外面没有人来,周围一直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凉溪不由想起那些赤熊说的话。
第三百六十三章 善人碑(一)
她后来还是去了赤熊部落,用符从他们口中套到了许多真话,也基本上弄明白了她是怎么完成的上个任务。
没有问过她都不知道,原来一部分杂毛熊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各种各样的能力。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反正都跟普通的熊不同。
人都会排斥跟大家不同的人,更何况完全不清楚那些能力是为什么会出现的熊呢!
杂毛熊就是因为特殊的能力,被熊族视为不祥之物。十三说过,上个世界的bug可能不是赤熊呢,还有什么比杂毛熊更恐怖的?
熊祖聪明地直接自创了一套文字,许多被杀死,被丢掉的幼崽,刚刚出生浑身冒电,喷火喷水的都有。
可能,不管是赤熊绝种还是白熊绝种,他们一个种族消失,杂毛熊就不会再出生了,这可能才是她完成任务的原因。
凉溪默默想着,外面的太阳光已经没有那么耀眼了,但这间小草房里,还是没有人来。
也不能这么一直傻傻地在桶里待着吧。
凉溪摸了一圈桶边沿的尖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还有肋骨几乎根根分明的胸腹。她跳不出去,还不能把这个桶弄翻。万一有人来,她需要立刻恢复原状,至少瞅瞅这是怎么回事。
往桶里瞄了一眼,凉溪在空间里翻腾了一顿,一大块生肉出现在她手中。垫在脚底下,凉溪小心地躲着那些针,轻巧地跳了出去。
身上啥也没有,虽然跳出来看着更年幼,凉溪还是弓着腰。
太羞耻了真的,一大把年纪没衣服穿!
怎么在上个世界也没多弄一件马甲什么的?凉溪在这小草房里走了走,因为眼神不好,各个角落她都去到了。除了稻草和那个木桶,这小破房子里啥也没有。
披着一张完整的兽皮,凉溪猫着腰凑到门边,脸贴着缝隙往外看。无奈眼睛高度近视,外面白晃晃灰茫茫的,似乎也能看到点绿色。
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弄成这样?1000度了吧这有!
这可不是现代世界,她到哪里弄副眼镜去呢?她会的符当中,没有能治眼睛的,治伤的可不可以用啊?
凉溪缩在房门后面干着急,啥也看不见。她闭上眼睛,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再是白熊了,她的听力似乎也不是很好,总之啥声音都没有。
“啾啾……”
凉溪低头瞧了眼像个野人的自己,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情况时,外头传来两声鸟叫,还有它们扑棱着翅膀飞的声音。
“这次轮到谁了?”
凉溪真什么也没看见,脚步声也没有听到,突然耳边就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离她还非常近,好像就在她门前。
凉溪吓得蹑手蹑脚迅速奔回到木桶边,跳进去,闭上眼睛装昏迷。身上的兽皮,脚底的肉块,全部不见踪影。
外头大概是两个人,都是男子。一个问了,另一个就答说:“好像该到她了。”
“是吗?你可不要记错了!我记得这个月她已经轮到两回了。取血的次数多了,要是死了可得不偿失。”
“不会记错的。这门春天只开了一次,夏天开两回死不了。”
“是吗?那就进去吧!”
凉溪听他们讲着话,开的门果然是她这一扇,立刻又调整了姿势,闭上双眼,摆出奄奄一息的模样。
可惜进屋来的两个男子完全不同情她这个小女孩儿,凉溪感到他们走到了桶边,眼睛这才挣扎着微微睁开一条缝。
两个男人,以她现在的视角来看,非常高,塞到这小草房里来,房子瞬间都小了。
还好没到瞎的地步,这两个家伙放下了桶沿上的针,一个探过身来从桶里抓出她的一条手臂,离她非常近,让凉溪看了一个清楚。
长得还挺不错,眉清目秀的。就是下手有点狠。把她的胳膊抓出去,一刀就是一个长口子。
“这边这个,快点!别浪费了!”
在桶的另一边,想要抓凉溪另一条胳膊,大概也是要划口子的男子,看见她被划伤的那条胳膊上之前并没有伤口,立刻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翠绿盘子,撑在了凉溪的手肘下面。
“她一条胳膊竟然是完好的!奇怪了,我明明记得大师兄说他来的也是这个小姑娘这……”
鲜血一滴一滴流进那雕工精致的盘中,只看那一方画面的话,的确美丽绝伦。可惜这草房煞风景,瘦干干的凉溪煞风景,散发着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的“泡澡水”,更是煞风景。
两个男子有些难以忍受那泡澡水的味道,他们在尽量地屏着呼吸。
觉得自己实在是无任何威胁性,凉溪没有昏迷过去,轻轻颤抖着看他们放她的血。她明显醒着,两个男子仍然没有跟她有任何交流,看也不看一眼,四只眼睛都盯着那盘子和盘子里的血。他们屏气凝神,端盘子的那个人手超稳。
“差不多了。”
等那个小盘子装到半满,盛血的男子说话了。
凉溪看着他又掏出来了一个碧绿色的什么东西,然后将小盘子里的血全部一滴不漏地装进了那东西里。
大概是个小瓶子吧。
他们一个在装瓶的时候,另一个在处理凉溪的伤口。
装瓶的明显动作快,将玉瓶收起来,见另一个慢腾腾的,便道:“丞相还在等着,你替她将伤口处理好,我先过去了。”
“嗯嗯,你先去吧。”
给凉溪处理伤口的男子头也不抬,专注得很。其实他埋头苦干了好久,只是把凉溪伤口边的药水擦干净而已。
这么一件快的话,一袖子就可以的事情,这男的一直做到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消停。
起身到门边,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人,那男的关上门回到桶边。虽然在叹着气,似乎很愧疚地说话,但他手下的动作,却十分干脆利索。
“唉,你个小短命鬼,到这里了算你倒霉。小爷今天多要你一瓶血,你能撑住了呢就撑着,撑不住就谢谢小爷,早点死了赶紧投胎去,下辈子去个好地方吧!”
说着,这男的把凉溪的伤口又划得更大了一些。他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正打算盛满满当当的一瓶不知道去做什么,就见桶里的小姑娘,在这水里泡了七八年,已经没任何表情,永远只是呆滞麻木的小脸上,突然有了那么一丝让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到词语去形容的神采。
凉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他一符,一边治自己身上的伤,她一边问。
“我是谁?你是谁?我在哪?你要干什么?”
把她当血罐子了真是,问都不问一句,进来划口子就放血。
贴了几张符,凉溪正准备好好盘问一番,却不料,大概是她的兽皮符有些粗制滥造,也可能是这男的心志坚定,一连贴了七八张,几乎没用。
见他痛苦地倒在地上跟她的符对抗,嘴张着似乎还要吼,凉溪符多了阔绰,披着兽皮从桶里跳出来,索性给他贴满了。
这家伙终于不再挣扎,偶尔会狠命地一摇头,能清醒一下。多数时候,还是凉溪问什么就说什么。
“这里是仙医谷。我是谷主的第五个徒弟……呀啊啊啊!你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
用符对付那些练武多年的人都不必这么麻烦,凉溪又多补了两张让他闭嘴,万一引来人就糟了。她问完话之后才要做决定,接下来一步该怎么办。
“你们干什么要给我放血?”
“你们都是师父养的药人,不放你们的血,养你们干什么?”
瞧把你给理直气壮的!
凉溪裹紧了兽皮,外头安安静静的,她继续问,越问越是心惊胆战。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当然是仙医谷的谷主,百姓口中……”
“谁问你这些了?他大名叫什么?他姓什么?”
“师父姓戴。”
“戴?”凉溪现在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她心中默默念着“善人碑”,果然就看见了一尊凭空出现在虚幻中的青石碑。
拉进了看,这座碑第一列第二列都空着,第三列才开始有名字。密密麻麻的名字当中,凉溪迅速找到名列前茅的一个姓戴的人。
“你师父叫戴德?”
“是的。你怎敢叫师父的大名?你……你是谁?啊!救命……”
怎么总是能醒过来?烦死了!
凉溪又拍了他几道符,询问到的这些信息在脑中转,她赤着脚站在稻草上,觉得还是先逃出去比较好。
“怎么才能从仙医谷出去?”
“出谷只有一条路,没有师父的允许,谁都不能擅自离开!”
嘿!这还麻烦,一个徒弟都这么容易醒过来,师父肯定更难对付!
这什么见鬼的仙医谷养药人,这都算善人!居然还在善人碑上排名那么靠前!有毛病!
这善人碑如此高级,它分不清楚什么人真善什么人伪善啊?
“这个系统,它是靠着收集所在星球的所有人心中的崇敬来确定排名的。”
这就是说,它本身没有识别的功能……好废呀!那弄出这么一个碑来,这是让人人向善吗?都像仙医谷这么搞,被骗来的崇拜也是崇拜,那……
那现在怎么整?是要从仙医谷逃出去,看看情况再说?还是直接把那谷主杀掉,自己接手这个地方算了!
世上有那么多人崇拜戴德,借着他的名头,她能飞速提高在善人碑上的名次。
踹了踹地上的男子,凉溪觉得自己考虑得太远了。她现在就有一个问题要解决
话问完了,那么这个家伙,是杀掉呢,还是放走呢?
放走吧,万一他记起点啥,事儿多。杀掉吧……
“十三,你给我一句准话,这个善人碑,它真的没有识别好坏的能力?”
要做一个善人,那肯定不能随便乱砍。善人嘛,讲究的就是你砍我一刀,我还要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过瘾了。没过瘾?那再来一刀!
善人碑上面空出来的那两列就是前三名,现在还没有人上榜。凉溪有点担心,这系统该不会是啥都明白。
她可是要成为榜首的人,万一杀个人就有一个条件永远成了灰色怎么办?
就她的运气,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呃……”凉溪等着从十三那里听到一句肯定的回答,偏偏十三没话说。
这家伙误导她也不是一次两次,就算给出一句准话,她也不能全信啊!
凉溪愁眉苦脸的,再次读了一遍任务概述。
善人碑闯到一定的名次,都会有奖励。这也是大家如此热衷于排名的缘故。
碑上一万个名字,最最低等的奖励也是几百两纹银,这谁遭得住啊?
大家没命地提高名次,第十名就是增加寿命了。从第十名到第四名,奖励越来越多,前三,那肯定是大家谁也想象不到的好东西。
不过凉溪知道第一名的奖励,成为榜首,就可以将这座善人碑化为己有。她只要拿走这座碑,这个化成碑的系统,任务就成功了。
不管任务成功是因为这个世界不再有善人碑,还是大家不再追求这个名次,就会少很多像仙医谷谷主这样的人,不管怎样,任务肯定会成功。
一个可以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系统,能够收集到大家心中真正的敬意和信仰,那证明这个系统可以直接看穿别人的心灵……
这么牛掰的东西,真的不能分辨真假吗?
凉溪有点不相信。
她身上还裹着兽皮,她现在其实挺想把地上倒的这个男的杀掉,然后把他的衣服剥下来,穿着肯定要舒服很多。她好久没有穿过人穿的衣服了……
算了吧,任务重要。
凉溪又问到了仙医谷的基本地形,才贴了好多张符,盼望这个家伙把所有一切都忘掉。
她又变得超级虚弱,躺在木桶当中,眼睛都没力气睁开。谷主的第五个徒弟,扒在木桶的边沿,看着手中已经盛满的玉瓶,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头痛。
木桶里的小姑娘看着快要死了,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起身出去,向另一间草房走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善人碑(二)
眼神不好真的是不方便,凉溪想要跟着出去,却怕外面有人远远地看见。
还是晚上再动身吧。
要是被看见,要是打起来,她免不了一个不留神就要弄出人命。这见鬼的善人碑也没整个说明,弄得凉溪现在想想以后都头痛。
以后难不成走在路上还要小心踩死蚂蚁?
凉溪又从桶里出去,她仍然是没衣服穿,翻出一张兽皮,凉溪坐在稻草堆上,迅速给自己弄了件兽皮裙。
将衣服穿在身上,她这才觉得舒坦了。趴在门边等着天黑,她好逃走。
那又多放了她一瓶血的男子,从凉溪住的破草房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去了旁边的一间草房。
这间草房中,稻草、木桶、人,都有,唯一不同的是人。
一个衣着齐整,秀眉明眸的年轻女子,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双眼冷冷地看着墙。
听见房门打开,她眼中的色彩陡然一换,立刻站起来,带着笑欣喜地走向那男子。
“五师兄,你来啦!”
“菡妹!”男子关好门奔上前,紧紧抓住姑娘的双手,千言万语恨不得挤在一秒内说完:“你还好吗?你别生气,师父派我去教导新入谷的弟子,实在太忙,所以才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姑娘摇摇头,也不知是说自己不好还是不生气,柔顺地依在男子肩膀上,她不说话,微弱的吸气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男子心疼地抱紧她,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低声道:“菡妹,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去的!我……”
姑娘又摇摇头,轻轻推开了他,说:“谷主来找过我了,等不到秋天,我就要走了。”
“他让你去哪儿?”男子立刻攥紧了双拳。
“去皇都。”姑娘背过身去。
两人都没有再讲话,只听见呼吸声和男子手指骨节咯咯作响。半晌,姑娘才说。
“五师兄,你走吧。小心让人发现了,你说不清楚。”
“菡妹,我……”男子讲不出什么来,只有叹气。要走的时候才记起来怀里的玉瓶,连忙递给姑娘说,“这你拿着。他们跟你要血的时候,就把这个拿给他们。”
姑娘接过玉瓶,问道:“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放心,不会穿帮的。你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男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姑娘的脸色立刻变了,似乎就连装,她也不愿意多装半秒。
将玉瓶里的血倒出来了一点,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没问题后,她才收在怀里。
从他菡妹的草房里出去,男子越想越是烦躁。他并没有迅速离开,在几间草房前后转了一圈,又转进了凉溪那里。
凉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满脸死气躺在木桶里。男子上前来,又掏出一个玉瓶,抓起凉溪的胳膊就是一划。
你爷爷的,还没完了是不是?那瓶子也不小呢!
凉溪心里忍不住爆了粗口,那男子一边盛血,心里还想着他的菡妹。眼睛看着那一滴一滴深红色血液掉进玉瓶,男子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奇怪!他们从这些药人身上取血,都是从手臂上取。手臂上的伤口,也算是能记录他们到底被“采摘”了多少次。之前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小姑娘是师父在外面行医带回来的,住在这房子里也有三五年了,她一条手臂上居然没有伤口!
只是,方才他满心都想着菡妹,便没有留心。现在再来看,果然有些蹊跷。
男子放下玉瓶,把凉溪的另一只胳膊也捞起来看了眼。刚才他划了那么长的一道伤口,现在居然找不到了。
他的心砰砰一跳,隐隐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现在只要抓住就行了。
师父的确医术精绝,但也没有到世人口中“仙医”的地步。大家都说师父的药可以解百毒,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嫡传弟子知道。
师父种种大病都能治,但那些玄而又玄的百毒丸,神而又神的复生膏,却跟他没有关系。
那些神药,是和这些药人有关。没有他们的血,师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什么解百毒,死而复生。
现在,这个小药人居然可以如此飞速地愈合伤口,她的血一定跟别的不同。
如果她的血也可以让别人的伤口愈合,那他……
师父都做不到这个!如果他可以的话……
男子欣喜若狂,原来他对自己下手也狠,眼也不眨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他将刚刚盛在玉瓶里凉溪的血倒在伤口上,希望那伤口也能很快消失。
这家伙不说话,凉溪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才算看明白了。
男子注定要失望,凉溪是用符治好自己的。等了一会儿,伤口还是在冒他自己的血。知道自己今天在这儿待的时间太久了,男子焦躁起来,一把抓住凉溪的半边肩膀,边摇边问:“哎!你手臂上的伤呢?怎么好的?”
此人力量其大无比,凉溪被摇得晕晕乎乎。清醒过来之后自然也不会回答,怯怯一缩,就看他,跟个傻子一样。
“你是哑巴吗?快说啊!你这两边的伤是怎么好的?”拽住凉溪的两只手臂疯狂示意,男子细细想想,过来取了很多次血了,似乎还真没听这小东西说过话。
凉溪越发呆滞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就看他。
男子没办法,起来要走,不敢再耽搁,却实在舍不得天上掉的这块大馅饼。回过身来,语气变得十分柔和,又问:“小丫头,你会讲话吗?”
真当她是傻子,换一张好脸色她就说话了?
