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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谣     快穿之灾难直播间txt下载     快穿之灾难直播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三)

    尚书府的顾小姐素有美名,人人叹她有天仙之面,菩萨之心。这么一位娇小姐,若不是因为要参加大选,怕是说媒的贵妇们,早就把尚书府的门槛踏平了。

    只是,三年前,顾小姐及笄。入宫大选却被赐了花,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顾小姐可是京城闺阁里第一流人物,实在没有落选之理。

    圣意难测,顾尚书摸着自己的一颗头,直觉得它快要保不住了。未来的亲家们也不敢上门,在府中观望了几日。谁又料想得到,顾小姐的生母竟卡在女儿要嫁之时去了。

    守了三年孝,顾小姐成了老姑娘。皇帝一道圣旨,将美人配给了浪荡子,也就是祖上连着三代没出息,短短百年不到,就从王降成伯的康宁伯。

    皇帝这一顿骚操作,直接把心气儿肯定高的顾小姐逼得撞了柱子。不过没有死,两家现在已经开始走结亲的程序,她明年春天就要嫁过来了。

    满京城没有一位真正的贵族闺秀愿意进康宁伯府,被一道圣旨送了过来,顾小姐肯定恼恨。但以她经常在外行医施粥的菩萨人设来看,一个弱女子,怎么也干不出给人下毒的事儿啊!

    而且,要毒死自己的丈夫,那得刚嫁过来就动手。嫁进伯府马上要三年了,指不定连孩子都有了,那时毒死康宁伯做什么?

    难道顾小姐认为,克夫要比人母更要不得一些?

    算了吧,如今是她一个小妾从抬进府中到现在,五年时间也没曾踏出伯府一步的时代。

    皇帝的操作也让人看不懂,凉溪心头又不禁飘起一万个皇室针对康宁伯的阴谋。

    毕竟,康宁伯的曾祖父可是开国功臣,被封了异姓王的。

    现在任务该怎么展开呢?

    凉溪越考虑越精神,在帐帏里坐了一晚上,天亮了之后,开始装得萎靡不堪。

    夏儿起得早,给凉溪擦脸梳头时,道:“您气色看着比昨儿个好多了,可要用些早饭?”

    “嗯。”凉溪虚弱地点点头。

    吃好睡好,才能尽快好起来。

    “淡淡的骨鸡汤可好?再要一盘您最爱的印喜果子?我叫他们少放些油和芝麻。”

    夏儿突然无比尽心了起来,不过她的主子们都好相处。方歌就因为这点尽心,由着她偷钱,由着她偷懒、无礼,各种坏毛病。凉溪暂时也不想管她,等身体先好起来,至少要见见康宁伯再做打算。

    “别这么麻烦了。夏儿,去随便拿些什么来就好。府里正是事多的时候,小心别叫人拿了你的错。”

    丫鬟出错,连带着康宁伯也把她遣出府去,就糟糕了!

    “哎!奴婢省得了。”

    “夏儿,我这几日脑中昏昏沉沉的,也记不清事儿。两位妹妹怎么样了?她们可有救过来吗?还好吗?”

    一说起这个,夏儿就来气,心疼地埋怨凉溪道:“她们都淹死了,大前儿个已经被抬出去了……姨娘,不是夏儿多嘴。她们要吵架,要打架,都由她们去。您可是姨娘,又整日在院子里不出去,天下再也没谁比您事儿更少的了。您又不会被遣出府去,夹在里面算是什么呢?再说,她们落了水,您也叫人啊!怎么能自己就往池子里跳?若是真有个好歹……”

    凉溪呆住,半晌,深深叹了口气,向着眼圈微红的夏儿讨饶道:“好了好了。我不过是看她们两个进府才一年,比我要小三四岁,不忍心见她们出事儿,当时又没有来人,一时着急了所以才……”

    微瞪了凉溪一眼,夏儿唠叨道:“伯府里每年都进一大堆新人,每个月总是少不了一个出事,您难道个个都去救吗?”

    “人家都说明年要嫁进咱们府的顾家小姐是菩萨人品,我看啊,您比她更像个菩萨呢!”

    “胡说!人家顾小姐自己出钱请大夫为穷苦百姓治病,自己设粥亭,她帮了多少人?救济了多少穷……”凉溪眼色转黯,喃喃道。

    “哪里是我能比的?”

    知道凉溪伤心,夏儿就住了嘴,轻叹一声,将枕头正一正,劝道:“时辰还早,您再歇一会儿吧。奴婢先去厨房了。”

    吃好喝好睡好,凉溪的气色见天好了起来。不过三四天,已经能让夏儿扶着在院子里里外外走一圈了。

    圆石铺成的小径两边,没有好花草,也没有秀亭阁。左手边是一片大园子,可惜照管的人不上心,如今又已入冬,乍一眼望去,满园只有枯黄野草。右手边是岔出去的一条小径,两棵冬日里光秃秃的树间,摆着一对石桌,桌面上刻着一副棋盘。

    这景色实在是寒酸到人眼睛看的时间长了会泛困。

    “哟!妹妹看样子是真的大好了!”

    好容易跳出一点艳色,凉溪连忙目不转睛,脸上带了寡淡的笑,道:“姐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早就想过来看看妹妹的,只是听说妹妹前几日病得严重,想着过来也是给夏儿添麻烦,便等了两日。”

    来人一边说,一边执起凉溪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阵,面上笑着说“善人有善报”,心里却暗自惊奇。

    这种天气跳进池子里泡了一泡,现在竟然还真的好了!

    “姐姐可要进来坐一会儿?”凉溪打算套话。

    “那就白喝妹妹的一壶好茶了。”

    “姐姐不要嫌弃就好。”

    走进院门,看着这荒凉凄冷的院落,在七位姨娘中资历第二老的尤姨娘,舒心地叹出一口气,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妹妹这里清静啊!”

    老姐,扎心了啊喂!

    凉溪苦笑了一声,道:“清静也好,热闹也好。”

    尤姨娘看起来竟然像是真心的:“我倒宁愿清静,一个人住在一处小院里。妹妹你可不知道,我那院子里,大早上有一堆麻雀在那树上叫。住了也有七八年了,还是觉得吵闹。”

    “姐姐就惜着那些麻雀吧!我倒是想着有一只能停在房檐上叫几声,时辰到了,就唤我起身。”

    她居然像没听懂。

    尤姨娘笑道:“要不,姐姐今儿回去就让人抓几只,送到妹妹的院子来?”

    “这也好呀!只盼那些麻雀,别刚来就飞走了!”

    两个人对笑一阵,进屋子喝茶说话。府中没有主母,尤姨娘和她院子里的麻雀管着她们这些小妾的钱呢!

    这时代人早熟,麻雀是十三岁跟的十四岁的康宁伯,绝对是府里资历最老的小妾。伯府中的姨娘是两个住一个院子,尤姨娘和她的麻雀斗了好些年了。可惜方歌与世无争,如今府中有些什么人,大家什么关系,凉溪是一概不知。

    和尤姨娘说说话,她们讲的内容,除了明年开春就要过门的主母,也就是小妾间的些破事儿了。

    凉溪听着尤姨娘说,前儿个这个得了宠,再往前,那个抓破了另一个的脸,然后被双双遣出府。

    这是近几日最大的新闻了。

    “妹妹,说起那打架的两个人啊,妹妹肯定也知道。其中一个,就是妹妹以前的丫鬟梅春。”

    尤姨娘略略惋惜道:“唉!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们也不知道分寸,瞎闹起来,能落得什么好?”

    “梅春的事,我也听夏儿说了。她……唉……”

    尤姨娘细细注意着凉溪的神色,见她真心替梅春难过,心头暗讽。

    她像是极合爷的口味,进府之后,爷直宠了她一个月,夜夜都到她房里去。把她们这一大堆子人都给惊到了。

    继续那样下去肯定不行,她们便格外合心合力地使了招,然后,就是梅春得宠了。一时风头无两的方姨娘,住在这处小院里,也快五年了,大概再也没见上爷三回面。

    这女人要不是安静少事,就这脑子,在伯府死也死了三百回了。

    她还在想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也不知这辈子到死,能否知道当初的那件事儿,梅春出的力最大了。

    讲完了最轰动的新闻,在心头暗暗鄙视着凉溪。一堆还没被送出府的小妾们安静如鸡,在尤姨娘的口中,她们却仍然还有故事。

    与管家的闲谈了小半个时辰,凉溪记名字记到头大时,才将管着账本,肯定很忙的尤姨娘送走了。

    “以前是个病歪歪的,能撑着活到现在,我只当很不容易了。这回,棺材都给她备下了。结果瞧她那气色,怎么总觉着比落水之前还好了?”

    扶着丫鬟的手,尤姨娘走得一步三摇,煞是妖娆。

    人家的丫头瞅着就要比夏儿沉静稳重多了,浅浅一笑,安慰道:“主子担心她做什么?气色好就好了,坏就坏了,不过是吃口饭而已。伯府又不少她那一顿。”

    “你说的也是。唉……这伯府里要是剩下几十个方姨娘,那可真是省事儿了!”

    “那才吓人呢!”

    丫鬟主子都笑起来,回到了有麻雀的院子。

    又过了三天,凉溪实在是装不了虚弱了。她站在院子中,环顾四面高墙,摸摸自己瘦干干的手臂,考虑着她翻出院子,翻出伯府的可能。

    她现在需要出去,多打听点事儿总是对的。康宁伯被毒死,是这个世界走错的第一步。之后的许多步,都是未知剧情,她得了解更多信息去推算。

    方歌只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朝代,现在他们说什么话,他们有什么大的节日,她到底有多喜欢康宁伯……除了这些,她几乎没有给凉溪留下多的什么。

    凉溪想要装成个丫鬟或者女扮男装,翻墙出去在街上跑一跑,但夏儿暂且不提,凉溪还有一个顾虑。

    她可没有方歌那么单纯,这康宁伯府的后院,太容易死人了。虽然什么死亡原因啊她都不知道,可人数太多了,就肯定有问题。

    记忆里的康宁伯沉默寡言,在跟方歌办事儿的时候也能沉住脸,而且他是错误剧情的关键点,总不会太过简单吧?

    凉溪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在武侠片中飞来飞去的轻功高手。

    万一翻墙被发现了,然后死了咋办?虽然她会画些符,可实用的没多少。大多都是花里胡哨糊弄人,练手的小玩意儿罢了。

    瞪着四面墙,凉溪还是决定求稳。她不出去瞎转,她就在伯府里面转悠。

    康宁伯府是新建的府邸,远没有王府和侯府的占地面积。圣上还惦记着开国功臣的功劳,伯府盖得倒是不错,就是略略有点挤。

    瞧着那些连个丫鬟都没有,整天坐在一起除了嗑瓜子就是扯仗,甚至还要住双人宿舍的小妾,凉溪不由得咂咂嘴,脚底下转个方向。

    将伯府的后院摸清楚,离年节还有段日子。

    过年的时候,府里是能放烟花的,康宁伯肯定会露面……得想个办法吸引关键点的注意力!

    靠美貌吗?不行!

    靠气质吗?也不行!

    靠……

    与世无争的人设是不能变的,只有这种人,别人才不会吃饱了撑的找她麻烦。所以……

    清晨,与康宁伯府其实相距不远的尚书府中。

    “你们都出去!出去呀!”

    精秀雅致的闺房里,传出一声怒叫。丫鬟们以前都不知道,她们的大小姐还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不过现在,她们已经慢慢习惯了。

    “小姐……小姐……”

    一大堆人轻声细语地哄着,在闺房里一大早晨发脾气的老姑娘,满脸怒容,却仍旧秀美逼人。

    三四个丫鬟准备好了衣服鞋子洗脸水,半蹲半跪地围在她身边。这个赶紧给她披上衣服怕她着凉,那个赶紧为她擦汗,就一个端着水盆,实在腾不出手的,也在轻蹙着眉替她着急。

    顾大小姐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没一点点菩萨样子。她像是刚做了噩梦起来,眼眶泛红,脸色发青,头发散乱。

    眼中的光彩慢慢聚拢了之后,看着这些围在她旁边的丫鬟,顾大小姐一把推开她们,自己光着脚下了地。那种气势,好像是要这副模样走到大街上去。

    端着水盆的丫鬟连忙挡在了她面前,谁知道她们小姐一把掀翻了盆子,泼得满地都是水。

    几个大丫鬟命苦,连忙收拾起来。一个以前最得脸的,好说歹说哄着顾大小姐坐回了床上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四)

    “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此乃圣上赐婚。圣旨一出,断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您可再不能出什么事了,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

    几个丫鬟与顾大小姐一同长大,感情深厚。见主子变成这个样子,个个垂泪,心里都恨上了康宁伯。

    “我宁愿被圣上杀头!”

    顾大小姐哭喊道:“我自己死也是死,被皇上斩了也是死,嫁过去也是死!不过早晚而已,就让我早死早超生吧!”

    见她们主子挣扎开来,头一歪就要往床柱上撞,一群丫鬟大惊失色,乱七八糟地哭着叫着哄着,直闹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将顾大小姐哄好了。

    挽了发,上了妆,将个倾城美人扮好了。丫鬟见她呆呆坐在桌边,最爱的书也不看,最爱的茶点也不吃,失魂落魄的,眼睛里连光都没有了。

    “侍书。”

    整个上午,她们大小姐就这么坐过来了。之前她要入魔,现在她想坐化。侍书无数次想劝什么,思来想去,又觉得安静些好。

    好容易听到她们小姐说话,侍书连忙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爹爹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真的不能嫁到伯府去!”

    不过两句话,顾大小姐又说红了眼。她一把攥住侍书的手,满面惶恐道:“侍书,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在那里!我不要嫁过去!任凭爹爹将我嫁给什么人都好,我真的不能进伯府啊!”

    先是落选,再是丧母。接着是女儿还守着孝,老爷已经续了弦。总算熬出了孝期,又被人说成是老姑娘。最后一道圣旨,直接就被定进了康宁伯府。

    算一算,这是几重难?

    她们小姐天仙菩萨一样的好人儿,日日行善事,怎么就不得好报?

    去康宁伯府那种地方……

    说实话,她们小姐还不如捡个好点的丧妻之人去做续弦!

    数量最多的时候,府里将近有六十多位小妾。即便如此,康宁伯还是留恋烟花风流之地,夜夜不归。

    到外头大街上随便抓住个人,不拘是老人还是小孩,怕是傻子都能说出点康宁伯的事儿来!她的小姐,竟然要嫁进那种地方!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是魔怔了,才下的那道圣旨吗?

    顾大小姐哭得梨花带雨,侍书心疼不已,轻声安抚道:“我的小姐,别说傻话了!老爷在朝中又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人,您即便是嫁入王侯之家,也没人会看轻了。更何况是去伯府呢?举贤侯夫妇早已驾鹤归去,您也不需要伺候公婆。有尚书府在这里立着,伯府里面没有人能给您脸色看!”

    “不是……不是……”顾大小姐哭得愈发凶了,却说不出个可信的理由来,最后抽抽搭搭地道,“侍书,你不知道,我这几日夜夜做噩梦……那个康宁伯,他……他不是人,他是个恶鬼!他……他……”

    见顾大小姐说到紧张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侍书连忙替她顺着气儿。她很心疼自己伺候到现在的小姐,可脑子总还有。这些话,她是不信的。

    “小姐,我知道您心里,是十二万个不愿意。白日里总是难过,就免不了夜有所梦。但君无戏言,您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

    轻叹一声,侍书又道:“小姐,您莫怪侍书说话难听,反正这房里只有咱们主仆二人。您心里是明白的,夫人是有手段的,如今又有身孕,咱们这边不管传出什么事,只要扰到了夫人,老爷就肯定会恼您。”

    “圣旨已下,婚事已经无法转圜。小姐,您总要留着老爷的一些怜惜愧疚之心啊!”

    侍书讲的话句句在理,顾大小姐却听得心烦。嘴唇抖了有几百下,她的话还是无法出口,最后烦躁地一摆手,叫侍书先出去了。

    快到午饭时间,侍书也决定出去亲自安顿一番。照着主子的口味,说了一些菜名,侍书悄悄躲在珠帘后望着顾大小姐。见她脸色惨白似纸,双眉紧锁,双手颤抖。

    年节将至,尚书府没有再传出顾大小姐因为不满婚事而寻死的消息。一卷金黄圣旨压在头顶,这门婚事,成定了。

    “往年咱们府里与姐妹们一起聚聚的小宴,一直是姐姐操办的。”尤姨娘走进麻雀的屋子,摇曳生姿,笑得和气又谨小慎微。

    “妹妹实在不清楚里头的门道,这不,来向姐姐请教了!还盼姐姐教我,顺便指给妹妹两个能干的。免得过年时出了岔子,妹妹丢脸不要紧,咱们总不能扫了爷的兴!”

    麻雀没有尤姨娘好看,人瘦瘦小小,两只眼下还有雀斑。不论身材还是样貌,没一样过得了眼。

    要不是仗着头一个,她能领头这么多年?

    尤姨娘每每看见这只麻雀时,心里总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气。现在她总算熬出头了,爷知道这只麻雀不好相与,把大权都给她了。

    虽然尤姨娘也明白,康宁伯这是在给未来的主母铺路。她心里难免发酸,可瞧一眼麻雀紧抿的嘴,她马上就舒心了。

    顾大小姐是什么人?人家就算坐在她的头顶,那也是她的荣幸!人家有资格!人家是只凤凰,不像这只麻雀!

    麻雀脸都气得涨红,此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实在是让她冒火。自从跟了爷之后,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府宴不能办坏了,只要出岔子,爷就以为是她故意给姓尤的下绊子,心里不愿意交出掌家的权力。所以现在,她不仅不能背地里做手脚,还得求着讨好着姓尤的,让她不要故意使坏。

    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麻雀指了自己两个得力的人,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了脸。偏偏尤姨娘还不知足,指着麻雀的贴身丫鬟道:“姐姐也是太小气,妹妹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想请姐姐身边的金桃儿。谁不知道,姐姐最喜欢的小桃儿去哪里哪里顺?”

    麻雀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道:“她还小,什么正事都没跟过,妹妹要她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金桃儿哪里还用跟事儿,她到哪里去呀,哪里就一堆好事儿!”

    “你这是要定她了?”连妹妹也不叫了。

    尤姨娘笑而不语,心头得意,瞧见这只麻雀终于是用干净了一点她本没有的涵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五)

    “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人顾小姐二月半就嫁过来了。”

    到时候,什么权力还不是要全交给主母?她们这些姨娘妾室,到时不都得恭恭敬敬低头敬茶,谨小慎微地在主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现在掌权又如何?现在风光,主母进门第一个就收拾她!

    “顾大小姐可是高门贵女,神仙一样的人品,爷心里也是倾慕的。妹妹自然清楚,有姐姐再加一声嘱咐,更不敢忘。主母一进门,定然所有账册一起上交,绝不会私动手脚。”

    “姐姐可别说什么得意不得意的话。这些年,府里的姐妹们对姐姐都是又敬又爱。您是伯府里资历最老的,若说要得意,也是该姐姐先得意的,妹妹哪敢争先?”

    就是因为这些年太得意了,圣旨一下,她才觉得害怕。再加上,爷竟然猜忌她会对主母不敬,一句话就将她手中的账册全部转给了姓尤的校对掌管。

    见麻雀的脸色白惨惨,恼极了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尤姨娘妩媚一笑,向屋中样貌最好的一个年轻丫鬟招了招手,道:“那妹妹就将小桃儿带走了。姐姐也不要思虑过重,妹妹这几日对账忙,也没有过来看看您,怎的消瘦了这许多?主母进门是大喜事,姐姐可要小心身体啊!”

    搭着那小桃儿的手,尤姨娘一摇一摇地出了门。

    长廊上,尤姨娘细细端详着这年轻丫鬟的一张粉嫩透红,倒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小脸。越瞧越是满意,便问道。

    “小桃儿这么一个好模样,不知定了亲事没有?”

    透红的桃子瞬间就没了血色,一张脸刷白,桃儿道:“已……已经定了。”

    “哦?怎么从没听说过?是姐姐拿的主意?哪户人家?”

    “是北门街上胭脂铺的李……李掌柜……”

    “李掌柜家的老二吗?那倒是个不错的归宿。”尤姨娘点头,又打听了些别的,再没问桃儿定亲的事。但是……

    凉溪最近爱出去走走,虽然偶尔碰到人,大概率的情况是两脸懵逼,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但出去的多了,她人也渐渐认全了,八卦也能打听到了。

    “哟!方姐姐,这么冷的天,姐姐还出来逛弯啊?”

    前头一个女子似乎刚从厨房那边回来,手中提着食盒,鼻尖冻得红彤彤的,毛领子将一张脸衬得只有巴掌大。

    凉溪笑笑,打了声招呼后道:“瑶妹妹这是去了大厨房?”

