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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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升应声退出去。
沈钟磬一屁股坐在萧煜对面,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是上好的金华酒,香味醇厚绵长,一杯下肚,自喉间到小腹瞬间就热起来,沈钟磬点点头,“好酒。”看了眼石桌上的棋局,“萧兄好悠闲!”语气甚是不满。
“这不是等贤弟吗?”萧煜也不气恼,笑呵呵地在沈钟磬对面坐下,把黑子推给他,“贤弟有兴趣来一盘?”
沈钟磬一把推开,“今日早朝,万岁为何突然问起安庆侯称病之事?”其实,他是想问,万岁这两日频频调兵是安庆侯等不急要动作了吗?
萧煜是兵部尚书,又是万岁面前最受宠信的军师,不会不知道万岁的暗中动作,说不定,这一切就是他这只老狐狸的谋划!
只是,自己接的是密旨,便不能明着问。
“身为女婿,关心老丈人的身体也是正常,我又不是万岁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萧煜悠然地摇摇头,他话题一转,“听说伯母已和薛老夫人结盟,要为贤弟迎娶安庆侯府十小姐?”
“这……”沈钟磬脸色极不自然。
这也是他昨日让荣升打探了才知道的,安庆侯要谋反逼宫,他这面却大张旗鼓地停妻另娶和人家联姻结盟,这要是传到万岁耳朵里,会怎么想?
萧煜都知道了,万岁又怎么会不知道?
沈钟磬冷汗刷地落了下来。
只是,母亲也是受人蛊惑,并非有意,这事牵涉她身家性命,即便对方是莫逆的兄长。自己也不能亲口承认了。
“你啊……”萧煜就叹了口气,“政治就是没有流血的战争,战争就是流血的政治,早就告诉你别光想着带兵打仗,要多留心政治,多留心身边的人,你就是不听。”声音顿了顿,“若不是你这一身浩然正气让万岁放心,十个脑袋也掉了!”
这是事实。
前些日子若不是萧煜提醒。那本新编的大周地域志就足以夺去了他手中的兵权。
沈钟磬听了气势就弱了几分,不甘地嘟囔道,“谁耐烦你们这些文人?明明一件小事,想要直接夺来便是,却偏要绕出几个弯弯道来!”不屑地一哂。“什么狗屁政治,我看就是一群不讲信誉的地痞在一起勾心斗角。”
“你那不叫地痞!”萧煜瞪了他一眼,“那叫强取豪夺!”
沈钟磬啪地一拍桌子,“总比这背后阴来阴去的强!”
“那你的意思……”萧煜脸也涨的通红,“只要力量够,想要那至尊宝座也可以伸手去抢?”
这怎么能是一码事?
沈钟磬被噎得瞪眼看着萧煜说不出话。
萧煜声音缓下来, “……贤弟还记得六年前户部尚书甄熙霆因何而死吗?”
户部尚书甄熙霆便是甄十娘的父亲。是他恨之入骨的老岳父,他怎么会不记的他是怎么死的?沈钟磬想都没想,脱口说道,“死于结党营私。蓄意谋反!”
萧煜目光咄咄,“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一无兵权二无实力,他有什么能力逆谋造反?”
“这……”沈钟磬一怔。脱口道,“他追随镇国公。是忠实的徐党!”
镇国公徐博和他一样出身平民,不同的是,徐博是从一个小兵到校尉再到副将一路爬上来的,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成为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深受明月公主青睐,最后休妻另取成为红极一时的驸马爷。
之后,借助明月公主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段和她背后强大的关系网,徐博平步青云,短短几年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公,权势不可一世,甚至连万岁都让他三分。
权势往往带给人贪婪。
手握庞大的权势,镇国公野心也日益膨胀,这江山是他刀尖添血打下的,凭什么让万岁一人来坐,渐渐地就生出不臣之心,君臣矛盾日益紧张。终于,先帝于六年前痛下杀手,以蓄意谋反罪杀了镇国公满门,包括明月公主也没能幸免。
可见,先帝对他们恨到什么程度。
这甄熙霆便是忠心耿耿的徐党,事事以镇国公徐博马首是瞻,镇国公倒了,甄家一门自然也跟着倒了。
“真是这样吗?”萧煜给沈钟磬斟满酒,“贤弟想想看,当年徐博窥觑九鼎,与他结党官员不计其数,除几个重犯外,先帝一律既往不咎,连徐博当年的军师耿相爷也不过是个终身圈禁的结局,为何独独杀了甄尚书一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钟磬,“论官位,甄尚书不比当年的耿相爷高,论罪名,甄尚书也不比耿相爷更重……”
有什么东西在脑际一闪而过,沈钟磬身子震了震,他使劲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年镇国公权倾朝野,先帝受制多年却不敢轻易剔除,为什么?”萧煜自问自答地解释道,“是大周正处于边乱,各国虎视眈眈,先帝离不开他。”
“可先帝还是杀了他!”沈钟磬说
道。
窥觑九鼎是犯了天家大忌的,任谁都不能容忍。
“是啊,明知道离不开却还义无反顾地杀了。”萧煜问沈钟磬,“你说为什么?”
沈钟磬脸色一阵苍白,他使劲摇摇头。
“因为你……”萧煜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沈钟磬指指自己的鼻子,脸色更加苍白。
“是的。”萧煜神色一正, “因为大周又出了一个你,当初的太子和先帝都看好你,也认定了,假以时日你将会是第二个骁勇大将军,替代徐博扫平四方,保我大周百姓的平安。”
所以才果决地杀了镇国公!
尽管一直不想承认,可回想起七年前他一出道便深受先帝重视,六年前他打了第一个大胜仗时,镇国公就因谋反罪被突然抄家。沈钟磬额头的冷汗刷地流下来。
“难道,甄尚书一家也是……也是……”嗫嚅的声音没了持续下去的力气。
沈钟磬不敢想下去,抑或,他不想背负上这沉重的负担。
当年因为屈辱,他恨及了甄十娘一家,后来甄尚书获罪他只感觉快意,却全没往深里想过,如今想起,他感觉后背都起了一层凉风。直令他毛骨悚然。
他这面负疚,萧煜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万岁要重用你,所以他必须除掉你身边一切能够影响你将来的人。甄尚书为人善谋又多隐忍,留着他。将来借助翁婿关系,难说不会把你变成第二个野心勃勃的镇国公!”话锋紧接着一转,“杀了甄尚书全家,却独独留下弟妹,不是因为万岁看重你不杀她,也不是因为先帝赐婚杀不得……”
沈钟磬坐直身子,“那是为什么?”
“是万岁想把你塑造成镇国公那样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可他又怕你变成第二个镇国公。” 萧煜看着脸色灰白的沈钟磬慢慢说道,“有了镇国公的教训,万岁不想你的岳家再权势冲天,杀了弟妹一家。她从此便无家可归,正符合了我大周律的三不去……”
古代规定七出的同时又有三不去之说,用来保障妻子不被夫家任意利用七出之名休掉,其一便是“所娶无所归者不去”。就是指妻子无娘家可归时便不能被休离,万岁杀了甄十娘全家。就是人为地让她符合了三不去,这样一来,即便甄十娘犯了七出,万岁也可以堂而皇之地驳回沈家强势休妻或和离的奏折,硬生生地把他们拴在一起,就是让沈钟磬没机会再和强势联姻,成为第二个镇国公。
一瞬间,许多曾经不被注意的往事都涌现在眼前。
心有些乱,沈钟磬修长的十指交握在一起,使劲地绞着, “……这么说十皇子的满月酒,贵妃娘娘破例要我携内眷参加也是万岁的意思?”
“这么看重你,万岁怎会不知你已与弟妹分居了五年,到现在连个嫡子都没有?” 萧煜给了他一个你总算明白了的眼神,“……万岁这是暗示你,他很看重你的嫡妻,即便五年无出也不准你随便休了。”见沈钟磬脸色由白变黑,又解释道,“你也别怪万岁不懂风情,当初留下甄十娘虽然有算计,但万岁也是念着她对你一往情深,当初若不是她,他也保不了你能活到今天。”叹了口气,“我和万岁都以为经历了沧桑变幻,她总会长大成熟,懂得顺从和迁就,你们总会有抛弃前嫌的一天……”摇摇头,“谁知,竟让你蹉跎了这么多年。”
若不是她,万岁也保不了自己活到现在?
怎么会儿?
心里疑惑不解,沈钟磬只一言不发地看着萧煜。
“你也知道,先妻曾是弟妹的闺蜜。”萧煜坦然道,“当初甄尚书用尽手段和你联姻,无非是想用美人计收买你……”笑看着沈钟磬,“谁知你偏是个不畏权势的,后来你抬大姨娘时,镇国公和甄尚书便都凉了心,生出了杀意,是弟妹跪在甄尚书的书房外求了整整一夜,并誓言旦旦一定能说服你投靠镇国公,令得甄尚书心软,让你躲过了一劫。” 他话题一转,“否则,以当时镇国公的权势,先帝和太子想保你也得费一番周折,就算能活下来,你少不得也要受上几年牢狱之灾。”
这就是天意吧。
事隔多年,再回忆起来,萧煜心中还有些唏嘘。
若当初镇国公对沈钟磬痛下杀手。
或许现在,这大周的江山已经易了主,甄十娘一家也不会这么寥落惨淡,她大约早已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了吧?
当初她一心一意地救沈钟磬,付出了全心全意的爱,可想过会有今天?
ps:看到有人说情节拖了,嗨,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过渡章节就是慢些…… 这几张都铺垫对以后很重要,不能不写,我也一直在追书看,知道那种心情,总想看自己喜欢的人和事,盼着自己喜欢的情节,可写手写的时候也需要故事的整体性和连贯性,嗨,我今天三更吧,快点写完这一段,亲不喜欢就跳过去,看以后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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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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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钟磬脑袋嗡嗡直响,仿佛在听天书,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都很清晰,可组到一起传递到大脑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她真做过这些,怎么不跟我邀功?”
嘴里强硬地反驳,沈钟磬心里却有个声音不住地追问,“她不会吗?”脑海里又浮现出大婚之夜:
他掀起红盖头,看到的便是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美丽的眼睛闪闪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么设计你娶我,你很不甘心,可我真的喜欢你,从教军场上看到你第一眼开始……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一心一意地对你好,就对你一个人好!”
那一年,她才十一岁。
青涩的像一朵尚未展开的雏菊。
他当时也不解,就算甄十娘再喜欢他,甄尚书又怎么舍得把她这么小就嫁了,死活不肯接受他先换庚帖晚两年议亲的建议。
却原来,这全是一场阴谋。
包括自己无意中闯进她闺房的那次,也不是她设计了自己,而是他父母设计了她们。
否则,当年以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又怎么能设计出那么完美的计策,令得整个尚书府的奴才为她所用,一步步引自己坠入陷阱?
当时若不是尚书府管家的误导,他又怎会误闯她的闺房?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向你邀功。”萧煜诚恳地说道,“这的确是先妻亲口说的。”是他已故的爱妻不忍看着甄十娘付出了全心全意,结果却那样惨淡凄凉,才告诉他这些,让他劝劝好友沈钟磬善待甄十娘。
可惜,那时他正全心全意地替万岁谋划除去镇国公一党。离间都来不及,又怎会冒着沈钟磬被甄十娘父女拉拢过去的风险,劝他善待甄十娘?
“我不信!”
甄十娘一家竟是因他而死,她对自己付出了全心,却得了这样一个惨淡收场,想起那日被自己抱在怀里,甄十娘那轻若柳絮的身体,沈钟磬感觉心沉重的透不过气来,他腾地站起来。“这些都是你杜撰出来的!”他气势汹汹地在梅亭里来回走动。
想到沈钟磬婚姻走到今天,也的确有自己和万岁的谋算,萧煜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他声音沉沉的,“我只是把往事说出来。信不信由你。”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这么多,也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万岁的真心是不希望你和朝中任何一个权贵联姻。”
沈钟磬额头青筋暴起,“我从没打算和安庆侯联姻!”
萧煜呵呵地笑,“我知道,我知道……”神色候地一黯。“这么多年了,贤弟连个嫡子都没有,万岁也已改变了初衷。”他看着沈钟磬,“贤弟若不想继续蹉跎下去。毁了一生,我会让母亲认她做干女儿,破了这三不去之说,她进门七年无出。贤弟可以上书万岁名正言顺地休了她……”
和一个自己不喜欢却又骄纵跋扈的人硬拴在一起,这些年。他心里一定也很苦吧?萧煜幽幽叹息一声,他话题一转,“不过贤弟要有心理准备,你一旦休妻,万岁立即就会给你赐婚……”
“我不会休妻!”沈钟磬一屁股坐下,拿起酒壶连倒了三杯酒,一口气喝下。
这哪是不会?
“贤弟进城那天六公主便看上了你,皇后曾求了万岁赐婚,万岁没答应……”面对沈钟磬的怒火,萧煜眼皮都没动,嘴里继续说道,“五公主生母虽是个宫女出身,为人却温婉贤淑也没什么野心,万岁的意思,若你执意休妻另娶就把五公主指给你。”萧煜笑看着沈钟磬,“……贤弟艳福不浅。”
沈钟磬冷哼一声,继续喝酒。
萧煜无趣地笑了笑,“不过,我也不赞成贤弟尚五公主,沾上这些皇亲贵戚,万岁早晚会对你生出戒心,倒不如贤弟自己挑一户权势不大的小家碧玉,面呈万岁,你这面一休妻那面万岁就赐婚,让安庆侯没有可趁之机。”恍然不见沈钟磬已经黑了脸,“或者,贤弟索性就把五夫人扶正了,你和她是无猜的情意,总好过匆忙之间再娶一个陌生女子……”萧煜嘴里的五夫人便是楚欣怡,知道沈钟磬宠她,萧煜自是不会当着他的面称楚欣怡为姨娘。
沈钟磬啪的一声把酒壶砸在桌子上,“我说过,我不会休妻!”
不休就不休。
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
他又不是甄十娘,犯着和他拍桌子瞪眼吗?
萧煜呆呆地看了沈钟磬好半天。
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别硬挺着,夫妻不是别的,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现在抱着愧疚之心留下弟妹,相看两相厌会害了你一辈子,若实在厌恶就休了吧,至于她那面,
认了干女儿后,如果她愿意,家母会再给她找户好人家,若她不愿意,就让她在中堂府里做个老姑奶奶,我会保她后半生无忧,也免得你再愧疚……”他真诚地看着沈钟磬,“你若想扶正五夫人也不要顾及我,楚欣扬的案子我虽然插了手,可那点小事还搬不倒我!”
听得出萧煜是真心地为他考虑,沈钟磬暗暗叹息一声。
萧煜哪知道,甄十娘只有两年的命了,即便硬绑在一起,也不过是两年的光阴罢了,蹉跎了又如何?
两年后他再娶妻生子也一样的。
这是他欠甄十娘的。
若不是因为喜欢他,也许她就不会被甄尚书和镇国公算计,她的一家也不用死,若她当初嫁给别人,即便脾气不好,可只要对方不是他这样强硬而又暴躁,肯迁就些,她也许会很幸福,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就剩两年的生命了,即便不喜欢,他也会用最大的耐心陪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
沈钟磬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是真心的不想和离。” 仿佛突然间扒光了衣服,被人窥觑到了赤裸裸的身体,他心里一阵烦躁,突然站起来强硬地说道,“母亲因为她打了五夫人,正绝食逼我和离呢,我现在听你的话不和离也不休妻,你负责立即去说通我母亲!”说完,不等萧煜反应过来,沈钟磬已推开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
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半天,萧煜脸色突然变的很难看,他腾地站起来奔向门口,“你亲娘你都没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纷纷扬扬地大雪中,哪还有沈钟磬的影子?
只萧煜暴怒的声音在空旷的四野中回荡。
萧煜慢慢地坐回来,拿起空空的酒壶晃晃,又一把扔出去。
这家伙。
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枉自己刚刚还万分同情,费尽心机地想替他觅一段好姻缘,他这种人,活该让那个飞扬跋扈的甄十娘折磨一辈子!
……
“……甄氏十娘温良娴熟……沈爱妃病中多有牵挂,赏赐银狐皮鹤氅一件,着令上元节进宫陪沈妃娘娘观看烟火,钦此。”傅公公宣读完圣旨,将军府诺大个正厅静悄悄的,恍如古墓荒茔。
见以沈老夫人和沈钟磬为首的众人都跟傻了似的,僵偶跪在那里,傅公公就咳了一声。
沈钟磬恍然回过神来,忙磕头谢恩,“臣谢主隆恩。”心里却暗骂萧煜,“……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手段,竟请了这么一张满纸谎言不伦不类荒唐不堪的圣旨!”随即想到,“万岁即下了这样的圣旨,就不会再追究母亲和安庆侯私下结盟的事儿了。”又舒了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也舒缓过来,余光朝老夫人瞧去,见她还呆呆地跪着,忙扯了扯衣角。
见老夫人也磕头谢了恩,傅公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要是温良贤淑,这世上就再没有骄纵的人了!”沈钟磬前脚刚送傅公公离开,几个姨娘嗷的一声就叫出来。
厅上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嘲讽,嫉妒,不甘,谩骂,大家神色各异。
楚欣怡五指都攥抽了筋儿,才免强忍住满腹的妒恨,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姑奶奶这是中了什么邪,她身子不好,老夫人担心的吃不好睡不香的,又是求佛又是烧香,暗自为她垂了多少泪,操了多少心,她倒好放着亲娘不请,偏偏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白眼狼进宫赏烟火。”
众人恍然醒悟,圣旨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竟都是夸赞甄十娘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的贤淑,却只字未提老夫人。
这意味着什么?
嗖嗖嗖,众人目光俱落在老夫人身上,大厅瞬间沉寂下来。
“娘娘也是你们编排的!”老夫人将一只白玉雕花茶盅摔的粉碎,“……都滚出去!”
沈钟磬正走进来,见了就暗叹一声,耐着性子在老夫人身边坐下,商量道,“娘娘即请了十娘上元节进宫观烟火,和离的事儿就先缓缓再议吧。”
还和什么离!
圣旨把她说的千好万好,自己再执意逼着和离,岂不成了恶婆婆?
老夫人胸口像堵了块棉絮,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母亲好歹吃些东西吧。”沈钟磬耐心地劝着。
瞧见沈钟磬一脸的温和,老夫人心里更堵,她突然站起来,“……你想把那贱人接回将军府,除非我死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温柔凝固在脸上,沈钟磬一动不动地坐着,静静地望着母亲的背影,恍如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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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泄露
“……奴才宣完旨,沈将军都傻了,还是奴才咳了一声,他才想起来磕头谢恩。”万岁坐在龙榻边悠闲抿着茶,傅公公垂手立在一边低声回旨。
“他也有傻了的时候!”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他不是最讨厌这些弯弯道吗,朕就让他看看一张荒唐的圣旨管不管用!”能整到沈钟磬,万岁格外的开心。
小宫女就掩了嘴吃吃地笑。
见万岁高兴,傅公公也跟着笑,“……沈老夫人听了您的圣旨,脸都绿了。”
万岁用鼻子冷哼一声。
殿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两边的小宫女都悄悄地挺直了腰。
傅公公就转着眼珠想换个话题。
有小太监捧着一摞奏章进来,“回万岁,安庆侯刚递了奏章,赞成六公主与祁国二皇子和亲之事,说年关将至,求万岁早日定夺也好喜上加喜。”
傅公公听了就眉开眼笑,亲自上前把小太监手里最上面拴了黄绸条的奏章拿起来呈给万岁。
万岁打开看了一眼,啪的扔到龙书案上,“……留中吧。”
“万岁……”傅公公疑惑不解。
为六公主和亲之事,万岁殚精竭虑彻夜难眠,现在牺牲了一个未出世的皇子才终于促成了,竟给挂起来了?
