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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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第一次手术失败,毫无生命体征的患者被推出手术室,守在门外的家属顿时哭声一片的情形又回到脑海中,甄十娘紧紧地咬住牙关,又一下一下压了下去……
“狗子的眼珠动了!”
于良离狗子的脸最近,瞧见狗子眼皮乱动,他惊叫出声。
甄十娘立刻摸向狗子的颈动脉,已经能感觉到微弱的波动。
自主心搏恢复了!
甄十娘一阵惊喜,“你继续做……”见于良也停下来,她连忙催促到,一边去翻狗子的眼睛。
“他吸气了……”瞧见于良吹进的一口气缓缓地被呼出来,没等于良再吹,狗子已自动开始吸气,秋菊惊叫起来。
于良抬头看着甄十娘。
“继续!”甄十娘面色严峻。
这呼吸太弱了。
狗子的呼吸平稳了,于良甚至能听到狗子喉咙里传来的咕噜声,秋菊于良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甄十娘给狗子把脉。
“好了,他没事了。”给狗子做了全身检查,甄十娘朝大家淡淡一笑,心中有种从没有的轻松舒畅。
没有她想像中的欢呼雀跃,屋里的空气异样的沉寂,大家都远远地看着软榻上胸口一起一浮的狗子不敢动作,仿佛这是一场梦,只要一出声,那梦就会醒,狗子的呼吸立即就会停止。
突然,秋菊尖叫一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甄十娘,“我们救活了他!我们就活了他!”先前的紧张惊吓一股脑涌上来,秋菊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切身经历了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惊心动魄,她小小的心灵是震撼的。
“他爹……”狗子娘扑向于良。也跟着嚎啕大哭。
甄十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她轻轻拍着秋菊,“好了,好了,人都活了,你还哭个什么劲?”
“弟弟!”听到屋里骤然响起一阵震天的哭声,一直侯在门外的众人都以为狗子死了,轰的一声乱了起来,不顾冬菊阻拦。二丫一把推开门冲进来……
李齐媳妇身子晃了晃,随即紧紧地护住春哥,硬在头皮被于家人推了进去,一眼瞧见狗子安然无恙地躺在软榻上,她惊喜地看向甄十娘。
按说狗子刚救过来。她应该再监护一段时间,想到沈钟磬就在正屋,她这儿实在不方便,甄十娘就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开了药方让去瑞祥药店拿药,便指着软榻道, “……狗子刚刚苏醒。不易挪动,于嫂就用软榻抬回去吧。” 回头吩咐喜鹊找床被给狗子盖上,“……仔细路上别着了凉。”
狗子被救活了,狗子娘还好像在梦中。甄十娘说一声她应一声,恍然一只点头鸡,“阿忧放心,我一准把软榻洗干净了给您送来。”狗子大小便失禁。一张软榻已经脏的一塌糊涂。
甄十娘大。
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是特意让她赔软榻似的。
李齐媳妇无言地握住甄十娘的手。朝她使劲点点头。
甄十娘了然一笑。
因出了一身汗,甄十娘也没送,只吩咐冬菊带他们出去,“我身上有汗,就不送了。”
于良哪敢让她送,“他婶子身子虚,又出了汗,千万别跟出来,仔细受了风寒。”
屋里清净下来,秋菊趁机把沈钟磬之前发怒的事说了,“……奴婢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索性装晕了。”
甄十娘扑哧一笑,“你终于会装晕了。”心却沉了下来,“狗子一家折腾了这么大半天,她怎么才能瞒天过海地骗过沈钟磬?”
正琢磨着,冬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您快出去看看,将军黑着脸站在门口,大家都不敢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甄十娘一阵头大,再顾不得其他,扶了秋菊就向外走。
她不要命了!
身子本来就有病,这大冷的天,一身汗就跑出来。
瞧见甄十娘只穿了件单棉袄,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打的湿漉漉的,还没干就跑了出来,沈钟磬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再顾不得彰显他男主人的威风,一步冲过去抱起甄十娘就往屋里走。
“天!”李齐媳妇睁大了眼。
她认识沈钟磬,他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怎么会在阿忧的院子里,和她那么亲近?”
“李嫂什么也别说。”喜鹊慌忙拉住她,“回头我家小姐再跟您细说,您快带着大家走。”
回过神,李齐媳妇也知这件事不同寻常,哪敢乱说,连连点头应下,抬头招呼众人,“……这大冷的天,快把狗子抬回去,仔细冻坏了。”
先前被沈
钟磬的气势镇住,众人腿肚子都转了筋,听了这话,哪还顾得上探究甄十娘一个寡妇的院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煞星似的男人,得了特赦般,呼啦啦一溜烟地走了。
这厮到底有没有拿她当人看?!
就算要质问她,好歹也给她留二分面子,等大家走了再说好不好?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当众把她拎进屋,好似她犯了什么通奸大罪似的,这让她以后在邻里跟前怎么抬头?
“你放开我!”一进屋,甄十娘就挣扎着跳到地上。
今天不跟他说清楚,他永远也不会把她当成人看待。
她美目圆睁,薄唇轻抿,一张俏脸微微上扬,斑驳的日光透过贴了窗花的玻璃映在上面,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沈钟磬看着就是一阵错愕。
自从在梧桐镇上再次见到她,她一直是柔顺的,温温淡淡,宁静如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心中有丝异样的感觉。
美人再怒也不凶恶,她这副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娇颠,透着几分张扬的可爱,沈钟磬自然不怕,他有些想笑,胸中鼓噪了一上午的烦闷一扫而空,他眉头舒缓下来,忽然又皱起来,“什么味儿?”使劲吸了吸鼻子。
甄十娘也跟着吸吸鼻子。
她脸色腾地一红。
糟糕,刚刚只想着急救,她这身衣服已被狗子的屎尿弄的又脏又臭。
医生出身,甄十娘非常爱洁净,以前再潦倒,衣服上即便摞满了补丁,也会洗的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她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这么,再顾不得和沈钟磬算帐,“我先去洗洗……”她嘟囔了句,抬腿就走。
沈钟磬没听见,见她不理他抬腿就走,他脸色一阵阴沉,正要开口喝住,急匆匆追进来的秋菊见了,让过甄十娘,扑通跪在沈钟磬身前挡住他,“……将军息怒,狗子刚刚失禁弄脏了小姐,请将军容小姐洗漱之后再说话。”能争得一点时间是一点,她们主仆至少也能串串口供。
刚见识了沈钟磬的威怒,秋菊相信,一旦让他知道她家小姐一直就这么偷偷行医,非把她们主仆活剥了不可。
她们可是好不容易得了他的首肯,才过了两天好日子的。
失禁了?
沈钟磬微微有些发怔,大小便失禁了就意味着病情格外凶险,这么臭,这么险,她竟……想起他站在院子里听到西次间里的一片哀嚎声,沈钟磬看向甄十娘背影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凝重。
见沈钟磬一言不发身进了屋,秋菊舒了口气,起身悄悄向冬菊递了个眼神,让她进去伺候,自己则快步朝洗浴间走去。
喜鹊早让人准备了热水,洗漱间冬天太冷,东屋又被沈钟磬霸占了,浴桶就被临时搬到秋菊屋里,被包裹在洒了薰衣草香精的热气腾腾的温水中,甄十娘浑身都松懈下来,心里琢磨着待会怎么应对沈钟磬,不觉间就沉沉地睡去。
被喜鹊进来唤醒,一面吩咐徐凤岚赶快加热水,嘴里抱怨道,“……小姐怎么竟睡在水里,仔细着了凉。”见甄十娘精神很好,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在外面等了半天没动静,进屋见她竟在水睡着了,喜鹊刚刚可是吓坏了,以为她又像制阿胶那次似的,昏死过去。
“我这副身子骨,到底是不能行医了……”见自己还想着事情就睡着了,甄十娘平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小姐这是累了!”喜鹊鼻子一酸,她使劲眨眨眼,“别说您一直在出力救人,奴婢只在外面坐着,都紧张的要昏过去,刚刚躺了好半天才爬起来。”抓过条凳子在浴桶旁坐下,“奴婢帮您洗头……”伸手拔下甄十娘头上的木钗,想起什么,嘻嘻笑道,“小姐不是说这熏衣草香精就是有助睡眠的吗,奴婢刚刚用了小半瓶呢,您不睡着才怪。”话题一转,“什么人什么命,小姐不能行医也好,左右将军也不会让您行医。”
不知为什么,这语气明明很欢快,可听在甄十娘耳朵里,却多了几分悲凉。
看了眼她紧贴着浴桶边笨拙的肚子,甄十娘开口想让她出去歇着,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换了个姿势,把头仰向喜鹊手掌中,任她轻轻地揉洗,“幸亏我这些日子一直喝燕窝粥,要不然,今天还真没那体力救活狗子……一天一两燕窝,不间断的话,也许哪天我的病就好了……” 声音宁静祥和,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喜鹊别过脸去。
燕窝只是养,冯喜早说了,她家小姐是一早就掏空了身子,再多的燕窝也养不回来,只是多活几日罢了。
明明都知道这话是掩耳盗铃,可她们主仆一个愿意说,一个愿意信,谁也没有点破。
气氛格外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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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蒙混
徐凤岚拎了桶热水进来,“……午时了,将军等着用午饭,还等小姐洗漱完了炒吗?”
甄十娘眉头动了下,正要睁眼,喜鹊抢着说道,“小姐今天累了,你张罗就是。”
刚打了个瞌睡,她现在精神好多了,上罩炒几个菜勉强也能坚持了,嘴唇动了动,甄十娘想叫住徐凤岚,想起沈钟磬刚刚的霸道无情,又闭了嘴。
这么欺负她,就算是她的衣食父母,她也该适当地整整他。
擦干头发,让喜鹊给简单挽了个百合髻,用木钗别好,又换了件淡紫色素面百合绣边锦锻袄,甄十娘带着秋菊来到正屋。
沈钟磬已换了一件干净的便服,正盘坐在炕上拿着本书看,瞧见甄十娘换洗一新走进来,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扑面而来,他神情一震。
见到沈钟磬,想起自己先前狼狈,甄十娘眼底闪过一丝尴尬,瞧见他竟也换了衣服,心里又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快意。
刚才抱着浑身屎尿臭哄哄的自己进屋,他一定恶心后悔到要撞墙吧?
看他下次还敢不!
扶甄十娘在椅子上坐了,秋菊给她倒了杯温水,垂手站在她身后。
“你怎么会医病?”直看着她喝了大半水,沈钟磬才开口问道。
“身子不好,妾一直都看医书……”目光随意地落在迎面六门八屉柜上的一摞医书上,“一来二去,妾也能瞧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了。”那些书都是她现让秋菊偷偷摆在那儿的,不知他有没有发现睨端?想起沈钟磬昨天才打听过,镇上没人知道简大夫的情况,又补充道,“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妾能医些小病。”
左邻右舍都知道她能医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却没人认识简大夫,显然她和简大夫是两个人。
但愿这样能蒙混过关。
神色一惯的沉静,甄十娘心却绷成了弦。
循着她的目光落在医书上,沈钟磬目光沉下来。有股刺痛划过心底。
那些书很破,是天天翻看的结果。
记的他第一次来这儿时就放在炕上,还有一本人体脉络图,没钱请大夫。她是迫不得已才想自学,想自救啊。
她一定很渴望能活下去吧?
“……身子不好,以后就别张罗这些事情了,再来找就让他们自己去请大夫。”久久。他收回目光,低沉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
他果然不同意小姐行医!
秋菊心里一阵难过,她悄悄看向甄十娘。
以前她懵懵懂懂。以为她家小姐行医只是为了谋生。可经过了今天,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家小姐是发自心里热爱行医的。
可身体和身份都不允许她行医,小姐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随在甄十娘身边这么久,秋菊第一次感觉,她真真地看到了她家小姐温淡祥和的外表下一颗鲜血淋漓的心。
突然间,她心中生出一丝割裂般的疼痛。
甄十娘心却是一松。
他这话的意思是她蒙混过关了!
“妾知道了。”声音轻松喜悦。
沈钟磬对她柔顺的态度很满意。目光也柔和下来,“摆饭吧。”
倒不是沈钟磬有多笨,一来他和甄十娘做过两年夫妻,对她的底细很了解,二来在甄十娘的暗示下,李齐一直避讳她的性别,不只沈钟磬,连梧桐镇上的人也大都以为简大夫是个男人。
因此,经过甄十娘刚刚的那一番误导,虽然知道甄十娘在梧桐镇上用的是简姓,还会医术,沈钟磬此时也没有把她和自己一心寻觅的那位名声赫赫神医联系到一处。
见甄十娘看过来,秋菊快步走出去。
一桌丰盛的午餐很快就摆了上来。
甄十娘亲自给沈钟磬摆好碗筷。
什么味道?
只吃了一口,沈钟磬就皱起了眉头。
总是厨娘,卖的就是厨艺,徐凤岚的手艺也很好,只是,甄十娘厨艺太高,仅仅两天,沈钟磬的口味就被她养叼了,再吃徐凤岚炒的菜就有些难以下咽了。
“妾再给您加两个菜?”见他只吃了一口,便拿着筷子望着满桌的菜不动弹,甄十娘心里就叹了口气, “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
沈钟磬眼睛亮了下,一抬头正对上甄十娘素白的一张脸,淡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眼前闪过他抱她进屋时,她苍白的仿佛死人般的脸色,就摇摇头,“不用!”低头大口吃起来。
不喜欢也不挑剔,还是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看着沈钟磬大口吃饭的动作,甄十娘忽然发觉,这家伙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撤了桌子,沈钟磬就想起甄十娘上午没讲完的故事,张嘴想让她继续讲,瞧见她神色倦怠,又改了口
,“你那些是从哪看到的?”有书拿回去看也一样。
什么?
甄十娘不解地抬起头,忽然心一跳,“他不是问我把狗子气管里的花生取出来是哪本医书里的记载吧?”
正想着怎么应对,却听沈钟磬说道,“就是那个狼灾的故事。”
原来是这个,她早忘到脑后了。
甄十娘恍然大悟,她心一轻,侯地又一沉,这个也是她前世看到的。
她哪知道这一世哪本书里有这些东西?
“好像是一本游记……”心思电转,她脱口说道,“小时候父亲的书房里满满的全是书,妾常偷偷进去看。”甄家早被抄了,就算他能查到当时的查抄清单,经过那样一场劫难,弄丢几本书也正常。
话说出口,甄十娘心也坦然下来。
提到甄尚书,沈钟磬眼底就闪过一丝愧疚。
空气沉寂下来。
“……明儿让他们都改口吧。”气氛有些压抑,甄十娘正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轻松的话题,沈钟磬突然说道。
虽还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可好歹带了丝商量的口吻,听上去不是十分的刺耳。
甄十娘欣慰的同时却又是一头雾水,“……改什么口?”
“……就叫夫人吧。”沈钟磬别扭地转过头去。
以前他父亲是家主,所以称她为大奶奶,父亲去世四年了,现在他是家主,早就该让这些人改口称她为夫人了。
原来是这个啊,甄十娘恍然大悟。
点头应道,“妾听将军的。”
不过是个称呼,随便叫什么都可以,左右她这一世也没再嫁的机会了,他喜欢折腾随他好了,言语中有股对待简文简武般的纵容。
以为她会反对,不想就这麽答应了,沈钟磬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余光悄悄向她看去,柔顺似水,宁静如菊……她,真的不一样了。
瞧见他脸上现出一丝倦意,甄十娘站起来,“将军小睡一会儿?”简武简文都有午睡的习惯,他也有吧?
“嗯……”酒足饭饱,他还真有些困了。
“……将军明日还要早朝。”见沈钟磬大有歇下之意,荣升连忙提醒道。
明天初五,是新年后的第一个早朝,耽误不得。
很喜欢呆在甄十娘身边这种静谧的感觉,安心,宁静,突然被荣升提醒,沈钟磬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不舍来,回过神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眉头一挑,神色一瞬间已恢复了威严冷凝,“备车……”
送走沈钟磬,喜鹊索性关上门,铺了被褥,让甄十娘上炕休息,又吩咐冬菊,“……在外面守着,来人就说小姐不在家。”
这大正月的,天还没黑就把窗帘遮上……看着喜鹊固执地给她脱鞋更衣,甄十娘摇摇头,却也没反对,任她给换了衾衣。
陪领导说话聊天,简直比做一场大手术还辛苦,她还真累了。
被喜鹊强按进被子里,甄十娘还万分庆幸,好歹她前世没选择天天伺候领导的秘书工作,要苦,只苦这一世而已。
掖了掖被角,喜鹊拿过做了一半的小衣服坐在甄十娘旁边,“奴婢就在这儿陪您,小姐要是睡不着就说说话……”
“大正月的怎么就动针线?”甄十娘伸手接过去,“会不会太暗了?”拉了窗帘做针线活,会伤眼睛。
“过了初三就能动水动针了。”见甄十娘执意让她打开窗帘做,就把小衣服放在一边,“也不是着急做,奴婢已经做了几件葛布的,是看着小姐送的棉布很好,才想着再做两件……”
“葛布太硬了,以前那些都放着吧,全换成棉布的。”甄十娘又伸手摸向喜鹊肚子,“怎么样,这两天孩子还听话?”
“越来越不老实了……”提到孩子,喜鹊眼睛亮闪闪的,“昨儿一脚揣的奴婢肋巴骨都疼。”掀起衣服指着脐下的黑线让甄十娘看,“小姐您看,这黑线又直又清晰,一直到下面,李嫂说准生儿子……”目光闪闪地看向甄十娘,“小姐能不能号出来,奴婢这胎到底是闺女还是儿子?”
她又不是b超眼,哪能看出这个?
不过,看喜鹊这胎相……脸色白净净的,肚皮尖尖的……还真有可能是儿子。
只是,这个时代重男轻女太严重,她若说是儿子,将来一旦是女儿……念头闪过就改了口,“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号出这个来,闺女儿子都是娘的心头肉,要真说起来还是闺女跟娘贴心,你看文哥武哥,一天天淘的都没边了。”提到简武简文,甄十娘语气中满是宠溺。
喜鹊就咯咯地笑。
甄十娘话题一转,“今儿都初四了,你再有两个多月就生了,是该定下稳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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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爬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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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要生了,喜鹊心里一阵烦躁,“小姐……”嘴唇蠕动,她欲言又止。
生孩子是大关,她真怕一旦没了命,辜负了对甄十娘的承诺。
可这话,她说不出口。
“你放心,你这胎顺头顺溜的。”甄十娘就拍拍她,“虽然不会接生,到时我也会一直守着你。”她当初发生血崩是因为年龄太小,喜鹊比她还大两岁,这个年龄生产应该没事的,“你只记得平日要多活动,免得到时遭罪。”
见甄十娘说的安详,喜鹊心里的焦躁一扫而空。
“……李嫂介绍了两个稳婆,李道婆接生了三十多年,经验丰富,为人却死板固执,尤其迷信鬼神;崔妈虽然懂得变通,经验却少了些,到时找哪个好呢?”和喜鹊说着话,甄十娘沉沉地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喜鹊给她掖了掖被角,回身拿起小衣服挪到窗边,静悄悄地缝起来。
甄十娘一觉睡到申时末,醒来不见简文简武,就问,“……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了一趟,见您睡着又出去了。”喜鹊放下女红,起身打开窗帘。
见天色已经上黑影了,甄十娘就皱皱眉,“文哥武哥这几天是有些玩野了。”
“奴婢去找找……”秋菊倒了杯水递给甄十娘,转身就往外走。
“带上围巾!”喜鹊喊道。
“娘……娘……”秋菊正要回身,简武简文气喘吁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接着就听咣当一声,简武简文带着一股寒气冲进来。
“仔细摔倒了。”见简武一进屋就往炕上扑,秋菊忙上前给他脱鞋摘帽子。
爬上大炕。简武一下扑到甄十娘怀里,“娘!”
简文也跟着扑过去,“娘!”
感觉儿子的身子瑟瑟发抖,甄十娘吓了一跳。
文哥武哥从小胆大,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这是怎么了?
好似有股发自内心的恐惧。
心里直咯噔,甄十娘嘴上却没问,只是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又去哪玩了。现在才回来?”声音祥和,带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娘身上总是有股安定人心的宁静,紧紧地搂着,简武简文很快安定下来,简文抬起头。“我们去狗子家了。”
“于伯母说狗子差一点就死了!”简武眼里的恐惧还没有完全消失,“都拉裤子了。”
原来是为这个!
都一般大的孩子,天天在一起玩,骤然听说难免要恐惧,甄十娘就拉了简武的手,“幸好抢救的及时,狗子大难不死。以后会福大命大的。”
“小孩子也会死啊?”简武喃喃道,声音里有股与年龄不相符的唏嘘。
在他印象中,只有大人才会生病,死亡。
“阎王爷的生死簿上从来不记年龄。”甄十娘把儿子的小脸贴向自己的胸口。“所以啊,我们武哥以后做事,不光要胆大还要心细。”
“我知道了……”简武声音闷闷的。
甄十娘就打眼色让秋菊给他们倒水,拿糕点。
看到糕点。简武想起什么,从甄十娘身上蹦下来坐在一边。“于伯母给带了好些糖!”从兜里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块,见甄十娘脸沉下来,连忙解释道,“我不要,于伯母硬塞给我,还嘱咐我们吃饭时千万不许笑闹,会呛着。”指着简文揭发道,“哥哥也有!”