    对方有点不好意思道:“是啊!昨晚上吃不下饭,草草睡了,今儿早上试来饿了。”

    凉溪不由笑得两颗牙也露了出来,红瑶瞧着她瘦伶伶站在雪地里,夏儿也没有跟着,便请道:“这雪眼看着越来越大了,姐姐可要进来在妹妹那里坐一会儿?这里面的东西也管够,姐姐还能顺便把早饭也打发了。”

    举了举食盒,见凉溪没有拒绝,红瑶便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挽住凉溪的手,跟她一块儿进了群芳院。

    确确实实是“群芳”,这院子里住着八个没有丫鬟,但至少有单人间的妾室。

    红瑶是一张鹅蛋脸,圆溜溜的大眼,笑起来时还有些孩子样。她进府好像是半年时间,在凉溪看来,她还没成年,但却已经失宠了。

    两个人脱掉了披风,红瑶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只用符就能活着的凉溪,她自己冻得跺着脚搓着手。幸好炭盆是燃着的,屋子里没有那么冷。

    身上的寒意尽消,红瑶跟凉溪对坐桌前。打开食盒,里头粥菜都是热的。两人对视一笑,凉溪就不要脸地蹭饭了。

    “姐姐这一大早的,是随便出来走走呢?还是也要去厨房?”地位卑贱之人,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红瑶问道。

    “本来是想随便走走,但从我那儿走到群芳院也不是很近。看样子,我心里是想去厨房的。”

    红瑶一乐,道:“那幸好我将姐姐拦住了!厨房里这会儿正闹呢!”

    凉溪勺子一停:“又出什么事了?”

    “姐姐你猜!”

    “这我哪里能猜得到?”左不过就是府宴的菜品出事了,尤姨娘要有麻烦了。

    红瑶也不卖关子,道:“我过去的时候,听大家都在说,灵姨娘身边的桃儿,刚刚被押走。”

    “为何被押走?是犯什么错了吗?弄坏府宴的菜品了吗?”

    “那倒不是!跟她一块儿被押走的,可还有一个呢!姐姐你猜怎么着?这马上就要过年了,那桃儿竟然跟打外头送菜进来的男子……”

    红瑶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不过凉溪已经懂了。

    “不知羞耻的东西!”

    麻雀灵姨娘已经被尤姨娘那无辜的眼神气到吐血,她一杯子热茶全都砸到桃儿的头上去。本来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是直接打死的。但一来,桃儿的父母是她的亲信,二来,又是过年,主母也快要进门,她越安分越好。

    “妹妹还把这种人带到我眼前干什么?你想打死就打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最好手段凶一些,最好再得意一些。

    主母进门,肯定要拿气焰最嚣张的小妾来立威。灵姨娘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但她的对手明显更高段些。

    桃儿没有再受什么苦,只是被放出了府。

    尤姨娘掌权之后,也就出了桃儿的这一件事儿。此后一直风平浪静,灵姨娘做的那些假账,她查出的种种问题,小的,她都自己补了。大的,全放过。

    就这样,大节到了。

    方歌从前是不参加这些节日的,府宴也从来不去。因为康宁伯放过话了,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她。不过现在么,康宁伯大概都不认识她是谁了,偏偏方歌还一直惦记着,伤心着不肯忘。

    凉溪可没那么薄脸皮和深情,从她院外的那条小径一直走,就能走到一拱小桥。桥下从府外引入的活水,被渠引着蜿蜒成河。

    每一年花灯节,未嫁的姑娘们可以上街。已经嫁人的黄花们,只能在府中放放天灯河灯。身为她们可以过的为数不多的节日之一,每年花灯节,康宁伯府的这条小河里,总能漂上许多烛火。

    后院的大部分都在小桥这边,走过去是小桥的另一边。凉溪住在这边,许多连丫鬟都没有的小妾也住在这边。唯二住在小桥另一边的两个姨娘,是尤姨娘和灵姨娘。

    走过这座桥,身份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但每年所有的小妾和五个姨娘,只有开府宴时,才有资格走过这座桥,到另一边去吃一顿饭。

    大年夜里,凉溪打扮好了,和红瑶一起手挽着手过了桥。

    桥这边果然不一样,花园是有人打理的,地是有人完全扫干净的。两座小巧玲珑的楼阁立在花园外,花园里头是戏台子。

    临过年关的这几日,太阳都很不错。雪几乎消干净,但夜里仍然很冷,且还刮着北风。

    大家把衣裳裹紧了进到小楼里,菜肴还没有上桌。

    几十个女人一起叽叽喳喳,凉溪走到窗边图个清净,向外望着。小河边其实就有一处院子,住的是另外两位姨娘。

    这天气,很不错。

    凉溪心里默默盘算时,看到从前院方向过来的人。那人一身锦袍,虽然隔得有点远,且是在夜色中,但也能模糊看出来非常高。可惜个高却骨头软,倚红偎绿的。

    那人走得近了,凉溪看见红的是尤姨娘,绿的是个没见过的女子,大概是新人。她紧紧靠在康宁伯怀里,也不知两人这种姿势到底怎么走路。

    几人走得更近了。凉溪这才发现康宁伯似乎有些醉意,脚步虚浮,还要靠尤姨娘搀着。

    左抱绿,右靠红的男人,是个关键点。凉溪难免盯得认真了些,没料到那醉歪歪的男人,走到小楼跟前,突然仰头与她对视。

    那眼光,实在不像个醉汉。

    凉溪背上的一根筋一紧,瞬间便有了该有的反应。她这年长月久不得宠的人,给康宁伯正眼看了下,自然是又无措又惶恐。

    凉溪调动了自己所有的伪装细胞,可惜她表情刚摆好,楼外的男人便收回了眼光。

    凉溪所在的这栋小楼上,全都是不怎么受宠的。尤姨娘扶着康宁伯,要往旁边那座小楼去。谁料想康宁伯一脸不耐烦地指了指身边的小楼,尤姨娘便一句话也不敢多言的扶他进去。

    做戏就要做全套。凉溪缩手缩脚地躲在一边,像个下人。

    康宁伯眯着醉眼在瞧她,尤姨娘没发现,她正满头大汗地叫自己的丫鬟赶紧去传话一会儿好菜好酒都要往这栋楼里面上。

    对面那小楼上的女子们坐不住了,纷纷跑了过来。凉溪想着她们这边也不知何时被压塌,仍然不敢抬头,只觉如芒在背。站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僵了的时候,她悄悄抬眼,却正正对上了康宁伯的视线。

    凉溪愣一愣,连忙又低头。康宁伯眉头一挑,向凉溪招了招手。

    尤姨娘这次看见了,她正吩咐丫鬟时,声音打了个磕巴。

    红瑶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凉溪,悄声提醒只顾低头的幸运人道:“姐姐,爷叫你过去呢!”

    凉溪又抬头望,果然康宁伯又招了招手。险些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见这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轻佻地捏了捏后问道。

    “叫什么名字?”

    凉溪又一愣,眼光顿时暗了,结结巴巴地道:“妾……妾身名方歌。”

    “唔……”

    康宁伯撒开了手,不再关心她了。尤姨娘很快过来挤掉凉溪,一切总算恢复了正常。

    戏台子上,一堆人咿咿呀呀唱过。凉溪对这没什么兴趣,康宁伯对这更没兴趣,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两筷头菜,便带上那位穿绿衣服的新人走了。

    一群女人神色各异地打量凉溪,见她也没什么失望之色,都不由得暗自撇嘴。

    戏唱完了,宴席散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环节。

    等到新年子时,大家还要在河边放些烟花,这个大节才算过去。

    风略略有些大,凉溪看着天空炸开了两朵烟花,就算是看过了。红瑶虽然也很冷,但她到底年轻,因烟花那骤然间铺开的绚丽而激动。她留在河边,等着烟花放完,凉溪先带着夏儿回去了。

    凉溪回来就睡了,夏儿猜她今天怕是因为被康宁伯问名字的事而心头不爽,也不敢多言。伺候凉溪睡了后,悄悄退下。

    康宁伯也睡了,换了衣服的美人就躺在他被窝里,他却睡得呼噜声天响。美人睁着眼,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魅力竟然如此低下。想要伸手把康宁伯推起来,又着实不敢。只能忍着那呼噜声,忍得刚刚有了点倦意,外头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不好啦!走水啦!快来人哪!”

    有理由了!

    美人轻轻推了推康宁伯,焦急道:“爷……爷!府里走水啦!”

    美人实在太温柔,轻轻推的几下,根本推不断康宁伯的呼噜声。她实在头大,又担心外头的火势,便悄悄下了床,披上衣服,打算去看个究竟。

    床上。

    康宁伯半睁着眼睛,也不知是醒着还是在说梦话,也不知是对着人还是对着鬼,道:“怎么了?”

    “河边起了一点小火,烧到了百季院。主子放心,火势并不大。”

    “嗯……”

    康宁伯答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他的呼噜声又响了起来。美人回来了,被这声音震得眉头紧蹙,最后却也只能强忍着睡下。

    烟花好看是好看,放的时候却也有种种安全隐患。这冬夜里的风又干又紧,火星落到院子里,如果地方巧一点,那真是一点就着。

    别的地方没有凉溪动手脚,今年京城里也照样有几家因为放烟花而失火。幸好损失都不大,发愁的不过是一些姨娘和下人。

    百季院里住的两位姨娘,其中一位的房子,半扇门都被烧掉了,在修好之前自然是不能住了。尤姨娘正发愁着该如何安顿这位,人家自己出言解忧道。

    “方姐姐不还是一个人住着?要不妹妹去陪陪她吧。”

    从此,因为问名字的事儿,凉溪院子里就多了一个同伴,尽管对方并不是那么得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六)

    过了半月,到了花灯节。

    凉溪带着夏儿,还是跟红瑶一起去的小河边。

    因为康宁伯这半个月从来没去过一回凉溪的院子,与那位喜穿绿色的新宠夜夜笙歌。因为细细一想,吴姨娘上一次与康宁伯过夜,也是在两个月以前。所以,凉溪和自请与她住在一处的那位姨娘,很快就由好姐妹变成了陌路人。

    这份友谊,两个人都撒开了手不要,自然无法延续。

    主母快要进府,康宁伯给的压力大,河边的小院,很快修葺一新。花灯节的时候,吴姨娘回去了。

    放烟花的时候,康宁伯不在。今晚,他陪着那个绿衣女,到河边溜达了一圈。

    红瑶抱着一盏雪花灯。从新年到现在,天气一路回暖,河水解了冻,大家便都做了河灯。样式各自新巧,都盼着能够让康宁伯注意到。

    别的不提,方歌手很巧。凉溪照着自己脑中的教程做了一只花灯,这段日子以来还试了试绣花,居然都勉强能看。

    灯已经点上了,红瑶偏头望着凉溪那张被光映得如同暖玉一般的脸,又向小河对岸望了一眼,不由暗自皱眉。

    “姐姐。”

    “嗯?”

    俯下身子去放了河灯,凉溪瞧见她的河灯不走寻常路,歪歪扭扭并不顺着水流,直接就冲着那绿衣女刚刚放的河灯去了。

    然后当然没什么好结果,那绿衣女的灯太大,哪里可能被撞歪?凉溪的灯被撞开,跟另外几只纠缠在一起,小河两岸“哎呀”之声顿起,一堆女的都带着谴责之意,纷纷瞧着凉溪。

    凉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待下去,连忙向着康宁伯的方向屈膝行礼,然后就回去了。红瑶略一考虑,和凉溪一起走了。

    康宁伯远远扫过去一眼,并不多搭理别人。怀里拥着那绿衣姑娘,两个人都不管一堆女人们又要装和气,又实在不友善的眼神。

    那个绿衣女可要比凉溪嚣张多了。一群女人的眼神恨之入骨,她还笑得温柔妩媚,面带挑衅,向大家一抖眉。

    “姐姐,你可发现了么?”

    没人能听到她们的谈话了,红瑶便道:“我怎么觉得,那个水碧,与姐姐有几分相像。”

    “哪里是她与我相像?”凉溪的笑容含有淡淡苦涩,“是我们都与顾大小姐有几分相像罢了。”

    “姐姐见过顾大小姐?”

    嗯,在已知剧情中见过一面,妻子给丈夫下毒的时候。顾大小姐确实有一副好样貌,灵动又娴秀。

    “哪里有那个福气?不过是凑巧见过画像而已。”

    “哦……那姐姐的意思是……”

    凉溪笑容更苦了。

    她们先到的群芳院,见红瑶进了院门,凉溪独自默默而行。

    “……”夏儿一声未吭。凉溪根本不是一个人,但她从没有关心过身后的夏儿。

    夏儿的脚步也放轻了,悄悄跟在凉溪身后,时不时望她背影一眼。

    明明是一样安静,整日不说话也不会觉得闷的人,怎的就是不一样了?

    “夏儿。”

    被叫的人打一个激灵,连忙应了。

    “明日再叫小四儿去买些黄纸丹砂回来。”

    “是。”

    之前买来的那些,凉溪似乎已经用完了。但她到底是用在什么地方?她也不敢问,她也不敢想。

    怎么自从落水救了一回人之后,她主子就慢慢变得陌生了。甚至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她都算清数目,攥到了自己手里。

    夏儿一直惴惴不安,凉溪也没有难为过她,可到底手脚不干净,夏儿心虚。

    “拿三钱银子去,这次稍微要多些,但也莫要引人注目。剩下的些碎钱,就赏了他吧。”

    “是。”

    康宁伯如果是个简单角色,她就直播吃……咳咳,算了!

    她不能离开伯府,必须就近观察关键点,这次她连错误个体是谁都不知道了,只能顺着目前这一条线查。

    搞清楚她们未来的主母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要毒死康宁伯,事情应该就清晰明了了。

    所以,红杏翻墙这种事不能干。她得想办法引起康宁伯的主意,凉溪在考虑要不要让康宁伯知道她会画符的事,但不管怎样,干什么事都得有钱支持。让夏儿每天在她房里取走一点,再取走一点,荷包瘪瘪的,凉溪心里没底啊!

    再过不到两个月,顾大小姐就要嫁过来了。凉溪在等,剩下的人却急于解决目前的威胁。

    新年的第一个月还没过去,水碧就失宠了。

    “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竟然敢偷偷倒掉避子汤!爷可是最忌讳庶子在嫡子前头出生这种事儿!”

    否则的话,这府里怕是一个幼儿园都能办起来了。不过,就这些女人的劲头……好像也不一定。

    水碧没有方歌的好性儿,失宠之后没活下去,新年第二个月就被抬出去了。她是月初在夜里被丢出去的,丧事办得相当隐秘。毕竟康宁伯婚期临近,府里死人影响多不好?

    新年第二个月月末,尚书府中,新嫁娘盖上红盖头,厚重的妆容也无法遮掩她面上的憔悴。

    顾大小姐已经整整三日都没有睡好觉了。不,准确点来讲,她从寻死被救活之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有睡安稳过。

    伯府的小妾们这几日也没有睡好,夜夜梦里都在想主母是个怎样的人,流传在外的那些好名声是否属实。若是个红眼睛的妒妇,那样身份的人要拿她们开刀,她们只能伸长脖子等着,连躲都不能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康宁伯与尚书府嫡小姐的大婚之日,喜宴上人倒是不少,小妾们不仅听见了唱礼声,还听到了喜宴上的热闹与大笑。

    不过,喜宴虽然热闹,但新娘大概是看不上宾客的。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康宁伯能拉来怎样的客人?还是有几位贵胄高官,看在尚书府的面子上,去充了充场面,才不至于让这场喜宴过于低端。

    康宁伯今日分外地安静,他与他眷慕的心上人,手持着红绣球的两端。他能感受到从另外一边传来的轻微颤抖,也能听见女方就没平稳下来过的呼吸。

    心里很明白她是不乐意的,康宁伯虽然没抱过希望,却也仍旧忍不住失落。步入洞房后,顾大小姐,不,康宁伯夫人仍然在发抖,她的几个大丫鬟虽不至于怒目而视,也态度冷漠。

    心下苦笑,康宁伯道:“若是累了,就先用些饭菜,不要白坐着等……”

    康宁伯还要再说,盖头下传出轻轻的吸气声。他话都断在了嗓子里,暗叹一声,眼色几乎是有些求助的扫了一圈房中的几个大丫鬟,便黯然离去。

    几个大丫鬟对视一眼,对康宁伯的印象倒是没有继续坏下去。她们围在那明显是在哭的人儿身边,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一边拍着她紧紧攥住身体两侧喜服的手,想让她稍微放松一些。

    “小姐……”侍书轻轻拍着顾大小姐的背,叫完才察出错,改道:“唉,夫人,您不要伤心了。寅时不到就起来了,您肯定是饿了,想吃点什么?奴婢看那桌上有几样糖糕,口味都是夫人爱的,要不先吃两口垫一垫?”

    另外三个丫鬟也往桌上看去,见那满桌子都是她们小姐爱吃的,不由暗惊。对康宁伯的坏印象,稍稍减轻了那么一点。

    “夫人,奴婢瞧着……”

    这是主母的院子,今日是特殊日子,院中有护卫把守。两个护卫站的青松一样,身姿节气,有点不像是康宁伯府里的人。

    听到房中几个丫鬟为康宁伯说了几句话,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各自松了口气,冷如石的脸色才稍显柔化了些。

    喜宴上,康宁伯未敢多喝。好容易混到了晚上,他向新房去,脚步犹豫踟蹰。想到他夫人的那一声哭,竟然是有些不敢过去。

    “主子……”

    搀扶着略有醉意的康宁伯的人欲言,又止。半晌,他长叹一声,手臂上稍稍用了些劲,拉着康宁伯往主母院子里去。

    到这种时候了,几个丫鬟也不敢在房中继续待下去,陆续行礼退下。她们都在房门外头站了又站,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再等下去不合规矩,侍书便让另外三个回去休息,她守在了门廊下较远的地方。

    侍书神思清醒,时刻注意着房里的动静,同时,注意力又免不了被院中的两个护卫吸引。还有与她同样站在门廊下的康宁伯的,大概是亲信之类的人。

    那人面相有些老,细长眼睛眯起来,几乎就快要找不到了。长相平平凡凡,尤其眯着眼睛时,很没有精神。可他却有副年轻人的身子骨,高大健壮,立在门廊下,侍书莫名就相信他能保证房中两人的安全。

    对面也在打量侍书,菩萨座下自然是仙童。顾大小姐服侍琴棋书画的四个丫鬟,也是一些小门小户求着也要抢去当主母的人选。

    男子打量得很快,一眼即过。又垂下了没精神的眼,光明正大地和侍书一起听着人家的洞房之语。

    新房里。

    康宁伯挑去了红盖头,盖头下的人儿已经重新上了妆,但那红透的眼圈,却是用什么也遮盖不掉的。他手一颤,夫人闭着眼不愿理他,他便无措起来。蜷着手指呆站了片刻,自己去倒了合卺酒,将一杯递给夫人。

    酒是甜香的,酒杯是再也精巧不过的,她却只顾盯着那只手看。康宁伯的手是一点也不漂亮的,指骨有些畸形,手上遍布老茧,与他总是歪七扭八,看到美人连站也站不稳的形象大相径庭。

    美人的身体是磨不出这些茧子来的,他应该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她以前是这么想的。后来终于知道,他这双手能干什么了。

    康宁伯眼神黯淡,手却固执地一直没有放下去。夫人的思绪乱飞,根本不敢抬眼,一颗心又紧了起来。见康宁伯的手又向前递了递,她心头一颤,伸手接过,闭上眼睛与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喝了这交杯酒。

    这合卺酒酒性微烈,可即便如此,女子对他还是排斥又害怕,大约还有厌恶。总之,看她的反应,她对他,是没有半点儿好意喜欢的。

    洞房之夜该做什么,这房间里里外外的人都懂。但康宁伯硬是无法继续下去,跟夫人在床边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他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歇息吧。”

    女子不动。

    康宁伯又叹道:“莫怕,我不会做什么。既然你不愿意,我有的是日子等。”

    康宁伯此生大概再没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过话了,他起身走到桌边去,似乎打算在那里坐一夜。他夫人的睫毛终于微微一抖,极快极快地扫了他一眼。

    手臂粗的红烛烧了一夜,侍书和康宁伯的亲信在门廊下,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角和眼皮一样一耷拉。侍书也不由皱眉。

    听到了会有些尴尬,但连一点点细微的响动都没有,那就更尴尬了。

    房里,就小姐这些日子以来的脾气,她该不会是拒绝了自己的丈夫?

    不对!小姐虽然脾气爆了,可总是有些令人费解的对康宁伯的惧意。那是真真实实的恐惧。

    侍书怎么想,也无法想象夫人拒绝康宁伯的样子。

    天亮了。

    侍画、侍棋、侍琴过来的很早,侍书却没有去休息。等康宁伯从里头开了房门走出来,她带着另外三个丫鬟行礼。进屋去替夫人梳妆挽发时,侍书总是找着空子问了一句。

    “夫人,你们昨晚……”

    夫人身上的喜服都没有换掉,昨晚是和衣而眠。侍书心下不赞同,劝道。

    “夫人,既然已经成了亲,您还是……奴婢看,老爷也不是外人口中那般,对您能如此眷顾,心底定然是有情的。您可不能……”

    “行了,侍书……你去看看早饭吧。侍画,过来给我梳头!”

    夫人没有休息好,一只手轻轻揉着眉头。她听不得侍书这些话,心烦地向后挥了挥手。

    侍书一堆劝解的言语噎在口中,良久,她轻叹一声,走开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七)

    侍书走开了,侍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为夫人挽着妇人的发髻,她还在偏过头去,用眼神询问侍书,手下不妨一时间扯痛了夫人。

    “哎呀!怎么侍画你连头发也不会梳了吗?”

    “奴婢知错!”

