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承诺
他不会是这样绝情的人,一定不会!
郝湘东伸出手覆在我未受伤的小手上,暖意瞬间便包围了我略显冰冷的手,他一脸真挚的承诺道:“小七,那些事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顶 点 X 23 U S”
十月,丹桂余香在宫殿上空悠扬飘荡。
郝湘东上早朝还未回来,我便懒洋洋的坐在桂花树下,欣赏着那“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的美景。
偶尔有宫人路过,向我颔首问安,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我的心却泛起甜蜜,自上次手伤以来,郝湘东便再不许我动手,就连替他削个苹果,他也紧张的让我放下,生怕受伤的手沾了水不容易愈合
其实我哪有这么娇贵,可是看他如此心疼在意我,我又不忍让他担心,只好做个御书房最清闲的尚义。
那日我与他尽释前嫌,我们的感情日益升温,竟比前些日子还要浓烈。然而我的心总是不安的,或许是心中的那个结仍然存在,所以不能完全信任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再也没有提过要封我为妃的事,我亦不想主动提起,只等三军回朝之后再作打算。
抬头看着满树新开的桂花,我伸手摘了些放在掌心,轻轻嗅闻,桂花的清香萦绕在鼻间,让人的心情也为之舒爽。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我禁不住伸了个懒腰。抬眸时,却瞧见云秀娉婷的立在十步开外。
回想起云秀的算计,我心微凛,不悦的转过头来,就当没瞧见她。然而云秀似乎不懂我的脸色,竟缓步迎上来。
“莲尚义好是清闲啊,瞧这阖宫上下的奴婢,谁不羡慕莲尚义的好命?”云秀的话里明晃晃的带着刺,脸上却带着笑的睨着我。
我心底微恼,咬着牙暗讽道:“我不过是托了姑姑的洪福,否则怎有今日的莲尚义?”
前几天我无意间碰到碧萝,原来我进宫之初被黎莫杖责是云秀授意的,自那时,我便对云秀恨得咬牙切齿。
九月十二那天,若不是她鼓动雨轩来跟我说西厢偏院的事,我又怎么会上当去了西厢偏院,又怎么会让徐凌舞因此而有机可趁顺利出了冷宫。
听了我暗讽的话,云秀也不恼,只是笑睨着我道:“莲尚义如此说,我便却之不恭了,尚义如今不待见我,可是有些话我却是不能不提点尚义的。”
我“腾”一声站起来,转身背对着她,冷淡的道:“我没有什么话想跟姑姑说,姑姑还是请吧。”
云秀仿佛早知道我会如此,她呵呵轻笑了几声,道:“我是受人之托,不管尚义爱不爱听,我也必须将话带到,尚义可曾听过一句话,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便是集三千怨恨于一身。”
我的心狠狠一震,蓦然转过身去,冷瞅着她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尚义明白我在说什么,想必芳涵也曾教导过你,除了要争宠以外,还要懂得让宠,郝恩凉薄如水,尚义此时的盛宠有可能为你的将来带来灭顶之灾,你可曾想过,你除了皇上的宠爱,在这后宫还有什么?”
突然心乱如麻,我不知道云秀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话,可显然的,她的话已经让我失了往日的不在乎,开始深思起来。
云秀走后,我一直心事重重,神游太虚。就连郝湘东下早朝回来也没察觉到,直到双眼被人从后面蒙上,才惊回了我的神智。
我刚要挣扎,就被身后熟悉的龙涎香包围,怔了怔,唇角却溢出一抹笑来,身后已传来郝湘东刻意变调的调皮声音,“猜猜我是谁?”
我无奈一笑,堂堂郝王竟学这些小孩子玩意,真不知道该说他童心未泯,还是该说他今日心情极好,双手情不自禁的覆上他蒙于双眼上的修长大手,感慨的道:“你就是北齐最丰神俊朗、英武不凡的郝王。”
他却摇了摇头,语带不满的道:“不对,猜错了。”
我愣了愣,忽而笑道:“怎么会猜错,阿湘东尽会耍赖。”想起他耍赖时的神情,心里缓缓漾起一股柔情来,倘是一名郝王愿意在你面前褪尽所有郝王该有的面具,你是否会懂得知足?
他不恼也不松手,灼热的唇贴向我的耳边,徐缓的呼吸吹拂着我的耳根,有一抹瘙痒迅速窜起,密密的布满我的颈项,他压低声音沙哑的道:“我是这世上最想要拥有你,并且给你幸福与快乐的良人。”
“轰”一声,一股血液在脑海里炸开来,我想此刻我的脸定然是绯红如血杜鹃,娇美而耀眼,我急速的拉下他的手,在他的怔然中,回过头去扑进他怀里。
紧紧的拥抱着他,我能感觉到我的每根神经都因为他的话而颤抖着,“阿湘东,有你这番话,哪怕前方满路荆棘,我也会为你披刀斩尽。”
他亦紧紧的将我拥在怀里,听到我的话,他浑身颤了颤,瞬间又恢复平静,他低下头捧起我的小脸,墨玉般深黝的眸底缓缓流淌着一抹急色,他道:“小七,何以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是不是后宫哪个嫔妃来找你麻烦了?”
我的脸倒映在他的眼底,是那么的清晰与娇美。我想,此刻我不仅是映在他的眸底,更是印在了他的心底。
“没有,知道阿湘东宠我,她们都让我三分,可是……”咬紧了唇,我犹豫着垂下了眸,眼中的光华瞬间便黯淡下来。没有名份与权势,我在这后宫终究什么也不是。
他见我犹豫,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轻轻将我圈进怀里,他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缓的淌过,“小七,你在担心什么?”