自从那次之后,甄十娘就不许他们出去问人要东西。
简文也红了脸,“我们不拿于伯母就不让出门。” 也从兜里掏出一堆花花绿绿的糖乖乖地递到甄十娘跟前。
她这是感谢自己救了狗子,才拼命对文哥武哥好啊。
甄十娘叹了口气,“……你们没有谢谢于伯母?”又问,“狗子怎样了,还躺着?”
见母亲没怪罪,简武来了精神,“我们谢了,狗子中午喝了一大碗粥,在家里坐着不许出屋,于伯母不让他跟我们闹,说他还有些咳嗽。”
总是伤了气管,怕是要养一段时间了,甄十娘就点点头,又问了些狗子的情况,简武想起什么,突然说道,“于伯母还问我们家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喜鹊和秋菊身子都是一震,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眼皮都没动,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我们武哥怎么说的?”
“我猜她问的一定是沈将军。”简武言语间颇为得意,“就告诉她们是我亲叔叔!”有这么个大将军叔叔真的很威风。
这傻孩子!
大家都亲眼看着沈钟磬把她抱回屋,他这么说,岂不是说她……叔嫂爬……墙……
甄十娘一口水险些喷出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娘反应剧烈,简文不甘地
嘟囔道,“我就说是大伯嘛,你偏说是叔叔。”
甄十娘给他们出了道脑筋急转弯却没解。
***儿子不是叔叔就是大伯,他和简武一直各持己见,争论不下,但简武霸道,什么事都会抢在他前面,他又是哥哥,不好在外人面前跟他翻脸,听简武说那是叔叔,他当时便忍下了。
此时见娘和喜鹊姑姑等人都变了脸,就猜简武的答案一定是错的,那个威风凛凛的沈将军是他们的大伯。
“武哥文哥不许瞎说!”喜鹊变了脸。
话没说完,便被甄十娘打断,“……文哥武哥都回来了,你去看看风岚,晚饭好了就摆上来吧。”
用过晚饭,哄简武简文睡了,喜鹊就凑到甄十娘跟前,“小姐不该让他们出去瞎说,您这一生的名节都毁了。”
“以后也再不会有人问他们了。”她对于良一家有恩,发觉这件事见不得光,于良夫妻会自动替她封口的。甄十娘叹了口气,“文哥武哥小时候看着人家孩子都有爹就他们没有,吵着闹着地要问我要爹,这两年总算不闹了,若知道将军就是他们的亲爹,以武哥那性子,一定会变着法地偷偷认了。”
看着简武很听她的话,可离开她跟前就是个山寨王,主意正着呢。他打心里崇拜沈钟磬,不是她硬压着,早就跑到他跟前打溜须显臭屁了。
这现成的亲爹他怎么可能不去认?
比起骨肉分离的惨痛,她名声毁了又算什么?
喜鹊不死心地问道,“您说。将军知道了他们,一定要接他们回将军府吗?”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就他那个霸道劲,怎么会让自己的骨肉流落民间?”就算再厌恶她,简文简武也是他的骨血。
小姐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将军府啊!
喜鹊看着甄十娘目光就闪了闪,话在舌边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甄十娘看出她的心意。说道,“他大兴土木要修整祖宅,就是想让我在这里颐养天年,不准备接回去的。”神色忽然一正。“虽然不同意和离,但我也压根就没打算回将军府,你以后也再不许有这些想法!”声音不高,却少有地带了威严。
她很少这么警告喜鹊。
只是。喜鹊必须明白,要想活的好。她们就绝不能有非分的想法。
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退一步讲,她可以利用简武简文让沈钟磬接她进将军府,可两年以后怎么办?
万一她治不好自己的病,岂不要把简武简文留在狼窝里,小小年龄便要与狼为伍,即便侥幸活下来,他们的性格也一定扭曲了。
简武简文可以贫穷,可以没有父爱,却绝不能被扭曲了灵魂,长成一个心理阴暗的社会败类,渣滓。
想起楚欣怡那歹毒狠辣的心性,甄十娘目光清冷凝重。
即便被流言蜚语伤的体无完肤,她也不会把简武简文交出去!
初五一大早,李齐媳妇就来了。
想到以后真开了药厂还需要李齐夫妇帮忙,而且她们也知道她就是简大夫的底细,见李齐媳妇问起,甄十娘索性就跟她说了实话。
“……你竟然是大将军夫人,这么多年竟被你捂的严严实实。”李齐媳妇惊的合不上嘴。
“我父亲获罪,满门皆被杀头,我能在将军的保护下隐姓埋名苟活到今天已经是万幸了,哪还敢到处张扬?”甄十娘轻妙淡写地掩盖了她被遗弃在这里五年的真相,“不是他立了大功,得了万岁的恩旨,现在也不敢来看我。”
梧桐镇的人大都同情她们母子的遭遇,一旦知道她是被沈钟磬遗弃在这里的,一定会指着脊梁骂他狼心狗肺。
可不管怎样,沈钟磬毕竟是她儿子的亲爹,即便他们心再不合,她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诋毁他,让简武简文将来提到父亲的时候抬不起头,闹得父子相见两相恨。
李齐媳妇唏嘘了好半天,“……真想不到沈将军竟然还是个这么重情义的人,那种情况下竟然都没抛弃你。”她见过因娘家失势,被夫家休弃或撵入家庙的女子比比皆是,在她眼里,当年甄十娘一家获罪,满门被斩,不为别的,就为撇清关系向万岁表示忠心,沈钟磬也该把甄十娘休了。
可他却念着夫妻情义冒着杀头风险把她藏在了这偏远的小镇上!
甄十娘暴汗,是他休不了她好不好?
一个喜新厌旧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在她三言两语下就变成了一个重情重义的痴情郎,甄十娘暗嘲自己这翻云覆雨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这才华,不玩政治真可惜了。
可,这谎言就是她自己撒下的,她总不能转过头就去推翻了,勉强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轻轻转了话题, “毕竟还没有赦免的明旨下来,李嫂出去千万不能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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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招兵
“你不说我也知道……” 李齐媳妇连连点头。
沈钟磬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杀个人就像撵死只蚂蚁,躲都来不及,她可没那个胆子出去传这些。
又聊了一会闲话,李齐媳妇拿出带来的灵芝,“我知道你现在不稀罕这个了,这是我和你李大哥的一点心意,你好歹收下了。”唏嘘道,“要不是你救活了狗子,我们这场官司是脱不了了,昨儿一回去,你李大哥就把春哥给禁了足。”
甄十娘就想起昨天晚上狗子娘一进屋就给她磕头,硬要把祖传的白玉手镯送给她的事情,“……她的我也没要,能救活狗子也是他命大,都是邻居住着,你们这样,倒让我无地自容了。”以后还要开药厂,仰仗李齐夫妇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颗灵芝她不能收。
李齐媳妇就沉了脸,“她家里穷,那玉镯又是祖传的,你自然不能收,我这个你可得收了!”并非虚应,她是打心里感激甄十娘。
真惹上官司,就不是一颗灵芝的事了。
“明知我不缺,您还拿来膈应我!” 甄十娘一把拍开她,“你若真感激我,就让李大哥明儿帮我招几个实诚可靠的小厮来。”
她想好了,既然沈钟磬不同意减人,她索性就把人都打发到药厂干活去,也省了工钱,现在让李齐帮着挑,将来他带起来也方便。
这话说的实诚,李齐媳妇打心里感动,不客气地把灵芝收了起来,“你要几个小厮,都什么样的,我让你李大哥立即去办。”
听说甄十娘想要几个懂药的,李齐媳妇惊愕地睁大了眼。“阿忧是想……”
“我是不能再行医了,琢磨着想做点药材生意……”甄十娘不疾不徐地说道。
“是……”李齐媳妇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她想问:
是和军中做药材生意吗?
能不能两家合伙做,她们占小头也行!
甄十娘背后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接一单军中的生意,就是滚滚的财源,哪怕自己只占一层利,也比瑞祥药铺赚钱!
只是。甄十娘身份今非昔比,自己本就欠了她人情,这些话李齐媳妇是再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看着她目光闪亮,甄十娘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心里也有了谱,只是,萧煜那面一直没有信儿。不知这药厂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就笑着和她聊起了别的。
甄十娘没再继续谈药厂的事儿,李齐媳妇微微有些失望,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难得撞上大运,竟和名声显赫的大将军夫人成了知己,这条大腿她可得抱紧了。
送走李齐媳妇。甄十娘就叫来了喜鹊,“……我想明儿去趟上京城。”把和太医院合作开药厂的打算说了,“……好歹能给文哥武哥留下点产业,你们将来能有个依托,不至于寄人篱下。”
喜鹊有些吃惊。
甄十娘以前也常说想开个药厂,她从没当真,不想突然就要付诸行动,“她那身体能行吗?”心里担忧,张嘴想劝,想到甄十娘的命不长了,可文哥武哥的路还长,是该趁沈钟磬肯扶植他们的时候做点什么,就又点点头,“……小姐也趁机给萧大人和萧老夫人拜个年。”
“我就是这个意思。”甄十娘想了想,“明儿我就带冬菊去。”又笑道,“那天只是听她说话利索,就买了回来,不想竟然是个难得美人坯子……真是捡到宝了。”
冬菊脸上的疙瘩在甄十娘的调治下,几天功夫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一张白净的小脸露出来,竟是少有俊俏。
小巧的瓜子脸,白嫩的肌肤,一双斜插入鬓的柳眉微微翘起,小小年纪,竟少有地带了股媚色。
“不行,小姐要去就带秋菊。”喜鹊果断地摇摇头,“冬菊不托底,留在家里让奴婢看着。”见甄十娘笑,就瞪了她一眼,“……奴婢是说真的,这两天越瞅她言谈举止,越不像个粗使丫头,那一脸疙瘩也不似过敏。”
“她那是被人毒的……”甄十娘淡淡说道。
喜鹊睁大了眼。
“喜鹊姑姑才看出来啊!”秋菊一脸你真笨的表情,“冬菊姐姐来的第一天小姐就看出来了,早就让奴婢打探了。”得意地看了眼甄十娘,“这件事儿说起来还和将军有关呢,真是山不转水转,她到底转到了将军身边……”
听说和沈钟磬有关,喜鹊腾地坐直身子,“……要说快说,别卖关子!”
“哪卖关子了,人家不是一直在说嘛……”秋菊小声嘟囔了句,继续说起来。
原来,一得了沈钟磬荣归的消息,老夫人就开始张罗着买人添丁,给他选贴身大丫鬟,冬菊当时就在上京城最有名的牙婆冯妈手里,同时还有三个要好的姐妹,个个都如花似玉,为巴结将军府,把她们卖个好价钱, 冯妈也花了心思,专门请了人教礼仪,还诱惑说,她们若能被将军府挑去,一旦伺候大将军满意收了房,就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么大的诱惑,再好的姊妹也翻了脸。
四人当中,数冬菊礼仪学的好,人又通透,连礼仪嬷嬷都夸,说这次将军的大丫鬟非她莫属,她也幻想能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谁知,选丫鬟那天一大早,她脸皮就开始发痒,还没到将军府就起了一层红疹。
冯妈治了几个月也没治好,失望之下辗转卖到了梧桐镇的刘妈手里。
秋菊长相甜美,待人热情,很少有人能拒绝她的坦诚,甄十娘特意把冬菊和她安排在一起,一来作伴,二来也有监视之意,谁知几天功夫,秋菊便把这些底细都给打探了出来。说到最后,秋菊感慨道,“……因是准备送给将军的,嬷嬷调教的特别严格,她那举止比大家闺秀还端庄,看着自然不像粗使丫鬟。”
“我说呢……”喜鹊一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做了通房就飞上枝头了,撕破了脸皮去抢!”她出身尚书府,见惯了那些通房被当家主母打骂凌虐的悲惨,说起来,还不如正经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滋润,“岂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火坑……”声音戛然而止,喜鹊突然抬起头,“小姐不能让她呆在您身边,这两天就让她在奴婢屋里做女红,待刘妈再来时就让她带走。”
长的那么一副狐媚样,早晚会把沈钟磬的魂勾走!
现在的甄十娘可不是一个狠辣的,她心地太善,绝不会去和一个通房计较,一旦让她爬到头上,岂不是引狼入室。
甄十娘听了忽然心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亲手治疗的,冬菊脸上可不是一般的毒,一个落魄到卖身为奴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个?
有这么高明的用毒手段,那个人费尽心机想取代冬菊入将军府,只是为了做沈钟磬的通房吗?
“小姐!”见甄十娘沉吟不语,喜鹊叫了一声,“……你听没听道奴婢说话?”
“我听到了……”回过神,甄十娘扑哧笑出来,“她若真有能耐爬上将军的床,我就把她送进将军府,让她和楚欣怡斗去。”
沈钟磬又不是她的,谁爱钩谁钩,他有多少女人也和她无关。
“小姐!”喜鹊有些急了。
“喜鹊姑姑放心,冬菊姐姐对小姐感激着呢,绝不会有二心的!”秋菊笑着劝道,“……她天天为小姐绣衣服都绣到半夜。”
当初卖妓院都没人要,冬菊这半年来受尽了凌辱嗤笑,本以为这辈子完了,不想竟被甄十娘救了,自是感激涕零。
“十个你也赶不上一个她机灵!”喜鹊白了秋菊一眼,“你仔细别被她三句好话给骗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奴婢只是反应慢,小姐说遇事多想一会儿就好了,才不是笨。”见喜鹊瞪眼,又道,“昨儿她脸上结的痂掉了,竟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就夸小姐医术高超,直问小姐的医术是从哪儿学的……”
喜鹊一阵紧张,“你怎么说?”
“奴婢就说……”秋菊卖了个关子,慢慢说道,“小姐用毒的功夫比这儿还高,她能医好你的脸,也能叫你的脸比先前还惨。”得意洋洋地看着喜鹊,“冬菊当时就白了脸,竟连连向奴婢保证,她绝不会背叛小姐,绝不会把文哥武哥的身世说出去。”
这秋菊,看着娇憨可爱,还真是块扮猪吃老虎的料。
甄十娘听了就扑哧一笑。
经过这一番恩威并施,连哄带吓,相信冬菊也绝不会有二心了。
喜鹊也放下心来,只嘴里嘱咐道,“你也别掉以轻心了,记得凡事都多留个心眼。”为了简武简文的平安,她们不能出一丝差错。
秋菊嘻嘻笑着点头应是。
“我带着她去上京,也是想再看看她的心性……” 甄十娘接过话题,“让秋菊在家带文哥武哥我也放心。”
想想也是,喜鹊就点点头。
让长河去雇了马车,上好的简记阿胶,秋天才晒的干菜干果,自产的莲子,自制的腊肠,包包捡捡也装了半马车,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这些都是甄十娘亲手做的,好歹是她的一份真心,也很有特色,。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初六一早起来赶路。
谁知,傍黑天的时候,荣升带着礼仪嬷嬷来了。><> “你不说我也
知道……” 李齐媳妇连连点头。
沈钟磬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杀个人就像撵死只蚂蚁,躲都来不及,她可没那个胆子出去传这些。
又聊了一会闲话,李齐媳妇拿出带来的灵芝,“我知道你现在不稀罕这个了,这是我和你李大哥的一点心意,你好歹收下了。”唏嘘道,“要不是你救活了狗子,我们这场官司是脱不了了,昨儿一回去,你李大哥就把春哥给禁了足。”
甄十娘就想起昨天晚上狗子娘一进屋就给她磕头,硬要把祖传的白玉手镯送给她的事情,“……她的我也没要,能救活狗子也是他命大,都是邻居住着,你们这样,倒让我无地自容了。”以后还要开药厂,仰仗李齐夫妇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颗灵芝她不能收。
李齐媳妇就沉了脸,“她家里穷,那玉镯又是祖传的,你自然不能收,我这个你可得收了!”并非虚应,她是打心里感激甄十娘。
真惹上官司,就不是一颗灵芝的事了。
“明知我不缺,您还拿来膈应我!” 甄十娘一把拍开她,“你若真感激我,就让李大哥明儿帮我招几个实诚可靠的小厮来。”
她想好了,既然沈钟磬不同意减人,她索性就把人都打发到药厂干活去,也省了工钱,现在让李齐帮着挑,将来他带起来也方便。
这话说的实诚,李齐媳妇打心里感动,不客气地把灵芝收了起来,“你要几个小厮,都什么样的,我让你李大哥立即去办。”
听说甄十娘想要几个懂药的,李齐媳妇惊愕地睁大了眼。“阿忧是想……”
“我是不能再行医了,琢磨着想做点药材生意……”甄十娘不疾不徐地说道。
“是……”李齐媳妇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她想问:
是和军中做药材生意吗?
能不能两家合伙做,她们占小头也行!
甄十娘背后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随便接一单军中的生意,就是滚滚的财源,哪怕自己只占一层利,也比瑞祥药铺赚钱!
只是。甄十娘身份今非昔比,自己本就欠了她人情,这些话李齐媳妇是再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看着她目光闪亮,甄十娘就明白了她的心意。心里也有了谱,只是,萧煜那面一直没有信儿。不知这药厂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就笑着和她聊起了别的。
甄十娘没再继续谈药厂的事儿,李齐媳妇微微有些失望,可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难得撞上大运,竟和名声显赫的大将军夫人成了知己,这条大腿她可得抱紧了。
送走李齐媳妇。甄十娘就叫来了喜鹊,“……我想明儿去趟上京城。”把和太医院合作开药厂的打算说了,“……好歹能给文哥武哥留下点产业,你们将来能有个依托,不至于寄人篱下。”
喜鹊有些吃惊。
甄十娘以前也常说想开个药厂,她从没当真,不想突然就要付诸行动,“她那身体能行吗?”心里担忧,张嘴想劝,想到甄十娘的命不长了,可文哥武哥的路还长,是该趁沈钟磬肯扶植他们的时候做点什么,就又点点头,“……小姐也趁机给萧大人和萧老夫人拜个年。”
“我就是这个意思。”甄十娘想了想,“明儿我就带冬菊去。”又笑道,“那天只是听她说话利索,就买了回来,不想竟然是个难得美人坯子……真是捡到宝了。”
冬菊脸上的疙瘩在甄十娘的调治下,几天功夫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一张白净的小脸露出来,竟是少有俊俏。
小巧的瓜子脸,白嫩的肌肤,一双斜插入鬓的柳眉微微翘起,小小年纪,竟少有地带了股媚色。
“不行,小姐要去就带秋菊。”喜鹊果断地摇摇头,“冬菊不托底,留在家里让奴婢看着。”见甄十娘笑,就瞪了她一眼,“……奴婢是说真的,这两天越瞅她言谈举止,越不像个粗使丫头,那一脸疙瘩也不似过敏。”
“她那是被人毒的……”甄十娘淡淡说道。
喜鹊睁大了眼。
“喜鹊姑姑才看出来啊!”秋菊一脸你真笨的表情,“冬菊姐姐来的第一天小姐就看出来了,早就让奴婢打探了。”得意地看了眼甄十娘,“这件事儿说起来还和将军有关呢,真是山不转水转,她到底转到了将军身边……”
听说和沈钟磬有关,喜鹊腾地坐直身子,“……要说快说,别卖关子!”
“哪卖关子了,人家不是一直在说嘛……”秋菊小声嘟囔了句,继续说起来。
原来,一得了沈钟磬荣归的消息,老夫人就开始张罗着买人添丁,给他选贴身大丫鬟,冬菊当时就在上京城最有名的牙婆冯妈手里,同时还有三个要好的姐妹,个个都如花似玉,为巴结将军府,把她们卖个好价钱, 冯妈也花了心思,专门请了人教礼仪,还诱惑说,她们若能被将军府挑去,一旦伺候大将军满意收了房,就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这么大的诱惑,再好的姊妹也翻了脸。
四人当中,数冬菊礼仪学的好,人又通透,连礼仪嬷嬷都夸,说这次将军的大丫鬟非她莫属,她也幻想能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谁知,选丫鬟那天一大早,她脸皮就开始发痒,还没到将军府就起了一层红疹。
冯妈治了几个月也没治好,失望之下辗转卖到了梧桐镇的刘妈手里。
秋菊长相甜美,待人热情,很少有人能拒绝她的坦诚,甄十娘特意把冬菊和她安排在一起,一来作伴,二来也有监视之意,谁知几天功夫,秋菊便把这些底细都给打探了出来。说到最后,秋菊感慨道,“……因是准备送给将军的,嬷嬷调教的特别严格,她那举止比大家闺秀还端庄,看着自然不像粗使丫鬟。”
“我说呢……”喜鹊一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做了通房就飞上枝头了,撕破了脸皮去抢!”她出身尚书府,见惯了那些通房被当家主母打骂凌虐的悲惨,说起来,还不如正经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滋润,“岂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火坑……”声音戛然而止,喜鹊突然抬起头,“小姐不能让她呆在您身边,这两天就让她在奴婢屋里做女红,待刘妈再来时就让她带走。”
长的那么一副狐媚样,早晚会把沈钟磬的魂勾走!