    侍画连忙不敢再分心,瞄着镜子里那充满戾气的一张脸,她又有些怕,又有些心疼。

    梳妆整齐,早饭用罢,最糟心的事儿迟早要来。

    旁的小妾们没那个资格,七个姨娘,今早儿是必定要给主母敬茶的。她们昨天全都被关在院子里,胆敢偷跑出去煞风景,康宁伯怕是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康宁伯早饭的时候没有来打扰夫人,一堆姨娘要来恼人的时候,他又赶去给夫人撑腰。

    瞧着除了灵姨娘之外,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姨娘们,排着队上来请安。几个丫鬟对康宁伯那一点点的好印象,瞬间就飞到了九天外。

    言语没有行动重要,行动没有事实重要。

    看着这些女人,康宁伯也自觉没脸说什么,只是坐在夫人身边,对那些姨娘们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夫人没有看他,神情漠然,俯视着跪在她脚前的以灵姨娘为首的几人。她一双素手藏在袖子里,紧攥住椅子的扶手。

    主母进府后的第一天,侍书无法放下心去补眠。她还是站在夫人身后,打量着这些姨娘们。从凉溪进来的那一瞬间,侍书的眼神就是一定。

    凉溪规规矩矩地跪在几人最后头,大气也不敢喘。她半垂着头,只能看到眼前人的后背。至于主母,余光所见,是一片威严的红。

    灵姨娘直面那一片威严的红,那是她从来也不敢穿的颜色。身边夫人的侍女递来一盏茶,她恭恭敬敬地端到手里,垂着眸子双手呈上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一个归处。

    大家都不敢抬头,但因为第二个没有接上去敬茶,凉溪也就猜到,灵姨娘的茶,主母应该是没喝。

    这时代的小妾就是如此。主母要她们跪着,她们在这里跪上一天,也不会有人说是主母没有规矩。

    灵姨娘的那一颗心落到了底。她的一双手已经举得很困了,面前那大红色的裙摆,却连一丝闪动都没有。

    康宁伯不说话,丫鬟们也都不说话。时间被拉得长长的,一丝一缕黏着不肯走。灵姨娘也是真能忍,硬举着那一杯茶,手都能看出来抖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不留神将茶杯摔了。

    “呵……”

    看着那双绝对不是假装的抖来抖去的手,夫人笑了一下,接过了那盏茶。

    灵姨娘肩膀一松,却仍旧举着杯底子等着。等夫人将那杯茶抿了一口放回来,才如释重负地塌下肩膀,站起身挪得远远儿的了。

    真听话……

    尤姨娘暗暗撇嘴,跪着敬茶的姿势却标准优美。所幸夫人没有再为难她们后面的这些人,凉溪是最后一个,很快敬完茶,她站起身,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夫人。

    果然,她们眉宇之间很是相像,尤其是一双眼睛。

    侍书仍然看着凉溪的脸,眉头微皱,视线时不时会飘向康宁伯。

    夫人定好了翌日请安的时辰,见几个姨娘福身告退,她也不留。康宁伯没脸再待下去,扯了个理由离去,她也不留。

    等这正堂中只剩自己和她的丫鬟时,夫人又冷冷笑了笑。袖中紧攥的手,指头慢慢一根根舒展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尤姨娘去而复返。今天早上一看主母的态度,她是半刻都不敢耽误,匆匆回去便叫了人,抬了一堆账本过来。

    这菩萨人品的尚书府嫡女,大概是被一道赐婚的圣旨给气疯了。就今天早上那副模样,可怎么也不像是会普渡众生的菩萨。

    虽说灵姨娘的手臂现在可能还抬不起来,这件事儿让她感到很愉悦。可尤姨娘难得体会到了一些唇亡齿寒,她们这群姨娘,在主母眼中看来,大约没什么区别。主母要真是想下手收拾,灵姨娘过了,也就该她了。

    “这部分账是灵姨娘之前管的,这一部分是奴婢常年打理的……”

    将自己手上的账本每一本,恨不得每一页都翻给主母看,恨不得每一个字都详细解释清楚。

    尤姨娘道:“这是北城门外徐家村两处庄子的本子……这是北街上的药材铺……这是厨房的开支……这是……所有一切,账上都记得明明白白的。”

    夫人无聊地翻了翻,视线落在尤姨娘没有代为解释的那些账本上,冷笑道:“那这些呢?你要是不知道,就把知道的人叫来。”

    尤姨娘心缩得更紧了,也不敢彻底把灵姨娘推出去,只得先解释了原委,道:“这些账册,是年前才交到奴婢手里的。爷是想着,能一下都交到夫人手里。奴婢……”

    “这些账,你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奴婢……清楚一些……”尤姨娘弱弱地道。

    “……”夫人压下了欲冲口而出的话,道,“那就将你清楚的先说来听听。”

    “是。”

    ……

    凉溪回到她的小院时,红瑶和她两个相处的好的姐妹正等得着急。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关怀不了两句话就问道。

    “姐姐,夫人是如何模样?可有为难你们?”

    她们这些姨娘带回来的答案能够让后院所有女子知道,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另几位姨娘的院子里,肯定也一样早就有人等着了。夫人的敌意满满,不到中午,便会人尽皆知。

    凉溪叹了口气,对这些年轻的女子有些怜悯。

    从姨娘们的院子里走出来的小妾们,愁容满面地回去了。从主母院子里走出来的尤姨娘,深深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好几岁。

    她背心被汗水浸透,夫人这种态度,竟然不像是厌恶她们,怎的似乎有深仇大恨一般?

    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将桌上满满一杯子凉茶水灌到了肚子里,尤姨娘才觉得舒坦些。倒在椅子上,她发起愁来

    这以后的日子,可要如何过呢?

    灵姨娘的账有问题。不论男女,不论权力大小,管事的,少有不贪的。尤姨娘账本上其实如果细查,还是能查出一些小纰漏。不过,她手脚从没敢放得像灵姨娘那么大过。即便被查出来,也只是罚一罚,不像她院子里另一位,麻雀面,豹子胆,狮子心。

    灵姨娘做的假账,尤姨娘是弄明白了的。之前她想着通过主母的手去收拾她,但现在,尤姨娘忽然有些惶恐起来。

    要不上一个月,灵姨娘就会完。至于最后的结果是死还是被送到庄子里,那要看主母的心情。

    接下来呢?

    冷汗又从额头冒出来了,尤姨娘擦一擦,现下是坐也坐不住了。

    主母院子里。

    夫人没什么心思看那些账本,尤姨娘给她安排的是下午先见几个掌柜的,明天再见庄子上的人。这些人,她也没有心思见。

    “侍书,这些账本,你们就分着管了吧。不要拿来烦我。”

    知道自己的丫鬟个个都是能人,夫人便把尤姨娘送去的那些账册,尽数甩给了侍书等人。至于下午和第二天的见面会,她也全部托给了自己的丫鬟。

    “夫人,奴婢们帮您管着,自然是无碍。但下午这些人,您总是要见一见的。”

    侍书心下有些不赞同,免不了又劝了几句会让她主子不高兴的话。结果,就又被骂了一顿,还被赶了出来。

    侍书站在门廊外,几个康宁伯安排的下人偷瞄她几眼,都不敢说话,但心里怕是有了想法。

    侍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以前在闺阁中时,她素来被夫人当姐妹看待,哪里听过一句重话?此时心里不由有些恼了,人也有点乏得立不住了,便自去了房中休息。

    侍画她们三个面面相觑,心里有些替侍书觉得冤枉。她们不敢多劝,胡思乱想一阵,只在心里更怪康宁伯了。

    要不是因为这桩婚事,她们小姐根本就不会性情大变。换了从前,小姐事事都好,哪里用侍书去劝?

    即便侍书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一个人为的自己好还是为的自己不好,傻子都能分辨。侍书对小姐忠心耿耿,跟侍书闹别扭,好像是小姐七八岁懒于读书用功时,才会做的事。怎么现在竟然还会发生呢?

    下午。

    见侍书到底是挂心着夫人,躺下不到一个时辰又爬起来,午饭也没用,就跟她们一起等着伯府一些小产业的主事的。

    侍画端了一碗粥过来,另两个这会儿正在翻账本,只有她们二人,侍画便道:“姐姐,你可莫怪小姐说的那些话。她心里是太苦了……”

    侍书叹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粥碗,道:“我哪里不知道小姐心里苦呢?但事已至此,难道日子不过了再去寻死吗?”

    “尚书府早已不是之前的尚书府了。我盼着小姐嫁个好人家,不求什么王侯封号,贵不可攀,一家子人能好相处些,已经是极幸之事。无奈半路掉下那么一卷圣旨来,把小姐送到了这康宁伯府。”

    “小姐那是寻了一趟死,恨得连性儿都变了。我怎么会怪她?”

    “那就好。”侍画松口气,指了指侍书手中的粥碗,要她继续吃,自己笑道,“你不知道,打小啊,我就怕你和小姐吵架!”

    侍书也笑了,将一碗粥喝干净,她突然道:“不瞒你说,画儿,你觉不觉得这伯府里有些怪?”

    “怎么了?”

    侍书低眸沉思,半晌才道:“没什么。只是我从前和小姐一样觉得,这婚事有一千一万个不好,如今看一看,似乎万事也没那么绝对。”

    “怎么没有那么绝对?”

    侍画不懂,却也不去探究。就是因为以前小姐和侍书总凑在一起说一堆她们不懂的话,她们才没有侍书那样得小姐的啊!以前自然也嫉妒过,不过现在么,她知道人脑子是不一样的了。

    侍书说什么,她就去做就好了。那肯定是为小姐好,为她们好的事。

    “画儿,我交给你一件事情。等到了明后天,这府中管事咱们都见过了之后,你去查一查后院的那些人。尤其是注意注意方姨娘,打听些她以前的事情。顺便再看看后院里,还有没有别的与咱们小姐长相相似的人。”

    查这些干什么?侍画却没有再问,点头道:“哦……好!”

    侍书笑着摸摸她的头,向夫人歇午觉的地方扫了眼。

    康宁伯身边那个一闭上眼就没精打采的亲信,默默退到远些的地方去后,扬声叫道:“侍书姑娘可在吗?”

    “应侍卫辛苦了。”

    侍书出来,看见他身后跟了一堆人,知道这些就是下午她要见的了。

    “侍书姑娘辛苦了才是。”

    应侍卫一弯腰退下,侍书视线落在他脚下。这人走起路来轻捷无声,太阳穴鼓起,所以鬓边留了两缕长发掩着。有时他手会从袖子里面露出来,指上全是老茧。

    应当是个高手。不过这好歹是康宁伯府,往上数一代是举贤侯,再往上是异姓王府,有几个高手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了。

    府里的一些重要下人都见过了。三朝回门后,夫人没别的事可做,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便开始收拾小妾了。

    尤姨娘午饭正吃着,一口鲜美的鱼肉在嘴里嚼了两下,正要咽下去时,外头脚步声杂乱,来了一堆人。她扒在窗边看,见那些人行动迅速,几下子就压了灵姨娘走了。她一口鱼肉再也咽不下去,似乎那里头凭空长出来了一根鱼刺。

    夫人的一举一动在后院里传得飞快,凉溪下午就知道了灵姨娘被押走的事儿,不过她并不知道有人已经偷偷打听过她以前的那些“光辉事迹”。

    其实,严格来说,方歌算是整座伯府中的所有妾室里面,曾经最得宠的一个。整整一个月的专宠,这个记录,到现在也无人打破。

    侍画在和侍书讲方姨娘时,她们谈论的人,在考虑该如何创造机会接近夫人。

    要是能有一段时间,能让她来催眠一下,问出些话就好了。

第二百六十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八)

    灵姨娘跪倒在地,体似筛糠。她膝盖前方半尺处丢着一本账册,是在垫着崭新的苏州青绸软垫的红木宽椅上坐着的人丢下来的。

    侍书没有在最跟前伺候,侍棋侍琴这些日子一直在对账本子,现下是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立在夫人身边。

    她们四个,打小就是当陪嫁丫鬟养的。府务、医理、女红、诗词琴棋之类雅好,都是与小姐同时接触的。侍琴从十岁就开始学着看账,灵姨娘做的那些假账,如何躲得过她的眼去?

    若不是她们几个心里有计较,不愿始到这伯府中,就搅和得血雨漫天。早在十日之前,灵姨娘就会被逮出来了。

    阳春三月,日头渐暖,房中炭鼎已经多时不起了。灵姨娘却觉得冷,满脑子都是她要完了,夫人问什么,哆哆嗦嗦的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侍琴已经说明白了,伯府东街上那处玉器铺子,就前两年的行情,绝不会只收这么点账。尚书府不是没有玉器铺子,两相比对一般,这账目明明了了。姨娘是要自己把这账理清楚了,还是咱们再多花几日,把那处铺子里外都查透了之后,我再与姨娘细谈?”

    夫人玩着自己葱尖般的十指,余光一瞥,灵姨娘颤得抖抖瑟瑟。她微微抿住嘴,秀朗的眼一眯,露出一个转瞬即逝,得意又恶狠狠的笑来。

    “奴……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假账啊!还请……请夫人明……明察!”

    高声喊冤也不一定有效,更何况灵姨娘这般心虚。她心里一百八十个鼓手在鼓面上敲个不停,弹得她一颗心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姨娘这是想咱们再多花些时间?呵……那也无碍!”那正合她意。

    灵姨娘进了夫人的院子,就没再出来。一日接一日,尤姨娘都乱了阵脚。灵姨娘的那些丫鬟守在空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后院里,以前总是一天要闹三出的女人们,如今已经寂静了半月多。

    主母院子里。

    侍书又立在门廊下,这个三月,她已经不知道和夫人产生了多少次分歧了。今天中午,她们又吵架了

    “侍书,你能不能不要烦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不清楚什么是对吗?可我如今不是在宫里,甚至也没能进一个……呵!小些的后院!我以前……那么辛苦到底值得在哪里?早知道是要来康宁伯府,我就该像那聂侍郎家的三姑娘,像陈国公府中的老五,我……我若是她们那个样子……”

    若是那个样子,还不一定会来这里。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还会扯到辛苦?从前学诗,作画,学棋,那不是她们的兴趣吗?夫人爱学那些,尤其酷爱同人对弈。还有外出施粥,办义医堂,那不都是夫人很乐意去做的吗?

    怎么是辛苦?她到现在还记得夫人说过的一句话。

    夫人说,那些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笑的时候,她真是比皇帝给了封号那日还要高兴。

    一颗心在抖,她却仍然在劝:“我知道,您心里的苦侍书都知道,可您不能这样下去啊!您已经嫁到这儿来了……”

    “够了!侍书!你不要一天到晚总是提这个了!你要是看不惯如今的我,我打发你回府去!”

    “夫人!”

    “够了!出去!”

    ……

    侍书一颗头剧痛无比,她有点茫然地站在廊下,看着院中正在大太阳底下举着一盆水,一张脸被晒得通红,胳膊已经发抖,人也抖得厉害的灵姨娘。

    灵姨娘已经有两天,水米未进。

    今天这不算是最厉害的。昨天她亲眼瞧见,夫人用簪子去扎灵姨娘。

    账的的确确是假的,但给个痛快也就行了,何苦要这么折磨人呢?

    侍书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转身打廊下一步一步走开了。

    尤其,折磨人的,还是她认为一辈子也不会做出这些残忍之事的,她的小姐。

    折磨灵姨娘的时候,侍书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看错了,还是夫人出问题了。她们以前从无交集,没有任何恩怨,如今虽然一个妻一个妾,可夫人怎么也不至于瞬间就恨到这个地步。

    夫人,她怎么会觉得快意呢?

    那个眼神,令人不寒而栗。那像是大仇得报,报完不算,还要把仇人一步一步按到地狱里面去。

    铜盆落地,一声脆响,盆里的洗脚水洒了满院。灵姨娘终于是晕了,侍书连忙奔过去,先试了试呼吸。

    尚书府没有伯府这样爱死人,可她们肯定见识过人命轻重。

    侍书是不怕死人的,可现在看到昏倒的灵姨娘,她忽然心惊肉跳起来。

    她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灵姨娘要是真死了,这可就是她们小姐杀的第一个人。那个懂事之后再不吃荤,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人儿,就真如水中的幻影一样,风过,便碎了。

    伯府里的下人过来收拾,侍画扶着夫人的手出来。侍书张望过去,见夫人随手叫了一个人去打冷水。

    她一只手揽着灵姨娘的头,一时间竟然站不起来。等那下人打来了冷水,为难地提着木桶来回两边望,不知是该浇还是不该浇时,她仍然没有站起来。只看见夫人神情冷漠,只看见侍画着急,只感到一桶冷水泼到灵姨娘的脸上,也溅到她的袖子上,溅到她的眼睛里。

    院子里一群伯府的下人眼瞧着,侍书这次是面子里子丢了个一干二净。

    “姐姐!”

    侍画想要跑过来,被夫人一声冷喝止住了脚步。

    “侍画!”

    “你如果也想跟着她回尚书府,就去吧!”

    侍画不动了。灵姨娘被泼得浑身一抽搐,再张开眼的时候,瞳孔都有些不对。侍书扶着她站起来后,打算往院外走。

    “侍书,你做什么去?”

    “奴婢瞧着灵姨娘有些不好……”侍书停下来,福了福身道。

    “既然是装晕,就不用请大夫了!”

    打断侍书的话,夫人撇下一句“接着举”,便掀起帘子回了屋。

    侍书和灵姨娘一起站在太阳底下,只觉自己虽然没有吃那份苦,一颗心却是要更苦。

    主母院门外的两个护卫,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悉数入耳。他们对视一眼,在这个下午,免不得听到了好几回铜盆落地的声音。

    晕过去再被泼醒来,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最后都会被归为装假。灵姨娘撑了整整一个下午,却还没完。她晚上又没吃饭,夜半子时,还在举着盆,这是她装晕的惩罚。

    夫人睡在床上,纱帐罩得严严的。康宁伯坐在屏风另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盯着自己的一双手。正出神时,外头盆子又落地了。

    这一次,灵姨娘终于没被水泼醒过来。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三日之后。

    主母院子里的下人,嘴一个比一个严。灵姨娘在这院子里被折磨到面目全非,外头的人却什么也不知。她们的日子过得没有灵姨娘那么慢,却依然磨人。直到灵姨娘被带到主母院子里十日过后,大家才算是得到了准信儿。

    假的就是假的,灵姨娘做出来的假账被查明白了。最后的发落是,打上二十板子,送到庄子里去。但消息灵通的却打听到了

    “说是……半路上就死了。”

    红瑶和凉溪在一处儿,谈论着主母进府之后头一具枯骨。

    “二十板子,不至于吧。”

    “我的好姐姐诶!没有那么简单!可能不止二十,可能这十来天日子本就不好过,也可能是在路上……”

    红瑶这副模样,看起来要比凉溪适合在伯府后院生活。她皱着小鼻子猜测,也没想过自己料得**不离十。

    把红瑶打自己的小院里送了出去,凉溪想着要闹点什么幺蛾子来让主母注意到自己,全然没有想到,就今天这一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灵姨娘被押走了。灵姨娘没有消息。灵姨娘死了。

    尤姨娘日夜不得安稳,两颊上的肉这些日子见天的凹了下去。每日去请安时,只要夫人向她一看,她心立马就跳到了嘴里。

    现在快到三月末,主母收拾她们这些小妾的速度,跟尤姨娘猜想的相差无几。

    一个月,灵姨娘死;接下来三个月,她死!

    尤姨娘夜夜做着噩梦,却不料下一个死的不是她。

    群芳院里。

    刚从凉溪那儿回来没多久的红瑶,心头有些发怯地打量着面前比她高些的女子。她浑身的那种沉静气派,压得她更矮了。

    “这位姐姐是……”

    红瑶并不认得侍棋。

    “奴才是夫人身边的侍棋。夫人想请你过去说说话。”

    红瑶登时脸就吓白了,一想在这伯府后院中风光了那么多年的灵姨娘,一个月不到就死于非命。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轻重,觉得她可能还撑不上三天。

    脑子里有一百种拒绝的话,但这个情境,她万万不能说出口来。

    她们这些没名没分的妾室,连给主母去请安敬茶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胆敢拒绝,那是藐视主母,当场拎出去几板子打死也是有的。

    红瑶白着脸,过了桥,一路上吓得结结巴巴,还记得要套话。只是侍棋一路上一言不发,心里也在暗自猜测着红瑶的命运。

    不只是侍书,她们三个也察觉了,夫人的变化实在是大。之前寻死过后在顾府里,像认命了一样,还看不出来什么。一到康宁伯府,骤然间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对付灵姨娘的手段,实在是让她们这些丫鬟沉默震惊。

    见到了夫人,红瑶一边想着凉溪和夫人的眼睛还真像,一边胆颤心惊地不敢抬头,只听见声音说:“红瑶……是吗?”