心蓦然一酸,想了好久的话终是重新咽回心底,我努力绽出一抹明亮的微笑,像是为了鼓励自己一样,“没有担心什么,只是怕阿湘东今后有了新人忘旧人。”
语气中那份小女儿心思拿捏得刚刚好,既不让他因我过早的担心而不悦,又不会道出心底真正所担心的事情。
他的呼吸滞了滞,双手却将我拥得更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我没办法答应你不再选秀,不再往后宫充塞女人。我仅能做到的是,在心里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心因他的承诺骤然悸动起来,我抬起头来认真的凝视着他,他的眸底流动的光华是真诚而热烈的。
我知道我是再也抗拒不了他的深情,逐渐深陷在他所编织的情网中,“阿湘东,我信你。”
他缓缓一笑,牵起我的手站了起来,声音朗朗道:“今儿天气如此好,我们莫要辜负了光阴,走,我带你出宫玩去。”
与他偷偷换了寻常的衣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我们悄然离开那座繁华似景的皇宫。
甫一出宫,宫外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就心情舒畅起来。
我与郝湘东并肩穿行在热闹的街道上,街边偶尔会投来几束*的目光,或是男的,或是女的,只要是来自男子的视线,郝湘东都会恼怒的瞪回去,十足像一个心爱之物被人觊觎的孩童,每每这时,我便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然后他会不徐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伸手将我的手紧紧攥着,瞧他这样意气用事的幼稚模样,谁能想到他是手握生杀大权、运帱帷幄的郝王。
然而被他暖热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心也渐渐的暖热起来,恍惚间想起我与他的初次见面,脸突然便像染上了一层胭脂色,绯红一片。
那时我们谁也不曾想到今后的人生还会有交集,或许这正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在不知不觉间,便将我们紧紧的系在了一起。
热闹拥挤的集市上,我的心却是安宁的,因为身畔有他。
“卖糖葫芦了,卖糖葫芦了。”远远的,一道略显苍桑的声音传来,我寻声望去,心中一喜,悄悄扯着郝湘东的手向那方移去。
郝湘东正站在一个卖古玩的摊位前,手里拿着一枚通体发绿的扳指细细端详着,冷不防被我这样一拉,扳指便从他的指缝间悄然滑向地面,顿时摔得粉碎。
摊贩是个浓眉大眼、一脸凶神恶煞的大汉,见我们摔坏了东西,他“腾”一声站起来,怒声道:“我这是上好的和田玉,如今你们砸坏了,就得赔。”
郝湘东斜睨他一眼,郝王风范顿时横生,“我有说过不赔吗?”
那大汉似被郝湘东的气势震慑住,嗫嚅的道:“公子确实是没说过不赔,不过在下在此营生多年,遇见过许多如公子一样,看着贵气,实则赖皮的人物,所以在下不得不先声夺人,这样吧,这扳指已经坏了,我就亏本处理,五十两银子,公子看怎么样?”
郝湘东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倘若是不赔,便真成了他口中的赖皮人物,但若是赔了,却又觉得不心甘,因为地上那枚破碎的扳指怎么也值不上五十两银子。
郝湘东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我朝他无奈的吐了吐舌头,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嘴馋,想吃糖葫芦罢了。
“老板,您这不是坑人么,我瞧着这扳指最多不过值一两银子,怎的到你嘴里就那么金贵,可别欺负我们见识短?”既然是我闯的祸,自然该由我来解决,我缓步上前,拾起那一半尚还算完好的扳指仔细端详着。
那大汉被我这样一说,顿时气得满脸通红,目光恶狠狠的射向我,“这位小娘子,你可看仔细了,这是我自南陈拿的货,南陈玉石最是出名,不信你去周围打听打听,谁不说这玉扳指值五十两?”
听那大汉提起南陈,郝湘东的身躯微不可察的震动了一下,待我凝眸看向他时,他的面色已恢复如常。
“这位大哥说得在理,娘子,给银子。”郝湘东似是不愿在宫外惹事生非,我亦明白我们是微服出巡,倘若闹将起来被朝中大臣知道,丢的便是皇家尊严。只得忿忿不平的探手入怀。
纤手所接触到的荷包却是空空无一物,我顿时一惊,倏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阿湘东,我似乎忘记带银带了。”
郝湘东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学着我也压低声音道:“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那大汉是何许精明的人物,瞧我们低声嘀咕着,似乎也猜出了我们身上没银子,他的嗓门顿时大了许多,“我就说嘛,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看起来像是富家的公子小姐,结果都是一群打烂了东西不赔的赖皮,快点赔我银子。”
他的大嗓门引来许多围观的群众,人群中有人开始对我们指指点点,我倒是无所谓,可是郝湘东是一国之郝,岂能受人指指点点。
“你这话也别说得这么难听,谁没有个出门忘带银子的时候?再说也是你的玉扳指经不住摔,能怨得了谁?”
“嗬,小娘子倒是牙尖嘴利,我也不与你多说,你只管赔了我这五十两银子,我们便银货两讫。”那大汉是吃准了我们身上没银子,语气也凶悍了不少。
我回头瞧着郝湘东,他的脸色微红,似乎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尴尬的事,我正不知所措时,他却暗暗的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镇定。
“这位大哥,摔坏东西我们理应该赔,但是今日确实没带那么多银子出门,不如我给你打个欠条,过一会儿便让家仆给你送来。”郝湘东镇定如常的道,站在人群中央,他就如鹤立鸡群,是那样的出类拔萃、玉树临风。
大汉见我们确实没钱,气焰更是嚣张,咄咄逼人的道:“我就是一个做小生意的摊贩,从来都是现银买卖,何时曾与人打过欠条,你若没钱,不如我替你想个法子。”
大汉如此说着,算计的目光便落在我身上,我的心颤了颤,却听他道:“我瞧着你这小娘子还算是个美人儿,卖去少说也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公子不如将她……”
大汉话未说完,郝湘东已怒发冲冠,拿起摊位上一个花瓶向那大汉砸去,他气得浑身颤抖,喝道:“你放肆。”
大汉闪避不及,被花瓶砸了个正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旁看戏的人们惊呼一声,纷纷退后了几步,生怕郝湘东的怒气会波及自身。
而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人群里却爆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掌声,掌声过后,是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公子真性情,在下佩服佩服。”
寻声望去,只见人群前站着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清秀绝伦。白衣飘飘,带着几分出尘的味道,恍若飘然下凡的谪神,俊隽飘逸。
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双目炯炯的望着我们,赞道:“公子好身手,只是对待这种粗野大汉,实不须脏了公子的玉手,哑奴,去。”
第213章 计策
他身旁迅速飘出一道人影,我们还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听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响起,那名大汉已被人扭成了麻花状,情状凄惨。www.uu234.net
白衣男子笑若春风,醉人心脾,他带着宠溺的神色看着身旁那名看似只有十五六岁的孩童,责备道:“哑奴,你出手太重了。”
哑奴低下头,神色戚戚仿佛已经知道错了般。
我与郝湘东相视一眼,郝湘东走上前去,拱手为礼道:“多谢兄台仗义相助,在下与内子感激不尽。”
白衣男子摆了摆手,笑言:“只要公子不嫌弃我等多管闲事,便是我等的荣幸了。”说罢目光掠向我,淡然温润的神色倏然闪过一抹震惊,但瞬间便又恢复淡然,冲我点头示意。
郝湘东见他打量我,有些不悦的走回我身边,宣示所有权似的将我圈进怀里,淡笑道:“哪里哪里,在下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不过看兄台的容貌,似乎并不是京都人士?”