现在的甄十娘可不是一个狠辣的,她心地太善,绝不会去和一个通房计较,一旦让她爬到头上,岂不是引狼入室。
甄十娘听了忽然心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亲手治疗的,冬菊脸上可不是一般的毒,一个落魄到卖身为奴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个?
有这么高明的用毒手段,那个人费尽心机想取代冬菊入将军府,只是为了做沈钟磬的通房吗?
“小姐!”见甄十娘沉吟不语,喜鹊叫了一声,“……你听没听道奴婢说话?”
“我听到了……”回过神,甄十娘扑哧笑出来,“她若真有能耐爬上将军的床,我就把她送进将军府,让她和楚欣怡斗去。”
沈钟磬又不是她的,谁爱钩谁钩,他有多少女人也和她无关。
“小姐!”喜鹊有些急了。
“喜鹊姑姑放心,冬菊姐姐对小姐感激着呢,绝不会有二心的!”秋菊笑着劝道,“……她天天为小姐绣衣服都绣到半夜。”
当初卖妓院都没人要,冬菊这半年来受尽了凌辱嗤笑,本以为这辈子完了,不想竟被甄十娘救了,自是感激涕零。
“十个你也赶不上一个她机灵!”喜鹊白了秋菊一眼,“你仔细别被她三句好话给骗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奴婢只是反应慢,小姐说遇事多想一会儿就好了,才不是笨。”见喜鹊瞪眼,又道,“昨儿她脸上结的痂掉了,竟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就夸小姐医术高超,直问小姐的医术是从哪儿学的……”
喜鹊一阵紧张,“你怎么说?”
“奴婢就说……”秋菊卖了个关子,慢慢说道,“小姐用毒的功夫比这儿还高,她能医好你的脸,也能叫你的脸比先前还惨。”得意洋洋地看着喜鹊,“冬菊当时就白了脸,竟连连向奴婢保证,她绝不会背叛小姐,绝不会把文哥武哥的身世说出去。”
这秋菊,看着娇憨可爱,还真是块扮猪吃老虎的料。
甄十娘听了就扑哧一笑。
经过这一番恩威并施,连哄带吓,相信冬菊也绝不会有二心了。
喜鹊也放下心来,只嘴里嘱咐道,“你也别掉以轻心了,记得凡事都多留个心眼。”为了简武简文的平安,她们不能出一丝差错。
秋菊嘻嘻笑着点头应是。
“我带着她去上京,也是想再看看她的心性……” 甄十娘接过话题,“让秋菊在家带文哥武哥我也放心。”
想想也是,喜鹊就点点头。
让长河去雇了马车,上好的简记阿胶,秋天才晒的干菜干果,自产的莲子,自制的腊肠,包包捡捡也装了半马车,虽不是值钱的东西,可这些都是甄十娘亲手做的,好歹是她的一份真心,也很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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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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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妃娘娘想念夫人,万岁下旨请夫人万圣节进宫陪沈妃娘娘观赏烟花。”荣升指着身边的礼仪嬷嬷介绍道,“将军怕夫人忘了宫廷礼仪,请了赵嬷嬷来指点夫人。”
进宫赏烟花?
甄十娘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喜鹊:“她和沈妃娘娘有那么熟吗?”竟然巴巴地请她去赏烟花。
喜鹊无声地摇摇头,她家小姐在状元府时,沈妃娘娘才五六岁,见到她吓的什么似的,怎么会想念?
这就是借口了?
一定是万岁想请她。
见喜鹊摇头,甄十娘心里一阵翻腾:八竿子都打不着,万岁为何突然请她去赏烟花?
“夫人安……”赵嬷嬷上下打量了甄十娘几眼,目光中带着股居高临下的盛气。
喜鹊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朝赵嬷嬷微微一福身,“赵嬷嬷一路辛苦了,今日晚了,明日开始学吧。”回头吩咐冬菊,“带赵嬷嬷去西耳房安顿了。”
很意外甄十娘的谦恭,赵嬷嬷怔了好一会儿,酝酿了一路的刻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见冬菊来到跟前,悻悻地走了下去。
甄十娘回头问荣升,“……荣升可知沈妃娘娘为何要请我进宫?”
“奴才不知。”荣升摇摇头,“圣旨下得很突然,万岁还赏赐了夫人一件银狐皮鹤氅,待万圣节观焰火穿。”
她不过一个卑微的罪臣之女,若要杀她,万岁一个暗示就够了,还用不着大费周章地把她框进宫里,然后再杀。能赏赐衣服,就说明万岁这次宣她入宫并无恶意。
听了这话,甄十娘心安了不少,忽然想起那日听道沈妃娘娘滑胎的事儿。心一动,“难道和这个有关?”抬头问道,“……娘娘近日身体可好?”
“娘娘因吃坏了饮食,不久前才滑了胎。正在静养……”
吃坏了饮食?
御厨可不是老百姓家的厨娘,怎么敢随便给皇妃娘娘变质的东西吃?
尤其还是怀了龙子的。
甄十娘才不信这个,“……娘娘都吃了什么?万岁没让御医查查?”
“宗人府查了,是御厨不知道皇后娘娘赏了沈妃娘娘一碗蟹黄羹。晚餐时竟做了柿子水晶糕,御医说螃蟹和柿子相克,吃了会闹肚子。沈妃娘娘才……”甄十娘要奉旨入宫。这些事情她知道了也有个数,临来前有沈钟磬暗示,荣升说的很详细,“伺候沈妃娘娘饮食的宫女和御厨都畏罪自杀了。”
难道皇后娘娘赏的蟹黄羹就不是出自御厨房?
这理由真充分!
可以骗鬼了。
甄十娘一哂,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当事人自杀无法追查,万岁便认了宗人府结论,这说明万岁是不想深究此事。可,毕竟是皇子没了,而且沈妃娘娘的亲哥哥还是才立了大功的沈钟磬,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万岁不深究此事?
是对方的势力太大,万岁动不得?
还是……万岁怕沈钟磬功高震主,想借机打压……这念头只一闪,甄十娘就否决了,万岁既然有统一燕齐的野心,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压沈钟磬,就算要鸟尽弓藏,也是他统一燕祁之后的事儿。
可那又为何不追究呢?
若是对方的势力大到万岁不敢擅动……可沈钟磬又不是木偶……除非沈钟磬也顾忌对方的势力,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就更迫切需要一桩强有力的政治联姻。
可他为什么还选择留下她?
是因为这道圣旨吗?
万岁想用他却又不想他势力太大,才利用她阻止他联姻,所以才下了这么一道不合常理都圣旨!
心头一股淡淡的失望一闪而逝,甄十娘心里一阵冷笑,“看来我这个弃妇也不是一无用处啊。”抬头见众人都看着她,就笑着吩咐道, “……让风岚摆饭吧。”
用过晚饭,荣升连夜就赶回了上京城。
有赵嬷嬷在,甄十娘却是不能再去上京城,和喜鹊商量了下,东西都备好了,索性就让纪怀锋保护秋菊送去,甄十娘想了想,又写了两个药膳方子递给秋菊,“……你就说我原本打算亲自去给老夫人拜年的,只是自从过了年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还望老夫人见谅。”
不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中堂大人,单说她卑微的民间游医身份,就绝不能只让个小丫鬟代她去拜年,可不去更不好,她赌萧煜是个心胸宽广的人,知道她身子不好,不会计较这些。
喜鹊不放心,又安排了李长海一起跟着。
秋菊前脚刚走,下午顾买办就来了,直接去了瑞祥药铺,李齐媳妇高高兴兴地来找甄十娘。
听说秋菊才带了人去上京城,自己竟和她擦肩而过,顾买办哑然失笑,直说甄十娘客气了,“……我家中堂知道您身子不好,就怕您折腾,才急急地打发了我来。”
甄十娘笑道,“我原是该亲自去的,萧大人能恕我不敬之罪就好。”她话题一转,“老夫人身体还好?”
“已经全好了!”提到老夫人,顾鹏程对甄十娘愈发恭敬,“精神着呢,见天嘟囔您不去看她,是中堂说您身体不好,这才罢了。”指着外面半马车名贵药材,“您瞧,都是老夫人让带来的,就盼着您身子快些养好了,早点去看她。”老夫人卧病期间收了不少名贵药材,知道甄十娘身体不好,一股恼送了来。
想到自己让秋菊送的那半马车山货,甄十娘暴汗。
同样是半马车货物,人家一支雪莲就赶上自己那一整车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是不能礼尚往来。
逐朝顾鹏程笑了笑,“顾买办代我谢谢老夫人,过些日子天暖和了,我一准儿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鹏程话题一转,“……简大夫的丸药在太医院卖的极好,院使将大人有打算长期合作的意思,提出来想见见您,中堂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亲自去和将大人谈谈?”
过年时简武把福字贴倒了,这福气果然就滚滚地到了!
挡也挡不住!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听了这话,甄十娘兴奋的脸色微微发红,好半天,她才克制住激动,“我这身子骨实在经不得折腾,就不见将大人了,还请萧大人全权替我做主便是。”有萧煜出头,相信将大人也不敢讹诈她。
这么大的买卖她竟不出面!
顾鹏程惊愕地看着甄十娘。
身为买办,他常年和生意人打交道,最知道这买和卖之间,多一个环节多转一手,就多了许多猫腻,他家大人也是顾忌这些,为避嫌疑,才让她亲自和将大人谈。
她竟推了出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傻,还是笨?
对上甄十娘眸光中近乎睿智的沉静,宋鹏程一激灵:
她是绝顶聪明!
把生意全权托付给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去谈,若萧煜是贪婪的宵小,她这样无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运作空间,萧煜只要稍微向太医院抬抬价,再向她这面压一压,翻手间就能活活剥走她七成利,任谁看,她都是个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可是,偏偏萧煜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待政敌他或许会使用诡诈手段,但绝不会去盘剥一个弱女子,尤其这个女人还于他萧家有大恩,她如此做不但不会被盘剥,还会得到萧煜全身心的信任,背后有中堂大人给撑腰,就连街头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窥觑了。
她这是堪透了他家中堂大人的为人秉性,变相地劳役他啊,真是绝顶的聪明!
这一算计,顾鹏程再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就多了一层崇拜,“即如此,我就回中堂一声。”
甄十娘没经过商,却是没有顾买办心中这些弯弯道,她是考虑到自己将军夫人的特殊身份,最好不要和太医院的人直接打交道,可目前她手下又没有太得力的助手,算来算起,与其让秋菊或李长河出面,还不如全权交给萧煜好。
见顾鹏程应下了,她长舒一口气,又商议了一些同太医院合作的细节,甄十娘这才起身送顾鹏程出来。
李齐夫妇早等在偏厅里,见他们出来,李齐便拉了顾鹏程去前屋吃酒,留下媳妇陪甄十娘。
“……单这半车药材,没个千八百两的银子也下不来。”本身就是开药铺的,李齐媳妇对药材价格了如指掌,她艳羡地看着甄十娘,“顾买办的主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官?”见甄十娘不语,又神秘道,“是商?”叹息一声,“若是生意人,知道您将军夫人的身份,还不知怎么巴结呢?”目光中带着一丝蛊惑。
甄十娘就暗叹了口气。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若是知道她就是沈钟磬的妻子,还不知怎么打压呢!
李齐媳妇再好奇,这些也不能跟她说。
甄十娘假似没看到李齐媳妇充满期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小厮的事儿李大哥可有眉目了?”
李齐媳妇一啪巴掌,“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一共十个,明儿就送去给你挑。”甄十娘只要六个小厮,李齐特意多挑了几个,好让她有筛选的余地,“听你李大哥说,其中有两个还跟着药材贩子做过学徒呢……”><> 加更求粉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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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妃娘娘想念夫人,万岁下旨请夫人万圣节进宫陪沈妃娘娘观赏烟花。”荣升指着身边的礼仪嬷嬷介绍道,“将军怕夫人忘了宫廷礼仪,请了赵嬷嬷来指点夫人。”
进宫赏烟花?
甄十娘吃了一惊,回头看向喜鹊:“她和沈妃娘娘有那么熟吗?”竟然巴巴地请她去赏烟花。
喜鹊无声地摇摇头,她家小姐在状元府时,沈妃娘娘才五六岁,见到她吓的什么似的,怎么会想念?
这就是借口了?
一定是万岁想请她。
见喜鹊摇头,甄十娘心里一阵翻腾:八竿子都打不着,万岁为何突然请她去赏烟花?
“夫人安……”赵嬷嬷上下打量了甄十娘几眼,目光中带着股居高临下的盛气。
喜鹊脸色微微一变,扭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朝赵嬷嬷微微一福身,“赵嬷嬷一路辛苦了,今日晚了,明日开始学吧。”回头吩咐冬菊,“带赵嬷嬷去西耳房安顿了。”
很意外甄十娘的谦恭,赵嬷嬷怔了好一会儿,酝酿了一路的刻薄话都憋在了肚子里,见冬菊来到跟前,悻悻地走了下去。
甄十娘回头问荣升,“……荣升可知沈妃娘娘为何要请我进宫?”
“奴才不知。”荣升摇摇头,“圣旨下得很突然,万岁还赏赐了夫人一件银狐皮鹤氅,待万圣节观焰火穿。”
她不过一个卑微的罪臣之女,若要杀她,万岁一个暗示就够了,还用不着大费周章地把她框进宫里,然后再杀。能赏赐衣服,就说明万岁这次宣她入宫并无恶意。
听了这话,甄十娘心安了不少,忽然想起那日听道沈妃娘娘滑胎的事儿。心一动,“难道和这个有关?”抬头问道,“……娘娘近日身体可好?”
“娘娘因吃坏了饮食,不久前才滑了胎。正在静养……”
吃坏了饮食?
御厨可不是老百姓家的厨娘,怎么敢随便给皇妃娘娘变质的东西吃?
尤其还是怀了龙子的。
甄十娘才不信这个,“……娘娘都吃了什么?万岁没让御医查查?”
“宗人府查了,是御厨不知道皇后娘娘赏了沈妃娘娘一碗蟹黄羹。晚餐时竟做了柿子水晶糕,御医说螃蟹和柿子相克,吃了会闹肚子。沈妃娘娘才……”甄十娘要奉旨入宫。这些事情她知道了也有个数,临来前有沈钟磬暗示,荣升说的很详细,“伺候沈妃娘娘饮食的宫女和御厨都畏罪自杀了。”
难道皇后娘娘赏的蟹黄羹就不是出自御厨房?
这理由真充分!
可以骗鬼了。
甄十娘一哂,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当事人自杀无法追查,万岁便认了宗人府结论,这说明万岁是不想深究此事。可,毕竟是皇子没了,而且沈妃娘娘的亲哥哥还是才立了大功的沈钟磬,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万岁不深究此事?
是对方的势力太大,万岁动不得?
还是……万岁怕沈钟磬功高震主,想借机打压……这念头只一闪,甄十娘就否决了,万岁既然有统一燕齐的野心,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压沈钟磬,就算要鸟尽弓藏,也是他统一燕祁之后的事儿。
可那又为何不追究呢?
若是对方的势力大到万岁不敢擅动……可沈钟磬又不是木偶……除非沈钟磬也顾忌对方的势力,若真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就更迫切需要一桩强有力的政治联姻。
可他为什么还选择留下她?
是因为这道圣旨吗?
万岁想用他却又不想他势力太大,才利用她阻止他联姻,所以才下了这么一道不合常理都圣旨!
心头一股淡淡的失望一闪而逝,甄十娘心里一阵冷笑,“看来我这个弃妇也不是一无用处啊。”抬头见众人都看着她,就笑着吩咐道, “……让风岚摆饭吧。”
用过晚饭,荣升连夜就赶回了上京城。
有赵嬷嬷在,甄十娘却是不能再去上京城,和喜鹊商量了下,东西都备好了,索性就让纪怀锋保护秋菊送去,甄十娘想了想,又写了两个药膳方子递给秋菊,“……你就说我原本打算亲自去给老夫人拜年的,只是自从过了年身子骨就一直不好,还望老夫人见谅。”
不说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中堂大人,单说她卑微的民间游医身份,就绝不能只让个小丫鬟代她去拜年,可不去更不好,她赌萧煜是个心胸宽广的人,知道她身子不好,不会计较这些。
喜鹊不放心,又安排了李长海一起跟着。
秋菊前脚刚走,下午顾买办就来了,直接去了瑞祥药铺,李齐媳妇高高兴兴地来找甄十娘。
听说秋菊才带了人去上京城,自己竟和她擦肩而过,顾买办哑然失笑,直说甄十娘客气了,“……我家中堂知道您身子不好,就怕您折腾,才急急地打发了我来。”
甄十娘笑道,“我原是该亲自去的,萧大人能恕我不敬之罪就好。”她话题一转,“老夫人身体还好?”
“已经全好了!”提到老夫人,顾鹏程对甄十娘愈发恭敬,“精神着呢,见天嘟囔您不去看她,是中堂说您身体不好,这才罢了。”指着外面半马车名贵药材,“您瞧,都是老夫人让带来的,就盼着您身子快些养好了,早点去看她。”老夫人卧病期间收了不少名贵药材,知道甄十娘身体不好,一股恼送了来。
想到自己让秋菊送的那半马车山货,甄十娘暴汗。
同样是半马车货物,人家一支雪莲就赶上自己那一整车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是不能礼尚往来。
逐朝顾鹏程笑了笑,“顾买办代我谢谢老夫人,过些日子天暖和了,我一准儿去给她老人家问安。”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鹏程话题一转,“……简大夫的丸药在太医院卖的极好,院使将大人有打算长期合作的意思,提出来想见见您,中堂大人让我来问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亲自去和将大人谈谈?”
过年时简武把福字贴倒了,这福气果然就滚滚地到了!
挡也挡不住!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问呢,听了这话,甄十娘兴奋的脸色微微发红,好半天,她才克制住激动,“我这身子骨实在经不得折腾,就不见将大人了,还请萧大人全权替我做主便是。”有萧煜出头,相信将大人也不敢讹诈她。
这么大的买卖她竟不出面!
顾鹏程惊愕地看着甄十娘。
身为买办,他常年和生意人打交道,最知道这买和卖之间,多一个环节多转一手,就多了许多猫腻,他家大人也是顾忌这些,为避嫌疑,才让她亲自和将大人谈。
她竟推了出去!
这个女人到底是傻,还是笨?
对上甄十娘眸光中近乎睿智的沉静,宋鹏程一激灵:
她是绝顶聪明!
把生意全权托付给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去谈,若萧煜是贪婪的宵小,她这样无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运作空间,萧煜只要稍微向太医院抬抬价,再向她这面压一压,翻手间就能活活剥走她七成利,任谁看,她都是个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可是,偏偏萧煜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待政敌他或许会使用诡诈手段,但绝不会去盘剥一个弱女子,尤其这个女人还于他萧家有大恩,她如此做不但不会被盘剥,还会得到萧煜全身心的信任,背后有中堂大人给撑腰,就连街头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窥觑了。
她这是堪透了他家中堂大人的为人秉性,变相地劳役他啊,真是绝顶的聪明!
这一算计,顾鹏程再看向甄十娘的目光,就多了一层崇拜,“即如此,我就回中堂一声。”
甄十娘没经过商,却是没有顾买办心中这些弯弯道,她是考虑到自己将军夫人的特殊身份,最好不要和太医院的人直接打交道,可目前她手下又没有太得力的助手,算来算起,与其让秋菊或李长河出面,还不如全权交给萧煜好。
见顾鹏程应下了,她长舒一口气,又商议了一些同太医院合作的细节,甄十娘这才起身送顾鹏程出来。
李齐夫妇早等在偏厅里,见他们出来,李齐便拉了顾鹏程去前屋吃酒,留下媳妇陪甄十娘。
“……单这半车药材,没个千八百两的银子也下不来。”本身就是开药铺的,李齐媳妇对药材价格了如指掌,她艳羡地看着甄十娘,“顾买办的主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官?”见甄十娘不语,又神秘道,“是商?”叹息一声,“若是生意人,知道您将军夫人的身份,还不知怎么巴结呢?”目光中带着一丝蛊惑。
甄十娘就暗叹了口气。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若是知道她就是沈钟磬的妻子,还不知怎么打压呢!
李齐媳妇再好奇,这些也不能跟她说。
甄十娘假似没看到李齐媳妇充满期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小厮的事儿李大哥可有眉目了?”
