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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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多少重臣都堪不透这个局,盲目追从安庆侯反对和亲,她竟一眼就看透了圣心!
心莫名地跳了下,萧煜抬头仔细打量甄十娘。
一直没仔细瞧过她,她真的很美,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温淡祥和的目光中有股别样的静美,和她在一起,只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说便让人心安,让人不觉间就放下了心防,不经意间便让他说出这许多从不曾跟人提过的往事。
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
萧煜心头一惊,嘴里含糊道,“刚刚收服夷越,连年的征战国库已然空虚,沈将军这次至少要修养个三五年喽……”没说要不要打燕国。
几年来,安庆候仰仗清除镇国公、辅佐太子登基之功,借住皇后和大皇子的势力俨然已成气候,不拔除了他,万岁轻易是不敢再对外用兵的。
甄十娘关心的也不是沈钟磬出去打谁,她关心的是他什么时候离开上京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失望。
空气沉寂下来。
感觉停外有人注视,甄十娘一抬头,红儿正在亭外朝她招手,匆忙站起来,“……我该给老夫人换药了。”
萧煜也恍然松了口气,顺势站起来送她离开梅亭。
又逗留了两天,直到老夫人呼吸已如常人,萧煜才让顾买办送甄十娘回梧桐镇。
简武简文正冻的小脸红扑扑的在冰上玩陀螺,瞧见甄十娘下了马车,扔了鞭子就跑过来,“娘,娘!”简武抱着甄十娘的腰哇的一声哭起来。见弟弟哭了,简文也跟着哇哇地哭,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瞧。
“娘回来了是高兴的事儿,文哥武哥快别哭了。”秋菊忙拉着两人劝,又看向甄十娘,“小姐不知,自您走了,文哥武哥天天抻着脖子盼您,一吃了饭就站在这里望。见了马车就叫嚷着娘回来了……”说着话,秋菊也感觉鼻子酸酸的,就低头使劲拽简武简文,“外面冷,文哥武哥快别缠着娘。有话回家说。”
从没和孩子分开过这么久,甄十娘心里也酸酸的,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不舍得放手。
那边红儿见了,忙从车上拿出一盒窝丝糖,“哥儿吃糖。”打开盒子递了过去。
到底是孩子,听说有糖吃,文哥武哥立时擦了眼泪。抬头见甄十娘没反对,简武就接了过去,“谢谢姐姐!”
“咦……”对上武哥粉雕玉砌的一张小脸,顾买办惊奇地叫出声。“哥儿叫什么名字,这么眼熟……”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哪见过。”当真歪着脑袋沉思起来。
顾买办一定见过沈钟磬!
原本没在意,听顾买办叫出声。甄十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叫文哥。武哥……”她笑着介绍道,却没让两人过去见礼,状似无意地把正新奇地研究着窝丝糖的文哥武哥拉到怀里,一把将糖盒盖上, “……快去给喜鹊姑姑报个信儿,让姑父过来接娘。”
“嗯!”简文简武抱着糖盒撒腿就往回跑。
见顾买办兀自望着文哥武哥的背影皱眉,甄十娘开口道,“我到家了,顾买办回吧。”
被打断思路,顾买办回过头,“简大夫家住在哪儿,我帮您把东西送过去。”回来时萧老夫人赏了些燕窝糕点,萧煜却故意赏了锦缎,野鸡、猪肉等大宗年货,想让顾买办趁机查清甄十娘家的具体住址。
“谢谢顾买办。”甄十娘不着痕迹拒绝了他,“巷子太窄,进不去马车。”
顾买办还要坚持,李长河已带着弟弟李长海拉着爬犁赶了过来,顾买办无奈,只好吩咐车夫帮着卸车。
用过晚饭,喜鹊破例留在祖宅,哄简武简文睡了,就和甄十娘小声聊起来。
“……听说萧大人才死了夫人?” 不知李齐媳妇从哪打听出来的这些,这段日子就苍蝇似的在喜鹊耳边念叨,大有撺掇甄十娘去做续弦之意,直让喜鹊后脊梁都冒凉风。
“嗯……”甄十娘点点头,“是兵部侍郎陆大人的二小姐,四年前进的门,去年生峰哥时难产死了。”
陆大人?
喜鹊扑棱坐起来,“是陆横吗?”
“你仔细动了胎气。”唬的甄十娘一把扶住她,“就是他,怎么了?”不解地看着喜鹊。
“阿弥陀佛……”喜鹊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小姐真是全忘了,陆大人的二小姐闺名陆樱,曾经是您的闺蜜,您没出阁前常和她在一起玩……当初就是她劝您别嫁给沈将军,说他有心上人以后不会对您好。”想起当初陆樱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真,喜鹊一阵唏嘘。
甄十娘满头大汗。
真是阴差阳错,让她就这么险险地逃过一劫。
屋子沉寂下来。
“……小姐以前的手炉
可比这精巧多了。”喜鹊又拿起萧煜赏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那时小姐每天用的手炉都不重样,和陆二小姐攀比着换。”
那样奢侈的日子她可没享受过。
不愿提这些,甄十娘目光落在喜鹊肚子上,“……这些日子还好,有没有什么感觉?”伸手抓过她胳膊,“我在中堂府就担心你挺个肚子带着两个孩子会有闪失。”
“奴婢好着呢,文哥武哥从不缠奴婢,只缠秋菊……”看了眼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简武简文,喜鹊突然想起什么,“小姐!”
“怎么了?”听她声音变了调,甄十娘停下号脉的动作,抬起头来。
“将军昨儿看到文哥武哥了。”
“什么!”甄十娘声音不觉间高了几分,听到身后的简武简文翻身,忙转过身拍拍他们,又回头压得了声音,“认出来了吗?他怎么说。”声音微微发颤。
她死也不能把孩子给他!
“不知道……”喜鹊摇摇头,“听到敲门声。文哥武哥以为是您,撒腿就去开门,还好,文哥武哥都够机灵,见到是将军,约好了似的扭头就往后院跑……”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奴婢当时就吓傻了,没注意将军的神色,是秋菊说他盯着文哥武哥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只闪了个照面?”甄十娘喃喃自语。忽然抬头问道,“将军当时没问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倒是荣升问了一句哪来的孩子,奴婢说是邻居的。”
“他没认出来!”认真想了想,甄十娘笑起来。
否则。以他那霸道的性子一定会追根问底,至少也要追上简武简文瞧清楚。他武功盖世,若真心想看清孩子的长像,简文简武哪能跑过他?
喜鹊心里一直惴惴的,见甄十娘笑的自信就松了口气。
“……他来干什么?”甄十娘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奴婢没敢问,将军见您没在就问去哪了。奴婢说临镇来了个神医,你去瞧病了,他在镇上的客栈住了一夜,今儿一早又过来了一趟。见您没回来就走了。”喜鹊伸手把文哥踢开的被子盖好,“秋菊一直猫在客栈外盯着,将军大约巳时左右离开的镇子。”
甄十娘皱眉紧锁。
就算一心想处置她,好歹也让她安心地过个年吧。都年关了,他又来干什么?
……
“……将军回来了!”楚欣怡腾地站起来。“他在哪儿?”又问垂手立在一边回话的春红,“他神色可好?”抬腿就往外走。
“一直阴沉着脸。”春红追在后面帮楚欣怡抻了抻衣襟。“一回来就去了书房”
“这么说事情不顺?”楚欣怡蓦然站住。
沈钟磬虽没跟她说,但她却知道,在老夫人的催逼下,他这次去梧桐镇就是准备同甄十娘和离的。
“事情好像没成。”春红小声说道,“往常将军一回来都是先去给老夫人问安,这次却直接进了书房。”
“难道是那个贱人不同意?”楚欣怡转身坐了回来。
这她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和离和写休书不同,一定要女方签字画押才能生效。
“这还用说,将军英俊威武,少年得志,任谁抓在手里也不会放……” 春红一哂,“否则她当初就不会用那种下三烂的手段勾引将军了。”
“也是。”楚欣怡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就不信她不怕将军府的权势,敢不同意和离!”不过一个罪臣之女,能活到现在是沾了沈钟磬的福音,惹怒了他一刀杀了,谁敢说什么?
气势汹汹地去了却没和离,只有一个可能,是沈钟磬自己不想和离了!
念头闪过,楚欣怡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将军一向吃软不吃硬。”春红恍然,“一定是她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哀求,让将军心软了。”
印象中甄十娘飞扬跋扈,从来不会低头认错,甚至连被遗弃搬出状元府时都是趾高气昂的,春红的话楚欣怡还真没想过,她呆呆地看着春红,“……难道她也学会低头了?”
“姨娘没听将军说这些年她过的很辛苦吗?”春红一哂,“……那么贫贱的日子,再硬的腰也折了!”
春红说的无心,楚欣怡却生出一丝惶恐。
毕竟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若甄十娘真学会了低头隐忍,一旦沈钟磬发觉老夫人背后的勾当,不肯和离了,难说她们……摇摇头,楚欣怡不敢想下去。
忽然,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我倒要看看,一个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她有什么能耐敢不和离!”
夜长梦多,为坐上当家***位置,她必须尽快逼甄十娘和离。
沈钟磬办事不利,她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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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登门
连下了几天雪,天气干冷干冷的,带着股清新的味道。
这样的冷天,最适合做冰糖葫芦了。
看着锅里的糖浠渐渐地变的浓稠,甄十娘拿筷子沾起一块在凉水里晃了晃,递到嘴边咬了一下,脆脆的,一点也不粘牙,回头喊屋里的秋菊,“……把山楂端过来!”
“哎!” 秋菊放下串了一半的山楂,端起串好的山楂串盘走出来,“……小姐真的能做出糖葫芦来?” 一边问着,秋菊牙堂里都酸出了水。
“你看就知道了。”甄十娘笑着搅着锅里的糖稀,“把火撤小点。”一边说着,伸手拿起一窜山楂迅速地在糖稀里一滚,啪的一声用力摔在早准备好的抹了一层油的木板上,接着又拿起一支……
低头将灶膛里的柴火撤了几根,秋菊一抬头,甄十娘已经滚好了十几窜,一窜窜红艳艳的,晶莹剔透,看的秋菊直流出了口水,“……这样就好了,就这麽简单?”又道,“……小姐会这个,往年怎么不做?”年年冬天,她和简武看着人家吃糖葫芦都馋掉了牙。
往年?
往年哪有闲钱做这个?
这还是托了萧煜的福,前天又送来一车年货,正好有一袋山楂,简文简武见了就直喊糖葫芦好吃,她这才张罗着做。
“你当这真那么容易?”瞧见秋菊直勾勾地看着她,甄十娘笑道,“告诉你,这糖稀的火候最难掌握了,轻了糖粘牙、硬帮帮的像石头;大了味道发苦,往年操心生活都来不及,谁耐烦做这个?”指着灶台边半盆黑糊糊结了晶的糖浆。“我刚刚就熬坏了一锅。”放在往年她得心疼死,这白砂糖可都是银子买来的。
秋菊就吐吐舌头。
“……奴婢也试试?”见甄十娘做的畅快,秋菊跃跃欲试。
“嗯……”甄十娘闪身让开一块空挡,“裹糖稀速度要块,否则糖凝住了裹不匀,往木板上放时要用力摔一下,这样糖葫芦底部的糖就会连成一大片,又好看又好吃……”伸手抓了一把芝麻均匀地洒子裹好的糖葫芦上。
秋菊有模有样地学的认真,可糖稀怎么也裹不匀。“奴婢太笨了!”看着自己裹的两窜有皮没毛的糖葫芦嘻嘻地笑。
“娘,娘!”简文简武的声音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前院来了许多人,喜鹊姑姑让您快藏起来!”变了调的声音带着股大祸临头的惶恐。
简武简文一向顽皮。胆子又大,淘起气来直恨不能把天给捅个窟窿出来,甄十娘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心里咯噔一下,忙把手里刚裹好的一根糖葫芦摔在木板上,吩咐秋菊,“……把火撤了。把锅到端到雪地里凉着,仔细别烫着手。”
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迎上扑过来的两个孩子,将他们拉到一边。躲开炉子上热滚滚的糖锅,问道,“……怎么回事?”
“楚姨娘来了……”
“喜鹊姑姑让娘……”
简文简武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瞪着对方。
看看简文,又看看简武。甄十娘开口道,“文哥先说。”
“外面来了许多人,喜鹊姑姑说是将军府里的楚姨娘,是来找娘晦气的,让我来告诉娘躲起来……”简文一口气说完,拉了甄十娘就往外走,“娘快从后院的角门离开,我和弟弟去找姑父!”
从小受甄十娘熏陶,淘气归淘气,简文一向信奉打不过就跑,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尤其敌众我寡时,坚决不能傻狍子似的往上冲,一定要采取迂回政策。
先保住小命,然后再去搬救兵。
“都是些什么人?”一边解围裙,甄十娘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里远离将军府,她一心一意地过着与世无争的寡居生活,这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一共六个,都是女人!”简武补充道,“还有两个男人在门口看马车。”
“她们看到你们了吗?”
“喜鹊姑姑一听她们报了名,就让我和哥哥先躲起来,我们是从墙角偷偷看到她们一进门就让喜鹊姑姑跪下……”
“什么!”甄十娘声音变了调,“她们让喜鹊姑姑跪在雪地上?”
“喜鹊姑姑立即就跪了下去。”简文简武同时点头。
“……秋菊快跟我去看看!”这大冷的天,让喜鹊跪在雪地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推了简文简武一把,“你们快去找喜鹊姑父过来!”
已经收好了炉灶,正端着做好的糖葫芦往外走,听了这话,秋菊忙把糖葫芦放在院当中的架子上,回头扶了甄十娘就走。
“糖葫芦!”简武伸手就去抓,被甄十娘一把拦住
,“……太热了,会酸掉牙,凉透了才好吃。”用手推着两人一起往外走,“你们先去找喜鹊姑父,回来后就坐在这院儿里吃,不许去前院!”
“知道了!”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架子上红艳艳的糖葫芦,简文简武使劲咽了口唾沫,一溜烟跑没了影。
一转过角门,甄十娘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围着跪在地中央的喜鹊指指点点,好似谁吆喝了一声,一个削肩细腰的小丫鬟抬脚就朝喜鹊圆滚的肚子上踢去。
“……住手!”甄十娘高喝一声,心瞬间跳到嗓子眼。
这一脚当真下去,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听到喝声,那小丫鬟一迟疑,秋菊已经飞一般跑过去,掠过众人,一把将小丫鬟推开,闪身挡在喜鹊面前。
别看秋菊长的干巴巴的又瘦又小,可干惯了挑水打柴的粗活,身上可是有一把蛮力气,这些细皮嫩肉的小丫鬟哪经得起她推,更别说是助跑了一大段路、心急之下用了全力的,只见那小丫鬟嗖的一声飞出一丈多远,仰面倒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冻的铁块似的硬邦邦的地面上,眼皮一翻竟昏死过去。
“五儿!”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一个小丫鬟迅速跑过去扶那个叫五儿的丫鬟,其他人则呼啦一声将秋菊团团围住。
秋菊也是真急了眼。
见众人围上来,她一步窜到院子边,伸手抄起一把铁锹挥舞着就朝众人迎上来,“……谁敢上来,我跟你们拼了!”一双眼睛都布满了红丝。
能随楚姨娘出门的,都是将军府里的大丫鬟,矜贵得跟寻常人家的小姐差不多,平日说话都慢声细语的,恨不能风一吹就跑了的柔弱,那见过这阵势?
一个个吓得妈呀一声退出老远,战战兢兢地看着秋菊,不敢上前。
真是什么人养神么鸟!
那甄十娘蛮横,养出的丫鬟也粗野的像个疯子,见秋菊如此,楚欣怡心里冷冷一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秋菊。
身为主子,该有的气势一定要有,她不能像丫鬟一样向后退。
尽管对着凶巴巴的秋菊她的两条腿也转筋,可楚欣怡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强制镇静地问秋菊,“……你也是大***丫鬟?叫什么名字?”只要这小丫头敢承认是甄十娘的丫鬟,她就不怕。
将军府里,总还是有尊卑的。
其他丫鬟见主子镇静也都不再逃窜,却也不敢上前,战战兢兢地凑到楚欣怡身后,远远地和秋菊对峙的。
终不是泼辣的,秋菊刚刚也是被逼急了,如今见大家都不敢上前,她便也住了手,只拿着铁锹凶巴巴地瞪着大家。
直看着喜鹊没事儿,甄十娘才透出一口气,她快步绕过众人来的喜鹊跟前,“地上凉,你快起来。”一眼瞧见喜鹊两只脸蛋都肿了起来,不觉低呼一声,“天,怎么打成这样?”
“奴婢没事。”喜鹊摇摇头不肯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没见过,她就是楚姨娘,是将军府后宅的真正掌权人,我们得罪不起……”使劲往外推甄十娘,“小姐别管了,就让奴婢跪着吧,她从奴婢身上出了气就不会再为难您了。”否则让她回去一状告到沈钟磬跟前,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本就没打算管你!”甄十娘声音冷冷的,带着股少有的怒气,“只是,你再不起来,动了胎气滑了胎,仔细你以后再不能有孩子了!”