听郝湘东这样说,我才注意到眼前的白衣男子确不像京都人,他的脸部轮廓有着江南人的温润柔婉的气质,身形也比北方人显得瘦弱许多。
虽如此,他身上却带着一股不容人侵犯的尊贵气势,给人一种郝临天下的错觉。
他见我被郝湘东拥在怀里,脸上只是微微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遂别开目光,望向郝湘东,“阁下好眼色,我确实不是京都人,而是来自江南的商人,家父在京都开了商铺,每当这个时节,我都会来京都走访一趟,不料今次前来,竟能识得两位贵人。”
“哈哈哈,怪不得公子身上带着一股温婉宁静的气质,原来竟是来自江南水乡,常言道:江南出美人,没想到连男子也是不居下风。”郝湘东挑高剑眉,几近挑衅的道。
我暗暗拉了拉他的衣袖,不知道他为何对这白衣公子有着淡淡的敌意,郝湘东未曾低头来看我,只是放在我腰上的手轻轻的掐了我一把,我羞得满面桃花,低垂了头掩饰眼底的喜悦。
唉!男人啊,就连这点小醋也吃。
白衣公子四两拔千金似的接过郝湘东的话岔,淡声道:“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这是我的随身侍卫哑奴,阁下怎么称呼?”
郝湘东抬眸望向他,眸光流转时,已然出声道:“我姓龙,单字一个一字,这是内子戚氏。”
这是他第三次对外人宣称我是他的内子,心里不由得甜丝丝的,脸上也似晕染上一层胭脂般红滟动人,我向黄临盈盈福了福身,算是见礼。
白衣男子凝眸看向我,淡然的眸底迅速流转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待我细看,却仍是淡静如水,不曾起过丝毫的涟漪。
秋风带着几丝凌厉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毖瑟了一下,郝湘东似乎察觉到我的不适,探下头来温柔的道:“是否觉得冷了?”
我向他点点头,他将我拢紧了些,抬起头对黄临拱手道:“内子身体不适,我们要先行一步了,黄公子在京都落脚何处,改日我必定登门拜访。”
黄临亦拱手道:“龙公子但去无妨,我在京都停留时日不多,有缘再聚吧。”
郝湘东没再追问,两人相互拱手为揖,算作告别。
郝湘东拥着我转身向郊外行去,一路上他默然无语,我亦在思索这黄临的来头,按照刚才的情形看来,他是故意接近我们的,而且他身上似乎带着一股神秘气息,我想他定然不是像他所说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
步行良久,我们已经将巍峨华丽的京都抛在身后,郝湘东击了下掌,身后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来,骇了我一跳。
待我细看,原来却是已经多日不见的黎莫,他束手恭敬的向郝湘东行了郝臣之礼,郝湘东已开口问道:“调查出他的真实身份了么?”
听郝湘东的话,他似乎也对黄临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其实也是,郝湘东是帝王,理当对这些更加敏锐。
“皇上恕罪,臣已派人去调查了,但是结果至少要明天才能拿到。”黎莫局促的道,生怕郝湘东会因此怪责他办事不力。
“也罢,最近京都来了许多生面孔,你一定要尽力着手追查,万不可让敌方的奸细进了城,还有小心监视……”郝湘东停顿了一下,目光掠向我,话锋一转,接着道:“朕交待你的事定要全力办好,知道么?”
黎莫连忙称是,郝湘东见嘱咐得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片刻功夫,黎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惊诧的望着黎莫消失的地方,奇道:“向来只在戏文里见过武功盖世的英雄,没想到真实生活中也能见到,刚才那哑奴出手已让我啧啧称奇了,没想到黎大人的武功也非寻常人可比啊。”
郝湘东眸光深沉的扫了我一眼,漫声道:“娘子想要亲眼目睹武功有何难,为夫这就带你领略一下何为凌波微步。”
说罢他搂着我的腰肢,腾的飞跃而起,我吃了一惊骇得闭上了眼,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生怕一个不慎掉下去,寒风在耳畔忽啸而过,刺得耳朵阵阵生疼。
脚下仿佛御风而行,郝湘东的唇紧贴着我的耳朵,大声道:“小七,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盛世美景。”
心底因他的话而悸动不已,我偷眼朝脚下看去,只见满山遍野的枫叶被我们踩在脚下,我们就像在火海中穿行一般,美极了。
我怔愣的看着眼前的美景,一时竟被迷了心神,此时纵使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眼前所见到的秀丽之景。
悄然抬眸望着身旁紧拥着我的俊逸男子,倘若就此与他长眠,我想,我的人生已然无憾。
然而,人生从来就不会让人无憾。
我们并肩躺在满地火红的枫叶上,享受着此刻难得的静谧与安宁,心底还被先前所见的美景震憾着,久久也回不过神来。
郝湘东伸出修长的大掌将我略微冰冷的小手包在掌心,暖意瞬间便从手心漫延上来,我的心深深的悸动着。
抬眸望向他,他正侧首深情的凝望着我,野心勃勃的道:“小七,这是朕的锦绣山河,终有一日,朕会将整个江山囊括在手,朕会让你看到四海升平的繁华之景。”
他的雄心壮志亦感染了我,“阿湘东,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办到的,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他紧紧的握着我手,深黝的眸底闪烁着雄霸天下的决心,我的心竟微微的颤抖起来。
这样的他是我所不熟悉的,带着虎狼一般的野心,似乎要将全天下与他抗争的势力悉数瓦解,而此刻的他,是不会为任何柔情牵绊,亦包括了我。
不安的挣扎了一下,他已经敛了眸中神色,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神色间掠过一丝苍茫与黯然,“那年父皇终是不堪东吴的屡屡进犯,将我与沐潇送去东吴为质,从那日起,我与沐潇便过着非人般的生活,那时我便发誓,倘若让我回国登基,我定要结束三国鼎立的局面,再不让后世子孙沦为奴隶。”
我虽不能将他所受的苦楚感同身受,然而亦是明白他在敌国所受的屈辱,否则他的话语中不会有这样深切的仇恨以及怨怼。
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我轻声安抚道:“都过去了,阿湘东,现在是属于你的太平盛世,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现刚才那名温润的白衣男子,直觉他的出现或许带着一个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足以将我现在认为存在的一切都尽数毁灭。
忐忑不安的移了眸光,碧蓝的天空悠然的飘过一朵朵洁白的云朵,偶尔遮住了阳光,便落下一道暗影来,那道暗影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密密的笼罩住,迫得我喘不过气来。
“阿湘东……”不安的唤道,冰冷的身体已被人紧拥在怀,无神的回过头去,却瞧见他满脸关切。
“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凉,身体怎么这么冰?”他伸出手覆在我的额头上,突然像是被刺猥蛰了般缩回了手去。
“糟糕,发烧了,我早该想到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刚才就不该一时兴起带你来郊外,来,我背你,咱们回宫。”他边说着话边已将我扶起,在我身前躬着背。
眼底突然蕴起一抹湿润,心底暗恼自己刚才多想了,他就算志在天下,却也愿意为了我而纡尊降贵,我为什么要疑他呢?