李齐媳妇一啪巴掌,“你不问我差点忘了,一共十个,明儿就送去给你挑。”甄十娘只要六个小厮,李齐特意多挑了几个,好让她有筛选的余地,“听你李大哥说,其中有两个还跟着药材贩子做过学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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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想见
甄十娘就点头谢了,想到余伯的房子刚倒出来还没收拾,就商量李齐媳妇道,“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好,他们就别领我那去了,明儿我自己过来挑,定下了就先在你这儿住两天,正好跟药铺里的伙计学学辩认药材……”又道,“你放心,伙食费一文也不少你的。”
李齐媳妇哪有不同意的,“……要什么伙食费,让他们只管住这儿,你回去慢慢收拾就是。”
甄十娘也不跟她客气,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想到赵嬷嬷在,家里又有三个护院和冬菊,甄十娘索性让李长河带人将萧老夫人送的药材拉到了新买的房子里。
各色名贵药材,卸半个屋子。
喜鹊见了就一阵唏嘘,“秋菊带去的东西太寒酸了!”
甄十娘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清冷,“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快到萧府了吧?”忽然身子一震,“糟糕,我忘了嘱咐秋菊给纪怀锋在中堂府找家客栈住了!”
梧桐镇到上京城近一天的路,马车稍慢一些,到哪儿就黑天了,秋菊等人一定会在中堂府留宿,李长海也还罢了,纪怀锋的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一旦让他宿在中堂府,知道了她就是为萧老夫人治过病的简大夫,她偷偷行医的事怕是再瞒不过沈钟磬!
“这可怎么办?” 这一提醒,喜鹊也想到了,她一把抓住甄十娘,“要不,奴婢让长河连夜赶过去?”
“……来不及了。”甄十娘声音少有地带着一股沮丧,“秋菊只是遇事容易冲动,发懵,也不是笨。但愿她临时能想到这个。”
语气中带着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奢望。
“……就她那点心智,八辈子也想不起来!”喜鹊眼里满满地担忧,目光随着甄十娘落到黑洞洞的窗外,心里也暗暗祈祷。“但愿她如小姐所说,这次能聪明上一回儿。”
……
有纪怀锋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内侍卫照应,秋菊一路非常顺利地来到上京城,听秋菊竟然让他去打听中堂府怎么走。纪怀锋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认识萧中堂。”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给他母亲瞧过病了。
刚一开口,想起甄十娘的嘱咐,秋菊立即改了口。“……萧大人已故的夫人是我家小姐的闺蜜。”
闺蜜?
纪怀锋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心里惊骇,随即想到甄十娘落魄前曾经是权势冲天的尚书之女。她母亲又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常游走于上流交际中,而萧煜的岳丈官拜兵部侍郎,同为官宦内眷,她们成为闺蜜也不是不可能,待要细问,想到自己护院的身份又闭了嘴。
假意去路边向行人问了一番,回头带着喜鹊等人很顺当地来到中堂府。长海跳下马车去扣门。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听说梧桐镇的简姑娘来了,态度立时恭顺起来,“……老夫人特意交代了,简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纪怀锋疑惑地看向秋菊,“……夫人怎么还用简姓?”即是闺蜜,她就应该用甄姓拜访才对。
秋菊心砰地一跳,先前糊弄了纪怀锋,她还暗赞自己终于急智了一回儿,不想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出来,此时她直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她无措地想着,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不是就姓简吗?”正不知所措间,李长海不解地问道。
甄十娘的身世包括她是简大夫的秘密只有喜鹊夫妇和秋菊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即便知道了他是沈钟磬的发妻,李长海也一直以为她是姓简。
纪怀锋也一激灵。
甄十娘是罪臣之女,她隐姓埋名在梧桐镇偷生,身为闺中密友,萧夫人生前替她隐瞒真名实姓也是常情,他去梧桐镇之前朱安特意调查过,甄十娘身边只有喜鹊是她陪嫁的丫鬟,剩下的包括这个秋菊都是来到梧桐镇后收的,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真名实姓,可现在自己这个来了不到十天的护院却知道……想到这儿,他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汗。
再看秋菊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他后背的汗意更浓,“我……”他磕巴了下,“我是说怎么不叫沈……氏?”
女子出嫁从夫,成了亲就随夫家姓,他这么问也勉强说的过去,若是甄十娘在,一定会发现他的异样,但秋菊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哪还会注意这些?
纪怀锋刚刚不是追究她家小姐为什么不用甄姓拜访中堂府就好。
暗舒了一口气,秋菊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纪怀锋才好,就索性闭紧了嘴巴,抬腿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忽然站住,暗道,“我现在是糊弄过去了,可一进中堂府,他还是会知道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儿!”突然转过身呆怔怔地看着纪怀锋和李长海。
“秋菊怎么了?”李长海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秋菊突然低头在怀里摸索起来,好半天,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临来前甄十娘给的十一两应急碎银,恋恋不舍地握了好半天,毅然递给李长海,“……临来前小姐说,我们总是卑微的小户,不方便这么多人上门叨扰,二叔和纪大哥就去附近找家便宜的客栈休息吧,明儿一早再过来接我。”
眼看着李长海把银子接过去,秋菊心疼的直蹦。
可是,喜鹊姑姑说过,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家小姐就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的事儿,她们这些人都得死!
想到这儿,秋菊狠心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在她怀里揣的热乎乎的小荷包。
简大夫对他家老夫人有救命之恩,家里客房有的是,还差多两个人了?听了这个,中堂府守门小厮就眨眨眼。
可他毕竟是个守门小厮,没有通报回禀的,也不敢就擅自做主留下他们,眼看着李长河和纪怀锋离开,只管回头招呼人带秋菊去见老夫人。
“小姐也太小心了……”转过巷子口,回头再看不道中堂府朱红的大门了,李长海就小声嘟囔道,“我大哥说,越是这样的大户,越讲究体面,家里房子多的是,才不会介意多两个人投宿,多一碗饭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上京城,早就听说过这大府里都是金堂玉马,仆妇成群,连低等的小丫鬟都是锦衣玉食,装扮的像画上的仙子一般,难得有机会见识到,他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朋友炫耀呢,谁知人家没撵,他家小姐竟先立了规矩。
纪怀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刚刚秋菊不拦,他也正在琢磨怎么能避开中堂府呢。
身为御前五品带刀侍卫,他们这些人常常随在万岁身边,沈钟磬常年出征不认识他,萧煜这个红的发紫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却认识他。
现在正好,晚上不用宿在戒备森严的中堂府,他正可借机去给老主子万岁爷问个安,听听他的示下。
……
“……竟然就那么把福字都倒过来贴了?”听了纪怀锋的描述,万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可不是。”纪怀锋点点头,“梧桐镇的人都争相模仿呢,万岁不信可派人去瞧瞧,梧桐镇上几乎家家门上都贴了个倒福。”脸一抽抽,“沈将军初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属下不肯帮沈夫人的忙,将属下好顿埋怨。”趁机把沈钟磬发现他们身份的事儿说了,抱怨道,“都是二位少爷干的好事,属下却背了黑锅。”
“……这个甄氏,倒是有些小聪明!” 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朕还真有些想见见她了!”
见万岁没责备他擅自泄露身份的事儿,纪怀锋松了口气,趁势说道,“沈将军已请了礼仪嬷嬷调教,准备上元节带他进宫觐见沈妃娘娘,万岁若想见她,到时宣进来就是了。”
当初下那道荒唐的旨意,虽有提醒之意,但戏弄沈钟磬的成分居多,万岁还真没想过要见甄十娘,原只打算让她进宫来象征性地给沈妃娘娘磕个头就算了,听了纪怀锋的建议,万岁竟当真点了点头。
……
秋菊走时就嘱咐好了,让把东西送去中堂府,问个安就回来,可初七晚上甄十娘直等到起更了还不见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秋菊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一直等在甄十娘屋里的喜鹊再静不下心来做活,她把手里的针线一推,“奴婢让长河带着郭秀出去迎迎。”
“有纪怀锋和长海在,他们不会有事。”甄十娘摇头制止道,“也许是萧大人以为我今天能跟顾买办过去,临时留了她在中堂府等我。”抬头看看漏壶,“别等了,你过去睡吧。”
想想也是,虽还有些不放心,想到甄十娘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更受不得这种牵挂,喜鹊就把针线收了起来,“……小姐说的是,一定是被萧大人留下了。”扶了膝盖站了起来,“奴婢让冬菊过来伺候您。”
甄十娘点点头,“……先让冬菊把你送回去,你仔细些外面路滑。”
喜鹊应了一声,又出去吩咐孙庆良、郭秀等人晚上警醒些,仔细秋菊回来了叫不开门,在才扶着冬菊进屋安歇了。><> 甄十娘就点头谢了,想到余伯的房子刚倒出来还没收拾,就商量李齐媳妇道,“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好,他们就别领我那去了,明儿我自己过来挑,定下了就先在你这儿住两天,正好跟药铺里的伙计学学辩认药材……”又道,“你放心,伙食费一文也不少你的。”
李齐媳妇哪有不同意的,“……要什么伙食费,让他们只管住这儿,你回去慢慢收拾就是。”
甄十娘也不跟她客气,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想到赵嬷嬷在,家里又有三个护院和冬菊,甄十娘索性让李长河带人将萧老夫人送的药材拉到了新买的房子里。
各色名贵药材,卸半个屋子。
喜鹊见了就一阵唏嘘,“秋菊带去的东西太寒酸了!”
甄十娘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清冷,“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快到萧府了吧?”忽然身子一震,“糟糕,我忘了嘱咐秋菊给纪怀锋在中堂府找家客栈住了!”
梧桐镇到上京城近一天的路,马车稍慢一些,到哪儿就黑天了,秋菊等人一定会在中堂府留宿,李长海也还罢了,纪怀锋的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一旦让他宿在中堂府,知道了她就是为萧老夫人治过病的简大夫,她偷偷行医的事怕是再瞒不过沈钟磬!
“这可怎么办?” 这一提醒,喜鹊也想到了,她一把抓住甄十娘,“要不,奴婢让长河连夜赶过去?”
“……来不及了。”甄十娘声音少有地带着一股沮丧,“秋菊只是遇事容易冲动,发懵,也不是笨。但愿她临时能想到这个。”
语气中带着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奢望。
“……就她那点心智,八辈子也想不起来!”喜鹊眼里满满地担忧,目光随着甄十娘落到黑洞洞的窗外,心里也暗暗祈祷。“但愿她如小姐所说,这次能聪明上一回儿。”
……
有纪怀锋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内侍卫照应,秋菊一路非常顺利地来到上京城,听秋菊竟然让他去打听中堂府怎么走。纪怀锋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认识萧中堂。”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给他母亲瞧过病了。
刚一开口,想起甄十娘的嘱咐,秋菊立即改了口。“……萧大人已故的夫人是我家小姐的闺蜜。”
闺蜜?
纪怀锋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心里惊骇,随即想到甄十娘落魄前曾经是权势冲天的尚书之女。她母亲又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常游走于上流交际中,而萧煜的岳丈官拜兵部侍郎,同为官宦内眷,她们成为闺蜜也不是不可能,待要细问,想到自己护院的身份又闭了嘴。
假意去路边向行人问了一番,回头带着喜鹊等人很顺当地来到中堂府。长海跳下马车去扣门。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听说梧桐镇的简姑娘来了,态度立时恭顺起来,“……老夫人特意交代了,简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纪怀锋疑惑地看向秋菊,“……夫人怎么还用简姓?”即是闺蜜,她就应该用甄姓拜访才对。
秋菊心砰地一跳,先前糊弄了纪怀锋,她还暗赞自己终于急智了一回儿,不想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出来,此时她直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她无措地想着,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不是就姓简吗?”正不知所措间,李长海不解地问道。
甄十娘的身世包括她是简大夫的秘密只有喜鹊夫妇和秋菊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即便知道了他是沈钟磬的发妻,李长海也一直以为她是姓简。
纪怀锋也一激灵。
甄十娘是罪臣之女,她隐姓埋名在梧桐镇偷生,身为闺中密友,萧夫人生前替她隐瞒真名实姓也是常情,他去梧桐镇之前朱安特意调查过,甄十娘身边只有喜鹊是她陪嫁的丫鬟,剩下的包括这个秋菊都是来到梧桐镇后收的,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真名实姓,可现在自己这个来了不到十天的护院却知道……想到这儿,他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汗。
再看秋菊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他后背的汗意更浓,“我……”他磕巴了下,“我是说怎么不叫沈……氏?”
女子出嫁从夫,成了亲就随夫家姓,他这么问也勉强说的过去,若是甄十娘在,一定会发现他的异样,但秋菊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哪还会注意这些?
纪怀锋刚刚不是追究她家小姐为什么不用甄姓拜访
中堂府就好。
暗舒了一口气,秋菊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纪怀锋才好,就索性闭紧了嘴巴,抬腿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忽然站住,暗道,“我现在是糊弄过去了,可一进中堂府,他还是会知道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儿!”突然转过身呆怔怔地看着纪怀锋和李长海。
“秋菊怎么了?”李长海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秋菊突然低头在怀里摸索起来,好半天,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临来前甄十娘给的十一两应急碎银,恋恋不舍地握了好半天,毅然递给李长海,“……临来前小姐说,我们总是卑微的小户,不方便这么多人上门叨扰,二叔和纪大哥就去附近找家便宜的客栈休息吧,明儿一早再过来接我。”
眼看着李长海把银子接过去,秋菊心疼的直蹦。
可是,喜鹊姑姑说过,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家小姐就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的事儿,她们这些人都得死!
想到这儿,秋菊狠心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在她怀里揣的热乎乎的小荷包。
简大夫对他家老夫人有救命之恩,家里客房有的是,还差多两个人了?听了这个,中堂府守门小厮就眨眨眼。
可他毕竟是个守门小厮,没有通报回禀的,也不敢就擅自做主留下他们,眼看着李长河和纪怀锋离开,只管回头招呼人带秋菊去见老夫人。
“小姐也太小心了……”转过巷子口,回头再看不道中堂府朱红的大门了,李长海就小声嘟囔道,“我大哥说,越是这样的大户,越讲究体面,家里房子多的是,才不会介意多两个人投宿,多一碗饭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上京城,早就听说过这大府里都是金堂玉马,仆妇成群,连低等的小丫鬟都是锦衣玉食,装扮的像画上的仙子一般,难得有机会见识到,他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朋友炫耀呢,谁知人家没撵,他家小姐竟先立了规矩。
纪怀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刚刚秋菊不拦,他也正在琢磨怎么能避开中堂府呢。
身为御前五品带刀侍卫,他们这些人常常随在万岁身边,沈钟磬常年出征不认识他,萧煜这个红的发紫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却认识他。
现在正好,晚上不用宿在戒备森严的中堂府,他正可借机去给老主子万岁爷问个安,听听他的示下。
……
“……竟然就那么把福字都倒过来贴了?”听了纪怀锋的描述,万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可不是。”纪怀锋点点头,“梧桐镇的人都争相模仿呢,万岁不信可派人去瞧瞧,梧桐镇上几乎家家门上都贴了个倒福。”脸一抽抽,“沈将军初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属下不肯帮沈夫人的忙,将属下好顿埋怨。”趁机把沈钟磬发现他们身份的事儿说了,抱怨道,“都是二位少爷干的好事,属下却背了黑锅。”
“……这个甄氏,倒是有些小聪明!” 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朕还真有些想见见她了!”
见万岁没责备他擅自泄露身份的事儿,纪怀锋松了口气,趁势说道,“沈将军已请了礼仪嬷嬷调教,准备上元节带他进宫觐见沈妃娘娘,万岁若想见她,到时宣进来就是了。”
当初下那道荒唐的旨意,虽有提醒之意,但戏弄沈钟磬的成分居多,万岁还真没想过要见甄十娘,原只打算让她进宫来象征性地给沈妃娘娘磕个头就算了,听了纪怀锋的建议,万岁竟当真点了点头。
……
秋菊走时就嘱咐好了,让把东西送去中堂府,问个安就回来,可初七晚上甄十娘直等到起更了还不见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秋菊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一直等在甄十娘屋里的喜鹊再静不下心来做活,她把手里的针线一推,“奴婢让长河带着郭秀出去迎迎。”
“有纪怀锋和长海在,他们不会有事。”甄十娘摇头制止道,“也许是萧大人以为我今天能跟顾买办过去,临时留了她在中堂府等我。”抬头看看漏壶,“别等了,你过去睡吧。”
想想也是,虽还有些不放心,想到甄十娘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更受不得这种牵挂,喜鹊就把针线收了起来,“……小姐说的是,一定是被萧大人留下了。”扶了膝盖站了起来,“奴婢让冬菊过来伺候您。”
甄十娘点点头,“……先让冬菊把你送回去,你仔细些外面路滑。”
喜鹊应了一声,又出去吩咐孙庆良、郭秀等人晚上警醒些,仔细秋菊回来了叫不开门,在才扶着冬菊进屋安歇了。><> 甄十娘就点头谢了,想到余伯的房子刚倒出来还没收拾,就商量李齐媳妇道,“我那屋子还没收拾好,他们就别领我那去了,明儿我自己过来挑,定下了就先在你这儿住两天,正好跟药铺里的伙计学学辩认药材……”又道,“你放心,伙食费一文也不少你的。”
李齐媳妇哪有不同意的,“……要什么伙食费,让他们只管住这儿,你回去慢慢收拾就是。”
甄十娘也不跟她客气,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
想到赵嬷嬷在,家里又有三个护院和冬菊,甄十娘索性让李长河带人将萧老夫人送的药材拉到了新买的房子里。
各色名贵药材,卸半个屋子。
喜鹊见了就一阵唏嘘,“秋菊带去的东西太寒酸了!”
甄十娘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清冷,“第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快到萧府了吧?”忽然身子一震,“糟糕,我忘了嘱咐秋菊给纪怀锋在中堂府找家客栈住了!”
梧桐镇到上京城近一天的路,马车稍慢一些,到哪儿就黑天了,秋菊等人一定会在中堂府留宿,李长海也还罢了,纪怀锋的师承和沈钟磬有渊源,一旦让他宿在中堂府,知道了她就是为萧老夫人治过病的简大夫,她偷偷行医的事怕是再瞒不过沈钟磬!
“这可怎么办?” 这一提醒,喜鹊也想到了,她一把抓住甄十娘,“要不,奴婢让长河连夜赶过去?”
“……来不及了。”甄十娘声音少有地带着一股沮丧,“秋菊只是遇事容易冲动,发懵,也不是笨。但愿她临时能想到这个。”
语气中带着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奢望。
“……就她那点心智,八辈子也想不起来!”喜鹊眼里满满地担忧,目光随着甄十娘落到黑洞洞的窗外,心里也暗暗祈祷。“但愿她如小姐所说,这次能聪明上一回儿。”
……
有纪怀锋这个经验丰富的大内侍卫照应,秋菊一路非常顺利地来到上京城,听秋菊竟然让他去打听中堂府怎么走。纪怀锋吃了一惊,“夫人怎么会认识萧中堂。”
“当然是……”
当然是因为给他母亲瞧过病了。
刚一开口,想起甄十娘的嘱咐,秋菊立即改了口。“……萧大人已故的夫人是我家小姐的闺蜜。”
闺蜜?
纪怀锋吃了一惊,这个他还真没听说过。
心里惊骇,随即想到甄十娘落魄前曾经是权势冲天的尚书之女。她母亲又是上京城第一美人。常游走于上流交际中,而萧煜的岳丈官拜兵部侍郎,同为官宦内眷,她们成为闺蜜也不是不可能,待要细问,想到自己护院的身份又闭了嘴。
假意去路边向行人问了一番,回头带着喜鹊等人很顺当地来到中堂府。长海跳下马车去扣门。
不一会儿,跑出一个小厮,听说梧桐镇的简姑娘来了,态度立时恭顺起来,“……老夫人特意交代了,简姑娘来了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是。”
纪怀锋疑惑地看向秋菊,“……夫人怎么还用简姓?”即是闺蜜,她就应该用甄姓拜访才对。
秋菊心砰地一跳,先前糊弄了纪怀锋,她还暗赞自己终于急智了一回儿,不想竟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出来,此时她直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干脆把自己撞晕算了。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她无措地想着,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小姐不是就姓简吗?”正不知所措间,李长海不解地问道。
甄十娘的身世包括她是简大夫的秘密只有喜鹊夫妇和秋菊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即便知道了他是沈钟磬的发妻,李长海也一直以为她是姓简。
纪怀锋也一激灵。
甄十娘是罪臣之女,她隐姓埋名在梧桐镇偷生,身为闺中密友,萧夫人生前替她隐瞒真名实姓也是常情,他去梧桐镇之前朱安特意调查过,甄十娘身边只有喜鹊是她陪嫁的丫鬟,剩下的包括这个秋菊都是来到梧桐镇后收的,她还真有可能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真名实姓,可现在自己这个来了不到十天的护院却知道……想到这儿,他后背顿时出了一层细汗。
再看秋菊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他后背的汗意更浓,“我……”他磕巴了下,“我是说怎么不叫沈……氏?”
女子出嫁从夫,成了亲就随夫家姓,他这么问也勉强说的过去,若是甄十娘在,一定会发现他的异样,但秋菊紧张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哪还会注意这些?