凉溪仍然呆滞,不管这男子问什么她都傻乎乎的样子。
男子给逼得没办法,只能将木桶边上的针再次放起,也不再多取她的血。揣起那个装了半满的玉瓶,离开了这间草房。
凉溪现在视力不好,她如果能看见,八成要绝望到爆炸。
男子关上门,身形一纵,轻飘飘地跳起,轻飘飘地跃下悬崖,半点尘土都没惊动的落地。仰头一看,那几间草房在离地十几米的高空中。
草房盖在一片很特殊的地方。上下都是绝壁,偏偏峭壁上伸出来一块石台。凉溪现在就住在那石台上,要么,她能跳下十几米摔不死,要么,她原地跳高的成绩有十几米。
人家会轻功,跳上跳下轻而易举。凉溪么……
不过,不知道就是快乐的。凉溪现在还不发愁,她在等天黑。
据戴德的五弟子说,这山谷确实只有一个出口。至于山谷的形状么,像一个大肚子花瓶。除了细细的瓶口可以通向外界,别的地方都是陡崖,轻功练不到家,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她现在的位置,基本上可以算是在瓶底。不过符充足,就算是不好杀人,她可以一路打晕他们逃出去。
瓶口外面还有一条河,掌舵的是仙医谷的弟子。如果换成普通人,想要逃出这个地方,那还真不容易,凉溪却毫不担心。
等她出去了,那就立刻多多救人,多多帮人。名声起来了之后呢……怎么样才算是最善良,能拿到善人碑的榜首呢?
她跟刚刚那男的问过了,现在善人碑上的第四名,也就是目前的第一名,是东土君朝的皇帝,第二名是他老婆。
这二人伉俪情深,男的雄韬伟略,女的母仪天下。君朝是现在最强大的国家,现在的皇帝仁慈爱民,在民间几乎没有差评。
要照这样的套路,想拿第一名难道还要统治世界不成?
可要一统世界,哪个君王会傻不愣登地把自己的领土送给她?肯定要打仗啊!要打仗就要死人,一旦因为她而死人,万一永远拿不了第一怎么办?
这个任务,有点麻烦。
凉溪坐在草房里空想,压根不知道外头就是悬崖,她连这第一关都难过。
不将这悬崖放在眼中的男子匆匆离开,直奔不远处的一间被栅栏围起来的木屋。
木屋房门紧闭,窗子却是支起来的。男子不敢贸然进去,也不敢站在窗子外面偷窥。在外头等了会儿,他看见适才与他一起去放血的师兄弟陪着一个一身便服,形容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出来,这才迎上去。
那中年男子朝他勉强笑笑,姿态放得很低,先问候了一声:“这位一定就是谷主的五弟子,立神医了。”
“不敢不敢,楼丞相这边请。太子与丞相公子必定无碍。”
不知其身份的人,大概不会在意。他们这些知道的,自然不会仗着自己是仙医谷的嫡传弟子看人家不起。
“承神医吉言,但愿无事!”
楼丞相不愿意走,一副谷主要治多久他就在外面守多久的样子。两个徒弟请不动他,也不敢对堂堂一国丞相无礼,走远一点嘀咕了两句。
“五师弟,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过来?”
“我又去检查了一遍那些药人,有的桶里药性已经不足了,便补了一些药材。”
埋怨他的四师兄也不多想,大概都没细听他的借口,只是说:“师父给病人治病,一直都是不许人看的。这楼丞相也着实难缠,请了几百遍请不出来。尤其是听师父要先治楼公子,吓得他战战兢兢说了几万遍那怎么行,当然是要先救太子。简直……”
四弟子嗤笑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坐也坐不住,最后还是站起来立在窗边的楼丞相,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
“他们这些人常年活在皇权下,跟皇帝靠得那么近,谁能在皇帝跟前尊贵起来?自然是养出奴性来了。再说,谷里的又不只是楼丞相,不是还有几个东宫侍卫吗?要是让他们知道,楼丞相欢欢喜喜地让师父先救治自己的孩子,把太子丢到一边不管。等回到皇都之后,他那个丞相还做得下去?”
五弟子倒是看得很透,可惜,并不是对所有事都看得明白。
楼丞相请不走,他们又上前去说请他先去歇息一会儿,说干了舌头也带不走人,只能作罢。守在外头,看着不能让他担心极了闯进去。
两个弟子无事可做,五弟子又仰头看向那些草房的方向。
菡妹……
也不知师父让她去皇都做什么。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为什么不让她留在谷中?
楼丞相一直等到了天黑,这不大的,令人难以想象居然是享誉天下的仙医谷谷主居住的小木屋里,终于又有人走了出来。
他本来以为会是仙医谷的谷主,结果门一开,走出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看见他后,立刻向他奔去,跪在地上,道:“父亲,孩儿不孝,让您忧心了。”
楼丞相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的双手已经伸出去,想要赶紧将孩子扶起来,看看他是不是真实的,看看他是否真的好了。
那双手伸到半路里,楼丞相又克制着收回来。脸色立刻变冷,斥责道:“你还有脸见我?”
“你自己从小就是胡闹的性子,我管不了,你娘也管不了,就由着你闹腾去。反正我们有你大哥,以后死了也不至于没人埋掉!但是你……”
“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带上太子?你是什么身份?太子是什么身份?帝后的独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他若有点什么差池,你!你……”
“太子殿下怎么样了?你,你还不给我滚进去看一看!”
那俊俏的楼公子跪在地上被一顿批,也不敢有一点怨言。知道这次他的祸是闯得大了,刚才醒来的时候,他看见木屋当中,太子殿下还躺着呢!
楼公子正打算照着父亲的话滚到木屋里去看一看,仙医谷的谷主大人已经从那门内走出来。
“师父!”
两个徒弟立即过去行礼。戴德一脸倦色,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彬彬有礼地对楼丞相道:“丞相大人不必忧虑!太子殿下与楼公子所中剧毒相同,现在楼公子已然无恙,等老夫配好药让太子殿下服下,便没事了。”
楼丞相这才像捡了一条命回来,对着戴德深深弯腰致谢。
第三百六十五章 善人碑(三)
“楼林谢过谷主,替陛下,替小儿,替天下苍生谢过谷主!”
戴德一身布衣,长髯飘飘,立即还礼,谦逊道:“戴某怎敢当丞相如此大礼?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丞相快快请起。”
两个人你谢我让了一会才算完事,到底是做师父的,戴德说让楼丞相带着楼公子去歇息,楼林犹豫一番,见天已近黄昏,这才没有拒绝。
“丞相请放心,再配一副药,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不必等到天黑,戴某定让太子殿下与楼公子一样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从皇都到仙医谷千里之遥,丞相定然日夜不得安歇,如今还请您不要嫌弃,在谷中陋室内将就将就。”
见戴德信心满满,楼林这才点头。他这一路上确实担惊受怕,有再好的功夫底子,赶了这许多天路,也实在是倦了。
“谷主实在是过谦了。这仙医谷有菩萨庇佑,谷中仙阁怎可说是陋室?”
两人再次客套一番,几个年轻孩子垂着手在旁边默默听着。等他们说完话,吩咐他们做事了,这才各自行动起来。
“小五,你还不快带着丞相与楼公子去歇息?”
“是。丞相这边请。”
“劳烦立神医了。”
“不敢不敢……”
父子两个人被安排到了谷中大概是瞧着最豪华的一间木屋里,等五弟子走了,楼林也不吃摆上桌的简单饭菜,兀自揉着眉心,瞪着面前也不敢坐,也不敢说话的小儿子。晓得他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在外人面前骂也就算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也着实是舍不得再说他半句。
“你……”脑子里一直记着要问句什么,心里却又累又气,一时间总是想不起来。
“爹爹,孩儿错了!”
见父亲说了一个字,又不知道要骂他什么,楼公子立刻再一次认错,缩着脖子乖的不得了。
楼林更没气了,闭上眼养了会神,这才记起要问什么。
“你跟太子是怎么弄成这样的?那天你们去了哪里?都见了些什么人?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明白了。”
一说到这里,楼林的火气又升起来了。
本来这些事,问太子的侍卫就可以知道。但他这个平常不喜欢带随从的儿子,要带上太子去胡混,肯定要先撺掇着太子把东宫侍卫全部甩掉。后来一问,果然,那些侍卫啥也不知道。被帝后给一顿罚,以后大家赤眉青脸的怎么见面?
楼公子极会看人脸色,尤其是会看自己老爹的。他乖乖地,声如蚊呐地说道:“我们真的没有去哪里?也没有和什么人发生冲突。城里醉香楼新来了一个大厨,手里有好几道南方的拿手菜,以前都只是听说,没有吃过。孩儿就想请太子去……去看看……”
楼林气到心梗,宫里有御膳房,天底下最好的厨子都在那里,太子殿下什么吃不到?
这么说来,太子殿下也是个……打住打住,不能这么想!不出意外的话,那是未来的皇帝!
把一口血硬生生地咽下去,楼林咬着牙又问:“那然后呢?你们接下来又去了哪里?”
“我们吃过饭,就想去上官家的马苑看一看。他老是说家里得了几匹特别俊的马,孩儿早就眼馋了。正巧太子殿下也想去,我们就去了……”
“上官家的马苑在虎贲营附近,你们就算是去看了马,又怎么会几乎跑到了惠河城去?”
楼公子有点不敢说了,结结巴巴地憋出来一句:“马确实好,就骑着跑……了跑……嗯……”
“一跑就跑到惠河城了吗?”
“唔……”
“说!”楼林大喝一声。
“爹爹!孩儿错了!”楼公子再次跪地认错,“是孩儿听说仙医谷的圣贤菩萨在惠河城显灵了,就想去看看。孩儿知道太子身份高贵,路上不敢露出半点马脚。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到惠河城外,太子就先从马上摔了下来,接着,孩儿也就没了知觉。”
孩子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楼林又舍不得说他什么了。但有人舍得,比如差点没给帝后要了小命,挨了打还跑了这么远,护送着太子殿下和他来求医的东宫侍卫。
“楼小公子最好再想一想,别漏掉什么。您可怜可怜我们,这件事要是查不明白,我们几个,可没脸在东宫待下去了。”
窗外幽幽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楼公子吓得一个激灵,楼林倒是不觉得意外,声音里陪着好气,道:“胡侍卫怎么在外面?快请进来。我与这孽障问清楚了,如今看来,还是先查一查那醉香楼比较好。”
楼丞相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他的两个儿子,长子隐瞒身份下场参加科举,到了金銮殿上,一番治国言论旁征博引,妙语连珠,精彩至极。陛下自然是喜欢的,但楼丞相已经提前恳求过,故而楼大公子只拿了一个探花郎。
至于楼丞相为何不愿让自己的长子拿状元,就是因为这个小的。
太子和楼二公子一起出去,说实话,他们真不担心。这二人师出同门,武功皆是绝顶,楼二公子等行过弱冠之礼,对武状元势在必得。
一门囊括了文武状元,确实太扎眼了。
这两个未来的朝中重臣的爹,对自己好声好气的。胡侍卫身上的伤虽然还在隐隐作痛,对楼二公子确实是怨气满腹,却也不敢再冷着脸。
“丞相大人说的是。”
“对对对!一定要查一下那个什么醉香楼!我跟殿下没有吃别的东西,就尝了两口那一个厨子做的拿手菜!那菜肯定有毛病!”
楼林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闭嘴。帝后就那么一个儿子,突然出去了一趟就奄奄一息了,没杀人已经很不错了。这些个东宫侍卫,确实是遭了一番罪,他现在还要在这里讨人嫌!
从楼二公子的口中问出了他和太子出事前发生的一切,胡侍卫跟与他一齐护送着太子殿下来这里求医的几个兄弟打了声招呼,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君朝皇城。
竟然有人胆敢在太子殿下和楼二公子的身上动手脚,这件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现在觉得如何了?”
正事儿都问完了,料想现在应该没人再偷听了,楼林才问儿子。
“嘿嘿,我现在好得很!”楼二公子给点阳光就灿烂,“也不知道那老头……”
自从有了这个儿子,楼林一直觉得他的眼珠子迟早有一天会被瞪飞出去。
“咳咳……也不知道戴老神仙给我吃了什么,我怎么觉着比以前还要精神?”
他看出来了!楼林嫌弃得不想再跟他多说话,一颗提着的心却放了下来。看了眼桌上的饭菜,他也不嫌那茶淡饭粗,这会儿心也宽了,肚子也饿了,并不管那饭菜是否已经冷了,拿起筷子吃了点。
“爹爹,”楼二公子不饿,又闲不下来,“孩儿能在这山谷里转一转吗?”
楼丞相刚吃了一口饭,瞬间就没胃口了。
“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一步也不要多动!太子若是痊愈了,我们明天清早便出谷。”
“哦……是。”
楼二公子表面上乖巧地答应了,心里却遗憾得紧。
这可是仙医谷诶!他要是不出这点事儿,一辈子都来不了这里的。好容易来了,不逛一逛怎么行呢?以后出去,上官他们要是问去了一回仙医谷,谷里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人,房子怎么样,景色怎么样……他怎么回答?
反正,姓戴的那个活了大概有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他不是说,只要再配一副药,太子马上就可以醒过来吗?
太子殿下肯定也想在谷里溜达一圈,这机会,千载难逢啊!
楼二公子眼珠转一转,人确实是没动,一颗心却已经动了很多次了。
楼二公子现在还不知道,于他而言,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很快就会发生。戴德本来就有心要留他们住两天。
他一个谷主,一个大夫,如果说太子殿下的身体还需要再看看,楼丞相是一定不敢走的。
戴德的五弟子送楼家父子安稳住下了后,又回到了师父的那间小木屋。
“四师兄。”
四弟子在门外守着,五弟子悄悄地打了声招呼。用手指了指门,他问道:“师父还在里面吗?”
“没有。师父让我守着太子殿下,他去拿药了。”
四弟子向悬崖中间斜伸出来的那一块平台努了努嘴,戴德去取的是什么药,他们心知肚明。
五弟子还不知道,他师父去的是他的菡妹那儿。
“菡丫头,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仿佛眼前的女子是自己喜欢的晚辈,戴德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慈爱。似乎这个姑娘不是他饲养的药人。
菡妹冷笑了一声:“你到底是想要我做什么?”
什么好日子?他能让她有好日子过?
“先把你的血给我。等过两天,你打扮好出来就行了。”
戴德递给菡妹一把尖刀和一个小玉瓶,让她自己放点血,面孔却依旧很慈祥,令菡妹又厌恶又畏惧。
她接过刀和玉瓶,背过身去,撩起了袖子。手臂上到处是伤口,她在这个草房里住了不知多久,每个月手臂上都要新添几道伤口,到现在,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菡妹已经是大姑娘了,戴德见她背过身去,竟然很理解也很知礼地转开了视线。他很有信心,菡妹不敢在他的面前耍什么花招。
菡妹本来不敢的,她用那把刀在伤口上划开新的伤口。屈起手臂,见腥红色的血液一滴一滴掉进玉瓶,她又抵触又恶心。突然想起自己怀中有一瓶五师兄拿来的血,她心念一动,盛满了一瓶血后,偷偷将两个一模一样的玉瓶调换过来,把那瓶凉溪的血递给了戴德。
戴德不疑有他,接过染了血的刀和玉瓶,锁上草房,从半边悬崖一跃而下,身形姿态比他的五弟子更加飘逸。他面含微笑,长髯被风拂动,还真是有些道骨仙风。
拿着那瓶凉溪的血,戴德去到他的小木屋。果然,不长不短一个时辰过后,一个与楼二公子相同年纪,同样俊朗的少年公子,从那木屋里走了出来。
“殿下!”
木屋四周突然蹦出来四个侍卫,几大步跨到那少年公子的面前跪下行礼。戴德还是保持微笑,他的两个还守在这里的徒弟,脸色却微微一变。对视了一眼,也向那年少的公子行礼。
“快起来。不必如此多礼。今日若是行礼,也是本宫拜谢恩人。”
君朝太子竟是个没有丝毫架子的少年,说是要拜谢,便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去,向戴德拱手一礼。
“太子殿下自是有满天神佛保佑……”戴德硬是没来得及扶,最后只能躲开这一礼,把自己的功劳全部都推给什么菩萨真人。
“阿战!”
掐着点儿过来的楼家父子看见君战,也是又惊又喜。楼二公子自己被治好的时候没有感谢戴德,看见君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立刻什么老神仙老神医的谢了一堆。
君战知道自己在仙医谷,也就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他和好友这次有点过分,回到皇城后肯定也少不了受罚,他话也不多,再次谢过戴德,他也就任由楼丞相和自己的侍卫确定他们什么时候离谷。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好在外逗留太久。我们明日一早便走,早一日回到皇城,皇上皇后也早一日安心。”
楼二公子越听越着急,恨不得要直接开口怂恿君战时,就见戴德笑眯眯地说:“丞相不必如此着急。”
原本楼二公子就觉得戴德是神仙了,这下子,他更是光环附体了。
是嘛是嘛!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呢?反正胡侍卫已经回去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肯定不会再担心的。他们就在这仙医谷留两天,实在不行一天也好,就让他们转一转嘛!