活了两世,她就没见过这么窝囊的人!
跪在那儿一声不响地让人可劲打,都不如她家小秋菊,管他对方是谁,操家伙就上。
这话管用,喜鹊惊得脸色一阵惨白,再不敢跪着,用力扶着甄十娘站起来,目光越过甄十娘对上她身后的楚欣怡,身子止不住一哆嗦,从前在状元府时她也常挨打,都习惯了,她一点都不怕,只担心她家小姐为此受到沈钟磬责罚,被沈钟磬找趁机借口撵出祖宅。
这楚欣怡可不是别人,她是沈钟磬的心头肉,听说沈钟磬把她宠上了天,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身为人家的弃妇,她们怎么能惹得起?
见喜鹊惊恐地看着自己身后,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楚欣怡身穿芙蓉色金丝绣花窄袄,外披一件雪白的银狐皮大氅,足登一双外翻毛红色鹿皮小靴,踩在莹白的雪地上,分外的夺目耀眼,云鬓斜插一只镶嵌珍珠的水晶步摇,上面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垂至额头。
眉如墨画,眸如秋水,一张精致的小脸竟是说不出的柔媚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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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教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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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样的楚欣怡,甄十娘脑际突然就冒出倾国倾城四个字。
不觉暗暗自嘲,“这样的绝色,直可让男人为她倾国,将军为她抛弃我这具身子的原主人一点也不冤枉啊。” 暗暗一哂,“可惜,心思太过歹毒了。”
一见面就把身怀六甲的喜鹊打成这样,但凡有一点人心,都不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非常落后,她一个现代医学院的高材生都险些丧命于难产,到现在还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骨苦苦挣扎,若喜鹊真被折腾得动了胎气,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她这头慨叹,那面楚欣怡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她。
彼此都知道有对方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可是,五年来,她们还是第一次面对面站在一起,刚才看到一身布衣的甄十娘过去扶喜鹊,楚欣怡原也没有在意,这一转过身,越看下去,楚欣怡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不愧是当年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
早就听说过甄十娘很美,可直到这一刻,楚欣怡才知道什么是冰肌玉骨,什么是不食人间烟火,即便布衣荆钗依然掩不住她那天生娇弱的丽质。
楚欣怡也自负,如果说她的美貌还可以用语言形容,那么,面对甄十娘,她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那宁静的,不含一丝造作的美和那份恍然超脱世外的淡泊,和她站在一起,楚欣怡直感觉自己这身华丽的装扮有些太张扬、太粗俗了。
真正的美人就应该这样,清清淡淡的,无需一丝人为雕琢。便让人挪不开眼睛,只站在她身边便觉得特别的宁谧美好。
收回目光,楚欣怡幽幽叹息一声,暗道,“看来我还是误会了啊,将军之所以推三阻四不肯处置她,不仅仅是因为喜鹊有了他的孩子,也是眷恋她的美貌啊。”
原本以为是沈钟磬耐不住甄十娘的苦苦哀求,心软了。楚欣怡才打算亲自出头逼甄十娘和离,谁知,一到这儿她便瞧见挺着大肚子出来开门的喜鹊,不知道喜鹊早已嫁人,她误以为沈钟磬之所以不肯和离。是因为甄十娘使手段让喜鹊爬上了他的床,怀了他的种。
要知道,沈钟磬已经二十四了,别人这个年龄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沈钟磬却只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的心情可想而知。
沈钟磬一定是顾忌这个孩子,才留下了那个贱人!
这念头一生出。楚欣怡的嫉妒可想而知。
被突发的状况冲昏了头,楚欣怡早乱了方寸,当她一听说喜鹊就一个人在家时便生出了杀心。
喜鹊一死,便没人知道她们来过。自然不会怀疑到她。
无论如何,她没怀孕之前,绝不能让别的女人生出沈钟磬的儿子!
所以,才有刚刚的一幕。
见甄十娘也收回目光。转身扶了喜鹊要往屋里走,楚欣怡终于开了口。柔声细语地问道,“……你就是五年前被将军遗弃在这里的姐姐了?”舒缓轻慢的声音透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输人不输势,手握将军府中馈大权,第一次见面,她一定要在气势上压甄十娘一头。
对上楚欣怡一副咄咄逼人的目光,甄十娘皱皱眉。
这架势,怎么恁地像前世那些抓小三的镜头?
等等,等等……
她们到底谁是正妻,谁是小三啊?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才是沈钟磬的正妻啊,怎么看着自己倒像是被人偷偷豢养的外室,最后让正主发现寻上门了?
记的她前世最炫的一句话便是,“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男人,所以,她宁可独身也不和别人抢男人!”
想起这些曾经的豪言壮语,甄十娘苦笑。
她做梦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竟会因为男人被人家带着家丁雄赳赳气昂昂地上门寻衅,前世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的桥段竟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她母亲的,看来这大话还真不能说过了头,这要是被前世那些最善八卦的同事知道了,一定会笑死我。”心里想着,她恍然没听到楚欣怡的话,兀自和秋菊扶着腿脚发僵的喜鹊,缓缓越过楚欣怡身边向屋里走去。
“……你哑巴了,姨娘问你话呢!”春红一步冲过去,瞧见秋菊凶巴巴地转过身,又诺诺地退了回来。
不过一个弃妇,没料到甄十娘竟敢无视她,当着一院子的奴才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楚欣怡蓦然回过身,咄咄地看着主仆三人旁若无人地进了屋。
好半天,她才透出一口气,迈步跟了进去。
来到正屋,甄十娘立即推喜鹊
上炕暖和。
“小姐……”双腿早就冻僵了,浑身也冷的发颤,可看到楚欣怡脸色阴沉地跟了进来,喜鹊哪敢上炕,她一把抓住甄十娘,冲她无声地摇摇头,低声道,“她总是将军面前的红人,小姐千万别因奴婢得罪她。”
“你只管上炕暖和,仔细站久了会动胎气。”甄十娘低了头要给她脱鞋,吓的喜鹊连连摆手,“……奴婢自己来。”笨拙地爬上了炕。
“记得将军第一次来这儿,回去就跟我说姐姐穷的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他才没忍心提和离之事……现今姐姐屋里却如此阔绰,看来都是将军给置办的了?”
能给添置家具,看来沈钟磬压根就没打算和离!
环视着屋里焕然一新的家具,虽远不及她屋里的华贵,但楚欣怡还是红了眼,柔声细语地说着刻薄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甄十娘。
没理她,甄十娘兀自让秋菊拿被子给喜鹊盖腿,又抓过她胳膊号了半天脉,直确定没事儿才重重地舒了口气,回头吩咐秋菊,“去煮碗姜水过来。”
“小姐……”秋菊低叫了一声,余光不安地扫着楚欣怡。
她担心她走了,这些人会对她家小姐下手。
“去吧。”甄十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没事儿。”只一眼,她便知道这个楚欣怡是个颇有心机的,她今日来,无非是想做将军府真正的当家主母。
现在自己这个正主出来了,没达目的前,她总要保留几分矜持。
见楚欣怡等人的确也没有再动手的意思,秋菊这才走出去。
甄十娘则拿起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口一口地喝起来。
地上还有一把椅子,可甄十娘压根就没开口让楚欣怡坐。
看着她神色安祥地喝着水,全然没把自己这些人看在眼里,楚欣怡脸色微微涨红。
正要自己上前坐下,却见甄十娘突然放下杯子,不知怎地,竟碰倒了案上的香炉,咕噜噜正落在对面的椅子上,在椅子上打了个旋,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看着眼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瞬间洒了一层香灰,楚欣怡厌恶地皱皱眉,抬头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空气暗藏汹涌。
楚欣怡、甄十娘神色却都淡淡的,屋子里也特别的沉静。
直让春红等人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心弦蹦得紧紧的,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拉断了。
炕上的喜鹊脸上也泛着股从没有的白,险些将秋菊递过的姜汤打翻,好歹接住,哪能喝下去,心砰砰跳着看着秋菊随手抄起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放在炕边的圆木棍,昂首挺胸地站在甄十娘旁边。
那架势,活脱脱一个活宝。
不是气氛太紧张,大约众人都要捧腹大笑了。
椅子被撒了香灰,炕沿能坐人,可坐上去的姿势不好看,有损她将军府未来当家主母的形象,所以,自打进屋楚欣怡就一直站着,看着甄十娘又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楚欣怡只感觉胸口一股恶气往上窜。
不是多年主持中馈养成的隐忍,她早就发作了。
直到脚踝发酸,楚欣怡再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姐姐的架子真大,一点也不像被逐出将军府的弃妇。”声音柔柔怯怯的,听到耳朵里却格外的尖刻。
很难得,她竟站了这么久还能忍住。
见楚欣怡脸色还算平静,没出现什么花花绿绿的颜色,甄十娘在心里赞了一个,抬头迎上楚欣怡的目光,“……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声音淡淡的,让人有种茫然无知的错觉。
把个楚欣怡恨的牙根直痒痒。
“原来叫了这么多声姐姐都不接茬,是以为我不是和你说话啊?”她左右看了看,“姐姐看看这屋里,谁还配我叫一声姐姐?”
“哦……”甄十娘恍然,“我还以为我的父兄姊妹早就死绝了,我是个孤女呢?”她转头看向喜鹊,“……这以后我忘了许多事儿,喜鹊还记得当年我父亲获罪,我可有个妹妹活了下来?”
“没有。”喜鹊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不明白她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她们同是沈钟磬的女人,互称姐妹至少表面上看着很亲近啊。
宅斗不都是这样吗?
背地里斗的你死我活,可表面上还是姐姐长、妹妹短的溺死人。
不过五年的独居生活,她家小姐怎么竟退化到连表面文章都不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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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教训(下)
“你听到了,我根本就没有妹妹。”甄十娘抬头看着楚欣怡,认真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楚欣怡手掌攥成了拳,片刻,又慢慢松开。
“瞧姐姐说的,我们同是将军的女人,自然要以姐妹相称了,将军见了也会高兴的。”她娇滴滴地一笑,“姐姐说是不是?”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她想装傻,她就陪她傻到底。
“……原来你也是将军的女人啊?”甄十娘恍然大悟。
楚欣怡险些没吐血,她使劲咬了咬牙。
见她没接话,甄十娘又问,“那你在将军面前自称什么?”
没料甄十娘突然转了话题,楚欣怡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却想不出来,反射性地回道,“当然自称婢妾了。”
“……何为婢?”余光透过窗棂瞧见院门口隐约有人影晃动,甄十娘眸底蓦然射出两道寒光,咄咄地看着楚欣怡。
“婢?”无意识重复了一句,楚欣怡身子猛地一震,她直直地看着甄十娘。
终于想通了,还不算笨。
心里冷笑,甄十娘慢声细语地解释道,“婢的意思就是奴婢,妾字前面加了个婢,便为奴。”她看着楚欣怡,“婢妾也只比奴婢多一项替主子暖床的义务罢了,奴才到什么时候都是奴才,怎么能和主子称姐妹?而且……”一字一顿地说道,“还在主母面前自称‘我’?”
甄十娘毕竟没有被休,她的身份还是沈钟磬的正妻,按规矩沈钟磬的妾室在她面前都要自称婢妾。
“这……”楚欣怡声音一滞。
这个她还真没有想过,掌管将军府中馈多年,她早已把自己看成了主子,今日这屋里所有人包括喜鹊,谁也没有意识到甄十娘才是沈钟磬的正妻,身份高了楚欣怡一大截,楚欣怡见到她是要行大礼的。
脸色变了变,楚欣怡随即就高昂起头。
她才不怕。
都被遗弃了五年,这贱人也不过就剩个虚名罢了。
众所周知,她才是将军府真正的当家主子!
“怎么,一个婢妾就可以在正经主子面前自称我……”甄十娘也不气恼,慢声细语说道,“是大周律变了呢,还是……”她目光一一掠过楚欣怡身后众人,“……将军仰仗万岁的恩宠无视大周律法,想宠妾灭妻?”
原本不过是妻妾间的斗嘴,被甄十娘这么一提,问题就上升到了沈钟磬持宠而娇,无视国法的高度。
一旦传出去,沈钟磬就会被扣个内维不修的大帽子,再大的功劳也没了,她也别想再被扶正了。
楚欣怡脸色候地一变,“我……婢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终于承认你在我面前是奴才了?”甄十娘话题一转,“未经主母允许,就私自对我身边的大丫鬟动刑,你可知罪?”声音不高,却恍如冷刃上的冰峰,有股直刺人心的威寒。
空气顿时一滞。
嗖嗖嗖,众人目光俱落在楚欣怡身上。
楚欣怡脸色由红变白,直直地看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这规矩她比谁都清楚,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用到自己身上。
“我看你是不见棺才不落泪。”甄十娘淡淡一笑,她猛地一声高喝,“秋菊,掌嘴!”
众人俱一哆嗦。
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会吧?
楚欣怡可是将军府的红牌宠妾,进将军府五年,连沈钟磬都没动过一指头,除了老夫人和沈钟磬,府里哪个见了她不都唯唯诺诺的?
今天这个被遗弃了五年的女人竟要掌她的嘴?
她不想活了?
还是,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住了五年,她脑子变傻了?
大家眨眨眼,再眨眨眼,见秋菊站在那压根没上前的意思,才暗暗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虚张声势。
就说吗,她一个弃妇怎么敢打将军府里的当红宠妾?
话说出去半天没见动静,甄十娘就转头询问地看向秋菊。
秋菊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就压低了声音,“……掌嘴是干什么?”流浪女出身,秋菊还真不知道这些大宅门里面的专用术语。
甄十娘好悬没晕过去。
天,连这都不知道,真给她丢人。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
想起秋菊不是跟她一样穿来的,当然没看过电视剧,也就是说她还真没见过猪走,甄十娘呻吟一声,低声道,“……就是打嘴巴。”
“……奴婢知道了!”听明白了,秋菊扔了棍子就走上来。
春红等人刷地围了上来,“姨娘主持将军府中馈多年,也算半个主子,谁敢动!”当着甄十娘的面,春红再不敢说她家姨娘就是将军府里的主子了。
见他们涌上来,秋菊回头就拎起了棒子。
眼见就要打起来,只听咣当一声门被一把推开,李长河带着喜鹊的小姑子小叔子等一大堆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出什么事了?”抬头瞧见甄十娘稳稳地坐在地当中,李长河连忙刹住脚,“小姐。”
“长河来了。”甄十娘朝他点点头。
“长河!”喜鹊眼泪刷地落下来,“……他们欺负小姐。”
一眼瞧见喜鹊的两腮红肿不堪,李长河额头的青筋瞬间蹦起来,“……是谁打的?!”恶煞似的扫向楚欣怡等人。
李长河本就长的五大三粗,又是个粗人,这一嗓子,直像晴天打了个霹雷,楚欣怡的心都跟着一哆嗦,心道一声不好,“今日这亏吃定了。”目光直直地看向甄十娘。
她不信甄十娘真敢让人动她?
“长河……”甄十娘叫住李长河,“你先出去。”
将军府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惹得起的,今日李长河敢动楚欣怡一指头,惹怒了沈钟磬,怕是明日就会横尸街头了。
她只要他们来助威,可不敢让他们真动手。
李长河虽不知这些弯弯道,可他格外尊重甄十娘,听了这话,虽然心疼媳妇被人打成那样,众人面前他还是点点头,“……我就守在门外,小姐有事叫我。”
“……动手!”见李长河等人退了出去,甄十娘脸色一寒。
春红还想拦,楚欣怡使了个眼神,“你们退下。”
也知他们这些人若真上了,门外那群煞星立马就会冲进来,春红等人期期艾艾地退到一边。
“将军还说你变了……”见秋菊一步一步走过来,楚欣怡有些心虚,“想不到,五年了,你根本就没变,还是这么娇蛮,你就不怕动了我,将军会治你的罪?”
秋菊迟疑了下,回头看向甄十娘。
听道娇蛮两个字,甄十娘眉头动了下,随即喊道,“动手!”
秋菊心思简单,听了楚欣怡的话她也有些担心,但见甄十娘神色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心也便放下了,啪的一声,她抬手就朝楚欣怡脸上打去。
做惯了粗活,秋菊的掌力可不是春红等人能比的,只一掌,楚欣怡脸上就起了五道红檩子。
屋里人都倒吸了口气,齐刷刷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
微微顿了下,秋菊没听到甄十娘出声制止,接着又一抬手,啪的一声,在另一边脸上又落了一巴掌。
甄十娘没喊停,秋菊就一直打。
只听啪啪啪,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会功夫就打了十几掌。
眼见楚欣怡两腮都肿了起来,隐隐冒出血丝,可秋菊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春红扑通跪了下去,“……大奶奶息怒,奴婢知错了,求大奶奶饶了姨娘。”
见春红跪下,楚欣怡带来的其他人也呼啦啦跪了下来。
甄十娘就喊了一声,“秋菊……”
秋菊转身退了回来。
“你可知错?”甄十娘冷冷地看着楚欣怡。
被打的头晕眼花,楚欣怡哪敢再硬气,“婢妾知道错了?”若她不承认,甄十娘一定还会继续打她。
时值今日,她终于领教了为什么当初状元府的人一提到这位夫人,都战战兢兢的。
她不是蛮横,是非常非常的蛮横。
“嗯?”甄十娘语调微微上扬。
楚欣怡扑通跪下,“……婢妾知道错了,求大奶奶饶了婢妾。”
甄十娘这才点点头,“知道错就好,你回去告诉将军,我并没有喝过你捧的茶,你这个姨娘我不认,你还不配在我面前自称婢妾。”
那称什么?