纪怀锋刚刚不是追究她家小姐为什么不用甄姓拜访中堂府就好。
暗舒了一口气,秋菊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纪怀锋才好,就索性闭紧了嘴巴,抬腿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她忽然站住,暗道,“我现在是糊弄过去了,可一进中堂府,他还是会知道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儿!”突然转过身呆怔怔地看着纪怀锋和李长海。
“秋菊怎么了?”李长海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秋菊突然低头在怀里摸索起来,好半天,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临来前甄十娘给的十一两应急碎银,恋恋不舍地握了好半天,毅然递给李长海,“……临来前小姐说,我们总是卑微的小户,不方便这么多人上门叨扰,二叔和纪大哥就去附近找家便宜的客栈休息吧,明儿一早再过来接我。”
眼看着李长海把银子接过去,秋菊心疼的直蹦。
可是,喜鹊姑姑说过,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家小姐就是名声赫赫的简大夫的事儿,她们这些人都得死!
想到这儿,秋菊狠心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个在她怀里揣的热乎乎的小荷包。
简大夫对他家老夫人有救命之恩,家里客房有的是,还差多两个人了?听了这个,中堂府守门小厮就眨眨眼。
可他毕竟是个守门小厮,没有通报回禀的,也不敢就擅自做主留下他们,眼看着李长河和纪怀锋离开,只管回头招呼人带秋菊去见老夫人。
“小姐也太小心了……”转过巷子口,回头再看不道中堂府朱红的大门了,李长海就小声嘟囔道,“我大哥说,越是这样的大户,越讲究体面,家里房子多的是,才不会介意多两个人投宿,多一碗饭呢。”
长这么大第一次来上京城,早就听说过这大府里都是金堂玉马,仆妇成群,连低等的小丫鬟都是锦衣玉食,装扮的像画上的仙子一般,难得有机会见识到,他正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朋友炫耀呢,谁知人家没撵,他家小姐竟先立了规矩。
纪怀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刚刚秋菊不拦,他也正在琢磨怎么能避开中堂府呢。
身为御前五品带刀侍卫,他们这些人常常随在万岁身边,沈钟磬常年出征不认识他,萧煜这个红的发紫的上书房行走大臣却认识他。
现在正好,晚上不用宿在戒备森严的中堂府,他正可借机去给老主子万岁爷问个安,听听他的示下。
……
“……竟然就那么把福字都倒过来贴了?”听了纪怀锋的描述,万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可不是。”纪怀锋点点头,“梧桐镇的人都争相模仿呢,万岁不信可派人去瞧瞧,梧桐镇上几乎家家门上都贴了个倒福。”脸一抽抽,“沈将军初时不明所以,还以为属下不肯帮沈夫人的忙,将属下好顿埋怨。”趁机把沈钟磬发现他们身份的事儿说了,抱怨道,“都是二位少爷干的好事,属下却背了黑锅。”
“……这个甄氏,倒是有些小聪明!” 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朕还真有些想见见她了!”
见万岁没责备他擅自泄露身份的事儿,纪怀锋松了口气,趁势说道,“沈将军已请了礼仪嬷嬷调教,准备上元节带他进宫觐见沈妃娘娘,万岁若想见她,到时宣进来就是了。”
当初下那道荒唐的旨意,虽有提醒之意,但戏弄沈钟磬的成分居多,万岁还真没想过要见甄十娘,原只打算让她进宫来象征性地给沈妃娘娘磕个头就算了,听了纪怀锋的建议,万岁竟当真点了点头。
……
秋菊走时就嘱咐好了,让把东西送去中堂府,问个安就回来,可初七晚上甄十娘直等到起更了还不见人影。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秋菊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一直等在甄十娘屋里的喜鹊再静不下心来做活,她把手里的针线一推,“奴婢让长河带着郭秀出去迎迎。”
“有纪怀锋和长海在,他们不会有事。”甄十娘摇头制止道,“也许是萧大人以为我今天能跟顾买办过去,临时留了她在中堂府等我。”抬头看看漏壶,“别等了,你过去睡吧。”
想想也是,虽还有些不放心,想到甄十娘身体不好熬不了夜,更受不得这种牵挂,喜鹊就把针线收了起来,“……小姐说的是,一定是被萧大人留下了。”扶了膝盖站了起来,“奴婢让冬菊过来伺候您。”
甄十娘点点头,“……先让冬菊把你送回去,你仔细些外面路滑。”
喜鹊应了一声,又出去吩咐孙庆良、郭秀等人晚上警醒些,仔细秋菊回来了叫不开门,在才扶着冬菊进屋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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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换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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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整天,秋菊一直没回来。
直到初九,甄十娘也开始有些不安,一早就吩咐李长河和孙庆良出去迎。
孙庆良脸色古怪。
上京城就是他们的天下,有纪怀锋在能出什么事儿?
女人就是多事!
再说,他们是奉命来保护她的,一个丫鬟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到底是被甄十娘的气度压住了,不甘不愿地随李长河出去了。
傍晚时分,秋菊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回来了。
“……听说那些山货都是您亲手晾晒的,老夫人高兴的什么似的。”她坐在炕上津津有味地给甄十娘讲萧府的事情,“看到您送的阿胶就直问奴婢,好端端的,您怎么说不熬就不熬了?害得她白花花的银子也买不到。”咯咯笑道,“还说正打算厚着脸皮跟您讨要呢。”
甄十娘就松了口气,“喜鹊还担心送去的东西太寒酸,你被萧老夫人大棒子撵出来呢。”
“怎么会?”秋菊嘻嘻地笑,“老夫人可喜欢奴婢呢,还赏了奴婢好多衣服。”把带回的衣服向甄十娘献宝。
都是上好的锦缎,竟有十几套,还有没上过身的,甄十娘见了就打趣道,“……我们家秋菊以后的嫁妆都有了,这下我可省银子了。”
“奴婢才不嫁人!”秋菊脸腾地涨红,“奴婢要伺候小姐一辈子!”眉梢带着股娇憨的怒意,看上去煞是可爱。
喜鹊就白了她一眼,“……有事也不派人报个信,下次再敢这样,我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秋菊小脸顿时一抽。“……奴婢不是担心另雇马车得花银子吗?”
原来,真如甄十娘所料,萧煜以为她会去,就留了秋菊在那等。
秋菊高高兴兴地在萧府等了一天,结果甄十娘并没有去。
怕家里人担心,秋菊初早就要走,是萧煜看了甄十娘的信,想到能把这么大的买卖全权托付给他,甄十娘身子不好不堪颠簸之苦固然是一方面。更可见她心胸的豁达。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
这世上舍命不舍财的人比比皆是,放在谁,便是病入膏肓,爬也会爬了来把这桩买卖做成了。可她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了自己。单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心胸,一般男人也做不到!
原本只是感激她救了母亲,欣赏她一身精湛的医术,见了这言辞切切的信,萧煜对甄十娘隐隐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又想到她那镜花水月般短暂的生命,就索性让秋菊又留了一天。他放下手上的事物亲自去了趟太医院,把一切谈妥后,才让秋菊带了他的信和太医院的订单回来。
“再雇辆马车能花几个银子!”喜鹊白了她一眼。
以前是她们穷,花一文钱也心疼。现在虽不富余,可另雇一辆小马车让李长海回来也不过几百文,她们还拿得起,就这么让她们牵挂了整整两天。尤其甄十娘的身体还不好,喜鹊一想想就有气。
“奴婢哪……”
奴婢哪有银子?
秋菊小声辨驳道。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让纪怀锋出去住客栈的事儿,她脸憋的紫红,“小姐……奴婢……”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甄十娘以为她吓着了,就给喜鹊递了个眼神,“秋菊还小,第一次出门不知轻重,你说一次她就记住了,你别吓着她。”
喜鹊就叹了口气,“……我也是担心你,小姐这两夜都没睡好。”
“不是这个……”秋菊摇摇头,“奴婢知道喜鹊姑姑是担心奴婢,是……”她眼泪刷地落下来,“奴婢把小姐的银子都花光了!”从小就没见过大钱,第一次自己做主花了这么大一笔钱,秋菊感觉像天塌了似的。
“什么?”喜鹊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吃住都在中堂府,她怎么能花上那么多银子。虽然不缺吃穿了,但她们还没富裕到可以那么挥霍的地步。
“你慢慢说……”见秋菊哇哇地哭,甄十娘就啪了啪她后背,“那银子就是给你应急零花的,你只说清楚都花哪去了就好。”
声音祥和,听不出一丝责备。
秋菊很快就安定下来,断断续续地把让李长海和纪怀锋出去住客栈的事儿说了,“……东升客栈一夜也就几百文,谁知道,上京城的那么贵,一夜竟要三两,李二叔说结账时他们差点被扣下,幸亏纪大哥兜里还有银子。”东升是梧桐镇上的小客栈。
以为上京城的客栈就算贵些,也不过再多几百文罢了,所以那天她才敢做了那个决定,当时荷包里有一两碎
银,十两整的,他们两人还要吃饭,怕一两不够,十两又掰不开,她就一股脑都给了李长海。
她哪知道,李长海第一次出门,根本不懂这些,而身为大内侍卫,锦衣玉食惯了的纪怀锋怎肯听她的话去找便宜客栈住,三两银子一宿的客栈他都觉的委屈,不是李长海反对他会找更大的。
甄十娘和喜鹊面面相觑。
这几天他们一直牵挂这件事呢,不是怕秋菊有负担,她一回来就问了,见秋菊竟自己想到了,甄十娘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秋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奴婢……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屋子出奇的静,秋菊脸色有些发白。
回过神,甄十娘微微笑起来。
“这件事儿你做的对。”把之前的担心说了,欣慰道,“我们秋菊长大了!”
“奴婢这件事做对了?!”眼泪还没擦干,秋菊就咧了嘴笑,“小姐不怪奴婢?”
喜鹊笑骂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儿。”
秋菊不好意思起来,“奴婢一开始也没想到,都是纪大哥左问又问的,让奴婢起了戒心。”
甄十娘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问道,“……他都问了些什么?”
秋菊就把纪怀锋的问话学了一遍,“……奴婢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就装哑巴。”
“看来小姐平日真没白教你……”喜鹊听得惊心动魄。
甄十娘却皱紧了眉头。
拜访闺蜜,按说就应该用闺名,怎么纪怀锋竟会质疑她不用夫家的姓氏?还是……
她神色忽然一正,吩咐喜鹊道,“你现在就去找长河,让他去趟瑞祥药铺,求李齐帮忙在梧桐镇或周边找一处适合开药厂的院落……”
喜鹊疑惑不解,“不是已经买房子了吗?”
“那房子太小了。”见喜鹊还瞪着眼,“我原是打算开个小药厂的,如今萧大人竟给签了二十万粒的契约,那个房子根本不够折腾……”又道,“开药厂不仅要交通方便,还要水质好,李齐懂行,让他帮着挑最合适不过了。”
更主要的,那房子离祖宅太近!
从刚刚秋菊的话里,纪怀锋绝不是质疑她拜访中堂府为什么不用夫家的姓氏,而是知道她姓甄,知道她的底细!
纪怀锋师门和沈钟磬有渊源,这也不难理解,可谁知道他们的渊源有多深?
敢把药厂开到祖宅旁边沈钟磬的眼皮底下,她是算准了他不常来,现在却凭空多了一个和他渊源甚深的纪怀锋,将来还会有一堆丫鬟婆子,谁知道他们哪天会背叛自己?
这药厂是简武简文未来的根基,绝不能有一丝疏忽,免得哪天和沈钟磬闹翻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们哪来的银子?”喜鹊疑虑重重。
“这个我想办法,你快去吧!”甄十娘推了她一把,“趁天还没全黑,路好走。”太医院的订单签了,药厂的事就得抓紧办了。
见甄十娘说的郑重,喜鹊趿鞋就下了地。
“是奴婢说错了什么,小姐才临时想换地方开药厂?”秋菊不安地看着甄十娘。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秋菊总是孩子,不想和她说的太深,甄十娘笑着转了话题,“萧老夫人问我怎么不制阿胶了,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说您身子不行,险些掉到胶锅了,昏睡了两天两夜……”想起这件事儿,秋菊眼睛还有些发红,“老夫人听了,唬得什么似的,直到奴婢临回来时还一直嘱咐,再不许您熬阿胶给她送。”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秋菊,也够会煽情了,看她这样子,和老夫人说话时一定是哭的稀里哗啦。
这下可好,明明一车不值钱的东西,被她这一煽动,都成了她拿命换来的了,萧老夫不感动才怪。听了这话,甄十娘感觉自己就是个超级大忽悠,拿一车沙砾换了一车珠宝回来不说,还让对方感激涕零的。
她脸色微微发热。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正愁怎么跟萧煜解释呢,就让他认为她是因为这个才让简大夫的名号从此销声匿迹的好了。
正想嘱咐秋菊以后出去再不许这么说,就听秋菊说道,“老夫人还问您是怎么得的病,奴婢说你是产后血蹦,能捡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这傻孩子,到底还是把她的老底给交出去了。
甄十娘叹息一声,忽然心砰地一跳,“……萧老夫人知道文哥武哥的事儿了?”
隐隐地,甄十娘心里泛起一股不安,萧煜和沈钟磬毕竟是莫逆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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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入府
“嗯……”正说的高兴,秋菊没发现甄十娘的异样,“老夫人问文哥武哥几岁了,长的好不好看,听不听话,还特别嘱咐奴婢下次带了去让她瞧瞧,还说峰哥就快三岁了,正想找个玩伴。”
萧老夫人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文哥武哥安排个好未来啊。
像她们这些寒门小户,儿子能有幸给这些高干子弟做陪读、玩伴,有机会闯入上层社交圈,结交一批高干子弟,就是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甄十娘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她何德何能,得萧老夫人如何厚爱?
一瞬间,因秋菊无意中泄露了简文简武的事而生出的那丝不安消失殆尽。
她不会进将军府,也不会和沈钟磬有同进同出的机会,以他妻子的身份遇到萧煜的概率几乎是零;萧煜和萧老夫人都不知道她是沈钟磬的妻子,在她们眼里,她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医女,知道了她有两个孩子也无所谓。
想通了这些,甄十娘人也明朗起来,聊了一会儿,又嘱咐秋菊以后不管对方多热情再不可这么掏心掏肝的把家底亮出去,才打发了她去洗漱休息。
接下来,甄十娘认真跟赵嬷嬷学了几天宫廷礼仪。
学礼仪也有说道,一个姿势,只要你体会了要领,动作做到位了就算过关,但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到位,这得由礼仪嬷嬷说了算,让你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端一个时辰也是她,端一天也是她。
看着没什么,可学礼之人吃的苦头却就不一样了。
这赵嬷嬷来之前受了楚欣怡的贿赂,原是打算修整甄十娘一番的,怎奈甄十娘处事沉静大方,对她事事尊重外又处处透着机锋,再看她那一根指头就戳倒了的身子骨,不折腾都活不起,一旦被折腾倒了,上元节入不了宫,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来想去,赵嬷嬷索性就打消了整治的念头,真心调教起来。
左右那楚欣怡远在十万八千里的上京城,甄十娘在这边学礼仪时吃没吃苦她也看不到。
甄十娘大婚时正值选秀年龄,大婚前曾准备选秀女的,后来先帝下旨赐婚,她才被免了选秀义务,可当时也学了全套的宫廷礼仪,如今虽换了灵魂,她对这俱身体原主人的思维经历没一点记忆,但这俱身体本身却是有记忆的,那些复杂繁琐的礼仪经赵嬷嬷略一提点,她便本能地做了出来,而且做的极好。
知道她出身尚书府,赵嬷嬷也并不惊讶,两下都落得轻松,倒是调教秋菊颇费了赵嬷嬷一番心血。
看到秋菊被折磨的小脸直抽抽,甄十娘也心疼,但想到秋菊不能仅仅只做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以后随着自己药厂的开业,她和喜鹊都要代自己出头和各方各面打交道时,又忍下了,只把家里仅剩的两批上好绸缎送给了赵嬷嬷。
随着上元节的到来,将军府里涌起看一股暗潮。
“将军让荣升去接夫人了……”
“是带了四轮的高棚马车……”
“车里还放了两个炭火盆呢……”
正月十三一大早,将军府的下人们见面便不再是早上好的问候语,而是被一个你知不知道的眼神代替,然后再神神秘秘地看看左右,小声嘀咕起来……
有万岁圣旨,甄十娘上元节要觐见沈妃娘娘,这倒没什么稀罕,稀罕的是将军竟用了将军府里最高规格的马车……启用了迎接主母的仪程……于是,阖府的人都在想。
不知夫人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住下了?
“……竟用了四轮高棚马车去接?”楚欣怡正在核对账目,听了春兰的回话,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她主持中馈五年,将军都不许她用那辆四轮高棚马车!
“门上的小厮瞧的清清楚楚,又亲口问了的……”
“没安排住哪个院子?”
“奴婢问了红蓼,她说将军没吩咐给谁准备房间……”红蓼是伺候沈钟磬起居的大丫鬟。
那就是说不是住在正房了?
楚欣怡忽然笑起来。
“姨娘?”春兰怀疑她家姨娘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她是奉旨进宫,将军自然要做给万岁看!”楚欣怡冷冷一笑。
“那就是说,夫人这次被接进来,只是走马观花不会久住了?”春兰嘻嘻笑道。
楚欣怡一哂,“……这得看老夫人了?”
老夫人当众喊号,将军府里有她就没甄十娘。沈钟磬有那个胆,这次就把甄十娘留下来!
……
“……我正担心冒昧去了,找不到将军府的大门呢。”瞧见荣升竟带了马车来接,甄十娘笑着打趣道。
从这到上京需要一天,要入宫就得提前一天住在将军府里,没有人接应她,甄十娘还真担心到时楚欣怡会不会让她进去?
她倒是有银子住客栈,但这样一传出去,可是打了沈钟磬的脸。
荣升惊愕地眨眨眼。
五年没回府,她不是真忘了将军府的大门吧?
四个护院中,纪怀锋沉稳老练,孙庆良耿直暴躁又天生和简武犯克,两人三句话就能闹得跟一对斗鸡似的,把他留在家里甄十娘还真不放心,担心简武被他欺负了,但想到内宫不比别处,一个闪失就会招来杀头之罪,最后决定让纪怀锋在家里看着他,自己则带了性格比较温和的郭秀和迟继伟。
起早赶路,一行人傍晚时分便到了将军府。
有沈钟磬事先吩咐,荣升直接把甄十娘带到正房,又另让人将郭秀和迟继伟带到客房好好安置。
他们身份不同,都是大内侍卫,自然不能向一般护院对待。
正房门楣上的牌匾早已由凝霜斋换成了浩然居,几个小丫鬟正在穿堂里嬉闹,见荣升突然带了两个女子进来,呼啦一下围上来,好奇地打量着甄十娘和秋菊。
秋菊下意识地挡在甄十娘身前。
甄十娘轻轻拍了拍她,把她拉到一边,淡淡地看着众人。
“荣升,她是谁?怎么带这儿来了?”红蓼摆手制止众人的喧闹,问荣升道,“你知道将军的脾气,这屋里从不许女人进来的!”虽然这就是甄十娘五年前的院子,可当初的丫鬟早被楚欣怡换的干干净净,这里还真没人见过甄十娘这个正经主子。
荣升心里暗暗叫苦,“让把人接这儿来,将军怎么不事先安排一下。”嘴里大声解释道,“她就是夫人,还不过来见礼。”余光偷偷觑着甄十娘的神色。
别人鄙弃甄十娘,但随在沈钟磬身边,一直替他安排祖宅里的一应事物,荣升感觉,沈钟磬嘴上虽然从来不说,但他心里对甄十娘与其他女人绝对不同,那份耐心和纵容甚至超过了对待楚欣怡。
也因此,他对甄十娘也越发尊重,已隐然把她当成主子,瞧见她神色平淡,并没因红蓼的无礼生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将军夫人?
众人一阵唏嘘,一瞬间,冷笑,嘲讽,不屑代替了好奇,大家的目光又重新聚到甄十娘主仆身上。
却并没人依荣升之言上前见礼。
“……夫人不是早被将军遗弃了吗?”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嗤笑一声,“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夫人。”
“云珠大胆!”荣升脸色一黑,“万岁圣旨,让夫人明日觐见沈妃娘娘,敢说夫人被遗弃了,你是想让将军抗旨吗?”
屋子顿时一静。
这帽子扣大了,明明知道眼前就是个弃妇,可谁也不敢再接茬,云珠早悄悄闪道众人背后。
不愧是沈钟磬的大丫鬟,红蓼很快回过神来,训斥众人道,“大家都没活了,聚在这儿瞧热闹?”
众人哄的一声散了开去,只剩下日常伺候沈钟磬的另一个贴身大丫鬟红桑笑嘻嘻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甄十娘主仆。
见众人不给甄十娘见礼就都跑了,荣升嘴唇动了几动,要开口叫住,想到这院里的丫鬟自比其她院里的骄纵,自己说了也未必听,倒叫甄十娘更没脸,便索性装了糊涂,扭头看向红蓼,“……将军一早就吩咐我把夫人接到浩然居,红蓼姐姐先给安排个房间,好歹伺候着安歇了,其他的待将军回来再说。”
沈钟磬在祖宅就不和甄十娘住一个屋,他也不敢擅自就让甄十娘去正屋休息。
知道荣升绝不会打诳语,红蓼不由犯起难来,沈钟磬没吩咐她收拾房间,这匆忙间让她把人安置在哪儿?