    “是,奴婢名叫红瑶。”

    “嗯……我夜里习惯有人守在床边。以后,这事儿就你来吧。”

    侍棋不敢说话。见夫人正专心致志地涂着自己的指甲,看到几案边摆好的书,突然想起,夫人有多久再没有读过书了……

    夫人从前是极爱读书的,每日不看上那么几页,连觉都睡不安稳。

    是夜。

    红瑶站在床边,尴尬无比。

    夫人睡在帐中,康宁伯坐在榻上。

    红瑶一颗心砰砰砰跳,感觉自己知悉了天大的秘密。主母过门的这一个月,爷没有去过任何别的院落,大家只当这院子里是夜夜鸳鸯嬉戏,谁能想到……

    居然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红瑶想着想着,又害怕起来。不知道自己背负着这个秘密,还能活多久。

    床上的人面向外,透过帐子看着外面昏暗的人影轮廓。指甲尖在被面上来回重重地勾着,终于把绸面拉出丝来,这才满意了。

    担惊受怕过了一夜,红瑶也没有感觉到困。到快天亮时,听见康宁伯走了出去,她肩膀才微微松下去。

    天亮了。

    夫人有侍画她们伺候着起身,一夜堆积出来的困意,让红瑶感觉累了。但因为不知道该去哪里休息,她也就强忍着没说什么。跟着侍画她们,随手接个东西做点事情。

    “夫人,她……”

    姨娘们早上都请过安回去了,看着偷偷恨不得闭上嘴打呵欠的红瑶,侍画指了指她,小声问道。

    夫人硬邦邦两句顶回来:“去做你的事儿,不要像侍书一样,操那么多心!”

    侍画头一低,再不说了。悄悄看了几眼红瑶,她心下替对方觉得不妙。

    一个晚上站着守过来了,红瑶的腿本就又麻又痛。结果一个白天,她也没有坐下来哪怕一次。

    第二天晚上站在帐外,红瑶忘记了尴尬。她的心像是落入了冰水之中,被冻住连跳也跳不起来了。

    晚上没什么事儿,就站着守夜。白天也没什么事儿,就在夫人跟前站着。

    这是好轻松的活计,还能伺候到夫人,真是她们这些贱妾的荣幸。

    可是,再好做的事,连着整天整夜的不睡觉,谁也撑不住的。

    第三天晚上,整整两个昼夜没有合过眼的红瑶,晕倒在房中。

    康宁伯听到屏风那边有人跌倒的声音,他却没有过去看看。人半倚半靠在软榻上,对着一盏昏灯,眼色暗沉。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九)

    “娶了这样一个毒妇,爷心里可是难受了?可是后悔了?”

    重重纱帐之后,传出微微沙哑的声音。

    康宁伯一愣,张了张嘴,反复确认了片刻,这才回道:“一群奴才而已。夫人若是觉得这样舒心,将她们全部打杀了也没什么。”

    床上的人轻笑了一声,能听见翻了个身,又无声地睡下了。

    康宁伯又靠回到软榻上去,在良久的寂静中,他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他娶回来的夫人,在进府一月后,和他说了第一句话。

    只是这句话,他宁愿她不说。

    纱帐里的呼吸声并不匀长,这一个月来的每一夜,他几乎没睡过,他的夫人也睡不好。要等他清早走掉之后,帐子里的人才肯安心闭眼。

    她不放心他,她不信他,她恨他……

    康宁伯又坐直了,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曾经那个不慎在他打马而过时,滑落了面纱后随手轻挽,对着一群身上还有粪肥味的耕佣,目光慈悲,笑容婉然的女子,到底是被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康宁伯有些待不下去了。他猛然站起身,逃也似的大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应侍卫在外候着,见他出来,立刻垂头观心,不往房中看一眼。等康宁伯亲手小声关了门后,他也跟在其身后走了。只是,临出院门前,他向侍书的屋子看了一眼。

    谁更用心,免不了就要更受罪。

    夫人天天喊着要送侍书回尚书府,现在倒变成她死皮赖脸要留在这里了。

    康宁伯走后,床上的人一把拉开了帐子。

    夫人穿好了鞋下床来,转过屏风瞧了瞧,见房中确实无人后,她又转回来,蹲在了红瑶身边。

    把红瑶的脸掰正了,白皙修长的手指停在这张年轻俏美的脸上,在颊上轻轻划摸着。

    原本好好的,夫人却骤然用了力。红瑶的面颊上被指甲划出了几道红印,这还不算,她还下了更大的力去掐,明目张胆地将血红血红的指甲印子,留在红瑶的脸上。

    夫人似乎在这一抓一挠之间寻找到了莫大的乐趣,直将红瑶的一张脸抓得恐怕凉溪也认不出来后,她忍住了想直接戳到红瑶眼睛里去的手,满意的又上了床睡下。

    侍画第二天进屋来伺候夫人起身时,被红瑶那张脸吓得惊叫出声。帐子里的人动了动,被吵醒之后,有些不满地探出一只手来。

    侍画视线在那只手和红瑶的脸上来回游移,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

    “夫……夫人!这是……”

    这是你做的吗?

    没有听到回答,侍画只看见她伺候了过十年的女子,大清早起床时,就已是满面的戾气。

    侍画被红瑶给吓得连基本的穿衣梳头也不会了,早上被夫人呛了好几回。好容易伺候妥当了,侍画心里也有些委屈道。

    “夫人,方姨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她来这么早做什么?”

    那她如何知道?左不过就是早早儿跑来献殷勤罢了。只是,那个方姨娘似乎并不是事儿多的人。而且,主母的院子现在在后院那群小妾眼中看来,怕是都成了阿鼻地狱。就算是要讨好夫人,至少也先看看风头。

    “奴婢不知。”

    侍画摇了摇头,不止一次地往屏风后望去。见夫人好像是完全忘记了红瑶,侍画欲言又止。

    她莫名的清楚,要是开口说给红瑶请大夫的话,她又会被骂。要是以后说的多了,她肯定会变成第二个侍书姐姐。

    侍画最后没出声,侍棋侍琴忙于管家看帐,近身服侍夫人的事,她们近来都少做了。康宁伯派来的下人自然不可能接近主母的床帏,所以,红瑶就倒在床边,整日再没被别人发现。

    凉溪画了一夜符,清晨起来,把存货全揣到了身上。收拾打扮了一番,她赶了个大早去给主母请安。

    在院子里等了又等,主母梳妆打扮好之后,一个个颇有时间观念的姨娘们都已经快到了。抢在她们前头,凉溪见到了主母。

    这段日子以来,每日请安,夫人都像是没睡好。今日也是,她手支着头,歪歪地靠在椅上。因为人好看,倒别有一种慵懒之意。但她合着眸子不理人,这不行。

    进屋也没说上话,眼看着别的姨娘们都要来了,凉溪走到夫人面前去,在侍画微微惊诧的眼神中双膝跪倒。

    “夫人。”

    夫人连眼睛也没睁,凉溪便继续道。

    “几日前,听说夫人将红瑶叫到了身边。不知红瑶妹妹犯了什么错,奴婢斗胆为她求情。还请夫人发发慈悲,若是红瑶当真做了什么错事,奴婢愿意和她一起承担。”

    侍画在旁边听着,已经有些想要踢凉溪了。

    这世上还有人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吗?

    夫人终于睁开了眼,斜着眸子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怎么?难不成我这院子里,倒成了油锅地狱了?红瑶在这儿,你是生怕她死了,才慌慌张张要求我将她放回去?”

    “奴婢不敢!”

    夫人冷笑道:“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只不过,红瑶若是知道你如此挡她的路,恐怕想一口咬死你!她是什么身份?本夫人点了她在身边伺候,是她的福气!受得住就抬个姨娘,受不住么……”

    那就去死好了!

    凉溪还要再张口挑衅,夫人对她竟然格外有份好脾气。外头下人通禀进来,姨娘们全都过来了,夫人挥了挥手,还让她站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给了脸也不要,凉溪仍旧跪着,一副要求情求到底的样子。

    “姨娘既然这么想跪,就到旁边跪去,别挡了我的眼睛。”

    就这样,夫人竟然还是没恼。

    五个姨娘结伴而来,进门就看见凉溪跪着,心里全都“咯噔”一声,脚下的步子更小心了。

    除了凉溪这个傻子,自然再也没有人问红瑶。夫人大概是昨天晚上掐过瘾了,今天早上也没有给人脸色看,姨娘们都有惊无险的出去了。只有一个凉溪,自己找罪受。一直没有走,一直跪着。

    夫人并不搭理她,该吃饭吃饭,该小憩小憩。侍画在屋中来来回回走着,拿着拂尘心不在焉地干活儿。视线时不时停在凉溪身上,简直难以理解她。

    凉溪想要见一见红瑶,哪怕一面也好。她想催眠了红瑶问一问,以前可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夫人刚来就弄死了灵姨娘,这还有些道理。毕竟,灵姨娘管家那么多年,是一堆小妾里头的老大。但夫人弄红瑶干什么?她就是一个被收进府中,连七八天得宠的日子都没过过的小丫头而已。

    “十三,这个世界现在有穿越或是重生的人是不是?”

    凉溪在昨晚这么问,十三没有说话。

    其实,走过左手边的小小穿堂,就是红瑶所在的地方。她到现在还晕着呢!但凉溪不知道。

    扎扎实实从早上跪到了晚上,凉溪没有半点不适。晚饭过后,感觉夫人那个名叫侍画的丫鬟在她周围转来转去,凉溪也没有一点想要起身的意思。

    反正她身体好,膝盖下面早就垫好了符,感觉软绵绵的,一点儿也不难受。就在这里跪上一夜又何妨?还能见一见康宁伯。

    凉溪来的时候就抱着要见康宁伯的心思,结果她实在倒霉。好巧不巧的,康宁伯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没有再总是留在主母的院子里。

    目前看来,尚书府的菩萨小姐,不是那个让康宁伯回头的人。她受宠的时间甚至跟凉溪一样,一个月而已。

    天色渐黑了,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夫人早就过去了,侍画等着时辰到了关穿堂门。

    站在门边,看着似乎要跪个天荒地老的凉溪。反正夫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侍画前后左右看看,走到凉溪身边道。

    “姨娘还是回去吧!红瑶该死还是该活,是夫人拿主意。你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把自己跪死了,也没有用!”

    凉溪垂首摇头,道:“多谢侍画姑娘提点。只是,奴婢想不会的。夫人善名,在京中家喻户晓。谁不知夫人菩萨人品,慈悲心肠?不管红瑶做错了什么事,奴婢在这里跪着,夫人总能感到奴婢的诚心。至少,总要给红瑶一个机会吧。”

    凉溪说的这些话,让侍画的心在抖。

    菩萨人品?慈悲心肠?

    夫人以前肯定是这样没差的,但现在,她还有这些吗?

    想起今天早晨看见的红瑶的那张脸,侍画张不开口来。

    侍画呆呆地站了很久,见凉溪真的要跪过这一夜的样子。她叹气道:“姨娘还是回去吧。侍画说句真的给你,你现在在这里跪着,也没有用了。”

    不过,是让这院子里再多一缕幽魂罢了。

    视线瞄着凉溪瘦削的肩膀,侍画心里是真的怕。这才一个月,要闹得死三个才罢休吗?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红瑶已经死了?

    不至于吧,这才三天而已!

    “姨娘何必明知故问?”侍画拉起了凉溪,挽着她将她送出了门去。

    就今天早上看见的红瑶的那个样子……虽然是还没有死了,不过,不请大夫,继续再那么熬下去的话,大约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立在院子里,凉溪在夜风中考虑了一番。顶着那两个白天守在大门外,夜里守在院中的护卫的眼光,没有照着侍画的意思离开。

    反正符都带在身上了,就在这院子里多打探打探吧。

    跟那两个护卫一起站在院子里,凉溪表面上装得摇摇摆摆的样子,实际上,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四处乱瞟。

    话说回来,都这么晚了,康宁伯人呢?

    翠红楼。

    京城中规模最大,但听名字就不是那样高档的妓院里,老鸨脸上笑开了花。今晚,翠红楼里面实在是贵宾如潮,这可全都是冲着他们楼里的花魁来的大财神们啊!

    “呀!郭兄!怎么……你……你也来了这里?尚书府的女菩萨……供没味儿了?”

    脚步虚浮,肚如鼓袋的男子左右各抱着一个美人,酒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在这翠红楼里面瞧见熟人,他呵呵地笑着,一屁股坐到康宁伯的对面去。

    康宁伯一脸厌烦,把一盏酒又灌入肚中,并不搭话。来人却越来越亲热,推给他一个美人,拍着桌子道。

    “郭……郭兄,你可是有许久没来这儿捧场了。皇上天恩浩荡,指给了你一尊女菩萨。你也给兄弟说说,那女菩萨跟这翠红楼里面的花魁相比,到底谁好?”

    又灌了一杯酒,康宁伯冷笑道:“你府里养着个听话的。若是哪一日,你府里那位死了,让你老子也找一尊女菩萨续上,你便试试那滋味。”

    “哟哟哟……这怨气冲天的!啧啧!”

    两人又干了一杯酒,之后说的话,便一句比一句往下流里去。

    凉溪还在主母院子里等着康宁伯,等到将近子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实在不巧。帐帏里,夫人也是一直睁着眼睛,心里难免有些打鼓。翻来覆去几回,她睡不住,下床后看到在她鞋子旁边跪着的红瑶。

    红瑶是下午的时候醒来的,但夫人却很喜欢捉弄人,她不让红瑶出声,不让凉溪听见她的声音。

    见红瑶实在是站不住了,夫人才大发慈悲的让她跪着。垂头跪倒,想起夫人说的凉溪竟然来这里为她求情,再想一想自己的结局,红瑶暗自垂泪。

    手指掂起这张再也看不成的小脸,见红瑶哭得满脸是泪水,夫人蹲在她面前,道:“哭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夫人死在里头了呢!”

    红瑶连眼泪也不敢擦,夫人的手指还撑在她的下巴上,她也不敢动,想忍住眼泪又控制不住,最后泣不成声道。

    “奴婢……奴婢着实不知自己错处,还请夫人告知,奴婢此生都不会再犯了。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还请夫人放过奴婢!夫人……”

    夫人冷笑了一声,抽回手很是嫌弃的抹掉指头上的泪,道:“连自己有什么错都不知道,你不死谁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

    红瑶绝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怎么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她以前甚至从未见过夫人的面?夫人进府后,她和后院里所有女子一样,为什么灵姨娘下来就是自己?

    房中传出浅浅的啜泣声,凉溪听不见。她在考虑:若不然,站到明天早上请过安之后先回去?

    除了她之外,红瑶在群芳院里还有几个相处得好的。要不先从她们口中问一问。

    凉溪定下主意,斜着眼睛瞅院中那两个护卫,悄悄将袖子一笼,一张符在她的袖中被烧碎。

    院门外有砖块落下的声音,那两个护卫短暂对视后,其中一个飞身而起,眨眼间便到了墙头。

    凉溪拢在袖子里的双手有些僵,怕被另一个怀疑,她没敢一直盯着看。只听到有人的衣摆被带得哗啦一声响。那护卫的身影迅捷如兔,那么高的墙头啊,这老哥是怎么跳上去的?

    那护卫到墙外头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悄悄儿又回来,并没有把刚才那声响动跟凉溪拉上关系。

    幸好以前没有偷偷翻墙跑出去过……歇了要和这些人来硬的心思,凉溪后半夜安安静静。

    红瑶在床边又跪了一夜,下一次晕倒不知是何时。

    早上,侍画伺候主母起身后,开了门就看见院中并没有走的凉溪。见她一脸憔悴之色与红瑶一模一样,侍画也不知自己什么心情。

    只见凉溪向夫人请了安之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夫人却并没有对她生恼,也没说什么既然她爱给人求情,就一直跪着去求的话。侍画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些。

    “姐姐昨日怎的跪到夫人那儿去了?”

    和一群姨娘一起出来,凉溪免不得被几个人问。

    “红瑶被夫人叫了过来,我实在不放心。”凉溪满脸惆怅担忧。

    一群姨娘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看着,也被凉溪带的忧愁起来。

    她们只当以前的日子不好呢!她们还猜着夫人名声那么好,进府之后,总不会给她们难受。结果,现在一天到晚胆战心惊的,倒还真不如从前灵姨娘还在的时候,每天也只不过是不高兴了,找几个人过去扇个巴掌而已的日子。

    “几位姐姐妹妹们,我想问一问,你们从前可有谁与红瑶走得近一些的?”

    没人会无缘无故就对别人有敌意的。第一个是灵姨娘,第二个是红瑶。灵姨娘收拾过的小妾太多了,不好确定其中一个,可是红瑶却不是多么爱生事的人。她地位也不高,能招惹到的着实不多。

    可惜现在只有两个,就看以后夫人再叫谁了。

    几个姨娘都摇头,就是真跟红瑶有点交情的,现在也不愿开口了。凉溪叹口气,也不再问,打算去群芳院。

    她这些日子去群芳院跟红瑶聊天打牌嗑瓜子的时候,有两个姑娘喜欢来与她们凑对。

    “紫心,你怎么在这儿?”

    原以为红瑶的住处没了主人,空空荡荡的。结果凉溪一进来就看见那两个姑娘其中之一的紫心在这儿,不知在这屋里乱翻什么。

    “方姐姐!”

    紫心被唬了一跳,讪讪地放下了手,转眼间做出一副哀痛的样子来,指着这房间里的桌案椅柜,伤心道:“红瑶被夫人叫走了,这几天也一直没回来,我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只能每天过来,随便替她打扫打扫。”

    “是吗?”凉溪信了,叹着气拉住紫心的手去坐下。

    “紫心,我实在是想不通,红瑶能有什么地方招惹到夫人。她自进府就住在这群芳院里,你与乐儿住在她左右手边,应当是最熟悉她的人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找你跟乐儿问一问她以前的事情。”

    “紫心,你可要好好想一想。夫人叫走了红瑶,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万一等几天又叫走了你……”

    紫心刚要说红瑶怎么可能跟尚书府的嫡小姐有关联,就被凉溪最后一句话吓得细细回想了起来。因为灵姨娘死得太快,大家都不觉得夫人那儿是多好的去处。

    “我也有一整日没吃饭了。要不这样,你去我的院子,跟我随意说一说,顺便在姐姐那儿把中饭用了。”

    凉溪跪在主母院中一天没吃饭,不管灵姨娘和红瑶如何,凉溪受了罪是事实。紫心一想她跟红瑶的关系可能会让自己被牵连,一时真的慌了。凉溪轻声安慰了几句,就顺利地把个小姑娘拐到了自己院里。

    姨娘请安的时候,丫鬟不能进正室。夏儿昨天在主母院子里,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魂飞魄散。一听说自己可以不必守在那里,她连忙逃命似的从主母院子里飞奔而出。回来才觉得心安,心安没多久又开始忐忑,害怕凉溪不能再出来,又怕她回来之后责怪于自己。

    “夏儿,我与紫心说几句话,你这就去厨房催一催中饭。回来了也不要打扰我们,在外面候着就是了。”

    见凉溪带着紫心一起来了,夏儿连忙上前来想要关心几句,却被凉溪两句吩咐打断。见她说完话挽着紫心进屋,让紫心先进去,在门口脚步顿了顿,夏儿连忙扬起了脸,还以为凉溪要说什么。结果,凉溪自始至终也没看她。

    夏儿心咚咚跳着走了,紫心一瞧室内昏暗,因为是凉溪的住处,她也不做多想。凉溪倒了茶给她,她只觉口干舌燥,想也没想就喝下去。

    将一张符拍在紫心的后背,见她眼神顿时直了。凉溪听了听屋外没有任何动静,她便问道。

    “红瑶在府中,前后都得罪过些什么人?”

    紫心呆滞地摇了摇头,道:“她脾气好,从来也没听说过红瑶和谁交恶的话……”

    非要找出一个的话,那就是红瑶在得宠之前府中正得意的小妾。这后院里每一个女人都会有这样一个得罪过的人。

    “在红瑶之前,这伯府里面谁最得宠?”

    “是一个名叫蝴蝶的。”

    蝴蝶……

    “这个蝴蝶现在怎么样了?她人怎么样?”

    “她死了!”

    这伯府后院里的女子们,一旦失宠,再复宠是很难的。但这件高难度的事,蝴蝶却做到了。可惜她没那福气,复宠之后很快就死了。

    “她怎么死的?”

    不不不……

    “她什么时候死的?”

    ……

    先下一点药,再用上催眠术,再用符营造环境,最后用一道符迷一迷她的心智……针对普通人的话,这一通完全够用了。

    其实凉溪想要学焚珏大佬在直播过程中所画的吐真符,结果被告知难度过高,她目前是不要想了。而且,大部分的高级符,在b级任务世界之中,是不允许出现的。

    又过了两日,红瑶还是没被放出来。凉溪这两日在到处找人约谈,除了蝴蝶之外,夫人去年在接到赐婚的圣旨之后寻死的那段时期,伯府里面还死了一个女人。

    在侍画看来,凉溪是回去缓了两天,然后继续跑来找罪受。她这次又提早来请安,跪下来之后,求情的话都没变。

    看得出来,夫人是有点烦了。

    “姨娘这么关心红瑶,又何必一直说什么一起承担之类的话?”

    “那小蹄子在本夫人这里言语不敬不说,还偷东西,叫她清理一个妆匣,她还摔了我三只玉簪子……我给她的福气,她不是受不起,她是不想要。这种人,本夫人便是今天把她拖出去填了井,也没人敢说什么。姨娘说要和她一起承担,倒是给本夫人难题做。”

    “不然这样?”

    夫人话还没有说完,侍画的心就一颤。她在给凉溪使眼色,但凉溪明明仰着头看见了,却仍然听夫人说。

    “一起承担未免麻烦,姨娘若是当真想救红瑶,不如自己去寻根绳子吊了,拿你的命换红瑶的命。”

    “如何?”