心情格外的好,万岁破例解释道,“……争议了这么久都没个定论,他一上书朕就准了,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朕怕他!”怎么也要压几天,待其他大臣都上折子同意了,一催再催,他再点头也不迟,“他要面子。不肯让六公主和亲,六公主还是朕的亲女儿呢,朕也舍不得!”铿锵的语气掷地有声。
傅公公惊的一哆嗦,悄悄朝后退了两步,心道,“不舍得还硬逼着和亲,不就是因为她看上了沈将军吗。”
万岁对沈钟磬太偏爱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万岁每夜还正常宠幸各宫嫔妃,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正常男人,傅公公都怀疑。万岁是不是对沈钟磬有什么龌龊的想法。
一抬头瞧见傅公公来不及掩饰的神色,万岁就哼了一声,“六公主喜欢沈爱卿,可朕不能让她嫁给沈爱卿!”声音缓了缓,“祁国二皇子也是位战功赫赫的武将。和沈爱卿一样爽朗耿直,朕很喜欢,相信六公主见了也会喜欢的。”最主要的,他舍祁国太子而选二皇子,还因祁国二皇子深得祁王喜爱,是和祁国太子争诸的强有力对手,一旦得了大周的支持。相信不出五年祁国一定会乱起来。
“万岁英明。”傅公公连连颔首,一边把小太监捧进的其他奏章放到龙书案上,在一旁端茶倒水伺候万岁批阅。
太阳西移,龙书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万岁从奏折中抬起头,“掌灯……”微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两侧的太医穴。
傅公公忙上前接过去轻轻地揉,一面用眼神示意小宫女掌灯。低头在万岁耳边低声说道,“……朱侍卫回来了。正在殿外等着,万岁见不见。”
朱侍卫叫朱安,是万岁身边的五品带刀侍卫。
万岁眼前一亮,“传!”
早有小太监应声跑出去,不一会儿,带了朱安进来。
万岁一挥手打发了其他人,让傅公公亲自在殿外守着,这才问道,“找到甄氏了?”
“回万岁,找到了。”朱安磕头道,“她竟然连姓氏都改了,让奴才费了不少周章。”
“改了姓?”万岁疑惑不解,“朕又没定她的罪……”她干嘛要隐姓埋名?
“大约是怕责辱了沈将军的名声吧?”朱安困惑地摇摇头,“镇上没人知道她是沈将军的嫡妻,都以为是个寡妇,不是仔细查过那座祖宅里再没有外人,又偷听他们谈话时提到沈将军,臣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甄十娘……过的很清苦,整变了个人似的?”
听到飞扬跋扈四个字,万岁脸色有些不自然,他随口转了话题,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又问,“还那么刻薄乖戾吗?”
这才是他最关注的。
为把沈钟磬塑造成他心目中的大将军,他已经毁了他一次婚姻,这次受萧煜请求下那道旨,他也顾虑重重,说是捉弄的成分居多,可君无戏言,他这道圣旨一下,沈钟磬便再不能遗弃甄十娘了,甄十娘学会了隐忍还好,若还像五年前那样刻薄乖戾,他这番任意捉弄便足足毁了沈钟磬一辈子。
君臣一场,又是自己最器重的人,万岁可不希望沈钟磬老年凄凉,从而死不瞑目地怨恨自己。
因此,这边拟旨,他那面便遣朱安去梧桐镇打探甄十娘的近况,若是五年的遗弃生活都没让她反醒,那就说不得了,待他处置了安庆侯便替沈钟磬杀了她,还他一个自由身。
“奴才打听了镇上的人,她口碑很好,五年来一直深居简出,镇上见过她的人
很少,凡事都是她的小丫鬟出面。”
“嗯……”万岁点点头,“懂得收敛自醒,她也算是个聪明人,当年为了沈爱卿朕的确委屈了她,若果真像你所说,朕倒不介意推助一把,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做。”甄十娘好歹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女儿,和沈钟磬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成全他们还委屈不了沈钟磬。
朱安冷汗刷地落下来,“臣只是道听途说,并未接触甄氏,若万岁想撮合,臣求万岁再另遣人仔细打探。”凭他一句话就决定了沈钟磬一辈子的命运,他可担不起。
一旦被沈钟磬知道,非把他剥皮抽筋了不可。
那个煞星,脾气上来了都敢跟万岁瞪眼睛,可不是他们这些末等虾惹得起的。
“朕知道……”
朱安就舒了口气,忽又想起回来的路上遇到荣升,“臣回来时正遇到沈将军遣了荣升前往梧桐镇送年货,满满的几大车。怕他见到臣瞎猜疑,臣就躲开了。”见万岁拧眉,又道,“臣猜荣升是去找甄氏,已让人偷偷跟着了……”
万岁听了就哈哈大笑,“他终于想开了,不打算停妻另娶了!”
朱安心里嘀咕,“就你那道圣旨一下,谁还敢停妻另娶?”沈钟磬又没长两个脑袋让你砍。
万岁兴奋地在地上转了两圈。转身吩咐朱安,“选几个人去梧桐镇保护好甄氏,莫让人砖了空子。”非常时期,若她真被人一刀杀了,他还得立即花心思给沈钟磬找个安分可心的老婆。
匆忙间赐婚。哪能找出一个可心的?
若再赐一门不如意的,沈钟磬非吐血不可。
朱安趁机说道,“万岁不说,臣还正要回呢,昨夜臣宿在梧桐镇,正碰上有人去刺杀甄氏,还好遇到了臣。臣怕再有意外,已令纪怀锋带了侍卫留在梧桐镇保护她。”
“刺杀甄氏?”万岁一惊,他这面刚想到,对方早已行动了!
可见。那安庆侯是真等不急了,若不是他昨夜刺杀未成,知道自己这面已有了警觉,怕是今日也不会上书妥协。同意六公主和亲吧?
不是自己了解沈钟磬的为人,坚信他的忠心。稍一猜忌,这江山今日便易主了!念头闪过,万岁后背出了一层细汗,他脸色青黑,“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
朱安摇摇头,“抓到一个活口,不等臣拷问便吞毒了。”又补充道,“臣立即遣人继续追查。”
“不用了……”万岁摆摆手,“你下去吧。”
朱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万岁皱眉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这……”朱安略一犹豫,道,“臣这次去,甄氏身边还养了两个孩子,听梧桐镇的人说是她亲生儿子,臣看面相和沈将军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万岁面前,这事儿不能乱猜,朱安没说下去。
“两个孩子?”万岁怔住
“是双胞胎,大约四五岁儿……”
“沈爱卿知不知道?”甄十娘是五年前被遗弃的,孩子正好四五岁,又和沈钟磬长的一模一样,不是他的是谁的?
念头闪过,万岁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隐隐带着股恶作剧的意味。
若被沈钟磬看道,一定会头皮发麻。
“大概是不知道……”朱安摇摇头。
若是知道早抱回将军府了,还能任他们流落在外面弄得跟个小乞丐似的?
“好,好,好!”万岁连说了三个好,“朕正担心硬把他和甄氏栓在一起委屈了他,令得他这些年一直无子。”这下好了,他不用担心了。
忽然又皱皱眉,“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明明知道沈钟磬不喜欢她却执拗地嫁给他,都被遗弃了,还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儿育女?一个人任劳任怨地抚养长大?
这样的女人,真会像传说中那样乖戾吗?
是自己当初的离间计用的太成功了吧,令世人都以为她乖戾。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中自己走过的那条血淋淋的夺鼎路,万岁一阵唏嘘,不管怎么,即便不能为妻,单凭她对沈钟磬这一腔无欲无求的真情,也值的沈钟磬在以后的岁月里善待她!
只这一瞬间,万岁便自作主张地下了结论。
若是被甄十娘知道万岁竟这么看她,一定会跳脚骂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
简武简文哪是她愿意生的?
可是,她来时都种在肚子里了,不生怎么办?
当初想给沈钟磬送回去的,是他不要。她不养着,难道要掐死?
见万岁神色变幻,朱安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臣暗示沈将军一声。”
毕竟是大将军的后代,放在民间总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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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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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万岁笑呵呵地摇摇头,“夫妻的事儿,让沈爱卿慢慢磨去吧。”
这么早就让沈钟磬知道他还有一对嫡子,自己岂不是没热闹看了。
从没发现万岁竟还有这样看热闹不怕烂子大的恶趣,朱安犹豫一下, “……那孩子该启蒙了。”
该启蒙了,孩子留在梧桐镇会误了一生。
回到将军府不但能雇上好的武师,而且还能和皇子们一起听太傅讲课,且不说学的好坏,单单能和这些皇子结下光屁股的交情,就是一生用之不尽的资源。沈钟磬本就子嗣困难,好容易有一对宝贝儿子,真被耽误了,怕是他做鬼也会咬牙切齿地恨自己了。
这倒真是个问题。
万岁当真拧眉沉思起来。
……
万岁这面殚精竭虑地捉弄沈钟磬,甄十娘却是不知,她只安分守己地在家里坐着,那祸事便从天上掉了下来。
而切,当真是从九重天上飞下来的!
她不知道,昨夜她已在刀尖上走了几个来回,若不是万岁心血来潮让朱安来调查她,她们主仆几人早已成为末路亡魂,和阴间小鬼喝茶去了。
此时她正疑惑不解地看着院里倒塌的晾晒架子,“……我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听到?”除累极了,她睡眠一向很轻。
“奴婢也没听到动静。”秋菊清点完财物,匆匆跑出来。
“都丢了什么?”甄十娘伸手去扶晾晒架。
“什么也没丢。”秋菊过去扶另一头,“奴婢早晨出来时,大门栓也插的好好的,不像是贼。”若是贼,怎么会什么都没偷就空手走了?“兴许是被大风刮倒的?”
院儿里这么多东西。怎么独独刮倒了墙角的架子?
扶起架子,甄十娘又细细地扫视了一圈,凌晨时分下了一场雪,地上,屋顶,墙头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即便来过人,脚印也被掩盖了。根本看不出一丝睨端。
“把雪扫了吧。”甄十娘手指从铁架上一处不太明显的割痕上轻轻滑下,转身进了屋。
喜鹊领着简武简文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听说昨夜招了贼?”一进门,喜鹊就迫不及待地问。
正盘坐在炕上沉思的甄十娘唬了一跳,“……你怎么又跑来了。快上炕暖和。” 下雪天路不好走,这些日子甄十娘一直让喜鹊呆在家里养胎。
“是我把喜鹊姑姑找来的。” 简武邀功道,“喜鹊姑父正在外面检查呢。”早晨一听秋菊在院里大喊遭贼了,简武简文撒腿就去找喜鹊。
在他们眼中,这个家里只有喜鹊姑父才是一个强大的存在,也只有他才能打跑贼人。
“……是大风把架子刮倒了,不是贼。” 甄十娘哭笑不得。捏了捏简武冻的红扑扑的小脸,“武哥真聪明,知道家里遭贼了要去找喜鹊姑父帮忙,只是下次记得要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去找救援。”
简武就嘻嘻地笑,“我去给喜鹊姑姑拿水晶糕。”
李长河推门进来,正听见甄十娘的话,就插嘴道。“我刚刚前后都转了一圈,那架子立在墙角又是铁的。风吹不倒的,再说……”瞧见甄十娘凛然的目光看过来,声音戛然而止。
“小姐!”喜鹊扭头看甄十娘。
“秋菊清点了,家里什么都没丢。”甄十娘声音淡淡的。
简文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娘亲。
“往年家里穷,晚上不插门也没人偷,今年将军和萧大人都送了年货,一定是被人惦记上了……”喜鹊一边嘟囔,忽然抬起头,“奴婢和长河搬来住吧。” 他总是个男人,遇事儿强过这一院子的妇孺,“让秋菊带长河把耳房收拾出来,烧上火,我们晚上就搬过来。”
沈钟磬发达前家境还算殷富,这套祖宅虽不如一般望族大户那样又是游廊又是花园地修的雕梁画柱,可也盖了不少房子,不说后院,单前院甄十娘住得这趟正房就是五大间外带两个耳房,东西两面还各有三间厢房。
因家里人少,房间大都闲着。
甄十娘带秋菊和简武简文住东面三间大屋,另两间都做了库房,东西厢房夏天空着,冬天用来圈鸡鸭,耳房堆了些杂物。
喜鹊也快生了,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好一些,要不,就让他们搬过来?
甄十娘心里一阵犹豫。
沈钟磬自那日匆匆离开便再没消息,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若他坚持和离,那么她很快就会被撵出祖宅,这时候再收拾耳房实在多余。
房间虽然空着,可多年没住人,要收拾起来也颇费事儿。
“要过年了,家里的亲戚都要来,娘这两天正让我给收拾屋子呢……”见喜鹊递过眼色,李长河忙附和道,“正好,我和
喜鹊就把耳房收拾了住过来,把家里的房子倒给他们。”
“小姐,奴婢搬过来就不用天天走了。”见甄十娘依旧眉头紧锁,喜鹊就拽了她胳膊摇晃,“奴婢才两天没见着您,浑身都难受。”
汗,又不是同性恋,有那么严重?
甄十娘起了一身鸡皮,拿手推了推她,“好了,好了,你们收拾吧,家具什么的就别搬了,从我屋里挑两件抬过去便是,你们只拿被褥过来吧。”也免得她们一旦被撵出去,再折腾。
“奴婢这就去收拾……”喜鹊起身就要下地。
“……你就陪小姐在屋里暖和吧,我回去叫二弟过来帮忙。”李长河伸手拦住她。
喜鹊就应了一声,“……别忘了把我的针线活带过来。”
秋菊带着李长河和他的弟弟妹妹们正忙着,荣升带着五大车年货来了,瞧见他们折腾的热火朝天,就呵呵笑道,“大奶奶真是神机妙算。知道奴才今儿给您送年货来了,就张罗着收拾屋子装。”
和前几次不同,这次荣升语气带了明显的讨好,态度也极为恭敬。
“小姐才不是为这个收拾屋子呢!”秋菊听了就抢白道,“是昨天晚上……”话没说完,便被甄十娘打断,“是昨天晚上喜鹊回去时滑了一跤,险些出事,我才让她收拾屋子搬这儿来。”
“小姐……” 喜鹊朝甄十娘连连使眼色。
能让荣升送来几车财物。再看荣升这态度,明显是沈钟磬打算留下她家小姐了,她们正可趁机告诉沈钟磬这里不安全,早日被接进将军府去。
人总是喜欢得陇望蜀,之前喜鹊一直祈祷她家小姐别被离弃了。刚一有转机,她便又想着将军能把她家小姐接进府去。
“荣升进屋坐儿。”甄十娘只做没看见。
荣升以为喜鹊是不好意思,也没多想,回头吩咐人,“把东西先卸进院里。”抬脚跟甄十娘进了屋,却没敢坐,就站在地上说话。
见他执意不坐。甄十娘也没勉强,又让秋菊给倒了水。
“这是清单……”荣升双手把货物清单交给甄十娘,“将军有事脱不开身,让奴才先把年货送来。您看看还缺什么,再列个单子,奴才给您补上。”
补?
沈钟磬能送这些来,她已经战战兢兢了。哪还敢索要?
甄十娘接过单子递给秋菊,让她和李长河出去按单子收货。回头微微笑道,“荣升辛苦了,这一路上不好走吧?”
“可不是……”荣升点点头,“一大早不到卯时就出门了,现在才到。”说着话,又掏出一张单子递给甄十娘,“大奶奶是将军的嫡妻,按府里规矩,你身边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八个粗使丫鬟婆子,一个管事嬷嬷,外加四个护院,将军说,您这比较偏远院子又大,额外给您又加了两个护院,一共二十七个人,您看看,是都从将军府里拨过来呢,还是您自己买一些人,剩下的再由府里补齐。”又看着喜鹊笑道,“这院儿里添了人,喜鹊也轻松了。”
按嫡妻的规格给添人?
这就是说沈钟磬不仅不打算和离,而且还承认她家小姐就是将军府的嫡妻了!
听了这话,喜鹊打消了心头最后一丝疑虑,目光闪闪地亮起来,转头看向甄十娘,勉强克制着没有欢呼出来。
甄十娘也激动。
不是因为沈钟磬把她摆在了正妻的位置,而是荣升嘴里的那一窜让她眼晕的天文数字。
多少,多少?
她接过荣升手里的清单,扒拉着手指算,“大丫鬟的月例是二两,四个就是八两,二等的月例是一两……”学医出身,甄十娘算数不是特别好,好半天才算出来,“不算她的月例,光这些丫鬟的月例就是三十一两四,加上她每月的二十两月例,共有五十多两呢……”
天,快赶上她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了!
甄十娘心飘起来。
她这个黑户终于被**收编了,成了正了八景的国营单位,享受公务员待遇,每月按编制有行政拨款了!
“小姐……”见荣升连问了两遍,甄十娘只低着头不语,就叫了一声。
甄十娘抬起头。
荣升又重复了一遍,“大奶奶想让府里拨多少人,都什么级别,给列个单子,奴才回头好给您送来。”
“还是我自己买吧。”甄十娘想了想,“也不用那么铺张,有三五个奴才就够用了。”把单子递还给荣升,“让府里按这个数目把银子按月拨来便是。”
这是明显的贪墨!
从没见过有人贪墨银子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喜鹊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一面朝甄十娘打眼色,余光悄悄窥着荣升的脸色。
他若将这话告诉沈钟磬,她家小姐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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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哄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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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荣升脸色涨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是典型的吃空饷!
他家将军最忌讳这种事,记得当年因为军中有人通过拖延、少发、吃空响贪墨,他家将军一怒之下就曾杀了一个战功赫赫的副将。
他要是就这么把话转给将军……
荣升不敢想这个才被认可的大奶奶会不会也像当年那名副将一样,立即身首异处。
当年那个副将可是和沈钟磬有着过命交情,他就是仗着这点才无所顾忌,可惜,沈钟磬就是个煞星,翻脸不认人。
“怎么?”见他张着嘴不说话,甄十娘皱皱眉。
这有什么不妥吗?
主管领导定了编制,按期拨银子给她就是,至于人员到不到岗,到多少,到的都是什么人,全是她一个人的事啊?
前世那些国有企业不都这样吗?
“那个……”荣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大奶奶这么做不太合适,您还是按数把人凑齐了吧。”
“将军府没这规矩,小姐就听荣升的吧。”见甄十娘还要说,喜鹊一把拽住她。
想起沈钟磬那张千年寒脸和那不近人情的霸道,甄十娘大失所望,想到都年关了,要一下买这么多人,又要称心如意也不容易,就点点头,“即如此,我就先买着看吧。” 强调道,“将军府里的我一个也不要。”
只要她别再琢磨着吃空响,其他都好说。
见甄十娘没坚持,荣升舒了口气,生怕她变卦似的慌忙张罗起了别的。又让从上京带来的裁缝师给甄十娘等人量身材,“过年了,府里的人都要添新衣。”又让带来的工匠量屋子,“将军让把大奶奶屋里家具都换了……”
甄十娘照单全收,让荣升可劲折腾。
足足四天,直到腊月二十九,荣升才带人离开。
薄如蝉翼的帐慢,泥金彩漆的橱柜,黄杨木雕的梳妆台。青花瓷的花觚,金丝楠木松鹤延年的大屏风,看着这焕然一新的屋子,甄十娘终于明白,难怪前世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做小三。
这富贵来的太容易!