“不知夫人要来,房间都没打扫,这冰天雪地的现烧恐怕来不及。”红蓼和红桑交换了个眼神,“要不,夫人就先和奴婢挤一夜吧,东耳房还空着,待明日奴婢打扫了,夫人再搬过去?”话是商量,语气却是命令式的。
和她挤一个屋?
甄十娘就皱皱眉。
一直也没把自己当成沈钟磬的妻子,被荣升带到这儿来,她也没打算就登堂入室去住正室,想着院里这么多房间,哪怕给收拾个柴房也好,对付着住一夜,明日觐见了沈妃娘娘她就抬腿走人,也犯不着跟这些眉眼都长到天上去了的奴才们置气。
可是,现在红蓼竟让自己和她挤一个房间,明显就是把她当成奴才看。
今日她果真住了丫鬟的房间,红蓼明天就该让她给倒洗脚水了!
目光渐渐地变的清冷,甄十娘慢慢地扫了红蓼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抬脚朝正室走去。
五年前来到这里的第一夜,她便是落在这个院里。
对这里,她记忆尤深!
见甄十娘不理自己不说,竟径直朝沈钟磬的卧室走去,红蓼怔在了当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夫人!”她急匆匆地追上去,“……那是将军的卧室,您不能进去!”
她家将军和老夫人对这个夫人都深恶痛绝,今天真把她放进去,自己非被剥了皮不可!
第九十八章 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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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红蓼冲过来,秋菊闪身挡住她。
年龄太小,秋菊身子也小了红蓼整整一大圈,可她打小干粗活,身上的一把干力气比谁都大,钉子似的堵在那里,红蓼硬是撼动不了半分,待红桑回过神跑过来帮忙时,甄十娘已经进了正屋。
见甄十娘进去了,秋菊这才闪身让开,随着他们跟了进去。
红蓼红桑双双冲进正屋,甄十娘已端庄地坐在了正当中的太师椅上,秋菊快步来到她身后站好。
甄十娘看着她微微地笑。
她家秋菊就这一点好,和简武一个性格,唯她的眼神是从,到哪都天不怕地不怕的,这要是换成喜鹊,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劝她忍了,别得罪将军身边的这群势力小人。
有时候看家狗要比正经主子更凶恶。
“小姐要不要喝水?”见甄十娘看着自己笑,秋菊高兴起来。
“嗯……”甄十娘点点头,“你看看壶里有没有,若没有就让荣升给弄一壶来。”
赶了一天路,她确实渴了。
指望沈钟磬屋里的丫鬟是不行了,还是趁荣升没走,让他把这些都安排好了。
“夫人……”见甄十娘主仆两人兀自说话,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红蓼声音瞬间高了一倍,“这是将军的卧室!”见甄十娘冷冷的目光看过来,气焰没由来的就矮了下来,“请夫人先去客厅歇一会儿,奴婢这就去给您另外收拾房间。”
不是她矫情,沈钟磬这卧室确实禁止外人,他那么宠楚欣怡,也没让她来这里宿过。现在她亲自守着门。还被人闯了进来,尤其入侵者还是一个被沈钟磬深恶痛绝的弃妇,沈钟磬知道后暴怒可想而知,闹不好会剥了她的皮。
外人面前骄纵,沈钟磬面前她可是战战兢兢的,越想越怕,红蓼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丝哀求之色,“夫人……”见甄十娘不语,她又叫了一声,语气比先前收敛了许多。
也再不敢提让甄十娘去她屋里的事儿。
刚刚的那句话。她的的确确就是想给甄十娘一个下马威,不料眼前这主果然如府里的传言那样,是个荤腥不进。跋扈泼辣的。
即便被遗弃了五年,她依然丝毫不知收敛!
“不用费事了,我就歇这屋里。”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却异常坚定。
红蓼脸色腾地一变,红桑悄悄拽了拽她。朝她眨眨眼,又努努嘴。
一晃神,红蓼醒悟过来,暗道,“真是心急丧智,这是她不知好歹硬闯进来的。我着个什么急,待将军回来,当着满府的人把她撵出去。有她好看!”想通了这节,她神色顿时松了下来,“即如此,夫人就歇着吧。”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是她不让费事另打扫房间的,待晚上被撵出去。就让她去睡冷屋子!
见红蓼突然转了性又不撵自己了,甄十娘很好奇。却也懒得深究,抬头瞧见荣升带人打了热水进来,就笑着问道,“……不知老夫人歇没歇下,荣升先带我过去问个安吧。”虽然从喜鹊嘴里已经知道,她这个婆婆对她深恶痛绝,可是,身为名誉上的儿媳妇,即进了将军府,该有的礼数她还是要做的。
“这……”荣升声音一滞。
老夫人可是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和将军发过誓,誓要与这位少夫人不两立的,怎么可能见她?
略一迟疑,他开口道,“……夫人稍等,奴才先去看看老夫人歇下没。”正要转身,被红蓼叫住,“……荣升有事先去忙,我去吧。”这件事涉重大,她还是亲自去回老夫人一声,讨个示下为好。
老夫人斜倚在临床的大炕上慢慢地喝茶。
紫月半跪在炕边给她轻轻地锤着腿,拳头落在裹着小腿的锦缎上发出扑扑的声音,一下高似一下,震的红蓼耳朵嗡嗡直响。
渐渐地,红蓼心蹦成了一根弦,就在她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要再度开口的时候,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告诉她,我已经歇下了。”
“是……”红蓼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想再问问要不要派人将甄十娘撵出正屋,余光偷偷瞧见老夫人神色懒懒的,好似昏昏欲睡,她又悄悄闭了嘴,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老夫人为什么不让人将她撵出正室?”看着红蓼背影消失,紫月不明所以地问道,“将军一向不准后宅女人去他的正屋,知道后一定会恼怒。”
什么力大无穷,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能有多大力气,多叫上两个婆子就撵出去了,分明是红蓼想两面做好!
“那屋子就是她的,我怎么敢撵,将军不高兴自己撵去。”
老夫人一脸幸灾乐祸,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虽然心软留下了那贱人,但这并意味他还会将她当正妻供着,愿意和她同床共枕,“……也省得人家骂我恶婆婆。”想起什么,抬头看着紫月,“嘱咐红蓼一声,也不用再另准备屋子了,晚上将军回来撵了,就送去柴房吧……仔细别闹的太冷,明日入不了宫就行。”
折腾她一夜,明日再打扮的漂漂亮亮地送入宫,任谁也看不出来!
“老夫人英明,看她下次还敢这么张狂!”紫月嘻嘻笑着退了出去。
……
“……竟接到了浩然居?”听了大丫鬟结香的回禀,四姨娘付秀腾地站起来,“走,我们去看看!”快到门口,又嗤笑一声,转过身来,“后宅这么多人呢,我急个什么劲。”抬头吩咐结香,“你去看看老夫人那边什么动静。”
“奴婢回来时正遇到红蓼姐姐……”结香回道,“夫人自己闯进了正室,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说自己歇了,没让她请安。”
付秀就皱皱眉。
结香也跟着皱皱眉,“姨娘您说,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恨的咬牙切齿,发虎狼烟地要与那甄氏不两立,现在人就这么被用主母仪程接了进来,堂而皇之地入主正室,她竟没了动静。
“废话!”付秀翻了个白眼。“我要知道她什么意思,还用这么烦了?”
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付秀最后摸出个印了天宝元年的铜钱抛向半空,嘴里默念道,“正面就去请安,反面就装聋子。”啪嗒一声,铜板落在桌子上。
天宝元年四个字跃然眼前,竟是个正面!
付秀心里一咯噔,人傻在了那儿。
从那天沈钟磬执意不肯和离看,他好似很在意这个甄氏,又有万岁圣旨,将军府嫡妻这个位置应该是被她坐稳了。这五年来,这后院里楚欣怡一支独大,压的她们死死的,现在来了个正牌主子,即便不如楚欣怡受宠,可身份摆在那里……倒也是支可以和楚欣怡抗衡生力军。
一个受宠,一个是嫡,若斗起来,她们到底哪个会赢?
这个宝可得压准了。
这铜钱竟是正面,是不是意味着……那甄氏会赢?
她突然抬起头来,问结香,“……你说,我该不该去给她请个安。”若这甄氏会赢,那么,今日她第一个去请安,雪中送炭,日后那甄氏一定会感激涕零。
五年前,那甄氏可是很容易哄弄的。
“姨娘……”结香尖叫一声。
“怎么?”
“今日接她进府,将军也是因为圣旨才迫不得已……”
付秀不耐地打断她,“就是因为那道圣旨,嫡妻之位才被她坐稳了,一直弃在外面也就罢了,现在用正妻之仪接进来了,哪容易再撵出去?”
“可将军恨她!”结香脸色涨红。
“我跟了将军这么多年,还一直看不透他想什么……”付秀一哂,“你怎么就知道他恨谁?”
五年前或许恨,可五年的光阴,沧海都变桑田了,还又什么恨不可以消弭?
若现在心里还有恨,他又怎会为了她和老夫人闹家事?
结香语结,小声嘟囔道,“就算将军喜欢,可老夫人憎恶……您得了将军的心,就触了老夫人的霉头。”
谁说不是,她就是因为看不透老夫人为何不动声色才头痛!
付秀忽然抬起头,“你去打听一下其他姨娘的动静。”
结香很快返回来,“都去了碧竹园。”
“一群蠢货!”付秀一把将正把弄的铜钱砸在地上。
不似那甄十娘,外表跋扈可心机却不深,所有的诡计都摆在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楚欣怡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面善心狠的,不是她一心巴望着被扶正,不得已才要留个好名声,她们这些人现在早连骨头渣都没了。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被她压的死死的,现在好容易有机会翻身,这些人不思进取,竟第一时间跑去捧臭脚!
“姨娘要做什么?”见付秀胡乱发了一顿脾气,又在铜镜前坐下来,结香不解地问。
“……做什么?”付秀哼了一声,“当然去跟着捧臭脚了!”
聪明的人,是从来不做出头鸟的。
“……让给安排两间上等客房。”碧竹园里,几个姨娘正围坐在楚欣怡的小客厅中说笑,听内院管家高全来请示给郭秀、迟继伟安排客房的事儿,厅中瞬间沉寂下来。
众姨娘目光纷纷落在楚欣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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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冷遇
打狗看主人,给甄十娘的护院安排上等客房,不亚于变相抬高她身价。
若真答应了,让府里的下人见了,谁还敢怠慢甄十娘?
“这个荣升,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二姨娘嗤笑一声打破沉寂。
三姨娘马瑞秋自儿子夭折后,曾疯癫了一段日子,好了后就一直木木的,有些呆傻,见马彩香说的有意思,就跟着嘿嘿地笑。
大姨娘杨枫瞥瞥嘴没言语,看向楚欣怡的目光带着股幸灾乐祸。
楚欣怡只做不见,她端起茶杯轻轻地打着上面的浮茶叶,慢慢说道,“告诉他,客房都满了,嗯……”她低眉沉思了会儿,“让他们暂时和府里的护院挤一夜吧,用度和府里护院一个规格便是。”
即是护院,将军府也是有规可循的,告到沈钟磬那儿也挑不出理儿!
“荣升说,这是将军的意思……”高全还有些迟疑。
“将军从来不管内院的事儿。”楚欣怡眼皮都没眨。
高升就应声退了下去。
见她如此冷静,杨枫不由想到,“……的确有几分主母的气势,就不知今晚是她的日子,将军会去正房还是来这里?”
马彩香神色间却露出几分迷惑,“……荣升从不打诳语,难道真是将军的意思?”心中一激灵,暗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屋里有些沉寂。
就有小丫鬟来报,“……付姨娘来了。”杨枫顺势转了话题,“这里正缺她呢,可巧就来了。”
“……什么正缺我呢?”付秀正被丫鬟簇拥着,一脚迈进门,见大家都看过来,就咯咯笑道,“原来几个姐姐都在这儿啊,我说呢,到处都找不到人。”她话题一转,“夫人已经到了,就在正房安歇……”她有意加重了正房两字,“姐妹们竟还在这儿喝茶,不去请安,就不怕坏了规矩,被将军责罚?”
眼睛微微睨着楚欣怡,语气中不无煽风点火的意味。
这府里是人都知道,将军可是最重规矩的。
大姨娘嗤笑一声,“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我怕什么?”余光若有似无看向楚欣怡。
楚欣怡慢悠悠地笑,“……将军不许我见她,我自然要躲着。”摸了摸脸颊,“你们怕,就乖乖去请安好了。”
原来她还有这个依仗!
将军可没跟自己说过这话,自己现在跟着起哄,一旦被将军怪罪……虽然不待见甄氏,将军可是一向重规矩的……杨枫心砰地跳了下,目光不由向付秀、李彩香望去。
见三人眉来眼去,楚欣怡磨了磨牙,只面上不动声色,“……正好陪着去给老夫人请个安。”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
杨枫脸上在无先前的幸灾乐祸,她神色郑重起来。
看到楚欣怡摸脸,马瑞秋却想起头年她一张脸被打成猪头的模样,就噗的一声笑出来,一口茶呛在嘴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丫鬟忙上前帮着捶背,擦拭。
紧绷的空气被搅得干干净净。
一阵忙乱,众人好似忘了刚刚的话题,竟谁也没再提起,家长里短漫无边际地聊起来。
正说的热闹,有回事婆子过来请示,“厨房问夫人的晚饭怎么准备?”
楚欣怡想了想,“去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吧。”
婆子很快返回来,“……老夫人说她没听说这府里还有个少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
杨枫和付秀恍然都长舒了一口气。
“……即然老夫人说了,就按一般客饭准备吧。”楚欣怡声音慢悠悠的。
厅里传来一阵欢快的嬉笑声。
四菜一汤,是将军府招待那些各大府来传信的丫鬟婆子的伙食规格,看到厨房送来这个,红桑红蓼就嗤笑一声,心里更有了谱,连正房都没进,只打发了个小丫鬟给摆进去。
甄十娘平日就是四菜一汤,也没觉的不适,倒是口味被养叼了的秋菊挑拣了大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就算将军府里金堂玉马,也不如待在小姐身边舒坦,至少他们都没奴婢这么有口福。”
人活一辈子,吃喝是大事,其他神马都是浮云,这是她家小姐的金玉良言。
甄十娘听了就扑哧一笑。
这秋菊,太可爱了。
她厨艺比谁都高,就算这顿饭不是将军府特意为难,也别指望味道好到哪去,这样一想,心情顿时通畅了,一顿饭吃的也快快乐乐,主仆两人谁也没有因这儿影响了心情。
用过饭,秋菊懒洋洋地趴在床上,感觉身下又厚又软,就使劲用身子压了压,全不是她平日住的硬炕,就索性站起来,脱了鞋在床上又蹦又蹦地用脚使劲踩。
甄十娘正打量博物架上的古玩,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扑通声,就回过头,“……你干什么?”错愕地睁大了眼。
“小姐,这炕怎么这么软?”秋菊又使劲踩了一脚,“好像都是被子,怎么通火啊。”
“这个是床,不是炕……”甄十娘扑的一声笑出来,“你别蹦了,仔细蹦踏了明儿将军把你押在这里。”
秋菊果然吓的不敢蹦了。
低头翻看床底,真是木头做的,就疑惑道,“不烧炕,这屋里怎么一点也不冷?”
“这墙裙四面都是火笼……”甄十娘说着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抚上软软的蚕丝纱帐。
五年前,她来这里的第一天,便是落在这张床上,罗帐、床幔,被褥精致而又华丽,带着一股浓烈的茉莉香,熏得她直想吐。
故地重游,这里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华丽,更没了那股浓烈的熏香气息,素色的罗帐,柔软的床垫,一切都以舒适为主,整个屋子布置的清爽干净,没一丝女人的味道,甄十娘莞尔。
这厮虽然自大了些,倒是挺守规矩的,他爱及了楚欣怡,也把她宠上了天,但是,没有扶正,就不准她入主这正堂。
“我们住在里,将军晚上住哪?”正想着出神,秋菊后知后觉地问道,“会不会把我们撵出去?”
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少有地露出一丝不安。
刚才光顾保护她家小姐了,她啥也没想,现在要休息了,发现这竟是一张特制的无比舒适贵重的大床,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先前红蓼会那么紧张:
她们竟霸占了沈钟磬的床!
想到沈钟磬那张冷峻的脸,秋菊脸色一阵苍白。
“……你不用担心,他有五个姨娘呢,哪个院里都能住一夜。”甄十娘轻轻啪了啪她。
“将军真的不会撵我们走?”秋菊还有些不放心,“要不,奴婢去找荣升想想办法?”提前防备了,总比被突然撵出去体面。
甄十娘摇摇头,“将军是最讲规矩的人,这屋本来就是我的,现在我借住一夜,他理应先倒给我用,自己出去找地方住。”不管怎样,她是他名誉上的正妻,按规矩就该住正屋。
让荣升带她来这里,他应该就是打算让她住正屋吧?
自大的人尤为自负,就算她猜错了,不过就一夜,他也绝不会跟她一个弱女子抢床睡,也正是因为这个,她白天才敢带秋菊闯进来。
见秋菊还发怔,就推了推她,“去要桶水来,我们早点洗漱了休息。”奔波了一天,她也真乏了。
看到甄十娘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从容,秋菊心彻底放了下来,欢快地应了一声,推门走出去。
不一会儿,红蓼跟着她走进来,“……不过就一夜,夫人好歹将就着过吧,将军一向节俭,我们又不是豪门大户,这大冬天的,哪能天天烧汤沐浴,就是将军自己,也是三日一浴。”目光中带着股不屑。
还想洗浴,她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医生出身,甄十娘爱干净惯了,尤其又奔波了一天,不洗澡她根本睡不着,再说,这么大个将军府,还在乎多烧一桶水了?
甄十娘听了就一挑眉,“我是要去见娘娘的,不让沐浴了去,红蓼是想亵渎娘娘吗?”又道,“你是想让将军抗旨吗?”
现代没讲究,但这是古代,她才跟赵嬷嬷学的,“见上位者,一定要沐浴更衣,以示敬重。”
红蓼脸色一阵涨红。
甄十娘也不理她,直接吩咐秋菊去找荣升要水。
怕甄十娘冻着,秋菊求荣升点了四五盆炭火放在洗漱间,把浩然居的小丫鬟好顿折腾,气的红蓼在房间里跳脚骂。暗暗发誓,待晚上将军把她们撵出去后,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
……
和萧煜商谈如何利用送六公主和亲之计,深入祁国了解当地的民俗地貌以及上元节内宫布防之事儿,沈钟磬回到将军府时,已经起更了,荣升亲自接在垂花门。
“……夫人接回来了?”见到荣升,沈钟磬开口问道。
不知为什么,想到甄十娘就住在将军府,他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兴奋。
“傍晚就接回来了,带了郭侍卫和迟侍卫……”荣升挥退身边的小厮,接过灯笼亲自为沈钟磬挑着,“高全说家里没客房了,楚姨娘让安排在后院和护院们挤,奴才怕这事传到万岁耳朵里不好听,现去求了庶务总管陈朝生,好歹在别院给腾挪出两间上房安顿了,只是……”他话题一转,“因离夫人远了点,郭秀很不高兴,是奴才再三保证在将军府里夫人绝对不会有事,他才勉强应了。”
第一百章 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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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钟磬脚下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簇簇灯火通明的窗户上,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他曾祖父是沈氏一系的旁支,年轻时因性格刚烈耿直,不堪受嫡系子弟欺压,早年便断绝关系分了出来,到他这儿不过三代,子嗣一直凋零,他哪来那么多亲戚?
竟把这么大个将军府客房都住满了!
“将军……”见他站住,荣升折过身,目光也随着他看向客房的方向,心里幽幽叹息一声。
将军常年出征在外,对后院一直放纵,如今这些人竟连他的吩咐都阳奉阴违了。
这后院,是该好好管管了。
回过神,沈钟磬抬脚继续向前走,“去给母亲问安了吗?”
“夫人一进门就要过去问安,是老夫人说歇下了。”荣升小心翼翼地觑着沈钟磬的脸色。
熹微的灯火映在他脸上,若明若暗的,看不出悲喜,却凭添了几分凛冽。
“姨娘们呢?”沈钟磬继续问道。
这话问的含糊,荣升不明白沈钟磬到底想知道什么?
是姨娘对夫人进府的态度,还是……他又不是姨娘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她们心里都想什么?荣升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沈钟磬的问话,嘴里小心翼翼地回道,“……五位姨娘都安分地呆在自己院里。”
这就是说她们没有去给夫人问安!
沈钟磬身子腾地站住。
不管甄十娘德行如何,他一日不休妻,不和离,她就是他的妻子,弃在祖宅也就罢了,既接回了将军府,身为姨娘就该按规矩过来给她问安!