    凉溪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就很尴尬了。

    上吊当然没有问题,她自然不会把自己吊死的。可上吊了就肯定要死啊,再活过来那不是要被人当成通天先生那样的妖怪烧了?她还想继续留在伯府哪!

    见凉溪没话了,夫人冷哼一声,挥了挥手。

    凉溪默默退下,侍画留在夫人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

    她们夫人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人?

    灵姨娘在夫人进府一个月的时候,被送到了庄子里去,在半路上死于非命。红瑶是第二个遭殃的人,被主母叫到身边去伺候,结果贱命不配那福气,第十天的时候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打了板子,然后也给送到了庄子里去。这次没死在半路,不过据说,到庄子里活了有三四个时辰,也就跟着灵姨娘去了。接下来第三个……

    四月上旬,一年之中多好的光景。凉溪她们六个姨娘结伴往主母院中走,她们约好了每天一起来去,人多比较壮胆。

    沿路两边,园子里的花争奇斗艳。快到主母院,大家却无心赏花,一个个脸惨白如鬼。

    红瑶是前个天被送到庄子里去的,昨天,爷从大街上抢回来了个丫鬟。

    这怎么事儿都堆在一起了呢?

    红瑶不在了,第三个眼看就要进刑场了,偏偏爷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宠新欢。三月末的那几天,爷也只是夜不归宿而已,她们还为此开心了两天。结果,笑容还没浮起,谁就不知道要落泪了。

    姨娘们自己心中忖度一番,打量尤姨娘的有两个,打量凉溪的也有两个。她们一个以前也是管家的,夫人肯定看不惯。另一个大概是脑子进水了,上赶着去找死,夫人可能也想成全她。

    尤姨娘和凉溪走在一起,好像要把身上的概率传给凉溪一些。

    进了大门,大家都眼睛盯着脚尖儿,进了正室也不敢看夫人的脸色。

    康宁伯的新宠是昨天下午被抢回府中的,也不知谁家娇娇俏俏的一个大丫鬟,梨花带雨的被拉进房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摇三摆四走出来。

    前几天在翠红楼里面,花魁好像是没抢到。康宁伯丢了面子,她这个做夫人的,面子更是被淹到护城河里去,这辈子也浮不上来了。如今又当街抢丫鬟,他们爷还真是……

    累不累呀?

    夫人面如冰霜,看着这些坐不敢坐,站不敢站的姨娘们,冷笑道:“想必各位也都听说了。府里的新人,就麻烦尤姨娘安置了。”

    “是是是!”

    尤姨娘不敢抬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感到夫人的视线扫过来,她感觉自己头上都冒了鸡皮疙瘩出来。所幸……

    “吴姨娘。”

    “啊?”被叫到的人一惊,连礼数都忘记了。仰头呆呆的,一看到夫人的脸,才猛地清醒过来,已经吓得手都抖了道。

    “夫……夫人。”

    “本夫人就那么几个丫鬟,两个去管账了,一个实在是不得心。如今身边就剩下侍画了,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在这府中也无人说话,整日孤单得很,不如姨娘到我这院子里来陪陪我?”

    被叫到的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尤姨娘却先大松了一口气。五个姨娘结成伙儿出去,留下的那一个,也不如灵姨娘,没撑上一个月。

    吴姨娘之后,终于该到尤姨娘了。照这么下去,她们这有些身份的七个小妾,到不了年底,怕是就要被弄干净了。

    凉溪生怕到最后人死完了没线索,她几乎将伯府里所有小妾全都催眠问过了。还有一些年长的下人,反正她画符又不要多少钱,索性全都挨上细细问过。最后也真的有些收获

    据几乎九成的小妾说,康宁伯在她们那里,一般都是不会做什么的。她们睡她们的觉,他看他的书。

    这样丢人的事情,要不是用特殊手段,那些小妾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

    除了这九成以外,有极少一部分的小妾,得宠是真实的。就像方歌一样。

    这极少数的女子,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她们或多或少都长得有一点点像夫人。其中尤以方歌最像,所以方歌得宠的时间最长。而且,虽然康宁伯总是板着脸,但那一个月,他们确确实实每天晚上都做正事儿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一)

    府里这么多的女人,带回来就冰清玉洁的那么放着。要宠也只宠与心上人长得像的……哎哟喂!

    凉溪有点肉麻,又有点可怜康宁伯。

    十三既然没有否认,真正的顾大小姐怕是真撞死了。娶回来的这个暂且身份不明,但一定是恨他的。

    不过,话说以前隔段日子就要外出行善的夫人,自从撞柱后到现在,再也不曾亲自出去关照过京城里的贫苦百姓。变化如此之巨,康宁伯心下就没有一点怀疑?

    她得想办法让康宁伯知道现在的夫人是个假的。询问过了府里她能问到的所有人,假设夫人其实是这伯府后院里的某个妾室,凉溪心中已经基本确定了人选。

    她必须得找个机会催眠了夫人问一问了。但凉溪思来想去,又不敢贸贸然动手。

    康宁伯绝对不是表面上这种能将祖辈气得从祖坟里钻出来的风流浪荡子。这是他的府邸,夫人是他爱极的女子,怎么可能会不离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

    若是她刚要动手,就立刻被发现,那怎么办?

    不敢过于莽撞,但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什么也不去做。所以第二天,凉溪请安的时候又开始作死了。

    不像之前的三人,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过上一段日子,就往庄子里面送,然后多半就会死在那一两日。夫人现在越发嚣张了,姨娘们前来请安的时候,她就让尤姨娘站在大家面前。

    一天又一天,尤姨娘消瘦的速度令人看得久了难免要做噩梦。原本纤合度的一个风韵美人,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

    “姨娘还与谁是好姐妹?莫不成这伯府后院里,全都是姨娘的姐姐妹妹?”

    凉溪又来给尤姨娘求情,只说不管她做错什么,好歹给个机会。夫人嘴角含着一丝讥讽,侍画瞧着她这副模样,越来越不敢认。

    尤姨娘不敢置信地几乎是瞪着凉溪,见她一脸认真地恳求道:“不管尤姐姐做了什么错事,奴婢愿与她一同承担。”

    夫人想要把凉溪给红瑶求情的时候,她说的敢不敢替人偿命的话拿出来堵人嘴。可一瞧凉溪那张蠢直的脸,突然间改了主意。

    她以前可不知道方姨娘是这个样子的。如此愚蠢,在康宁伯府怎么能活得下去?不是要和姐姐妹妹们一同承担错误吗?好啊!她倒要看看这个方姨娘存着什么心思?

    “罢了!本夫人今儿若是不同意,姨娘怕是又要在这里跪到晚上。你既与她们姐妹情深,就一道儿来吧。”

    凉溪高兴了,开开心心地站起来,走到尤姨娘的身边。满屋子人都看鬼猴子一样看她。

    早安请过,人尽散了后,夏儿惴惴而归,凉溪留了下来,且相当勤快。

    “你的手要是这般无用,为什么不剁掉?”

    侍画一言不发地摆弄茶盘,凉溪没被安排活儿,但见夫人不满意尤姨娘的按摩劲道,她便连忙抢上前去,道:“夫人,这种事儿让奴婢来吧!”

    尤姨娘被挤到了一边去,夫人秀眉一蹙,正要发脾气时,后颈上也不知是什么穴道处,突然一阵酥麻。那麻劲儿过后,夫人肩膀松松地放了下来,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

    骂人的话这就换了:“你手上还真有点功夫!”

    “夫人若是觉得好受,奴婢就给您多按按。”

    “嗯……”

    尤姨娘站在一旁,垂着酸痛的手臂,此时也顾不得想什么凉溪把她比下去了之类的事,只莫名觉得自己大概能活了。

    她脊背微微弯着,眼睛下面两大袋黑,这几天应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手上没事可做,她的眼皮立刻就半阖着,身形摇摇摆摆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夫人也微微合着眼,舒服地不住叹着气。享受了一阵子凉溪的按摩后,她才突然想起还有个尤姨娘没事做。

    “在那儿愣着做什么?侍画,去将那几套新的夏衣拿出来,给她教一教,如何熏香打理。”

    “是。”

    侍画引着被叫醒的尤姨娘走了,凉溪沉下心,耐着性子一直按到了午饭时候。

    确实是被凉溪给伺候舒服了,午饭时,尤姨娘都有幸吃到了几口。见她吃的不多,凉溪有符自然饱,把自己的饭菜攒下来,下午趁着夫人睡着,全都给了尤姨娘。

    尤姨娘抱着那一碗饭菜,眼泪滴滴答答落到大米饭里。

    侍画看到了,却躲在转角没有出去。见侍书在院子里浇花,她索性过去两人说了会话。等尤姨娘吃完了,这才去一半监督一半帮着她做事。

    夫人下午睡了会儿,晚饭的时候很是精神。站在她床边守着她睡觉的这个差事,凉溪想要,但仍然是尤姨娘做着。她这不用睡觉的反倒是在夜壶附近有个小床。

    躺在床上烧了一张符,符灰在半空中飘飘悠悠,尤姨娘头向下垂,瞬间瞌睡的差点没栽倒。帐帏里的夫人本来饶有兴致地瞧着外头的人影,瞧了不多会儿,也不由打了哈欠,生出困意。

    等夫人睡着了之后,凉溪爬起来,推着尤姨娘去了小床上,她自个儿在床外头守着,默默看着纱帐里头的人。

    夫人这张床豪华阔气至极,打这张床的时候,康宁伯应该有自己的小心思。纱帐与床柱上随处可见并蒂莲、比翼鸟这类的图案。可惜可惜……

    话说,都已经到主母的院子里了,夫人暂时还不敢碰,问问她几个丫鬟应该没什么。

    凉溪一晚上就把主母睡觉的地方摸了个清楚明白,快到天亮时,她去叫醒了尤姨娘。

    这一位倒也是真的聪明,根本不用凉溪去提醒。就知道虽然好好睡了一觉,但在夫人面前,却仍然是要装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虽然不知为何,但夫人就是喜欢折腾她们这些妾室。

    那简直像是一种报复。

    尤姨娘每每这样觉得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很可笑,但夫人的眼神又确确实实是恨。这几日下来,她其实已经绝望了。怎么也想不到,有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然还有半路杀出的救星。

    也不知方姨娘如此刻意地接近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真是为了救她?

    有充足的休息,尤姨娘的头脑很清醒。她心里很复杂,反正她是不信凉溪对她有这么好。可是,这人进府也有好多年了,大家多多少少互相了解一点。

    别人不用提,康宁伯府里面没有安分的。但只有这一个,尤姨娘不确定。

    方歌,她有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一个蠢的。当年的那件事情,据梅春所说,她不可能没发觉。可是,她是最有希望复宠的人,但她竟然什么也没做,一直消沉了这么多年。

    这个女子,有时确实让人闹不懂。

    不过……不过如今,她谢谢她了!

    想想曾经那件她也参与了的事,尤姨娘有些无法面对凉溪。时间一日日过去,见这个人真的是来救苦救难的,她更是无颜见人。

    尤姨娘比前头的三个撑的时间都要长。

    五月天气,渐渐地快到六月盛夏。大家开始从往炭火旁边挤变成了需要冰块时,尤姨娘还在主母的院子里活着。

    当然,活得很苦兮兮就是了。

    将大冰块分成小冰块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厨房或者低等下人做的,原本怎么也挨不到尤姨娘的身上。不过,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切皆有可能。

    凉溪给夫人揉着肩头,透过珠帘看着院子里头的尤姨娘在满脸汗水的凿冰。她张了好几回嘴,夫人也没同意她出去帮忙。

    “外头人都说本夫人是菩萨,我看真正悲天悯人的在这儿呢!”

    夫人以前也只当凉溪如此作死地挑衅,肯定是有理由的。但过了小一个月,此人竟然只是尽心服侍她。除此一件外,就是想方设法地让尤姨娘少受些苦。

    她居然真的是跑来跟尤姨娘一起承担错处的!

    夫人到现在想想,还是不敢置信。

    康宁伯府里什么时候居然有这样的人?她以前竟完全不知道!

    “奴婢不敢!奴婢怎敢?”

    夫人说归说,她要是当真可就傻了。

    凉溪眼睛一直瞅着尤姨娘,夫人越瞧越觉得她有意思。想想尤姨娘在她这儿待的日子也长了,该换下一个了,便道。

    “今日她可是受了累了,晚上可要多吃两碗饭。”

    一直凿冰走到晚上,尤姨娘的一双手红肿不堪,她胳膊也抬不起来。晚饭上了桌,除了按摩什么也没干的凉溪能吃饭,她还要给大家布菜。

    夫人正不知想着什么,凉溪先听到院子里有下人问安:“老爷!”

    尚书府的菩萨小姐,新鲜劲也就一个月。最近,康宁伯又变得和从前一样了。隔几日不往府中带一个新人,他就浑身不舒服。

    要不是凉溪从那些迅速失宠的新人口中问出了许多话,她也真当康宁伯是厌倦娶回家的夫人了。

    背地里到底干着什么大事?表面上戏做的这么好!

    凉溪心里浮想万千,瞧着却一副紧紧张张的模样。夫人心里觉得有意思,见康宁伯进屋就只看着自己,她也再没从前那么畏惧,向凉溪努了努嘴道。

    “还不快给老爷布菜!”

    她可是已经发现了。这人总是一副温吞吞好脾气的模样,但也正因如此,稍显木讷的同时,又有些怪异的从容。只有康宁伯来的时候,她才会变成这样,慌张无措的手脚都没有地方放。

    “是!”

    凉溪照着做了。她跟尤姨娘两个,分别给这夫妻俩布菜。只是,相较于凉溪的流畅与熟练,凿了一天冰的尤姨娘,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第二回不小心丢了筷子之后,尤姨娘跪倒认罪。

    夫人斜了她一眼,叫她站起来,自己好心好意地舀了一碗汤递给她。本想着她不小心倒了,自己就能发脾气了,结果尤姨娘手一软,一碗滚烫的浓汤就泼在了夫人手上。

    养得白白嫩嫩,像是豆腐雕成的一只手,立刻被烫红了。康宁伯猛地站起来,他起身的速度快到夫人不过是刚刚叫了一声而已。

    凉溪连忙退了一退,没敢挡人家,自己跟侍画赶紧张罗着去找药了。

    凉溪拿着药膏回来时,就见桌边两人执手相看,院子里一人被压长案。

    刚才她听到康宁伯的怒吼声了。果然小妾不是人,不小心烫到了夫人,就是一句“拖出去打死”!

    伴随着尤姨娘的鬼哭狼嚎,这一边,夫人不自在地抽出了手,叫侍画给她上药。没想到康宁伯总算是主动强硬了一回,虽然夫人脸色不好看,他还是夺过了侍画手中的药瓶,亲自边吹边问地给人上药。

    “呼呼……疼不疼?”

    凉溪站在一边,吞下这一口苦涩的狗粮。侍画和夫人都瞧见她的神情。

    不过,其实凉溪更关心尤姨娘。

    男的下手到底是比女的狠,直接打死啊!又是康宁伯下的命令,她也不敢求情。

    悄悄掏出一张符,长凳上,尤姨娘的哭叫声诡异的一顿。她抬起脸来,看着悄悄向她使了个眼色的凉溪,这才又继续叫唤起来。

    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哪里有板子落在身上一点也不痛的事情呢?

    康宁伯说是让打死,挥棍的两个侍卫就真的实实在在打了一百大板。两个人都是有武功的,能够一跳就飞上墙头的。再加上尤姨娘的演技相当不错,谁都不觉得她能继续活下去。

    在主母院子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尤姨娘,最后也被送出去了。除了凉溪之外,接下来是第五个。

    凉溪等着看是谁,她心里有盘算。

    第五个被叫来的是一个跟红瑶一样,别人都快忘记了的小妾,是叫九儿的。

    这些女子那都是她的姐妹,凉溪没有走,留下来继续帮忙。现在她已经可以很长时间的给夫人按摩,侍画也不起疑心了。

    凉溪检查过了,房梁上没有人,床底下没有人,柜子里没有人,房间里似乎也没什么机关暗房之类的。

    因为有她这个变数在,凉溪也不确定夫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投毒。所以,还是要尽快。

第二百六十四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二)

    六月下旬,天气最热的时候,京城下了一场暴雨,驱散了令人烦躁的暑气。

    侍书站在窗前,一丝丝潮气和尘土气钻进她的鼻尖。大雨飞不进她的窗子来,只在院子里飞速地积成水洼,都来不及通过暗渠流出去。

    这种天气,没有意外情况的话,连最低等的伯府下人也不会被派活计。但此时,瓢泼大雨中,却跪着一个正在受罚的人。她被淋得昏昏欲倒,半扇膝盖没在水中,衣服紧贴着来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显出骨头的身体,伶仃瘦苦。

    夫人过门其实不久,满打满算还不足四月,但从这院子里面被抬出去的人,却已经有好几个了。这一个,可能也快了。

    她是不是应该觉得安慰,尤姨娘和这个名叫九儿的,明显比之前的灵姨娘等人能撑了。

    侍书苦笑了一下,视线挪到灰蒙蒙的天空上。

    夫人是彻底不打算用她了。她如今住的是大丫鬟的屋子,整日里却不知该干些什么。主子们的卧房,甚至正侧厅,她也已经有一月多没曾进去了。

    这几日温度降得厉害,侍书轻轻晃了晃胀痛的头,咳嗽了两声,没有关窗子,就回到床上躺下。

    夫人和康宁伯在一起,凉溪和侍画候在门外,一个下午,也没等到什么吩咐。房间里那夫妻二人安安静静的。

    因为之前的意外烫伤,康宁伯尝到了主动的好处。如今死皮赖脸地赖在房中不走,虽然过几天还是会找新人,但大多数日子是陪在夫人这里。

    夫人不愿与他多说话,摆上冷脸又没有用,最后只得装作瞧不见。她做她的事,任由康宁伯在房中,爱干什么干什么。

    侍画和凉溪也不说话,她二人站着的位置,只要走到窗边推开窗,就能看见跪在雨中的受难者。

    窗子没开,侍画却总是心不在焉地往那边张望。

    主子狠心,这些丫鬟却是一个比一个善良。凉溪到主母院中这段时间,人物形象已经设立了起来,总之就是谁也比不过她心好。

    侍画都在担心外头的九儿,凉溪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偷偷打开窗瞧了一眼,凉溪不仅看见了九儿,还看见康宁伯身边的应侍卫,关住了侍书房间的窗子,从里面。

    “侍书姑娘也不知怎样了?”凉溪念叨了一句。

    侍画闻言,幽幽而叹。

    侍书昨天着了凉,晚上就起了高烧,人给烧得迷迷糊糊的。她过去看望的时候,听见侍书嘴巴里总是含含糊糊地叫着夫人。

    侍书真的是最关心夫人的人了。只是……

    即使她已经病成了那个样子,夫人也没有过去看她一眼。就在一个院子里,不过走几步的功夫而已,夫人就是不愿过去。

    明明,她已经禀告了的……

    侍画隐隐地有些寒心。不过所幸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中午时,侍书已经能起床,还用了些清粥淡菜。

    “要不姑娘在这儿守着,我去瞧瞧?我刚才怎么看见侍书姑娘的窗子没有关。”

    “是吗?”

    知道凉溪是关心侍书和跪在雨中的人,侍画也并不去检验她这话的真假,轻易就点头放凉溪走了。只说夫人若是有吩咐,她来就行。

    凉溪悄悄出去,很没有眼力见,在房间里可能不止有一个人的时候,敲响了侍书的房门。

    “侍书姑娘。”

    凉溪叫了一声,还贴心地给了里头人反应的时间,在门口站了站。

    “方姨娘来了!你……你快出去!”

    房间里。

    侍书瞪着面前这个三不五时就钻到自己房间里的人,急得脸都红了。

    偏偏应侍卫慢条斯理的,这时候竟然还显得没有精神。

    “她将房门堵住了,你要我从哪里出去?”

    侍书吐槽道:“你什么时候走过门?从窗子翻出去!”

    应侍卫一乐,见侍书急昏了头,笑道:“窗子和门开在同一边,我翻出去,她不是也看到了?”

    侍书微愣,捂住额头丢脸到不愿再说话了。

    凉溪在外头,自然听到房间里的声音。到底是主仆,应侍卫和他主子康宁伯,连发狗粮的时机都把握得差不多。

    凉溪撇了撇嘴,她也不愿意站在会被雨淋到的地方,这就推开门进去了。

    见应侍卫没有丝毫没有不自在地站在门边,凉溪避讳地半抬着袖子福了福身。

    应侍卫一点不欢迎凉溪的到来,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把空间让给两个女的,自己出去到穿堂里候着。

    侍画看到他,抿着嘴打趣地笑了笑。想凉溪这次怕是尴尬,本来只是好意,结果好巧不巧地跑过去拆散了这对儿。

    康宁伯大概是有将侍书和自己的亲信凑一对的心思的。从他每一次来这院子,都不让应侍卫跟在自己身边,要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便可见一斑。

    夫人看出这点意思,也不反对,她早已不管侍书的任何事了。至于侍书姐姐,她瞧着,她应当是愿意的。

    凉溪的的确确是尴尬,侍书坐在床边,也红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半晌,听见应侍卫走远了后,凉溪才咳嗽了一声,道。

    “倒是我来的不巧了……姑娘可莫怪!”