只是。牺牲她仅有的两年自由,换取简武简文一世的平安富贵,到底值不值?
想到未来的两年内,她再不能向从前一样自在,凡事都要看着那个冰山男人的脸色,甄十娘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小姐快掐掐奴婢,是不是在做梦。”喜鹊这几天一直乐得合不上嘴。荣升一走,她就里里外外地转悠起来。
简武简文也被接了回来,提前换上了那套葛布新衣,围着甄十娘又蹦又跳。这摸摸,那碰碰,嘴里直呼,“娘。娘,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吵得甄十娘一个头两个大,见喜鹊秋菊也跟着他们疯,就叹了口气,“你们都消停些吧,仔细乐极生悲,滑了胎。”
“不会的!”喜鹊抱着甄十娘肩膀咯咯地笑。
甄十娘就拉了她进屋坐下,“……明儿就三十了,一时想招齐这么多人也不容易,别的都可以缓,只这护院耽误不得,你回去跟长河商量一下,让他辞了周家的短工来这儿做护院吧。”
“小姐不说奴婢还想求呢。”喜鹊脸腾地一红,“那天婆婆听说我们要雇六个护院,每月有一两银子月例,就商量奴婢求了您让长河兄弟两人都过来,奴婢气她以前总嘟嘟囔囔的,就拖着没跟您说。”笑嘻嘻地看着甄十娘,“收拾耳房那天,长河就已经辞了周家的短工。”那时荣升还没到,李长河背后跟喜鹊说,那个架子倒了一定是半夜进来人了,喜鹊就逼他去辞了周家的短工来给看门,谁知晚上荣升就来了,听说要护院,喜鹊倒不好意跟甄十娘说了,就好像她为了让李长河做护院特意让他辞了短工似的。
难怪李长河这几天一直在这儿帮忙。
甄十娘恍然,“你啊……”她叹了口气,“你一心一意为我好,我怎会不知,竟这么外道。”她话题一转,“你婆婆已经算是宽厚的了,换一个人,娶了你这么个儿媳妇,早逼着长河休妻了,你以后不许为难她,要好好孝敬着!”
喜鹊签的是终身契,即便嫁人也是甄十娘的奴才,成亲前便和李家人说清了,李家也认可。刚成亲哪阵,甄十娘还有嫁妆可卖,她多少还能拿回家里点银钱,后来甄十娘生活越来越艰难,她人整天不见影又没钱往家拿不说,还偷偷地倒贴,甚至拉着李长河给甄十娘做白工,为此,喜鹊的婆婆大为不满,有事没事就嘟囔儿子娶了个赔钱货,李家早晚会被她败光。
好在李长河一直护着喜鹊,又加上她怀着李家骨肉,也没受太大的委屈,只是耳根子
天天不得清净。
这些事情甄十娘也听秋菊说过,只是碍于自己境况窘迫,没立场说话,便一直装不知道,只以养胎的名义让喜鹊尽力留在家里伺候公公婆婆,如今见她一翻身便想着报复,甄十娘还真怕她为此和婆家闹矛盾,处不好婆媳关系。
李长河的母亲不过个普通的村妇,她能有多大的心胸?
儿媳妇整日给人做牛做马却没有工资报酬往回拿,她自然要抱怨,可她也有乡村人特有的淳朴善良,嘴里骂喜鹊,可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喜鹊往自己这儿搬东西,偶尔有好吃的,也会喊了简武简文过去吃。
内心深处,她还是同情自己的。
这种人最好相处,她的心情你一眼就能看穿,不像有些人,心里一百个恨,一千个不满,也不表露在脸上,这才最可怕。比如楚欣怡,比如……
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甄十娘心没由来一阵发冷,暗道,“喜鹊说她恨极了我,若有一天遇上了,我怎么才能和她搞好关系?”
既然一头扎进来了,这便是她必须要做好的功课。
沈钟磬至孝,若她不能和他母亲搞好关系。便得不到他的支持,若得不到他的支持,自己以后的小媳妇生活将步履维艰!
突然间,甄十娘有些羡慕喜鹊。
“奴婢知道……”喜鹊瘪瘪嘴,任性地嘟囔道。“她总嘟囔小姐,奴婢就是不甘,就想给她点难看。”
“都要当妈的人了,还这样小气……”甄十娘白了她一眼,话题一转, “让长河做护院也是暂时的,等我的丸药打开销路。就让他帮我管药厂,至于他弟弟……”低头想了想,“就先过来试试吧,若能行就留下来。”
喜鹊点点头。“奴婢听小姐的。”
两人正商量着去哪再雇四个护院,李齐媳妇来了,端了一大盆糯米黏糕。
黏糕取年高的谐音,意喻年年高升之意。过年了,梧桐镇的人喜欢家家户户送黏糕。
“天……”一进门。她眼睛便不够使,“天!”摸摸金丝楠木松鹤延年大屏风,“天!”
秋菊嘻嘻笑着递上一杯茶,“伯母,喝茶。”
见她还兀自呆愣愣地站在,甄十娘就拽了她往炕上坐,“炕上暖和。”
“天,我才几天没来!”直坐到了炕上,李齐媳妇还没回过神。
“过年了嘛……”甄十娘笑着打哈哈。
“你往年也没这么气派过……”伸手拽拽甄十娘身上的锦缎袄,“啧啧,连袄都是三成新的,上好的蜀锦……就说你不是凡人,果然就飞上枝头了。”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都是顾买办送来的?”一拍巴掌,“就说你那趟上京城不白跑,怎么样?”想起什么,她神秘地眨眨眼,“听顾买办说,他家主人一年前才死了妻子,还一直没续弦呢,是真的?”感慨道,“听你李大哥说,他家主人是个大官,果真进了这样的人家,别说续弦,就是做个妾,也比一般人家强。”看向甄十娘的目光满是艳羡。
屋里顿时一静。
喜鹊和秋菊面面相觑,脸上隐隐带着股怒意。
这银子是她家小姐名正言顺的夫君—沈钟磬出的,来路堂堂正正!
可是,这却不能对外人说,梧桐镇的人都知道甄十娘这几年过的苦,若一旦知道她就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的嫡妻,沈钟磬立即就会被人指破脊梁,尤其李齐媳妇还知道甄十娘就是名声在外的简大夫,更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桶破了。
“这……这是怎么了?”李齐媳妇被突如其来的沉寂惊住,她忐忑不安看向甄十娘。
“你出去可别乱说话,我夫家也是个有权有势的……”甄十娘神色难得地严肃。
李齐媳妇眼前一亮,“你夫家……”
甄十娘已转了话题,“李嫂有事儿?”若只为送那点黏糕,遣个伙计来就是了。
李齐媳妇大失所望。
可也知道甄十娘不想说的事儿,任她磨破天也别想问出来,就敛了神色,“可不是有事嘛。”笑呵呵地看着甄十娘,“你说这事儿也神了,你那些丸药以前打着你的旗号偏偏一粒也买不动,自从你不让我说那药是你出的,倒买的快了,这些日子天天有人来找,几天功夫就被哄抢了,今儿又来人问有没有了,还允诺有多少要多少,这不,你李大哥一大早就急巴巴地让我来找你……”看着一屋子的金碧辉煌直咂嘴,“要不说这运气来了拉屎都能捡到金元宝,阿忧这次可是要彻底发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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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匿迹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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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和喜鹊面面相觑,震惊的说不出话。
甄十娘嘴角微弯,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一定是萧煜!
已经依诺把她的丸药送进了太医院。
梧桐镇虽然偏僻,可离上京毕竟还是近,镇上的大户和上京城里的王侯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病去太医院也是常事,看到摆在太医院里的丸药这里也有,价格又便宜,自然要哄抢。
这个萧煜,还真讲信用。
虽然她也相信萧煜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可毕竟是日理万机的中堂,她不过一个身份卑微的民间游医,萧煜也不会真拿着当了事儿办,拖个一月两月一年半载的也正常,所以,她当初留下丸药也没抱着立即就有结果的希望,以为至少也得等上个一年半载的。
高兴之余,甄十娘又有些汗颜,她这个主治大夫实在不合格,自那日走后,就再没回去复查过,也不知萧老夫人怎样了,是不是好利索了?
“是该去趟上京了。”甄十娘心里琢磨着,“头年是没功夫了,过了年吧,给萧老夫人拜个年,也顺便看看太医院的丸药买的如何,能不能签个长期合约?”
见她凝眉不语,李齐媳妇目光闪了闪,从袖笼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甄十娘,“这不,怕你没本钱买药材,你李大哥特意让我把上次瘟病的分成银子给你带来,一共赚了一百五十八两,给你提七十九两,再加卖的阿胶、丸药,一共一百三十四两六,这是一百三十五两……”
“这么多?”喜鹊一把接过去。
秋菊也跟着围上去。两人哗啦一声倒在炕上叽叽喳喳地数起来。
看着两人一副没见过银子的模样,甄十娘笑着摇摇头。
李齐媳妇眉开眼笑看着她,“我和你李大哥的意思,既然丸药和阿胶都这么好卖,你也别这么小打小闹了,就干脆开个药厂吧,再雇几个伙计,体力活都让他们做,你只掐着秘方。也受不到累……”
“这……”甄十娘一阵不自然。
这本来就是她的打算。
可是,并不是同李齐夫妇合作,而是同太医院合作!
余光瞧见李齐媳妇正殷殷地看着她,甄十娘心里更加惭愧,合作了两三年。她们夫妇待自己一直不薄……现在刚有些起色,就把人家一脚踢开……可她也没有办法……
忽然灵光一闪,甄十娘抬头看着李齐媳妇,琢磨道,“我要开药厂又不能自己出面,李长河忠厚有余却不懂药,他们夫妻既懂药又会经营。若是肯过来帮我……”这念头一闪,甄十娘随即摇摇头,暗道,“人家好赖也是个自由自在的大老板。药铺生意也好,不愁吃不愁穿的,我这却是八字没一瞥的买卖,她们怎么肯来?”叹息一声。“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你是怕没本钱?” 不知她另有所想。见她神色变幻,李齐媳妇问道,“你别担心,我和你李大哥……”声音戛然而止。
李齐媳妇脸色有些讪讪。
就凭这一屋子的富丽堂皇,她怎么还能再缺开药厂的本钱?
见她明白过来,甄十娘就顺势说道,“我夫家是个体面的大户,绝不会容许我行这九流之术,之前我也是为生活所迫,现在他们既然找到了我……”她真诚地看着李齐媳妇,慢慢斟酌道,“以后我连阿胶也不能再出了……你就说……简大夫离开梧桐镇了……”
简大夫的名声太响了,她必须在沈钟磬发觉前切断一切线索,让简大夫从此销声匿迹。
“这怎么行!”李齐媳妇腾地站起来。
瑞祥药铺生意越来越红火,全仰仗她简大夫的名头。
“发现我竟不守妇道抛投露面在外行医,我会被夫家人立即处死!”甄十娘声音不高,却异常的果决。
李齐媳妇耳朵嗡嗡直响,脸色立时委顿下来。
她说的不假,有哪个体面的人家能容下这种事儿?
一旦东窗事发,若她受宠也就罢了,兴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可她若真受宠,又怎么会被遗弃在这里这么多年无人问津?
“……再没别的法子了吗?”李齐媳妇不死心地问道,心里却暗暗谋算,“若是用这个威胁,她会不会继续为我所用?”甄十娘的阿胶和丸药可不是一般的赚钱。
任谁撞上这颗摇钱树,也不会轻易撒手。
“若被他知道了,你和李大哥也……”甄十娘摇摇头,没说下去。
不这么威胁,怕是她不会死心的。
果然,李齐媳妇脸色立
时变得煞白。
甄十娘让秋菊包了桂花酥给李齐媳妇带着,“……这是宫廷御制的,带回去给孩子尝尝鲜。”又道,“你放心,我夫家人脉极广,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帮你和李大哥介绍些药材买卖,哪怕只做成一宗,就够我们这样的人家享用一辈子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
若她能和李齐联合拿到军中的麻药订单,别说一世,就是几世也够了。
可前提是,沈钟磬不能知道她就是简大夫,她的好好地活着,李齐才有机会!
甄十娘笑盈盈地看着李齐媳妇。
能吃上这宫廷御制的桂花酥,她夫家可不是一般的有势,再看看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李齐媳妇脸色由白变红,晦暗的目光闪闪地亮起来,“阿忧放心,打死我也不会把你的事儿说出去!”
望着她欢天喜地的背影,喜鹊扑哧一笑,“小姐真能搓揉人,这一会功夫,就把她天上地下地折腾了一个来回,治的服服帖帖。”
甄十娘慵懒地倚向炕边的抱枕,“不这么连吓带哄,我怕她会掐着我们的短处无休无止地逼我为她制药。”
刚闭上眼睛准备歇会儿,秋菊带着简文简武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小姐,刘妈来了!”
刘妈是梧桐镇上唯一的牙婆。
都腊月二十九了,她手上也没几个像样的女孩子,**个人参差不齐地站了一排,甄十娘勉强挑了个厨娘和小丫鬟,小丫鬟很机灵,十三岁,名唤翠姑,因脸上长满了红疹看着瘆人,才没被人买走,一来没的选择,二来本身就是大夫,甄十娘倒也没忌讳,随着秋菊,给她改名叫冬菊。
挑丫鬟不称心,四个护院雇的却是极凑巧,镇东大户孙百万的儿子年后要外放,准备辞护院,原是打算过了年再辞的,听说甄十娘这面要雇人,怕错过机会就提前放了出来,一共七八个,都是孙百万推荐的,知根知底,甄十娘就挑了四个,让李长河拿着几人的户籍文书去衙门核实了,留了下来。
家里骤然添了六七口人,三十比往年都热闹。
简武简文一早就缠着甄十娘要贴对联,往年家里穷,贴不起对联,今年甄十娘不仅买了对子,还买了福字,年画,挂签,年画大都是简文简武挑的,全是宝莲灯、哪吒脑海等童趣十足的喜庆画,买回来那天就张罗着贴,好歹被甄十娘哄住了。
“这个你可贴不了……”见简武简文在甄十娘的指导下叽叽喳喳地分好了各门上的对联,搬了凳子就要出去贴,喜鹊唬的一把接过去。
看着简单,贴对联可是个技术活,高了矮了,正了歪了直接影响了门面,可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能干的。
“娘……”简武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
“武哥过了今夜就五岁了,能贴好的。”甄十娘微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话题一转,“文哥武哥可要贴仔细了,贴歪了会被小朋友笑话。”
他们迟早要独自撑起这个家,她不能陪他们走一辈子,越早锻炼他们独立越好。
“娘放心,有纪大哥帮着,我们一准贴好了!”得了甄十娘的鼓励,简文简武雄心勃勃,拍着小胸脯保证,不忘回头朝喜鹊扮鬼脸。
纪大哥叫纪怀峰,是甄十娘新雇的四个护院之首,人很沉稳,话也不多,可他尤其喜欢简文简武,不过一天功夫就和两人混熟了,他人高力气大,简武最喜欢让他缸在肩上耍威风,见简武看他,就顺着说道,“小姐放心,我会协助少爷把对联贴好的。”因是雇佣,没签卖身契,他们四人在甄十娘面前都自称我,虽然这么称呼有些放肆,可甄十娘毕竟来自现代平等社会,也不觉的什么。
倒是喜鹊,背后嘟囔着要甄十娘给他们立规矩,甄十娘啥也没说,只是任简武简文管他们叫大哥,即是儿子一辈的,她这个做“娘”的就没必要和小辈计较。
“小姐……”喜鹊尤不放心,“这不是别的,您不能任小孩子折腾,还是让长河贴吧。”回头狠狠地瞪了纪怀锋一眼。
纪怀锋只做不见,把头扭到一边。
“不过贴幅对联,歪了正了的都是自己家人看……”甄十娘笑着推喜鹊出去,“今年人多,这里用不着你张罗,你快和长河回去陪你婆婆吧,别忘了明儿过来给我拜年。”
“小姐……”又叫了一声,见李长河已拿了她的围巾手套笑呵呵地向甄十娘道谢,喜鹊就叹了口气,一脚迈出门口,想起什么,喜鹊又回过头,“小姐,您千万别让武哥把那副哪吒闹海贴在东屋,东屋里就贴奴婢买的那幅戏彩娱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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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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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彩娱亲是二十四孝图之一,说的是春秋时期楚国隐士老莱子的故事。为躲避世乱,他自耕于蒙山南麓,孝顺父母,七十岁尚不言老,常常穿着五色彩衣,手持拨浪鼓像小孩子似的戏耍以博父母开怀。一次为双亲送水,进屋时跌了一跤,他怕父母伤心,索性躺在地上学小孩子哭,逗的二老大笑。
沈钟磬是个孝子,见甄十娘贴这个,他一定喜欢。
荣升特意把东屋收拾成那样,喜鹊猜想一定是沈钟磬有偶而来住的打算,要抓住机会笼住他的心,甄十娘屋里就绝不能挂一些幼稚可笑太孩子气的东西,迎合他的孝心贴个二十四孝图是最好不过了。
可简文简武却偏偏张罗着要贴哪吒闹海,直说那副戏彩娱亲不热闹,偏偏甄十娘也不置可否。
“小姐,您听到没有?!”见甄十娘眼睛一直看着简武简文贴对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喜鹊不满地叫了一声。
这可是大事,含糊不得。
这喜鹊,这两天都快成老妈子了。
怀孕的人就是不可理喻,甄十娘回头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喜鹊这才满意地跟着李长河走了。
哪吒闹海到底还是被简武贴到了东屋。甄十娘此时正盘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着身缠混天绫,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怒目铮铮地翱翔在碧涛翻滚的大海上的小哪吒。
简武最喜欢这个紧闭着小嘴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小哪吒了,她给他们讲过哪吒闹海的故事,这画买回来那天。两人就发挥他们丰富的联想,给她即兴表演了一段精彩的“哪吒闹海后记”,想起简武当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态,甄十娘眼底都带着笑,目光也越发的柔和。
儿子喜欢哪吒,坚持要贴在这里,不知沈钟磬见了会怎样?
会不会不嘲笑她?
喜鹊之所以坚决反对,大约就是怕他不喜欢吧?坚持要她贴戏彩娱亲也是为了讨好沈钟磬吧?