“虽说戴某对自己配的药有些信心,但这毒毕竟不同寻常。丞相就算是想要早些动身,好歹也稍等一天,戴某吩咐一个徒儿陪着你们回到皇城。这样,若是殿下和公子有什么事,戴某也就不必担心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善人碑(四)
大夫的话不能不听,楼丞相也只能作罢。
戴德要挑选一个徒弟陪他们去,这个徒弟当然也得带些合适的药,这一切都得花费时间整理收拾。
人家刚刚救了两条人命,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戴德有些疲色。楼丞相确实想要早走,却也不好意思逼着戴德赶紧挑徒弟备药。
就这么,几人当天夜里住了下来。
楼二公子如了愿,也不知戴德用的什么药,夜色渐深,这山谷中的人与种种鸟兽都安静下来时,他却精神极好,一丝困意也无。
推开窗,半空中一轮明月如玉盘。这山谷中处处琼花碧树,夕阳里匆匆一眼,已十分惊艳。此时月光如雪,更显幽静。
爹爹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黑洞洞的。太子殿下却还醒着,他肯定不困。
君战比楼二公子还要小一岁,当今君朝皇帝为皇后虚设后宫,只有他一个儿子,又不急着让他继承帝位,难免宠爱了些。是以,君战才能与孩子心性的楼二公子打得火热。
如今到了这仙医谷,他虽然知道这次事情不小,但既然已无性命危险,现在又在圣贤菩萨照拂的福地,那是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所以,不必楼二公子来找他,他自己望着这谷中夜色,也是十分向往,很想出去走一走。
无奈,“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剩下的几个侍卫,肯定不会让他乱跑。君战叹了口气,跟楼二公子心有灵犀地隔着老远,视线却撞到了一起。
夜色朦胧,他们其实看不太清楚彼此,但他们就是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楼二公子就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过来了。
几个东宫侍卫拦住他,脸孔冷冰冰的:“楼二公子急病初愈,还是也早些休息比较好。”
“嘿嘿!席二哥,”楼二公子嬉皮笑脸的,他似乎不论在谁跟前,都不会有严肃的时候,“呐,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带着太子跑出去,害得你们受罚。等回到皇城,我一定请你们好好吃几顿。你跟胡大哥不是早就说过福喜庄的窖酒美。这一次回去,我跟老庄主讨一大坛,就当是给你们哥几个赔罪了!以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做了,再也不敢了,真的!”
这人就是这么又讨厌又怂,又大方又义气。
席侍卫冷眼看着他打躬又作揖,心里其实还是没有彻底厌了他。这人就是给父母兄长惯坏了,跟他们殿下一样,两个大孩子,也不是真心要害他们挨那一顿罚的。
席侍卫没有搭理他,却也没再说让他走的话,君战在屋子里头听见他们说话,笑了一声,把楼二公子叫了进去。
这两个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少年,虽然懂得事不小,但他们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危机感,都知道家人会把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
再加上,身中剧毒,命在旦夕,这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他们其实没受什么罪。在马上晕过去,然后在仙医谷醒过来,感觉不到疼,就像美美地睡了一个饱饱的觉,这种经历,实在不能让人引为教训。
“阿战,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不过,经过这一件事,楼二公子也小心了。被父亲骂了一顿,他再一次知道了他和太子做朋友,称兄道弟这都行,但他们身份到底不一样。
“嗨,你怎么也这样了?我们之前吃的是同一桌饭,骑的都是上官家的马,一块儿晕倒,一块儿被送到仙医谷来,又都是被戴谷主治的,药都一模一样。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你有哪里觉得不妥帖吗?”
楼二公子刚刚有点拘束了,君战大大咧咧的一番话,又把他说的也笑起来。
“没有!阿战,你还别说,这老头子真有几把刷子。听我爹爹讲,咱们被救回宫后,一大堆御医都束手无策。皇上和娘娘当机立断,把我们送到仙医谷。我爹爹也在叹,来这里之前,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就用了一副药,我已经站起来了。”楼二公子赞起戴德的医术来。
“那是当然了。戴谷主拿到过善人碑的寿命奖励,他自己本来又是大夫。虽说医者不自医,但他肯定懂得调理自身,活个一百五六十岁,肯定没问题。人家活了那么久,教出来的几个徒弟,据说都能当宫中御医的师父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不请一位仙医谷的神医呢?”
“这一次就是机会啊!戴谷主要选一个徒弟跟着咱们,父皇肯定不会轻易放他回来。就看人家愿不愿意留下了。”
“我猜他愿意。说不定谷主就是这个意思呢!”
楼二公子与君战猜了一番会是哪位神医跟他们一起回皇城,说了会儿,见双方越来越神采奕奕,楼二公子便道。
“阿战,你要不要出去看看?这山谷里特别漂亮。”
楼二公子一说,君战立刻就心动了。推开窗瞅了眼外面的侍卫,他头疼道:“他们这一次给父皇罚狠了,肯定不让我出去!”
偷溜不现实,这几个侍卫要是功夫不好,也坐不到现在的地位。楼二公子看一眼外面影影绰绰的树影,还有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决定跳出去说服那几个侍卫。
就在谷中转悠一圈,能有个鬼的危险!
楼二公子出去,摆出自己最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打算先从席侍卫下手。第一个字还未出口,他突然看见白天见到过的一个谷主的弟子,正在不远处提着灯走着。
“这不是立神医吗?”
楼二公子马上放弃席侍卫,迅速奔向戴德的五徒弟,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楼二公子。”五弟子向他还礼。
楼二公子不等他说出什么天晚了,赶紧休息的话,直接开口就把君战拖出来询问:“立神医,真是太羡慕你们了,这山谷如同世外仙境一般。不知道这谷中有没有什么避讳的地方,太子殿下想要四处走一走。”
君朝是如今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这次师父说要选一个徒弟跟着他们去君朝皇城,五弟子其实有那个心思。
除了想去见见世面以外,他主要是因为菡妹。
但师父的心思无人能懂,他也不敢多问,只能等师父最后做决定。如果过几天去皇城的人不是他,他也势必要找别的借口去看菡妹。
在君朝皇城,如果有太子殿下做后盾,那肯定可以横着走了。
五弟子定了主意想要讨好君战,现在楼二公子送上门来,他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殿下若是不疲倦的话,反正我也无事,可以带殿下和楼二公子四处看看。这山谷中有许多地方种着迷香草,还是要有人引路的。”
“是吗?那太好了!”能有人带路简直最好了。楼二公子对仙医谷的好感度瞬间再一次飙高,这谷里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可爱?
楼二公子带着五弟子去找君战,一来是太子想去,二来是他们也想在谷中转转,三来有谷主的弟子带路,那还阻拦什么?
一行人六七个,就从君战住的木屋出发,他们先从山谷一侧往谷口走,然后再从另一侧走回来。
如果这群人决定从晒不到夕阳的那边开始游览,那他们就见不到凉溪了。可惜,立神医带着身后的一群游客,头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盖满了草房的石台下。
“那上面是什么地方?”楼二公子与君战看见石台上的那些草房,都十分好奇,异口同声地问。
“回殿下的话,那是谷中晒珍贵草药的地方。”
可不是最珍贵的药,那些药人的血,才是能治百病祛百毒的宝贝。这世上有什么草药,能有那种功效?
“可以上去看看吗?”
君战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楼二公子缺心眼,没过脑子地张口就问。问完觉得有点没礼貌,连忙补上一句:“我绝对不乱碰!”
五弟子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若是太子殿下和楼二公子想看看草药,那只能等明日,问过师父,拿到可以解迷香草的丹药,再从谷口转出去,从那悬崖顶上跳到石台上,才能看见了。”
这么麻烦的吗?
楼二公子与君战对视一眼,他们其实想要说,以他们的轻身功夫,那些草房虽说上下都是绝壁,但也就十几米,确实不算高,一蹦就上去了。
难道他们谷里的弟子取个草药,还要费劲地先出谷,再从悬崖上转回来?
五弟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怀疑,未免让君战觉得他是在故意找借口,不让他去看他们谷里的宝贝,他解释道。
“太子殿下请看,那就是迷香草。”
悬崖下有一大片绿茸茸之中泛一点幽紫色的草。这些草长得极茂盛,顶端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远远地便能闻到极浓郁的香味。
五弟子并没有带着他们走过去,指着那些迷香草说:“想要去到那座石台上,身上一定要带着迷香草的解药。否则的话,这种香味可以致人死命。太子殿下您看,那石台上方的绝壁上,石缝间也长着迷香草。”
“弟子们取药,从谷口转出去,从悬崖上方跳下来,不必多催使内劲,用的药量便不多。若是有谁想要从这儿直接跃上石台去,身上又没有解药……”
那肯定是眨眼间死得消消停停的。
五弟子笑着跟他们讲了讲,当然更多的机密机关没有再说,单单只是这一样迷香草,已经听的君战和楼二公子只知道点头了。
可惜他们讲话离得太远,凉溪没有白熊那么好的听力,啥也没听到。
天黑了,她想着逃出去。虽然心里明白,一个世界之中,大家人人崇敬的仙医谷,谷里养着的这种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一定藏得非常好。就算是藏不住,光明正大的还能露出来晒到太阳,这地方周围也一定遍布机关。
总之,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仙医谷私底下养着药人。要么发现不了,要么,发现的,都会死。
凉溪是手中捏着符,才有了胆子。她没看见悬崖,也不知道迷香草,眼神还不好。天黑了,再次给自己壮壮胆,凉溪破开了门。
戴德的五徒弟说,他们这些药人,基本上就是在房子里等死的命了。女的如果长得漂亮点,还有希望出去,也不会被弄断腿,弄断胳膊。男的药人……
反正凉溪听他说的时候,一颗心里像坠了铅。
她得赶紧逃出去,虽然她是女的,但万一哪天戴德害怕她逃跑,活生生一个药人没有了,索性把她两条腿砍下来……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先出去再看!
夜不是很黑,老天爷都不配合,月光非常亮。
凉溪身上披着一件兽皮做的衣裙,猫着腰从草房蹑手蹑脚地出去。她现在看什么都是糊糊的,但还没有瞎,虽然看不见石台下的一群人,但她能看见地形。
缩着腰走到悬崖边上,凉溪探头往下瞅了一眼,立刻缩起了脖子。
怎么是这么一个地方?身后面是90度的石壁,眼前也是90度的石壁。后面她爬不上去,这儿她也不敢跳呀!
第一个问题拍到脑门上,凉溪抠着头,沿着石台边走了一圈,想找到一条小路,结果愣是没有。
她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想起今天那两个取血的人,他们是怎么来的?从悬崖上跳下来还是从悬崖下爬上来?两样都不现实啊!
跳下去怕摔死……凉溪在自己画好的符当中找了一番,没有能垫在下面给她弄个缓冲的。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等下一次取血的人来了,他们有办法上去,或者是下去。她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想起今天那两个取血的人,他们是怎么来的?从悬崖上跳下来还是从悬崖下爬上来?两样都不现实啊!
跳下去怕摔死……凉溪在自己画好的符当中找了一番,没有能垫在下面给她弄个缓冲的。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等下一次取血的人来了,他们有办法上去,或者是下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 善人碑(五)
楼二公子想要靠近一些去看,一时间甚至忘了石台下面就是迷香草。君战则是呆呆的,微眯着眼细细看在石台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小人儿。
凉溪穿着一点不合身,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兽皮裙,确实比较适合用一坨来形容。楼二公子是因为好奇,君战却有些无法分辨自己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她怎么在那里?她是想要下来吗?我们快去把她接下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君战也和楼二公子一起上前几步,五弟子之前说了迷香草的威力,他们两个人像是完全不记得一样。
五弟子自然也看见了凉溪,见这两个难缠的少年人恨不得立刻爬到石台上去的眼神,他心惊胆战,一时间全然慌了手脚。
这个小丫头是怎么逃出来的?她泡的那些药水,可以让她浑身软麻,半步也不能移动。桶边有尖针,草房门也是锁死的,她是怎么出来的?
五弟子脑中嗡嗡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君战和楼二公子的问题。谷中巡夜的弟子不会来这里,这附近也没有能叫来帮忙的师兄弟。
他不能走开,万一这两个少年犯什么浑,真跳上去救人,被迷香草弄死。楼二公子还是小事,君战一死,他们仙医谷恐怕要被君朝的铁蹄夷为平地。
但现在得有一个人赶紧去通知师父,这可怎么办?从来没有哪个药人能从草房里跑出来,这关乎着仙医谷名誉的大事,头一次发生,这可怎么办是好?
师父呢?师父怎么还不来?
“殿下不可,从这里向上跳,没有三粒解药是万万不能的。”拦住君战,五弟子恨不得要扬声大叫了。
“那您快点想个办法呀!你看,她要跳了!”
凉溪半边身子临空,她是想看看自己离地面有多远,君战却以为她要纵身,吓得也顾不上五弟子的拦阻,便要飞身而起。
五弟子大惊失色,好容易和几个东宫侍卫拽住他。他有点难以理解地看了眼这位堂堂一国太子,也不知君朝帝后是怎么教的,就算是想要争善人碑的排名,也不能把性子养成这样。
大家都祝好人长命百岁,但善人多短命,这话还是有些道理。
“太子殿下不要着急,您体内毒素才清干净,千万不可擅自运功。不如这样,几位先与我一起去找师父。我从来不知那里有人,还得先问问他老人家。”
他可是戴德的嫡传弟子,不知道那里有人?
君战有些不信,但还是更加担心凉溪:“我们都走了,万一她跳下来怎么办?立神医,我们还是先救人吧!”
“不瞒殿下,我身上并没有带着足够的解药。不如这样,我喊一声,先问问她是谁,想干什么。”
五弟子灵机一动,他只要喊上那么一声,师父肯定能够听见。
君战立刻点头:“好!好!”
他身后的几个东宫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殿下的确是心地宽仁,对他们这些奴才十分厚待,也看不得路边可怜人。可是,殿下再宽厚,也没这么着急过一个陌生人。
这是怎么了?
几个侍卫没有问,君战也没空回答他们。见立神医对着凉溪喊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怎么在那石台上?”
凉溪正打算等下一次有人来的时候让他们背自己下去,但觉得就这点高度,身上多垫几层兽皮,把头保护好,掉下去只要摔不死,摔断个胳膊腿,有一张符就够了。
再次估测了一下高度,凉溪往左右四面瞄了几眼,不准备耽搁时间了。她正要从空间里面取出兽皮来裹起自己时,就听见有人喊:“……你不要往下跳,下面全都是迷香草,跳下来会死人的!”
楼二公子跟着五弟子一起喊,他们两个的声音,听得凉溪阵阵发寒。
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看见。确实有灯,但是人在哪里呢?
眼神不好真的要命!
见凉溪退了一步,君战一颗心放了放,马上让自己的一个侍卫和五弟子一起去找戴德。他还在那里盯着,浑然不知凉溪这一退是吓的。
等天黑之后,她还特意又拖延了一阵子。怎么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夜猫子吗?快近半夜了,你们不睡,在外面干什么呢?还我们,见鬼的,看到她的一共多少人?
凉溪的心砰砰跳着,她也确实听见了那什么迷香草,犹豫了几秒钟,她没有跳,更不敢从空间里面凭空往外变东西。
她现在就像一个眼神不好的猴,舞台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呢!
可如果现在不逃,一会儿等人越来越多了,就更不好走了。
凉溪的心里两个念头互相拉扯,瞬间拉扯了几万遍。
楼二公子继续喊:“你等一等,我们很快就救你下来!”
救她下去?这人对她这个药人讲话怎么这么和气?还救她下去,难道不是把她拖下去收拾吗?
这个微微有些沙哑的青年音,他正在不停地利用言语来缓解她紧张的情绪,凉溪越听越是皱眉。
干什么呢这是?有毛病吗?今天戴德的那个五徒弟说他们这些药人时,可没有一点好脸色。现在药人逃出来了,不宰了就算好了,还救?