他见我久久不曾动作,焦急的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泪悄无声息地坠入火红的枫林里,趴在他背上,安慰着自己,他一定是爱我的,我要相信他。
夜幕降临前,我们安然回到皇宫,郝湘东抱着意识迷糊的我,穿过皇宫阡陌交错的甬道,走过巧夺天工的回廊亭榭。
金桂的余香萦绕在鼻间,令人心情一舒,然而抱着我的身躯却陡然一震,前行的脚步倏然而止。
迷蒙间,我睁开眼睛看向前方,只觉得眼前的光亮得灼痛了眼睛,而在那光亮下,似乎站着许多人,其中当先的那名女人看起来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她身上湖烟色宫装上用金线织就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怒飞冲天。
“母后,您怎么来了?”耳畔响起郝湘东含笑问安声,一旁已有宫人快速过来自他手中接过我,然而他抱着我的手却微微一避,让了开来。
宫人不敢造次,只得束手立于一旁。
太后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神色憎恶的望着郝湘东怀中的我,泠声道:“皇帝这还像话么?平日里哀家不管你如何宠这名低贱的宫女,哀家只当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今日你竟受着她的盅惑擅自出宫,你眼中可还有社稷江山?”
太后的声音如隆冬初化开的雪水,泠泠传进我的耳里,冻得我直发抖,郝湘东仿佛察觉到我的不适,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母后,儿臣出宫并非是受莲儿的盅惑,请母后不要误听谗言冤枉她。”郝湘东言词锐利如刀,生生的割向并立在太后身后的几名嫔妃。
那几名嫔妃顿时吓得容颜失色,齐声道:“皇上,嫔妾不敢。”
郝湘东冷笑两声,俊美的容颜上覆上一层薄怒,“不敢,朕看你们没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既然如此容不下莲儿,朕就偏偏要独宠于她,你们能耐朕何?”
她们都是位份极低的嫔妃,有三位都是今年选秀入宫的,郝湘东虽钦点了她们,但是却未曾召幸,想来也是急了,才会去太后面前搬弄事非。
郝湘东的话音一落,那几名嫔妃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其中一名较大胆的嫔妃进言道:“皇上,嫔妾不敢有丝毫妒意,嫔妾进宫四月有余,得见天颜次数不过一两回。皇上是嫔妾的夫,嫔妾的天地,倘若嫔妾想要亲近自己的夫郝也是犯了滔天大罪,皇上只管罚了嫔妾去冷宫,嫔妾绝无怨言。”
这名嫔妃的话刚说完,她的额上已覆上一层细密的薄汗,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红白交错,想必是一则说这话有几许娇羞,二则又担心郝湘东真会治她的罪,心情矛盾而不安吧。
她的声音如黄鹂出谷,清越动听,又加上带有一丝女儿的娇态,更显婉转悠扬,让人不忍怪责。
郝湘东低头扫向她,目光掠向她如凝脂般光滑水嫩的容颜,微微一顿,半晌才无奈叹道:“是朕疏忽了你们,都起来吧。”
“母后,夜已深了,您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郝湘东转头对着站在玉阶上的太后道。
然而太后到底是不肯如此轻易善罢甘休的,她威慑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忽而微笑道:“皇上既然执意要宠莲尚义,便不能不给她名分,不如由哀家做主,封了她做正七品常在,如此也能名正言顺的陪在皇上身边,皇上意下如何?”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结,耳旁秋风瑟瑟而过,我只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太后的提议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她肯定会让郝湘东纳我为嫔,如此一来,作为六宫之主的她便容易对付我了,意料之外是没想到她给的位份是阖宫上下,宫妃中位份最低微的一个。
嘴角不自觉的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太后的如意算盘打得真精啊,一来在郝湘东面前显示了她能容我之心,到时我要有个什么意外,也不是她的错;二来让我的身份比御前尚义更卑微,又属后宫管制,如此后宫的诸多妃嫔都可以拿尊卑来教训我。
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啊,让人不得不佩服!