楚欣怡有些恍惚,脸被打肿了,人也反应迟钝,寻思了好半天她也没转过弯来,只连连应声,“……婢妾回去一定如实回将军。”
“好了,你们走吧。”甄十娘摆摆手。
如得了大赦般,春红等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扶了楚欣怡就往外走。
“等等……”快到门口,又被甄十娘叫住。
众人都一哆嗦,楚欣怡强自镇静地问道,“大奶奶还有事儿?”
“我忘问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一句话问的楚欣怡直想吐血,“婢妾只是来看看大奶奶。”
甄十娘就摆摆手,“……既然看过了,你们走吧。”
……
“……将军都不舍的动一下,今日却吃了这个大亏。”出门上了车,春红一边给楚欣怡擦嘴角的血,心疼地直掉眼泪。
“这样也好,回去看将军还心软?”被春红的手碰在伤口上,楚欣怡疼的一咧嘴,“你轻些!”皱眉骂道,“……这贱蹄子下手真狠,早晚落我手里,我剥了她的皮!”
嘴里骂着,楚欣怡眼里现出一丝狠色:
这贱人不管不顾地就把自己打成这样,这可是现成的苦肉计,就不信这次沈钟磬还不舍得和离!
第六十五章 置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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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不跟他回去?” 送走李长河等人,甄十娘回头问喜鹊,“我有秋菊伺候就够了,你回去养两天吧。”
看李长河一脸不是心思的表情,任谁媳妇被打成这样,都心疼吧。
“家里哪有在这儿舒服,奴婢喜欢吃小姐做的饭。”喜鹊嘻嘻地笑,一咧嘴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哎呦一声。
真不知道她们到底谁是主子?
甄十娘白了她一眼,拿下她脸上的毛巾,用凉水投了又给敷上, “以后再不兴这么傻,这巴掌打在谁身上谁肉疼,你就告诉她我在家,她还能把我吃了?”听喜鹊说,是因为她不说出自己在哪儿,楚欣怡才把她打成这样。
甄十娘很生气,非常的生气。
“小姐忘了,您以前也经常这么打奴婢,不疼的。”喜鹊嬉笑着,忽然神色一黯,“小姐不该得罪她的,将军府后宅大权都在她手里,将军又对她宠的紧,带着这一脸伤回去正落了现成的证据……”抬头看着甄十娘,“小姐答应过奴婢,你会和将军好好相处的!”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甄十娘,那意思是:“你若敢违约,奴婢就不养活文哥武哥!”
甄十娘哀叹自己命苦。
“我没打算违约的。”甄十娘把脸上堆满哀色,“只是今天见了楚姨娘,她那么漂亮,我是再没机会了。”耸耸肩,“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喽。”
“小姐比她漂亮!” 喜鹊腾地坐起来, “只要您肯放下身段将军早晚会动心。”一口气说完,才发现甄十娘是调侃她。 “小姐!”
“你仔细动了胎气。”甄十娘一把扶住她,见她兀自涨红着脸看自己,就叹了口气,“我告诉你,楚姨娘今儿来就是打算逼我跟将军和离的,我打她和求她都是一个结果。”眼睛眯了起来,“看样子她是真等不急了啊,连个消停年都不打算让我过好。”
喜鹊就咬了咬嘴唇,“可是。你这样打了她,怕是将军那头再没商量余地了。”
“将军心本就没在我这儿,我又阻碍了他的功名富贵,就是我不打楚姨娘,就算我跪下磕头求他。他也不会有商量余地的。”甄十娘摇摇头,“不过是想拖两年再和离,我原也没打算去磕头求他。”
将军一向吃软不吃硬,除了哀求,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答应拖上两年再和离?
喜鹊错愕地抬起头。
甄十娘已转了话题,“……余伯的房子签了吗?”
余伯是郑阁老的包衣奴才,郑阁老府上的七爷要外放安平做知府。准备让余伯一家跟着,年后就走,余伯打算把房子卖了。
三间茅草房,外带一个大院套。和喜鹊婆家就隔了一堵墙,因急着出手价钱很便宜,甄十娘想买下来。
“奴婢一早过来就是打算跟您说这事儿的,这一折腾竟给忘了。”喜鹊坐正身子。“原本说好了一百两银子给我们,就等余伯的大儿子从上京回来签契约。谁知昨晚余伯突然变了挂,一百二十两少一文也不卖。”
“没说为什么?”甄十娘皱皱眉。
“长河打听了,说是东街银楼的张老爷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想给买套房子,出手就是一百二十两,因念着是和我们先订的,余伯才同意一百二十两优先卖给我们。”叹了口气,“按说那套房子一百六十两也值,给一百二十两倒也不亏,只是……”
喜鹊摇摇头,她们哪来的银子?
“就一百二十两吧。”甄十娘低头想了想,“让长河早点把契约签了。”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小姐……”
“都是知根知底的,那房子的确值。”甄十娘坦然笑道,“萧大人赏了一百两诊费,在加刚卖了秋粮,杂七杂八的我手里攒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呢。”这几个月的米粮都是沈钟磬供的,除了买药甄十娘几乎没什么大花消。
“这才腊月,出了正月还要四五个月才能有新鲜菜吃呢。”喜鹊坚决不同意,“不说小姐还得吃药,单说转过年就春耕了,您又得买鱼苗又得买肥料……” 那才是真正的青黄不接,喜鹊扳着手指给甄十娘算,“还有,一开春文哥武哥马上就该去学塾了,一下子就要交半年的学费……”
“这一百两银子本来就是偏得的,往年没有不也那么过来了。” 甄十娘不以为意,“祖宅总是将军的,谁知道他哪天高兴就给收回去了?到时有那么个小院,我们娘仨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喜鹊不甘地嘟囔道:“婆婆已经答应给您腾一间屋子了。”
甄十娘只当
没听见,“我看你扯的那几丈粗葛布很好,给几个孩子做衣服足够了,明儿就让秋菊把萧大人赏得那两匹锦缎送去布庄买了吧,腊月十九还有个集,到时连萧大人送的山货也一起卖了。”
“小姐!”看着甄十娘身上摞满补丁的旧棉袄,喜鹊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对了……”不想继续谈这些,甄十娘话题一转,“你刚刚说我以前也常打你,是真的?”原本只是随口而问问,想起楚欣怡也说她娇蛮的脾气一点没变,甄十娘神色就郑重了,“你说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因不愿提沈钟磬,这些年她从不来问,喜鹊也从不谈以前的事情。
“小姐以前是很霸道。” 略一迟疑,喜鹊就娓娓地说了起来, “二姨娘诊出有喜了,你让奴婢送了一碗燕窝粥,当晚就滑了胎,将军来找您对质,您还和他大吵一架,抵死也不承认……三姨娘怀孕两个多月,怕被您发现连大夫都不敢找,被四姨娘的小丫鬟说漏了嘴,你就借故罚三姨娘立了一天规矩,回去就滑了胎……”叹了口气,“小姐不知,奴婢当时对您是又怕又疼……”
“原来是这样啊。”甄十娘有些恍惚,“难怪第一次见你,我只说话声音高了,你就吓的直哆嗦。”还记得五年前她刚来到这里,沈钟磬骂完她走了后,她就问喜鹊,“……是谁把他叫来的?”其实,当时她是想问,“他是谁?”
谁知喜鹊一听这话,就体似筛糠地跪下去连连告饶。
“小姐说什么?什么第一次见奴婢?”没听懂甄十娘的话,喜鹊茫然地抬起头。
“哦……”发现说漏了嘴,甄十娘忙岔开话,“这么说,他遗弃我也不全是喜新厌旧?”
喜鹊点点头,“是因为当初小姐太跋扈了……”
甄十娘不觉为自己这具身子的原主人脸红,不甘心地嘟囔道,“不管怎样,他左一房,右一房抬回这么多姨娘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花心大萝卜?”喜鹊眨眨眼。
“就是心太花,喜新厌旧!”心情阴郁,甄十娘说法也没好气。
这以后,甄十娘会经常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词,喜鹊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扑哧一笑,“其实将军当初抬回这么多姨娘,除了楚姨娘是旧爱,其他人还都是被小姐逼的呢。”
“……怎么会?”甄十娘错愕。
“娶大姨娘是因为当时小姐和老夫人顶了嘴,还动手打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将军让您给老夫人赔罪,您死也不肯,说你没错凭什么道歉,还说你一个堂堂尚书府的嫡出小姐怎么能向一个粗陋的村妇道歉,将军当时就黑了脸,一字一字地告诉您,他就是一个粗陋村妇的儿子,您看不起他大可以走人,他立即就签和离书……”想起当时沈钟磬的暴怒,喜鹊现在还心有余悸,好半天,她才从回忆中透出一口气来,“当夜将军就睡在了书房,第二天老夫人便向大姨娘的娘家下了聘,半个月后就给抬了回来;娶二姨娘是因为……”像讲故事,喜鹊扳着手指一个一个姨娘给甄十娘数着说。
甄十娘眨眨眼。
她有那么逊吗?
堂堂的尚书府嫡出千金,就算年龄小一点,可毕竟就生在那种环境中,怎么连最基本的宅斗都不会?
谋害情敌的手段竟然烂到了家!
甚至连她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现代和平女都不如,连最基本的遮掩都不要。出师无名必将折翼,她如此狂傲是以为她父亲是权势冲天的户部尚书,可以保她一辈子在沈家呼风唤雨吗?
还是,另有隐情?
倒不是一定要为自己这俱身体的原主人辩护,甄十娘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些事情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正想着出神,秋菊领着简武简文推门进来。
“娘,喜鹊姑姑,吃糖葫芦……”简武几步扑到炕边,高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就要往炕上爬。
简文也跟着扑过来。
“仔细糖沾了炕。”甄十娘伸手把糖葫芦接过去。
秋菊拿了布巾给简武简文擦手,一边蹲下给两人脱鞋, “……文哥武哥说什么也不在后院呆,吵着闹着要来看喜鹊姑姑。”
要谈沈钟磬的事情,甄十娘就支了秋菊去后院。
“好像有人来了……”拉简文上了炕,甄十娘听到外面好似有人喊,就隔着窗棂朝外张望。
“奴婢去看看。”把简武抱上炕,秋菊转身跑出去。
是李齐媳妇来了。
一进门就满脸带笑,“……恭喜阿忧,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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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夜来
“……什么好事?”带李齐媳妇来到对屋,甄十娘打趣道,“是我的丸药都被哄抢了,你送银子来了?”一边让坐,回头吩咐秋菊,“上茶。”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李齐媳妇啐了一口,“你那丸药人家一看价钱就摇头大半年卖了还不到十粒,你李大哥昨儿还让我商量你干脆拿回来算了。”李齐媳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甄十娘,“是大生意上门了,说是成亲五年一直没动静点了名要您出诊,只要能怀上孩子银子多少都无所谓。”看着甄十娘,“您说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真的?”端茶进来,秋菊正听见这话,“她们在哪儿?”又道,“您也看到喜鹊姑姑了,治这种病我家小姐最拿手。”
食髓知味,想起萧煜成马车送来的年货,秋菊两眼放光,城里这些大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若治好了病,随便给一点就够她们吃半年的。
甄十娘哭笑不得。
这秋菊,真把她当成送子娘娘了。
“谁说不是。”李齐媳妇点头附和,“要不人家特意点了名要您出诊呢。”左右瞧瞧又压低了声音,“看气派,应该是从上京城来的大户,不过瞧个病就带了三四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看穿着打扮你李大哥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一问才知道竟是个丫鬟。”咂咂嘴,“你想啊,丫鬟都穿锦缎,那正经主子还不知多有钱呢?”看着甄十娘,“像这种大户人家,银子多的花不完。最在乎的就是子嗣,这一定又是上京哪个官宦人家的姨娘,成亲几年没孩子,怕地位不稳偷偷跑出来瞧病,你若给瞧好了,让她得了宠银子肯定少不了……”神秘地说道,“这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利用好了以后定会财源不断。”硬拉了甄十娘站起来,“快走吧。人家正等着呢。”
“奴婢去给小姐拿衣服!”秋菊欢喜地跑出去。
甄十娘一脚跨出门口,忽然站在,“李嫂是说她成亲五年了?”
“嗯,一直没孩子。”李齐媳妇点点头。
“她们几辆马车?”
“三辆。”
“那个小丫鬟穿什么衣服?”
“葱绿色锦缎绣花窄袄……”李齐媳妇仔细想了想。
是她?
秋菊恍然想起楚欣怡的大丫鬟春红就穿了件葱绿色锦缎绣花窄袄,不觉睁大了眼。扭头错愕地看着甄十娘。
想起楚欣怡曾去尚书府找过自己,甄十娘不由失笑。
原来她是想治这种病啊。
送走李齐媳妇,喜鹊回头就开始抱怨,“小姐也真是,她的脸被打成了猪头,肯定不敢正面对您,您就化了装遮了面去给她瞧。狠狠地敲她一笔。”
左右已经撕破了脸,这银子不赚白不赚。
“那得看将军以后的继室是谁?”甄十娘拽了个枕头懒洋洋地倚上去,望着被皑皑白雪映了一层清辉的窗格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若她没被扶正,我倒是可以帮她生个儿子和将军府未来的主母斗一斗……”
……
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甄十娘扑棱坐起来,伸手摸到火折刚要打着。想一想,又放到了一边。
“小姐。好像是将军来了!”秋菊披着衣服跑进来。
“大奶奶睡了吗,将军过来了!”荣升的声音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想起。
废话,这么晚了谁不睡觉?
听出是荣升的声音,甄十娘在心里骂了一句,借着窗前的月光看到睡的酣甜的简武简文,浑身一激灵,“是将军来了,快,把文哥武哥抱对屋去……”
秋菊也回过神来,立时上前抱了简武,甄十娘跟着把简文抱起来。
安顿好孩子,听到敲门声越来越急,甄十娘吩咐秋菊,“把孩子的被褥衣服都收过去。”抓起棉袄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往外跑,“来了,来了……”
“将军安好……”甄十娘气喘嘘嘘地打开门,“妾睡觉太死,让将军久等了。”
“……真墨迹!”话说出口,沈钟磬瞧见甄十娘正手忙脚乱地系扣子,半个棉衣敞开的,单薄的身子在凛冽的朔风中瑟瑟发抖,立时想起她那轻若柳絮的体重,就皱皱眉,“身体不好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丫鬟呢?”心里想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旋即又缩回来,青黑着脸大步进了院。
“大奶奶安。”荣升给甄十娘施了一礼,快步跟上沈钟磬。
脾气真大!
甄十娘转身看着他高大威武的背影,月色中,活像一尊恶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感觉寒风刺骨,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收拾好简武简文的东西,秋菊刚点上灯,一转身,沈钟磬已脸色青黑地进了屋,被迎面扑来的那股煞气震慑,秋菊扑通跪下去,“……人是奴婢打的与小姐无关,将军要罚就罚奴婢!”他深更半夜地闯进来,一定是为楚欣怡出气来了。
还知道自己是奴婢,竟让主人衣冠不整地冒着寒风去开门!
冷冷地扫了眼秋菊,沈钟磬脸色更加青黑。
秋菊就一哆嗦。
“……真是掌上的明珠动不得啊,我也不过就打了楚姨娘一顿罢了。”见沈钟磬竟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过不去,甄十娘心里叹息一声,一把拉起她,“……你是我捡的孤儿不是将军府奴婢,用不着跪,出去吧。”
“小姐!”秋菊偷偷睨着沈钟磬神色,不敢离开。
“文哥武哥还在对屋。”甄十娘朝她做了个口型,复又大声说道,“秋菊放心,将军是名亘千古的大英雄,不会打女人的。”
谁说英雄就不打女人!
瞧见秋菊灵猫似的闪了出去,沈钟磬额头青筋蹦了蹦,原本要发做,可暴躁的心情却没由来的被这狡黠的明显带着讨好的语气冲淡了许多。
趁他走神,甄十娘不着痕迹地关上门隔开了秋菊的背影。
“将军请坐。”她上前给沈钟磬拉了把椅子,摸摸案上的壶,“水有些凉,妾去给将军烧壶热的。”拉开门就要躲出去。
这厮火气太盛,还是等他消消火再进来。
“不用,我一会儿就走。” 听到沈钟磬冷冷的声音,甄十娘哀叹一声,转身回来。
“奴才去吧。”荣升接过壶借机走了出去。
“为什么要罚楚姨娘?”见自己不说话,甄十娘就静静地坐着不言语,沈钟磬怒气不由一点点又升腾起来,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打了喜鹊。”
甄十娘声音淡淡的,带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喜鹊只是个奴才!”沈钟磬语速又低了下来,他讥讽地看着甄十娘,“……她连一个奴才都惩罚不了吗?”