    “姨娘~”侍书红着脸嗔了一句,一半撒娇一半恼火。

    凉溪笑了笑,不再逗她了。问她药有没有吃,身体舒不舒服。

    “快到晚饭的时候了,姑娘想吃些什么?”

    侍书倒是也不客气,说了两样淡口的菜。凉溪一边记下来,见她还在咳嗽,便倒了水给她端过去。

    门窗外只有大雨,侍画暂时不会过来,她不会让夫人身边空着没使唤的人。侍棋侍琴在侧厅有一处地方,白日里,她们在那里管着府中事务,听下人们报禀,有时甚至夜里就住在那里。

    现在,两边隔壁都没有人。别的下人们看到在门外挂着的雨披,就不会进来,应侍卫也不会再回来。从现在到晚饭,还有半个时辰过些,她跟侍书随便说说话,聊的时间略微长了些,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

    跟侍画谈过天之后,凉溪知道了,她们四个大丫鬟里头,以前就数侍书跟夫人最为亲厚。

    一口水下肚,侍书也不知道凉溪端来的水怎么这么好喝。嗓子里的燥痛平息了许多,她听凉溪的话,脱了鞋又躺回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与她讲些闲话,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些恍惚,只听见凉溪道。

    “头还是很痛吗?我来给你按一按吧……唉,姑娘病成这个样子,夫人……夫人其实关心得很。你可没有在心里恼了夫人吧?”

    这就是凉溪平日在主母院子里说话的风格。她总是和和气气,也想要大家都和和气气。明眼人谁都能看到,侍书早就不是夫人面前的红人了。现在也就只有凉溪,还能睁着眼睛说出这些安慰人的瞎话来。

    听侍画说,方姨娘最好相处了,心地也着实善良。如果不是有她在背地里周旋,尤姨娘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再有,方姨娘手上的按摩功夫实在是高。夫人越变越糟的脾气,每次被她随手按一按,神色就能平和许多。

    头痛确实有些缓解,侍书越发昏昏沉沉的。听凉溪说夫人其实很关心她,她也不知道打哪里横生一股子委屈,像小孩子一般模样地道。

    “姨娘莫要哄我了。夫人哪里还管我的死活?她早就不是我的小姐了。她……”

    “可不要这么说!可不要这么说!你们有多少年的主仆情分呢!夫人怎么可能就不管你了?”

    “她若是管我,若是还念着一点点往日里的情分,就不会说要让我回尚书府的话!”最是稳重的侍书今日却变得极容易激动,凉溪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的情绪。等她慢慢平复下来后,听她有时语无伦次,有时又逻辑顺序严明的回忆着她们主仆的过往。

    夫人不仅仅是脾气变坏了,照侍书的话,自从撞了柱子之后,她书也不看了,也不再弹琴作画,连最喜欢的棋盘都不再碰了。

    之前在尚书府里的时候,整日就是发呆。清醒过来时,便是无尽的惶恐,还有埋怨和哭泣。除了这些,她便是不能少的吃饭睡觉。

    她的小姐,以前是那么透彻慈悲的人儿。一个柱子,撞得她连脾性都换了。

    本来,侍书一直觉得,小姐是绝对不会为自己的婚事而如此反应激烈的。她心里放的人很多,放的事情也很多,对于自己的未来,有时着实没细心想过。

    接到圣旨之后,小姐竟然会去撞柱子寻死。这已经在侍书的预料之外了。撞柱之后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更是让她难以理解,也不愿接受。

    侍书说起从前的顾大小姐,简直有数不尽的赞美之词。凉溪不止一次地打断或是引开她的话,她还要把控着时间。让侍书说一会儿之后,就得让她休息了。否则吃晚饭的时候,侍书肯定会被叫醒。万一她留下什么感觉,那便大大的不妙。

    听她讲了很多,其实最终只不过是说出了一句话。

    那就是,顾大小姐和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侍书经常会自我安慰地想:说不定现在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她敬仰的小姐。

    既然不是,她便不需要那么难过。

    从侍书的口中,凉溪知道了许多顾大小姐从前的琐碎细事。眼看着时间快差不多,她便打算结束这段谈话。那些琐琐碎碎的小事是侍书的美好回忆,对凉溪却没有多大的用处。

    跟侍书谈了这一番,凉溪的收获,其实与前几天催眠侍画的时候,没有相差多少。

    她们只知道夫人变了,寻死之后就变了,却也不知她们的夫人到底变成谁了。

    凉溪就想知道她们不知道的,所以还是得问夫人。可是现在,康宁伯恨不得一天到晚地粘在夫人身边,她更不好动手了。

    真是的!府里那么多的女人,现在还在天天往里面接,真不知他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

    早知道以前就早早地下手了!

    凉溪在心里吐槽着,其实有些后悔,她开始结束谈话。

    “好了,不要委屈了!你可是夫人最喜欢,最信重的侍书呢!夫人还让我们留意着应侍卫,她心里当然还是记挂着你的!”

    应侍卫不过是凉溪随口一提,她才没有那个兴致去探索别人的小儿女心思。不过是话说到这里了,她既然要证明夫人还是挺关心侍书的,当然是要拿出证据了。应侍卫不过是她当下想到的而已。

    谁让那人刚才就在这里呢?

    凉溪想着等侍书醒来之后,她该扯什么。谁料,她只不过是说了应侍卫那三个字,侍书的神情却立刻就变了。

    贴在她后背上的那张符,从中间咔得一声裂开。

    凉溪一惊,额头瞬间冒满冷汗。急急忙忙地又补了一张,才没有让侍书当下就清醒过来。

    有这么喜欢的吗?连问都不能问一句的吗?

    凉溪抹了抹汗,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侍书的神情实在是很冷凝郑重。

    抿了抿嘴,反正换上了新的符,反正侍书一下子挣扎不开,凉溪便问道。

    “你可是真的喜欢应侍卫?”

    侍书眉头紧皱,似乎很挣扎。但她越挣扎,凉溪就觉得她要说出的话越重要。紧紧地盯着侍书,凉溪又问了一遍。

    “你可是真的喜欢应侍卫?”

    侍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看起来很迷茫。即便是在现在这种必须得说真话的情况下,她也一时间不知道该给凉溪什么样的答案。

    她大概是真的无法分辨。

    不过很快,凉溪没有等多久。她就看见侍书摇了摇头,很艰难的,却也仍然是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他。只是老爷说夫人指望不上,要我多注意伯府一些。”

    “注意伯府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老爷的意思,应该是康宁伯的真实身份吧。”

    凉溪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她问道。

    “那你觉得,康宁伯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呢?”

    “我……我觉得……”

    她背后的那张符又开始摇摇欲坠。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三)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凉溪撕了那张符,让侍书躺下来。

    “姨娘,你还在这儿啊!”

    来人是侍画,她说侍棋到夫人跟前伺候了。她就趁空过来看看侍书,顺便叫她去用晚饭。

    “嗯。”

    凉溪给侍书掖掖被角,才又道:“夫人可是唤我了?”

    “没有。只是你们说什么呢?”

    侍画一边关好门,一边急急地探着头往里头看。

    “没说什么。她一直睡着,我试了试,又有些烧。”

    侍画过来,手搭在侍书的额头上,拧眉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明明看着已经好多了的。”

    “就是啊。”

    凉溪有些心不在焉地叹着气。侍画觉得她奇怪,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会儿她烧得迷迷糊糊,我听她说了几句梦话,心里替她难受罢了。”

    “姐姐说什么?”侍画心中有所预料。

    凉溪摇了摇头,道:“侍画姑娘,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一直伺候惯了的。我在夫人面前不敢讲什么,你……有时间还是劝劝夫人吧,好歹过来看看她。我听她梦里一直叫着夫人,实在心酸。这么好的丫鬟,哪里再去找?”

    侍画只有苦笑,她竟是不拿凉溪当外人,道:“夫人现在还有谁能劝得了呢?这些年,夫人一直最喜欢侍书姐姐。现在连她也成了这样了,我们几个,哪里敢多说一句?只怕夫人心中烦了,把我们几个都赶回尚书府去。”

    回府嫁人也是一条出路,不过被夫人赶回去,尚书府那边也不会让她们好过啊!

    侍画越想越是迷茫,如果不是凉溪提醒,她连过来要做的正事儿都忘了。

    “你我也该过去洗手伺候晚饭了。”

    凉溪轻拍侍书的肩,将她叫醒之后,温言劝着让她洗洗手擦擦脸,等用过了晚饭之后再去休息。

    侍书后脑隐隐作痛,双眼无神地对着屋中的两人,半晌,眼中才渐渐有了光。

    “画儿,你怎么也过来了?姨娘可千万别怪罪,瞧我,竟然又睡着了。”

    侍书记得自己正跟凉溪满腹委屈地抱怨呢,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见侍画也在这儿,以为她不是刚刚来的,便不作他想。

    见侍画一脸心疼地坐到自己身边说“夫人身边有侍棋呢!姐姐病成这个样子,我总要过来看看”,侍书虽然心里难受,面上还是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催她们两个人走了。

    凉溪注意着侍书的神情,临出门之前又烧了一道符。侍书可不能怀疑她,这次没有问出来,她肯定还得来下一次。

    康宁伯府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凉溪只能通过方歌的记忆,还有她从别人口中问出的话来慢慢完善。目前为止,她询问过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侍书知道的多。

    侍书可是从尚书府里出来的下人,听她已经讲了的那些话,老爷应该就是顾尚书,顾尚书对她这个丫鬟还十分器重。

    身为一个伺候人的小妾,凉溪不能出府,不能多嘴。方歌以前也是什么大事都不关心,搞得她连什么高端情报都不知道。

    她得明确康宁伯是什么身份。

    康宁伯是一个关键点,他死了,世界就开始慢慢走向崩溃。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猜测,康宁伯和错误个体是一种敌对克制的关系?

    弄明白了康宁伯的身份,她才有可能找到错误个体。

    把侍书想要吃的淡口小菜给她送了过去,凉溪伺候着这夫妇两个人用饭。她这段时间已经把这夫妻二人的口味摸清楚了,两个人都重口,并且喜吃荤。他们爱吃哪几样菜,凉溪都记在心里。

    侍书的清淡口味与素食主义就是她伺候的人培养出来的,现在么……

    九儿已经回来了,今天被淋了这么一通,没有好药吃,恐怕等不到天放晴。

    一个好端端的人又这样被折腾掉了。再看大口吃肉,怎么也无法再减弱喝汤声音的夫人,她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夫人几乎没有任何别的爱好,整天除了享受按摩,睡觉、吃饭之外,似乎只有揽镜自照一件事儿。她爱去摸那些名贵的衣料,爱摆弄她妆奁里的首饰……

    对一个高门小姐来说,这些确实不是什么高雅的爱好。

    偏偏康宁伯怎么看他的夫人怎么好,他还是隔几天要出府去闹几件丑事。如今京城大街上的任意一个人,都不会认为康宁伯对夫人用情至深。但他凝视自己夫人时,眼睛里的柔软确实是毫无防备地满溢而出。

    侍画偷瞄凉溪一眼,她真觉得不应该,可心里总是免不了同情凉溪。

    其实,在九儿和尤姨娘之间,方姨娘也是扎扎实实地守了几天夜的。她也一样没有饭吃,没有觉睡,可这个人就是神奇得非常能熬。夫人折腾烦了,见她眼里连血丝都没有,便放弃了。

    只是,哪里有人是百毒不侵,万事皆不入眼的?

    方姨娘什么苦都能吃,连着熬了四天四夜,她也是神色不改。可只要面对康宁伯,她马上就破绽百出,再也端不住了。

    方姨娘肯定是非常非常爱慕康宁伯的。

    对这一点,侍画毫不怀疑。可是……

    夫人挡了挡凉溪夹了菜回来的筷子,指了指康宁伯。头一回凉溪还不懂什么意思,次数多了,她便知道夫人这是让她专门给康宁伯夹菜的意思。夫人就是喜欢看康宁伯拒绝她,然后她又尴尬又无措,又黯然失落的样子。

    身体上的折磨不管用,那就来精神上的惩罚。

    凉溪顺人心意,康宁伯也知道怎样让妻子开心。看着夫妻两个一个折磨人,另一个你杀人我递刀。二人似乎看不见被他们当成了一个物品,一个玩具的方姨娘有多难过……

    侍画筷子一抖,垂下头去恨不得捂住耳朵,那样就听不见康宁伯的冷斥了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伺候夫人的吗?”

    “要你何用!”

    “奴……奴婢知错……”

    应侍卫立于门外,对屋里的动静毫不关心。他的视线落在侍书的窗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平凡寡淡的一张脸上,露出一丝温存的笑意。

    九儿果然没有等到天放晴。她死了之后,夫人开始跟凉溪商量下一个上死亡名单的人选。

    康宁博再死皮赖脸,也没能上得去这张大床。

    清早起来,夫人懒洋洋地瞅着依旧神采奕奕的凉溪,嘴角噙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笑容,问道。

    “本夫人打听过了,姨娘以前很是得宠。风头太盛,难免会遭人嫉妒。姨娘心里应该清楚当初是谁害得你,现在本夫人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今日找个谁来与你作伴?”

    “夫人,请夫人恕罪!”凉溪连忙道,“奴婢不要这个机会。”

    “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夫人是真心在问你。你说,不管你叫到的是谁,我都让她今天就过来,好好儿在你跟前忏悔!”

    “奴婢不敢怀疑夫人,奴婢真心不愿要这个机会。”

    “啧!”夫人咂了咂嘴,微微眯了眼,很是瞧不上的上下扫视着她,也不再白费口舌,让捧着衣服的侍画伺候她穿衣。

    没有凉溪的死亡点名,那个该死的人还是在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来了。

    还是百试不爽的老把戏。新人来第一天都是好受的,当晚守一整夜,她们就清楚滋味了。

    对这些可怜人,凉溪是能帮则帮。帮不上的,反正巧合的都是之前害过方歌的,她也就懒得管了。

    上半年的最后几天,凉溪想尽了办法要再催眠一次侍书。但让她免不了多想的是,侍书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再也不一个人待着了。

    康宁伯在这院子里的时候,应侍卫总是在侍书的面前打转。康宁伯不在的时候,侍书大部分时间在外头做些零碎的活儿。

    她晚上回房之后,凉溪也要守在夫人跟前。半夜想偷偷过去也没机会,她有符,打算调虎离山过好几次。两个护卫却永远有一个留在院中。并且,他们大概和应侍卫关系很好,还都挺关注侍书的房间的。

    这么一来,到了下半年,凉溪又催眠了两次侍画,问她知不知道点儿什么,却是再没有机会去碰侍书。

    盛夏渐逝,暑气不再烧人心的时候,主母院子里遭难的人,又换了两个了。

    铁打的凉溪,流水的小妾。

    凉溪凭着一手按摩的好功夫留在了这里,平常也没有多累,夫人对她的敌意,似乎不是很大。虽然经常会让康宁伯给她脸色看,但凉溪能够辨别,夫人并不恨她,也不恨最近院子里的这些小妾。

    她就是单纯的,心怀恶意而已。

    夫人对她越来越没那么防备了。天气入了秋,不知为何,康宁伯忽然格外忙碌了起来。他也不再往府中接女子,但也不回来。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有一个月,都没出现过。

    侍画因为家中母亲病重,夫人放了她两天假。康宁伯又不在,凉溪有了绝好的催眠主母的机会。

    她准备好了所有能用到的东西,看着夫人那完完全全显露在外的情绪,心里却突然开始怀疑:该不会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

    凉溪甩了甩头,给夫人按摩着肩膀。侍琴侍棋回禀过府中事务,刚刚走掉。她们清楚,每天下午这会儿,夫人都要睡觉的。

    凉溪从她来这里到现在,以润物细无声的影响方式,让大家都知道了下午的这一段时间,是专门留给她伺候夫人的。

    她会给夫人按摩,除此外,没有人会怀疑她还要做什么。

    “夫人,您恨我吗?”

    “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打进府,从生到死,都没有见过你!”

    “那,您恨红瑶吗?”

    “当然恨!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本来可以顺利地复宠,根本没必要夜里偷偷跑去见爷。也就不会……”

    夫人打了一个哆嗦,凉溪讶然地看着那张符骤然间化尽,夫人则清醒过来,眼中还有未曾逝去的惊恐。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凉溪管住满心意外,一边替夫人揉着冰凉的手臂,一边关切地问道。

    “我……我怎么了?”夫人迷迷瞪瞪地反问,“我说什么了吗?”

    “嗯……”凉溪有些难以启齿道,“您在喊爷……”

    “我还说了什么?”

    凉溪只当做没有看到夫人满眼的杀意,道:“再没有了。您喊了一声,就醒来了。”

    夫人松了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梦境,又似乎不是梦境的方才,恶狠狠地叮嘱道:“……不准跟别人说起今天的事!听到了吗?”

    “奴婢知晓了。”凉溪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道。

    “夫人,爷心里是在意您的。既然,既然您会在梦里……”

    “闭嘴!”

    见凉溪也完全没有多怀疑什么,想法朝另一个方向跑偏。夫人却仍然心情糟糕,冷声喝止了她的话。

    凉溪这天下午没有再给夫人按摩,夫人没有那个兴致了,凉溪也确实是给吓得一头冷汗。

    简单的药物凉溪也不敢用,她不敢小瞧了这个世界的大夫们。到现在为止,她只是看了几本市面上最常见的记载一些简单医理的小册子,至于去认药,她没有那个条件。

    对别人下药,凉溪还有那个胆子。对夫人,她是万万不敢的。给侍书喝那杯水,虽然水中的药物是大夫开的方子里头有的一味,凉溪仍然犹豫了很久。

    但,只是不用药而已,效果没有那么差吧!她还有符,她的催眠术也不是白学的,夫人怎么就这么醒了?

    她说,如果不是因为红瑶,她夜里就不会偷偷跑去见康宁伯,也就不会……也就不会怎么样?不会死吗?

    现在的夫人是被康宁伯杀了的?康宁伯为何要对她动手?是因为什么秘密被知道了吗?

    侍书那边抓不着机会,这边好容易侍画明天还不回来,凉溪打算再试一回。了不起,她先不提康宁伯。

    当晚,夫人的情绪极不稳定。受难的人也在这儿,凉溪等着第二天的下午。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四)

    翌日,清晨。

    侍琴有段日子没有伺候过夫人起身了,该做什么,她都不如凉溪熟练。见凉溪一个人能伺候好夫人,侍琴便回去帮侍棋的忙了。

    夫人昨晚没有睡好,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梦话。凉溪竖起耳朵听着,夫人在梦里很是惊恐害怕。

    让她害怕的人和事是凉溪最想知道的。她等着下午,甚至还考虑着,反正没有人,要不早上也行。

    凉溪正这样想着,刚走没多久的侍琴又回来了。她袖中躺着一张帖子,一边交给夫人,一边道:“夫人,这是御史府中的尚嬷嬷方才送来的帖子。夫人看看,可要奴婢去回绝了?”

    她们夫人以前在京中可是炙手可热,名媛贵眷们争相结交的闺秀,其中不乏有与夫人性情相投,真心往来的。在夫人之前出嫁,进了御史府的佟县嘉情县主,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只冲着尚书府与顾小姐名声来的,在她嫁进康宁伯府之后,自然巴不得与她早早断绝关系。也就只有嘉情县主与另两位还没出阁的小姐,会三不五时送来请帖,请夫人过去坐坐。

    只不过,夫人都一概回绝了。

    自进府之后,宫中也未有大事发生。想一想,夫人还从未出去过。

    “不见!”

    侍琴料到了夫人的回应,她有心要劝,看着夫人烦躁地皱起的眉,话便堵在嘴边不敢出口。

    那些在她嫁给康宁伯之后也未改变态度的手帕交,一定是要维持着的。一直这样回绝下去,再热的一颗心也能被泼冷了……

    暗暗叹了口气,侍琴退下,将帖子还给了御史府里的嬷嬷。

    本以为今天就要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过去,谁料,御史夫人和丈夫一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帖子被退回去了,那尚嬷嬷走了没多久,又和嘉情县主一起来了。

    “顾雪枝!你就打算以后寸步不离这康宁伯府了吗?”

    县主的嗓门大,她在院子里就是怒气冲冲的一句。夫人听到好友的声音,第一反应却是皱眉。整理好了心情,这才叹着气起身,出去迎人。

    看见昔日的闺中好友,嘉情县主也是微愣。

    她原本以为能看见一个忧愁消瘦的妇人,结果这家伙在康宁伯府养得白白胖胖,她看她倒是要比以前心宽能长肉了。

    这是好事。嘉情县主心中那一股子无名火却烧得越旺了。

    她几大步走上前去,戳着好友的手臂,狠狠地戳,力道不小。边戳边骂,嘴巴和性格一样,十分火辣。

    “这也不见你日子过不下去的样子嘛!就算帖子一概不接,给我们捎个口信能难死你吗?我以为你愁死在这康宁伯府了,我以为你都活不久了,我以为我们送的帖子全都是被康宁伯打回去的!结果你……”

    夫人自从嫁进府中,就一直在虐别人,这种别人虐她的场面,实在是少见。院子里正在受罚的受难者都看呆了,凉溪的嘴角也是一抽抽。

    夫人完全不敢跟嘉情县主对着说什么,微垂了眸子任由她戳。等她站在门口说了个尽兴之后,便低声请她进屋。

    火也发完了,嘉情县主看人的时候还是像瞪着。她瞪着自己的好友,因为对方这样的好脾气而感到惊讶。

    虽然看起来气色很好,可她眼中却没以前的神采了。

    嘉情县主叹了口气,微微心疼起来,拉着她正欲进屋时,这才正眼瞧了瞧凉溪,问道:“这是谁呀?雪枝,你把侍书呢?”