可是,这是简文简武的家。他们是如此的热衷和喜欢,她怎么舍得不答应?他们能够这样围在她膝下,无忧无虑日子并不多,现在能让他们多快乐一天是一天。
至于沈钟磬,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
正看着出神,听到外间一阵吵闹,甄十娘就皱皱眉。
“……才粉的墙,一揭下来就黑了。”秋菊望着回廊中正对着门口的雪白的墙上被简武贴倒了的福字直跺脚,“不揭下来,会让拜年的人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家人都不识字呢。竟把好好的福给贴倒了,“这可怎么办?”声音里隐隐带着股哭腔。
“我有办法了!”简文一拍手,“我们就把那幅五娃斗莲图贴在这里。”他爬上凳子比划着,“一下子就都遮住了。”那副画原是准备贴在后院的。现在为了遮羞少不得要忍痛割爱了,简文说着,看向简武。
“对,就这样!”简武跟着点头。“秋菊姐姐快去把画拿来。” 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娘知道。”
“这……”秋菊总觉的哪不对。却又说不出,眨眼看着眼前狭长的一面墙。
“哪有在回廊里贴年画的?”一直没说话的纪怀锋插嘴说道,“回廊里的墙裙高,那画又宽,贴上去一点空隙都没有,那还有看头。”
哪是贴画,分明是糊墙。
其他几个护卫也跟着摇头,“……揭下去重新粉吧。”几下就粉好了。
到底是孩子,一点小事就发毛,闹得就跟天塌下来了似的。
几个护院眼底遮掩不住的好笑。
简文涨红了脸,“今天就过年了,哪来的急?!”
“真墨迹,就那么一小块,又在回廊上,不干怕什么!”护院孙庆良不屑道。
“文哥……”被说的很不自在,秋菊悄悄拉了拉简文的衣服。
“怕我娘生气!”见哥哥被抢白,简武脸顿时红到了脖子, “大年三十的弄一面墙湿乎乎的像什么样?”他语气果决又霸道,“娘说这是我家,我说行就行!”指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冬菊,“……快去把画拿来!”气势汹汹的模样活像个小霸王。
冬菊一哆嗦,嘴里连连应是。
瞧见简文给自己使眼色,简武一回头。
甄十娘正微笑着看着他。
“娘……”简武气势顿时一消,“我……我把那个福字贴倒了……”声音低如蚊子。
他才向娘保证能做好的。
“武哥说什么?”甄十娘弯下腰侧着耳朵听。
“我把福字贴倒了,还想背着娘用五娃斗莲图遮上……”简武声音稍提了提,刚好甄十娘能听清。
“什
么?”甄十娘皱皱眉。
知道娘是让自己大声承认错误,简武使劲抿着唇,娘从小就教育他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不是不敢承认,只是当着这些阴阳怪气的护院他不甘心。
自己可是才跟他们发完威风的。
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甄十娘慢慢直起腰。
见娘要转身,简武吓得一把抓住她,“娘,我错了!” 鼓了鼓嘴唇,大声说道,“我把福字贴倒了,辜负了娘信任!”
甄十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武哥是说,我们家的福到了啊。”
福到了?
“娘,娘……” 简武简文一把扯住甄十娘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小脸涨的红扑扑的。
娘的意思是……
甄十娘微笑着点点头, “秋菊初一就站在这个福字下面,谁若说我们家的福到了,你就还一礼,说声谢谢。”前世过年贴倒福可是屡见不鲜,俨然已成了风俗。
这样也行?
终于明白了甄十娘的意思。护院们都错愕地睁大了眼。
“我明白了!” 简文简武嗷嗷蹦起来,“我们家福到了……福到我们家了!”好半天,简文气喘吁吁地跑到甄十娘跟前,“娘,娘,我们可不可以把剩下的福字都倒过来贴?”
“当然可以。”甄十娘笑着拍拍他的小脸,“不过,文哥可要看清楚了,福字可以倒。让那些娃娃们大头朝下给我们拜年就不好了。”
除了单一的福字,甄十娘还买了些四周带剪纸画的福字,边角镂着各式福娃,或抱条鲤鱼,或肚兜上印着个鲜红的福字。
“娘放心。我这次再不会错了!”简武拍着胸脯保证到,开口要叫纪大哥,瞧见他身边的其他护院,简武又扭过头,伸手拉着简文就往屋里走,“……我们先去给娘屋里贴一个!”
眼看着儿子进了屋,甄十娘敛了笑容。
她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以纪怀锋为守的四个护院。
四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小姐……” 纪怀锋叫了一声。
甄十娘收回目光,手指门口,“大家若不愿做护院,门口就在那儿。你们随时可以走人!”她话题一转,“文哥武哥再小也是主子,他们决定的事情自有他们去承担责任;我不希望再听到你们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笑话。她是花银子雇看门的,可不是雇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
好歹他们也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能被一个女人训?
四人都有些挂不住,孙庆良脸色更是涨的紫红,他抬腿就要向前,被纪怀锋一把拦住,他拱手朝甄十娘一抱拳,“刚刚是我们唐突了,小姐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听到脚步声走远,纪怀锋缓缓抬起头,望向甄十娘背影的目光渐渐变的幽深。
甄十娘正透过澄净的玻璃看着简武被纪怀锋抱着往灯笼杆上挂小旗,简文在下面仰着脖子指指点点又喊又叫,静静地看着儿子憋着小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甄十娘目光柔成了水。
这简武,也不知是她教育的结果,还是肖了谁,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原本两丈高的灯笼杆已绑好松枝被竖了起来,小哥俩又突发奇想,非要在松枝上再插些花花绿绿的小旗,儿子高兴,她自然不会阻拦,结果就变成了这样一道风景。
甄十娘好笑地摇摇头。
他怎么就不能像简文那样,只站在下面指挥,让纪怀锋一个人去做?
现在可好,他折腾的满头大汗,纪怀锋这样站在梯子上抱着他更辛苦,忽然眼皮一跳:
这个纪怀锋,站在那么高的梯子上,手里抱着个左挪右动一刻也不得安生的五岁孩子,怎么还能那么轻松?
简武都出了汗,他却脸不红心不跳,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
甄十娘一阵心慌意乱,她突然转身向外奔去。
厨娘徐风岚推门进来,“小姐,肉馅剁好了。”
见到她,甄十娘瞬间冷静下来,她擦擦额头的汗,“饺陷子我调,你去后院把长海叫来……”
长海是李长河的弟弟,因给喜鹊和长河都放了假,甄十娘就把他留了下来,正收拾后院的阿胶房,不能再熬简记阿胶了,她得尽快把阿胶房也毁尸灭迹了。
调好饺子陷,徐风岚已揉好了面,冬菊摆上面案。
简武简文蹬蹬蹬跑进来,“娘,娘……对联贴完了,灯笼也挂好了,还有什么活?”
甄十娘就看了眼恭敬地站在厨房外的纪怀锋,又低头宠溺地看着儿子,“剩下的啊……我们文哥武哥就剩下穿得漂漂亮亮等着吃年夜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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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过年
“那我可以穿那件狐腋箭袖了?”简文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甄十娘脸上笑意不减,“那个得等到初一。”
正要张罗着出去玩,简武一听这话立时委顿下来,目光落在刚放好的面案上,又高兴起来,“……我帮娘包饺子!”
“我也帮……”简文已经冲过来。
被甄十娘一把拦住,“先去把衣服换了,洗了手再过来。”两人早晨才穿的一套干净衣服,不过大半天就已经抹的红红绿绿了,恍然小鬼。
“奴婢领他们去……”秋菊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带了简武简文出去。
“小姐……”厨娘徐凤兰忍不住开口,“少爷总是男人。”男人怎么能下厨。
“他们哪会真包饺子?”甄十娘笑着摇头,“不过是贪玩罢了,你不用管,让他们自己折腾,玩够就出去了。”小孩都喜欢玩面,记得她小时候家里包饺子,她就缠着母亲在一边捏面人。
徐凤兰就暗暗叹息一声。
这个新主子,真是把儿子宠上了天。
让李长海带着几个护院在后院单独摆了一桌,甄十娘则领着简武简文秋菊一家人在前厅欢欢喜喜地吃年夜饭。
桌子刚撤下去,喜鹊就和李长河来拜年了。
“让你明天来,这五经半夜的就来了。”甄十娘见了就责备道,“你怀着身子,仔细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不迷信,可不这样不足以让喜鹊警觉。
古代又没路灯,就指着一盏风一吹就灭的小灯笼,这冰天雪地的,总这么黑灯瞎火地折腾,早晚得出事。
“……奴婢不是惦记着您包的饺子吗?”甄十娘厨艺高超。调馅的手艺更是一绝,喜鹊嘴早被养叼了。
秋菊就嘻嘻地笑,“喜鹊姑姑可来晚了……”前院倒是剩了不少饺子,都被后院端走了。说是不够吃。
甄十娘脸色有些讪讪。“……又不是不舍的,谁知道他们胃那么大。”年夜饭要多做。意寓连年有余,不过十一个人,她特意让徐凤岚准备了十五六人的份,左右大冬天也放不坏。谁知竟没够,“闹的好似我这个主人多刻薄似的。”幸好还有沈钟磬送来的各色糕点和干果,她现让冬菊给送去了一堆。
喜鹊张着嘴合不上。
“小姐让冬菊送去的那些干果一样都没人动……”徐凤岚笑道,“奴婢做了这么多年厨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不是做少了,是小姐做的太好吃了……”咯咯笑道。“幸亏后屋那桌菜不是小姐的手艺,若和前屋一样好吃,这会儿连盘子都被添光了……”
屋里人哄然大笑。
“喜鹊姑姑过年好!”正说笑着,简文简武带了纪怀锋等人从院里进来。瞧见喜鹊,简武首先扑上来,“我放了二挂鞭!”
“我也放了二挂!”简文也不甘示弱。
往年没钱买,他们都是出去捡别人家放哑的,难得今年荣升送了好几挂鞭炮,有纪怀锋和李长海照应,甄十娘也放心让他们在院里折腾。
简武简文着实过了把瘾。
瞧见他们神采熠熠,喜鹊虽然担心小孩放鞭炮有危险,可还是学甄十娘的口气,“文哥,武哥真勇敢。”想起什么,她突然回过头,正对上迎面墙上张牙舞爪的小哪吒,“小姐!”
甄十娘呵呵地笑,“孩子们高兴,大过年的你别找不痛快。”
见喜鹊还要说,李长河忙拽了拽她。
简武茫然地看看喜鹊,忽然跑道炕边,“娘,纪大哥说现在就是初一了,喜鹊姑姑都来给您拜年了,我也去给狗子娘拜年吧,还有张大叔,李大伯……”他掰着手指数。
出去拜年,就可以穿那件狐腋箭袖了,秋菊说他穿那套衣服好威风,像个小王子。
甄十娘就看向纪怀锋。
纪怀锋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只是告诉简武事实,过了子时就是初一,并没鼓动他出去玩,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只是突然之间,他发现,这一屋子人当中,简武叫喜鹊姑姑,叫李长海叔叔,却独独叫他大哥。
他们四个,足足比这些人矮了一辈!
嘴唇动了动,纪怀锋想让甄十娘叫孩子改口,随即想到这位新主子虽然看上去纤纤弱弱的,可说话行事却毫不含糊,当着一屋子人一旦被驳回来倒讨没脸,唇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厅里突然沉寂下来。
发现气氛不对,李长河忙劝简武,“喜鹊姑姑不是来拜年,我们就住在这儿,是回来休息的。”荣升走后,喜鹊和李长河就搬进了祖宅,住在西次间,“今儿晚了,外面太黑,明儿我陪武哥一起去拜年。”
被咄咄的目光盯着,纪怀锋到底心虚地侧过脸去,他上前拉了简武的手,“……武哥先前不是说要下五子棋吗,我看看你水平怎样。”
见娘不同意,简武正想要继续磨,听纪怀锋要看他五子棋的水平,又眉飞色舞起来,“……那还用说,哥哥都下不过我!”
“你胡说!”简文不干了。
“我才没胡说。”简武一句顶过去,“你就是下不过我,十次你输七次!”简文心眼虽多,可论摆五子棋、憋死牛这些小游戏,他却怎么都玩不过简武。
“胜败兵家常事,你也输给过我!”简文涨红了脸,一副要吃了简武的模样,“你一输就玩赖!”
“谁玩赖啦……”简武挥拳就要冲过去。
眼见两人就要动手,李长海忙拿了五子棋过来解围,“文哥武哥别吵了,谁行谁不行咱们比一比就知道了。”
两人索性比试起来。
先前还是简武简文单打独斗,后来纪怀锋等人也忍不住陆续参战,令甄十娘惊奇的是,虽然都是大人了,尤其纪怀锋看着也很精明,可下起五子棋,这些人竟都不如简武,瞧见他输了后看着自己一脸不自在,就摇摇头,嘱咐李长河,“……盯着文哥武哥别熬的太晚。”兀自拉了喜鹊进屋安歇。
她身体不好,见文哥武哥高兴,能跟着熬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初一早上,听说简文简武熬到寅时,甄十娘原本以为他们会起不来,就想等饺子下锅后再叫他们,谁知听到外面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两人便都爬了起来,不用甄十娘吩咐,自己洗漱了,带着纪怀锋张罗着放了一挂鞭。
喜鹊在屋里听了直笑,“文哥武哥是大了,这些事都不用小姐操心了。”
梧桐镇风俗,三十包的饺子要留一半初一早晨煮,饺子下锅时还要再放一挂鞭,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甄十娘笑了笑,“孩子对这些礼俗都好奇,只要耐心引导,没有记不住的。”声音幽幽的,希望简武简文长大后,还能记住这个快乐的年。
用过早饭,简文简武欢天喜地地换上了宝蓝色的狐腋箭袖。
厅中顿时一亮。
连纪怀锋等人都看直了眼。
沈钟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简武简文跟他一个模子,又加年纪小,眉眼间隐然带了几分稚嫩的霸气,直像是天上的金童落到了凡间。
看着粉雕玉砌的儿子,甄十娘心都化了。
为了他们,别说两年,就是终身失去自由也值。
见纪怀锋跃跃欲试要带他们出去拜年,甄十娘不着痕迹地拦住了,“……让长河带他们去吧,左邻右舍的都认识,今儿初一,放烟火的孩子多,你们房前屋后多注意些,仔细火星落在哪儿走了水。”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不到申时,简武简文便如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地回来了。
好好的一件衣服,一天之间便被火星撩了好几个窟窿,简武的左胳膊肘处还蹭了一大块黑糊糊的。
“……都是小的粗心,不知道锦缎这么怕火。”李长河又是愧疚又是不安,脸色紧紧地绷着,听喜鹊说,这两套衣服花了六十两银子。
甄十娘好半天才回过神,蹲下身子,里外地翻看着烧坏了的衣服,心里幽幽叹息一声,“到底是淘惯了,不知道穿了新衣服要仔细些。”
六十多两银子啊,几乎是她一年连种荷塘带吃药都算上的所有费用,甄十娘非常非常的心疼,可她从来不会因为孩子淘气弄破了衣服责罚他们,心里不免想道,这还是他们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给他们买衣服呢,很有纪念意义的。
可惜,一天就报销了。
不知沈钟磬知道自己的儿子竟淘成这样,会不会暴跳如雷。
余光偷偷瞧着娘亲似乎并没太生气,简武胆子又大起来,小声嘟囔道,“什么破衣服,还不如葛布好,炭火掉上去都没事。”他几天前穿的那件葛布衣服,就曾落上过一大块炭火,也没烧出这么多洞。
“衣服就是用火烧的?”甄十娘板起脸,“今天谁也不许再出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呆着!”他们昨夜熬的太晚了。
见娘只是罚了禁足,简武简文两人悄悄背过身去相互做了个鬼脸。
接下来,简武简文谨慎了不少,初二一大早,喜鹊给他们换了新做的三层新锦缎小袄,出门前又千叮咛万嘱咐,晚上好歹没有再烧一身窟窿回来。
喜鹊就长长舒了口气。
初三一早吃了饭,简武简文就没了影。
因是回门的日子,来拜年串门的都少了,甄十娘就问起房子的事儿 “……余伯一家什么时候动身?”><> “那我可以穿
那件狐腋箭袖了?”简文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甄十娘脸上笑意不减,“那个得等到初一。”
正要张罗着出去玩,简武一听这话立时委顿下来,目光落在刚放好的面案上,又高兴起来,“……我帮娘包饺子!”
“我也帮……”简文已经冲过来。
被甄十娘一把拦住,“先去把衣服换了,洗了手再过来。”两人早晨才穿的一套干净衣服,不过大半天就已经抹的红红绿绿了,恍然小鬼。
“奴婢领他们去……”秋菊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带了简武简文出去。
“小姐……”厨娘徐凤兰忍不住开口,“少爷总是男人。”男人怎么能下厨。
“他们哪会真包饺子?”甄十娘笑着摇头,“不过是贪玩罢了,你不用管,让他们自己折腾,玩够就出去了。”小孩都喜欢玩面,记得她小时候家里包饺子,她就缠着母亲在一边捏面人。
徐凤兰就暗暗叹息一声。
这个新主子,真是把儿子宠上了天。
让李长海带着几个护院在后院单独摆了一桌,甄十娘则领着简武简文秋菊一家人在前厅欢欢喜喜地吃年夜饭。
桌子刚撤下去,喜鹊就和李长河来拜年了。
“让你明天来,这五经半夜的就来了。”甄十娘见了就责备道,“你怀着身子,仔细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不迷信,可不这样不足以让喜鹊警觉。
古代又没路灯,就指着一盏风一吹就灭的小灯笼,这冰天雪地的,总这么黑灯瞎火地折腾,早晚得出事。
“……奴婢不是惦记着您包的饺子吗?”甄十娘厨艺高超。调馅的手艺更是一绝,喜鹊嘴早被养叼了。
秋菊就嘻嘻地笑,“喜鹊姑姑可来晚了……”前院倒是剩了不少饺子,都被后院端走了。说是不够吃。
甄十娘脸色有些讪讪。“……又不是不舍的,谁知道他们胃那么大。”年夜饭要多做。意寓连年有余,不过十一个人,她特意让徐凤岚准备了十五六人的份,左右大冬天也放不坏。谁知竟没够,“闹的好似我这个主人多刻薄似的。”幸好还有沈钟磬送来的各色糕点和干果,她现让冬菊给送去了一堆。
喜鹊张着嘴合不上。
“小姐让冬菊送去的那些干果一样都没人动……”徐凤岚笑道,“奴婢做了这么多年厨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事儿,不是做少了,是小姐做的太好吃了……”咯咯笑道。“幸亏后屋那桌菜不是小姐的手艺,若和前屋一样好吃,这会儿连盘子都被添光了……”
屋里人哄然大笑。
“喜鹊姑姑过年好!”正说笑着,简文简武带了纪怀锋等人从院里进来。瞧见喜鹊,简武首先扑上来,“我放了二挂鞭!”
“我也放了二挂!”简文也不甘示弱。
往年没钱买,他们都是出去捡别人家放哑的,难得今年荣升送了好几挂鞭炮,有纪怀锋和李长海照应,甄十娘也放心让他们在院里折腾。
简武简文着实过了把瘾。
瞧见他们神采熠熠,喜鹊虽然担心小孩放鞭炮有危险,可还是学甄十娘的口气,“文哥,武哥真勇敢。”想起什么,她突然回过头,正对上迎面墙上张牙舞爪的小哪吒,“小姐!”
甄十娘呵呵地笑,“孩子们高兴,大过年的你别找不痛快。”
见喜鹊还要说,李长河忙拽了拽她。
简武茫然地看看喜鹊,忽然跑道炕边,“娘,纪大哥说现在就是初一了,喜鹊姑姑都来给您拜年了,我也去给狗子娘拜年吧,还有张大叔,李大伯……”他掰着手指数。
出去拜年,就可以穿那件狐腋箭袖了,秋菊说他穿那套衣服好威风,像个小王子。
甄十娘就看向纪怀锋。
纪怀锋脸色有些不自然,他只是告诉简武事实,过了子时就是初一,并没鼓动他出去玩,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只是突然之间,他发现,这一屋子人当中,简武叫喜鹊姑姑,叫李长海叔叔,却独独叫他大哥。
他们四个,足足比这些人矮了一辈!