楚欣怡也是奴才!
甄十娘也火大,不过这话只在心里想一想,她可不敢跟他对着吼,甄十娘咳了咳,“妾是将军的嫡妻,难道连一个姨娘都不能惩罚吗?”
“你……”一向注重规矩的沈钟磬神色不由一僵。
被遗弃了五年,他几乎忘了她还是他后院主母的这个身份,从来没想过甄十娘还敢以正妻的身份干涉他内院的事儿。可细想一下,甄十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是事实,她这话一点毛病没有,而且正妻惩罚妾室就是后院的事情,他这个家主还真没有说话的立场,更别说是替小妾撑腰了。
“还是……”他这面心思百转,甄十娘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将军深夜来此,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宠妾灭妻!”最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甄十娘迎着沈钟磬凛冽的目光,大胆地和他对视。
沈钟磬目光闪道一边,心里竟微微有些发虚。
骤然看道楚欣怡被打成那样,在母亲的怒意和威逼下,他二话没说便连夜赶了来,就是想趁机和她做个了断,如今被她这麽一说,若自己今夜真借此事逼她和离还真就应了宠妾灭妻之说,她若真撒混耍泼闹到官府,还真不好收拾。
至少,为堵住悠悠之口,他便不能再扶正楚欣怡。
想起甄十娘以前的刁钻蛮横,沈钟磬心里还真有些发耸,气势就明显弱了几分,“不管怎样,她总是主持将军府中馈的姨娘。”
见他软下来,甄十娘见好就收,她幽幽叹了口气,“若是打了别人,我总会给她三分颜面不去计较。”话锋一转,“喜鹊不一样的,她是双身子的人了,大冷的天跪在雪地里一个不甚就是一尸体两命,在将军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命如蝼蚁,死便死了,可在妾她却是救命恩人,四年前妾身染重病命悬一线,若不是她衣不解带地伺候,妾早已魂归地府了,妾……这条命是她的。”
想起辛酸往事,甄十娘温淡的眼底浮起一层氤氲,迷迷蒙蒙的,直令沈钟磬的心跟着颤了颤。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良久,沈钟磬摇摇头,“……怡儿温婉贤淑,怎么会让喜鹊跪在雪地上?”来之前楚欣怡和春红可都不是这麽说的。
这意思是她说谎了!
一股怒意突窜而出,甄十娘一转念便明白了,自己和楚欣怡之间,他相信的自然是楚欣怡,脱口要出的话生生地卡在舌边,甄十娘抿起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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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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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僵持着,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李长河扶着喜鹊匆匆推门走进来,瞧见沈钟磬,喜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都是奴婢不好,惹楚姨娘生气,奴婢愿意受罚,求将军不要怪罪小姐。”
瞧见喜鹊红肿不堪的脸,沈钟磬身子一震,暗道,“怡儿说只掌了两下嘴,怎么竟打成这样?”突然之间,他就想起了荣升说的四年前喜鹊去状元府求助被打成猪头的事儿。
“你不要命了,这大冷的天深更半夜地跑来!”听喜鹊还在不停地喘息,甄十娘惊得站起来,“……你快起来,仔细动了胎气。”上前就往起扶。
“求将军不要责罚小姐。”喜鹊倔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甄十娘心里哀嚎。
她到底是谁的奴婢,难怪当年抗日战争中会有那么多汉奸,原来真的人怕恶人,他只那么黑着一张脸这喜鹊就变了节。
“七八个月的身子了,一旦动了胎气就是一尸两命!”话是对喜鹊说,甄十娘眼睛却看着沈钟磬,语气中有股极力压抑的怒气。
沈钟磬就扫了她一眼,低头冷冷地说道,“你起来吧。”
喜鹊站起身来,战战兢兢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事实就摆在眼前,突然之间,沈钟磬有些意兴阑珊。
良久,他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你不该打她的脸。”
就那么肿着一张猪头似的脸回去,现在整个将军府都记起来他还有一个威名远扬的恶妻了,闹得楚欣怡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母亲硬逼了他连夜来和离。而且还扬言要立即撵出祖宅,不得带走沈家一针一线。
“她打了喜鹊的脸。”甄十娘小声嘟囔道,言语中有股小孩斗气的执拗。
沈钟磬诧异地抬过眼,却见她神色淡然,无一丝羞愧之色。
到底这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是没改啊。
原本心里还有些怒气,可想到甄十娘五年前比这还骄纵十倍百倍,沈钟磬突然就释怀了,而且有种淡淡的宽慰,不再找百般的籍口和理由胡搅蛮缠。她能这样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已经是难得了,他实在没必要跟她计较更多。
毕竟,这次错在楚欣怡。
而且,甄十娘就是那样的性子。
身怀六甲的喜鹊被打成这样。若不还手打回去,她就不是甄十娘了!
几个月来,沈钟磬心里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他觉得甄十娘就像换了个灵魂,被妖孽附体了,否则,一个人不会突然就转了性。这也是他即贪恋她精湛的厨艺,欣赏她高超的棋艺,却又避之蛇蝎般不来祖宅的原因。
至此,沈钟磬已确信。甄十娘就是原来那个甄十娘,只是五年的清贫生活,让她变得隐忍冷静,从而生出了一股堪透世事的超脱。
“去煮碗面来。”今晚和离的事儿不能谈了。还是等明天吧。
煮面?
还在全神贯注地想着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情,甄十娘有些跟不上上沈钟磬跳跃的思维。她错愕地看着沈钟磬,暗道:“不是说一会儿就走吗?怎么又要吃饭?”
“……今儿晚了,客栈大约找不到了,暂时在这将就一夜吧。”沈钟磬板着脸解释道。
喜鹊秋菊脸上已经露出笑容。
甄十娘哀叹一声,这年头房子最值钱,谁有房子谁老大,这是他的房子,他是大爷他说了算。
面条筋韧,哨味鲜美,一大盆哨子面端上来,两人连汤都喝个精光,荣升还有些意犹未尽。
甄十娘怀疑,这深更半夜的,吃的这么饱,他们会不会消化不良?
不过这不是她操心的事情,吩咐秋菊把自己的被褥搬走,将两人安顿在了东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沈钟磬醒来时,甄十娘早把简武简文送去后院,又做了一桌精美的早餐。
用过早饭,秋菊和喜鹊双双守着甄十娘不敢离开。
“你们出去……”沈钟磬放下茶杯,冲喜鹊三人说道。
荣升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喜鹊则一把抓住甄十娘。
“去吧……”甄十娘拍拍她的手。
沈钟磬这是有事要和她单独谈,吃不了她。
“那……小姐小心了……”喜鹊不安地看了沈钟磬一眼。
沈钟磬眉头蹙了起来。
甄十娘忙推了喜鹊一把。
看着她和秋菊双双走出去,甄十娘起身亲自给沈钟磬续满茶,“……将军今儿不回上京?”
“十娘……”沈钟磬声音少有的温和。
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甄十娘心突地跳了下,就势把茶杯放到沈钟磬跟前,“妾有件事想求将军。”
正犹豫着怎么说出和离之事儿,听了这话,沈钟磬恍然松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道,“十娘有事儿只管说。”总归夫妻一场,和离之前,能尽力满足她的愿望也算是尽了心。
“妾这副身子骨怕是也活不长了……”甄十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转身坐下,“只是秋菊喜鹊跟了我一回,还望将军好歹能容下她们,在将军府外的庄子上给她们谋个差事,她们能一生无忧,妾也瞑目了。”
她活不长了?
想起她那轻若柳絮的体重,沈钟磬猛地抬起头。
莫名地,他心狠狠地抽了下。
“四
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是给你生儿子了!
心里抱怨,嘴上却不敢说出来,想到简武简文都随了自己前世老爹的姓氏,甄十娘心好歹平衡了不少,嘴里含糊道,“大夫说我最多……可活……两年……”
真的只有两年可活吗?
她怎么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恍然两年后面临的不是生死,是去春游。
一将成名万古枯,身为横贯沙场的将军。他见惯了生死,更见惯了人濒临死亡前的挣扎,因为一个贪生,有多少人阵前变节,背友丧义,买主求容,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把一个死字说的这样云淡风轻!
静静地看着甄十娘,沈钟磬眼底闪着一丝困惑。
望着眼前这双有种堪透世事的淡定的眼,沈钟磬蓦然想起自己三日前来这儿。她就是去了临镇寻求名医。
也许这是真的。
这念头一闪过,沈钟磬心里一阵烦躁,他腾地站起,大步走了出去。
甄十娘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有种近乎羽化的沉静。
“小姐!”沈钟磬一出去。秋菊喜鹊就冲进来,“他跟您提和离了?”
见甄十娘摇头,喜鹊声音有股兴奋的尖利,“你没答应?”所以他才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没提……”甄十娘又摇摇头。
“那……”
那将军怎么气走了?
话在喜鹊嘴边直打转,她心神不定地看着甄十娘。
“把围棋拿过来……”甄十娘起身来到炕上。
秋菊搬过炕桌,小心翼翼地铺好棋盘。
吧嗒,甄十娘把手里的黑子放在星角处。随手又捡起一粒白子,一粒一粒地摆着,甄十娘神色如常,心却如煮沸了的水般翻腾不息。
喜鹊和萧煜都说他是个重信重义的人。
人至信则心胸磊落。她赌他是个磊落的人,不会在她病弱时离弃她,所以才在他说出合离之前抢着说出自己命不久矣。
言外之意,他只要耐心地等上两年就是自由身。他们已经没必要和离了。
可这也是一把双刃剑,把自己的短处暴露给对手。若她猜错了,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为早日借助联姻攀上更高的权势,便可以此为据,上表请万岁休了她。
七年无出,又加身患恶疾,她犯了七出中的两条,即便有先帝谕旨,万岁也能允了。
缓缓地放下一枚棋子,甄十娘动作从没有的沉重。
这步棋她走对了,还是错了?
一旦错了,她该何去何从?
文哥武哥还小……她又只有两年的寿命……身子孱弱如此,难道真要带着他们去投靠萧煜……摇摇头,萧煜是沈钟磬的莫逆,见了文哥武哥的长相,以他的聪明绝对能猜到他们的出身。
到最后,还是一个母子分离的局!
“后院太冷清,文哥武哥直吵着要过来……”见甄十娘静的出奇,喜鹊没话找话。
“把那盒窝丝糖送后院去……”甄十娘啪的一声又落了一子。
喜鹊错愕地和秋菊对视了一眼。
甄十娘一向以身作则引导孩子,从不拿东西哄,今日开口就让拿了糖去哄,显然是心乱了。
这可是从没有的事情。
秋菊憋了憋嘴,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喜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去拿糖。
“将军……”拿了糖,秋菊一开门,门外沈钟磬正伸手要推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窝丝糖差点掉到地上。
听到秋菊的叫声,喜鹊一哆嗦,“……将军回来了。”挣扎着下地去开门。
“……将军回来了。”见沈钟磬面无表情地进了屋,甄十娘将手里的白子落下,拍拍手站起来。
喜鹊早拿了鞋子。
“收拾一下,我们出去。”沈钟磬瞟了眼炕上摆了一半的围棋。
“将军要带小姐去哪儿?”喜鹊不安地问道。
没言语,沈钟磬在炕边坐下,低了头研究甄十娘刚摆的局。
喜鹊还要再问,被甄十娘一把拽住,“……把我那件耦合色宝巾花背子找出来。”
ps:关于和离: 评论区许多人都盼着赶快和离,希望亲看了这章不要砸砖。 阿忧和沈彼此都没感情,打心里说,阿忧比谁都更盼着能早日和离,另寻第二春,她自己有手有脚,会医术,又有现代自由思想,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她对自由的渴望是多么的强烈。 可是,这仅仅只是对她个人来说最好的选择, 可她有简武简文,不得不为孩子考虑,若她身体好也就罢了,慢慢地熬着,只要她肯吃苦总能把孩子养大,但她身体不好,只有两年的寿命,试问,她果然刚烈地选择了和离,那么她死了之后,简武简文怎么办? 就为她的一己之私,最后让他们流落街头任人欺凌,抑或被弄进将军府任继母虐待残害? 虽有忠心,可喜鹊目前的经济状况是养不了他们的,她必须在有生之年赚到足够的银子留给喜鹊才能让她完成自己的遗愿。 为了孩子牺牲自己一生幸福,选择留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对于一个强烈渴望自由渴望爱情的坚强女子来说,这选择是锥心刺骨、痛入心肺的。 希亲不要认为我家阿忧不和离是辱没了现代女性的尊严,久花希望亲能藉此看到一个孱弱母亲的殷殷爱子之心。 母爱,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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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问医
伺候甄十娘梳洗完毕,喜鹊才发现沈钟磬竟雇了马车,不觉惊了一跳。
“……将军雇了马车,看样子是要走远路,小姐换上那件厚棉衣吧。”她特意跑出去看了,沈钟磬雇的马车可没顾买办想的那么周到,里面给放了个炭火盆。
那件棉衣太厚,套不上外衣,又打了补丁,和沈钟磬一起出去……他会很难堪吧?
低头想了想,甄十娘摇摇头,“就这样吧。”
“那就拿床被子铺车上。”喜鹊说着,也不待甄十娘答应就回头招呼秋菊,“……去抱床被出来。”
弯腰正要上马车,瞧见秋菊抱出一床被,沈钟磬就皱皱眉,又低头看看空间狭小马车,开口就想让抱回去,余光扫见甄十娘单薄的身子,略一犹豫,又闪到了一边。
上了马车,沈钟磬放下车帘,回头吩咐车夫,“走吧!”
“架……”车夫一甩鞭子,吱呀一声,马车轮缓缓地滚动起来。
那边荣升也飞身上马跟了上来。
“小姐!”马车刚使出胡同,秋菊从后面气喘嘘嘘地追上来,一面扯着嗓子叫。
“停车。”甄十娘撩起车帘,“什么事儿?”
“萧大人送的手炉……”秋菊举起手里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碳不多了,喜鹊姑姑说还能烧一二个时辰,小姐带在身上好歹能少遭些罪。”甄十娘身子畏寒,沈钟磬又没说去哪儿,坐多长时间的马车,喜鹊是真不放心。
奈何这个冷面煞星可不是她们主仆三人能惹的主儿。
甄十娘听了额头直冒冷汗。
这秋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自己不安于室吗?
又多了一条休妻的理由!
想起上次只是看到自己和张志说话,他都语气咄咄地质问她还想再嫁不曾。这次发现收了人家这麽贵重的东西,赃证俱在,不知她会不会被就地正法了?
越想越心虚,秋菊手中诺大的手炉恍然一坐泰山般压过来,甄十娘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最好能把这个手炉立即变没了,没了证据,她就可以给他来个死不认账。
无量神通,变、变、变……
心里默念着前世动画片里的那些能把东西变没的咒语,甄十娘希望老天看着她是穿越者的份上。能让这个手炉立即消失。
直到吱呀一声,马车又启动了,甄十娘发现,手炉还完好地拿在她手上,而且。还被她神色淡然地搂在怀里。
余光悄悄睨向沈钟磬。
还是那一副冷的冻死人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马车行了近一个半时辰,在一处幽静雅致的院门前停下。
“……钟大夫在家吗?”荣升跳下马上前敲门。
钟大夫?
甄十娘转头看向沈钟磬。
“这钟大夫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外号叫阎王愁,让他给你把把脉,或许……能治好……”沈钟磬扭过脸去,神色有些不自在。
是不相信她的话。还是真心给她瞧病?
甄十娘微眯着眼望着沈钟磬宽阔的背影,凝眉沉思。
钟大夫四十五六岁,矮胖矮胖的,笑起来向尊弥勒佛。瞧见沈钟磬站在门口,直唬得什么似的,连连施礼,“将军有事让人传一声便是。竟亲自来了,可折杀小的了……”回头招呼家人。“沈将军来了,快出来见礼!”
沈钟磬摆手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钟夫人早带着两个儿子受宠若惊地跑出来,大家虚礼一番,钟大夫把沈钟磬等人让到客厅,让人沏了壶上好的西湖毛尖,“将军此来是……”
“瞧病……”沈钟磬指了指甄十娘。
自进门沈钟磬就一直没介绍,钟大夫也不敢多问,听他让自己给这个沉静如菊的女子瞧病,就探寻地看向她,“这位是……”
自己一身布衣荆钗,沈钟磬却是锦缎加身,说是夫妻实在不搭,甄十娘就看向沈钟磬。
“是内人。”沈钟磬声音平和,“得了血虚,麻烦钟大夫给仔细瞧瞧。”
内人?
钟大夫眨眨眼。
将军府又不缺银子,怎么会穿的这么寒酸?