    “她是府中的姨娘……”

    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嘉情县主打断了。

    “姨娘怎么在你这儿?”

    “我叫她过来立规矩的。”

    “哦……这还差不多。”见凉溪确实是毕恭毕敬,没有半点所谓的嚣张气焰,嘉情县主心中欲再度冒起的火苗熄灭了,又问道。

    “那侍书呢?”

    “她这几日又病了,在床上躺着呢!”

    连绵秋雨开始下起来,雨丝迅速驱散了暑气。京城的夏天很热,但只要一入秋,冷得也很快。夫人这话倒并不是骗嘉情县主,侍书有没有在床上躺着休息这个不确定,但她确实又发烧了。

    “在哪儿?我一会儿过去看看她!”

    嘉情县主问着,见好友身边只有凉溪这么一个人,又开始皱了眉,打听侍画她们三个。将这三个人不在的原因都弄清楚了之后,她们两人才进屋相谈。

    “你在外面守着就行了!”

    凉溪被嘉情县主一句冷冰冰的话挡在门外。

    别的凉溪不知道,但昨天下午从夫人口中问出的两句话,已经可以让她确定。现在这个夫人,绝对不是从前的顾雪枝小姐。

    应付自己从前最亲近的丫鬟肯定很费力,所以侍书现在沦落到连她也不如的地步。应付昔日的好友应该没有那么难,但就嘉情县主这个性格,夫人把握不好怎么对付的话,肯定很是头疼。

    凉溪这会儿还在幸灾乐祸,没曾想过不了多久,就该她头疼了。

    这一对好友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夫人低如蚊蚋一样的话音听不真切,但嘉情县主说了什么,凉溪每个字都听见了。她可不存在什么怕不怕,噼里啪啦一顿劝,说的话就是侍书以前劝的那一些。

    两个人还在房间里吵起来过几回,不过都是嘉情县主声音大,夫人是生无可恋的态度很坚决,却不怎么说话,八成是怕说多错多。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成个锯了嘴的葫芦了?”

    以前虽然也不爱说话,但总是言语中要抖一些机灵,好话歹话的全都给她怼过来。现在怎么,她舌头都说干了,这人就只是闷闷的。

    嘉情县主也是满心闷气,但同时,她有了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一定要拯救自己的好朋友!明天,正有一个好机会!

    中饭,嘉情县主留在伯府里面用了。下午该凉溪按摩的时候,这两个人出去,准确点来讲是夫人被嘉情县主拽着出去在伯府里面走了走。

    县主走的时候天都快擦黑了。其实本不会这么迟的,只是嘉情县主在临走之前去看望了一下侍书,然后就免不了安慰侍书和再次狠批夫人一顿。这么一拖延,时间就晚了。

    下午完全没有机会,凉溪打算在夫人入睡之前做点什么。结果服侍着长长松了口气的夫人用了晚饭,桌子还没收拾掉,侍画又提前回来了。

    凉溪气得一个倒仰,开始等第二天。

    第二天。

    嘉情县主来上瘾了,一大早的,她又到了康宁伯府。进来亲自打扮好了好友,便拉着她坐上马车走了……走了……走了……

    跟着走掉的是侍画,凉溪自然没那个福分去伺候。她在屋中来回踱了两圈,又去探望生病的侍书了。

    侍书远没有上一次虚弱,脸色也不是那么难看。她在桌前坐着,拿笔刷刷写着什么,有点偷懒的嫌疑。听见凉溪敲门,她急急忙忙收了纸笔,却开了门。脸上的笑容和气而又疏离,到底跟之前不一样了。

    凉溪总是猜,这个聪明过头的丫鬟是不是怀疑什么了。

    院子里别的下人过不了几分钟就要来敲敲门,凉溪完全没机会。虚情假意地关怀了几句,便又出去了。

    侍书继续写,墨水勾出一个个清理的小字来。巴掌大的纸页上,很快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写到最后,侍书犹豫了片刻。她的视线落在凉溪刚刚坐过的圆凳上,提笔好像要在末尾加上点什么,最后却微微一摇头,将笔放下了。

    凉溪没看到那张纸,也不知侍书是怎么处理的那张纸。凉溪没跟着夫人,也不知夫人现在遇到了谁,碰到了什么事情。

    就这段时间,看夫人和康宁伯的相处,她好像还没到要毒死康宁伯的地步。相处之间,还是回避和畏惧居多。她毒死自己的丈夫是在嫁过来三年后,当中一定还有发生什么。

    暂时找不到机会催眠也没关系,等夫人知道的多了,她也能知道的更多。

    凉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嘉情县主带着顾雪枝去的地方,并不是御史府,而是文太公府。府中老夫人今年是七十大寿,定得是三天的寿宴。

    第一天是流水席,席面直铺到街上去,平头百姓皆可品尝。第三天是家宴,外人自然无缘参加。诸多贵胄高官,第一天和第三天来都不合适,就赶在了第二天。

    顾雪枝瞧着外头一片车水马龙,人声喧哗。她知道自己是谁,当下心里就先怯了,只后悔怎么也不该跟嘉情县主出来。现在已经到了太公府门上,旁人都瞧见了。这时离开,也太不给如今圣上还是储君时候的老师面子了。

    硬着头皮跟嘉情县主进了太公府,顾雪枝不知不觉地就瑟缩起来。见她只是往自己的身后躲,嘉情县主眉毛跳了跳。将她拉到自己身侧,让她站直后,神情郑重严肃地道。

    “雪枝,我知道这桩婚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现在这个样子,笑话的人只会更多。”

    好友都快哭了,嘉情县主又免不了心疼,牵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没事的。别怕,本县主在这儿,谁敢笑你一句不是?她们都担心自己家老爷上折子呢!”

    顾雪枝的这些朋友丫鬟实在都太好了,但这些好本不该是给她的。

    被安慰的人越发惶恐。她没有真正的顾家大小姐那么多年积淀而出的气质,虽然有一张相同的脸孔,可只要有人留意她稍微久一些,大概都会觉得陌生与不可思议。

    所幸,大家都对她格外友善。不仅仅是因为嘉情县主的丈夫是专门挑事儿的御史大夫,主要是因为文家人的态度。

    文太公之父乃是开国功臣。文太公在成为太子太公之前,已是内阁之首。其长子如今也进了内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大学士之名,天下尽传。其次子掌管刑部,历年来,侦破大案无数。

    文太公只有这两个儿子,个个手握实权,其孙辈更是人杰并出。文大学士的长子尚了公主,次子年纪轻轻,已是金榜题名,考了状元。刑部尚书只有一嫡子一嫡女,身为文家唯一一个败类的嫡子暂且不提,女儿正是待嫁之龄。

    有这样一个显赫的背景,又是这一代唯一的姑娘。文家这位小姐在京城,除了真正的皇家公主,那是独一份儿的尊贵。

    从前,顾雪枝跟这位贵小姐也算是有些交情,但远远不到亲密相熟的程度。没料想,她嫁了人之后来到太公府,这位小姐对她倒十分和善。

    “雪枝姐姐到了伯府,倒是丰腴了许多。”

    不知熏了什么香的文小姐牵住她的手细细的笑,顾雪枝不知该讲什么,这位小姐身上那种气度,压得她一颗心似乎都不跳了。

    两人就这么互牵着手说话,瞧着亲昵得很。别人看见了,嘴里要笑顾雪枝的话便悄悄地压回去。再瞧瞧这两个人的组合,心里都不由感叹。

    话说当初一文一武的将军郭和谋士文,那时还是郭将军地位更高些呢!到底是手握兵权不是!

    但看看现在,一个好好的异姓王爷,这才过了几代,就已经被不肖子孙混成康宁伯了。人文家却依然权倾朝野。子子孙孙,除了刑部文尚书的嫡子,都是别人家里求不去的骄子。

    这种对比未免太过于鲜明。大家看到了,就在心里偷偷慨叹起来。一时间倒是真的懒得去嘲笑顾雪枝了。

    别人不敢笑话她,文小姐也不能只接待她一个,笑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走开了。顾雪枝的时间稍微容易过了一点,她紧紧地跟着嘉情县主,什么事情都照着她学,总算也是一分一秒混过来了,好像也没什么人注意她礼数方面的不周全。

    文太公府中,热热闹闹的一日就这么过去。顾雪枝像是被抽了筋扒了皮一样,坐在马车里,嘉情县主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再也顾不上维持仪态,软趴趴地靠着车厢,没了一丝力气。

    嘉情县主微微皱眉,想起在府里跟文小姐说过的话,也不提醒她。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五)

    从这以后,嘉情县主都十分热衷于前来伯府做客。而十回里面有三四回,她会带着顾雪枝出去,赴各种各样的宴。

    康宁伯是在夫人外出赴宴的一日回来的,被扶回来的。他满身的酒气,凉溪却闻到了遮掩不去的血腥味。

    扶着他的人是应侍卫,再没有多的人跟着。二人都面黄如土,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仿佛不日便真要去与黄土作伴。

    此时已下午了,进屋擦洗洒扫的活儿早都干完了。半年下来,主母院子里所有伯府中的下人,早已养成了习惯。除了干活,他们最好别进屋。所以,就弄成了现在应侍卫只能找凉溪一个人帮忙的地步。

    康宁伯是不知又去哪里“花天酒地”一番,然后“大醉而归”的。侍琴侍棋都不会过来,侍画和夫人又不在。凉溪连忙与表面上还能撑,实际上早已力竭的应侍卫一起,将的确是“醉死”过去的康宁伯,放到了床上。

    “够了,姨娘请先出去吧。”

    应侍卫站也站立不住了,他半倚靠着床柱,冷然道。

    凉溪后颈上的汗毛整体起立,屋中的酒气几乎已经要压不住血腥味了。

    她依依地回头了好几次,最后才在应侍卫冰冷的目光中关上门。

    康宁伯并没有完全昏厥,凉溪还听到他口中喃喃着夫人的小字。被安置在那张婚后他就没上去过一次的大床上时,他的人还在动,动弹得还挺精神,大约暂时不会死。

    凉溪守在门外,打算先看看情况。康宁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死的,可凉溪也不确定她的到来究竟会不会改变她了解的未来。

    要是真的不行了……

    凉溪双眉紧蹙,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别在腰带下的数张符。

    如果康宁伯真的要提前死了,她必须得拿出符配合着现在的大夫救他。如果好大夫能救活他,完全不需要她帮忙……

    凉溪的双眉更紧了。

    那她这种已经察觉了端倪的姨娘,该被怎么处理掉?

    看刚才应侍卫的眼神,不管好歹,大约都是一死了之。

    凉溪是尽量想让别人少知道自己会些什么,太多了肯定会觉得奇怪。而不让任务世界中的目标们怀疑,是一个执法人员基本的素养。

    凉溪以前扫直播间的时候,看见那些顺风顺水,大开杀戒的主播,心里别说有多羡慕。可十三总是一桶冷水泼下来那些主播如果能混到以后,十个有十个都得改,还不如最开始就别惯那种坏毛病。

    一些止血止痛的符,凉溪现在就可以拿出来一堆。床上躺着的康宁伯,不用三分钟,就能生龙活虎起来。

    这个世界还是有符存在的。

    据说开国之前的烽烟乱世里,在一座饱经战乱的小县城,有一对夫妻。丈夫在某一日醒来,就变得神神叨叨,一直说自己是什么什么通天先生。

    这个什么什么,其实是地方。在无数个版本之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通天先生,却是所有的传说里,大家都肯定的一个名字。

    这个通天先生,大家都默认他疯了之后,很是做了几件奇事。在从夏儿口中就能听到的好几个版本之中,凉溪已能确定,通天先生是在画符。

    “他在一张黄纸上随意挥洒几笔,那张纸便能在空中漂浮。风吹不动,雨洒不湿。着实神奇。”

    当然,现在大家都觉得神奇了。毕竟,口中讲的只是一个故事。但故事里的人却无法接受这种妖异的手段,大家想把通天先生绑了烧死,说他身上附了魔鬼,说这乱世便是由他而起,说他死了,天下就能平定。

    通天先生到底有没有被烧死,在不同的故事中有不同的说法。不过现在,大家都一般比较认同他没被烧死,最后逃掉了的这种说法。

    通天先生死了,或者逃了后,别说,天下还真的就平定了。

    他们国家兵力强盛,开国后开始大肆扩张版图的时候,异国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通天先生的后人。

    有了符,不说能呼风唤雨,悄悄杀对方个把主将,还是能办到的。康宁伯的祖上,就是那侥幸剩下的最后一个将军。

    这个世界,符是有的。只可惜等胜利了之后,通天先生的后人淡泊名利,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去隐居了。总之,到如今,老百姓们谁都能张口说两句通天先生的故事,却再没有见过跟通天先生有关的实事。

    有前人照着学,凉溪完全可以说自己也是做了一场梦,然后就学会了符。随便画两张就不会有人怀疑。至于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说……

    那多简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打算去一统天下。更何况,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她不是被烧死,就是要被逼得去隐居。

    她能怎么办?她害怕呀!所以就不说了嘛!

    现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此胆小懦弱,绝不会令人忌惮,视为威胁的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便不害怕被烧死了……啧啧!

    凉溪有点感动到自己,一只手握成拳,捶了捶巴掌。但她并没有立刻进去,太过于无私的人格因为罕见,也是会被人怀疑的。

    经常会给夫人看脉、调整饮食的白胡子老头又来了。他目不斜视地弓着腰开门进去,凉溪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

    应侍卫不敢打搅老大夫。等他在床边又是看脉,又是开药箱,清理伤口加施针。等来等去,一炷香的时间都过了。老大夫连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擦,只是神色越来越凝重。

    应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刘叔,主子如何?”

    刘大夫摇头,并没有回话。应侍卫捂着自己的心口又坐到一边去,满脸痛苦之色。

    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凉溪竖着耳朵也无用。她正紧张,不知道康宁伯的伤势如何时,里头应侍卫却忽然叫她进去。

    总不会这马上就要杀人灭口吧?

    凉溪摸了摸揣好的符,壮着胆子进屋,却被告知:“姨娘,主子伤势颇重,烦请姨娘在夫人来之前细心照料。”

    原来只是要让她给刘老大夫打下手。

    凉溪暗松了口气,视线却没有从康宁伯的身上转移开过。应侍卫见她好几次想问什么,最后也不敢开口,满眼心痛和疼惜,大夫说什么她就帮着做什么。

    应侍卫心头的杀气先歇了一歇。他挣扎着要往起站一站,却腿一软,又倒在圆凳上。只是眼神向着窗外,想也知道他是在望着侍书房间的方向。

    刚才从院子里走过,没有见到她呢!

    侍书在房中,她轻轻推开了窗,从一丝缝隙中往主屋看。应侍卫和康宁伯进去,她见到了。后面来的刘老大夫,她也看见了。

    关上窗犹豫片刻,侍书出门去。几次脚已经踩在了台阶上,最后却依然在院子里随便做了点事。

    她好久都没有进过主子们住的地方了。现在要进去伺候,实在太突兀。还是等方姨娘出来之后向她打听吧……

    不过,想到凉溪,侍书的第一反应已经是微微抿着嘴,郑重地沉思。

    也不知是她想多了还是如何,怎么总觉得方姨娘奇怪?

    她来这院子里就奇怪,她的性格更奇怪,那日她去探病,如今想起来,虽然处处没错,但总是有些怪异之气。

    侍书想得入神,凉溪揭开帘子出来,看见她就在阶下,不免微微一愣,却也顾不得与她多说话。提着裙子跑到院门口,把刘老大夫交代的话转告给这两个护卫。

    接着,这二人跑去拿药的拿药,叫人的叫人。三年来,从未两个人一起离开过夫人院子的护卫,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应侍卫和刘老大夫是彻底没有再避讳着她了,大约也是彻底将她当一个死人看了。

    凉溪关上院门,侍书当然不可能任由她再从自己身边匆匆跑过。一把抓住凉溪的双手,侍书好奇地打听道:“姨娘,方才我看见老爷和应侍卫……”

    说起了心上人,侍书还难免红了脸。凉溪却想到当初她的摇头。凉溪自己也摇头不语,满面急色,极为罕见地没有礼貌,扒开了侍书的手就又进屋了。

    凉溪的神色看着不大好,侍书也不恼,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等那守门的两个护卫来了之后,她也不拦路,连忙绕到一边,见他们竟然有些惊惶。

    两个不知习了多少年武的高手,眼珠不定,呼吸急促。奔进屋再出来之后,眼珠倒是安定了,脸上却没了人色。

    康宁伯这是不行了吗?

    侍书默默地退开。没过多久,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她到底是夫人的大丫鬟,即便惹了夫人不快,侍画她们却仍然关照。满院子没人敢欺负侍书,她也确实没什么活做,一天两天,偷懒地缩在屋中竟成了常态。

    康宁伯的确是不行了。

    凉溪有幸站在床边,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口。半个巴掌大的一支回旋镖,也不知发出它的人究竟有多大力道,这支镖有大半截没入了康宁伯的胸前。位置十分惊险,就在心脏稍上不到一寸的地方。

    但这并不是让刘老大夫满头大汗的原因。

    那支回旋镖也不知是泡在毒罐子里面多久了,乌黑中泛着幽幽青紫,明显带毒不少。被污血浸透的衣物已经剪开,凉溪能直接看到那个伤口。也不知是什么毒,虽然面上还发觉不了,康宁伯整个上身,肌肤的颜色已经变成深紫。蔓延到脸,应该也就是个把时辰的问题。

    这要是还不死,就逆天了!

    凉溪已经打算掏符了,刘老大夫却面色沉重地说:“如今,只有最后的一个办法了。”

    凉溪的手又放下来,听大夫讲道:“听说宫中珍藏着一株可以清百毒的净潭草,只能先用此药压着。老夫花半月时间养一个净血之人,与主子互相换血,方能保得他的性命!”

    老大夫话音未落,凉溪便感到他们在看着自己。她手一抖,克制住了想要瞪过去的眼珠子,仍旧什么人也不看,什么人也不管,一双眼睛就粘在康宁伯的伤口上了。

    这个容易!

    应侍卫很艰难地站起身,出去了。

    刘老大夫继续忙活他的,凉溪依旧在一旁打下手。床上这位小强生命力极度顽强,凉溪瞧着他那伤口都替他疼,他竟然还有意识尚存。

    一双手不自觉地抓着空气,口中喃喃有声,叫的还是他夫人的名字。

    真是痴情!

    被叫的人在另一座尚书府中,刑部尚书,文府。

    文家并非是几代人住在一个大院里。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刚成亲,文太公就麻利地就分了家。太公的子孙也照着学。文大学士的两个儿子,也早已有了驸马府和状元府。

    他们这一家人,在京中的官邸,再下去就慢慢地要够十处了。

    顾雪枝是被嘉情县主带到刑部尚书府来的,但带她来的人却不负责从头带到尾。嘉情县主正与文尚书的唯一嫡女踏着小径,赏着落叶秋水,顾雪枝早就被她们两个人丢到了一边,去独座凉亭。

    或者,也不算是独座。

    文尚书唯一的嫡子,比起他的堂兄弟们,未免逊色太多,可在没有对比的时候,也没有堕落到像康宁伯那种地步,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文某先替舍妹致歉,她是被家里宠坏了,请了客人来,竟然抛下不管便走了。”

    文公子一身天青便服,也不知避嫌。明明看见凉亭中已经有女眷,还是拾级而上,特地跑到亭子里诚心诚意地道歉。

    顾雪枝,不管她现在是谁,她都知道这样不合礼数。起身避了三步,虽然她的确是被丢下了,但她还是为文小姐说了两句好话。

    “夫人不怪便好。”

    文公子笑得一派温润和气,却看不出对方回避的意思。放宽心坐在了凉亭里,竟然是一副要和已嫁的女眷长谈的模样。

    顾雪枝哪里还能待得住?她即便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些不对。随意客套了两句后,便要离了这亭子去找嘉情县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六)

    听到亭子里刚刚坐下的人又站了起来,竟然是要跟住她。

    顾雪枝心头发慌。

    在康宁伯府中,面对一群小妾,还有对她真的已经在用讨好容忍的方式去爱的夫君,她当然可以嚣张高傲起来。可只要一走出去,面对这些行事优雅得体,一双双眼睛好像最是清善,但却又都深邃得令人无法看懂的高贵人儿,她整个人都有些虚了。

    身后的人在轻轻笑,脚步不急不缓地跟着她。顾雪枝不敢回头,注意力却都在身后,便没有关心脚下。下了没两级台阶,她便一脚踩空。

    本来就不避嫌的男子,碰到这种情况,更是不知避嫌二字该如何写。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自己的腰身上,顾雪枝面红耳赤,站稳了之后,连忙推开了这位文公子。

    “多……多谢……”

    磕磕巴巴地道了声谢,顾雪枝眼睛只盯着脚尖。急匆匆地走下假山,她招了刑部尚书府的一个下人过来问:“文小姐和御史夫人在何处?”

    “回郭夫人的话,奴婢不知。”

    “那,你可见到文小姐的贴身丫鬟了?”