郝湘东抿了抿唇,清冷的道:“母后务须操心,儿臣自有定夺。”
第214章 气话
太后被郝湘东这样当着众妃嫔的面扫了面子,目光滞了滞,不依不饶的道:“这本是皇儿的私事,母后确实不该多管,但是让莲尚义如此无名无分的跟着你,不仅委屈了她,也让宫人妃嫔指指点点看笑话。www.uu234.net不如就依了哀家的话,先晋位常在,等他日喜得龙裔,咱们再来晋位。”
郝湘东低下头来,我装做没有听见般继续假寐,然而一颗心却是极度不安的,郝湘东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出太后的用意。
可是如果他真的向太后妥协了呢?身子情不自禁的开始瑟瑟发起抖来,我能想象如果我真成了常在,在后宫的处境会是如何的凄惨。
郝湘东似乎知悉我心中的不安,将我搂紧了些,他抬起头,俊美的容颜在灯光下映衬下,显得莫测高深,他直直的盯着太后,一字一顿的道:“母后的心意,儿臣万分感激,倘若母后真要晋莲儿的位份,儿臣便依了就是。母后怕委屈了莲儿,儿臣也怕委屈了她,如今后宫少了主事,少不得要劳累母后。因此,儿臣再三考虑,便晋莲儿为皇贵妃,总理后宫事务,也为母后分担分担,母后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抽气声纷纷响起,我在郝湘东怀里也是一震,难以置信的撑大眼眸盯着他,我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他的神色再认真不过,仿佛早就有此打算了。
感动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我的眸中含着泪花,原来他是知晓我心中的不安的,才会选在这样的时刻让我心安。
然而,还不待我感动完,太后勃然大怒的声音划破冰冷的空气泠泠传来,“皇帝,她只是一名卑贱的宫婢,如何能越例成为皇贵妃,你让后宫诸妃怎么想,让前朝的大臣怎么想?”
郝湘东抿紧了唇,冷睨着太后,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怨恨,“母后曾经也是浣衣局的宫婢,如今不也贵为一国太后,莲儿是朕的正三品尚义,晋为正一品的皇贵妃,有何不可?”
太后被郝湘东的话打击得连连后退,搀扶着她的如意及几名宫人连声唤她,她仿佛也没听见,一双凤目满含悲凄地在郝湘东的脸上徘徊,似是不相信眼前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住,谁也不敢出声,我暗暗心惊,料不到郝湘东竟会对太后说出此番大逆不道的话来。
眼见太后的神色在那一瞬间便萎顿下去,四周的宫人及嫔妃都连忙跪了下来,皆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良久,太后才挣开如意的手,戴有金线缠绕镶翡翠护甲的手指发颤的指着郝湘东,那幽绿的翡翠在空中划过一道阴冷的光,让人心神皆颤,“你,你,你,哀家竟生了你这样一个忤逆犯上的儿子。好,好,好,以后你的事,哀家不管便是,如意,扶哀家回宫。”
太后在如意的搀扶下缓缓从郝湘东身前走过,郝湘东抱着我,背挺得笔直,他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说,眼睁睁的看着太后萧瑟的背影消失在昭阳宫前。
满院的嫔妃眼见太后走了,都不安的向郝湘东告退,郝湘东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抱着我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一路灯光逶迤,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寒意沁入衣襟,凉得令人发怵。
郝湘东的侧脸在重重光影下显得那样的空洞与迷茫,我不知道他何以会对太后说出此话不忠不孝的话来。恍惚间,忆及西厢偏院那晚的情形,我的心突然如坠冰窖,一阵凉过一阵。
难道说那晚郝湘东并未醉得神智不清,而是将太后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所以他刚才才会说出这样充满怨毒的话来?
心底莫名不安起来,那晚之事,他事后并未多加追究,连我去西厢偏院的事他也只字未提,我以为他是醉得不省人事,压根便将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之深沉。
那么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阿湘东……”低声唤他,不管他对我的感情有几分真几分假,他终是在意我的,否则不会在太后面前如此维护我,只是今夜一过,明日我怕再难得片刻安宁了。
入宫之时便已然想到,倘若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便永不会有安宁的一日,可是事到如今要去面对时,心里却还是胆怯的。
寝殿内,苏合香袅袅萦绕在大殿的每一处,焦躁不安的情绪缓缓的镇定下来。
郝湘东将我轻柔的放在龙榻上,转身对跟在身后进来的陈公公道:“去请吴太医。”
陈公公悄悄睨了我一眼,连忙应承了下去了,郝湘东转过身来,脸上的空洞与迷茫已悉数褪去,神色关切的对我道:“你身子不好,朕不放心送你回你的住处,先在朕的寝殿歇着可好?”
身下是柔软的天蚕锦被,上面还残留着郝湘东身上浓郁的龙涎香,我的脸微微的热起来。
此处是天子居处,按祖制,非皇后是不得留宿在内的,仓皇的要挣扎着起身,他却一把按住我,我急道:“阿湘东,这不合祖制,我不想你到前朝被朝臣为难,亦不想落人话柄。”
郝湘东剑眉一拧,神色微恼的道:“朕的家事由得他们来说三道四?你只管安心的住着,一切有朕在。”
那日之后,我因风寒卧榻半月有余,整日精神不济,吃完药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此时我尚不知外界已传言纷纷。
直到一日照看我的宫女说漏了嘴,我才知晓那晚的事在后宫已然掀起另一波惊涛骇浪,甚至连前朝都卷了进来。
朝臣纷纷进言,说我是祸国妖姬,要让郝湘东以*犯上之罪论处我,然而郝湘东毕竟不是三年前初登基毫无实权的新皇,他力排众议,非要晋封我为皇贵妃不可。
相比前朝的激烈反应,后宫显得平静了些,只因太后在第二日便称病谢绝任何人拜访,后宫妃嫔一时群龙无首,谁也不敢随意捋郝湘东的龙须,只得静观其变。
然而在这谣言四起的时候,有一名宫妃却在此时悄然崛起,受宠程度竟比怀有帝裔的徐凌舞更甚,令众人始料未及。
这人便是那晚在郝湘东面前进言的宁小仪,据说她日日伴在郝侧,深得郝湘东欢心。半月之间,已连晋三级,现在是正四品的宁容华。
而宁容华的父亲也因为她的得宠,一下从云山县县令升为漕州刺史,让众人都为之哗然。
听着宫女的话,我的心微微酸涩,这些日子郝湘东每每来看望我时,眼底都掩不住疲惫,我一直忧心他是因为我才会这样,没想到事实不然,他夜夜笙歌,怎会不累?