心里疑惑,钟大夫却不敢再多看甄十娘,微低着头,恭敬地请她伸手。
甄十娘落落大方地挽起袖子,露出纤细苍白的手腕。
“沈夫人的病有多久了?”号了脉,钟大夫问道。
“四年?”
“因何而得?”
“这……”甄十娘看了沈钟磬一眼,略一迟疑,慢慢说道,“血蹦。”
“因何引发血蹦,当时如何救治?”钟大夫蓦然坐直了身子。
沈钟磬也坐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甄十娘。
他一直想知道,曾经她经历了一
场什么样的磨难。
犹豫片刻,甄十娘摇摇头,“我也不懂大夫是如何救治的,只知道当时吃了许多汤药,好像有当归、黄芪、鸡血藤……”把当初自己用的方子和现在用的方子一一说了。
看这方子和她的症状分明就是产后血崩!
钟大夫不可置信地看着甄十娘,若是产后血崩,她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是谁给她瞧的?
迄今为止,他就没见过一例产后血崩能活这么久的,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令钟大夫心砰砰直跳,弥勒佛似的老眼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芒,开口要问是不是产后血崩,是谁治的?对上甄十娘静谧的近乎死神般的眸子,问话生生地卡在了喉间:
能把方子说得这么清晰,显然是个懂药的,她怎么会不懂当时是如何救治的?
随即想到甄十娘对他如何引发血崩的问话避而不答,想到甄十娘说出血崩之前看沈钟磬的那一眼,又想到沈钟磬一进门就对这些三缄其口,再想到外面传言沈钟磬一直无子,钟大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这件事一定另有隐秘,不可告人!
行医三十多年。钟大夫也常进出侯门大宅,对大宅门里那些不可告人的辛秘并不陌生。
只是,错过一个了解治疗血崩新方法的机会真可惜。
钟大夫眼里闪过一抹失望,复又想到以沈钟磬的赫赫权势,还不知找了多少名医,花了多少银子才把她的命续到现在,若放在寒门小户说不定早就死了,未必就是谁有这样的回天之术,他心里又平衡了许多。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下来,暗道,“她终归活不了多久,我却不好涉足太深,这病因不问也罢。”只是。他又皱起了眉头,“不确准病因,这方子如何下?”
诊断猜测是一回事儿,从病人嘴里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儿。
不知道钟大夫这一瞬间想了这么多,见他神色变幻,最后又皱起了眉头,甄十娘心慢慢悬了起来。 “……怎样,这方子可有问题?”
几年来她换了几副养血药方,身体却越来越差,没钱养病时常断药断粮固然是一方面。甄十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治疗方向不对,常言道医生不能给自己治病,这钟大夫名声在外,号称阎王愁。她很想听听他的见解。
“夫人服用的方子没问题,只是……”钟大夫有些犹豫。抬头看向沈钟磬。
“……你先出去。”沈钟磬看着甄十娘吩咐道。
她也是大夫!
得了钟大夫的提点,也许她就有把握治好自己的病,执拗地坐了片刻,见沈钟磬态度坚决,甄十娘不甘心地站起来。
“内人的病怎样,可有大碍?”直看着她没了影,沈钟磬才倾下身来,眼里带着一抹毫不遮掩的关心。
钟大夫摇摇头,“尊夫人脉浮大而缓,乃水谷精微不能化生血液所致的阴血虚耗之症……”娓娓地说了一大堆。
沈钟磬一句也没听懂。
他不耐地摆摆手,“你只说内人的病若治好需要多久?”又道,“银子不是问题。”
钟大夫脸腾地涨红,“尊夫人血……”想说血不载气已无药可救,怕沈钟磬听不懂又不耐烦,钟大夫声音顿了下,“精血已耗尽,如油尽之灯……”摇摇头,没说下去。
沈钟磬一把抓住他,“你是说……”
钟大夫点点头,“若好好调养,少费心神,或许能多活一年半载。”
“她说的竟全是真的!”沈钟磬手慢慢垂下来。
忽然又抬起头,真诚地看着钟大夫,“钟大夫号称阎王愁,传说连阎王爷收录在册的人您都能抢回来,难道也没办法?”语气中带着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冀望。
钟大夫苦笑,“病有六不治,形羸不能服药者不治,尊夫人乃沉疴痼疾,身体虚弱已不能承受药力,即便华佗再世也难回天。”摇摇头,“尊夫人目前用的方子已经是最好的了……”
……
“沈夫人呢?”送沈钟磬走出客厅,没见甄十娘,钟大夫招来钟夫人问道, “……将军要回去了。”
“沈夫人在后院看雪……”钟夫人给沈钟磬福身,“将军稍等,我立即去找她。”
“我自己去吧。”沈钟磬说着,迈步走出了屋。
瞧见枯瘦的榕树下那个纤细而模糊的身影,沈钟磬停下了脚步,认真打量起来。
她很怕冷,好像那件耦合色宝巾花背子下面还套着一件很厚的棉衣,可尽管如此,从背面看,那腰身还是能盈盈一握。
她太瘦了!
看来真如钟大夫所说,她是精血耗尽了。
香消玉碎佳人绝,她是真的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地逝去了,在最美的年华里。就像这地上的雪,一场春雨便会消融殆尽,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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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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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见过死亡,横亘沙场,将士们断腿断脚,被刺穿胸膛,割掉头颅,每天都有血淋淋的死亡,可是,让他这样静静看着一条孱弱如此的生命在花季一般的年龄里便如泪烛般一点一点地燃尽,转瞬成灰,沈钟磬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远山,枯树,纤细的背影,仿佛一副苍凉的水墨画。
突然间,他觉的阳光有些刺眼。
使劲眨了眨眼,他大步走过去。
“将军……”听到脚步声,甄十娘转过身。
“我们该走了。”沈钟磬伸手扶住她肩头。
对上沈钟磬千年寒冰般的神色,甄十娘犹豫了下,“开了什么方子?”
看了方子,她就能知道钟大夫对自己的病有什么新看法。
“没有开方……”沈钟磬声音一贯的低冷,听不出喜怒。
甄十娘错愕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发出声音,一抬脚向前院走去。
他果然只是想确认她的话是真是假!
听着自己的脚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甄十娘心里有股淡淡的失望。
手上突然一空,沈钟磬一阵恍惚,抬脚跟了上去。
辞别钟大夫一家,车夫一甩鞭子,“驾!”
马车吱呀一声朝前驶去。
“……梧桐镇上有个专治疑难杂症的简大夫,你可有找他瞧过?”一直沉默的沈钟磬突然问道。
听到简大夫三个字,甄十娘心突地跳了下,慢慢地转过头看向沈钟磬。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钟大夫推荐了他。”被看得有些不自然,沈钟磬转过头去。
原来是这样。
甄十娘松了口气,暗道。“若我告诉他没找过,他会不会把我这个简大夫挖出来?”尽管很想知道,可她却不敢拿命去赌,略一思忖,道, “那个方子就是简大夫开的。”
“他也没有办法!”沈钟磬语气蓦地高了几度。
把甄十娘下了一跳。
怔了片刻才回过神,笑着调侃道,“病有六不治,她开那个方子也是尽人事了。妾的病是要看天命的。”
皱皱眉,沈钟磬没言语。
甄十娘就静静的听着马车轱辘越过厚厚积雪的碾压声。
良久,沈钟磬突然又问,“什么叫六不治?”他记得她屋里有许多医书。
“是出自《史记 ?扁鹊列传》”甄十娘解释道,“……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
“……那不就是见死不救!”沈钟磬语气不觉间又高昂起来。
这算什么救死扶伤!
这人脾气真大,怎么动不动就发火?
甄十娘心里翻了个白眼。拿出对简武简文的耐心跟他解释,“也不是,所谓“不治”不是不给治,更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这六种情况不好治、治了也难以获效,所以要格外谨慎小心,也是为了避免和患者发生纠纷……”
正说着,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荣升来到车前,“就要出柳林镇了。将军要不要先用饭?”
沈钟磬撩起车帘看看日头,已经正午了,就点点头,“先用饭吧。”
荣升找到镇上最大的饭桩。
和沈钟磬用了饭出来,荣升不知去了那里,甄十娘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马车上等,却见沈钟磬抬脚朝对面的绸缎庄走去。
略一犹豫,甄十娘就跟了过去。
时值年关,绸缎庄的买卖特别红火,来来往往买新衣的人络绎不绝,非常热闹,瞧见沈钟磬气度不凡,掌柜亲自迎上来,“客官,您要点什么?”
“这里可有成衣?”沈钟磬目光扫向四处。
“有,有……”掌柜点头哈腰地将沈钟磬往里间让,“成衣在里间,客官请随小的来……”又上下打量了沈钟磬几眼,“客官你是自己买还是给家人买?可有尺寸?”
“给她拿几套……”沈钟磬回头指指甄十娘,“只管捡最好的拿。”
买衣服不用试吗?
听沈钟磬是说拿,不是挑,甄十娘眨眨眼。暗暗猜测若自己坚持要试穿的话,他会不会有耐心等?
瞧见掌柜一股恼拿出十几套做工精美,花花绿绿的锦缎华服,说是棉衣,可为了显身材,做的都跟夹衣似的,甄十娘突然就想起前世的一个笑话:
有一段时期特别流行貂皮,同事们议论该不该也买一件出去炫,科主任就认真地皱眉说,“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们穿着貂皮做手术、查病房会是什么样
子?”
结果逗的同事哈哈大笑,也打消了跟风炫耀的心思。
身为医生,她们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手术室或病房,哪有时间出去炫?
她要为生活奔波,每天要制药做饭看孩子洗碗扫地,不是将军府里的女人们,每天无所事事,专门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勾心斗角。
她实在想象不出穿着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华丽锦缎冻得哆哆嗦嗦地在厨房里洗碗扫地会是个什么样子。见沈钟磬果然指挥着掌柜按她身材选了几件差不多的就让包了,甄十娘忙连连摆手,“……这些衣服都太薄了,不适合现在穿。”见沈钟磬皱眉,就笑着指指外面,“将军有心,不如买些布料吧,妾自己做也可心。”
沈钟磬眉头蹙成一团,似乎有些很不耐,可还是走了出去,打量起外间的布匹来。
见甄十娘穿着粗陋,掌柜原本没瞧得起她,所以瞧见沈钟磬不知道买成衣得试穿他也没提醒。只一门心思捡贵的推荐,谁知甄十娘一句话就让沈钟磬改变了主意,此时心里连连后悔,“早知这样,刚刚溜须她就好了。”心里后悔,只脸色堆满了笑,点头哈腰地跟甄十娘解释,“冬天屋里都有热炕火笼,出了门就穿大氅。棉衣哪用着太厚了……”
甄十娘早抬脚走了出去。
镇子不大,铺上最好的面料也不如他身上穿的,沈钟磬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打量了半天,勉强从那排质地最好的布料里指了两匹。“……就这两匹吧。”
这是给她买布料做衣服吗,竟然不征求她的意见?
看看他指的那两匹锦缎,一匹类似他身上的衣料花色,一匹类似自己身上的,甄十娘打心里哀叹。
这厮真不是个逛街的料。
拿到后世,早被那些天之骄女咔嚓了。
不管怎样,有就聊胜于无。甄十娘可不会跟飞来的钱财作对,她暗叹一声扭过头去,正瞧见里间门口挂着一件宝蓝色狐腋箭袖小袄,不觉咦了一声。“这衣服真漂亮!”回头招呼掌柜,“……拿下来看看?”翻弄了半天又问,“还有吗?我要两套,就这个颜色。”又指着店里特意给衣服配的狐皮小帽。 “还有那个狐皮小帽也要两个。”
这衣服颜色鲜亮,样式好看。尤其肩掖下一圈蟒白色的狐毛,格外的打眼,简武简文一定喜欢。
虽不能相认,但将来告诉简武简文这是他们父亲给买的第一件衣服,对他们来说也是安慰吧,想着简武简文也是沈钟磬的儿子,甄十娘笑的坦然。
父亲给儿子买衣服天经地义,这不算敲诈。
“这是给小孩穿的,您穿不了……”掌柜犹豫地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就疑惑地看向甄十娘。
这个好像是男孩子穿的,再说,秋菊穿着好像小了些,她要这个干什么?
“哦……”对上他似是询问的目光,甄十娘恍然,“给喜鹊的孩子穿。”
“喜鹊的孩子还没出生呢。”沈钟磬神色更加诧异,心里也有些不确定刚出生的孩子用不用穿衣服。
不都是用被子包吗?
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婴儿什么样,唯一的女儿也是在他出征时出生的,待他回来女儿已经能蹒跚走路了,他也不懂这些。而且,这衣服好像也太大了些,女儿快五岁了,看上去穿着都大。
“这衣服是五六岁孩子的,刚出生的婴儿哪能穿?” 做棉被都嫌大,听到两人的对话,旁边一个正调挑衣服的中年妇人扑哧笑出了来,又好心说道,“婴儿皮肤娇嫩穿不了这个,姑娘想给孩子准备衣服,去那面挑些细棉布,又软又舒服,最适合婴孩了。”用手指着门口处柜台。
这谎撒的,太没水准了!
甄十娘暴汗,拿眼偷偷瞧沈钟磬的神色,“我就喜欢这个,孩子见风就长,转眼就能穿了。”
嘴角原本噙着一丝戏笑,听了这话,沈钟磬身子一震。
就算见风就长,那也得五六年!
五六年的时间,能改变多少事儿,沧海都可以变成桑田了,衣服留到那时候,颜色还会这么光鲜吗?
她只有两年的寿,却想把喜鹊的孩子五六岁时候的衣服都给提前买下了,是渴望能看到喜鹊的孩子长大时的模样吧?
蓦然就想起之前她为了喜鹊开口求自己的事儿,明明知道自己等不到也看不到,却偏偏放不下,执拗地去求,去做,去追,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打心里,也渴望能长久的活着?
这样慢慢地等死,她真的像表面那样云淡风轻,那么甘心吗?
突然间,沈钟磬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刺痛。
好似他就是扼杀了眼前这个花季生命的罪魁祸首,蓦然一转身,他大步走了出去。
正等着沈钟磬回答,甄十娘脸色顿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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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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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钟磬!
这是给你儿子买的!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大孤傲的背影,甄十娘突然间有种抓狂的感觉,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不觉暗暗庆幸这五年来得亏是和他分居的,否则,让她每天面对这样一个老公,她一定得疯了。
“……姑娘还要这锦缎吗?” 慑于沈钟磬周身突然透出的那股强大气势,掌柜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不敢去追,见甄十娘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就像抓住了一颗稻草,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要什么要?
她哪有银子,甄十娘心里火大,只脸色还算沉静,她抬眼看向掌柜手中的狐疑腋箭袖。
“……这面料是上好的古香缎,您看狐皮,也是上好的银狐皮,姑娘若真喜欢,小的就认赔些给您个本钱,三十两银子一套。”掌柜眼巴巴地看着甄十娘。
很想血拼一把自己掏银子买下来,气气门外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听了这个价钱甄十娘一阵沮丧,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沈钟磬正和荣升说话,见她出来,也不招呼,转身就朝马车走去。
沙猪!
望着沈钟磬的背影,甄十娘悄悄朝他比了比中指,无声地骂了一句。
来到马车前,见沈钟磬已在车上坐好,甄十娘正要上车,荣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奶奶,您的手炉。”
甄十娘一扭头,荣升不知从哪儿淘来一个椭圆形红铜小手炉,里面已经生好了炭火。
甄十娘就回头看看马车坐上比它精致十倍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怕沈钟磬看着碍眼闹得没胃口。吃饭时她索性就没带。
明知自己有手炉,荣升还大费周章地去给她另买,显然是受了沈钟磬指使,甄十娘心里不觉一阵犹豫,“若我就不换,他会怎样?”
在绸缎庄被气的抓狂,甄十娘很想做点什么事儿气气他。
谁知,她这面正犹豫,那面沈钟磬已抓起车坐上的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一把扔了出去。
沈钟磬,你混蛋!
甄十娘再次抓狂,抬腿就要去捡。
“大奶奶……”荣升额头急出了一层细汗,微微挪动了下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甄十娘。朝她偷偷眨眼,“时候不早了,大奶奶快上车吧。”
感觉身后的空气骤然变冷,甄十娘立时顿住,她相信,若她敢过去把手炉捡回来,她一定比那个手炉死的还惨。
“好女不跟恶男斗。” 甄十娘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番。再转身时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她伸手接过荣升递上的椭圆形红铜手炉,弯腰上了马车。
见她乖巧地坐上来,沈钟磬嘴角扬了扬。索性闭上眼睛。
回到梧桐镇,将军府侍卫**正热锅上的蚂蚁般在祖宅门口来回转悠,一抬头,瞧见马车停下。忙上前打起车帘,“将军……”瞧见安静地坐在沈钟磬身边甄十娘。吓了一跳,“大……大奶奶安好……”心里却暗道,“……不是说就要和离了吗,竟还这么亲密?”