嘴唇动了动,纪怀锋想让甄十娘叫孩子改口,随即想到这位新主子虽然看上去纤纤弱弱的,可说话行事却毫不含糊,当着一屋子人一旦被驳回来倒讨没脸,唇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厅里突然沉寂下来。
发现气氛不对,李长河忙劝简武,“喜鹊姑姑不是来拜年,我们就住在这儿,是回来休息的。”荣升走后,喜鹊和李长河就搬进了祖宅,住在西次间,“今儿晚了,外面太黑,明儿我陪武哥一起去拜年。”
被咄咄的目光盯着,纪怀锋到底心虚地侧过脸去,他上前拉了简武的手,“……武哥先前不是说要下五子棋吗,我看看你水平怎样。”
见娘不同意,简武正想要继续磨,听纪怀锋要看他五子棋的水平,又眉飞色舞起来,“……那还用说,哥哥都下不过我!”
“你胡说!”简文不干了。
“我才没胡说。”简武一句顶过去,“你就是下不过我,十次你输七次!”简文心眼虽多,可论摆五子棋、憋死牛这些小游戏,他却怎么都玩不过简武。
“胜败兵家常事,你也输给过我!”简文涨红了脸,一副要吃了简武的模样,“你一输就玩赖!”
“谁玩赖啦……”简武挥拳就要冲过去。
眼见两人就要动手,李长海忙拿了五子棋过来解围,“文哥武哥别吵了,谁行谁不行咱们比一比就知道了。”
两人索性比试起来。
先前还是简武简文单打独斗,后来纪怀锋等人也忍不住陆续参战,令甄十娘惊奇的是,虽然都是大人了,尤其纪怀锋看着也很精明,可下起五子棋,这些人竟都不如简武,瞧见他输了后看着自己一脸不自在,就摇摇头,嘱咐李长河,“……盯着文哥武哥别熬的太晚。”兀自拉了喜鹊进屋安歇。
她身体不好,见文哥武哥高兴,能跟着熬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初一早上,听说简文简武熬到寅时,甄十娘原本以为他们会起不来,就想等饺子下锅后再叫他们,谁知听到外面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两人便都爬了起来,不用甄十娘吩咐,自己洗漱了,带着纪怀锋张罗着放了一挂鞭。
喜鹊在屋里听了直笑,“文哥武哥是大了,这些事都不用小姐操心了。”
梧桐镇风俗,三十包的饺子要留一半初一早晨煮,饺子下锅时还要再放一挂鞭,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甄十娘笑了笑,“孩子对这些礼俗都好奇,只要耐心引导,没有记不住的。”声音幽幽的,希望简武简文长大后,还能记住这个快乐的年。
用过早饭,简文简武欢天喜地地换上了宝蓝色的狐腋箭袖。
厅中顿时一亮。
连纪怀锋等人都看直了眼。
沈钟磬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简武简文跟他一个模子,又加年纪小,眉眼间隐然带了几分稚嫩的霸气,直像是天上的金童落到了凡间。
看着粉雕玉砌的儿子,甄十娘心都化了。
为了他们,别说两年,就是终身失去自由也值。
见纪怀锋跃跃欲试要带他们出去拜年,甄十娘不着痕迹地拦住了,“……让长河带他们去吧,左邻右舍的都认识,今儿初一,放烟火的孩子多,你们房前屋后多注意些,仔细火星落在哪儿走了水。”
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不到申时,简武简文便如霜打的茄子蔫巴巴地回来了。
好好的一件衣服,一天之间便被火星撩了好几个窟窿,简武的左胳膊肘处还蹭了一大块黑糊糊的。
“……都是小的粗心,不知道锦缎这么怕火。”李长河又是愧疚又是不安,脸色紧紧地绷着,听喜鹊说,这两套衣服花了六十两银子。
甄十娘好半天才回过神,蹲下身子,里外地翻看着烧坏了的衣服,心里幽幽叹息一声,“到底是淘惯了,不知道穿了新衣服要仔细些。”
六十多两银子啊,几乎是她一年连种荷塘带吃药都算上的所有费用,甄十娘非常非常的心疼,可她从来不会因为孩子淘气弄破了衣服责罚他们,心里不免想道,这还是他们的亲生父亲第一次给他们买衣服呢,很有纪念意义的。
可惜,一天就报销了。
不知沈钟磬知道自己的儿子竟淘成这样,会不会暴跳如雷。
余光偷偷瞧着娘亲似乎并没太生气,简武胆子又大起来,小声嘟囔道,“什么破衣服,还不如葛布好,炭火掉上去都没事。”他几天前穿的那件葛布衣服,就曾落上过一大块炭火,也没烧出这么多洞。
“衣服就是用火烧的?”甄十娘板起脸,“今天谁也不许再出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呆着!”他们昨夜熬的太晚了。
见娘只是罚了禁足,简武简文两人悄悄背过身去相互做了个鬼脸。
接下来,简武简文谨慎了不少,初二一大早,喜鹊给他们换了新做的三层新锦缎小袄,出门前又千叮咛万嘱咐,晚上好歹没有再烧一身窟窿回来。
喜鹊就长长舒了口气。
初三一早吃了饭,简武简文就没了影。
因是回门的日子,来拜年串门的都少了,甄十娘就问起房子的事儿 “……余伯一家什么时候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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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识破
“……初六就走。”喜鹊说道,“昨儿特意叫了奴婢去,屋子都空出来了,只留了一间暂时住着。”笑看着甄十娘,“我们暂时是用不上了……要不,让长河先给租出去?”
租出去?
她还准备开药厂呢。
余伯那个院子僻静,她当初买时就打算等萧煜把丸药打开了局面,就在那儿开个小药厂,只因是八字没一瞥的事儿,她就一直没说,只坚持花高价把房子买了下来。
“先等等吧。” 甄十娘想起药厂本钱还没着落,就把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我这两天想去趟上京城……”萧煜一直没信儿,她还是亲自去一趟好,就算是催催萧煜吧。
萧煜有大把的时间,她却没有多少光阴可以浪费。
喜鹊吃了一惊,“小姐是去……”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嚣。
甄十娘正要喊冬菊看看谁来了,秋菊兴奋地跑进来,“小姐,将军来了!”
甄十娘吓了一跳。
回过神,慌忙站起来,一面嘱咐秋菊待会去门口堵着,简武简文回来就给偷偷引到后院,一面喊了冬菊等人随她一起出去迎接。
以后沈钟磬就是她正了八经的上级领导了,这迎来送往的礼节可是一点都不能含糊的。
刚到门口,沈钟磬已大步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面色冷峻,虎步生威。
直把冬菊吓得两腿发颤。
“将军过年好!”甄十娘率众人给他拜了年,闪身让进门里。
“屋子收拾的还满意?”沈钟磬声音难得温和,目光扫向四处,“若有……”正瞧见回廊上贴倒了的福字,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脚就进了东屋。迎面正对上热热闹闹的一张哪吒闹海图上,旁边还贴着一上一下一倒一正两个福字,像镜子里的倒影,有种很讨喜的孩子气的戏谑,眉头便拧成了疙瘩,暗道,“好好的屋子,这都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见沈钟磬冷冷的目光扫过来,荣升心里哀叹。“这哪是他干的,他临走时这墙可是被粉得雪白雪白的,原是打算找机会讨几张名画挂上的,谁知几天功夫就给贴成这么花里胡哨的。” 余光偷偷向甄十娘嗳去,“明明很宁静个人。怎么竟喜欢这调调?”
原本一间富丽典雅的屋子,被这么花花绿绿的一闹,是有些……有些……不伦不类。
见沈钟磬一进门就黑了脸,喜鹊哀怨地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只做不见,他是个大将军,对这些内宅小事再不满也不会说出来,她只装傻。看不懂他脸色便是,伺候着脱了大氅,恰巧冬菊沏好了茶端进来,就接过去亲自斟了一杯。“将军请坐,喝茶。”
听到这祥和的声音,沈钟磬浮躁的心瞬间平息下来,幽幽叹息一声。“她时日不多,我不能太苛责了。”这样一想。眉头就舒展了些,接过茶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还好吧?”沈钟磬声音有些生涩。
这算是给她拜年吧?
甄十娘本着投桃报李的宗旨,朝他微微笑道,“谢谢将军送来的燕窝,每天喝一碗,这些日子精神好多了。”在他对面坐下,“……将军怎么来了,今日不用上朝吗?”话问出口,甄十娘差点咬掉舌头。
这大正月的,谁不放假?
前世可是有七天的法定假日呢。
正想着怎么弥补,却听沈钟磬说道,“今儿是回门的日子……” 其实甄十娘还真不知道,寻常官员过年能休息,沈钟磬他们这些重臣却是不休的,虽不用起早上朝,可初一到初五也得进宫陪万岁参加各种宫宴,今天是万岁发了疯,突然就给了他两天假,不用他进宫陪了,想着甄十娘上元节要奉旨进宫,他这才赶了来瞧瞧她。
不知沈钟磬说回门意思是指万岁给了他假,甄十娘听了就眨眨眼,腹排道:“回门不是该去楚府吗?跑她这来干什么?”
她又不是他丈母娘。
心里嘀咕,甄十娘还不会傻到真问出来,她转而问道,“将军用过早饭了。”
“用……”脱口想说用过了,想起甄十娘的厨艺,沈钟磬就感觉肚子还真有些饿了,又改口道,“一早喝了碗粥,现在还真饿了。”
甄十娘看看漏壶,快巳时了,再一个多时辰就该用午饭了,就想了想,“我早上包了饺子,将军先将就一口,马上就午饭了?”甄十娘前世是北方人,有出门饺子、进门面的习俗,初三姑娘要回门,许多人也上班了,大都煮饺子吃讨个吉祥,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初三吃饺子的习俗。
梧桐镇没这风俗,可甄十娘还是让厨娘包了饺子。
见沈钟磬应了,甄十娘就起身走了出去。
很快端上三大盘热腾腾的饺子,四喋清淡小菜。
因是临时对付一口,也没给荣升另外安排桌,就和沈钟磬一起吃,三
大盘饺子很快见了底,荣升还有些意犹未尽,抬头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就把目光瞥向一边。
马上就午饭了,她没让徐凤岚多煮,荣升想要也没有了。
饺子太好吃,沈钟磬也没吃够,见甄十娘没再张罗着上,心想是厨房里没了,又不是事先知道他们来,没准备也是有的,摸摸肚子已经快饱了,只是嘴上还想多吃两口罢了,就摆摆手让撤了下去。
冬菊捧上茶漱了口。
“怎么就添了一个人?”重新落坐后,沈钟磬这才发现,他进屋这么久,来来回回就冬菊一个人伺候。
“还有个厨娘,正在厨房忙活呢。”甄十娘解释道,“大正月的,一时也挑不到合适的。”担心他趁机从将军府调人来,“刘妈已经答应过了上元节就把人送来,一准补齐。”想到他现在可是按在岗人数给她拨款。又补充道,“六个护院倒是都齐了,将军要不要见见?”
招护院不仅要求身体结实,还要忠诚可靠,为人诚信,这可是涉及到她身家性命的,沈钟磬还真不放心甄十娘的眼光。
见他没言语,甄十娘就朝冬菊使了个眼色。
冬菊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带了纪怀锋四个进来,“……李大叔、李二叔一早就出去了。”
李长河去了瑞祥药铺。李长海一早就带简武简文出去了。
见沈钟磬看过来,甄十娘解释道,“李家兄弟就是喜鹊的丈夫和小叔,这么多年一直帮衬我,又知根知底。我就都留下了。”指着纪怀锋等人,“他们四个是新雇的,原是镇上孙百万家的护院……纪怀锋、迟继伟、郭秀、孙庆良……”一一介绍了,又吩咐他们,“……给将军见礼。”
“将军安好……”四人齐刷刷给沈钟磬施礼。
见沈钟磬锐利的目光射过来,纪怀锋目光嗖地闪道一边。
沈钟磬心就一动,复又想起他们进屋时悄无声息的脚步和施礼时整齐划一的动作。这分明就是练家子,而且,经过正规训练!
就低头一口一口地喝起茶。
沈钟磬不说话,纪怀锋四个不敢乱动。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立着。
屋里异样的沉寂。
“再上壶热茶来……”喝光了手里的茶,沈钟磬把空茶杯递给甄十娘。
那壶茶不是刚沏的吗?
还有大半壶呢。
甄十娘怔了一下,随即恍然。他这是想单独和这四人说话。
甄十娘心一阵砰砰乱跳,倒不怕他另安排这四个人什么活计。工资是他掏的,他才是这四个人的大老板,只是,纪怀锋等人都知道简文简武的底细,虽然事先警告了,可他们会听她的吗?
沈钟磬可是名声赫赫的大将军,谁不想巴结。
心思电转间,余光瞧见沈钟磬冷冷地看过来,甄十娘再不敢拖延,应了一声,捧起茶壶走了出去。
在门口遇到冬菊,把茶壶交给她,甄十娘在门边稍停了下,听道里面静悄悄的,略一犹豫,她迈步走了出去。
沈钟磬武功高强,她这点小动作一准瞒不过他。
听到甄十娘脚步声走远,沈钟磬目光骤然冷下来,凛凛地看向纪怀锋四人。
“将军有……”
纪怀锋话没落地,沈钟磬一记窝心脚已经踢到胸前,纪怀锋头向后仰一个鹞子翻身躲了过去,脚刚站稳,只觉身子一麻,穴道已经被沈钟磬封住,“说,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有什么目的?”
若是普通护院,绝不会有这么好的伸手!
“大哥!”见纪怀锋被制住,孙庆良三人一拥而上。
沈钟磬一把扼住纪怀锋咽喉。
“你们退下……”纪怀锋喝退他们,朝沈钟磬嘻嘻笑道,“将军息怒,属下乃御前五品带刀侍卫,奉旨保护夫人和……”想说夫人和少爷,想起万岁不许他们泄露甄十娘有儿子的事,又闭了嘴,沈钟磬手上就一用力,纪怀锋吓得大喊,“属下有腰牌!”
沈钟磬虽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却非常熟悉,他四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早点招供好,说晚了谁知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会不会一刀结果了他们。
万岁只让他保护甄十娘,并没有说要避开沈钟磬。
沈钟磬从纪怀锋腰间摸出一块腰牌,果然是御前侍卫,这才松开纪怀锋。
四人重新给沈钟磬见了礼。
“……万岁怎会让你们过来?” 沈钟磬脸色青黑,这个万岁爷,真是吃饱了撑着了。
想起他之前的那张不伦不类的圣旨,沈钟磬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万岁听说将军夫人在乡下养病,令属下来瞧瞧,正遇到有人刺杀夫人……”纪怀锋抱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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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规划
原来,纪怀锋等人就是朱安的手下,奉旨保护甄十娘母子,一共七人,正想着怎么混进祖宅,听说甄十娘要招护院就托了梧桐镇官府帮忙,见他们竟拿了内廷的推荐信,官府哪敢怠慢,立即给找了梧桐镇大户孙百万作保。
人就是官府介绍的,李长河拿文书去官府自然什么也没查出来。
“是什么人做的?”骤听有人刺杀甄十娘,沈钟磬惊出了一身冷汗。
“安大人正在查……”纪怀锋摇摇头。
她一个弱质女流会得罪谁?
沈钟磬眉头紧锁,考虑要不要自己再派些护卫过来。
“将军放心,有属下在绝不会让夫人……” 纪怀锋硬生生吞下少爷两字,“有事。”
也是,有他们在这儿,自己再另派护卫倒小气了,大有监督万岁的意味,想通了此节沈钟磬就一抱拳,“就有劳纪贤弟了。”
纪怀锋脸色古怪。
他儿子叫自己大哥,他又叫自己贤弟,这算什么?
正不自在,见沈钟磬扔过二张千两银票让买酒喝,不觉怔住,“将军……”
他们这些侍卫,奉旨办事到哪都有赏,已不足为奇,可大都百十两而已,尤其像沈钟磬这样的红人,巴结都来不及呢,能得他嘴上赞一句都是稀罕。
如今他竟然一出手就是二千两!
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
他是有什么事儿求自己?
难道……
想起他听到有人刺杀甄十娘时煞白的脸色,纪怀锋冷汗刷地落了下来;外面都风传他心仪安庆侯府十小姐的美貌已久,大有停妻另娶之意,谁知万岁突然下旨让他携妻参加上元节宫宴,一泼冷水浇熄了他所有幻想。
可是。若甄十娘突然暴病而亡呢?
感觉手里像抓了块火炭,纪怀锋十指都微微发颤,险些把银票扔出去,他连连摇头。“将军使不得……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无功无德,怎敢受将军如此大恩……”使劲要把银票塞回去。
“纪贤弟休要客气……”沈钟磬只随意往外一推。纪怀锋竟再动不得分毫。
“将军……”他脸色涨红。
“你放心,银子也不是让你白拿的……”沈钟磬坦然说道,“夫人身体孱弱,又命运多舛……”好似很不习惯在人前说这些。他声音有些干涩,突然果断道,“我不能常常过来,以后这里外院的琐事还要贤弟多操些心,夫人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也能及时知道。”
见不是要他们监守自盗暗杀甄十娘,纪怀锋就舒了口气。暗道,“看来传言不实啊,他往这儿添置家具并非因圣旨之故做给万岁看,他是真的关心夫人啊。”就拿着银票犹豫起来。
“我说兄弟。都是吃皇粮的,你们也别太拿自己当回是了。”见他还犹豫,荣升快人快语道,“虽说万岁只是让您保护大奶奶,可这院里都是弱质女流,有些事情咱们看见了能伸上手就帮一把,别光看着笑话……连对子贴歪了都不吱声……”飘了眼墙上的哪吒闹海图,荣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再说下去,就有质疑甄十娘眼光之嫌了。
余光瞧见沈钟磬也正看墙上的福字,好似还跟着点了点头。
纪怀锋这个冤啊。
心道,“什么是我们不吱声?吱声也得好使啊!……这都是你那宝贝儿子干的,你找他去啊,没把那幅五娃斗莲图贴在回廊里膈应你,算你眼睛有福!” 纪怀锋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紫红,嘴唇动了又动,到底没有说出这些都是沈钟磬的宝贝儿子简武简文的杰作来。
听到纪怀锋等人出去了,甄十娘接过冬菊备好的茶推门走了进去。
沈钟磬正低眉沉思,五指轻轻叩打着桌案。
“将军,茶沏好了。”甄十娘一边倒茶,目光偷偷打量着沈钟磬的神色。
并没有什么异常。
沈钟磬抬起头,见她还站着,就接过茶杯,“……你坐吧。”
“……将军也觉得他们不妥?”甄十娘在他对面坐下,试探道。
沈钟磬一晃神,不解地看着甄十娘。
“那天……”想起那天是不是进来贼了尚无定论,不好武断,甄十娘声音顿了下,“因急着用人,又是镇上的大户孙百万推荐的,妾就雇下了。”她话题一转,“妾这两天观察,他们好似都有些身手,看那行事作风也不像寻常人。”她看着沈钟磬,“若将军也觉得不妥,妾这两日就寻个机会把他们辞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寻常人!