宫女见我怔忡出神,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道:“莲尚义,奴婢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回过神来,我冲她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只是突然有些感慨。”感慨男人的感情更像那镜中花水中月般一点也不真实。
宫女这是第一次与我说话,之前她侍候我时都带着惶然,现在见我如此平易近人,便也放开胆子,羡慕的道:“莲尚义真是好福气,能得皇上如此宠爱,前几日尚义昏迷不醒,皇上便衣不解带的照徐你,连喂药的事也不假他人之手,实在令人羡慕。”
涩涩一笑,我掩了眸底的黯然,语气中带着酸意道:“皇上确实对我不错,可是对宁容华也不错啊。”
宫女似料不到我会如此说,怔了怔,尴尬的笑了笑道:“是啊,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皇上是她们生命的唯一,谁不卯足了劲去争得圣宠,尚义要想开一点,今日不是宁容华,也会有其他的妃嫔上位,这个宫中,皇上的宠爱永远不会成为唯一。”
宫女的话如一盆冰水,瞬间便浇熄我心中所有的假想,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是的,她说得不错,就算郝湘东是真心喜欢我,也不会为了我而冷落他的后宫,这是他身为帝王的责任以及义务。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可是……”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有那么一点点渴望,渴望他不是只在心底对我有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尚义在想什么奴婢明白,可是在这里,从来就不会存在唯一,皇上有皇上的迫不得已,后妃有后妃的迫不得已,尚义要看得开才好。”宫女依然笑得温婉,然而她的话语却似尖针一般扎进我的心底,让我痛得毖瑟。
看得开?我要如何才能看得开!
秋高气爽,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在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我怔怔的站在窗前,无神的望着碧蓝无垠的天空,暖融融的阳光散在我身上,我却并不觉得温暖。
伸出双手将自己紧紧的环抱住,这一场风寒我病得太久了,久到眼窝都陷了下去,整个人也憔悴了不少,而更加憔悴的却是那颗追求唯一爱情的心。
一直都明白郝王的爱不会是唯一,然而我却让自己存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在郝湘东的反复中,我一次又一次的受到伤害,却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了他会给我想要的爱情,可是为什么,他的爱情竟是这样的反复无常?
“呵呵,皇上,来啊,来追我啊。”殿外突然传来女子娇俏的呼唤声,我听出来了,这便是那晚大胆进言的宁小仪,如今的宁容华。
她的声音如雨后初霁,美得如梦如幻,让闻者心生向往。
我侧耳仔细聆听,却是一道优雅迷人的声音传来,“雅儿,别跑太急,小心跌倒。”
郝湘东的声音中带着丝丝关切萦绕在耳畔,让我浑身一僵,原来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关心着别人。那么我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难道还是摆脱不了岚儿的影子么?
那晚他与太后对峙,是真想晋我为皇贵妃,还是仅仅是想要跟太后赌气?
全身如浸冰水中,我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眼前晃过宁容华身着绯红宫装的纤细身影,不经意间,她侧过头来冲着我的方向纯真一笑,在她眼中,我看到了璀璨的星光,是那样的耀眼。
然而只是惊鸿一瞥,她已经回过头去,目光深情的注视着追逐她而来的年轻帝王,“皇上,来啊,你抓不到我的,呵呵。”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带着天真与无忧,可落在我耳里,竟成了挥之不去的魔音,穿透我的耳膜,似要将我撕裂一般。
“啊。”宁容华惊呼一声,身子踉跄了一下,竟笔直的向地面栽去,她惊声尖叫着,而郝湘东也急得变了脸色,他轻点足尖,竟是那日带我畅游枫林的凌波微步。
眨眼间,他已掠至宁容华身畔,大手一捞,便将宁容华苗条纤细的身子搂入怀里,而宁容华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张之意,仿佛早料到他能救她。
我的瞳孔倏然紧缩,心底顿时掠过惊痛,眼前忽然一黑,全身虚软的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肆无忌惮的爬满了脸颊。
心从未如此痛过,亲眼见到他对宁容华的宠溺,竟比那日在佳仪殿见到他宠爱徐凌舞还让我心痛,这便是我要的爱情么?永远不会成为唯一。
再次醒来,殿内已经掌了灯,幽冷的光映衬着满室明黄的纱幔,竟让人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手上传来暖热的压迫感,我侧头望去,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正压在我苍白无力的右手上,那明黄刺绣金线滚边的衣袖磨挲着我的手腕,微微泛起一丝痒意。
缓缓抬起眸,正瞧见郝湘东疲惫的趴伏在枕边,睡得香甜。细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蝶羽般的暗影,他的眼窝泛着青黑,眉头紧蹙,仿佛有很久都没有安眠。
我抬起左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可突然忆及午时他与宁容华的深情缱绻,心中蓦然一痛,右手硬生生的自他的手中抽出,撇过头去,委屈的泪已然滑落。
这一挣扎,他自睡梦中惊醒过来,目光还未恢复清明,嘴里已焦急的唤道:“小七,小七……”
听他情不自禁的唤着我的名字,我更觉得心酸,泪珠顺着眼角簌簌滚落,洇进明黄色枕套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虽然极力压抑着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抽噎出声。
郝湘东猿臂一伸,就将我捞进他的怀里,他低眸看着我脸上挂着的泪珠,叹息道:“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我赌气似的伸手使劲的推他,见挣脱不开,恼怒的瞪着他,气愤道:“我不要你抱,我不要你抱,你要抱就去抱你的凌贵嫔,抱你的宁容华,好端端的来招惹我做什么?”
明明是气话,可语话中偏偏夹杂着醋劲,郝湘东挑了挑眉,不怒反笑睨着我,低哑着声音道:“吃醋了?”
第215章 龙裔
他的笑很是刺眼,仿佛很喜欢看我吃醋撒泼的样子,然而我却是真的恼了,一个劲的去扳他的手,“我吃什么醋,我有什么好吃醋的,您是一国之郝,想要宠谁爱谁都是你的事,我不过是名卑贱的宫婢,有什么资格吃醋。”
一迭声的气话连珠炮似的轰向他,他似乎也恼了,大手紧紧的攥着我乱动的手,寒声道:“小七,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自己,你不是卑贱的,也没有人认为你是卑贱的,懂么?”