尤其她是第一天来。在情在理大家都得朝个面。
有母亲做梗,他不便在人前强调她的地位,可他特意让荣升用了迎接主母的仪程接她进府,就是用行动告诉姨娘他的心意。
可是,这些人竟没一个给他捧场的!
五年前他们夫妻闹的那么凶,直至她被遗弃在祖宅之前,他也没免了哪个姨娘对她的晨昏定省礼,也没因为讨厌就纵容哪个姨娘当面对她不敬。
母亲因他执意留下甄十娘和他闹意见,闹家事,他正烦躁着呢。可这些人竟没一个和他一条心的,一时间,站在凛冽的夜风中。曾经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沈钟磬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好半天,沈钟磬才又迈开脚步。
“将军……”不觉间来到浩然居,见他迈步就往里走,荣升下意识地喊住他,“今儿是楚姨娘的日子。”
想到这么晚了。沈钟磬大约会直接去碧竹园休息,这一路上,甄十娘闯入正室的事他就一直没敢说,原以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挨过去了。
谁知,他竟直接来了浩然居。
沈钟磬身子顿了下,只一迟疑。复又大步朝前走去。
夫人宿在正屋,您没地方睡了!
看着沈钟磬孤傲挺拔的背影,荣升在心里大叫。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敢把声音释放出来,瞧见红蓼已带着小丫鬟接出来,荣升身子动了动,突然。他猛一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浩然居。
他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明知道沈钟磬会暴怒。不赶紧躲起来是傻子。
一边疾走,荣升一边打定主意,今晚就是沈钟磬把房盖揭下来,他也坚决不出来!
“……夫人睡了吗?”沈钟磬解下狐裘大氅扔给红蓼。
“好像还没睡。”红蓼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回廊尽头的正屋。
不直接回禀,却以这种方式告诉沈钟磬甄十娘就宿在正屋,一来可以逃过他知道后首先冲他们发一顿脾气,二来,可以借机诬陷是甄十娘假传他的话,住进了正屋。
她早窜好了口供,有满院子的小丫鬟做证,今夜管叫那甄氏百口莫辩。见沈钟磬果然阴着脸朝正屋走去,红蓼红桑对视了一眼,眉眼间露出一抹冷笑。
来到正屋门口,瞧见屋里透出幽幽的烛光,沈钟磬身子顿了下,突然,他一转身朝洗漱间走去。
红蓼这边满打满算地等着沈钟磬发作,殊不知,在沈钟磬看来,正室就是他和甄十娘大婚的卧房,甄十娘被驱逐前就一直住在这里,现在接她回来,自然还是住这里,在他想来这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用再另外吩咐谁。
最主要的,他不想让人看出他很重视接甄十娘回府这件事。
却不知,他这么云山雾照的,却误导了府一群蠢蠢欲动的小人,更使他第一次发现,这府里人竟全不是跟他一条心的,明面敬他怕他畏他,背地里却各打各的小算盘。
漱完毕,换了身衾服,沈钟磬就推门走进卧室。
秋菊跑前跑后的忙碌了一天,一上床就睡着了,甄十娘白天在车里睡了一觉,却一点都不困,正拿着沈钟磬放在床头的一本军事方略看。
不是她有多喜欢军事,实在是古代的娱乐太少,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尤其冬天的大长夜,实在是熬人,能有本书打发时光就算幸福,她也真没挑剔的余地,要不然她怎么能把一本干巴巴的人体脉络图倒背如流了呢。
若放在前世,她肯下这功夫,绝对可以闭着眼睛给人开刀做手术了!
终不是自己感兴趣的,正看得昏昏欲睡,听到门响,就抬起头,“将军……”她腾地坐直身子,错愕地睁大了眼。
“这一路还顺利?”沈钟磬声音温和,几步来到床边,正要坐下,才发现睡的香喷喷的秋菊,身子硬生生地站住,眼底现出一丝犹豫。
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他穿了一身衾衣进来,显然是想睡在这儿的,见到自己就在床上也没回避,他是想……
他们没和离,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拿到前世,这是受法律保护的关系,他对她有绝对的权利要求她尽那个义务!
白天她硬闯进来,就是算计着他不会跟她抢床睡,却没算计到,他是不会跟她抢,他可以和她睡一张床!
第一次,甄十娘失去了方寸。
“那个……”她声音有些颤,“秋菊……”想说秋菊没地方睡,想到他并没明说要住这儿,声音就卡在喉咙里,她脑袋一片空白,平日的灵智都不知跑哪去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完整的说辞,眸光中少有地露出一丝惶恐。
他有那么可怕吗?
自再次见面以来,甄十娘一向沉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措,柔情一扫而空,他脸色瞬间阴了下来,猛回头喊道,“红蓼!”声音中隐隐带在股怒意。
知道秋菊力气大,红蓼早准备了四个婆子,听到沈钟磬喊她,忙招齐了来到正屋门外站好,红蓼深吸了一口气,掩住满脸的兴奋, 这才推开正屋门,“将军……”
余光瞧见甄十娘主仆惶恐地抱成一团,全没有白日的冷静霸气,红袖心里一阵冷笑。
“你和红桑都搬去后屋,暖阁倒出来把秋菊的东西搬过去。”沈钟磬冷冷地吩咐道。
“搬……搬……”
红蓼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直愣愣地看着沈钟磬,直到他凛冽的目光扫过来,才一哆嗦回过神来,“奴婢这就搬。”抬头看着秋菊,“秋菊姑娘请随奴婢来。”
被一声暴喝吓醒,秋菊想也没想一骨碌爬起来就扑到甄十娘身前用身子护住她,眼中还带着一股大梦初醒的懵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瞪着沈钟磬。
要想撵她家小姐,就先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直听到沈钟磬是让她自己搬出去,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就想起平日喜鹊姑姑常跟她念叨,“……若是小姐什么时候能和将军圆房就好了。”
这念头一闪过,秋菊就松开甄十娘轻快地跳下床,“奴婢先出去了。”她抱起衣服就走,不敢回头看甄十娘的眼。
甄十娘正想着,“若秋菊死也不出去,硬赖在这屋里会怎样……以他的自负……又当着丫鬟的面……会不会转身就走?”只一晃神功夫,秋菊已经没了影。
红蓼蹑手蹑脚地带上了门。
“……真没义气!”甄十娘心里哀嚎,“早知这样,我白天和个丫鬟斗什么气,就去跟她挤一夜好了。”
这倒好,自己傻呼呼地送上床了!
直到沈钟磬在她身边躺下,一股醇厚的男子气息清晰地传来,甄十娘才回过神来,“……那个,妾明日还要早起进宫。” 为了文哥武哥,她愿意委曲求全,可退让也是有底线的,别的都可以,只这个她绝对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沈钟磬声音里带着一股不耐。
这个笨女人!
他不缺女人献媚,想爬他床的女人趋之如骛,她不愿意,他绝不会勉强,只是,她初一进府母亲和各房姨娘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他今晚再不宿这里,以后她将寸步难行。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甄十娘,“快睡吧。”一抬手熄灭了烛火。
屋子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甄十娘僵直地坐着,直听到沈钟磬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才安下心来,聂手聂脚地钻进被子里。
哪还能睡得着?
想到明天还要进宫,甄十娘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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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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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将军宿在了正屋!”楚欣怡一把摘下刚簪到鬓角的花摔到地上,一脚踩上去。
春兰一哆嗦,“……奴婢在门口等了大半天不见将军过来,就寻去了正屋,红蓼说将军只将秋菊撵去了暖阁,自己却留下了,正屋已经息了灯。”
“这个贱人!”
楚欣怡身子晃了晃,她一把扶住眼前的桌案,哗啦一声,桌上一支宋清瓷的花觚咕咚倒下,又骨碌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把一张桌子整个掀翻了去,眦裂的眼底闪过一丝狰狞。
哪还有一丝白天的沉稳。
“……将军宿在了正室?”付秀下巴差点掉下来,原本已卸了妆坐在床上,她扑棱跳到地上,“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
“姨娘,您仔细地上凉!”结香跟在身后给她穿鞋。
“快,帮我把衣服准备好,我明儿一早就去给夫人请安。”付秀突然一转身。
正弯腰给她提鞋,结香没提防她会突然转过身,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一面揉着屁股,嘴里嘟囔道,“离明早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您着个什么急?”
也没理她,付秀兀自翻箱倒柜地挑选起来。
“……竟只撵了秋菊?”老夫人难得没有早睡,正歪在大迎枕上和小丫鬟摸花牌,听了就坐直了身子。
小丫鬟悄悄地退了出去。
“把秋菊撵去了暖阁,将军和夫人一起宿在了内室。”紫月偷偷觑着老夫人的神色,“……已经熄了灯。”
老夫人脸色就阴沉下来,一扬手扔掉了花牌。
“留在正屋。就是说将军承认了她……”碧月看着老夫人,“这样一来,再想撵出去就不容易了。”她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您曾说过……”感觉紫月在身后扯自己,碧月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说过,这府里有她就没那贱人,有那贱人,就没有她!
而且,还是当着满府下人说的!
老夫人脸涨成了猪肝色。爬满皱纹的眼底透着一丝阴森的光,一闪一闪的烛火映在上面,有种黑山鬼母般的狰狞。
“将军心肠软,怜她有病不忍心撵也是有的,不过就一夜。也说明不了什么。”紫月小心翼翼地劝道,“老夫人……”
话没说完,老夫人啪的一掌拍在炕桌上。
紫月一哆嗦,连忙闭了嘴。
碧月低了头捡散落了一地的花牌。
好半天,老夫人才透出一口气来,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平静,“……明天是谁跟着进宫?”
“夫人自己带了一个小丫鬟。剩下那个不是红蓼就是红桑。”紫月回道。
“告诉楚姨娘,就说我的意思,明儿就让红蓼跟着……”老夫人低头想了想,吩咐碧月。“你去把红蓼叫来……”又补充道,“记得,别让浩然居的人看到。”
碧月怔了一下,眼底瞬间有一丝光芒闪过。“奴婢这就去传。”
……
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甄十娘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目光慢慢地环视了一圈,落在床前轻柔的细纱上,才惊觉她是在将军府,扑棱一下坐起来,目光向身边看去。
沈钟磬早已出去了。
甄十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衾衣完好无损,就长长呼出一口气,暗道,“……他还算是个君子。”
听到声音,秋菊推门进来,“小姐醒了,将军一早就出去练拳了,说晚上的烟火,不着急入宫,让奴婢在门口守着等您醒了再进来。”她笑嘻嘻地看着甄十娘的脸色。
想起她昨夜的临阵倒戈,甄十娘就把脸扭到一边。
只以为甄十娘是刚和沈钟磬和房害羞了,秋菊也不害怕,低头拿了折叠在椅子上的衣服,嘴里故意说道,“小姐也别怪奴婢,昨夜将军脸黑成那样,奴婢都害怕死了嘛。”脸上做出一副怕兮兮的模样,心里却笑翻了天,“……明儿回去一定要把这个喜讯告诉喜鹊姑姑!”
看着她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甄十娘就叹了口气。
秋菊到底还小,只知道她和沈钟磬破镜重圆了就是好事,哪知道她为了文哥武哥这么违心背意地依着沈钟磬,真心里有多苦?
“夫人安好!”穿好衣服,甄十娘一开门,红蓼红桑领着小丫鬟齐刷刷地站了一排,见她出来,纷纷福身问安,猛把甄十娘唬了一跳,她身子下意识顿住。
这是怎么了?
昨晚要洗澡水时还一个个都跟个祖宗似的摔东摔西的给她脸色呢,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一晃神,甄十娘随即醒悟,“是了,将军昨夜宿在了这里。”
果然是权势压人,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知道这么势力,心里一阵感慨,她笑着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走向洗漱间。
不过一个过客罢了,她犯不上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早有小丫鬟快步跑到前面去给开门。
洗漱完毕,沈钟磬已练完拳回来了,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瞧见甄十娘推门进来,别扭地转过脸去。
他长相英俊,少年奇材,自出道以来,不知有多少女孩为他心碎,还是第一次,自己送上床来却被人如此嫌弃,心里有股别样的滋味,说不出是恼还是羞。
如果不是欠这个女人太多,他一定老死不和她往来。
甄十娘心情却极好。
为他昨夜的君子行为,对他的印象好了一大截,当时他那么粗暴地把秋菊撵出去,她还真以为他会霸王硬上弓呢。
她笑盈盈地在他身边坐下,“将军回来了,不知老夫人几时起床。妾现在去请安合不合适?”她记得这古代做人家儿媳妇都是要晨昏定省的。
老夫人不见她是一码事,她做不做又是另一码事。
沈钟磬有些吃惊,“……她昨日才吃了闭门羹,今日竟还主动提出去请安!”他深深地看了甄十娘一眼,“应该起来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声音少有的柔和。
说着,正要起身,就有小丫鬟进来,“……姨娘来请安了。”
甄十娘坐着没动。
她们大约是来给沈钟磬请安的。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她就坐这儿等着他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好了。说句心里话,让她一个人去见那个据说恨不能她死的婆婆,甄十娘还真有些发竦,有沈钟磬这句话让她心安了不少。
沈钟磬则抬脚就走。到了门口,见甄十娘没动弹,就回过头来。
见他停下来看自己,甄十娘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是让她一起出去见姨娘。
心里就嘟囔了句,“多说一句话会死人啊!”
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让人猜,她又不是神仙,哪能次次都中大奖!
楚欣怡几人今日都不约而同地装扮了。个个花枝招展,花团簇锦地站了一排,瞧见沈钟磬和甄十娘一前一后出来,俱倒抽了口气。楚欣怡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只片刻,脸色便恢复了平静,盈盈笑着朝两人福身。“将军安好,姐……夫人安好。”怕甄十娘当着一地的奴才给她没脸。她硬生生地将姐姐两个字换成了夫人,态度恭敬谦和,俨然就是一个温温顺顺的小媳妇。
尽管当着沈钟磬的面刺激甄十娘发怒是再好不过了,但这最好由别人去做,而不是她楚欣怡。
她是瓷,甄十娘是瓦砾,她还犯不上拿着瓷器去撞瓦砾,没得惹一身腥臊。
在沈钟磬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环肥燕瘦各有风情的几个姨娘,一个赛一个地漂亮,甄十娘心里暗叹,“这古代男人真有艳福。”硬是让后院这么多女人都合法化了不说,还个个对他又敬又怕,放在现代再试试?
余光不由向沈钟磬瞟去。
他神色还是一惯的冷,看不出喜怒,只目光落在楚欣怡身上时,柔和下来。
付秀也在打量甄十娘。
她穿一件青花瓷色喜鹊登枝背子,头发简简单单地挽了个髻,用一只银钗别着,清清淡淡的,朝霞透过窗棂映在白皙如瓷的脸庞上,有种纤弱的静美,和甄十娘一比,自己这些人的华丽装扮未免有些太俗气,一瞬间都失去了颜色。
付秀不由苦笑,惘她昨夜还费尽心机装扮,想着今儿的衣着即不能压过夫人的风头,又不能太朴素入不了沈钟磬的眼。
杨枫则叹了口气。
她不愧是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五年前还只是稚嫩,转眼便已经绽放了,难怪事母至孝的将军会为了她和老夫人闹家事了。
一瞬间,几个姨娘都把那争宠的心思打击的干干净净。
五年前来到这儿第二天,甄十娘便搬离了状元府,这五个人中,她只认识楚欣怡,其他四个知道名字却对不上号,又不好问谁,见她们上前见礼,怕叫差了,甄十娘索性装哑巴,只微微笑着朝众人点头,神态中有种置身世外的祥和。
楚欣扬看着就格外的刺眼。
她嫁给沈钟磬五年,为他做牛做马管理后院,都说沈钟磬把她宠上了天,可沈钟磬却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让她和他平起平坐过,更别说让其他姨娘给她福身见礼了。
这就是妻和妾的区别!
想到自己和妻的位置就这么擦身而过,她心狠狠地疼了下,回头朝春红使了个眼神。
春红抬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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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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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春红就带了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翠儿进来,给沈钟磬和甄十娘见礼道,“老夫人身体不舒服,叫夫人不用问安了。”她仰脸看着甄十娘,“……只嘱咐夫人进宫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别丢了将军府的体面。” 翠儿故意模仿了老夫人的语气,眉眼间隐隐带着股长者的倨傲。
甄十娘就皱皱眉。
只说不让她去问安,没说不让沈钟磬过去……老夫人的意思……她扭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动了动,沉吟良久,他吩咐道,“摆饭吧。”声音里透着股淡淡的无奈。
空气顿时一滞,楚欣怡轻声问道:“就摆在这儿吗?”
怕厨娘不知好歹当着沈钟磬的面给甄十娘剩菜剩饭,一早来之前她特意去了趟厨房,正遇到碧月,说老夫人让把沈钟磬的早餐送去养心院。相信翠儿话里的意思他能听的懂,问完,楚欣怡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磬。
沈钟磬没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楚欣怡脸色顿时一变,她微一低头,再抬起时已是一脸微笑,使眼色让春兰去厨房传话。
十几个小丫鬟穿梭在厅堂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偶尔传来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早晨便端了上来。
八菜一汤,比她的晚饭都丰富,甄十娘见了就叹了口气,“同样是人,这待遇咋就那么不同呢?”
见沈钟磬起身,付秀笑咪咪地上前搀了甄十娘在桌前坐好,“夫人喜欢吃什么?”伸手接过丫鬟递上的筷子给甄十娘布菜。
那面楚欣怡也就着丫鬟端过的水洗了手。接过筷子,亲自给沈钟磬布菜。
呆呆地坐在桌前,看着两边鸦雀无声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姨娘,甄十娘感觉自己就像前世动物园里的猴子,正被一大群游客围观。
一时间,食欲全无。
低头吃了一口,余光瞧见甄十娘兀自正襟危坐,如临大敌似的一动不动,沈钟磬询问地看了她一眼。
甄十娘低头看看付秀夹到盘子里的菜,有心拿起筷子勉强吃几口应应景。想到吃了这顿饭,下顿在哪吃,什么时候吃都不知道。入宫可不是去邻居家串门。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规矩多着呢,再者,今天沈钟磬这只闷葫芦是怎么安排的到现在她也不清楚。这顿饭她还真不能糊弄了。就抬起头,淡淡地吩咐道,“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被一群阴阳怪气的人看着吃饭,她实在没胃口。那就对不起了,只好让她们走。
她是大房。应该还有这个权力。
屋子顿时一静,连沈钟磬都错愕地抬起头。
秋菊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走。
其他人目光俱看楚欣怡。
楚欣怡正夹菜的手顿了下。复又从容地把菜夹到沈钟磬盘里,“这是厨房新腌制的口水鸡,将军尝尝……”恍然没听到甄十娘的话。
眼里还有一丝错愕,对上甄十娘微蹙的眉头,沈钟磬就想起在祖宅时。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就他们两人用餐的静谧时光。她恬静静的,柔顺如水,偶而也会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和他说几句话,可他并不觉的恬噪,每餐都吃的又香又饱,“她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吃饭吧?”这念头在沈钟磬心里一闪而过。
“将军……”解说了半天,见沈钟磬不动筷,楚欣怡就轻轻叫了一声。
“夫人的话你们都没听见?”沈钟磬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威严。
众人身子俱是一震,红蓼已率先领着小丫鬟走出去。
紧攥筷子的手都微微发抖,楚欣怡紧紧地咬着后牙关,才没有发作出来,心里暗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给这贱人长脸啊。”
就先让这贱人得意一天!
只片刻,楚欣怡就恢复了一脸柔和,她轻轻放下筷子,“婢妾告退。”
望着她瞬间几变的脸,甄十娘心里一阵恶寒。
沈钟磬则挑了挑眉头。
见楚欣怡告退,其他姨娘也纷纷福身,大姨娘杨枫走在最后面,余光瞧见沈钟磬把眼前的燕窝粥端到甄十娘跟前,她身子震了下。
屋里清净了,甄十娘就朝沈钟磬灿烂一笑。难得他能顺了她的意,她可得好好鼓励一下,希望他以后再接再厉。
沈钟磬顿时痴在了那儿。
吃得正香,一抬头见沈钟磬还坐着哪,甄十娘就疑惑地问,“将军怎么不吃?”
回过神,沈钟磬迅速低下头,伸手夹了一大口菜就往嘴里填。
甄十娘错愕地睁大了眼,“
……那个可是有名的朝天椒啊,他也不怕被辣死?”见沈钟磬脸色突然暴红起来,甄十娘连忙低了头,使劲往嘴里夹饭。
……
出了浩然居,楚欣怡便张罗着去养心院。
寻常规矩,除大节外,姨娘是没资格见老夫人的,更别说晨昏定省了,因沈钟磬的嫡妻不在府里,楚欣怡又主持中馈,许多事情都要向老夫人请示,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可沈钟磬却一直没规定她们必须晨昏定省。
见楚欣怡要去养心院,杨枫和付秀便借故有事先回院了,楚欣怡也没勉强,兀自带着李姨娘和马姨娘来到养心院。
转过一道金丝楠木仙鹤纹屏风,就见十几个丫鬟婆子屏息静气地立在大厅两边,厅中央一桌丰盛的早饭纹丝没动,老夫人端坐在桌子前,面沉似水,大小姐沈孝娴也跟个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在一边不敢动筷。
就说来这儿准对!