甄十娘不认识**,见他给自己请安,猜是沈钟磬身边的人,就落落大方地点点头,扭头看向沈钟磬。
沈钟磬已跳下马车,“什么事儿?”
**看了甄十娘一眼。
甄十娘就知趣地朝院门走去。
**压低了声音,“沈妃娘娘出事了,老夫人已经被宣进宫,让奴才通知您速速回去!”
妹妹!
沈钟磬一惊,“娘娘怎么了?”
“滑胎了。”
甄十娘身子顿了下,复又缓缓地朝前走。
扫了她背影一眼,沈钟磬回头吩咐荣升结了车帐,一行人急匆匆赶往上京城。
沈妃娘娘是谁?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渐远,甄十娘慢慢地转过身。
听说沈钟磬的妹妹不久前被赐为妃子,沈妃娘娘就是他妹妹了?
怀了天家的骨肉,身边一定有专用御医,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滑胎?
正想得出神,秋菊喜鹊闻声接了出来,“小姐回来了。”瞧见空空的马车,“咦,将军走了?”
“把被子抱回去吧。”甄十娘嗯了一声,吩咐秋菊把车上的被子抱回去。
“将军带您去哪了?”进屋一坐下,喜鹊就迫不及待地问,“足足一天,担心死奴婢了。”
“去柳林镇找钟大夫了。”甄十娘接过秋菊递过的水喝了一口。
“她竟带您去瞧病了!”喜鹊声音里带着股难掩的喜悦。
肯带她家小姐去瞧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打算和离了?
“只是诊了诊脉。” 不过是想确认
她是否真的活不长罢了,竟高兴成那样?无聊地看了喜鹊一眼,甄十娘话题一转,“将军府的人来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问将军去哪了。”跟不上甄十娘跳跃的思维,喜鹊好半天才回过神,“先前还在屋里等,后来不耐烦了就去了门外……”
甄十娘就皱皱眉,正要再问,院外一阵敲门声。
喜鹊正要起身,刚带着简武简文进屋的秋菊转身又跑了出去,“谁啊?”
“娘,娘……”简文简武正想跟秋菊出去瞧热闹,一眼瞧见甄十娘,简武率先蹬蹬蹬跑了过来,扑到甄十娘怀里,小脸在她身上蹭啊蹭。
听到院里似乎有男人的声音,甄十娘和喜鹊吓了一跳,以为是沈钟磬去而复返,忙拉开腻在身上的简武简文,正要让他们去对屋躲起来,秋菊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小姐,将军买的绸缎送来了!”
话音刚落,绸缎庄小二已扛着二捆锦缎跟了进来。
除了白天挑的那两匹锦缎,竟还送来了二批上好的棉布。
想是沈钟磬听了那位中年妇人的建议,特意给喜鹊孩子准备的。
甄十娘郁闷了一下午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厮虽然大男子主义了些,花银子却毫不含糊,还有药可救。
喜鹊秋菊则兴奋的两眼都亮晶晶的,摸摸这儿,碰碰那儿,“……比不上萧大人送的,可在咱们镇里穿出去也是上好的了。”指着那批鸦青色素面锦缎,“这花样太古板不适合女人穿,正好留着给文哥武哥长大了做衣服。” 沈钟磬毕竟是甄十娘的丈夫,他送的东西绝不能卖,喜鹊担心甄十娘会把这些布料也拿去卖了换银子,嘴里喋喋不休地张罗着,“这批棉布又细又软,奴婢给您做两套衾衣……再做一件间三层新的锦缎袄,正好用这棉布做里子……”
“好。”明白她的心意,甄十娘就笑着点点头,“过年我们一人一件锦缎袄,包括你婆婆和长河都有份。”
“不行,不行,奴婢哪能跟您一样穿锦缎?”喜鹊头摇得向波浪鼓,“这棉布已经比那粗葛布好十几倍了,小姐有心,奴婢用这个给婆婆做件衣服就行了。”
“这些棉布是留着给孩子做小衣服和棉被的,你想要我还舍不得给呢。”放在前世,这纯棉内衣比什么都好,“给你婆婆做衣服是我的心意,就用这锦缎。”沈钟磬眼光实在拿不出手,卖又不能卖,都留在了手里,她可不想一件一件做起来没完没了,然后长年穿在身上碍眼。
甄十娘一向说一不二,见她态度坚决,喜鹊不敢再摇头,想到婆婆从没穿过锦缎,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高兴呢,脸瞬间又红涨起来,“……李嫂家有许多衣服样子,奴婢明儿就去她哪儿挑几个。”
“她穿的衣服一向是镇上最流行的……”甄十娘点点头。
正说着,简文简武在身后叫起来,“……娘,娘,这是谁的衣服?”
甄十娘一回头,眼前顿时一亮。
简武简文正拿着她白天看到的那套湛蓝色狐腋箭袖在身上比量,嘴里明知故问。
那两套衣服是用包袱包了送来的,她们一直围着几批锦缎转,谁也没注意,竟被简文简武给翻了出来。
“天!”喜鹊伸手接过来,“真好看,上好的古香缎,银狐毛……”她抬头看着甄十娘,“这得多少银子?”
“三十两一套。”甄十娘笑盈盈地接过去,“是我给文哥武哥挑的。”在文哥身上比着,“好不好看?”
“我穿上给娘看!”简文一把将衣服拿过去,转身往上炕爬。
简武也不落后,伸手拿起另一件。
“天,这么贵?”喜鹊嘴张了半天才合上,“小姐也敢挑?”忽然想起什么,尖叫一声,“将军知道了!”
“嘘……”甄十娘朝喜鹊嘘了一声,余光朝正兴高采烈地试衣服的小哥俩扫了一眼。
喜鹊一激灵,忙收住了声音,询问地看着甄十娘。
甄十娘摇摇头。
不知道?
喜鹊疑惑不解,不知道怎么肯给他们买衣服?
“我说是给你肚子里孩子买的……”想起两人白天的别扭,甄十娘笑了起来。
“那他也信?”喜鹊声音又高起来。
这沈钟磬,不会这么好骗吧?
“我也不知道他信没信。”反正是把衣服给买回来了,想起沈钟磬说变就变的冷脸,甄十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自认为自己不是很笨,可她的确猜不透沈钟磬的心。
带兵打仗的人都这样吧?
她自嘲地想。
说变就变,让对方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对方知己不知彼,他才能百战百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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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试探
“娘,喜鹊姑姑,我好不好看!”在秋菊的帮助下,那面简武简文已换好了衣服,见娘亲兀自和喜鹊说话,不理他们,急的哇哇大叫。
“好看。”看着一双粉雕玉砌的儿子,甄十娘心都化了,搬过铜镜让他们瞧,“瞧,我们家武哥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帅哥。”低头帮他拽了拽衣摆,又给他戴上蟒白色狐皮小帽,“这么走在大街上,一定会有一群小美女围着我们武哥瞧。”
简武就咧了嘴笑。
“我也是小帅哥!”简文一把将弟弟挤到一边,站直了身子让甄十娘瞧。
有新衣服穿,心情格外的好,简武破例没和简文吵,兀自在镜子前跳来蹦去,“娘,我过年要去给张大叔拜年,还有李伯母,还有狗子家……”他扳着手指一家一家地数。
这么点个小屁孩就知道出去炫!
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甄十娘心里好笑,“好啊,不过,武哥要穿喜鹊姑姑给做的那套葛布衣服。”
简武小脸立时垮下来,“那我什么时候能穿这套衣服?”
“小姐……”喜鹊有些不忍。
“等我们武哥不跟小朋友夸耀的时候,就可以穿这套衣服了。”
“我保证绝不跟他们夸耀!”简武高高举起小手。
“我也不!”简文也举起了小手。
“那我们就说好了。”甄十娘伸出小指和他们拉钩。
文哥武哥顿时眉开眼笑。
换下新衣,简武拉了简文就往西屋跑,“哥,快走,我们去数数还有几天过年!”
盼年是孩子的专利。
望着儿子欢快地背影,甄十娘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喜鹊也看着甄十娘嘻嘻地笑。“小姐只胡乱说了一嘴,将军就把衣服给买回来了,看来他是真改变主意了。”她家小姐终于苦尽甘来了。
会吗?
甄十娘突然想起沈妃娘娘滑胎的事儿。
后 宫佳丽三千,万岁真心喜欢的却没几个,大多都是权势平衡的结果,每个嫔妃背后都有一股家族势力支撑,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代表了家族。
朝中各大势力间争斗如此激烈,此时,寻求一门强有力的政治联姻来巩固势力打击对手。对沈钟磬来说已经迫在眉睫了吧?
若沈妃娘娘滑胎不是意外,他会怎么选择?
夕阳透过窗棂映在甄十娘脸上,身上,泛起一层金黄的清辉,朦胧。飘渺。
……
回到上京,沈钟磬连夜入了宫。
回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楚欣怡早早地迎在了垂花门,亲自上前打起车帘,“将军回来了。”
“母亲回了吗?”沈钟磬推开她伸过的手,弯腰跳下马车,大步朝前走去。
“没有。”楚欣怡快步追了上来。“将军在宫里没见到老夫人?”
“母亲还没回来?”沈钟磬蓦然站住。
早朝后他特意问了关雎宫的太监,老夫人一早就出了宫。
回头吩咐荣升,“打探一下,老夫人出宫后又去了哪儿?”
荣升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将军……”见沈钟磬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楚欣怡急叫了一声,见他站住,娇滴滴地说道。“将军操劳了一夜,还是先洗漱了。休息一下吧。”
对上她红肿不堪的脸,沈钟磬犹豫片刻,抬脚转向碧竹园。
楚欣怡灿烂一笑,温温顺顺地跟在后面。
洗漱完毕,沈钟磬换了件舒适的长衫便一头倒在床上。
一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得好好想想。
见沈钟磬一句话也不说,似是要睡着了,楚欣怡很失望。
有心退出去,惦记着他同甄十娘和离的事情不知怎么样了,想起父亲连夜稍来的信儿,又强忍住了,起身来到沈钟磬身边坐下,轻轻给他捶腿,“婢妾听说我们娘娘是晚上用了皇后赏的蟹黄羹,夜里就滑了胎……”
“嗯……”沈钟磬闭着眼睛,声音若有似无,根本听不出是不是在回应她。
这是什么态度!
楚欣怡蓦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沈钟磬,“婢妾在跟您说话。”见沈钟磬张开眼,眼底怒意一闪而过换做一副小媳妇般的幽怨。
“我知道,你说吧……”沈钟磬又闭上眼拍了拍她后背。
“一定那碗蟹黄羹有问题,皇后怕娘娘生下龙子,威胁了她!”父亲说的对,不管这次是谁下的手,一定要把这口黑锅推到皇后身上,至少也要先入为主,让沈钟磬对安庆候生出戒心,彻底打
消他和安庆侯府十小姐联姻的心思。
沈钟磬皱皱眉,没言语。
楚欣怡又说,“将军荡平倭寇平定夷越,为大周开疆扩土,功高盖世,万岁才破例抬举了我们府里的姑奶奶,这天大的恩宠是太祖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安庆候一定是妒红了眼……”
沈钟磬翻了个身,背过脸去。
楚欣怡脸色变了变,抬起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好半天才收起来,又往前挪了挪,继续给沈钟磬捏后背,“身为国丈,安庆候党羽遍地,权倾朝野,早就遭了万岁忌惮,婢妾听说万岁非常中意五皇子,却迟迟不立为太子,就是怕安庆候反对。”悄悄看了眼沈钟磬的神色, “将军藉此与安庆候闹开,万岁一定会龙颜大悦,郑贵妃独宠后宫,几年来却撼动不了皇后分毫,就是因为娘家势力太弱,郑阁老为人中庸,内敛低调,一直压不过安庆候,所以万岁才又抬举了我们姑奶奶,就是想借将军和郑阁老联合之力压倒安庆候……”
越说越觉得有理,楚欣怡使劲推了推一言不发的沈钟磬,“将军就和郑阁老联姻吧,郑阁老的小侄女十四岁了,长的如花似玉的,老夫人寿辰上将军也见过,乖巧又机灵,虽是庶出,配二弟也够了,二弟毕竟连进士都不是。”
沈钟磬的胞弟沈钟信连续几年落第,被沈钟磬一怒之下撵去了三百里外的百泉拜在闻老先生门下。
闻老先生名叫闻葭,是大周有名的居士,家里曾出了两代帝师,他本人就做过曹相爷的老师,名下弟子入朝为官者不计其数。
为此,老夫人对沈钟磬极为不满,挖空心思想让给小儿子谋个前程,不让他再受寒窗之苦和母子分离的煎熬。
“够了!”沈钟磬腾地坐起来。
楚欣怡怔了片刻,接着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沈钟磬心又软下来,“牝鸡司晨,这些也是你一个女人家谈论的?”声音虽还严厉,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婢妾是担心您嘛,将军不爱听,婢妾再不说就是。”声音即委屈又温顺,楚欣怡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着沈钟磬。
话点到了就行,没必要跟他硬顶。
沈钟磬就叹了口气,“你只管好内院的事儿就行,其他不用你操心。”声音顿了下,“还有,抽空回去劝劝欣扬,务点正业,别有事没事总跟着徐三混,那几个都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和他们在一起没个好结果。”
楚欣扬是楚欣怡的嫡亲小弟,游手好闲,仗着他的势力,常和徐三等几个王室子弟混到一起,两月前在天香楼为争夺一个清官打死了人,好在死者只是个街头小混混,听说楚欣扬的姐夫是如日中天大将军,不敢再告,得了赔偿就悄悄地离开了上京。
这事沈钟磬也知道,楚欣怡还曾哀求他找了萧煜给疏通关系,原本以为已经了了,谁知,今日一下朝,刑部侍郎马永搏就悄悄告诉他,有人把状子递到了上京府衙。
已经得了赔偿,一个街头混混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出尔反尔和他沈钟磬作对?
而且,上京府衙断案效率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快了?
那面状纸才递上,这面刑部侍郎便知道了。
刑部侍郎原本就是安庆候的党羽,不知这事儿和安庆侯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他背后主使的?
这个时候提出来,和自己妹妹滑胎又有什么关系,对方想要什么?
仅仅是要他息事宁人,不追究妹妹滑胎之事吗?
柔柔太阳穴,沈钟磬感到有些头疼。
“弟弟这些日子一直就规规矩矩地在家里,哪又惹事了?”
楚欣怡觉得沈钟磬这是没事找事,腾地一股火气窜上心底,见沈钟磬起身要下地,又强忍住了,换了一副温顺的表情伸手拽住他,柔声笑道,“将军既然说了,婢妾明日回去一趟就是。”话题一转,“将军前儿去梧桐镇……怎么样?”
可有和离的话在舌边打了几个旋,到底没问出来,只把手抚向红肿的脸颊。
沈钟磬被老夫人逼去梧桐镇找甄十娘和离,到底没跟她明说,她这个时候却不好率先提起,暗叹一声,“他这人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没办成的事儿从不预先说,他倒是守信了,可我这心里整天猜来猜去被吊得七上八下的也真难受。”
沈钟磬就看向她脸颊,伸手抚上去,“还疼吗?”
“涂了将军从宫里讨来的药膏,已经好多了。”楚欣怡神色一黯,“只是,婢妾这两日连屋都不敢出。”哀婉地抱怨道,“婢妾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想不到她说打就打,下手这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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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相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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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那个脾气,这还是改了,你不知道,她以前比这还跋扈呢。”想起喜鹊那张猪头似的脸,沈钟磬有心责备楚欣怡几句,想了想又忍住了,漫不经心地说道,“早告诉你离她远些,你偏不听,巴巴地送上门去讨打。”
“噢,这么说还怨婢妾了?”楚欣怡声音立时高起来,“是将军说她身子不好,穷的连床像样被子都没有,婢妾才好心过去瞧瞧,想给置办些家具,顺带把月例送去……”一脸委屈地看着沈钟磬,“她不领情也就罢了,抬手就打!”
“我没说怨你。”沈钟磬声音就柔和了下来,他话题一转,“话说回来,喜鹊总是身怀六甲的人,就是再有错你也不该那么打,好歹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不管怎么说,在身份上甄十娘到底压了楚欣怡一头,按理她的大丫鬟就不是楚欣怡随便能动的。
想起甄十娘犀利地指着他宠妾灭妻的话,沈钟磬脸又热起来。
这件事,楚欣怡的确过分了。
怎奈她也被打成这样,就这么放过甄十娘,他还真没法跟楚欣怡交代,女人多了就是麻烦,这稀泥真不好和,他里外都不是人。
“什么!”楚欣怡尖利地叫了一声,“婢妾总是您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主持将军府中馈,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她目光咄咄地看着沈钟磬,“现在连个丫鬟都不如了,将军竟为她来责备婢妾?”
就说喜鹊的孩子是他的,果然不假!
还没怎么着呢就护成这样,这若是生了儿子……
楚欣怡不敢想下去。一股强烈的妒意让她理智全无,狰狞的脸色恍然泼妇。
从没见过这样的楚欣怡,沈钟磬一时竟没回过味来,只怔怔地看着她。
见他如此,楚欣怡嗤的冷笑一声,“婢妾被打成这样,将军却根本就没罚她们,是吧?”