这个人……
凉溪眼睛一亮,想到一个可能。
她看向周围的草房,知道这些房子里多半还有别的药人。反正符在手,了不起最后大开杀戒。这群在私底下养药人,没有半点医德,不,根本没有半点人性的东西,杀了他们才是做善事吧。
情况跟她预想得要差很多,凉溪的主意也就一变再变,她向一间草房走去,打算把里头的药人拎出来,让可以令仙医谷的人做戏的人看见。
如果她猜错了,能救一个就是一个。不管是让他们早些解脱,还是她带走他们,都比现在被关在草房里,隔两天挨一刀,隔三天挨一刀的日子好。
凉溪有了主意,感到面前拂过一阵微风,接着,她的后颈一痛,瞬间有种致命的眩晕感。在那种感觉还没有彻底将她侵袭时,凉溪清醒过来。
口中有什么冰凉凉的,苦涩的液体,令她相当不舒服。有一个人揽着她的肩膀,正低着头,微笑着看她。
凉溪仰头与这个人对视,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跃上这片石台,打晕凉溪,给她灌下一瓶药,再让她醒过来。这一切,戴德都是在一转眼之间,在许多功夫高手的面前,因为足够快,所以他明目张胆地完成,丝毫不担心君战他们会有疑心。
揽着凉溪从那石台上跳下来,戴德仍然是笑眯眯的,他和君战,似乎闻不到凉溪身上难闻的药水味道,也看不见她邋里邋遢穿的这一身,一个关切地看着她,另一个微笑着介绍说:“这位是君朝的太子殿下,还不快快拜见。”
凉溪还沉浸在戴德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微笑中,她勉勉强强一笑,向面前一身锦服,五官大约很端正的少年弯了弯腰。
君战丝毫不嫌弃地抓住她的手,扶着她站直了。见凉溪呆呆的,也不说话,眼神都有些僵,他主动躬身,问凉溪叫什么。
凉溪张了张嘴,她刚才就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的。可她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
口中那种苦涩的感觉还在,苦味儿一直钻到喉咙里去。凉溪偏了偏脸,看见站在她身边的戴德的衣袂。
牛皮!
除了这两个字以外,她无话可说。
一眨眼的功夫把她弄哑了,有这种谷主,也难怪他们这种药人被发现不了。谢谢大佬,没有直接一瓶药把她弄死了!手下留情,留她一条小命!
凉溪一颗心还在颤,事实她要承认,她刚才确实没反应过来。
“这孩子生来便不会讲话,说来也是缘分,戴某正是在皇城捡到的她。发现她身中多种剧毒,便将她带回谷医治。”
凉溪说不了话,太子询问的一切都由戴德代为回答。听他说的越多,君战对凉溪就越是心疼。见她现在也不知多大,人却瘦瘦小小的,脸真是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
“谷主,那她的身体现在好了吗?”
君战对凉溪这种过分的关心,让戴德也是微微一怔。想起他捡到凉溪时候的场景,戴德也没有往别处想,只以为这小姑娘身上,恐怕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说不定,这个小丫头的父母,还不是什么小人物呢!
“说来也是惭愧,她体内余毒到现在也并未清干净。”
既然如此,那他就更不能留下她了!
“什么?连谷主您都没有办法吗?”君战跟戴德就着凉溪的身体讨论起来,楼二公子和几个东宫侍卫,从一开始就在目瞪口呆。
这小丫头的脸蛋、小手,看着还挺干净的,但她身上那套……那是什么呀?味儿这么难闻,头发乱糟糟,阿战他竟然……
打一开始就攥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没有放!
即便他不嫌脏,他不是一直都不怎样喜欢跟女孩子打交道的吗?身边侍卫全都是男的,也就只有一个皇后娘娘赐下的玉筝,因为服侍得好,才一直留在身边。
楼二公子又细细地盯着凉溪的脸瞅了一遍,脑子里想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与她相似的脸孔。
他还是有些难以忍受凉溪身上的药味,幸亏凉溪早就用符收拾过自己了,否则,他大概会被熏晕。
悄悄地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楼二公子看着君战,有些弄不明白他。
兄弟,你是着魔了吗?
君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看见凉溪出现在悬崖边上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凉溪挣扎了一小下,手拿不出来。听他们对话,立刻就弄清楚了君战和他身后的几个男子的身份。
善人碑现在的第一第二是这少年的爹妈诶!
听这少年说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皇城,凉溪立刻再也不挣扎了,她甚至还向君战靠近了一点点。
要是能通过他离开仙医谷,那真是最轻松,出乎意料地多出来的一条路了。
见凉溪往自己的身边凑,君战是真的不嫌弃她臭,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想起他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里,心里实在对这个小丫头很不舍。
“谷主,她的病,现在能离开您吗?”
戴德的眼皮跳了跳,有些弄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话。这个小丫头到底是何方人士,怎么太子殿下如此关注?
“这……殿下,她的年纪虽然小,但身体已经被毒素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果没有老夫日夜看顾着,恐怕连一个月的寿命也没有。”
君战一颗心沉到底,他蹲下来,微微抬着头看凉溪。因为距离很近,凉溪看清楚了他的神情。
那是一种什么表情?
凉溪差点儿就一个没忍住地往后退。
她现在,她现在……还不到个10岁吧!小哥哥你看起来好像快成年了诶,你这么温柔怜惜的眼神,是不是有点不对?
她现在的模样跟个野人也差不了多少,堂堂一国太子殿下……
凉溪的眼皮跳了跳,大家的眼皮也都跳了跳,都觉得君战有些不对劲。君战却不这样认为,一丝夜风吹过,他担心凉溪会冷,先提议大家去他的房子里再说。
君战一直捏着凉溪的小手不放开,凉溪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想借着君战的人离开这里,便乖乖地跟着他,缩在他身边,他去哪她跟到哪。
隐隐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戴德笑着拦住要把凉溪带到他住的地方去的君战,也是微微有些心疼地说凉溪:“殿下,她的身体,不能离开那石台太久。”
“为什么?”
戴德是大夫,张嘴一堆乱七八糟的术语,别说是什么太子殿下,天王老子都能给你说懵了。总之,就是那石台上有什么特性,草房里也有他专门配好的药,凉溪不能离开那里。
君战有些失望不能和凉溪多待一会,正要松开凉溪,又突然道:“那我送她上去吧,我去看看她待的地方。”
第三百六十八章 善人碑(六)
好啊好啊!小哥哥你赶紧上去看看,瞅瞅她之前是生活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些为了避免他们逃跑被弄断腿的男药人,她都没有见过呢,肯定很凄惨!赶紧上去把这仙医谷的真面目扒拉出来!
不过,戴德这么厉害,万一不管君战是谁,杀人灭口咋整?
凉溪这一想就没有动,她好像不止哑了还聋了,大家说什么都听不见,只会紧紧地跟在君战身边。
戴德也被君战的要求噎到,他当然不能带任何人上那座石台。他脸上笑眯眯,心里还不知怎样,立刻就改了口,说道:“殿下,您的身体刚刚痊愈,还是不要贸然运功。若是与这孩子投缘,就在谷中多留两日。她身体虽然虚弱,离不得那石台,老夫制一剂药,她也可以在谷中到处走一走。”
“真的吗?多谢谷主!”君战喜出望外,“那她现在就不用去那石台上了?”
“不必了,一时半刻也无事。”幸亏之前没有把话说得太绝了,否则现在就是啪啪打脸。
摸着凉溪的头,牵着她的小手,君战慢慢地跟她一起回屋。虽然知道凉溪不会说话,看起来也呆呆的,总是不给人任何回应,君战也还是乐意跟她讲话,轻声细气,十分温柔。
这样当然好了,但凉溪仍旧懵逼。有她在的地方,这位温柔英俊的少年,眼睛似乎就不会停留在别处。
大家跟着君战与凉溪,同样懵逼地往木屋中走。戴德盯着凉溪的脊背,眼色慈和。
药人是没有衣服的,能穿上衣服的,都是要很快从草房里走出来的。这个小丫头,她身上那是一套什么?她一直泡在那药水中,怎么有力气走出草房?
盯完了凉溪,戴德又盯着自己的五弟子,这下,他的眼神可没有那么温和了。
整座仙医谷中,知道那座石台上的秘密的人,除了他,就只有他的几个亲传弟子了。他这次也有不少日子未曾去过那石台上,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徒弟不会背叛他。没想到,他还是大意了。
能去那石台上取药的人不多,他的二弟子和三弟子都在谷外,小弟子还不知道石台上有什么,只有三个人能对那些药人动手脚。
仿佛感受到了师父的眼光,五弟子肩膀阵阵发冷。看着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臭,跟太子殿下挨得极近的凉溪,他知道的事,比戴德更多。
正打算等过些日子有机会了,再去研究一下这个小丫头的血,谁料半路杀出来这么一场意外。
师父肯定会严查的,万一他查出自己总是多取别的药人的血送给菡妹,定会狠狠地惩罚他。
凉溪一边听君战对她嘘寒问暖,一边偷偷打量谷中地形。就听戴德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会让她走的。虽然不知这位太子殿下犯什么病,但只要能有机会与他独处,她一定要想办法把那石台上的情况说出来,看看这家伙愿不愿意带她走。如果不愿,她最好依旧是今天晚上就逃命。如果愿意……
那还有戴德会不会强行留的问题。
到了君战的屋子,大家乌泱泱塞在一个木屋中,感觉气氛很怪异。
君战丝毫不觉得,也不知他哪里来那么多的关心。问凉溪冷不冷,问她穿的什么,问她饿不饿,问她能吃什么,想吃什么……
凉溪这一门心思要逃跑的人都给他问得尴尬,发着呆也不知怎么回答。
大家看着君战说话,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比较好。不能一直待在太子殿下的屋子里,先是几个东宫侍卫退了出去,接下来是楼二公子。他实在弄不明白今天晚上这些事是怎样的神展开,一心只想问一问君战,连在谷中游玩都没有心思了。
然后,是五弟子。他也退了出去,却不敢走远,和几个侍卫守在一起。
最后,留在太子屋子里的,就三个人。君战和凉溪,还有被这两人忽视掉的戴德。
戴德当然也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但他不敢退出去。虽然凉溪看起来呆呆的,可是能从草房里逃出来,这证明她不是个傻子。戴德害怕自己一走,这小丫头立刻连比划带哭闹着求救。
就刚才露的那一手,凉溪有些怵他。但凉溪不知道,戴德刚才也吓得够呛。
他实在不敢想象,这小丫头要是在那石台上就开始大喊大叫,说救命,说他们把她养在草房子里,只为了取她的血……
如果她真的将这些话都喊出来了,那他要怎么应对?
杀人灭口是没必要的,他也不敢动君战一根手指头,也不舍得动。如果这小丫头乱叫了一番,情况也不会有那么严重,但终归在场的人很多。那些东宫侍卫,楼丞相的儿子,都是埋下的祸根。
戴德害怕凉溪乱来,所以不敢走,但他确实没什么理由留着。幸好年纪大了有定性,脸皮也厚,君战只关心凉溪,他默默坐在一边,没有半分不自在。
君战顾不上搭理戴德,没工夫说让他走,凉溪却没有那么配合。她怯怯地向戴德看一眼,然后又往君战的怀里缩,这样瞬间就把君战的注意力带到戴德的身上。
虽然君战不知道为啥对凉溪这么好,看起来莫名其妙怪兮兮的,但他是很聪明的。由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男女孕育,先天基因好,后天又有最牛的老师教,他能蠢到哪里去?
君战觉得凉溪有些害怕戴德,见她轻轻地拽着他的袖角,向他示意自己很畏惧戴德,即便认为在人家的地盘上赶走主人很没道理,君战还是说道:“您还在这儿?本宫对这孩子一时好奇……”
君战还会装个样子,戴德好一阵子没被理会,也不生气,只是笑道:“殿下与这孩子投缘,老夫不敢打搅。只是,老夫怕这孩子的身体支持不住。”
她支持得住!支持得住!
刚才那一瓶让她变哑的药,应该也能划进毒药的范畴里去。她有解毒的符,到时候一吃,就可以说话了。看她不把这谷中的底子掀翻!
就算是一时半刻说不了话,嘿嘿,老家伙想不到吧,她会写字!
君战马上想起凉溪是个定居在鬼门关外的人,一不留神可能就进去了。凉溪一直坐着,他现在还要伸手扶着,问道:“谷主,您方才说,可以制一副药,让她在石台下多待一会儿?”
“是的。”
“那……”就赶紧去做啊!
凉溪看出君战其实是想这么说的,但人家不久前才救了他的命,这么说实在是显得太无礼了。虽然他是一国太子,但这个世界有善人碑的存在,所有孩子从小都被教育要心地善良,这样以后才能飞黄腾达。
换了一种方式,委婉地提醒了一下戴德。见他还不走,略显为难地说:“殿下,配她吃的药,得这孩子跟我一起去。”
那不行!跟他一起去,她还有命回来吗?这种功夫高手,她有符也不一定打得过呀!不行不行!不能去!
凉溪的心中立刻拉响了警铃,她正要提醒一下君战时,就见这可爱的少年也不问为什么,竟然是她去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
“既然是如此,您怎么不早些说呢?不知谷主要带她去哪儿配药?本宫能否在一旁跟着?”
戴德心头再次一哽,他现在甚至有些错乱,起了这种疑心君朝是不是知道了他仙医谷的秘密?这件事儿就是他们特意人为制造出来,把这些人送到他谷中,让他们来打探虚实的?
不会不会……迅速打消了怀疑,戴德深深凝了君战一眼。
君朝帝后的独子,总不会真的被养得天真善良。这小丫头奇奇怪怪的,说不定让他产生怀疑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觉得不对,那没有什么,危机很快就可以解决。
戴德静下心,道:“若是殿下有兴致,自然可以。”
本来戴德带走凉溪是为了要弄死她的,结果混进来君战这么一个不好处理的家伙,戴德没有办法。带着他们两个到自己的木屋,在屏风后面装模作样地鼓捣了一阵子。
君战对他是怎么配药的,完全没有兴趣。他仍旧对凉溪充满关爱,凉溪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已经被他摸呀摸呀,顺呀顺呀,居然都快弄得能看了。
见戴德现在不能直接看到他,凉溪瞅着屏风后在灯光里闪动的人影,抓住君战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字。
“别出声,带我走!”
君战立刻沉默了,看清楚她写的是什么后,就像是立刻有了保卫目标的战士,眼神看着都让人有安全感。
“他是坏人”、“我本来会说话的,是他把我毒哑了”、“我根本就没病”、“你不要声张,你打不过他的,想办法带我走就好了”……
戴德千算万算,没算到凉溪这么一个从小被他捡回来,没有人教她读书认字的小姑娘,戳穿他还有求救的时候,书写流利得很。
他还在屏风后头忙活着,觉得自己多忙活一阵儿,君战就更觉得真实。没想到,凉溪说什么君战就信什么,不管他再怎么做戏,君战看他时,整个眼色都改变了。幸好君战还记得凉溪的叮嘱,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即便是不为凉溪,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不能表现出太大的敌意。
花了一段时间,戴德不知道配了什么药,他手中捏着一个小药瓶,终于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君战下意识地立刻护在凉溪的身前,见这天底下怕是拥有头一份儿的尊贵的少年郎警惕地看着自己,到底老姜更辣,戴德瞬间觉得不对,垂眸扫了凉溪一眼。
这小丫头一定不能留了。
虽然不知她做了什么,但她肯定做了什么。
凉溪被君战弄得无奈,见戴德怀疑自己,他仍旧假惺惺地装着一副呆滞模样。
“太子殿下,这孩子常年吃的药,都需要加她的血为引。”
君战当然不信,紧皱着眉头不语。他还抓着凉溪的一只手,感受到她一根小指头动了动,主动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君战便了解了她的意思,就没有阻止。
如果戴德是跟他的徒弟一样取血,君战恐怕当场就要变脸,幸好戴德是温柔很多的。他手中拿着一根金针,就在凉溪主动递出去的那只手的指尖上,轻轻刺开一个小口,挤了非常小的一小滴进他手中的那个药瓶。
然后,就凉溪指头尖上的那点儿小伤口,还非常荣幸地被上了点药。
凉溪突然有点后悔,她把自己身上的伤全部治好了。要是胳膊上的那些伤口依然在,还用她说什么吗?
有了她的血,戴德药瓶里的药就可以吃了。他拿出一粒来,示意凉溪张开嘴。
这一次肯定是毒药了。总不会是让她的哑症变好的吧!
凉溪犹豫了一瞬间,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符。符可是修仙世界用的东西,许多低等级任务都不能出现的。她现在只是b级五星,这个任务总不会瞬间高级到一个大夫做的毒,可以藐视解毒符的地步吧。
凉溪乖乖把那粒药吃了下去,君战看得心惊胆战,戴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就真心了许多。他一颗心妥妥帖帖地落到底,之后,君战要带着凉溪走,他就没有再跟。
凉溪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偷偷地从空间里取出一张符贴在身上用了,回到君战的木屋,她一边迎接着君战更多的问题,一边担心她吃下去的药。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活动了一下嘴巴,凉溪轻轻哈了两口气。她是想试试自己用过解毒符之后能不能说话了。但是刚才才和君战说她被毒哑了,马上就要说话,显得她很不值得被信任。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你刚才为什么要吃那个药呢?”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仙医谷,居然……”
君战说个没完没了,到最后,他很郑重地看着凉溪,在说什么誓言一样。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第三百六十九章 善人碑(七)
君战在凉溪的眼中看来,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他双眸清澈,是那种难以伪装,完全不曾被沾染过的清澈。
这双清透的眸子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凉溪觉得很不自在。
一国太子,为何会对她这样一个从小就被关在仙医谷的小丫头如此留心?