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气恼的样子,俊脸绷得紧紧的,额上青筋直冒,深黝的眸底似要喷出火一般。
我瑟缩了一下,仍力持镇定道:“我不懂,我生来便不受宠,在徐府,因为我娘是寡妇,所以我一出生便注定了卑贱,爹爹视我于无物,三姐五姐能以秀女的身份入宫,而我只能以宫婢的身份入宫,所以注定我在宫中也是卑贱的,阿湘东,我的一生早就注定了卑微,由不得我与命争。”
郝湘东的神情由气恼转为心疼,他将我搂入怀中,心疼的道:“小七,不要自卑,这不是你的错,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看不起你,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最风光的封妃盛典,让旁人再不敢轻视你。”
听到他的承诺,我微微闭起双眸,将眼底那一抹算计藏了起来。
对不起,阿湘东!
在这后宫,你不能给我完全的爱,我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拥有一个高贵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只有你能给予。
翌日,天高云淡,秋风送暖。
郝湘东一道圣旨顿时在后宫炸开了锅,圣旨大意便是御前尚义莲尚义德才兼备,又深得朕心,朕擢升她为正一品皇贵妃,赐字景,赐宫殿景泰宫,并协理六宫事务,于元旦之日正式行册封大典。
圣旨一下,后宫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日子以来,我因病幽居在郝湘东的寝殿里,郝湘东又独独对宁容华青睐有加。
众人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已经失宠了,可是没想到这道圣旨下得如此毫无预警,顿时让后宫诸妃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圣旨已下,太后又不理事,众人虽有怨言,亦是藏在心底。圣旨颁下后,我便由郝湘东的寝殿移居到同属昭阳宫的郁翠苑居住,只等景泰宫重新修葺完善后便搬过去。
一切来得太快,常常让我有一种恍若置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圣旨颁下的那一天,让我没料到的是,第一个来恭贺我的却是云秀。
她笑吟吟的走进来,按照规矩给我问了安,我坐在上首,正把玩着郝湘东才差人送来的翡翠玉铃,微一摇晃,便有动听的乐声从里面传出,极是好玩。
斜眼瞅着她安然的立在大殿上,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我轻轻扯出一抹笑来,将翡翠玉铃搁在桌案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笑道:“我有今日,多亏姑姑悉心教导,小七在此向姑姑道谢了。”
语罢,我向她福了福身,她惊得连忙扶起我,惶恐的道:“娘娘何以行如此大礼来折杀奴婢,提点娘娘并非是奴婢的主意,娘娘不必耿耿于怀。”
我轻笑一声,绕过她向殿外走了几步,青玉铺就的地砖清晰的映出我纤细的身影,竟有些弱不禁风之感,“姑姑自是那清高不居功之人,然小七仍是心怀感激,倘若不是姑姑一语惊醒梦中人,小七如今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而皇上虽已晋封我为皇贵妃,这一切却显得那样的不真实,仿佛是走在云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云秀的眸中染了一抹惊色,瞬间便又悄无声息的散去,她笑道:“如今娘娘圣恩隆宠集于一身,又何来这样的担忧?”
低叹一声,我移了眸华,目光落在殿外那棵梧桐树上,树叶已在秋风的摧残下凋零殆尽,露出光秃秃的树干,显得那样萧瑟悲伤。
“但凡后宫诸妃在前朝都有一定的势力,而我什么也没有,除了倚仗皇上的宠爱,便什么也没有了,倘若有一天皇上……”侧眸瞧了一眼云秀,我没再说下去,我想依她的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娘娘怎么不想想,或许就是因为您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皇上才会给您如此高的荣耀让您在后宫站稳脚。”云秀一针见血的道。
我瞧着她,微微一笑,她总是如此清醒及犀利,看来要想在这后宫真正的站住脚,身边还必不可少这样一个聪慧的谋将。
“姑姑所言极是,我记得凌贵嫔出冷宫便是借了姑姑一着声东击西的妙计,实在令人佩服啊。”我状似无意的道,这件事一直是我心上的结,倘若她是为徐凌舞效命的,就算她再足智多谋,我也不能用她。
云秀的脸色变了变,忽而坦然笑道:“那确实是奴婢出的计策,然而奴婢要帮的却不是凌贵嫔。”
“哦?”我斜睨着她,将尾音拖得长长的,犹似不信。
云秀上前一步,神情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的看着我,“奴婢知道娘娘怀疑奴婢的用心,然而当时娘娘一心沉浸在自己所编织的美梦中,倘若奴婢不设计让娘娘知道郝恩凉薄如水,怕娘娘又会步了岚贵人的后尘。”
“何以见得我会步了岚贵人的后尘?”云秀的话让我心头震动不已,然而脸上却不露分毫,目光直直的逼视着她。
“恕奴婢大胆妄言,娘娘把对皇上的那份感情看得太重,在这后宫,一个女子一旦全心全意的爱上郝王,便永没有后路可退,岚贵人如是,娘娘亦如是。”云秀不避不闪的迎视着我的目光,目光中隐隐透露着一抹哀伤,瞬间又被睿智的光芒所取代。
垂眸掩饰心底忽然涌起的悲哀,人无论受过多重的情伤,仍然对爱情有着执着与向往,然而我又一次错了,因为我所要企求的爱情,郝湘东给不了。
“姑姑,在这后宫,难道就没有真正的爱情可言么?那么做为帝王的他不是很悲哀吗?”
云秀叹息着摇头,“作为帝王,爱情不是他的全部,在他的生命里还有许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所以娘娘亦不要把爱情当作自己在后宫生存的唯一条件,您也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生存。”
云秀的话如一记响雷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来,是的,我除了要守护我的爱情,还要生存,倘若连命都没有了,我拿什么去爱?