    侍画跟着文小姐的丫鬟走了,她一个人坐在那亭子里,能看到的几个下人还都是文府的。

    “奴婢没有看到。”

    问了几句话,眼前的下人回答就只有一个摇头。尚书公子还跟在她的身后,不声不响的,顾雪枝却莫名觉得他应该是在笑。

    “府里的下人都是好相处的,夫人不必担心自己的丫鬟被欺负。”

    那下人好一通摇头之后走开了,顾雪枝站在原地,不知该往何处去。偏偏身后的人又开口道。

    他竟然还不走!

    “怎么会担心府中的下人?只是侍画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我怕她……”

    “夫人对自己手边使唤的人,未免太严格。一直听说夫人身边的琴棋书画,个个被调教得胜过正经八百的名门闺秀。我倒希望府里的下人,多多与侍画姑娘接触,学到些皮毛,这府里下人之间的那些鸡毛蒜皮事,就要少上许多了。”

    尚书公子又走近了两步道。顾雪枝连忙又退开了三步,说了一大串不敢当。

    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清楚对方的意思,但正因为清楚,有些怀疑和不敢相信,这样下来,倒是又混乱了。

    文家人个个有才,唯一的一点遗憾就是,长得确实都不怎么样。文小姐身上唯一能让京中闺秀觉得安慰的点就是

    真开心文小姐有个塌鼻子!虽说眼睛长得好看,但终究不算一个真正的美人,面孔上的瑕疵太大了。

    跟自己的这些兄弟姐妹们相比,尚书公子的脸孔便是得天独厚。别人浑身才华,就是没有一张好脸孔。他一无是处,却风流俊秀。一双桃花眼带笑看人,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此处是他自己的家,顾雪枝再退能退到哪里去?尚书公子又向前补上几步,笑道:“夫人何必如此自谦?满京城谁不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不再说下去。只又向前走了一步,定定地站在了顾雪枝的近前,道:“……以前见到你的时候,你从来也不会这样,说话永不抬头。”

    顾雪枝微微瞪大了眼,心里面不停打鼓:反正她是不知道,难道顾大小姐以前与这位尚书公子,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这桩婚事,真的让你心灰至此?”

    顾雪枝还在震惊之中,但她清楚,不能说圣上的不是。连声道了不敢后,她说:“皇恩浩荡,能得一卷圣旨赐婚,伯府与顾府感念不尽。”

    “哼!”尚书公子冷哼了一声,对着顾雪枝又放软了口气,带着丝丝怜惜和试探,问道。

    “夫人是真的感念不已吗?”

    “自然是真的。”

    “康宁伯婚后不过一月,便大闹翠红楼。与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争夺花魁,还没有抢到,最后只能在街上强抢人家的丫鬟……这些,夫人全部都感念不已吗?”

    顾雪枝的脸白了。

    从伯府出来之后,她见到的所有贵妇人和千金小姐,讲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很是会给人家留面子。话中有多少机锋暂且不提,至少如她这般脑筋简单的人听起来,全都顺耳就好了。

    今日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堂堂刑部尚书的嫡公子,连话都不会说吗?怎么会这般戳人痛处?

    顾雪枝面上血色全无,她张口结舌的,刚刚想出了一句自己能说的从《女德》之上照搬而来的话,尚书公子就先道歉了。

    看样子,他不是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见顾雪枝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他有些失态地抓住她的手,道:“夫……夫人莫怪!我只是……心中积忿已久,实在是为夫人抱屈,才冲口而出说了这些浑话!我……”

    “文某倾慕夫人已久……若是早日上府提亲,夫人本不必……”

    两只手都给人家抓在手里时,顾雪枝才猛然反应过来。她抽出自己的手,口中轻斥了一句:“公子慎言!”

    匆匆转过身,顾雪枝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

    她一个人,但愿不要跑错路!

    尚书公子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她。看着她跑走的方向,没有叫住她。

    侍画担心主子,走开了其实也没多久。但她再回到凉亭时,顾雪枝却已经不见了。嘉情县主和文小姐也很快回来,她们却不像侍画那样慌张。

    “侍画姑娘不必紧张,这府里条条路上都有下人,找人问一问就好了。”文小姐细声细气地安慰着侍画,侍画心中却仍然觉得不妙。

    所有丫鬟都被支开的时候,她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可小姐也不说话,她总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留下来。

    文小姐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她说找人问一问就好了,结果凉亭附近的几个下人,虽然很快就给她们指了顾雪枝离开的方向,但再跟着找下去,无论谁说的,都是没有看见过伯夫人的话。

    侍画着急地都快哭了,文小姐也觉得不对劲了。她皱眉与嘉情县主对视一眼,安抚好了侍画后,发动了更多的人去找。

    侍画见到自己主子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文小姐的贴身丫鬟悄悄拽走了她,带她到了一处开阔轩整的庭院。

    嘉情县主和文小姐都已经在这里了,院子里再没有多余的下人,寂静空荡正如侍画的心。除了沉重,什么也没有。

    康宁伯身受重伤,躺在主母院里的大床上。他夫人也是昏迷不醒,躺在文尚书府嫡公子院里的床上。

    这种事情,侍画并不是没有见过。她当时只觉得一道雷炸在了自己头顶,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夫人,她一时间连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嘉情县主早早地就回避了,尚书夫人和文小姐母女两个,青着两张脸处理这些事。

    所有知道甚至是有可能猜到这件事的下人,侍画亲眼见着她们母女两个迅速处理掉了。接着,她们看向她,不知该如何收拾。

    一个是康宁伯夫人,一个是尚书公子。要是两个人都还没有婚配,碰到这种事儿,凑成一对也就算了。可是,可是……

    这叫什么事!

    顾雪枝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但无法处理这件事的主子们,仍旧杵在屋中面面相觑。一直等到她醒来,大家才尴尴尬尬地商量出一个办法。

    其实也不算办法。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闹肯定是不能闹大的,女子总是有些地位,杀也不能杀掉。那就只能互落把柄。

    母女两个好一顿赔罪,恨不得给顾雪枝跪下来。直说他们一定会查明白事实真相,也一定会赔偿,文尚书绝对绝对,只要有机会,绝对会在官场上还掉康宁伯的这桩债。

    顾雪枝又能够说什么?时间很晚了,她也不能久留。被送上了马车,一路上,她都觉得自己的脚踩在云中。

    马蹄声在青石路面上渐响渐远,尚书夫人和文小姐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都有点让门童看不懂。

    就在那时,尚书公子的院中,俊美无俦的男子半靠在软榻上,慵懒迷人,引得进屋伺候的丫鬟脸红到了脖子根。

    尚书公子却懒得理她,不知想着什么,他忽然鼻子里哼气,闷闷地笑了几声。那笑声转而又放大,极为得意放肆:“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啧啧!”

    还是顾尚书有本事!生出来的女儿也有本事!女儿带出来的丫鬟更有本事!

    他们文家这两年绊得那几个大跟头,实在是栽得有些狠了。

    他们心里也明白,圣上忌惮文家。出的那些个大事,连丢盐商、织造、贡品司三处油水满溢的肥差,多半是有圣上的授意。

    可不管皇上想做什么,他都得坐着龙椅呢!他手下肯定有指派的人,而让他们觉得憋屈见鬼了的,就是这几年,他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个为圣上办事儿的人!

    杀了三千无辜,真正的那一个也没捉出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证据账本,真就像是被鬼神揪出来的一样。碰到这种情况,有谁会不慌呢?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世上没有能够永远藏得住的人!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连他也没有料到,那个为皇上办事的人,竟然是康宁伯!这个说实话是打从出生,名气几乎就没好过的败类。

    果然是到一个极端之后,就会向另一个极点走了吗?

    但是,圣上可否知道,他的奴才居然是个痴情种!

    夫人娶到府中半年了,居然仍旧是完璧之身!

    哈哈哈哈这真是……白捡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不过话又说回来,是不是他想歪了?康宁伯该不会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尚书公子又仰天笑了,他心情再没有如此舒畅过。顾雪枝却没有那样好受,马车里静悄悄的,是死一样的那种寂静。

    侍画一句话也不说,跟她主子一样,两个人都变成了两具傀儡,被装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到了伯府,无知无觉地到了院中。

    这时才知道,康宁伯今天已经回来了。

    侍画顿时紧张,顾雪枝比她更紧张,站在门外,竟然是一步也迈不开。

    刘老大夫已经走了,凉溪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了。因为夫人没有回来,晚饭早已经准备好,却还没有上桌。凉溪站在桌边等着伺候,应侍卫与往日站在门外不同,今日他站在房中,视线紧盯凉溪。

    她大概是不会被当成换血的罐子了。

    凉溪完全忽视应侍卫的目光,她看着夫人,敏锐地察觉这主仆二人都有些奇怪。

    顾雪枝对凉溪竟然有了好脸色,勉勉强强笑了一笑,她问道:“老爷回来了?”

    “是,回来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哦……”顾雪枝不再多讲,进屋更衣之后,姿势略略有些别扭地坐下来。

    凉溪叫上了晚饭,给夫人布菜的同时,欲言又止。

    应侍卫见她犹豫了好久,大概是要给夫人讲一讲康宁伯的事,最后却略有些胆怯地向他瞧了一眼,就闭上了嘴,整顿饭也没有再出声。

    每一个人都有些不对,但夫人完全没发现。整顿晚饭,她味同嚼蜡,一想到刚才进屋更衣时看见的躺在软榻上的康宁伯,她就连筷子也举不动了。

    她该怎么办?

    完全隐瞒不说吗?可是万一,万一有了孩子,那真是再不需要任何证据了,她的肚子就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

    还是先瞒着吧!明天马上让侍画出去,买些避子的药材,回来赶紧喝了。但是,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有用吗?

    如果没有用,如果真的怀孕了……

    不行不行!还是不能隐瞒着!

    夫人的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她一口菜在嘴巴里面,含了少说也有两分钟没动过。

    转头望了望内室,夫人抿抿嘴,下定了决心。

    婚后到现在,康宁伯一直没有碰过她。他们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夫妻,康宁伯将主动权交到了她手里。要不然,今天晚上就……

    这样,以后如果真的怀孕了,那也好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七)

    “老爷从回府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醒吗?可有端一碗醒酒汤?”

    康宁伯浑身的酒味,衣服已经被换过,染了血的衣物和凶器早不知被应侍卫怎么处理了。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伤口,只是脸色仍然还有些灰败。夫人也不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喝醉了,到现在也没有醒。

    “醒酒汤已经喝过了。”

    应侍卫说,康宁伯受伤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反正康宁伯身上也没有伤口了,他们就打算用醉酒糊弄过去。

    饭毕。

    夫人的胃口似乎不好,只吃了几口,就让撤了桌,呆呆地坐在凳上。侍画呆呆地随侍在她身后。

    两个人这也不是头一回被嘉情县主拉出去到处赴宴做客了,之前也没见过她们这副样子,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凉溪不怎么关心这两个人,她算着康宁伯应该也快醒了,还等着看康宁伯知道她用符救了他之后的反应呢!但这两个人,今天未免过于奇怪。

    “姨娘今天就不必守在内室了,在耳房里找个地方睡下吧。”

    凉溪正观察着神魂不属的侍画,夫人便道。

    “是。奴婢多谢夫人!”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凉溪连忙福身谢道。

    京城各处都起了灯火,康宁伯府主母院中,却只有院门口和几处下人房中亮着灯。

    凉溪乖乖照着夫人的话找了一间房歇下,进屋之前,她看见也被夫人赶出来的侍画。

    要不是因为擦身而过,凉溪觉得,侍画应该是不想搭理她的。她哭一样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扯着嘴角错过凉溪,去了侍书的房间。

    想跟过去听,想催眠了侍画问一问,但见院中那两个护卫竟然不再管别处,变成只盯着她了,凉溪知道没机会,索性进屋躺下看直播。

    “哇!乱码,我怎么觉得b级任务,难度一下子就上来了!”小鸭鸭前段时间,终于结束了那个漫长的任务。凉溪加的大佬群中,再没有c级执法人了。

    “怎么了?现下这个任务很难吗?”

    “嗯。根本不给信息啊!”

    小鸭鸭那边也是黑夜,她一身睡衣,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抠头一边跟凉溪交流。

    “乱码,你用旁观者的眼光看看,我这个任务该怎么展开?臭索诺不带我了!哼!”

    “会被禁言的。”凉溪可没有忘记焚珏大佬的遭遇。

    “随便说两句没什么的。每个直播间里面都有讨论主播当前任务的评论啊,平台会禁详细的攻略,连最基本的讨论也要禁言,还开评论区干什么?哎呀乱码,好乱码,帮我看看嘛!我过来已经半年了,任务该怎么展开都不知道!闷着头一顿瞎找,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

    “唔……”小鸭鸭当前的任务是拯救错误个体。但她已知的信息是20年之后,错误个体身居高位时,闯下了滔天大祸。错误个体出错是有原因的,小鸭鸭现在需要去找到他,让bug少受些罪。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她没有bug的坐标。目前能查到的信息少之又少,现在完全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凉溪会经常来小鸭鸭的直播间里面逛一逛,她当前的任务世界背景,凉溪很清楚。她的确是有些想法,可自己任务做得糟糕万分,她实在是没那个信心开口去帮助人家。

    万一给的全都是错误的导向,最后再让小丫丫吃大亏,那她可真是造孽了!

    小鸭鸭还在殷殷地等着,凉溪没有将自己脑中十分强烈的主观臆断讲出来,帮她分析推算出来了几个bug此时可能会在的地点。

    那些地点,小鸭鸭自己也能推测出来。她有点失望,就没有再跟凉溪多说了。她升入b级之后,并没有丢掉自己所有的c级粉丝,直播间里,各种言论刷得满天飞,其中也不乏非常犀利的见解。小鸭鸭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们吸引过去,凉溪则退出直播间,开始找别的大佬。

    侍书的房间里。

    “画儿,你这是怎么了?”

    侍书一脸诧异地看着扑在她身前,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先流出泪的侍画,问道。

    “侍书姐姐,我怎么办?我没有护好夫人!我……”

    想起夫人在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又是威胁又是恳求地说了几万遍,文尚书府里发生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侍画欲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憋在嗓子眼。

    虽然侍画很确定,侍书绝不会对夫人不利。可她又想了想,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现在与侍书说,又有什么用呢?最多是将侍书气昏,除此外,似乎再得不到任何结果。

    将嗓子眼的那句话咽了下去,侍书再问,侍画就不再吭声了。她只是紧紧抓着侍书哭泣,把个侍书哭得心慌意乱的。

    夫人哪里想得到侍画如此依赖信重侍书?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后,她犹豫了许久,坐在床边,轻轻叫了一声。

    “夫君。”

    康宁伯此时如果清醒着,大约是要一蹦三尺高了。可惜他听不见,夫人没有收到想要的反应,略有些难堪。但事情已经堆到眉毛上了,今晚就算是再难堪,该做的也要做。

    这么一想,夫人倒是爽利了。她走到软塌边,又叫了一声夫君。见康宁伯还是毫无反应,她轻轻推了推他。

    这到底是喝了什么酒,才能醉成这种样子?

    顾雪枝拧眉,见康宁伯推也推不醒,叫也叫不应。她正站在榻边不知该怎么办时,望着康宁伯紧闭的双眼,心里又突然有了主意。

    其实醉了好,太清醒了也麻烦……她终究不是处子之身了。

    扶起康宁伯死沉死沉的身体,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到大床上。早知如此,下午的时候,应侍卫就不必花力气把康宁伯从床上搬下来。

    解了两人的衣衫,顾雪枝钻进被子里去。她心脏咚咚跳着,整个人贴到康宁伯怀里,便均匀了呼吸,闭上了眼。

    两个人身下,已经有几处红艳艳的梅花。未免被发现造假,夫人身上没有伤口,那些血是从侍画的手上流出来的。

    安顿好了这些,顾雪枝闭上眼睛跟自己说快睡。装睡演戏,她怕骗不过康宁伯。

    但顾雪枝的心跳就没有真正平静下来过,一直到了夜半子时,她才终于生了丝丝困意。环抱着康宁伯的腰,渐渐地睡着了。

    她睡着有一个时辰,康宁伯眉峰紧蹙,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来。房中没有点灯,他却像能看清些什么一样。一双简直夜行性动物才能长出的眼,迅速地扫视整个床帐。见是在伯府之中,他才松了口气,注意到怀中与自己的姿势十分亲密的女子。

    这是谁?

    康宁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推开她,但在看清楚顾雪枝的脸后,他便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完全僵成一根木棍。

    他做了什么?

    第一个冒出来的感觉就是惶恐。顾雪枝那么讨厌他,以后肯定永远也不会再理他了。接下来则是内疚。明明信誓旦旦说好了的,在她不同意之前,他绝对不会欺负她。结果……

    康宁伯想起来,他现在简直想要逃走,不敢想象顾雪枝醒来之后会怎么看他。但女子抱着他的腰,他稍微动了一动,怀里的人儿便不安地哼了两声,似乎要醒来。康宁伯立马不敢再动弹了,任由她抱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呢?他记得……

    不对呀!

    康宁伯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有些难以置信。

    伤呢?

    他是被毒镖打到之后,被应侍卫拼了一条命送回来的。他们这一次被追杀得毫无预兆,应侍卫的武功怕是废了,至于他……

    毒性猛烈,他其实清楚自己的命数。吊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就是为了想要见一见她,想最后跟他心上的人,至少说一说他这些年的倾慕。

    结果,距离伯府还很远,他的意识其实就有些不太清楚了。最后到底有没有见到夫人,他自己也不确定。

    但不管怎样,他身受重伤,且身中剧毒,这时本来应该死了的,怎么会……会跟她做这些事?

    醒来有好一会儿了,康宁伯这才想到最重要的事。摸了好几次被毒镖打到的地方,那里的肌肤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不可能!难道他之前是在做梦吗?还是他现在在做梦?

    康宁伯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痛是半分没有减弱的,他也没有从梦境里醒来。瞪着帐顶,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困惑过。

    想找应侍卫问一问,可现在怀里的人是个大问题,康宁伯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他实在是怕怀里的人醒来,到时该怎么交代?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的话,会不会恨得她拿刀捅人?

    康宁伯眼中有十二分的温柔眷恋,又愧又怕地垂眸看着顾雪枝的额头。半晌,他微微叹气,反正怀里的人还没醒,他索性轻轻拥紧了她。

    好像世界都被拥到了自己怀里,康宁伯满足地叹了一声。脑中纷纷乱乱的,又过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汇聚了精光的眼,闪现一抹沉重。

    中毒受伤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他是忘记了。可那之前发生的,他全部记得。

    怎么会有人突然要来杀他呢?那些杀手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合作十分默契。那不可能是跟他一起经常去逛翠红楼的一堆败类能养得出来的,他们甚至请都请不起。

    康宁伯会得罪什么人?最多就是因为抢个花魁,抢个丫鬟,跟人家结了梁子。这种纠纷,找些市井流氓揍他才比较合适,动用这些高级的杀手,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

    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现在,牛刀就捅到他心口了!

    他与应侍卫两个人都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应侍卫轻功绝顶,打不过了他们要逃命,也是很轻松的。

    哪里像这一次无处可逃!

    交手不过百招,寡难敌众,若不是应侍卫拼着命带他逃出来,他差点葬送在那儿!

    那些人……那些人……

    是不是他的身份藏不住了?

    康宁伯睁着眼睛,他只有这一个考虑的方向。

    如果不是因为隐藏的身份,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会派出那些杀手来杀康宁伯?

    他康宁伯是谁?是一代更比一代弱的郭家人!他们祖宗三代全都是败类,把个好好的异姓王府败成了康宁伯府。而他,他父亲,他祖父,在他们三人之中,数他最为混账!

    弱冠之年,府中姬妾已过了三十。他不学无术,连家里的几处店铺也管不好。更别说什么考取功民,下场做官。在老百姓眼中,他大概是大字不识的。

    他风流成性,整日花天酒地。早早儿气死了父母不说,他那庶出的兄长,宁肯远赴千里之外做个芝麻小官,也不愿意招惹,看不起他这种人。

    康宁伯有时想想自己,自己都觉得实在看不过眼。谁真的是,会没事把他看得那么高!肯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一颗心立刻沉重了。康宁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被发现了,他的夫人会不会被连累?

    不过,在外人眼中看来,她只拴住了他一个月,在他心里肯定没什么地位。别人应该不会觉得用她能够威胁到他。

    但仍然不能够放心……

    脑中乱糟糟地想了一堆,康宁伯后半夜再没有合上过眼。帐外的天光已经透进来,他所有的沉重和忧虑全都被抛到了一边去。顾雪枝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康宁伯的头上甚至生了汗。

    凉溪起来得很早,刚出门,就感受到应侍卫刀子一样的目光,充满着冷意和敌意。

    “姨娘不是说,主子很快就能醒吗?”

    已经过去了一夜,主子醒了怎么可能会不出来?他总能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吧!

    凉溪自知理亏,没有答话,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呢。

    她敲了敲门,侍画在屋里藏好了自己被刺破的手指,给凉溪开了门。

    她神色憔悴,一夜都没睡的样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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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灾难直播间介绍:
夜半鬼村、无人古镇、半山墓群……
没脸的孩子、飘着走的姑娘、只剩上半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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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溪望天:凭啥她的快穿之旅就要这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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