这一次,戴德没有再跟着他们过来,凉溪得到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听她更加详细地写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君战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连连夜启程离开的心都有了。
“席侍卫,早些去与楼丞相与谷主说一声,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凉溪催得紧,她巴不得现在就走。君战竟然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戴德的叮嘱,马上就想要带她一块儿走。
“殿下,戴神医不是说……”席侍卫还惦记着医嘱。
“本宫现在觉得好得很,能早走一日就是一日,父皇和母后肯定也担心得紧了。本宫早点回去,好解他们忧思之苦。”
其实,胡侍卫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听到他没事,皇上和皇后娘娘定会大为宽心。他们还真没那么着急赶路,陛下和娘娘肯定希望殿下听从神医的嘱咐,将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席侍卫也想要再劝,无奈君战竟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死活都要走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弄不懂君战是什么想法,又想起那个从石台上下来的小女孩。
那小丫头现在还在太子殿下的屋子里呢!她不打算出来吗?太子殿下不打算放她出来吗?虽说她是个孩子,年纪不大,那也不合礼数。
君战的屋子里,灯光一直未熄。几个侍卫一直能够听见君战的说话声,竟然是絮絮款款的一夜。
这一夜,许多人未安睡。儿子又跑出去怂恿太子游览谷中景色,后面又看到石台上的小姑娘。这些事,楼林都没有出来看,但他也不曾睡着。席侍卫半夜悄悄过来,跟他说了一番话,他就更是难以合眼。
“丞相大人,殿下有令,要明日早晨便走……明日,还请您认一认殿下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奴才瞧着殿下的劲头,那孩子怕不是皇城里哪位官员的女儿。”
楼林辗转反侧,给凉溪吃了药,原本信心满满的戴德,也是眉头紧锁。他放凉溪和君战走了,但等了一个时辰,太子殿下的屋子那边竟然没传来任何喧闹声。
站在窗边,向那个方向望去,只有一盏小灯,光芒淡淡的,沉寂在仙医谷静悄悄的夜晚。
一个时辰渐渐过去,已经两个时辰了。她现在应该晕倒了,为什么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太子殿下的那几个侍卫当中,有深藏不露的医者?
戴德一夜难眠,忍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打算去看凉溪。不料,席侍卫反倒先来找他了。
“……殿下不忍皇上与娘娘忧思,昨夜已命奴才等收整,今日一早便要动身。”
戴德藏在长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却仍然笑着说:“殿下仁孝,是百姓的福气。只是,殿下的病情还需要人照看。请席侍卫回禀一声,若是今日要走,也无不可,但需多等半个时辰,戴某叫一位弟子尽快去收拾起身。”
席侍卫对戴德十分恭敬,他不能埋怨主子这突然的决定,对戴德有些抱歉,深深行了一礼才退走,把他的话转告君战。
君战摸了摸凉溪的头,用眼神问她半个时辰能不能等。凉溪点了点头,君战这才同意。
凉溪的身上还穿着兽皮裙,似乎已经浸透到了她骨子里头的那种药味,仍然在不断散发。席侍卫用一种十分难言的眼神看着他俩,不知该说什么。
“戴谷主现在何处?”君战问道。
他要带走凉溪,也不能偷偷摸摸的。知道戴德在他的房子里,君战牵着凉溪去见他。
“谷主……”
君战跟他道歉,说自己的决定太突然了。他的姿态是恭敬的,神色却没有了昨天那种真正的感激与谦和。
戴德死死地盯了一眼没有照着他的意愿晕过去的凉溪,这小丫头垂着头,不跟他有任何交流。
“谷主,”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正经事,“本宫有一个请求,还请谷主务必答应。”
“殿下何出此言?老夫不敢当。您有什么话,吩咐便可。”
“本宫想要带走她!”把凉溪往自己的身边又拉拢了一点,君战语气坚定,还真的吩咐了起来。
“这……”戴德眼睛一眯,又往凉溪看了一眼。
他是觉得君战的态度很奇怪,却没想到君战竟然要带走她。是这小丫头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是……
她那么大点的时候,就被他捡回来,现在时间也没有过多久,几年而已,这还只是个孩子。她真有那么厉害,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想要哄着君战救她?
最主要君战竟然真的被她哄得像是犯病了一样!
有小孩子有这个本事?应该不是!
“殿下,她的身体,着实不能离开仙医谷。若是殿下与这孩子投缘,不如再等几年。如今,她的病情比前几年,已经好些了。等她再长大几岁,老夫一定可以治好她,到时候再送她去皇城可好?”
戴德挣扎了一下,谁料君战十分坚定,也不像不信他的话,就是哪怕带回去的是具尸体,也要把凉溪带走。
“谷主,这个孩子,本宫一定要带着她去皇城一次。本宫知道她的病情紧张,但是我们此行,不是还有谷主的高徒陪同吗?谷主能否让自己的弟子照顾她一段时间?”
不好直接说他就是要救凉溪走,君战含含糊糊地讲着,越发让戴德觉得凉溪的身世不可小觑。
早知道,当初就不捡这个孩子了!现在弄出这些麻烦。
这孩子又不傻,到仙医谷外面生活几天,肯定会察觉自己过的日子不对。她可是仙医谷要命的把柄,虽然不会说话,但这世上的交流方式又不只有讲话一种。
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他们仙医谷百年的名声,可就败得干干净净了。
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幸好,虽然她是个麻烦,但问题也不大。他现在不能杀了她了,君战不知为何,对她上心得紧。
他可以强留,但是没必要为这么个小孩子跟君战闹得不愉快。他自然有可以处理掉这个孩子的人。
戴德犹豫一番,做足了放凉溪走,简直是他给了君战天大面子的样子后,才同意了。
“若是殿下定要带着她走,老夫也不敢强留,这就把她常吃的药整理一份。只是殿下,这孩子也是一条生命。殿下带她去了皇城后,她若是身体有恙,还请殿下立即派人将她送回谷。”
“那是自然。”
两个人又客套几句,君战便牵着凉溪从戴德的房子里走出来。
这就谈妥了?这就可以走了?不用她捏着一堆符,又甩又拍地打出去了?
凉溪懵懵地跟着君战,这少年像是喜欢上了她的一头黄毛,又在摸她的头发,悄声宽慰着她说:“放心,别害怕!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带着凉溪回到自己的屋子,君战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还以为这一身兽皮是她必须要穿的,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到外面穿这个,怕是不行。不穿会有事吗?会冷吗?”
凉溪那一身兽皮看着确实厚实得很,她摇了摇头。要不是没衣服穿,谁会穿这个?她都快要热死了!小哥哥能不能找一套人穿的衣服给她?
君战叫席侍卫去给凉溪找衣服,几个侍卫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君战要带着凉溪走。他们再次无助地对视了一眼,席侍卫也不知去哪里找来了几套给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穿的衣服。把衣服放在凉溪面前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没有杀伤性的鬼怪一样。
凉溪躲在木质的屏风后头把自己收拾干净,其实也就是一张符发挥作用的功夫。她在屏风后面撩着水盆里的水,哗啦啦的,磨蹭了好久,这才束好了头发出去。
把水面当镜子瞅了瞅,她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很瘦,瘦得人。一对大眼睛,很有外星人的感觉。
凉溪对着水盆再次犯嘀咕:这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呀,那个比她这张脸长开了肯定要好看的少年,他是中邪了吗?
收拾干净了,凉溪又站在君战的身边,在离开这里之前,她都打算这个样子。
“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楼林进屋行礼,向凉溪瞟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席侍卫正看着他,他们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席侍卫见楼林摇了摇头。
“阿战,她到底是谁呀?”
楼二公子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他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有玩尽兴,说是要游览仙医谷,最后因为石台上掉下来个小丫头,他们也没有成行。本来打算今天白天在四处好好看一看,结果一大早的就被通知要走了。而且这一次,是君战定的主意。
太子殿下说了话,他父亲自然不敢反对,戴德也同意了,那除非君战现在反悔,否则他们肯定要走。
楼二公子急着想问君战一句,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但在看见凉溪的时候,他临到嘴边的话就变了。
不能尽览谷中景色,这都没什么。他现在最好奇的是,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阿战对她怎么如此关切怜惜?现在还要带走?
“别问,等回了皇城告诉你。”
君战不说这一句话还好些,说了,楼二公子更是好奇。见凉溪收拾干净了,身上的药味少了,也是清秀可爱,乖乖的一个小丫头,他也凑上前去逗她。
马车一共有三辆,侍卫是骑马的。楼家父子坐一辆,太子坐一辆,还有一辆,是给到现在还没见着面的那位要跟着太子他们去皇城的戴德的高徒乘坐的。
楼二公子不愿意坐马车,早抢了一匹马,打算骑着出谷。出去的一路上,也算是能看看景了。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瞅见太子竟然让那个小丫头上了他的马车。楼林和几个侍卫也惊讶,太子性儿好,但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小毛病其实也挺多的。
这头一件,他爱洁。自己的东西,别人碰也不能碰。他的马车,就连皇后娘娘赐给他的贴身婢女,玉筝姑娘也不能进。现在居然让一个……
算了算了,昨天那小姑娘那么味儿大的时候,殿下照样摸着她的头,牵着她的手,那时候就应该猜到现在的。
回到皇城去,他一定得细细盘问一回。
楼二公子对凉溪的好奇程度已经飙到最高点。他骑在马上,等着大家出发。太子殿下已经上了马车,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最后却还有一辆马车空着。
戴德的那位高徒,在大家等了好一阵子的时候,这才姗姗来迟。
楼二公子瞥了一眼,是个一身素衣,简简单单挽着一个垂髻,散落了一些头发在半边肩上,脸色淡漠,貌如秋月的女子。
长得挺美的。
楼二公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过他没多看。皇城里的美人多得是,他的母亲,他的嫂嫂,都是顶尖儿的美人。就看美貌,他从小到现在,早都看腻了。
看来看去,最后还是觉得,阿战跟前的玉筝姐姐最美。
不过,人家到底是戴德的徒弟。他父亲对这女子都是十分礼待,楼二公子也迅速下马,向她拱了拱手。
太子揭开帘子看了一眼,也没多讲话,只说:“之后一路上要麻烦神医了。”
马车帘子被放下去,跟着女子一起来的戴德眼一眯。
就这样?
人都到齐了,也就没什么理由再待着了。车队缓缓出谷,坐在最后那辆马车里的女子,看着晃动的车帘,听见车轮轧过地面,应该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她突然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了。
戴德身边,五弟子和他师父一起看着这一行人离去,他紧握着双拳,想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父不知何时收的女弟子。
菡妹!
第三百七十章 善人碑(八)
师父,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菡妹此时也在想,戴德他到底要干什么。太子不知为何走得这么着急,让戴德也没多少时间嘱咐她,他只对她说:“路上想办法让太子杀掉那个孩子!”
谁都看得出来,君战很喜欢那个小丫头,她算是个什么东西?说让太子杀人,太子就会杀吗?
偏偏戴德讲这话的时候从容十分,甚至让菡妹出现了错觉。
怎么弄得就像是君战会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
“对太子殿下,也不要太过冷漠。你这条尊贵至极的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路上任何阻碍都没有。你要是不愿意走,还是走不好,可不要怪老夫让你弟弟早一步去黄泉道上等你!”
“你不要伤害他!有什么话你说吧,我照做就好。”
菡妹握紧了双拳,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曾离开那个草房了。现在突然坐到这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来,她被摇得十分难受。就像是当年,无情肆虐的洪水毁了她的家乡,杀害了她的父母。她只能和弟弟一起,抓着一块木板,看着灰茫茫的天,能做的事,只剩无助哭泣,被洪水撞得晕眩。
她只剩那一个亲人了。从洪灾中侥幸活命,他们一路乞讨,遇到仙医谷的弟子时,真的如同遇到了活佛菩萨。谁料……
“这才是好孩子。只要你们都听老夫的话,老夫一人得道,可带你们升天。”
一想起戴德的那张脸,菡妹的一颗心就被仇恨和畏惧编织的大手攥紧。
那个老头子已经疯了,跟她说了一堆疯言疯语,她要怎么做呢?
“接近太子殿下之后,劝他早些接触国事。他虽然是东宫储君,但如今的君朝陛下正值盛年,又有善人碑奖励的几十年寿命。运气不好的话,他这个储君,可能连龙椅的边都摸不到。老夫见太子还是一派稚气,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定要好好规劝于他,知道了吗?”
戴德说了一堆疯话,每一个要求她都无法完成。
“那可是君朝的太子殿下,他怎么会听我的话?”
“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说,他一定会听的。你只用记住,凡事不用做得太过分。毕竟,你现在是我戴德的徒弟,不要闹出什么事儿来,堕了我的名声。”
戴德有一种菡妹实在无法理解的自信,她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对他交给自己的那些任务,实在觉得肩头沉重。
太子不傻,他身边的那些侍卫也不傻,君朝的皇上和皇后更不是傻子。他们会让她这样一个什么医术都不会的假大夫胡闹?
戴德究竟是怎么想的?去了皇城,跟御医院里的太医一对,她不是就露馅了吗?她怎么能……
“郑大夫,我们要上船了。”
晃晃悠悠,几辆马车已经出谷。外面拦着一条河,河边几辆大船早已等候多时。马车直接被赶上船,几匹训练有素的良驹也都上的是大船。
马车和马都走了,几个人才上了两艘乌篷船。太子牢牢地牵着凉溪,身边留着一个侍卫,剩下的侍卫去牵着马了。楼家父子在一起,带着一个郑方菡。
其实,郑方菡是想要去太子的船上的。他们赶马上船的时候,她向前行了几步,想和太子说一句话。但……
“丫头,你晕船吗?”
君战微微弯着身,对谁都没有如此关心过。
凉溪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过,这身体会不会晕船,她哪里知道?刚上船,橹还没摇两下,凉溪就差点吐出来。这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连忙悄悄地给自己拍着符,但过了岸,凉溪还是脸色煞白。
凉溪不难受,君战都管不上别人,更何况她看着要吐不吐的。郑方菡欲言又止好几次,怎么瞧怎么觉得压根都注意不到她的太子,根本就不会像戴德所说的那样,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默默地上了另一艘船,到了对岸又要上马车时,楼家父子都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直勾勾地看着君战,楼二公子却以为她在担心君战身边小脸发白的凉溪。
果真是医者仁心啊!
心里赞叹了一声,楼二公子对郑方菡倒有了些好感。
“还是很难受吗?不然……不然我让她过来给你看看!”
那河也不是很宽,君战觉得凉溪像是过了一遍忘川似的,小命都快过没了。仙医谷的大夫,他现在是一个也不信,可见凉溪难受,他心里也难受。但他又不会医术,这里只有一个大夫。
虽说她可以解,但是毒药这种东西,还是尽量少吃。
凉溪摇头不迭,自己歪在马车里,慢慢地缓好了。
掀开一点车帘往外面看,马车走在还算平整的土路上,道路两边,远近处都有树木,一片绿意葱葱,环境相当好。又走了不远,远处能隐约看见快成熟的麦田。现在正是干活的时候,田里应该有人,不过凉溪看不见。
马车车轮卷起尘土,凉溪放下车帘,知道她现在是海阔凭鱼跃了。身边的少年见她活泼起来,弯着眼睛笑着。凉溪回头,还是没有立刻说话,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虽然这少年有些不对劲,但他依然是个小天使啊!这出谷出得也太轻松了,她接下来就可以离开,然后没命地去做好事了。
古时地广人稀,车队走到中午也没有遇到什么成规模的村落。幸好单独零散的人家是有的,找了一处农家吃过饭,大家再度出发。
郑方菡想起饭桌上发生的事,心头越发沉重了。
“小妹妹早上似乎有些晕船,现在可好些了吗?”
君战那么在乎这个小丫头,郑方菡便借着凉溪打开话题。谁知道,她更多的话还没说出来,君战便立刻把凉溪从她的身边拉开。
他的动作很大,什么意思,表现得非常明了。
戴德还说要让她在路上想办法让太子杀掉这孩子,这还能怎么想办法啊?她才说了一句话,只是一句关心而已,太子殿下就觉得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说一句话好像要把那孩子戳多少刀似的,起身急忙就拉开了,弄得她十分尴尬。
“她好多了,不劳郑大夫关心。”
君战满眼警惕,一脸冷色,郑方菡不敢多说话,默默地退开去。
这姑娘可是戴德的徒弟,太子怎么这种态度?别说是救命恩人的弟子,便是一位寻常大夫,太子殿下也少见这种神色。
“爹爹,您说阿战他……”
楼林一咂嘴,楼二公子立刻改口:“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说殿下他,怎么那么关心那小女孩儿?”
“你操的心可真多。太子殿下从不是胡来的人,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以后不就知道了吗?”