沈钟磬很惊讶甄十娘不懂武功竟还有这么敏锐的目光,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道,“我刚刚也试过了,他们都有些功夫底子。”
“将军……”甄十娘坐直了身子。
她那天看见纪
怀锋抱着简武贴小旗就一直心惊胆颤的,不想他们竟真有背景。
“一般大户人家的护院都会两下子,这没什么特别的。”沈钟磬含糊道,“是他们的师承和我还有些渊源,都是托底的人,你只管放心用便是,嗯……”他想了想,“以后他们四人的月钱我会从外院直接拨,你就不用管了。”
听说他们和沈钟磬还有渊源,甄十娘就放了心。
只是,甄十娘又皱皱眉,不是自己给发工钱,他们会跟自己一条心吗?
“他们的契约是和妾签的。”甄十娘略一犹豫,委婉道,“妾这两天看他们都有些桀骜不驯,若……妾怕使唤不了他们。”
桀骜不驯?
沈钟磬哭笑不得,大内侍卫给你看家护院,你还想让他们像只温顺的猫?
把老虎打成猫可能就是说的这个吧?
眼睛闪过纪怀锋四人小猫似的被甄十娘支来支去的情形,沈钟磬突然童心大起,他扳着脸说道,“哪有那么多说道。该做什么你只管安排,若不听话直接撵出去!”都是万岁的侍卫,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只有这一招能整治得了纪怀锋。
若真被一个女人给辞退了。传出去。他在万岁跟前也抬不起头。
这家伙永远不懂得尊重!
温婉的提议就这么被拒绝了,对于沈钟磬这冰冷的霸道。甄十娘已经麻木,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愤怒,她温顺地应了一声,端起茶小口喝起来。
他们只是上下级。没有几个员工会傻到去向老板要尊重。
很满意甄十娘的温顺,沈钟磬不觉细细打量起她。
她穿一件湖青色素面交领薄袄,瘦削的脸庞白皙如瓷,一双尤其显大的明眸微微眯着,乌黑的瞳仁隐藏在一片氤氲中,似是总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温温淡淡的。宁静而祥和。
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忽然间,他感觉,在她身边只这么静静地坐着。心便格外的宁静。
感觉被一束目光紧紧地盯着,甄十娘抬起头。
四目相对,沈钟磬有种被人抓了现行的尴尬,他脸色微微发热,目光却没移开,就势说道,“若这面丫鬟实在不好买,就让荣升看看在上京城给你挑几个吧……”
没说从将军府给她拨人,这让甄十娘很心安,想起自己有手有脚,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她有些犹豫。
沈钟磬毕竟不是一个很好的沟通对像。
斟酌了半天,甄十娘还是打算试一试,“妾喜欢静,不想那么多人伺候……”
话没说完,便被沈钟磬打断,“院子这么大,二十几个人不算多!”多些奴才伺候,她也少受些累好好养养身子,说不定命还能长些。
甄十娘无语,她真快成打不死的小强了。
屡败屡战!
沈钟磬想了想又道,“你怕闹,就把他们都安排在后院不准过来便是。”想起后面还有池塘,没男人到底不行,“……你嫌丫鬟多,就给你换几个小厮吧。” 正好帮着清理池塘打扫后院,干些粗重的活计。
“……后院哪有地方?”甄十娘蹙起眉头。
统共四间房,简武简文就占了两间,一间厨房,总不至于让这些人男女混住,睡通铺吧?
“……池塘西面不是还有两排房子吗?”他还记得,小时候家里雇的长工都住在哪儿。
甄十娘好半天才想起来,“都多少年了,早就不能住人了。”
当初她还想租出去呢,一来那些房子漏得厉害,翻修要花很大一笔银子,二来她也担心院里人多事杂,不管怎么说,她这俱身体的确有些姿色又孤儿寡母的,一旦被惦记上得不偿失,便闲置了下来,一来二去的,好像有几间外墙都倒了。
倒成全了简武简文,常常带着一群小朋友在那儿藏猫猫。
“不能住人了?”沈钟磬有些吃惊,想到这院子是该好好修修了,腾地站起来,“我去看看。”按说这是后院的事儿,还犯不上他操心,可她那眼光……他实在不敢苟同……还是他多费费心吧。
见他说动就动,甄十娘忙起身伺候着披了鹤氅,戴了帽子,又回身去拿衣服,“妾陪将军吧。”
外面冷,她身体又不好,沈钟磬正要拒绝,回头见她已经披上他让荣升送来的那件银狐皮大氅,雪白的银狐毛衬着脸色格外的娇俏,心神一震,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些篱笆都拆了,还有那些豆角架……”一进角门,沈钟磬就开始指指点点地吩咐荣升,“一开春你就找工匠过来,在这里搭建个抄手游廊……”回头看着甄十娘,“你的那些鸡呀,鸭的都挪到池塘里养去,这里腾出来修花园……”
甄十娘笑着点头,心里在想,“把小鸡扔池塘里养,不知会不会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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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鬼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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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一项荣升记一项,几人不觉间来到后院门口,秋菊正走出来,瞧见沈钟磬等人,唬的脸色煞白,“将军安好!”身子下意识地挡在门口,不安地看向甄十娘。
简武简文回来了,就在后院!
甄十娘心里咯噔一下,余光悄悄向沈钟磬嗳去。
沈钟磬跟本就没注意这些,他眼皮都没抬,兀自指着后院门口的两排篱笆墙,“都拆了,修个花墙和前面隔开……”她爱静,就干脆把后院全部隔开,“……再修月亮门。”让专门人看管着钥匙,后院的人就不能乱窜了。
“将军先去看看池塘那面的宅子吧?”见沈钟磬抬脚要进后院,甄十娘拦住他。
正张罗的兴致勃勃,沈钟磬本想趁势进去看看后院的房屋,让荣升带人装修一下,听了甄十娘的话,见她小脸冻的红扑扑的,猜她大约是冷了,想赶紧看完那趟房子回去,就抬脚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 听到院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声,又停了下来,“……谁在里面?”
原本是无心一问,一抬头正瞧见秋菊变了脸色,二话不说,他抬脚就向院里走去。
“将军……”甄十娘呼叫一声,见沈钟磬站住,她稳了稳心神,“是房客的孩子……妾……妾把后院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
沈钟磬好半天才明白甄十娘话里的意思,他迈步就朝院里走去,“自己都不够住,租什么租,都撵出去!”语气中带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将军。”甄十娘一把抓住沈钟磬,见他冷冷的目光看过来。她脱口道,“她是个寡妇!”
这句话管用,沈钟磬扑棱站住,眼底闪过一丝尴尬,嘟囔道,“家里房子也不够用,明儿都撵出去吧。”语气到底缓和下来。
甄十娘就势挽了他胳膊往前走,“……这大正月的,他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将军好歹让她们出了正月找到住处再撵吧。” 这动作在前世也不出阁,心急之下,甄十娘也没多寻思,只想着尽快把这煞星拉走。
却吓坏了荣升,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夫妻也不能这样啊。
这大白天的这成何体统?
荣升脸色涨红地扭过头去,余光却偷偷睨着沈钟磬的脸色,心里暗暗替甄十娘捏了把汗。
他家将军最讨厌女人这样没规没矩的了。
沈钟磬身子震了下,目光冷冷地扫向胳膊上的小手,犹豫了大半天,到底没有甩开,只是放慢了脚步。
被这么一折腾。沈钟磬也没了心情,草草看了看池塘西面的屋子,便回了正屋。
时近午时,徐凤岚早按甄十娘的安排备好了料。甄十娘亲自炒了,用过午饭,沈钟磬便带着荣升出去了。
甄十娘让冬菊叫了纪怀锋四人进来。
“小姐安。”纪怀锋等人比之前恭顺了许多,进屋给甄十娘请了安。便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偷眼打量甄十娘的神色。
甄十娘端端正正坐在桌案旁。正拿着一只小铜火箸儿轻轻拨弄手炉内的炭火,听见他们进来也没抬头,只微微蹙着眉,似是在想着什么。
气氛异样的静谧。
“小姐……”冬菊不安地叫了一声。
甄十娘恍然才回过神,看了纪怀锋四人一眼,轻咳了声,慢慢说道,“……将军很器重你们,你们若想去将军府谋职,我可以帮你们过个话儿。”她这庙小养不了大鱼,与其让他们这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给沈钟磬当卧底,还不如趁早撵出去。
左右沈钟磬说了,他们的去留她说了算。
纪怀锋暗暗叫苦。
这夫妻隔着心呢,他们这面和将军多说了一句,那面就不干了!
四人面面相觑,最后纪怀锋站出来,“小姐误会了,将军留下我们只是问了问师承是谁都在谁家做过,其他什么也没说?”
甄十娘静静地看着他。
纪怀锋想了想,又道,“知道老主人竟和他同朝为官,将军很高兴,另赏了银子让我们保护好小姐,小姐这面有什么事及时通知他。”他主子就是万岁,说和沈钟磬同朝为官也不为过,纪怀锋只略去了他们大内侍卫的身份,其他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他坦诚地看着甄十娘,“小姐放心,少爷的事情我们一句也没和将军提,以后若小姐不想让将军知道的事情,我们保证不会说。”
笑话,若真就这么被撵了出去,以后他们还怎么在万岁和众兄弟面前抬头?
这些话有一半甄十娘已从沈钟磬嘴里知道,看神色他们也不似说谎,又想到他们
的确没把简武简文的事情泄露出去,这才点点头,她话题一转,“……要留在这儿也可以,只你们记得,这里唯一的主子就是我。”声音不高,却极其严厉。
纪怀锋四人脸色俱是一变,孙庆良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对上纪怀锋递过来的神色,想到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被这个女人给撵了,勉强忍住了,随众人应了声是。
又敲打了几句,甄十娘才挥手让他们出去。
虽不是出大力,可陪沈钟磬也是个辛苦活,很耗心神,甄十娘原只想闭目养养神,谁知竟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已申时了,沈钟磬还没回来,听秋菊说简武简文下午一直没出去,就来了后院。
简武简文正兴致勃勃逗小狗玩,瞧见甄十娘进来,简武一下子扑上来,“娘,李大伯家的大黑下崽儿了,说只要娘同意就给我。”摇着甄十娘胳膊,“娘,李大伯说他是鬼獒,对主人最忠人,长大了能看家,还能打猎,外人他都不舍得给……”简武嘴里的李大伯就是李齐,这狗种珍稀,若不是看甄十娘的面子,他说什么也不会让简武把狗崽抱回来。
难怪没出去,她还以为这两人转性了呢,原来是有了新宠物。
甄十娘低头看看被两人宠物般抱在炕上被子里的小狗崽,除蹄尖上有朵暗黄的杂毛外,全身黑茸茸的,脑袋有些丑,和一般狗不太一样,前世见过许多宠物狗,比这丑的还有,甄十娘也没觉得奇怪,就伸手摸了摸,小狗立即敏锐地转过头,伸出舌头舔啊舔,逗得简武简文咯咯地笑。
见甄十娘也笑了,简武简文趁势拉着她的手,“娘……”
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甄十娘心都化了,“好,喜欢就养着吧。”
以前不让他们养,是因为没粮喂。
从没养过狗,甄十娘并不懂什么鬼獒啊、藏獒的,只是觉得这小狗挺可爱的,若她知道这鬼獒才是真正的犬中之王,比藏獒还要凶残,第一次进将军府还是半大狗时,就一口气咬死了将军府里的几条看家犬,她现在说什么也不会让简武养。
“谢谢娘!”简武嗷的一声跳起来,抱着小狗在炕上又蹦又跳。
好半天才静下来,又抱着小狗坐在甄十娘身边,“娘,我想好了,就叫他小黑。”
它娘叫大黑,它就叫小黑。
这简武,也够会偷懒,甄十娘心里很无奈,却没说不好,孩子的事情能自己拿主意就让自己拿吧,只摸摸小狗的脑袋,“不过,你不能在炕上养。”
简武小脸一抽,“他会不会冻死?”
“不会……”甄十娘笑着拍拍小黑的脑袋,“这一身毛就是他们的衣服,比我们武哥的小棉袄还暖和呢。”
想起李大伯的那个狗皮帽子就特别暖和,简武就点点头,“那我让纪大哥给它做个小狗窝!”
甄十娘点点头,“你自己跟他说就行。”
正说着,秋菊急匆匆地进来,“……将军回来了。”
简武眼睛一亮,沈钟磬威名远扬,听多了他征战沙场的轶事,简武打心里崇拜,听说他回来了,就期期艾艾地看着甄十娘,“娘……”
甄十娘脸候地沉下来,“……娘和他你只能选一个。”
甄十娘从来不打诳语吓唬孩子,也很少这么严肃,简武简文吓的双双抱着她,“娘……”简文使劲瞪了简武一眼“娘放心,我们听话,就在这院子里玩,哪也不去。”
甄十娘脸色缓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和秋菊离开。
“将军脸色很难看……”出了门口,秋菊悄悄说道。
“他那张脸从来就没好看过!”甄十娘腹排了句,随口问道,“没说为什么事不高兴?”
“……奴婢看到他阴沉着脸腿肚子都转筋,哪敢问这些?”秋菊嘟囔道,“冬菊姐姐都吓哭了,死活也不敢进去递茶,还是奴婢大着胆子把茶端了进去。”
沈钟磬虽然长相俊美,却是不怒自威,尤其他身经百战,身上聚敛的那股煞气一旦释放出来,别说冬菊一个小丫鬟,就是他帐下的总兵副将们,也没几个人敢近身的。
想起沈钟磬那张万年冰山似的脸,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待会你想法去问问荣升。”
秋菊点头应了一声。
来到东屋,见冬菊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甄十娘索性把她打发去厨房帮徐凤岚,自己推门走进去。
沈钟磬已洗漱了,换了套便服盘坐在大炕上,手里握着一只空茶杯,拇指来回摩挲着杯壁,见她进来,就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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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麻药
“妾去后院坐了一会儿。”甄十娘来到炕边,拿起壶给他杯里续满了水。
沈钟磬喔了一声,便没再言语,又端起杯慢慢地喝。
静坐了一会儿,甄十娘看看漏壶快酉时了,就轻声问,“将军饿了吧,妾去准备晚饭?”
“去吧……”沈钟磬抬头扫了眼漏壶。
趁甄十娘来到厨房,秋菊悄悄告诉她,“……荣升说他和将军打探了一下午,也没打听到简大夫去了哪里,将军非常失望,所以心情才不好。”
甄十娘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还好,她未雨绸缪,及早掐断了简大夫的一切线索。好半天才平静下来,不动声色问道,“……你没问问荣升他找简大夫干什么?”
“萧大人说简大夫会配麻沸散,将军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想高价购买秘方?”秋菊好奇地看着甄十娘,“麻沸散是干什么的?您……”想问您真会配吗?瞧见冬菊正看她们,秋菊又闭了嘴。
“我也不知道。”甄十娘把切好的青稞扔进滚油中,撕拉一声爆起一股青烟,手上使劲地翻炒着,甄十娘心也像烧开的滚油般翻腾。
他找麻药秘方干什么?
是给部队将士用吗?
正确银子的时候,这现成的财路,值不值得她冒险一试?
想到大正月里沈钟磬一定吃够了油腻,甄十娘就没再做大鱼大肉。酥油炒青稞、香辣双椒鱼、爽口萝卜丝、脆皮香椿、腊肉炒蕨菜、鲜滑香菇鲑鱼球,六个清清淡淡的小菜端上来,沈钟磬眼前就是一亮。
一顿可口的晚饭,沈钟磬心情立时好了许多,撤去桌子,沈钟磬拍拍炕沿招呼甄十娘过去坐。
原想去厨房安排明天的早饭。见沈钟磬招呼她,知是有话要说,甄十娘就在炕沿边坐下来。
沈钟磬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她。
“什么?”甄十娘疑惑地接过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沈钟磬这是给她压岁钱!
礼貌性地打开,不觉眼前一亮,是两张三百两的银票。
开药房的本钱有了!
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来了,“谢谢将军。”甄十娘会心一笑。
与她一贯的淡淡笑容不同,这笑意直达眼底。美丽的瞳眸闪闪发亮,恍如冲破雾瘴的朝霞,光芒璀璨,整个屋子一瞬间都明媚起来,令沈钟磬眼前大亮。他一时竟看痴了去,“她笑起来真美。”恍然间,她以往脸上挂着的根本就不是真心笑容。
不过几百两银子,他也是怕他不常来,院里骤然添了这么多人,她遇到急事手里没个应对,才以这种方式给她。不想,她竟会高兴成这样。
她是真容易满足啊。
沈钟磬不由想到,下次给一袋金豆子她会怎样?
突然间,他很想试试。
她就剩两年的光阴了。他希望能尽他所能让她每天都笑的这样开心。
“你最近可有瞧过简大夫?”趁她高兴,沈钟磬问道。
“没有……”甄十娘思绪还没从兴奋中回来,目光一直盯着手里的银票,眼皮都没抬。“就是以前开的方子,妾一直用着。” 好像才回过味来。抬眼看着沈钟磬,“将军怎么突然问起她?”顿了顿,“将军若想找她可以去瑞祥药铺问问,这梧桐镇上,只有李掌柜夫妇认识简大夫。”
“他早就离开梧桐镇了。”静谧的气氛让沈钟磬放下所有心防,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瑞祥药铺连简记阿胶都停卖了。”
“怎么会?”甄十娘一脸惊诧。
心里却暗暗庆幸她早从秋菊嘴里知道了他找简大夫的事儿,否则,被他这么骤然问起,非露马脚不可。
沈钟磬叹息一声,“整个梧桐镇竟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就好像忽然间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似的,竟让他无从寻觅。
甄十娘低头给他杯里蓄满茶。
也许他是真的忧心军中将士的疾苦,可甄十娘琢磨了一下午,这件事情她无能为例。
沈钟磬突然坐直身子,把茶杯往旁边一推,“夜还长着,你去把围棋拿来。”萎靡之色一扫而空。
甄十娘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沈钟磬这是要和她下棋,忙回头招呼秋菊拿棋盘。
甄十娘怕冷,秋菊索性就放了个小炕桌,铺好棋盘,又给甄十娘倒了一杯温开水,垂手立在一边。
沈钟磬目光落在黑子上,心里一阵犹豫。
下棋和带兵打仗一个道理,不能因为对方个子小就轻敌,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就绝不能故作姿态,一定要利用一切机会抢占有利地势,出其不意制敌于先。
他棋艺不如甄十娘,只有执黑子抢先手胜算才更大一些。
可是,她毕竟是个女人……
正犹豫着,甄十娘已率先捡起一
粒黑子落在左星角。
没了选择的机会,沈钟磬失笑地摇摇头,随手拿起一粒白子跟着落了下去。
看出他的犹豫,甄十娘才不着痕迹地替他做了决定,一边落子,她心里还在想着,男人都好面子,尤其他还是一头特大号的沙猪,输给女人一定很丢脸吧,她怎么能不着痕迹地让他两手,谁知沈钟磬一上来就步步紧逼,一路杀招,那副全神戒备的表情完全没把她看成一个女人,直逼的她险象环生,只一晃神,一条大龙差一点就被吃掉。
余光瞧见他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甄十娘心里顿时火气上涌,这些天来受的气一一浮上心头,她使劲咬了咬牙。
凭什么让他。
他既然瞧不起女人,就让他瞧瞧女人的厉害,她倒要看看,输给一个女人,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出乎甄十娘意外,被她杀得一败涂地。沈钟磬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恼羞成怒,只是脸色有些涨红,自动摆好棋盘要求重来。
连下了几盘,甄十娘终于知道简武那下起棋来六亲不认,输了就玩赖的臭屁棋风随谁了。沈钟磬虽然不玩赖,可他这不依不饶的性子实在让她头疼,看看已经快亥时了,甄十娘到底让了他一盘。
甄十娘收拾棋盘,沈钟磬突然沉默下来。
该休息了。他做了这么多,她一定也能猜到他的心意了。
捡的那么慢……她是想留下来却不好意思,等着他开口挽留吧?