她是想问,将军根本就没同她和离。
这还是当年那个只要他好她就好的怡儿吗?
不知怎地。沈钟磬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厌倦,有心抬脚就走,可还是耐着性子叫了一声,“怡儿……”声音从没有的温和,“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正妻。你打了她的丫鬟,她当众罚你几巴掌也无可厚非。”
妹妹刚出事儿,他又一夜未睡,心里烦躁,他实在不想吵架。
她是正妻?
在自己面前承认那贱人是正妻,给她树立地位,他这是不打算和离了?
楚欣怡嗷的一声跳起来。“那这几年婢妾给您主持中馈,没黑没白地给您当牛做马,家里家外操碎了心,又算什么?” 呜呜地哭起来。“既然她是正妻,将军就把她接回来主持中馈好了,婢妾明儿就走!”哭声突然停住,她咄咄地逼视着沈钟磬。“这个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明知沈钟磬最讨厌被人威胁。她不该这样逼迫。
可是,她没时间了。
既然撕破了脸,就索性大闹一场,她一定要在沈钟磬发现老夫人亲和安庆候私下的勾当之前逼走那个贱人,让一切都成为定局。
她这是威胁他?
沈钟磬脸色顿时一黑,额头的青筋一根根鼓了起来。
感觉空气骤然变冷,楚欣怡声音顿时一消。
余光偷偷瞧见沈钟磬只是黑了脸身子却没动,她又低低地呜咽起来,“将军也不想想,五年前她是怎么对您的,婢妾又是怎么对您的……早知这么掏心掏肺也讨不来好,婢妾当初还不如……”
话没说完,沈钟磬腾地跳到地上。
“将军!”
楚欣怡尖叫一声,追到门口,沈钟磬已没了影子。
哧的一声,楚欣怡一把将床帐撕成两半,又一转身,抓起桌上的茶杯茶壶乒乒乓乓地砸起来。
……
“……母亲又去哪儿了?”老夫人快申时才回府,沈钟磬得了信儿就匆匆地来到养心院。
荣升出去打探了一圈,宫里侍卫都说看着老夫人的马车出了宫门就朝将军府方向走了,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让沈钟磬一直惴惴的。
母亲的行踪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诡秘了?
接过儿子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我去了安庆侯府。”
去了安庆侯府?
沈钟磬心一震,亲妹妹的孩子没了,很可能就是皇后下的手,这么敏感的时候,母亲却巴巴地去了安庆侯府!
奈何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连着深吸了几口气,沈钟磬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撼,挥手打发了屋里的奴才,“薛夫人都和母亲说了什么?”
皇后说娘娘的孩子不是她动的手,是有人利用她送的蟹黄羹陷害她……”老夫人看着沈钟磬,“薛夫人说的对,后宫受宠的妃子不止我们娘娘一个,那多皇子都让生了,还差我们娘娘肚子里的这一个?就算嫉妒,皇后也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又低声抽泣起来,“娘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入宫两年好歹才有了动静,就这么没了……”
这解释是不是太苍白了?
皇后说自己没杀人就是没杀人?那朝廷还养这些捕快狱吏刑官干什么?
谁杀人谁没杀人,自己去自首表白就好了。
后宫和庙堂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盘根错节的复杂,连他都看不清,时时需要萧煜解惑,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又哪来的自信?
面对母亲的意断,沈钟磬心里一阵无力,强打精神规劝道,“娘娘总归还小,将养两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一定是郑贵妃那个狐狸精!”老夫人狠狠地咬了咬牙,“十皇子刚七个月,她是怕我们娘娘诞下龙子抢了她的风头,那碗蟹黄羹虽是皇后所赐,却经了周嫔的手,薛夫人说周嫔就是郑贵妃的人……”
“母亲……”话没说完,便被沈钟磬打断,“娘娘的孩子没了到是底意外还是有人陷害,自有万岁定夺,我们就不要操心了。”又道,“万岁不顾产房污秽,这两日一直宿在关雎宫,对沈家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若知道母亲在背后猜忌这些,一定会不高兴的。”
老夫人就垂下头。
沈钟磬呼出一口气,正想问问老夫人是怎么去的安庆侯府,就听老夫人问道,“……磬儿去了梧桐镇,可有结果?”
“没有……”沈钟磬摇摇头。
“为什么?”老夫人腾地坐直身子,“她凭什么不同意,把楚姨娘打成这样,你就由着她!” 哧的冷笑一声,“她以为她还是尚书之女呢!”
“母亲误会了”见老夫人怒了,沈钟磬连忙解释,“不是她不同意,是我没提。”
“磬儿怎么……”老夫人一怔,随即恍然,“是因为喜鹊的孩子?”
喜鹊的孩子?
沈钟磬疑惑不解,喜鹊的孩子跟他和不和离有啥关系?
老夫人呵呵笑道,“磬儿子嗣本就困难,喜鹊既然有了你的骨肉,大大方方地接回来便是。”笑看着沈钟磬,“我给你做主,若她一举得男,便抬为姨娘……”神色一正,又狠狠道,“就不信那甄氏敢拦着不让你接!”
老夫人以为甄十娘是拿喜鹊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沈钟磬。
沈钟磬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慢慢地,他脸上浮现出一层猪肝似的酱红色, “母亲胡说什么!”
“不是吗?”老夫人眨眨眼,“随楚姨娘去的丫鬟都瞧见了,喜鹊挺个肚子,六七个月的模样。”声音忽然没了底气,“难道……不是……磬儿的?”
“喜鹊早就嫁人了,她……”沈钟磬声音戛然而止。
既然以为孩子是他的,楚欣怡为什么还下这么重的手?
就不怕喜鹊滑胎,害他失去骨肉吗?
老夫人一阵失望, “既如此,磬儿还犹豫什么?你立即去跟她和离,若她敢不同意就……”想说杀了,略一迟疑,又改口道,“索性休了,骄纵跋扈又七年无出,放在寻常人家早就休出门了,磬儿只管去跟万岁请旨。”
薛夫人说过,若甄十娘不答应和离,沈钟磬又不想杀她,也可以上书休妻,安庆侯一定会帮着说话,而且还会鼓动群臣联名作保。
甄十娘骄纵跋扈,没一点女人的贤淑,她父亲当年犯的又是谋反罪,万岁哪天不高兴,追究起来,沈钟磬一个不好就会受她拖累掉了脑袋。
越想越觉得薛夫人的话有道理, 此时此刻,老夫人直恨不能立即把甄十娘杀了干净。
说了半天没反应,老夫人一抬头,才发现沈钟磬正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想什么,就叫了一声,“磬儿!”
“母亲……”沈钟磬回过神来,见老夫人正瞪着他,就温声道,“钟大夫说她最多还能活两年……”看着母亲商量道,“两年也不长,我看也没必要和离了,就让她继续在祖宅里住着吧。”
“她还能活两年?”骤听到这个老夫人也是一惊,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忍,只一眨眼便消失殆尽, “磬儿糊涂!”她果断地摇摇头,“磬儿想没想过,一旦她死在我们家里,你就会背上克妻的恶名,以后谁还敢嫁你?”
果真那样,别说安庆侯府的嫡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庶女也未必肯嫁!
再说,他这面可以等,安庆侯又怎么会耐心地等上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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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谋变
“母亲!”沈钟磬眉头拧成了疙瘩。
“磬儿也不小了,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若再耗上两年,难道你真想生个庶长子出来,将来闹分家?”老夫人声音忽然一顿,继而果断地说道,“不和离也行,你让她保证,若一年内能给你生个儿子来,我就让她进将军府!”长满皱纹的老眼闪闪发光,老夫人暗暗为自己的急智兴奋不已。
一年内生个儿子?
就甄十娘那副身子骨怎么可能!
见母亲这样明晃晃地难为自己,沈钟磬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紫红,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语气缓了下来,“……不是我容不下,一想起她当初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心里就发指,狗改不了吃屎,枉你口口声声说她变了,你看她把楚姨娘打的,还是那么跋扈,哪一点变了!”叹了口气,“磬儿千万别被她几句软话给蒙蔽了。”目光闪了闪,又商量道,“只要同意和离,磬儿要抬楚姨娘我也不拦着。”先说服儿子同意了要紧,至于和离之后娶谁,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可由不得他!
府里的五个姨娘,不也都是自己做主抬进来的吗,心里盘算,瞧见沈钟磬看过来,老夫人心虚地低下头。
抬楚姨娘?
不知怎的,明明一直想着和离后怎么能说服母亲同意扶正楚欣怡,可现在亲耳听到母亲同意了,他心里却没一丝欢喜。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问自己,“……她适合做妻吗?”
夫妻,是要相扶相持一辈子的!
被甄十娘蹉跎了这么多年,唯一让他明白的便是娶妻一定要贤德,再蹉跎两年又如何。哪怕这一生不娶,他也绝不将就。
毕竟他已不是曾经那个一无所知的莽撞少年了,沈钟磬下意识地摇摇头。
“磬儿!”
见他摇头,老夫人声音蓦然尖利起来。
“母亲……”沈钟磬极力压抑着浮躁的心情,“我总是堂堂七尺男儿。”
曾经他们都年轻,这段婚姻走到今天也并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终归夫妻一场,别说她无依无靠是个孤女,就算她有父有母可以依托。他也不会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抛弃她!
“你……”老夫人手指微微发颤,指着沈钟磬说不出话来。
正僵持间,碧月敲门进来,“……傅公公来了。”
“母亲累了,先歇着吧。”沈钟磬趁势站起来。快到门口又回过头,“这件事母亲就别操心了,我已打定了主意。” 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反了,都反了!”老夫人气的嘴唇直哆嗦。
儿子一大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念头一闪过,老夫人心里更把甄十娘恨上了。
她使劲咬了咬牙,今天如果不把这贱人撵出沈家,她就跟着这贱人姓!
楚欣怡正坐在铜镜前画眉。
细细的峨眉像初春的柳叶。墨黑的眉笔在眼梢处微微一挑,铜镜中的美人立即就多了几分风骚……
春兰推门进来。
“老夫人说服将军了?”一笔一笔精心地瞄着,楚欣怡慢声细语问道。
春兰摇摇头,“碧月说将军口气很硬。坚决不同意和离。”
楚欣怡蓦然停下笔,“他竟忤逆老夫人?”
沈钟磬至孝,这可是从没有的事情。
随即想起他竟是为了甄十娘忤逆老夫人,楚欣怡脸色一阵苍白。她一把将眉笔摔在案上。
春兰哆嗦了下,“老夫人气的晚饭都没吃。其他姨娘都过去了,姨娘也过去劝劝?”
“劝?”楚欣怡语气尖利刻薄,“劝什么?”怒瞪着春兰,“劝老夫人依了将军,留下那个贱女人!?”
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做小了?
春兰吓得不敢言语。
“去,准备马车。”楚欣怡腾地站起来。
“这么晚了,姨娘要去哪儿?”
“回娘家!”
楚欣怡眼里闪过一丝阴翳。
口号都喊出去了,她若不离开岂不是被他看扁了。
这次不把将军府折腾的鸡飞狗跳,沈钟磬永远不会知道她楚欣怡对将军府有多重要!
……
安庆侯府,不大的议事厅笼罩着一层阴霾。
“……两天了,案子还没有结果。”在地上来回踱着,安庆侯薛义突然站住,“慎行司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低了,他们有几个脑袋够万岁砍!”
“万岁这招叫敲山震虎……”谋士高明玉故作高深地拉长声音,“皇后和郑贵妃都被禁了足,万岁不顾朝臣反对宿在关雎宫,他这就是在做给大家看啊,告诉大家他对这件事儿的重视,从而逼皇后
娘娘妥协,逼您就犯!”
“那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安庆侯目光凛凛地看着高明玉。
“逼您答应六公主和亲。”高明玉一字一字地说道,“年关将至,六公主和亲之事却久议不下,万岁已经急了……”他看着安庆侯,“若您还不答应,一顶妒妇,谋害皇家骨肉的帽子就会扣到皇后娘娘头上,轻则贬为妃嫔,重则打入冷宫。”
“他敢!”安庆侯眉头一立。
“他是万岁,他有什么不敢!”高明玉语气咄咄。
安庆侯势力再大,毕竟还不是万岁。
历来谋害天家骨肉都是要凌迟的,高明玉这是考虑到安庆侯权倾朝野的势力,万岁不敢凌迟了皇后,才说轻则被贬为妃嫔。
一旦皇后被贬为妃,他薛家的势力就会一点一点地被蚕食。
“……拿嫡亲公主和亲,优柔寡断软弱无能,自古再没这么窝囊的主!” 安庆侯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真是丢尽了老祖宗的脸!”
“这样的君主保他何用!”谋士张生一拍桌子站起来,“侯爷不如就带兵闯入紫禁城,杀了万岁辅佐大皇子登基!”
议事堂顿时一静,落针可闻。
大皇子是皇后所生,即嫡又长,按理本应立为太子,但因皇帝属意五皇子,便一直迟迟未立太子。
安庆侯对此极为不满,日益离心离德,渐起谋逆之心。
“大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安庆侯心里一阵激荡,余光瞧见众人都看着他,立时板起脸。
听出他已活心,高明玉趁机劝道,“……张兄说的对,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样昏庸无能的君主不保也罢。”
张生趁机蛊惑道,“侯爷放眼看看,满朝文武谁不以您马首是瞻,即便有几个不醒事儿的,也撼动不了大局!”
“就是……”九门提督顾矾腾地站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侯爷您就发个话,属下带着提督府众侍卫给您打前阵,保管抓住那万岁老儿逼他交出玉玺,写出让位诏书!”
顾矾的姐姐顾玉是安庆侯的侧妃,很受宠,顾矾对安庆死心塌地的忠心。
“就你那点兵……”安庆侯不屑地摇摇头,“还不够沈钟磬一勺烩的!”
“他也得够的上!”顾矾一哂。
“丰谷大营离上京不足四十里,只要万岁一纸诏书,沈钟磬的三十万大军一个时辰就能逼近紫禁城……”张声嗤笑一声,目光咄咄地看着顾玉,“只要紫禁城内的御林军能坚持一个时辰,你拿什么对付沈钟磬?!”
……
“这么晚了,怡儿怎么回来了?”瞧见丫鬟把楚欣怡带进来,楚笙吃了一惊。
楚欣怡眼泪刷地落下来,“女儿不回去了。”
“怎么了?”楚夫人唬了一跳,“沈将军欺负你了。”
楚欣怡紧抿着唇。
春红就把沈钟磬不同意和离的事儿说了。
“难道他已察觉安庆侯的阴谋了?”楚笙看向楚欣怡。
“他天天泡在丰谷大营,对老夫人又深信不疑,哪会发现这些?”楚欣怡一哂,“定是他被喜鹊那个小妖精迷惑了!”把喜鹊怀孕的事儿说了,“……女儿已经和他说了,将军府有我没甄十娘,有她没我,让他看着办。” 摇着楚夫人的衣袖,眼睛看着楚笙,“……女儿这次真要在家里住些日子了。”
“胡闹!”楚笙脸色一黑。
“姐姐!”一直安坐的楚欣扬嗷的一声蹦起来。
楚欣怡神色一僵,接着就呜呜地哭起来,“……难道父亲就让女儿一辈子做小,让那个贱女人骑在头上?”又不依不饶道,“当初是父亲坚持让女儿嫁他的,还说将来一定会扶正的,现在怎么样,您倒去让他把女儿扶正啊!”
“姐……”楚欣扬拽了楚欣怡一把。
“你闭嘴!”楚欣怡使劲瞪了他一眼,“不是你见天地惹祸,将军也不会这么不待见我,巴巴地在外面养了个野种!”楚欣扬打着沈钟磬的旗号在外面打死人那会儿,沈钟磬有一个多月没去她屋里。
“……我惹祸怎么了,关他屁事儿!我姓楚他姓钟,他凭什么管小爷我?”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被楚欣怡一吆喝,楚欣扬顿时也变了脸,“别以为是将军就了不起,若他的名号管用,我又怎么会被人告到上京府?”扯着嗓子叫道,“小舅子被告到官府,他若有能耐就让官府把告状的人打死,把状子撤了啊,怎么还巴巴的让人来抓我去对质!”
楚欣怡伸手抓住他,“你又惹什么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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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绝食
“你管着了?”楚欣扬一把甩开她。
“闭嘴!”楚笙抬手打了楚欣扬一巴掌,“回屋去好好反省!”
“好,我走!”楚欣扬一躲脚,“我打死人我抵命,你们就等着上衙门给我收尸吧!”
“老爷……”楚夫人眼泪刷地落下来。
“怎么回事?”楚欣怡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她一进来,这客厅中的气氛便不一样。
楚笙就叹了口气,把楚欣扬被告的事儿说了,“一定是安庆侯背后主使,想逼沈将军就范。”
“将军都说了,再不管弟弟的事。”楚欣怡又气又恼。
楚笙摇摇头,“这件事情牵涉到萧中堂,以沈将军的个性不会不管。”
楚欣怡坐直身子,“那就任由安庆侯逼迫,娶她女儿?”