楼林其实也好奇,不过他就是看不得自己这小儿子没大没小的样子。他要考武状元,以后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是能出一点差错的地方吗?他一腔热血,傻乎乎的,走战场,走官场,哪里不需要跟人打交道?再不改改自己的性子……
楼林心累,郑方菡也心累。
戴德说的时候,看起来那么轻松,郑方菡之前也就觉得应该没那么难。她只要态度好好的去说,君战就真会全听她的。
结果现在,离开仙医谷半天功夫,郑方菡已经觉得,戴德那老东西该不会是在坑她。
太子殿下对她的警惕心,甚至能说是敌意,有那么重,她说什么他会听?想要杀了她,要她和方连的命,还至于要有这一番转圜吗?戴德那么大的本事,他让她和弟弟死在一起就好了呀!至于还要让她千里迢迢去一次皇城吗?
君战的态度弄得郑方菡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发愁,外头突然传来阵阵整齐的马蹄声。掀开一点车帘向外看,外面是二十几匹高头大马,二十几个气场不凡的男子正下马来向君战的车子行礼。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口中齐刷刷地叫着殿下时,郑方菡的心突然一跳。之前君战身边的侍卫不多,看着也就是个尊贵的少年罢了。现在多了这些护卫,他们全都跪在地上,郑方菡瞬间知道了太子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国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一个念头,就是一方百姓的兴亡。
听父母说,她的祖爷爷曾做过乡里的里正,爷爷也是个秀才。只是这样,她孩童时期也比别的孩子高高在上许多。而她的爷爷和祖爷爷,距离一国丞相,还有如登天渡海那么远。而一国丞相,面对太子,照样是要跪拜叩首。
心肝儿颤了颤,郑方菡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之前是怎么敢主动上前去的。
他是君朝的太子,那是君朝的太子!能跟这样尊贵的人接触,她为什么还要受制于戴德?她可不可以求求太子,求他救救自己和弟弟?
戴德大概想不到,他选中的人如此没出息,不过是看到二十来个宫中禁卫而已,已经立刻在想着如何背叛他了。
“咱们人在外头,还是不要太大张声势。以后莫要称我为太子,叫我少爷,等安全回了皇城,个个有赏。”
少年与长相一样清朗的声音传进耳中,郑方菡忍不住将车帘揭得更大了一点。
外面的禁卫领命起身,上马的姿势也整齐飒然。他们分出一半在前,分出一半在后,将三辆马车护在中间,向着君朝皇城的方向一路行去。
“别害怕,这些人是来保护咱们的。”见凉溪撑着一点车帘看得认真,还以为她是有点惧这阵仗,君战立刻温声安慰。
见凉溪点了点头,他摸摸她的发,笑道:“跟我回皇城,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欺负你。我们把你经历的事告诉父皇与母后,他们一定不会再让那群欺世盗名的假大夫继续骗人,一定会给你出气的。”
凉溪这一早上在马车里连比划带写的,基本上把什么木桶边上的针呀,什么割开了伤口取血呀,什么砍断药人的腿呀之类的事情,说了大半。
至于为什么药人这么惨,她身上却没有留下伤口,凉溪也听起来尽量合理地胡诌了两句,反正眼前的少年是信了,大概她说得再荒唐一点,他也会信的。凉溪莫名就这么觉得。
看着君战又心疼又愤怒,凉溪的确是抱着让他将这些事告诉君朝帝后,让有能力的人去戳穿仙医谷真面目的想法。
这样,她大概也会给自己积点德吧。毕竟事情是从她开头的嘛!
不过皇城她是不会去的。戴德在石台上露的那一手,真是让凉溪不敢小觑,这个世界有那样的功夫高手,就她现在这样一个瘦干干的火柴棒,去了皇城,跟一位储君有关系,万一一个不留神儿死了呢?
算了吧,拯救仙医谷的那些药人,戳穿谷中那些假大夫的真面目的这种功德,还是就让给君朝帝后吧。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一边做好事,一边顺利长大。
君战的眸子里充满怜爱,凉溪瞧着他,突然大皱眉头。她试探着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了“我不能去皇城”这样的字眼,然后注意观察君战的反应。
君战果然想也没想,先一把攥住她,然后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小哥哥你心里还真的是一点数都没有呢!
往小了说,你这年纪快要娶妻了吧?你身边的各种美人,能由着你这么关心一个小破丫头?
往大了说,你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吗?龙椅是天底下最诱人的座位,你确定没人想杀了你,或者是杀了你父亲,取而代之?
所以她是有病吗?颠颠地跑到皇城去?好事哪里做不得,天底下都是人间。
再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见君战紧紧张张的,凉溪没能挣开他的手。看了眼纸笔示意她要写字,双手才重获自由。
“我不能去皇城,去了那里,我会死的。”
君战对她太好了,好的有些奇怪。而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探究这份奇怪后面的原因。那原因对她有利,当然没事。万一对她无利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善人碑(九)
面前的女孩七八岁左右,身形还偏瘦小,但她的面庞竟有些沧桑之色。
君战看着纸上写的话,凉溪认真又郑重,他不由自主地就信了。一时间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份,以为这个丫头要离开自己,君战的心突地一跳,竟然震得他头晕目眩。
赶车的侍卫听到马车里几声沉重、失去节奏的脚步声,有些忧心,但君战并未出声,他也不敢多问。
“丫头,不会的。你不要害怕,我保证你去了皇城之后不会出事!”
少年离开座位,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满眼的焦急与恳求,让凉溪更不敢跟着他走了。
这孩子要是没点毛病,她倒着走!
凉溪仍然摇头,在纸上写着:“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你有刀吗?”
见她态度很坚决,君战心里更急了,却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留着的一把用来防身的匕首取了出来。
“有。”怕凉溪伤到自己,君战并没有给她,“你要刀做什么?”
身为东宫侍卫,装聋作哑的本事是必定要有的。外头赶车的侍卫不敢偷听太子跟一个小丫头的交流,但太子说到了刀,这个字眼他可不能忽视了。
竖起耳朵偷听,凉溪是一个哑巴,说不了什么。那侍卫只听见过了会儿,太子突然叫起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大夫呢?郑大……”
太子这一声不小,不仅是赶车的侍卫,在左右两边保护的侍卫也都听到了。车队立即停下来,席侍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马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席侍卫等人面面相觑,大家不敢前行。等了一会儿,刚刚还叫得那么紧张,一转眼君战就不要郑大夫了。
“无事。继续走吧。”
吩咐车队继续前进,君战抓着凉溪的手腕,紧紧盯着她手臂上飞速愈合、不再流血的伤口,还是又生气又心痛。
红木桌上的茶盏里,已经盛了半盏鲜血。君战看着都替凉溪觉得痛,见她割了自己一刀放血,到现在伤口愈合,臂上血迹仍在,她却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君战就知道,以前这种事,不知已有过多少次。
“你看,没事了,已经长好了。我没什么能拿来报答你的,谷主说我们的血可以解百毒,可以让人死而复生。这些你留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以救命。你有玉瓶吗?将这些血装起来吧。”
太子装那些鲜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如果不是下定决心不能浪费掉一滴,他恐怕能全灌到马车里。
“你收好了。到前面就放我下去吧。”
太子马上拒绝:“不行!你一个小丫头,没亲没故的,我放心把你扔在哪里?”
刚刚才见识到伤口迅速愈合的奇迹,这少年的注意力仍然是在她要走这件事上。
“丫头,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如果,如果你害怕进皇城……”君战作出妥协,“那你就不去皇城。皇城周围的城郭那么多,到时候,我把你安顿在惠河城怎么样?”
惠河城的确听起来就要安全许多,可是……
凉溪之前的任务也有在这种时代的,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有多尊贵。即便这个世界有善人碑,人人至少会表面上向善,一个太子,也怎么都不会被培养成这样。
他对她,怎么会有如此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怜惜和喜爱?
到现在,皇城里各种功夫高手,已经变成凉溪没有那么担心的人了,她现在觉得君战很诡异。
从这里到皇城,即便快马加鞭也得走很久。她如果听君战的话去什么惠河城,那就得再在车队里生活一段日子。
这段日子里,君战一定不会放弃继续劝她。到时候万一他反悔了,万一他不放人,在皇宫里,就算安全,她能做什么好事?
的确,君朝皇帝统治着偌大的疆土。如果她能拿出好的政策,出现什么天灾的时候拿出治理的方案,那的确算是行大善,一帮就帮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如果君朝皇帝愿意听她的话,那情况还确实很理想。不过,一国之君,虽然是在善人碑上位列第一,为人肯定不会太毒辣阴险,但当皇帝,哪里能是傻白甜?一个皇帝,会听她的话?
凉溪估计他会在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像犯了魔怔的时候,心中就瞬间产生无数个怎样除掉她这个祸害,还绝不会让君战知道的办法。
她看起来仍然不开心,但却不再摇头拒绝了。君战松了一口气,不出凉溪所料的打定主意要继续劝她,却不知凉溪只是想要稳住他。
态度太过坚决了,周围的护卫这么多,要是全盯她一个,那逃跑也麻烦。就先假装同意吧,今天夜里,他们总要找地方休息。到时候,她偷偷走了就是了。
楼林带着两个濒死的少年前来仙医谷求医时,自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昼夜兼程而来。如今离去时,他们脚程的快慢,都由太子做主。
凉溪坐在马车上恹恹的,君战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却总是没效果。听到楼二公子在外头惊叹“果然是神仙宝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漂亮的湖泊”时,立刻揭开了车帘去看。
道路旁的几片矮树后,能看到一汪碧绿的湖水,半边湖面都被莲叶荷花霸占,确是十分美丽壮观。
楼二公子立马在高处,口中啧啧叹了一声,又缓缓打马回到车队中。不过,他安分不了多久,很快又会落后,或者提前跑远的。
君战望着湖面上的那些荷花,招手叫了一个侍卫,让他去采两朵回来。那侍卫隔着车窗看见闷闷坐着的凉溪,在马上就飞身而起。
他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不过更快的,这人又飞回来了。
怎么都跟一群大鸟似的?
知道这些人武功肯定不差,凉溪头疼。她眼前模模糊糊,什么美景根本看不到,自然不用谈欣赏。太子殿下从窗子接进两支莲,一朵半开的,一朵开全的,转手就递给了她。
就猜**不离十是给她的。凉溪接过来,未免君战再找什么让她高兴,她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荷花,瞧着终于有了些兴致。
“喜欢吗?”君战摸了摸她的发,满眼宠溺地问道。
凉溪点头,有种误闯进了古偶剧组的感觉。
“那我再让……”
在君战叫那个侍卫再多飞几回之前,凉溪立刻拦住了他的命令。
“花儿长在那里更漂亮。”
凉溪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君战又立刻夸她有爱心。侍卫在马车外面听得牙酸,纷纷奇怪,他们主子以前在姑娘跟前可是绝对难以接近的高冷脸,这咋突然就变舔狗了呢?这一路的夸,一路的温言细语,都不带重样的!
凉溪却不解风情,越听越是毛骨悚然。好容易捱到了天黑,果然大家不准备让太子殿下随随便便在帐篷里凑合,更不打算连夜赶路。日头其实还早,但看见了一处规模还可以的农庄,大家便打算在那里借住一宿。
去问话,选择房屋,准备饭菜,所有一切都由侍卫完成。凉溪只要下车吃饭、睡觉就可以了。她走下马车的时候,是君战扶她的。所有侍卫都看着君战,君战却看着她。
这农庄的主人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三个儿子,两个媳妇,再加两个女儿。他们拿到了足够的钱,虽然不知道这群人的真实身份,好歹可以看出派头大小。一家人战战兢兢却又好奇,见凉溪在人群中心,可能还以为她是他们当中的头儿。
家里能干活的男丁多就是好,这家人日子挺不错。打麦场上已能看见今年的部分收获,猪圈牛羊圈驴圈里都是满满当当的。
楼二公子哪里见过这些?看见啥都觉得新鲜,在四处转悠,被楼林骂了一声都舍不得回去。
主人家的两个女儿哪里见过他这样的贵公子,看一眼就羞红了脸,心里怦怦跳着,只恨没地方躲,有地方躲了,大概又要恨有地方躲。
晚餐相当丰盛,本来准备就是做做样子的凉溪,硬是被君战劝得吃了一碗饭,再加上一些肉菜,最后坠得胃疼。
虽说人在外不能讲究,但太子吃晚饭,他肯定跟普通人不一样,有数不清的规矩。即便不能一一都讲究起来,总要遵守一部分的。
给桌上上菜的是家里的两个媳妇,被这阵仗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偷偷瞧着这一帮人像是在举行一个什么仪式一样吃过饭,她们又把碗筷拿下去刷。
“这些是什么人啊?”
“这碗筷都没有见过的。”
两个媳妇小心翼翼地用水冲着手中巴掌大的碗儿,生怕摔了一个。那些凶巴巴的侍卫说,这些东西,可不知多金贵。摔了一个,她们保定赔不起。
心里捏着汗,刷着碗,媳妇其实和闺女一样,碗筷说不了几句话,就提起那两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呢,瘦瘦弱弱的,可能是有什么病,从仙医谷求医归家的。以前老听别家说他们接待过哪里的大官,哪里的公子小姐,这下子,咱们可也有的说了。”
媳妇闺女们果然误会了,少年郎谈完了就说凉溪。她们知道最厉害的人,也就是个县官,州官。壮着胆子开始乱猜了,可能也就猜到个皇城里的侍郎。
不过,凉溪什么也不是,还不如她们哩!
吃过晚饭,在庄中随便走了走,就当消食。君战仍然陪着凉溪,楼二公子几次想过来叫他去看猪,愣是没好意思打扰,怏怏地自己去看了。
凉溪很精神,一对大眼珠子左转右转的。她其实是在熟悉这农庄的构造,侍卫们都守在哪里,她从哪里比较容易逃,君战却以为她终于是从下午的低落情绪中挣扎出来,正陪着她开心呢!
夜色渐深,君战害怕冷到凉溪,让她早些回了屋子。叫了几个侍卫专门去守凉溪,他才回到自己屋中。床上铺的都是他惯用的被褥,在床边坐了坐,想起凉溪今天一直说要走,君战有些不放心,去看了两回还不够,要去看第三回时,楼二公子带着郑方菡进了屋。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你大病初愈,让郑大夫把一把脉,还是早些歇息吧。”
郑方菡还惦记着君战吃中饭时的态度,她有点怕,这才借着给楼二公子把脉,让他和她一起来了。
看见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君战再不待见郑方菡,脸色也不会多难看。他什么也不说,把手伸出去,让郑方菡把完脉赶紧走。
郑方菡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把了把脉,就说没事。然后也不敢多话,躬身退下了。
幸好,戴德说他们之后每天晚上都需要把脉,然后看情况配药。否则的话,她还有什么机会接近君战?
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君战根本就不像戴德说的那样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送走了这个讨厌的人,君战脸色立刻好了。跟楼二公子说话,听他又问起凉溪的身份,君战不免笑着逗他。
“我都说了,到了皇城,我就跟你们讲。你急什么?”
“从这里到皇城得要多久?那丫头到底是谁?阿战,你就和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楼二公子从来就是一个摁不住自己好奇心的人。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见他眼睛都亮了,君战拖够了长音,然后说了两个字:“你猜!”
然后他们两个就险些打起来,守在外头的侍卫也全然不把这当回事。被君战派去守着凉溪的侍卫,更不把她这个小丫头当回事。
夜更深了,不知道庄子主人的两个闺女有没有睡着,反正君战他们是睡着了,反正凉溪是醒着的。
她起身下床,守在外头的侍卫虽说不上心是不上心,但无奈耳朵好,立刻就听到了。以为是人家小姑娘起夜,本来还想着稍微走远一些,结果那小姑娘竟然是向着房门这个方向走来的。
侍卫皱起眉头,回头一看
第三百七十二章 善人碑(十)
迎面扑来一片银亮亮的东西,这侍卫心头一悚,不知是何种暗器,立即闭上眼闪躲。哪里料到凉溪的符可不是普通的直线物理伤害,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个弯,依旧拍到他的脸上,冰凉凉的让他脑子一嗡,人就栽倒在地上。
在其余几处藏着的侍卫听到人跌倒在地的声音,立刻全部现身。月光明亮,他们看见几道人影,分头向好几个方向奔去,其中竟然有直奔太子屋子的。
“保护好少爷!”
守着凉溪的那几个侍卫,心中惦记的仍然是君战。在月色里飞速逃离的那几个人影,他们害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并没有立刻派人去追。等别的侍卫确定了太子殿下无恙后,他们这才安心,想起了凉溪。
那被符扑倒的侍卫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声音。小姑娘家的屋子,他也不好进去,在门口一边防备着还有什么再扑来,一边寻思着找个女子来看一看。
凉溪变了好几个纸人往君战的房屋冲,就是希望引开这些侍卫的注意力。起到她想要的效果之后,落在地上的符会化为碎末,难以发觉。
神鬼莫测的人影到最后也未被找到,虽然君战是安全的,但一班禁卫依旧精神紧绷。
君战被吵醒了,楼家父子和郑方菡也被惊动。那个守在凉溪门外的侍卫,正愁里面怎么听不见什么声音时,便见君战紧皱着眉头走来。
“没有什么人来这儿吧?”