既不打算和离了,按理今天晚上就应该让她留在这屋里,若是以前他也不会多想。可是,现在心里隔了一层愧疚、亏欠,再让他主动开口留下她,他总觉得怪怪的。
没有感情……却……还要对她温柔体贴……他有种赤裸裸的卖身还债的感觉。
甄十娘却不知道沈钟磬心里的这番天人交战,她一向喜欢这么慢慢地收棋,捡棋和下棋一样,随着棋盘上棋子一粒一粒地减少。就会出现不同的棋势,她尤其喜欢亲眼看着这种瞬息之间千变万化的奇妙感觉,收完最后一粒黑子,感觉屋里特别静谧。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正对上沈钟磬来不及收起的目光,不似她熟悉的冰冷,竟……好似很温润,里面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甄十娘心没由来一阵慌乱……
“将军该休息了。”迅速收起棋盘,“妾叫冬菊过来伺候您洗漱。”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沈钟磬有些惊愕:
她是他的妻子,难道她不是渴望与他同床共枕吗?
脸色慢慢地涨得紫红:
她,竟躲着他。
……
安庆侯眉头紧锁地搓揉着一对暗绿色和田玉福寿球,“……皇后还没有查出是谁动的手?”
“秀珠传信说……”管家平福点点头,“那日负责沈妃娘娘膳食的公公和熬制蟹黄羹的宫女都已畏罪自杀,皇后娘娘被解禁后暗中追查了几日,所有线索早都被人掐断了。”
秀珠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
“所有的线索都掐断了?” 安庆神色一凛。
后宫中谁这么大的能量和手段,竟敢同时设计毒害统领后宫的两大实权人物——皇后和郑贵妃,而且还处置的滴水不漏,连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都查不下去?
渐渐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沈妃娘娘滑产已经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平福偷偷觑着安庆侯的神色,“皇后娘娘听说您为了救她竟被迫答应了六公主和亲之事,哭晕了几次。”
“侯爷……”一直端坐不语的薛夫人听了眼泪就掉下来,“侯爷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六公主嫁入那北方苦寒之地,丢尽我们薛氏一族的脸面!”
安庆侯一阵心烦。
正要开口呵斥,小丫鬟进来回话,“……邹阁老来了。”
安庆侯眼前一亮,“……带他去书房。”
“……昨天夜里寿和宫走水,万岁刚下旨免了鲍承安的御林军统领之职,暂由沈钟磬的副将赵腾代替。”邹诚接过茶,看着安庆侯挥手打发了小丫鬟,开口说道。
因一直称病,安庆侯只初一进宫给万岁拜了年,之后便一直窝在候府修养,听了这话,他脸色微变,“鲍承安被免了职?”又不可置信地追问道,“这才大年初三,万岁就开了杀戒?”一瞬不瞬地看着邹诚,隐隐地,他心中泛起了一股无边惶恐。
他与鲍承安结盟不过几天,万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大年初三免了他的职,这意味着什么?
如此下去,待六公主出嫁后,这大周还有他薛义的安身之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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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急症
“……万岁这是彻底对侯爷生出戒心了啊。”邹诚幽幽叹息一声,“出了正月,祁国就要下聘迎娶六公主了,婚期也就在三四月间了,侯爷当断不断……”声音戛然而止,邹诚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我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软弱的一国之君,只会在家里一力排除异己,谋害忠良,对外除了割地赔款嫁公主,他还有什么能耐!”
书房顿时一静。
良久,安庆侯猛一拍桌子,“有我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六公主这么嫁了!”万岁步步紧逼,烹鼎相煎,他已经没时间了,若想后半生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他必须在六公主出嫁前动作。
狠狠咬了咬牙,安庆侯眼底闪过一抹壮士断腕的决绝。
“哪那么容易?”邹诚摇摇头,“沈钟磬上次调动的两万大军一直就没撤回丰谷,上京城若有个风吹草动,一息之间便可到达。”言语间有股大势已去的慷慨。
沈钟磬!
听到这个名字,安庆侯使劲磨了磨牙。
若不是他调兵挟住上京城的两肋,他又怎么会被迫向万岁妥协,同意六公主和亲。
“若上京城四门紧闭……”安庆侯一字一字说道,“他的两万大军需要多久能攻破城门?”
“这……”邹诚摇摇头,疑惑地看着安庆侯,“侯爷的意思?”
“擒贼擒王,我们只要找对了时机,出其不意花上半个时辰在紫禁城内控制住一人……”安庆侯一字一字地说道。“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
“找对了时机?”邹诚喃喃自语,“……什么时机最好?”忽然眼前一亮,他抬头看着安庆侯,“上元节!”
“上元节!”
安庆侯异口同声说道。
两人同时住口,静静地看着对方,忽然,同时哈哈大笑。
英雄所见略同。
邹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看着安庆侯急促说道,“……万岁已经订了由大皇子护送六公主和亲。侯爷就籍此上书万岁推荐沈钟磬亲自带兵保护。”
“皱贤弟所言极是。”安庆侯点点头,“如此一来正可迷惑万岁,以为我们是调虎离山,打算待六公主和亲后动作!”说着话,他抬头看着邹诚,“……此事还得贤弟亲自去见见祁国使者。”
这件事由祁国使者主张比他推荐更好。
“好!”邹诚站起身来。“侯爷不说,我也正要去拜访祁使呢。”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了下来,远山近树亭台楼阁都笼罩在一片雾瘴中,幽幽暗暗的,抬头望着半空中零零落落飞舞下来碎雪,安庆侯微微眯起了眼:
沈钟磬!
等到上元节。老夫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
初四一早,用了饭。甄十娘就坐在炕边和沈钟磬说闲话。
“……冬天找不到食物,饿昏了的狼便会结群袭击马队,他们紧紧追随着马队,静静等待战机,大都会在后半夜发动,一条条银灰色的大狼从四面八方冲进了马队,首先攻击小马驹。一口一匹,迅速地咬杀了。却不急于去吞食,而是继续扑杀其他马匹,狼也会三五成群地围攻大马,窜到大马腹下倒挂在马肚子上,用利爪划破马腹然后翻滚出去,肚子破了个大洞,马还会随着惯性向前奔出几丈远,踩烂了自己的肠子,倒毙在地上……”
甄十娘前世是北方人,对北方的草原牧场,大漠孤烟,民风民俗都很熟悉,想到万岁有统一燕祁的野心,沈钟磬也一直在筹谋,而她看过大周志,燕祁就在大周北方,尤其祁国是个以游牧为主的国家,那是一块沈钟磬不熟悉的领域,她便拉家常似的给他讲起了这些。
一场战争,为将者不仅仅是要了解对方兵力布置,军事防御,还必须了解身处环境可能发生的这类天灾**,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些细微末节,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负。
天天给简文简武讲故事,甄十娘的口才早练出来了,一段狼灾被她娓娓说来,直是声情并茂,瞧见沈钟磬目光闪闪,听的聚精会神,甄十娘嘴角就弯了弯。
她赌对了,他果然爱听这些。
只有和他搞好关系,她才能在今后的小媳妇生涯中获得更多的权益和自由。
正说在接骨眼上,院子里一阵大乱,李齐媳妇喇叭似的变了调的大嗓门传了进来,“阿忧……阿忧……快救命啊……”
声音都变了,一定是有人病危!
天,沈钟磬就在这儿,这不是硬往刀口上撞吗?
绕是冷静,此时甄十娘脑袋也一片空白,秋菊早白了脸,见甄十娘目光看过来,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外跑。
“……谁这么大嗓门?”故事正听到兴头上,沈钟磬就皱皱眉头。
见他没听出来李齐媳妇的声音,甄十娘心略略安了些,“是邻居,可能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将军稍等,妾去看看就来。”
起身给沈钟磬杯里续满茶水,甄十娘强制镇静地缓缓走出来,一关上东屋门,她就匆匆地朝外走,刚穿过回廊,正遇见推门进来的秋菊,气喘吁吁地叫了一声,“小姐!”
“怎么回事?”甄十娘一把将她推到门外,回手关上门。
“是于大伯家的狗子,被花生呛了气管,人快不行了,赶巧李伯母在哪儿,就领了这儿来……”秋菊捂着胸口大喘了一口气,“被喜鹊姑姑领她屋里去了。”
甄十娘扭头一瞧,喜鹊正在西次间门口朝她招手,嘴里打着哑语,另一只手悄悄指着西屋,忙扭过头吩咐秋菊,“你先去回廊里守着,拦着将军别让他过来,我过去看看。”
病人都送到家来了,今天她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圣人云,欲将灭之,必先学之,想灭了燕祁,首先要学会他们的技术,了解他们的习俗,自从得胜还朝,万岁向他透露统一三国之志,这半年来,他明理闲散,暗中却一直加紧筹备开马市,练骑兵,收集燕祁两国的情报。
北人擅骑射,他一直认为只要练好了骑射,就可以灭了十几年没有战火早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燕、祁,却从没想过,深入祁国腹地,还会遇到狼灾和荒无人烟的几天都走不出去的干旱沙漠,如果不事先了解这些,他年一旦他带兵深入,遭遇狼灾或者没有任何标记可辨别方向的沙漠……
幸亏甄十娘的故事提醒了他!
心惊的同时,他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北方荒漠狼烟的故事,谁知,他正听得兴致勃勃,那面竟来了这么一出。
就好似听评书正听到**处,说书人却啪地一拍镇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左等甄十娘不回来,右等还不回来,沈钟磬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见他脸色越来越沉,荣升抬脚走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秋菊正六神无主地在回廊里转悠,瞧见荣升出来,吓了一跳,“你快进去躲着,让邻居们撞见小姐屋里竟有男人,会毁了清白。”
五年来,甄十娘一直以寡妇自居,她是名震大周的大将军嫡妻的尴尬身份在梧桐镇上也见不得光,秋菊早养成了惯性思维,一着急就脱口说了出来。
荣升嘴张的老大合不上。
这话说的,怎么好似他家将军是偷情来的?
要说清白,大***清白早在七年前就给了他家将军,他们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夫妻,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还愣着干什么,你快进去啊。”一直担心甄十娘就是简大夫的身份会被揭穿,秋菊心本就乱遭遭的,哪想到自己话里的毛病了,见荣升还站在哪儿,就用手推他,“快点!”
感觉周围空气冷森森的,秋菊下意识地抬起头,沈钟磬正脸色青黑站在东屋门口。
“将军……”秋菊浑身一哆嗦,脑袋嗡嗡直响。
有心想堵住门口不让沈钟磬出去,可双腿软软的,一步也挪不开,不是后背还有一堵墙,她早就瘫了。
见过沈钟磬黑脸,秋菊却从没见这样震怒的他,浑身透出的那股无形煞气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人吞噬,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嘶喊,“完了,完了,小姐就是简大夫的事情怕是再藏不住了!”秋菊全不知道,沈钟磬之所以暴怒,全因她刚刚的一句话。
“将军……”见沈钟磬一步一步走过来,荣升下意识地挡在秋菊跟前,对上他寒意森森的目光,又期期艾艾地闪到一边。
秋菊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发不出声音。
“外面怎么回事?”出乎荣升意料,沈钟磬并没有质问秋菊刚刚的话。
“外……外面……”秋菊脑袋一片空白,嘴里不受控制地说道,“于大伯家的狗子吃花生呛着了,来找小姐。”
吃花生呛着了?
“怎么不找大夫?”沈钟磬困惑不解。
又不是大夫,他们找甄十娘有什么用?
她家小姐就是大夫啊!
秋菊在心里哀嚎,嘴里却不敢说出来,见沈钟磬目光骤然变冷,她眼皮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
“将军!”荣升正要去扶秋菊,瞧见脸色青黑的沈钟磬抬脚就往外走,吓得顾不上秋菊,快步追了过去。
第八十九章 垂危
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直看着沈钟磬和荣升的身影消失,秋菊才长长透出一口气,小声嘟囔道,“……小姐这招还真管用。”
她行事一向果敢却从来不是急智,平常甄十娘就教她,面对人家逼问一时又想不出应对时就干脆装晕,躺在地上慢慢地想对策,当时她听了就嘻嘻地笑,说她又不是小姐,身体壮实的跟头牛似的,八辈子也装不像,谁知今天竟真被她用上了。
而且,还偏过了那两个比她高大的威猛男人。
秋菊小小的心里狠狠地自豪了一把。
同时又暗暗担心起来,她是没把她家小姐的身份说出去,可也没能拦住沈钟磬,身份能不能被拆穿,就看她家小姐的造化了。
这不是她临阵逃避,她家小姐说过,“明知事不可为就不要硬去做,留给聪明的人去做,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人虽不大,秋菊却把甄十娘的叮嘱时时刻刻都记在脑子里。
一脚迈出门口,沈钟磬就听见西次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他身子一顿,随即抬脚走过去。
“将军!”荣升小跑几步上前死死地拦住他,“那屋里都是些婆娘。”听声音里面根本就没有男人,他们这么硬闯进去,大家都很难堪,“您不如等等,大奶奶一准会出来的。”
到时再质问也不迟。
……
甄十娘一进西屋,便闻到一股臭气直扑面门。
几个年轻媳妇正叽叽喳喳地围在软榻前,狗子娘哭的几欲昏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大过年的……”
“闭嘴,嚎什么嚎!”狗子父亲于良被哭的心里烦躁,他怒喝一声。一面用手搬着儿子的头,抬头求救地看着大家,“谁的指头细,再帮着抠抠试试……”他指头比棍子还粗。连狗子的嗓子眼都伸不进去。
眼看着狗子都打了挺,围在一边的几个年轻媳妇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屋子瞬间静下来。
李齐媳妇一回头,正瞧见甄十娘进来。匆忙喊道,“大家快让让,快让让,简……”强咽下大夫两字。改口道,“阿忧来了,阿忧来了……快让她给看看。”
都是邻居。虽不知甄十娘就是简大夫。但大家都知道,这位简姑娘识文断字,因身子不好总爱看医书,久病成医,寻常她也能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听说她来了,便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甄十娘抬眼望去。只见狗子直挺挺地躺在软榻上,面色青紫,恍然已经没了呼吸,吓了一大跳。
在她想来,不过是被花生呛着了,狗子家离她这儿就隔着一条胡同,拿前世的时间算不到一分钟的路程,怎么竟会这么严重?
心里疑惑,却不由她多问,快步走了过去。
“大小便都失禁了,没救了……”见甄十娘二话不说便让于良帮着把狗子后背朝上头冲着地翻过来,邻居张大娘在她耳边悄悄说道,“阿忧千万别插手。”
于良两口子成亲多年,连生了三个闺女,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宝贝的什么似的,一旦救不活,还不知怎么闹呢。
张大娘就是张志的娘,因甄十娘治好了她的哮喘,一直拿她当亲闺女,见甄十娘要插手,忙悄悄提醒她。
她总是过来人,见识比甄十娘多。
甄十娘身子震了一下。
这孩子她不该救!
不说他已经大便失禁,呼吸困难,能不能救活尚在其次,单说沈钟磬就等在东屋,她就绝不能出手!
可狗子就和简武一般大,常和简文简武来她家里玩,一口一个婶母叫着,那讨喜的模样犹在眼前,叫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却袖手旁观?
她也是一个母亲,知道那种失去儿子的割裂般的疼痛。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这是她前世导师第一堂课说的话,“当患者把身体和生命交给我们时,我们就有义务尽全力救治他们!”
这一世,不是她身体和身份所限不允许她行医救人,她绝不会忍着剧痛亲手把好容易闯出来的“简大夫”的招牌毁掉!
挣扎一闪而过,甄十娘从容地扶住狗子肩头,嘴里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姐……”于良正要说话,喜鹊尖叫一声,“狗子失禁了,先换洗一下,仔细弄脏了您。”她一手捂着嘴,强忍着一阵咽呕,招呼傻在一边的冬菊,“快去打水。”
换洗一下?
狗子已经快没气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她哪还顾忌那么多?
“不用!”甄十娘果断地说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朝狗子两肩胛之间猛击下去,啪,啪……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气氛异常的紧窒。
狗子娘双手紧紧捂着嘴,极力压抑的低泣声从指缝里宣泄出来,听得众人的心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于良脸色发白,麻木地站在一边紧搓着手不知该干什么,想起甄十娘先前的问话,就语无伦次地说起来:
“……大闺女昨儿回门,带了些花生,狗子吵着要吃,今儿一早,他娘就给炒了……正好他李婶子带了春哥来玩,大人说话,小孩就在一边玩,谁也没注意,春哥突然大叫起来,说狗子噎着了……”于良嘴里的李婶子就是李齐媳妇,春哥是李齐的小儿子,“他娘抠了半天,又找了马大夫……”想起马大夫的话,于良脸色死人般的灰白。
马大夫说镇东头周老三家四岁的小女儿年前吃黄豆,学她哥哥把黄豆抛到半空中用嘴接,呛了气管,就是找的他,他也是好心,帮着又是拍背又是抠又是揉的,折腾了大半天,人到底还是死了,行医的牌子差点被周老三家给砸了。
上次不过一颗黄豆粒,这次竟是一粒花生,大了整一倍,狗子要是能活才怪!瞧见狗子都翻了白眼,马大夫头摇的像波浪鼓,脚都没沾地儿扭头就走,任于良一家怎么哀求也不肯回头。
是李齐媳妇说甄十娘识文断字,天天在家看医书,张罗着把人抬了过来,人早就麻木了,于良哪还计较甄十娘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治这个,一大家人牵线木偶般跟着李齐媳妇就来了。
见甄十娘当真动起手来,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里止不住地全是惶恐不安。
马大夫都说没救了,她能治好吗?
心紧紧地绷成了一跟弦,于良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动作,突然眼前一亮,“狗儿动弹了!”
空气顿时一轻,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只见狗子身子猛地震了下,剧烈地咳了一声。
“怎么又不动了?”看着儿子又一动不动了,狗子娘尖叫出声,“狗子,狗子!”抬头看着甄十娘,“阿忧,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是梗阻了,我不过是让症状缓解了些,花生还在气管里……”甄十娘解释道,“你继续使劲喊,看他有没有反应?”朝于良喊道,“快,于大哥快帮我把狗子身体正过来。”
狗子被平放在了软榻上,甄十娘上前解开他棉袄扣子,左拳贴着他肚脐和肋骨之间的腹部,右手抓住左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用力,一下,一下,猛压下去……
得了指示,狗子娘贴着狗子的耳朵大喊起来,“狗子,狗子……”
狗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渐渐地,豆大的汗珠顺着甄十娘的脸颊流下来,“别喊了,他没意识了……”她无力地直起身子,心沉到了谷底。
瞧见狗子大小便失禁,脸色发紫,几乎没气了,她就判断他是发生了急性呼吸梗阻,才用拍背法急救,待梗阻缓解了,又改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就是她刚才用的手法,这是前世有名的一种气管异物急救手法,腹部被突然冲击就会产生向上的压力,压迫两肺下部,驱使肺部残留空气形成一股气流,直冲气管,从而将气管中的异物冲出。
她用尽了全力,可狗子气管中的花生被于良先前又扣又揉的,已经滑到深处,加上狗子失去意识,这种方法已经无效了。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在前世,直接推进手术室便是,在气管镜下取出气管异物,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规手术。
可这是古代!