楚欣怡见了心里就一阵欢喜,面上却露出一脸担忧,“老夫人好歹吃些,您不吃大小姐都不敢动筷……” 一边说着,回头从丫鬟手接过湿帕擦了手,拿起筷子给老夫人夹了一筷鲜笋放在盘子里,“将军也是心疼夫人身体不好,怕把她一个人放在正屋又发脾气不吃东西,才……”
不说还好,越说老夫人脸色越黑,她猛一拍桌子,“闭嘴!”
屋里人俱一哆嗦,沈孝娴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楚欣怡脸涨的通红,忙俯身抱起沈孝娴轻轻拍着,余光瞧见老夫人脸色青黑,又试探道,“……婢妾去把将军请来?”见老夫人没言语,就扭头朝翠儿使了个眼神。
翠儿转身走出去。
沈钟磬很快就走进来,见楚欣怡三人也在这里,他眼底微微露出一丝惊讶,一闪而逝,瞧见老夫人脸色青黑,正要上前,刚刚被哄好的沈孝娴瞧见他,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张着手让父亲抱。
虽是女孩,可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沈钟磬格外地亲,见她张着两手伸过来,忙抱了过来,“……谁又欺负我们娴儿了?”语气轻柔宠溺,一边抱着沈孝娴举过头顶锉了几个高,沈孝娴很快就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沈钟磬抱着她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母亲……”
刚一开口,被老夫人劈头训了过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憋了一早上的怒火瞬间爆发出来。
见女儿又要哭,沈钟磬忙啪了啪,回头交给奶娘,示意带出去,这才脸色通红看着老夫人,“好好的,母亲这又是从何说起?”
“你!”见他装糊涂,老夫人气的手直哆嗦,开口想骂他不孝,质问他为什么不过来请安,又想到是自己让人去告诉不用请安了,虽然没指他的名,可夫妻一体,他听了自己的吩咐不来请按也挑不出礼,索性就蛮不讲理地怒骂起来。
将军被训,奴才们留在这里可不太合适。
紫月抬腿就要带着小丫鬟出去,碧月悄悄拽了拽她,余光瞥向楚欣怡,无声地摇摇头。扭头瞧见楚欣怡低眉垂目地立在一边,全没回避的意思,紫月一阵犹豫,也停在了那儿。
沈钟磬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若隐若现。
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又是朝廷重臣,母亲就这样当着一地奴才训斥,让他以后怎么抬头。
可毕竟是母亲,再难堪也不能甩手就走。
训斥了半天,气撒的差不多了,老夫人索性哭了起来,“……二十四五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还这么不知轻重,你让我怎么去见你泉下的父亲!”
“母亲……”沈钟磬强压着耐心叫了一声。
“你说……”老夫人蓦然抬起头,“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嫡孙子!”
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留下甄十娘已经是定了的事情,母亲明明知道他两年内都不可能再有嫡子了,还这么苦苦相逼,母亲这是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瞬间,沈钟磬很想暴走。
气发完了,人也冷静下来,老夫人才发现,以楚欣怡为首地上一屋子的奴才竟一个也没走,她心一咯噔,儿子总是威名远扬的大将军,这要传出去还有何颜面?
再见沈钟磬脸色青黑,全不是平日被自己训斥后的紫红色,不觉更家心虚,可当着一地的丫鬟婆子,也不愿就这么低了头,见沈钟磬一言不发,又硬着头皮质问道:
“已经遗弃了五年,现在也不过是奉圣旨进宫才不得已接进来住一夜,可你却不管不顾地就和她同了房!”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你说,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稀里糊涂地把她留在将军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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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二爷
“母亲!”沈钟磬声音里隐隐带了一丝不耐,眼底浮起一层血丝。
从小到大,沈钟磬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老夫人呆在了当场,好半天,她声音突然凄厉起来,“你这是打定主意留下她了?!”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果然不假!
一瞬间,老夫人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变的青黑,紧抓椅背的手都微微发抖。
空气顿时一滞。
紧绷的空气令人窒息的透不过气来,紫月只觉得双腿发软,暗暗后悔不该听碧月的话留在这里,楚欣怡也有些始料不及,紧张地琢磨着怎么开口解了这个僵局,好让沈钟磬以后更加感激她。
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爷回来了!”
脸色青黑浑身还紧绷着的老夫人听了眼里就闪过一道惊喜,刚要喊请,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娘,娘!”二爷沈忠信大步走进来,“我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股游子归来的喜悦,一脚踏进门,身子便是一顿。
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气氛这么压抑?
沈忠信神色微微凝滞了下,随即脚步轻快地转过金丝楠木仙鹤纹大插屏,一脸见到亲人的喜悦仿佛什么都没发现,朝抬头望过来的沈钟磬笑道,“大哥也在这儿?”瞧见地两边战战兢兢地站了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心里更加诧异,“……大哥这是怎么了,竟当着一地的奴才和娘顶嘴?”心里疑惑,脸上笑容不减,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问道。“……都还没吃呢?” 笑呵呵地看着老夫人,“是娘知道我要回来,特意等我呢?”
看着两年不见,已经长成大人的弟弟,沈钟磬由衷地高兴, “……怎么才回来?”脸虽还板着,语气中却带着股欣喜。
早就传了信,百泉离这儿不过三百里路,按他算计。日夜兼程大年三十就该回来了。
沈忠信嘿嘿地笑,“我接了大哥的信儿就往回赶了,路上雪太大,在安平又耽搁了七八天。”伸手抓着老夫人的手,“娘。我回来了。”
拉着小儿子的手,老夫人高兴的眼泪刷地落下来,“信儿又瘦了,也黑了,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斜了沈钟磬一眼,“信儿能平安到家娘就高兴,谁敢说你回来晚了。娘也不答应!”抬头吩咐紫月,“……快把这些端下去热热,告诉厨房再加个红烧狮子头,二爷最爱吃。”拉沈钟信一起坐下。“信儿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娘给你做好吃的。”
目光慈爱,俨然沈忠信还是个孩童,每次出门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家里有没有好吃的。
沈忠信接过碧月递上的茶,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这才开口道, “我还以为上元节赶不回来呢,就没敢让人报信,免得娘担忧,再说……”他话题一转,“这样才能给娘一个惊喜嘛。”语气中有股撒娇的味道。
老夫人听了就呵呵地笑。
见老夫人气全消了,母子两人说的亲热,沈钟磬就站起来,“二弟刚回来,先陪母亲聊聊,我有些事物先去处理一下。”
“大哥快去吧,一会儿吃了饭我再去看您。” 刚刚明显是大哥和母亲在斗气,他先躲出去最好,沈忠信头也没抬,兀自拉着老夫人的手,“娘的白发又多了……”
沈钟磬又和老夫人告辞,“……我回去了。”
老夫人腾地把头扭到一边。
“咦……”沈忠信惊喜地叫道,“娘换了耳钉,不带金子了,我看看,是南珠还是东珠?”伸手摸向老夫人左耳上的珍珠扣,一句话把老夫人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沈钟磬见了就叹息一声,再不犹豫,他抬脚就走。
“将……军……”见他连看都没看自己,楚欣怡迟疑地叫了一声,想说些什么话安慰。
沈钟磬慢慢回过头,才发现以楚欣怡为首三个姨娘正楚楚地看着他。
这屋里除了他和母亲,数她地位最高,刚刚看到母亲发火,她为什么不把人都带出去……静静地看着楚欣怡,突然间,沈钟磬心里一阵难过,一扭头,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向前追了一步,楚欣怡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望着沈钟磬孤寂桀骜的背影,她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当着一屋的奴才受训,这样的羞辱,他大约会记一辈子吧?
那贱人第一次进府就给他带来这么大的耻辱,看他还怎么宠她!
……
仰面躺在书房的罗汉床上,沈钟磬心里空荡荡的,有种形单影只的凄凉。
他从小倔强,不像二弟沈钟信嘴甜,母亲从小就喜欢沈忠信,待他却一
直苛刻,可毕竟是亲生的,母亲打也好,骂也好,却不许外人动他一指头,可今天却……想起过年前,母亲为了沈钟信的前程,竟背着他悄悄地和安庆侯夫人结了盟,险些给将军府带来灭顶之灾,他腾地坐起来。
母亲,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势力了?
从前那个一心牵挂着他平安的慈母哪去了?
甄十娘是他的嫡妻,曾经镇国公当道时,自己太年轻不懂藏拙,那凌人的气势早已不为镇国公所容,不是她和她的家族在背后做保,他早已成为镇国公祭刀下的亡魂,镇国公倒了,他又是踩着她满门鲜血走到今日的辉煌,不说她已命不久已,就单说这份愧疚,他也绝不可能再抛下她!
可即便这样,为顾全母亲的感受,他也没打算把她接进府里,否则,他也没必要大兴土木去修缮祖宅了。
昨夜和她同床,今日给她立威,他只是想让她的有生之年里能感受到身为将军嫡妻该有的荣宠罢了,哪怕她只在将军府住一天,府里的人也得尊她为主,让她不再后悔曾经爱上过他,让她……去的安心。
这过份了吗?
就算曾经有恨,五年的时间也该消融了,母亲为什么就不能抛弃前嫌重新来过,为什么一定要苦苦相逼?
哪怕只为了他,难道母亲就不能退让一步吗?
为了二弟的前程,为了心里的私愤,为了在下人面前的体面,他的母亲,已经不再把他看成亲生儿子了,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汲汲算计利用的对手。
砰的一声,沈钟磬一拳重重地砸在罗汉床上。
正想的出神,荣升敲门进来,“……二爷过来了。”
沈钟磬收拾起外泄的情绪,“请。”
沈忠信进来时,沈钟磬已经面色从容地坐在书案旁,手里正拿着一本兵书,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地问道,“母亲用过饭了?”
“用过了,我说先要洗漱,娘已经回屋休息了。”知道沈钟磬担心老夫人,沈忠信事无巨细地说道,不用沈钟磬吩咐,已在他对面坐下, “娘说你准备把大嫂接进府?”神色间有股悠然的坦荡。
“母亲还说了什么?”沈钟磬不置可否。
“大哥!”见大哥就这么承认了,沈忠信不甘地叫了一声,见他神色严肃,又叹了口气,“娘说她死也不会同意让大嫂进府。”他认真地看着沈钟磬,小心翼翼劝道,“娘是被大嫂折腾怕了,左右大哥和她也没有感情,不如……和离吧。”
屋子沉寂下来,荣升悄悄退了出去。
久久
就在沈忠信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沈钟磬低沉的声音传来,“是万岁不许我们和离。”
万岁?
万岁是天子不假,可又不是父母兄长,凭什么管人家夫妻的事儿?
沈忠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二弟不在朝堂,不知这庙堂的凶险……”出乎沈忠信意料,沈钟磬脸色端凝,以一种从没有的神色认真看着他,“前些日子母亲为了给你谋个前程,险些给沈家招来灭顶之灾……”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最后叹道,“万岁已打定主意要处置安庆侯了,圣旨是荒唐了些,可也等于免了母亲的无心结党之罪,我们是再不能乱来了。”这话虽夸张了些,可也都是事实。
真心里,沈钟磬不想花费口舌去跟弟弟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甄十娘。
“怎么会?”沈忠信面色有些发白,“母亲竟然想利用大哥的婚姻结交权贵?”大哥现在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还要再去攀交?
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是这么势力的人啊。
“这些年我一直出征在外,对后院的事儿疏于理会了。”沈钟磬叹息一声,“母亲能和安庆侯走这么近……”声音迟疑了下,他毅然说道,“我猜她身边一定有安庆侯的人,二弟切记,这次回来不要在母亲面前提任何政事儿……”
“我知道了。”沈忠信汗刷地流了下来,“难怪大哥会如此固执,母亲是有些荒唐了,不过……”他抬头看着沈钟磬,试探道,“虽是圣意不可违,可大哥终究讨厌大嫂,不如就按母亲的意思养在府外吧?”
不会吧?
万岁只是不许和离,却并没有要求他对大嫂一心一意啊,他大哥再忠心,也不至于为了表示忠心就违心地牺牲色相和那个跋扈的大嫂同房吧?
这是不是……过犹不及了?
沈忠信很不理解自己的大哥,看向沈钟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探究。
ps: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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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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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惫赖闲散,厌弃仕途,可却冰雪聪明,看着他目光闪闪,沈钟磬就暗暗叹了口气,嘴里说道,“……她得了绝症。”
“得了绝症!”沈忠信坐直身子。
“大夫说……”沈钟磬声音里有股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愁绪,“她最多只能活两年。”
“大哥是心软了。”面对如此脆弱的生命,沈忠信不无感慨。
“……我只是不想她带走太多的遗憾!”沈钟磬使劲摇摇头,用力甩去心头突然泛起的一股丝丝挠挠的情绪,他神色一正,凝神看着沈忠信,“……母亲不喜她,这两年里,我怕是再难称母亲的心了,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哪也不许去了,就在家替我孝敬母亲,哄她老人家开心。”
“这怎么行!”
正沉浸在一股莫名的情绪中,沈忠信听了这话,嗷的一声蹦起来。
从一进门,沈钟磬就有问必答,神色郑重其事,枉他还以为自己的大哥已经把他当大人了,肯拿出自己的情事和他商量了,原来这是在给他设套!
见沈钟磬目光凛然,他又使劲摇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你不用看我,师父的技艺我只学了一成,打死我也不留在家里!”手悄悄伸向门把,准备拉门就跑。
沈钟磬手轻轻抬了下,也没见他怎么动作,沈忠信就直挺挺地定在了那儿,“大哥!”他不甘地叫了一声。
“我已经和萧中堂打了招呼,在翰林院给你暂时谋了个笔贴式,你先在家修养一阵儿。出了正月就去翰林院找崔大人报道。”沈钟磬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书扔给沈忠信。
感觉身子突然能动了,沈忠信一把接住文书,却并没有打开看,他目光幽怨地看向沈钟磬,“大哥答应过我的,可以不参加科举,不出仕途,任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可以养活我一辈子的!”抱怨的语气有如深闺怨妇。
沈钟磬哭笑不得。
原来。缕试不中并非沈忠信无才,他频频落榜,可沈钟磬却不利用手中的职权给谋差事,而是把他踹到三百里外的百泉求学, 也并非老夫人想象的。沈钟磬嫉妒她对小儿子好,不肯出手帮忙,实在都是因为沈忠信生性闲散,不喜仕途,尤其厌倦家族庶务,他天生喜欢奇门遁甲,一心一意想拜隐居在百泉的鬼谷子为师。才特意跑到大哥面前哀求,让他让自己出去拜师学艺。
沈忠信天生嘴甜,又知道哥哥的秉性,几句话就哄的沈钟磬服服帖帖。想到就这么一个弟弟,又是母亲的心肝,就算闲散一辈子自己也能养的起,沈钟磬就一口答应下来。并替他在母亲跟前遮掩,只说百泉的陈禹老先生是一位高人。族里曾出过两个帝师,有他调教,沈钟信三年后一准能高中。
见沈钟磬死也不肯为小儿子谋前程,沈忠信要想出头唯一也只能靠科举一途,老夫人这才忍痛割爱答应了沈忠信出去求学。
“我是答应过养你一辈子。”沈钟磬点点头,“让你去翰林院当差,也并非指着你挣钱养家,只是为了让母亲看着你有一个好前程,不再担心罢了。”他话题一转,“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母亲年迈了,心里唯一惦记的就是你能有个好前程,承欢在她的膝下!”
“可是……”沈忠信不甘心。
好容易拜了师,技艺才摸到门,现在沈钟磬一句话就要让他弃学,这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就被沈钟磬打断,“就这么定了!”声音不高,却极具气势。
沈忠信心里一阵哀嚎。
也知道,大哥即用了这种语气,他是再不能变通的了。
见他脸挎下来,沈钟磬心又软下来,叹了口气,“你还年轻,要学那些东西以后还有机会。”他想了想,“你就在家伺候母亲两年吧,两年后……”他声音顿了顿,“你若还想继续学遁甲之术,我再想办法给你谋个外放百泉的虚职。”
本以为一点希望都没了,听了这话,沈忠信眼前一亮,“大哥说好了,就两年时间!我这就写信跟师父请假,待……”硬生生咽下待大嫂死后的话,“待大哥娶了新嫂子,就一定要放我走!”
“嗯!”沈钟磬点点头,“还有……”沈忠信心里一轻,正要说就这么定了,就听沈钟磬说道,“母亲一直盼嫡孙子,你大嫂……身体不行,明天起我就找人给你提亲,这两年内,你要负责给母亲生个嫡孙出来!”铿锵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钟磬说完,心虚地把头别到一边。
老夫
人逼他,他也没办法,只有逼亲弟弟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他们是亲兄弟,哥哥有难他做弟弟的当然要义不容辞。
“大哥!”沈钟信脸涨的通红,声音都变了调。
又不是制造木马流车,这孩子哪能是说生就生的!
“颠簸了一路,想是你也累了,屋子都准备好了,你先去洗漱了休息吧。” 沈钟磬候地站起来,“我还要和你嫂子进宫去。”抬脚就要溜。
“大哥先别走,我们把话说清楚!”沈忠信上前一把揪住沈钟磬的衣服,死也不撒手。
别的都可以答应,只这娶媳妇生孩子的事儿他可不能任由大哥乱点鸳鸯谱。
正撕扯间,荣升敲门进来回道,“宫里太监来了。”
沈钟磬趁机拍开沈忠信,说了声,“请。”
是傅公公,来传万岁口谕,“……要将军带夫人申时进宫,参加酉时的晚宴。”
原定的只是晚间观看焰火,他们酉时进宫就行,现在却突然提前了,沈钟磬吃了一惊,看看桌上的漏壶,抬脚朝浩然居走去。
也知沈钟磬要进宫耽误不得,沈忠信使劲跺了跺脚,嘟囔道,“早知大哥竟这么算计我,死也不回来!”
……
要觐见娘娘,她几点出发,要不要装扮一下,沈妃娘娘的秉性如何,她说话时该注意什么?
这些沈钟磬都没有交代!
早饭还没吃完他便被叫走了,眼见巳时了人还没回来,虽然一贯冷静,可甄十娘此时也不免有些着急。
前世是医生,每天治病救人,有时深更半夜一个急救电话就被叫走,她几乎没有时间打扮,这世也一样,因为贫穷和忙碌,她没时间也没钱打扮,只要衣着干净得体就好,没必要一定花枝招展贵气逼人,可进宫不比别的,和一群贵妇人一起观赏烟火,她不装扮会不会丢了沈钟磬的脸?
可要装扮,不说这古代衣服层层叠叠穿起来费时费劲,单说只盘个繁琐的头型也要花费大把的时间,没个把时辰别想出门!
难道这些她都不用事先准备?
思前想后,她打发了秋菊去找红蓼进来,“……去问问将军几时出门,我这面要不要先做些准备?”
红蓼一改早上的战战兢兢,“夫人您就消停一会儿吧,将军为了您刚刚被老夫人当众训斥了一通,正不顺心呢。”又道,“你什么时候动身将军心里有数,要怎样准备他也会提前吩咐的,您就别胡乱操心了。”脸上一付不耐烦。
将军刚刚受了训斥,再会对这个女人好就怪了,她没必要再像早上那般敬着,没的触了老夫人的霉头。
甄十娘听了就皱皱眉,趁红蓼不在,又打发秋菊出去打听。
秋菊为人本就讨喜,又有早上沈钟磬给立的威,很快就打听出来,回来和甄十娘地说了,“……府里早就传遍了,将军正一个人憋在书房里反省呢。”
这老夫人,沈钟磬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好歹沈钟磬也是个大将军,身份贵重,竟被她这样责辱,传出去,让他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头?
甄十娘听了就叹了口气,吩咐秋菊,“你去找荣升给我寻本书来。” 她低头想了想,“看看有没有太平御览那本书。”
秋菊应声走了出去。
沈钟磬急匆匆迈步进屋时,甄十娘正静静地坐在软榻上看书,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青花瓷色喜鹊登枝背子上,古朴,端庄,仿佛一幅宁静的古画。
沈钟磬不由放慢了脚步,“……快准备一下,我们午时四刻就走。”平缓的语气有股极力压抑的浮躁。
面对甄十娘,总让他想起刚刚的那场羞辱,若不是着急进宫,此刻他实在不想再看到她。
甄十娘扑哧一笑。
见她应声,沈钟磬转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没听道动静,他一回头,甄十娘还静静地坐在那,正急急地翻过一页书。
原来她刚刚是看书入迷了,根本没发现他进来!
沈钟磬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口想呵斥,对上她白皙娇弱的脸庞,心又软了下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上,立时想起昨晚他进来时,她正看一本军事方略,又想起那日她讲的狼灾故事,他不由生出一股好奇心。
她看书真驳杂,而且还能过目不忘,能背着给他讲出来。
抬头看看漏壶才已时三刻,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返回身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看什么书呢?”伸手把书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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