君战一边轻轻敲门,一边问。最后大家都聚到这扇门外了,屋子里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君战有些慌了,直接用蛮力撞开了门,跑进去找。床上铺的被褥平平整整的,根本就没有被动过。房间里也没有人影,空荡荡的。
“小丫头,不要躲了,快出来吧。你不要吓我,丫头!”
一个农庄而已,房子能有多复杂?屋里的摆件也就那么两样,一眼望去,明明了了。
君战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发现自己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了。
凉溪不见了!不管她是自己走掉,还是被刚才那些神秘的人影掠走的,反正她不见了!
“你们是怎么看着的?几个人,就连一个小孩子也护不住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些人还往哪边走了?去找!要是不把她找回来,你们就别回去了!”
君战气得暴跳如雷,可那一班禁卫的任务就是守着他,如今情况不妙,他们更是不敢离开君战身边。最后少不得让君战更是恼火,眼睛都急红了,自己动身去找。
凉溪其实并未走远,她短胳膊短腿的,这时代也没什么好路,唯一一条能走的大路,她又不敢上去。在林子里遮遮掩掩地跑着,时不时丢出两个纸人去混淆一下,凉溪看着东方的天空,想着如果能混到天亮,就没事了。
一帮要不是功夫精绝,身经百战,也不能选到宫中去做禁卫的高手,在夜里找个人什么的,简直就是小意思。
太子极其少见的如此暴怒,禁卫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千劝万劝让他留在了农庄里,他们分出了大半人手去找凉溪,很快就在月色下找到了速度奇快的黑影。
凉溪空间里的符有上千张,在上个世界画好的石头更多。各种惹人注意的响动,四面八方都有,不多的十几个禁卫,即便有三头六臂,他们也顾不过来。一个个追着飞快的黑影去,追到最后却总是追丢。只有一个,正巧看见了凉溪。
头顶掠过一丝不正常的凉风,凉溪想也没想,几张符连甩出去,果然把一个禁卫弄翻在地。迷晕了他,让他把这会儿发生的一切都忘记后,凉溪继续逃。
前面的田家地头上似乎有什么建筑,凉溪奔过去一看,就是个简单的小草棚。草棚里面还睡着一个农夫,铺盖铺在稻草上,人就歪在铺盖上。
猫着腰顺着田垄走,很快看到了人家,凉溪埋头钻进去,然后就是漫长的半夜。她也听到有侍卫找到这里来,飒飒的风声掠过打麦场,幽黑的人影在月亮底下一闪而过,没有发现谷垛后头的她。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白,凉溪松了一口气,从这家人的打麦场上又猫着腰窜出去,然后继续往远离大路的方向走。
凉溪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直播看,她这一夜,过得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君战这一夜,却备受熬煎。
他一直在屋中焦急地转来转去,转到了天亮,回来回禀的禁卫却不曾带来任何好消息。他发怒也没什么用,禁卫确实是在很用心地找了。
眼看着天亮了,君战却没有一丝半点想要继续走的心思,只让身边的禁卫都出去找人。他坐在屋中,像丢了魂一样,眼睛都是空的。
那丫头该不会是被仙医谷的人又抓回去了吧?
君战这样想的时候,叫了郑方菡来。又迅速冷静了,知道这种大事不能轻易讲,又冷着脸叫莫名其妙看了他一通脸色的郑方菡回去。
那丫头该不会是让这庄子里的人藏起来了吧?
君战这么想的时候,又把这一家子老实巴交的农家人吓得够呛。
那丫头该不会是听他不想让她走,所以自己夜里悄悄离开了……
君战这样一想,整个人都蔫了。
日头眼看着到了中天,大家都因为凉溪消失不见这件事晕头转向。
“阿战,你没事吧?”楼二公子轻轻推了推君战,他的状态实在令人堪忧。
君战摇了摇头,一帮禁卫半个晚上半个白天都在飞来飞去地找人,一刻也不敢耽搁。就算是有轻功,也不能这么用。他们赶长途也得骑马,用轻功当然快,但是内劲无法支撑那么久。
一帮禁卫都找累了,却仍然是没有带回好消息。一堆功夫高手找不回一个小姑娘,他们后来也不只是单纯执行君战的命令,自己心里大概也赌上气了。
如今这盛世天下,君朝独占整片大地大半疆域。他们这些人,算得上是天底下阵容最强的一支队伍了。从来没有如此吃瘪,找不到人还在其次,追不到人,总是追着追着就追丢了,这更丢脸。
君战在这农庄里整整住了两天,在第三天的清晨,楼家父子也是追问得紧了,君战自己也明白,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找下去。
他之前有回到仙医谷跟戴德问个明白的想法,君战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凉溪是自己走的,他更加倾向于是仙医谷的人又回来把她捉走了。
想起她小小的一只,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臂,看着自己的鲜血流满了茶盏,连眼睛都没有眨几眨的模样,君战攥紧了拳头,满是心疼。
他一定要尽快回到皇城,一定要把这件事尽早跟父皇母后说清楚。一群如此歹毒的假大夫,有什么资格被刻在善人碑上?
小心翼翼地收好凉溪取给他的那一瓶鲜血,君战之后的日子,几乎在不眠不休地一直赶路。路上经过许多美景,他都不愿多看一眼,惹得楼二公子也只能叹息。
暂且不提君战如何回到皇城,回去之后又是何种光景。凉溪这边,她根本没想到君战会找她两天,当天等太阳渐高了,她就放心了,都没有再躲着走,昂头阔步地在田间小路上大步前进。
她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睡觉,不用洗漱,现在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做好事了。
田里几个忙碌的女人连手都没有功夫去洗,她们那看起来比凉溪还小的儿女提着水和饭到这田边,扯直了嗓子叫她们过来吃饭,她们拍拍身上的土,把手边的活儿一放,就过来赶紧争分夺秒地吃饭,吃完还要继续做活。
这日子肯定很累了,不过凉溪看她们笑得很欢,吃饭的时候嘴巴都咧着,还在笑着大声说话。
田里的粮食长势确实不错,就她这从来没种过地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今年的收成一级棒。
这肯定就是她们开心的原因。
“大娘,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镇子吗?”
凉溪现在想去个人口比较密集的地方,她承认她的善良是有目的的,她为了要名声。而名声这种东西,首先她得有名字,其次要有人愿意出声,宣传她这个名字。
现在可没有什么网络,想要成名,想要成大名,没那么容易。虽然这个任务的标准时长是一百年,凉溪还是觉得时间没那么充足。
“啊呦!这是谁家的女娃娃?长得可真俊!”
一群边吃饭边侃大山的女人,远远地瞧见凉溪,说话声就少了些。见她走近了,还先行了个她们瞧不懂的礼,这才乖乖巧巧笑眯眯地问,她们这才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娃娃你家里大人呢?”
“镇子离俺们牛家村可远着嘞!坐上驴车要走一天!早上黑漆漆就得动身,晚上黑了还不得到呢!”
她们说的怪乱的,又带着方言,凉溪听了一大堆就总结出来一句,镇子离这儿很远很远。
又听了一堆,弄明白了方向后,凉溪跟她们道谢,沿着田边的小路走了。
两个给这些大人提来饭的小孩,很快又装上了空碗,再提回到家里去。他们跟凉溪走的是同一条路,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不远不近坠在后面,一边打量着凉溪,一边偷偷说话。
“她是谁呀?”
“怎么没有见过她?”
……
小姑娘死死地盯着凉溪的鬓花还有簪子,她扎头发用的红布条。空出来的一只手摸了摸头上的小鬏儿,小孩子瘪了瘪嘴,要哭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来的脚腕和破鞋,再瞧瞧凉溪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像不应该走在这里的衣裙,她心情瞬间不好了。
“哎!牙妞!快来玩呀!”
不过,听到远处的小姑娘叫她去玩儿,她又立刻笑了。送完了饭,两个孩子,男孩扎男生的堆,女孩扎女生的堆,都跑开去疯玩了。
凉溪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们在玩什么,不过想也知道他们没什么正经的玩具。但孩子就是这样,哪怕只是在一块儿疯跑,也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一群小孩在尖叫,一群大人在高笑,太阳晒得人发昏,凉溪却也情不自禁地弯了下嘴角,上个任务世界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渐渐远了。
她轻舒了一口气,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山坳里一个小小的村落。这小村大概也就十来户人家,奔跑着的几个小孩年纪各异,就是这村子里全部的儿童。
凉溪悄悄地再给自己贴一张符,让自己凉快的同时,也希望眼前能更清楚一些。戴德给她下的哑药用了一张符就好了,她眼睛变成这样肯定也是毒的,长期使用符,估计也能恢复回来。
可能是心理作用,凉溪还真觉得眼前的景物清楚了一些。照着那些大娘说的方向,她向镇子里走去。
却不料,那群只是奔跑着就很快乐的孩子,知道村里来了别的小孩,都想要看看。牙妞指着凉溪,想要带小伙伴儿往近跑一跑。
她身后两个年龄大些的小女孩跟着她一起飞跑,却没有关心落在最后,一个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
见姐姐们都跑远了,她口中呜呜叫着,加紧几步想要追上去,就没有留神脚底下,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向前一扑,好死不死前面一片碎石头,脸直接拍在了那片石头上。
小丫头在后面尖声哭泣起来,跑在前面的姑娘们这才记起她,再跑回去一看,也都吓哭了。
小丫头嫩嫩的圆脸上,额头眼角,灰土之中渗出红色来。她也是奔得够快,拍在这片石头上,半边脸弄得都是伤口。
小孩子就知道哭,大些的已经会给田里的大人送饭的牙妞,一颗心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她也抹着眼泪,却还记得怎么稳住局面。
叫自己的小伙伴安慰小妹妹,她边哭边往田里跑,一边还在大叫:“四婶儿!四婶儿!妞妞摔到了!妞妞摔到脸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善人碑(十一)
凉溪比四婶儿更快听到这一声喊,她一愣,转身就往回走。
虽然这话很没有人性,但别人没事,她怎么帮呢?
在田里干活的年轻媳妇正在和几个女人一起忙碌,边忙还边说着笑话,都没听清牙妞的大叫。
村子小,就那么几户人家,大家关系都挺和睦。谁家田里的活多了,大家都愿意去帮一帮。整个村子里的女人,可能有一小半都在这片田里。见牙妞气喘吁吁地跑来,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大人们也都慌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跟着牙妞跑去看妞妞。
这一看,果然摔得不轻。
脸上擦破的伤口也就算了,他们这种穷地方的孩子,天天磕磕绊绊的,长好了就行了。让四婶儿心慌的,是小女儿眼角的血。
“牙妞!你们是怎么看着妹妹的?说着说着妞妞还小,让你们小心些,怎么一转头就摔成这个样子?”
几个小女孩的母亲全部都责怪自己的孩子,四婶儿也不及说好话。女儿闭着眼睛只知道哭,撕心裂肺的,可见是疼得狠了。
“这可咋办呀?妞,你把眼睛睁开,让娘瞧瞧!”
四婶儿也急得哭,村里的男人们都很快赶过来,凉溪站在人群外头,听着他们都在关心。
“这怕是伤到眼睛了!”
“赶紧请郎中啊!”
“这样,我骑驴到谷垛村去请谷大夫!”
说话的那个男人立刻动身,马上就要去牵自己的小驴子。妞妞的父亲对他千恩万谢,他早就看到了站在一边,肯定不是他们村里的小姑娘,却实在没心思好奇。
“让我来看一看吧。”
凉溪走上前去。生害怕这些人不信任她,最后扯仗再闹得不愉快,不等这些人拒绝,她几大步走到妞妞身边,捏了一张符藏在袖中,悄悄给她用了。表面上却装模作样,这点一下,那点一下,像是在点穴止痛的样子。
大家不知道凉溪在干什么,小小一个女孩儿,说要替人治病,的确不是很容易让人信任。但如果有效果,即便治病的是一个动物,那也是让人敬崇的神兽。
凉溪就点了那么几下,妞妞的哭声立刻弱了。她还是停不下来在微微抽泣,但跟之前那种哭法相比,已经很让人放心了。
“听话,把这边眼睛睁开了我看看。”
明白凉溪是让她不再疼的人,妞妞紧紧拽着凉溪的衣袖,听话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撑着她的眼皮,凉溪再次开始装模作样。
小丫头这一跤确实摔得够准,让碎石头弄破了眼睛。不过,只要别整个把眼球掏出来,她贴一张符,再重的伤都能好了。
“没事的,别担心,眼睛没问题。麻烦您把孩子抱到屋子里,再帮我烧一点热水,然后晾冷,端来给我。”
四婶儿见女儿不哭了,又见凉溪斯斯文文的,只知道点头,照着她的话做。她丈夫一颗心虽然放了放,想要跟到屋子里去,回头一想,又拜托家里有驴的那位大哥。
“还是麻烦二哥去请一下谷大夫,万一那孩子治不好,大夫还能开点药。”
“好!那我这就去了!”
牛二哥骑驴,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妞妞的父亲这才赶紧追上妻子。
凉溪听到了他们悄悄说话,但她也不能阻止人家牛二哥跑这一趟。她人小是硬伤,她如果有孩子,自己的女儿受伤了,除非脑子突然犯病,否则她也是不会让一个孩子胡来的。
简陋的草房,简陋的木板床,床上是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面是薄薄的铺盖。
四婶儿把女儿放到床上,她可能是急懵了,倒是分外配合凉溪。凉溪说烧水就烧水,说让她出去关门,不让人看,就乖乖关门。
“还疼不疼了?”
凉溪轻声安抚着小丫头,她慢慢不再抽泣,一对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凉溪,有点拘束,有点害怕。凉溪问话,她也只是缩着脖子,许久才摇了摇头。
凉溪向她笑笑,道:“别害怕,马上就好了。来,先把眼睛闭上。”
把一张符贴在妞妞眼皮上,里头没有取出来的碎石头,也不必取了,直接全都化在里面。
妞妞觉得自己眼睛凉凉的很舒服,她忍不住想睁眼,又记着凉溪的话所以不敢。一直等啊等,等到她娘烧好了水,晾好了水,轻轻敲门的时候,凉溪才说话。
“现在可以睁眼了。一会儿把脸洗干净就好了。”
凉溪起身去开门,四婶儿端着水探头进来时,妞妞已经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眨着一对水润润、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见她就立刻从床上跳下去,奔到她身边,抱着她的腿,然后怯怯地看凉溪。
四婶儿大喜过望,捧着女儿的一张小脸左看右看。脸上还有点脏,但眼睛真是像水洗过的一样,干干净净的。
“现在洗洗脸,用冷水冰一冰眼睛,就好了。”
四婶儿立刻照做,执行着这最后一道其实根本没什么用的程序。
用冷水敷过了眼睛,四婶儿顺便洗干净了妞妞的脸。再一看,又是圆圆嫩嫩的一张脸,与之前根本就没差。
“谢谢谢谢!真的谢谢小大夫了!要是没有你,我们家妞妞可怎么办呀?”
四婶儿笑弯了眼睛,笑弯了嘴巴,搓着手谢个不停。
“小大夫,妞妞以后还要吃药吗?”四婶儿的丈夫见女儿的一对眼睛恢复如初,后悔不迭。烧水晾水要的时间还不少,这会儿牛二哥骑着驴已经不知到哪儿了。
“不用,本来就是一点小伤。”
凉溪这么一说,妞妞的父亲就更后悔。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谷垛村离牛家村有三四十里,牛二哥骑着驴,晒完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大太阳,终于在晚上请来了谷大夫。
长着一把雪白胡须的老大夫一路上被驴颠,被太阳晒,差点儿没把命送了。等看见妞妞之后,本来就没好气的大夫,差点儿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过去了。
“你们让老头子过来,就是为了叫老头子看看你们姑娘有多精神?”
“这……”妞妞的父亲给牛二哥与谷大夫陪着笑,草房里亮着平常他们都舍不得点的油灯。暗淡的灯光中,这年轻的两口子都能看见谷大夫抖呀抖个不停的胡须。
眼看着他们今天要是找不出一件谷大夫能干的事情,这人非要气死过去。都在妞妞家门口的村里人,想起了一件差事。
“村口的三婆婆不出门好几天了,麻烦谷大夫去看一看。”
这还差不多!谷大夫瞧了一眼说这话的人,瞪了一眼四婶儿两口子,颤巍巍地跟着那人走了。
被驴颠了那么久,好容易到了这牛家村,要是不能给人治病,拿不到几文钱,他不是白白遭这一趟罪?这些人都是穷种地的,他好意思不治病就跟人家要钱?