“这是说没救了?”见甄十娘停止了救护,狗子娘茫然问道,突然一把扑到狗子身上,“我也不活了!”双足顿地嚎啕大哭起来。
于良脸色一阵死灰。
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就是你,是你害我死弟弟!”狗子的二姐二丫突然指着春哥哭叫起来,“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抓弟弟的腋窝,他忍不住大笑才呛着了!”一把抓住春哥的衣领,“你赔我弟弟!你赔我弟弟!”
当时的确是这样,不过是和狗子玩闹,春哥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见狗子真没救了,早吓的六神无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使劲往李齐媳妇身后躲。
李齐媳妇脸色煞白,狗子和春哥就在她对面闹,当时的情形她也看到了,知道若狗子真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脱不了干系,这才硬着头皮带人来找甄十娘。
谁知一向手到病除的甄十娘竟也救不了。
“狗子真的没救了?”她不死心地看着甄十娘。
“我和你拼了!”一直忙活着救狗子,狗子娘原本不知道狗子是怎么呛着的,听见二丫的哭叫声,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转过身恶狼般朝李齐媳妇扑来:
“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得好!”><> 眼睛偷偷睁开
一条缝,直看着沈钟磬和荣升的身影消失,秋菊才长长透出一口气,小声嘟囔道,“……小姐这招还真管用。”
她行事一向果敢却从来不是急智,平常甄十娘就教她,面对人家逼问一时又想不出应对时就干脆装晕,躺在地上慢慢地想对策,当时她听了就嘻嘻地笑,说她又不是小姐,身体壮实的跟头牛似的,八辈子也装不像,谁知今天竟真被她用上了。
而且,还偏过了那两个比她高大的威猛男人。
秋菊小小的心里狠狠地自豪了一把。
同时又暗暗担心起来,她是没把她家小姐的身份说出去,可也没能拦住沈钟磬,身份能不能被拆穿,就看她家小姐的造化了。
这不是她临阵逃避,她家小姐说过,“明知事不可为就不要硬去做,留给聪明的人去做,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人虽不大,秋菊却把甄十娘的叮嘱时时刻刻都记在脑子里。
一脚迈出门口,沈钟磬就听见西次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他身子一顿,随即抬脚走过去。
“将军!”荣升小跑几步上前死死地拦住他,“那屋里都是些婆娘。”听声音里面根本就没有男人,他们这么硬闯进去,大家都很难堪,“您不如等等,大奶奶一准会出来的。”
到时再质问也不迟。
……
甄十娘一进西屋,便闻到一股臭气直扑面门。
几个年轻媳妇正叽叽喳喳地围在软榻前,狗子娘哭的几欲昏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大过年的……”
“闭嘴,嚎什么嚎!”狗子父亲于良被哭的心里烦躁,他怒喝一声。一面用手搬着儿子的头,抬头求救地看着大家,“谁的指头细,再帮着抠抠试试……”他指头比棍子还粗。连狗子的嗓子眼都伸不进去。
眼看着狗子都打了挺,围在一边的几个年轻媳妇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屋子瞬间静下来。
李齐媳妇一回头,正瞧见甄十娘进来。匆忙喊道,“大家快让让,快让让,简……”强咽下大夫两字。改口道,“阿忧来了,阿忧来了……快让她给看看。”
都是邻居。虽不知甄十娘就是简大夫。但大家都知道,这位简姑娘识文断字,因身子不好总爱看医书,久病成医,寻常她也能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听说她来了,便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甄十娘抬眼望去。只见狗子直挺挺地躺在软榻上,面色青紫,恍然已经没了呼吸,吓了一大跳。
在她想来,不过是被花生呛着了,狗子家离她这儿就隔着一条胡同,拿前世的时间算不到一分钟的路程,怎么竟会这么严重?
心里疑惑,却不由她多问,快步走了过去。
“大小便都失禁了,没救了……”见甄十娘二话不说便让于良帮着把狗子后背朝上头冲着地翻过来,邻居张大娘在她耳边悄悄说道,“阿忧千万别插手。”
于良两口子成亲多年,连生了三个闺女,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宝贝的什么似的,一旦救不活,还不知怎么闹呢。
张大娘就是张志的娘,因甄十娘治好了她的哮喘,一直拿她当亲闺女,见甄十娘要插手,忙悄悄提醒她。
她总是过来人,见识比甄十娘多。
甄十娘身子震了一下。
这孩子她不该救!
不说他已经大便失禁,呼吸困难,能不能救活尚在其次,单说沈钟磬就等在东屋,她就绝不能出手!
可狗子就和简武一般大,常和简文简武来她家里玩,一口一个婶母叫着,那讨喜的模样犹在眼前,叫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死去,却袖手旁观?
她也是一个母亲,知道那种失去儿子的割裂般的疼痛。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这是她前世导师第一堂课说的话,“当患者把身体和生命交给我们时,我们就有义务尽全力救治他们!”
这一世,不是她身体和身份所限不允许她行医救人,她绝不会忍着剧痛亲手把好容易闯出来的“简大夫”的招牌毁掉!
挣扎一闪而过,甄十娘从容地扶住狗子肩头,嘴里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姐……”于良正要说话,喜鹊尖叫一声,“狗子失禁了,先换洗一下,仔细弄脏了您。”她一手捂着嘴,强忍着一阵咽呕,招呼傻在一边的冬菊,“快去打水。”
换洗一下?
狗子已经快没气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她哪还顾忌那么多?
“不用!”甄十娘果断地说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用力朝狗子两肩胛之间猛击下去,啪,啪……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气氛异常的紧窒。
狗子娘双手紧紧捂着嘴,极力压抑的低泣声从指缝里宣泄出来,听得众人的心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于良脸色发白,麻木地站在一边紧搓着手不知该干什么,想起甄十娘先前的问话,就语无伦次地说起来:
“……大闺女昨儿回门,带了些花生,狗子吵着要吃,今儿一早,他娘就给炒了……正好他李婶子带了春哥来玩,大人说话,小孩就在一边玩,谁也没注意,春哥突然大叫起来,说狗子噎着了……”于良嘴里的李婶子就是李齐媳妇,春哥是李齐的小儿子,“他娘抠了半天,又找了马大夫……”想起马大夫的话,于良脸色死人般的灰白。
马大夫说镇东头周老三家四岁的小女儿年前吃黄豆,学她哥哥把黄豆抛到半空中用嘴接,呛了气管,就是找的他,他也是好心,帮着又是拍背又是抠又是揉的,折腾了大半天,人到底还是死了,行医的牌子差点被周老三家给砸了。
上次不过一颗黄豆粒,这次竟是一粒花生,大了整一倍,狗子要是能活才怪!瞧见狗子都翻了白眼,马大夫头摇的像波浪鼓,脚都没沾地儿扭头就走,任于良一家怎么哀求也不肯回头。
是李齐媳妇说甄十娘识文断字,天天在家看医书,张罗着把人抬了过来,人早就麻木了,于良哪还计较甄十娘一个女人家怎么会治这个,一大家人牵线木偶般跟着李齐媳妇就来了。
见甄十娘当真动起手来,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眼里止不住地全是惶恐不安。
马大夫都说没救了,她能治好吗?
心紧紧地绷成了一跟弦,于良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十娘动作,突然眼前一亮,“狗儿动弹了!”
空气顿时一轻,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只见狗子身子猛地震了下,剧烈地咳了一声。
“怎么又不动了?”看着儿子又一动不动了,狗子娘尖叫出声,“狗子,狗子!”抬头看着甄十娘,“阿忧,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是梗阻了,我不过是让症状缓解了些,花生还在气管里……”甄十娘解释道,“你继续使劲喊,看他有没有反应?”朝于良喊道,“快,于大哥快帮我把狗子身体正过来。”
狗子被平放在了软榻上,甄十娘上前解开他棉袄扣子,左拳贴着他肚脐和肋骨之间的腹部,右手抓住左手,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用力,一下,一下,猛压下去……
得了指示,狗子娘贴着狗子的耳朵大喊起来,“狗子,狗子……”
狗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渐渐地,豆大的汗珠顺着甄十娘的脸颊流下来,“别喊了,他没意识了……”她无力地直起身子,心沉到了谷底。
瞧见狗子大小便失禁,脸色发紫,几乎没气了,她就判断他是发生了急性呼吸梗阻,才用拍背法急救,待梗阻缓解了,又改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就是她刚才用的手法,这是前世有名的一种气管异物急救手法,腹部被突然冲击就会产生向上的压力,压迫两肺下部,驱使肺部残留空气形成一股气流,直冲气管,从而将气管中的异物冲出。
她用尽了全力,可狗子气管中的花生被于良先前又扣又揉的,已经滑到深处,加上狗子失去意识,这种方法已经无效了。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在前世,直接推进手术室便是,在气管镜下取出气管异物,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规手术。
可这是古代!
“这是说没救了?”见甄十娘停止了救护,狗子娘茫然问道,突然一把扑到狗子身上,“我也不活了!”双足顿地嚎啕大哭起来。
于良脸色一阵死灰。
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就是你,是你害我死弟弟!”狗子的二姐二丫突然指着春哥哭叫起来,“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你抓弟弟的腋窝,他忍不住大笑才呛着了!”一把抓住春哥的衣领,“你赔我弟弟!你赔我弟弟!”
当时的确是这样,不过是和狗子玩闹,春哥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见狗子真没救了,早吓的六神无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使劲往李齐媳妇身后躲。
李齐媳妇脸色煞白,狗子和春哥就在她对面闹,当时的情形她也看到了,知道若狗子真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脱不了干系,这才硬着头皮带人来找甄十娘。
谁知一向手到病除的甄十娘竟也救不了。
“狗子真的没救了?”她不死心地看着甄十娘。
“我和你拼了!”一直忙活着救狗子,狗子娘原本不知道狗子是怎么呛着的,听见二丫的哭叫声,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转过身恶狼般朝李齐媳妇扑来:
“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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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没气
“他伯母,你冷静些……”李齐媳妇脸色腾地由白变红,她使劲抓着狗子娘的手。
众人忙上前又拉又拽又劝,“春哥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都是闹着玩的,他懂什么……”
狗子娘已近疯狂,哪听得进去,张牙舞爪地朝李齐媳妇又抓又挠,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正全神贯注地思索着怎么在有限的条件下动手取出呛入狗子气管中的花生,甄十娘没想到她不过一晃神,局面就变成了这样,见场面已经失控,就随手抄起一只茶杯,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咣当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顿时一消。
好半天,众人才回过头看向沉静地站在软榻前的甄十娘。
“若不想救他,你们就把人抬回家去使劲闹!”甄十娘声音不高,清冷冷的。
“你……你是说……我的狗子还有救?”狗子娘最先回过神来。
“狗子还没死。”甄十娘声音冷静从容。
她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救活狗子。
但,只要人还没死,她就不会放弃。
狗子娘扑通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你若能救活狗子,我们一家给您烧香磕头……”
死人才烧香磕头!
甄十娘哭笑不得。
不过,她没工夫计较这些,跟阎王爷抢人,她得争分夺秒,见屋里又嗡嗡成一片,甄十娘强忍着耐心喊道,“……大家都出去吧!”见众人不动,又加重了语气,“都围在这屋里,会影响我施救。”语气虽还客气,却已不容置疑。
于良第一个清醒过来。也不避男女之嫌,伸手就往外推众人,“……先出去,先出去,都去外面等着!”甄十娘超乎寻常的冷静让他莫名地生出一股无条件的信赖,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甄十娘回头找了半天,才发现喜鹊在李大娘的保护下远远地避在窗户底下,心里一阵宽慰,她好歹懂得自保了。否则就刚刚的那一阵闹腾,磕了碰了,动了胎气,她此时就真不知道先救哪个了?
“小姐……”见她看过来,喜鹊扶着李大娘走过来。
“把药箱拿来……”甄十娘说完。又低头看向狗子。
狗子娘死活不肯离开屋子,甄十娘便留了个叫张丽的身强体壮的媳妇看着她,连喜鹊和冬菊都给撵了出去,只让人把秋菊招呼进来。
秋菊虽然遇事不够急智,可胆子够大,手上又有力气,做事也细心。是个典型的行动派,做手术让她打下手再适合不过了。
用自配的消毒液洗了手,又让于良把狗子移到窗前,然后让他一手按着狗子的额头。另一只手拖起狗子的下颚。
还好,当初给萧老夫人做手术时,临时打造的那些器械萧煜都送给了她,小铜镜。镊子,导管。还有仿照现代注射器特制的超大号玻璃针管,那时是为了给萧老夫人吸痰用的,想到一般百姓也制不起这个,当时甄十娘就没舍得扔,令人用开水煮了,一并带了回来。
不想,今天竟被派上了用场,代替吸引器。
把导管一端插入气管内花生滞留的位置上方,又把排空的玻璃针管接道导管另一端,用力往外吸……
山寨版的东西,终不如原版的吸引器。
一次一次地排空针管,接力似的往外一点一点地吸着,渐渐地,甄十娘额头的汗水遮住了眼……
“擦汗……”她使劲眨着眼。
第一次见到有人竟把那么长的管子伸到人的肚子里,狗子娘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张丽颤着手拿起毛巾。
花生被吸到咽喉处,已隐约能看到了,便再吸不动了,撤了管子,甄十娘又换镊子……
“出来了,出来了……”眼看着甄十娘慢慢地从狗子嘴里夹出一粒黏糊糊的花生,狗子娘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被张丽一把扶住。
于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
咣当,甄十娘把镊子扔到盘子里,也感觉双腿直突突。
再搞不出来,她怕是也要挂了。
好半天,狗子娘才惊呼出声,“阿忧,你真是个活菩萨!”一把扑向狗子,“狗子,狗子!”欢喜地叫了两声,忽然身子一震,“他怎么不喘气?”
“怎么会?”于良几下爬到软榻前,伸手在狗子鼻子下试了又试,“他婶子……”他颤巍巍地叫了甄十娘一声,满是皱纹的眼底有股绝望的恐惧。
甄十娘脑袋嗡嗡直响。
她疏忽了!
前世做这类手术,导师尤其强调,摄取气管异物时,一定要随时监护患者的生命体征,若发现呼吸或心跳停止,要立即停止排除异物,先做心肺复苏术。
前世有监护仪器,手术时有专门的护士守着,随时向她汇报患者的生命体征,她只要及时发出命令做出应对措施就是,根本不用操心,这一世没这些,这屋里也没人懂医能帮她观察狗子的脉搏,她刚刚又做的太专注了!
只慌了片刻,她便冷静下来,起身来到狗子脸面前,伸手在鼻子下试了试,又翻了翻眼皮,接着又摸向狗子的颈动脉……
“怎么样?”于良期艾地看着甄十娘。
狗子娘也忘了哭嚎,屏息静气地看着她。
明明亲眼看见儿子已经没气了,可是,没有甄十娘最后的定论,他们心里还是抱着一丝绝望的期待。
仿佛甄十娘就是活菩萨,她说狗子能活,他们的狗子立即就能活蹦乱跳地站起来,像从前一样叫他们“爹,娘……”
狗子心跳停止了!
检查心脏是否跳动,最简易、最可靠的就是颈动脉,可她摸了半天,一点波动都没有。
心情异样的沉重,甄十娘回头看向秋菊,“……还记得我教你的人工呼吸吗?”语气低沉而缓慢,如凝滞了的河水。
秋菊常领着简武简文玩,她又没精力守着,怕他们发生意外时不会应对,甄十娘闲暇时教了他们很多临时急救方法,其中就包括人工呼吸。
“奴婢记得……”秋菊声音发抖,脸色惨白。
第一次和死亡离的这么近,秋菊胆子再大,也终究是个孩子,不是甄十娘冷静的目光给了她鼓励,她早就崩溃了。
“好,你给他做!”甄十娘脱鞋上炕,半跪在狗子身侧,双手叠放在狗子左胸前,“听我数数,我压十五下,你给他吹一次气……”声音沉沉的,冷静而缓慢。
于良夫妻瞪大了眼。
她们是过来人,见过死亡,最忌讳的就是人临死前的那口气,传说人临死前最后一口气扑到谁脸上,谁就会被他的魂魄缠上,最后也会被拖去阴间,所以,对于那些已宣布无救,等待死亡的人,活人一定要避开他们的嘴,免得被鬼魂扑上身。
可是,听了甄十娘的话,秋菊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捏着狗子的鼻子,对着他的嘴吹了进去……
狗子娘猛地转过头去,双手捂住嘴,嘤嘤的抽泣声还是抑制不住从指缝间泄露出来,肥壮的后背一阵阵的战栗。
“他娘……”于良擦擦眼睛,伸手把她拉向一边,“千万别妨碍了他婶子给救治,救好救坏都是咱狗子的命……”他咬了咬牙,“指不定他就是来讨帐的!”
迷信讲,夭折的孩子都是父母前世的仇人,今世来讨帐的,让他们今世花费心血把他们养大,然后再肝肠痛断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从此没了欢笑。
于良这话的意思就是狗子死了,他也认了。
亲眼看着甄十娘主仆如此全心全意地付出,他知道,她们尽力了。
即便已经知道狗子没气了,可她还是没有放弃!
他们又怎么能责怪她?
马大夫早就宣布了狗子的不救,是他们不死心,硬把狗子抱到这儿来,狗子能救活是他命好,遇到了一个这样善良的女人,狗子死了……是天意。
“他爹……”狗子娘一把扑到他肩头,咬牙切齿道,“若真救不过来,是咱狗子的命不好,没福跟着咱们!”
“小姐,我不行了……”秋菊捂着胸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大汗淋漓。
不是她没力气,屋里气氛这样紧窒,她只感觉自己的气越来越短。
“坚持住……快……”甄十娘使劲甩掉额头的汗水,“十三,十四,十五……再做一次……”
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胸堂里的气根本不够用,气一入胸就不受她控制地被挤了出来,秋菊眼泪刷地落下来,她一把捂住了嘴。
“我来……”于良颤着身子走过去,看了大半天,他也知道怎么做。
见狗子的胸膛又被吹了起来,甄十娘透出一口气。
伸手试了试狗子的颈动脉搏,甄十娘重新调整了频率,“一、二、三……”又一下一下地数起来。
半刻钟过去了,漏壶里的沙还在一粒一粒无情地流淌。
渐渐地,甄十娘有些绝望。
古代的一刻钟就是前世的十五分钟,眼见就两刻钟了,按前世的经验,若持续救治三十分钟仍无心搏及自主呼吸,医生就要考虑放弃了……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感到自己已经无力为续,甄十娘动作也慢下来,心里泛起一股从没有的沉重,狗子父母把狗子的生命交给了她,她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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