然后让她做一辈子小?
楚夫人眼泪刷地落了下来,“怡儿好歹救救你弟弟,我们楚家就他这一条香火。”
楚欣怡嘴唇咬出了血。
“怡儿放心,将军绝不会和安庆侯府联姻的。”楚笙话题一转,“倒是怡儿,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和将军离心离得,你连夜就回去,给他陪个不是,好好哄着。”
“父亲!”楚欣怡叫了一声。
“就算老夫人一心想和安庆侯联姻,也得有个过程!”楚笙阴测测地冷笑,“将军对万岁忠心耿耿,只要能逼了他立即和离,到时只要有人一点拨,措手不及,为表对万岁的忠心,避过抄家之祸,他一定会立即把你扶正了。以堵住悠悠之口。”
这就叫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楚欣怡眼珠转了转,露出一抹笑意。
……
顾矾沮丧地跌坐在椅子上,“……沈钟磬又倔又硬,对万岁又死忠。”这家伙彻彻底底就是一块茅房的石头,要说服他归顺可是比教母猪上树都难。
高玉明看了眼安庆侯,呵呵笑道,“顾提督不要气馁,沈老夫人已经答应和侯府联姻了。单等沈钟磬和离了,立即下聘过礼。”
和沈钟磬联姻?
“高兄还是省省吧,沈钟磬可不吃美人计这一套!”顾矾怔了片刻,随即嗤的一声冷笑,“当初镇国公为拉拢他。以入阁为条件,说服了甄尚书设计将唯一的不满十一岁的嫡女下嫁给他,那甄夫人国色天香号称上京城第一美人,她的女儿能错的了吗?”他环顾了一圈,“结果怎样?”哂笑一声,“镇国公一倒,甄尚书全家被杀。明珠蒙尘,那倾国倾城的甄十娘不是照样被他遗弃在乡野间!”见高玉明和安庆侯都笑看着他,就愣了愣,“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安庆侯朝高玉明点点头,“……你跟他说。”
“顾提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侯爷把十小姐嫁给沈将军,并非是想拉拢他。” 高玉明故作悬疑地顿了顿。“只要将军府和安庆侯府正式联姻的消息一传出,万岁立即就会对沈钟磬生出戒心。”悠然一笑。“我们要的就是万岁的这一丝疑心!”
是啊,关键时刻,只要万岁不敢给沈钟磬下诏书,放眼大周,谁还由能力拦着他攻打紫禁城?
顾矾恍然,连声道好。
张生也恍然道,“既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
迟了,皇后一旦被将降为妃嫔,朝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立马就会调转枪头,另投怀抱。
“平福!”安庆侯猛喊了一声。
管家平福推门进来,“侯爷。”
“月娘可有消息?”
月娘是安庆侯插在将军府的密碟,七年前为协助太子登基,甄十娘一嫁入状元府,安庆侯便把她化了名安插在老夫人身边,专门离间甄十娘和沈钟磬母子的关系,防止沈钟磬被甄十娘的美色诱惑投靠了镇国公一党。
时随境迁,月娘如今已经成了安庆侯刺探将军府消息的重要内线。
平福施礼道,“……沈将军态度强硬,不肯和离。”
安庆侯和高玉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有些意外。
沈钟磬至孝,从来不敢忤逆沈夫人,就是算到了这一点他们才设了这个从老夫人身上下手的联姻之策,还真没想过会出现这种局面。
略一思忖,安庆侯果断地吩咐道,“让月娘加紧诱逼沈夫人,务要逼沈钟磬立即答应和离!”
“还用那么麻烦?”安庆侯话音一落,顾矾摇摇头,“我听说甄十娘就住在乡下,不如打听清楚,一刀杀了。”
高玉明眼前一亮。
他看向安庆侯,“此计倒也可行!”
安庆侯欣然点头,“这也是一条路子。”又叫住管家,“让月娘立即打听清楚甄十娘住在哪里?”
管家应声退了出去。
安庆侯看着顾矾,“如果两日内沈钟磬还不肯和离,就得麻烦顾提督走一趟了。”
这事必须快,沈钟磬虽对老夫人百般信任,但他绝顶聪明,一旦让他发现一丝睨端,他们立即就会功亏一篑。
……
接连二天,沈钟磬一直没回将军府。
“……萧中堂也不知将军的去向?”听了来顺的汇报,内院管家高全急的直搓手,“老夫人绝食二天了,将军却不知所踪,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来顺看着高全商量道,“小的去请萧中堂来劝劝老夫人?”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萧煜和沈钟磬是莫逆之交,沈钟磬常年出征在外,每逢年节萧煜都来问候老夫人,替他在老夫人面前尽孝,老夫人最听他的话。
只是,高全目光候地黯了下去,“……这等事情,怎好对外人言?”
来顺也萎靡下去。
正无计间,有小厮匆匆跑进来,“将军回来了!”
“快,快,在哪儿?”高全抬脚就往外走,嘴里吩咐来顺,“快去通知楚姨娘和老夫人。”
高全还没到二门,迎面就见沈钟磬风尘仆仆地走过来,“两天不见,将军怎么折腾成这样?”瞧见沈钟磬眼窝深陷,面容憔悴,高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迎了上去。
“什么?”沈钟磬腾地站住,“母亲竟然两天没吃饭?”
“姨娘们一直劝,老夫人就是不吃。”高全小心翼翼地瞧着沈钟磬的脸色。
“母亲这是想要干什么!”沈钟磬低吼一声,布满红丝的眼底掩不住地全是担忧,他回头吩咐荣升,“……把东西送去书房。”抬脚向养心院走去。
“将军,您……”荣升叫了一声,想说您已经两天没睡了,对上沈钟磬急匆匆的背影又咽了回去。
老夫人折腾成这样,他家将军怎么能睡的着?
以大姨娘为首的五个姨娘屏息静气地立在回廊中,瞧见沈钟磬进来,楚欣怡眼前一亮,张嘴要叫,想起屋里的老夫人正在绝食,忙掩了笑容,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将军这两日去哪儿了?”看着东屋,“老夫人她……”
话没说完,沈钟磬已推门进了老夫人的房间。
略一犹豫,楚欣怡迈步跟了进去。
大姨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也鱼贯跟了进去。
老夫人背对着门盘坐在炕上,听到门声身子震了震,复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沈钟磬叹了口气,慢慢来到老夫人身边坐下,“母亲怎么了?”强笑着伸手去拽老夫人的衣角,“您好歹吃些东西。”
上年龄的人,最经不住这么折腾。
“……两天没影儿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老夫人一把拍开他。
沈钟磬陪笑道,“事情太急,我忘了和母亲打招呼。”
不是有意,他的确是忙忘了。
转过身来老夫人才发现,两天不见沈钟磬恍然瘦了一圈,腮边都现出了胡茬,隐隐泛着青色,一双眼底布满了红丝,她不由一阵心疼,想到安庆候府的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踏破了,若她这面再不请媒人下聘,十小姐马上就成别人家的媳妇了,又强忍着了,她脸色一沉,拿手帕擦起了眼睛, “……你也别拿话哄我,我知道我人老了,不中用了,不如早死了利索,也免得妨碍你快活。”
“好好的,母亲这是说什么话?” 沈钟磬起身跪了下去,“我做错了什么,母亲只管说只管罚便是,母亲这么说,让我怎么禁得起?”
见沈钟磬跪下,楚欣怡等人也扑通扑通跪了下去。
“你是堂堂的大将军,主意正的呢,哪有禁不起的?”见沈钟磬终于跪了,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一哂,“倒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活的太长了,啰啰嗦嗦地令你讨厌,没的碍你手脚,与其战战兢兢地等着受人辖制,不如早死了去泉下找你父亲作伴……”说着话,想到早逝的先夫,老夫人泪如雨下。
沈钟磬更加困惑。
母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好的,她又受谁辖制了?
在这将军府里,只有她不生事儿,谁敢惹她不高兴?
见沈钟磬满眼疑惑,老夫人又只顾哭不说话,楚欣怡就给碧月递了个眼色。
碧月眼珠转了转,“老夫人是担心大奶奶回来后,再跟从前似的虐待她。”恍然不见沈钟磬脸色变了,兀自加醋道,“将军不知,老夫人这两日紧张得天天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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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选择
这都哪跟哪儿?
沈钟磬恍然,老夫人这是因他不肯和离搞绝食要挟他,不觉有些头痛,暗道,“不过一件小事,我都忘了,母亲怎么竟不依不饶起来?”
原来,那天傅公公来便是传万岁口谕召见他,之后他又连接了几道密旨,两天功夫,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了二万大军潜伏在上京城东西两肋,五千精锐化整为零秘密潜入上京城,对政治不敏感,可看到这种布置,他也知道,万岁这是预防朝中有人突然哗变!
谋朝篡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他怎敢有一丝疏忽?
这两天整颗心都紧紧地蹦着,他早忘了那日和母亲僵持的事儿,而且,这个时候,他哪有功夫处理个人事情?
要加紧布防,还要若无其事地在百官中行走,以麻痹对手,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可母亲却在这里不依不饶!
而且,竟用绝食来威胁他!
强压下心头涌起的一阵一阵的浮躁,沈钟磬耐着性子劝道,“我只是不同意和离,并没要把她接回来。”又赔笑道,“母亲放心,就算接回来,我也不会让她主事儿,气着了母亲。”
“放心!”老夫人声音高昂起来,“被你冷落了五年,她不但不知收敛,竟把楚姨娘打成那样,你让我怎么放心?”又道,“你说让她不气我她就不气了?她就是那种人,狗改不了吃屎!”声音缓下来,“五年前她好歹没把我折腾死,好容易被你打发走了,让我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现在又……”声音顿了下,又果断地说道。“你想要她也行,就先找根绳子把我嘞死,也免得我落她手里被折磨死。”
两天没吃饭中气倒很足!
沈钟磬在心里叹息一声,无奈地叫道,“母亲……”
“你想要她就别叫我母亲!”老夫人别过头去。
“母亲,不是我不想和离,我和她……总是……夫妻一场……”沈钟磬声音有些晦涩,“她如今身染重病又无家可归,一旦离开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布满红丝的眼底少有地带着一丝哀求。“我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果真逼死了她,心里会愧疚一辈子的。”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乖张暴戾的甄十娘也还罢了,他杀了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可现在……
眼前闪现甄十娘那双宁静祥和无欲无求的眼。他心没由来地抽动了下。
老夫人咬了咬牙,没言语。
跪了一地的人,屋里却静的出奇。
几个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不可置信。
她竟然身染重病?
大姨娘朝楚姨娘眨眨眼。
楚欣怡茫然地摇摇头。
见老夫人沉吟不语,大有妥协之意,春红偷偷拽了拽楚欣怡。右手比了手势。
正担心老夫人心软,和离之事功亏一篑,楚欣怡紧张地思索着对策,瞧见这个她眼前一亮。“将军千万别责怪老夫人不通情理,老夫人这也是被闹怕了,打心里不敢同大奶奶共处在一个屋檐下……”见沈钟磬瞪过眼来,她话题一转。“不如这样,将军不过是怕和离后大奶奶无家可归罢了。我们就给她置一处产业,按期由府里拨银子养着便是。”
破财免灾,将军府不缺银子,重要的是能说服沈钟磬尽快同意和离。
“不行!”话一出口,不等沈钟磬反应老夫人就果断地摇摇头,“又不是我们理亏,哪有给产业给银子养在外面的道理?”若是让安庆侯知道了,怎么肯依?“传出去,不知道你是同情她,还以为你是为追名逐利停妻另娶而求全了,一世的英名都毁了!”想到甄十娘即嫁进沈家,就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即便和离也不能让她玷污了沈家的名誉,“……她既然没法活,和离后就让她去家庙守着,让人把香火钱按时送去。” 看着沈钟磬,“也免得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侮了你的名声。”
楚欣怡一阵哀叹,余光偷偷觑着沈钟磬的神色。
沈钟磬眉头蹙成川字,“左右这事儿也不急在一天,母亲容我再考虑考虑……”外面一堆大事等着,他哪有心思管这些?
不得已,沈钟磬用起了缓兵计。
不急?
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儿!
再拖延下去,和安全侯府的联姻立即就泡了汤,娶不上侯府十小姐是小,天下温婉贤淑的女子不只她一个,沈钟磬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想爬他床的女人趋之如骛,不愁再找不到好的。
可是,权势冲天的安庆侯却只有一个!
最主要的,安庆候已答应给小儿子沈忠信在翰林院谋个前途。
若联姻失败,这事
儿还能成吗?
沈钟磬虽然也权势赫赫,可对这些买卖贿赂之事却从来不屑,弟弟落了榜他只知道骂,逼着他离家游学,却从不想利用手中的权势帮帮他。
想起这个冷血冷情的大儿子,老夫人扭过脸去。
见老夫人扫了自己一眼,碧月会意,“……夫人已经答应把大奶奶留在家庙,将军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梧桐镇离上京不过七八十里,将军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便到,早处置了老夫人也安心。”看了眼桌上的冷饭菜,“夫人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沈钟磬心一咯噔。
和离不过是一件小事,五年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天了?
母亲为什么逼的这么急?
他原以为老夫人是看到楚欣怡被打,激起了从前不堪的回忆,才硬逼了他去梧桐镇找甄十娘,一直也没多想,此时见自己跪了这么大半天,多大的气也该消了,可母亲竟不动于忠,心头不觉隐隐生出一丝疑虑。
相对于二弟的机灵活泼,他太倔强,老夫人打小就不喜欢他,独独喜欢二弟,可是,再不喜欢他也是亲生的,看到他失意难过,老夫人还是会心疼,会护着他,平日里也不许别人说他一个字坏话。
可这次却不同。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此时沈钟磬更不敢草率地答应了。
只是,老夫人已经绝食两天了,他若不答应,恐怕还要继续下去,这便如何是好?
一瞬间,沈钟磬心思就转了几个来回,眼底的红丝愈发的稠密。
紫月有些看不下去,偷偷瞧了眼老夫人,“将军神色如此憔悴,想是几夜没睡?”
碧月瞪了眼紫月一眼,见老夫人转过头,就机灵地问道,“将军这两日去哪了,老夫人一直惦记着呢。”
一个丫鬟竟管他敢的行踪!
可是,碧月说老夫人惦记,就是代表老夫人在问,心里反感,沈钟磬却不能不回答,“旧部的父亲突然去世,我守灵去了。”这是沈钟磬为掩人耳目和部下早串联好的说辞。
一个属下,还用着他巴巴地去巴结了!
老夫人又气又怒,抬头见沈钟磬形容憔悴,眼底布满红丝,又是一阵心疼,也知今天说什么他也去不了梧桐镇了,就勉强开口道,“你起来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抓紧去梧桐镇把事儿办了。”淡淡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疑。
她无家可归,生命只有两年,他绝不会这么抛弃她!
沈钟磬心里一阵哀叹,正不知如何回答,小丫鬟匆匆进来,“曹相爷来访。”
沈钟磬听了就顺势站起来,“……母亲先用饭吧,我去去就来。”吩咐丫鬟,“给母亲传饭。”
出了养心院,荣升正等在门口,“……曹相爷有急事要立即见您,奴才给安排在了书房。”
“去查查,老夫人这段时间都和什么人来往?” 沈钟磬回头看看身后,压低了声音吩咐荣升,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还有,给二爷传个信,让他即刻动身回府!”
母亲不讲理的拧紧又上来了,只有二弟能哄好她。
……
刚晴了一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便又扯棉絮似的飘个不停,把眼前的亭台楼宇都湮没在一片茫茫中。
“中堂就在梅亭,让您来了直接上去便是。”见管家带了沈钟磬过来,守在梅园门口的文清朝他呵呵笑道。
这萧煜,越来越莫测了,竟能猜出他会来找他。
沈钟磬抬头看看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朱红色八角凉亭,抬脚向山顶走去。
这梅亭便是那日甄十娘为躲楚欣怡胡乱闯进的那个,甄十娘一直叹息富贵人家的奢侈,只为赏个梅花便耗费巨资在半山顶建这么一个暖亭,却不知,萧煜建这暖亭并非为赏梅,而是为了商讨密事。
亭壁的玻璃隔音极好,人坐在厅中四处之物一目了然,外面之人,却看不清里面。
温了一壶酒,面前摆了一副围棋,萧煜正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自娱自乐,听到门声,就笑着站起来,“贤弟好慢,我以为你昨天就该来了。”
昨天?
他昨日倒是想来,被母亲折腾了一上午,下午又睡过了头,醒来已经亥时,又要去巡防,哪有功夫?
这萧煜,越来越不像话了!
知道他一肚子疑惑,不登门给他解惑,却巴巴地在这儿守株待兔,还敢嘲笑他来晚了。
沈钟磬也不理萧煜,回头将斗篷递给荣升,“……你下去吧,过了午时再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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