谷大夫被打发走了,牛二哥还不知道事情的进展,见村里的人都围在这里,打听了几句才弄明白。
心中也对那个小大夫生了好奇,牛二哥虽然累,也跟大家一起围观。
凉溪在屋子里和分外拘束的妞妞一起吃饭,看着谷大夫气冲冲进来,然后更加愤怒地出去,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被人家大夫给凶了,但四婶儿两口子还是乐呵呵的。凉溪治好了他们的妞妞,还没有跟他们要钱,实在是让人过意不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四婶儿想起凉溪说要去附近的镇子,担心她一个女孩儿没法去,四婶儿便留下了她。
“现在收粮食了。俺们村也就这两天,二叔家里要套驴车去镇子。村里家家户户的这些粮食,除了留下来吃的,都是要麻烦二叔用驴车拉到镇子里去收了租子,再卖一点儿的。小大夫你不是要去镇子里?不如等一等,你坐村里的驴车去,牛二叔肯定乐意拉你!”
她去镇子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凉溪想要了解一下他们印象中的这个世界,便留了下来。
这小村子长年来不了一个陌生人,现在出现了个她,还救了他们村里的孩子,大家对她都挺有好感的。
下午的时候,因为活儿实在多,女儿才刚刚摔了,四婶儿两口子也不能在家里看着她,下午都在地里干活,就是晚上早些回来了。
整个下午,凉溪都在一群孩子的目光中度过。偏偏她自认为表现得非常友善了,她想跟这些孩子说说话,好歹没那么无聊不是?可这些孩子不知为什么有些怕她,总是躲得远远的!连妞妞也是一样。
就在凉溪觉得下午的时光已经可以了的时候,晚上等大人都回家做饭吃饭时,她才知道什么叫被围观得难以下咽。
“这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姑娘?”
“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了得……”
“她爹爹娘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说要去镇子上?”
“哎呀哎呀!该不会是仙医谷的神医吧?”
大家充满兴趣,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四婶儿两口子对她也是十分好奇。
“不不,我不是仙医谷的弟子。”
“我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父母。”
“我身上有一本不知谁留给我的医书,医术就是在书上学会的。”
……
所以,胡子冲天的谷大夫,倒还真的是让凉溪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很快就走了,这……
“村口的三婆婆怎么了?生病了吗?我可以去瞧一瞧的。”
凉溪想跑,四婶儿一张淳朴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狡黠。
“没有没有,三婆婆没有生病!”
“那为什么好几天不出门呢?”
四婶儿不好说长辈的坏话,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还不是因为懒!她但凡多活动活动,也不至于长成村里最胖的。
牛家村的确因为人少,所以家家关系都不错。可这不代表这个村子风水完美,出的个个都是圣贤人,不会让别人讨厌的。大家也都有讨厌的人,但能让村子里一大半人都讨厌的,可能也就只有村口的三婆婆了。
要不是那女人命好,嫁的男人脾气好,儿子孝顺能干,又娶了个贤惠媳妇,生的孙儿也是聪明机灵,谁会跟他们家来往啊?
看清了四婶儿脸上那让凉溪怀疑自己是否看错的奸笑,凉溪隐隐觉得谷大夫这一趟,要白跑了。
桌上的饭菜实在不能说是丰盛,跟她昨天晚上吃的那一顿相比,简直寒酸到不能再寒酸了。但这一顿,是妞妞父母把逢年过节用的东西都拿出来才做的。
凉溪没好意思一口不吃,勉强吃了两口,把蛋花都拨给了妞妞。
一顿饭还没有吃完,凉溪的预料就成了现实。外头一阵骚乱,大家有些慌乱地说:“谷大夫晕过去了!”
凉溪立刻站起来,跟着大家匆匆忙忙往村口三婆婆家跑。到了他家门外,三婆婆的儿媳妇一脸无奈加着急地站在门口,视线先落在了凉溪的身上。
她心里对这个小大夫也好奇,晚上想过去瞧瞧,硬是被婆婆给骂着拦住了。没想到到底能见着,果然瞧着不像是他们这里的孩子。
“咋的啦?”
“谷大夫呢?”
凉溪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一群端着晚饭四处乱跑的吃瓜群众后,就想先找谷大夫。那老大夫看着年纪大了,一下午急匆匆地赶来,说不定累着了,说不定中暑了,严重点没命也是有可能的。
她人还没有找到,屋子里就传来很凶的骂声:“我老婆子还死不了呢!你这个不孝子,你们是什么意思?啊?请个臭大夫来,早早儿把婆子药死了,你们日子松快是不是?”
媳妇在门口,儿子应该还在屋里听训。
“呸!想得美!赶紧把这老货抬出去,死在我这屋里晦气!”
房子里有人唯唯诺诺地应是,接着很快,一个年轻男人便背着谷大夫出来了。
一般都是大夫去治病人,还真难得见到大夫让病人给气晕的。
房子里的人还在骂,叫她儿子把人丢出去之后再回去听训。那男的一脸尴尬,回去了。凉溪就在他们院里,人中是绝对不掐的人,她还是点穴,几下就让谷大夫醒过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善人碑(十二)
谷大夫悠悠醒来,觉得浑身舒泰。但他瞬间想起为什么会晕倒,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
挣扎着坐起来,他瞧了一眼凉溪,看见她鬓边讲究雅致的华胜,身上裁剪精巧,成套的衣裙,一点怀疑和讶异,让他按住了心头的火气。
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小姑娘,旁边围观的都是牛家村恐怕药草只认得一个蒲公英,连紫苏都能视而不见的村民。
“你把那老不死的丢到哪里了?可不许让他在咱们院子里,早早地丢出去!”
谷大夫刚想要跟凉溪道谢,屋子里头传出的声音又险些把他再度气晕。
这老头腮帮都鼓起来了,凉溪一时间也是有些好笑。见他颤巍巍地自己爬起来,一秒钟都不在这院子里待了,凉溪扶了他一把,送他出了院子。
“是你这娃娃救的老夫?”
凉溪点点头,村民又补充了几句,谷大夫才知道凉溪抢了他的生意,让他今天白跑了这一趟。
他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听那牛二郎的话来呢?
谷大夫问着自己,心头闷火还是在四处乱窜。听房子里的三婆婆又要骂人了,他在自己身上搜罗了一圈,一边快要忍无可忍地听着三婆婆骂他老货,一边快要气哭了。
他今天走得太急,身上没带钱。
他自己就是大夫,今天一下午又急又热的,到了这牛家村,又被那老太婆气了一顿。胸口生疼,嗓子发甜的时候,他就知道要糟糕。无奈年纪太大,近来又遭了好几桩变故,着实扛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浑身无一处不合适的感觉了。
这孩子别看小,倒还真的有些大本事。救了他的命,他总得要给钱的不是吗?
身上一文钱也没有,谷大夫苦着一张老脸,却没有犹豫多久,就把自己身上的一个小药囊子取出来。
那药囊子看着像是什么兽皮制的,打开之后,里头有一套扎整齐的银针,还有两个小药瓶。
谷大夫在这几样东西之间选了选,最后割肉一样拿出了一个药瓶。拔开塞子看了看里头药丸的数量,一狠心把整个药瓶都塞给了凉溪。
“这是什么?”
凉溪还真没想到,这老头子在身上摸来摸去,原来是要给她报酬。她问了一句,却不知为何竟然触怒了他。
“你看病不要诊金的呀?”老头子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不要啊。”凉溪摇摇头。
看病要诊金,她来这个世界又不是为了要做一个好大夫。
谷大夫一噎,又恨恨地道:“管你要不要,老头子给了就行了!你不要就扔掉!”
这老头看着也有**十岁了,脾气怎么如此暴躁?幸好是当大夫,肯定很懂得养生,否则活不到这个年纪。
这老小孩儿见她说看病不要诊金,竟然要把已经塞到她手里的药瓶打落,凉溪立刻躲开了,弱弱地说:“那……不能浪费嘛!”
您脾气这么差,她收,收还不行吗?不过……这瓶里是啥呀?
莫名其妙跟一个小孩子置气,谷大夫又把腮帮气得鼓了起来。
这一回,他是在气自己。稳住了情绪,他长长叹了口气,一边把药囊子收回怀里,一边微微驼了背,步行出村,看模样大概是要走回去。
这谷大夫的名气其实不是很好,不过到底也这么大年纪了,一顿驴子在大下午给驮了三四十里,又捉弄得这人来受了三婆婆一顿气,见他越走身形越是佝偻,村民当然不可能放他就这么大半夜走回去。
万一半路上跑出什么野兽给吃了,那不是他们造的孽?
“谷老大夫,今儿日头晚了,老大夫就在俺们牛家村住下吧。”
“是呀是呀!”牛二哥也搭腔,“俺跟三爹明天早上要架驴车上镇子里,也是送这个小大夫,老大夫也一起坐吧。到你们村里四小子开的酒铺那儿,您再下车,也少走个三十里呢!”
“留下吧!住下吧……”
大家都这么说,谷大夫的脚步就慢慢停了。偏偏三婆婆不饶人,从炕上下来奔出屋外,直着脖子叫:“刚刚谁说的让这老货住在咱们村里?你老说话就说明白了,是让这老货住在你家,我们家里可不要!”
谷大夫气得脚步如飞,这边两个年轻男人立刻追了上去拦住,带着往旁的方向走了。这边三婆婆还在骂:“都在这儿干什么?一个个端着碗,我们这边又没开大锅,没的施舍的,滚滚滚!”
村民仿佛都被骂皮了,听到这话也不着恼,端着碗往外走。凉溪也向外走,三婆婆眼尖,刚出门就看见了她……头上的首饰。
人家眼神可好,一眼就数清楚了凉溪鬓边金丝华胜上有多少颗珠子。心里虽然羡慕且极度想要,嘴巴上却要骂:“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小小年纪妖妖艳艳的。”
嘀咕完了凉溪,三婆婆又去支使自己儿媳妇:“你是聋了吗?没听见我的话,还不赶紧去关院门!一直站在那儿,谁给你锯了腿?”
这三婆婆性格泼辣难缠,平素以骂人扯仗为乐,大家知道搞不过,平日里就一直躲着。四婶儿更是不敢跟她有什么冲突,但听见三婆婆骂凉溪,她却不高兴了。
人家小姑娘就算是真的穿点红套点纱,那也是活泼鲜艳,咋还能扯到妖艳呢?更何况这小大夫一身严严整整,端方大气。她私心里觉得,两年前带着妞妞去镇子边上的黄石娘娘庙里上香的时候有幸看见的主簿大人家里的千金,也没这小大夫半分气派。
四婶儿夫妻两个替凉溪生气,正主儿却只是笑笑。妖艳就妖艳吧,没啥的。
走出院门,凉溪想想自己,又笑。
她脾气真是在变好,听三婆婆从儿子儿媳骂到谷大夫和她,她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回到四婶儿家,她家里就这么一间草房,平常四婶儿的丈夫是跟自己老婆和女儿睡,女儿又还小,自然没什么讲究。但今天凉溪在,他晚饭吃完就要出去。
“不必如此,我是不睡觉的。你们早些休息,我出去打坐。”要让她在这床上干躺一晚,还是算了吧,坐着难道不好吗?
人哪里有不睡觉的呢?四婶儿刚要问,就听见凉溪说打坐。
她心中一跳,实在忍不住好奇心,悄咪咪地问:“小大夫,你真的不是仙医谷的神仙?”
“一群俗人而已,怎么敢说是神仙呢?不过也就治治病,练练功,晒晒药罢了。”凉溪在说仙医谷的坏话,四婶儿却以为她在自谦。
心里确定了这神神秘秘的小大夫八成是仙医谷里的神医,四婶儿对她更加恭敬,怎么都不敢让她去屋子外面打坐。
那好长一夜呢!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凉溪无奈,你既然把我当神仙,至少该知道神仙是不会怕什么寒凉暑热的吧。
他们草房外头有板凳,凉溪也不跟她多废话,屁股就粘在那板凳上不动了。四婶儿劝不了她,又不敢也不好意思回屋去睡觉,只能在那板凳边上守着,守到呵欠连天了,凉溪又劝她赶紧去睡觉。
“你们明天还有那么多的农活,就不要在这儿和我犟了,快去休息吧。”
四婶儿还是觉得凉溪的话有道理,再加上妞妞可能是白天摔到了,晚上做噩梦直叫娘。她又担心又困,见凉溪坐得四平八稳,小小一个娃娃,定力比她强多了,坐下来屁股挪都没挪过一下,定是打坐打习惯的。
“那……那我就先进去了。小大夫,你要是冷了,就赶紧到屋里。”
“好。”
四婶儿回去睡了,但她总是惦记着外头的凉溪,根本没有睡好。
村口王婆婆家,如此清贫的生活,也不知是怎么养起了腰上一圈肥肉的王婆婆,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这人打年轻就爱俏,现在年纪大了,出来进去鬓边还要别朵花呢。今天见了凉溪那一头讲究的打扮,她晚上一闭眼睛,就是那金丝勾勒成树梢,上头点缀着珍珠当作梨花的华胜。
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首饰。
那小丫头是谁呀,看着像个县老爷千金的样子……
“今儿那个小姑娘是哪来的?”
躺着想首饰想得睡不着,王婆婆开始折腾儿媳妇。从媳妇那里问出了凉溪就是个无父无母流落到此的可怜孩子后,王婆婆更睡不着了。大半夜起来翻箱倒柜,叮铃镗啷也不知在找什么,把自己的箱子翻了一遍,她突然鬼哭狼嚎起来。
“哎呀!是哪个天杀的把我的宝贝偷走了?啊呀!是那个巴不得我死的老货!他偷了我的首饰……”
听明白自己婆婆说了什么,这年轻媳妇有点傻眼。
谷大夫偷了她婆婆的首饰???
一个老头子,偷一些不值钱的木钗木笄,他疯了么?
凉溪直播看得高兴,小鸭鸭正在水深火热处,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闹。在夜里,那些大吵声十分清晰。
凉溪一下子就听出了,吼得最大声的是王婆婆,没听清楚她在吼谁,凉溪甚至有想去看热闹的心思。不料,热闹很快就自己来寻她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是不是合伙到我老婆子家里偷东西?要不要点儿脸!”
王婆婆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凉溪仍然没生气,依旧有些想笑。谷大夫却没她这份好性儿,被生拉硬拽来跟同伙对峙,他这一口气上不来,瞧着又快过去了。
劳累了一天的村民被吵醒,一个个都有些生气了。四婶儿眯着眼睛出来看,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一口气梗在嗓子口,差点没把她憋晕了。
这这这这这……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谷大夫到她家里偷了东西,然后把赃物悄悄转给了小大夫!!四婶儿差点没有原地暴走。
这老婆子抢人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竟然抢到孩子头上。她也不看一看,小大夫头发上戴的那些东西,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不是珍珠就是珐琅,她就是抢到了,能不能拿得起!
凉溪弄明白之后,乐不可支。她发现这村子里真是王婆婆最聪明,她理由还给得挺充分,说一个小姑娘,无父无母的,就溜达到他们村里来啦!就没有人怀疑吗?
这个破绽抓得好,说得也好。不过,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这些,还真不是她偷的。
如果没什么价值,送给她也不是不行。主要这些玩意儿也不知是太子的侍卫打哪里找来的,暂且不论价钱,万一上面有什么隐藏的标志,是君朝皇室专用的,那……可就是小命的问题了!
这些玩意儿也不敢当掉,她到镇子里也不能再戴着了。
王婆婆可劲儿调动着大家的疑心,凉溪都听得怀疑自己了,大家却都不耐烦了。因为他们看见过,在谷大夫来之前,那些漂亮的首饰就在凉溪的头上了。
什么偷不偷的,根本没那回事。就算真是偷的,就算她家里有这么宝贵的东西,说句没良心的,偷了他们还能解解气呢!
“婆婆你可不能这么说话,”四婶儿难得壮起胆子,在王婆婆跟前硬气了一回,“她头上这些东西,中午来的时候就带着,怎么会是偷的?”
“谁看见了?谁看见了?就你一个人看见了啊!嘿嘿!那可不算!”
“村里人都看见了!”
大家纷纷作证,王婆婆一愣,没料到人证这么多。她一个对峙一群,气势也丝毫不弱,叫嚷道:“那我的东西呢?我的东西怎么不见了,被鬼给偷了吗?”
四婶儿不想再搭话了,她很清楚继续说下去,后果就是她赔出一件首饰给王婆婆。以前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一次这老婆子不是闹到翻天覆地?
“那有谁知道?您再仔细找找吧。”
“你这骗钱的老货,你偷了我的首饰,到底藏到哪里了?今天要是还不出来,你,你就别想出这个村!”
谷大夫又困又累又难过,一脸要死不死,要活不活,任君随意处置的模样。
凉溪这会儿开始被闹得脑壳疼了,她取出一张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