更何况徐凌舞复出冷宫,柔福宫的椅子还没坐热,就开始向我下手,可见她已经恨不得我死,再加上太后向来厌恶我,如果我要在后宫好好的活着,光靠郝湘东的庇护那是绝对不行的,我还必须拥有与她们对抗的实力。
“姑姑所言甚是,小七受教了,皇上的圣旨一下,如今这后宫里怕是人人都想着除去我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倘若我能得姑姑的相助,无疑是又多了一份助力,不知道姑姑肯不肯屈才来帮我?”微扬眉睫,我定定的望着云秀,心中是笃定的,倘若她不是来投靠我的,她绝不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云秀面上一喜,盈盈拜下,“娘娘肯用奴婢自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以后定当竭尽所能为娘娘保驾护航。”
我上前一步亲手搀起她,笑吟吟的望着她,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人侵犯的威慑,“我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姑姑今天与我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希望姑姑今后能事事以我为中心,不要教我失望才好。”
“奴婢遵命。”
午时陪郝湘东用过午膳,他念及我身体还未康复,也不强求我去御书房伴驾,因此带着陈公公走了。
我懒怠的躺在软榻上,侧耳倾听郁翠苑后山泉撞击石壁的淙淙声,煞是好听。
雨轩在殿内燃了苏合香,烟雾袅袅中,我的心情渐渐安宁下来,侧头瞧着雨轩,我笑道:“我病着的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雨轩的脸上迅速掠过一抹错愕,遂笑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突然跟我如此见外了?”
我摇摇头,感慨道:“或许是人在病中,想得比别人多一些,这些日子若不是你细心照料,我的病也不会好得这么快,雨轩,你进宫几年了?”
“娘娘难道忘了么,我自小便进了宫,那年甘州发大水,很多人都淹死了,先皇亲临甘州慰问受难群众,从中带了许多失去家园的孤儿进宫,我便是其中一人。”雨轩说着往事,神情带着几分惊恐与怆然。
我亦是知道那场天灾的,那时我还是乐府的宠姬,乐意曾带着我亲自将振灾物质送去受难前线,看着那被洪水一洗而过满目疮痍的大地,我难受了好几天,没想到雨轩也是那场天灾的受害人。
悄悄伸手握着她暖热的手,纵使我对她还心存芥蒂,然而此时却不想与她疏离,“雨轩,对不起,我不该问起你的伤心事。”
雨轩惊慌的摇头,“娘娘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些日子我感觉你对我很疏远,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顿了顿,目光真诚的望着我,艰涩的道:“就算我做过什么,我亦是为娘娘好,希望娘娘不要怪我。”
我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道:“雨轩,我知道的,可是有时候你所做的认为对我好的事,在我看来并不是为我好,我希望以后你再也不要有什么事瞒着我。”
雨轩怔了怔,慌张道:“小七,我……”
我抬起手制止了她,不管她那时出于何目的引我去了西厢偏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好了,我想睡会儿,你也下去歇息一会儿吧。”
雨轩动了动唇角,欲言又止,终是站起来,缓缓出了东暖阁,看着她的背影在初冬的暖阳下渐渐的消失,我闭了闭眼,倦极的睡过去。
神思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云秀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微微睁开眼睛,朝徜开的殿门望去,只见云秀正伸手拦着一名身着绯红色宫装的女子,她背对光而站,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然而我却知道,那是宁容华。
心底微诧,不知道她来此做什么,撑身坐起,我对殿外的云秀扬声道:“姑姑,这可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快请宁小主进来吧。”
宁容华莲步轻移跨进殿来,人尚未近身前,身上带着的那股清甜香气已扑鼻而来,我不自觉的皱皱眉头,下意识排斥着这股香味。
“久病之人难以见客,还望容华妹妹不要见怪。”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她,瓜子小脸,黛眉如画,细长的凤目内光波盈盈,小巧挺拔的琼鼻,精致的樱桃小嘴,整张脸艳光照人,让人自惭形秽。
与她的容光焕发比起来,我真是憔悴得难以见人,不自觉的以手梳理了下额前的刘海,想让自己更精神些。
“姐姐病中妹妹本不该来相扰,只是看望姐姐心切,才急急的来了,扰了姐姐静养,妹妹在此向姐姐赔罪了。”宁容华凤目在我憔悴的病容上掠过,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抹讥嘲,然而很快便让她掩藏起来。
我心底冷笑,看来她倒不是真心想来探病的,而是来探虚实的,“妹妹何出此言,妹妹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姐姐怕是盼也盼不到,怎敢再责怪?姑姑,还不给宁小主看座。”
见她目光在东暖阁内四下游移,我微微一笑,郁翠苑虽小,后山却有天然的山泉,冬暖夏凉,郝湘东为了让我更好的养病,才让我搬来这里居住,一来可以早晚药浴,二来也可避免旁人前来打扰。
可是此处却成了众多妃嫔艳羡的地方,因为不仅有活泉水享用,更是离郝湘东的寝殿极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是如此。
云秀指挥着两名宫女抬来一张镂空雕花梨木椅在软榻前安置好,宁容华也不拘礼,径直坐下了,“姐姐此处倒是个好地方,清幽雅致,皇上可真爱重姐姐啊。”
听她话语中的艳羡,我垂了眸,笑笑道:“皇上不过是怜惜我久病不愈,说到爱重,姐姐又如何与妹妹相比,妹妹如今是宠冠六宫,怕是羡煞了不少人。”
她此来定不是为了单纯的炫耀与艳羡,一定还有别的动机,思及那晚她的大胆进言,我知道宁容华绝不是心思单纯的人,她的心机怕是比谁都重。
她的凤目微微一转,眸光流转间熠熠生辉,她娇笑一声,道:“姐姐何必自谦,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舍不得姐姐受一点委屈,如今已贵为皇贵妃,倘若诞下帝裔,入主中宫怕也不是难事。”
微微一笑,我敛了眸中神色,原来她来是为此,说到帝裔,谁不知后宫只有徐凌舞一人怀有龙裔,只是这龙裔未诞下之前,谁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皇子,可是既便如此,怕也有许多人不想让徐凌舞顺利诞下孩子来。
第216章 虚以委蛇
“妹妹言之过早了,如今我缠绵病榻,哪里还能想帝裔之事,倒是妹妹占尽圣宠,怕是不久就会有喜讯传来。顶 点 X 23 U S”心底实在厌恶这样的虚以委蛇,明明都不是真心的,偏偏嘴上还得姐姐妹妹叫得这样亲热,真真是假得悲凉。
宁容华精致的容颜瞬时漫上一抹滟红,她羞涩的垂下头,手无意识的抚着腹部,眉睫上染着一抹母性光辉,低声道:“不瞒姐姐,我已怀有一月身孕。”
初冬的寒气从指尖一丝丝蔓延上来,我忍不住曲起十指,想用掌心的温度温暖它们,然而却只换来更彻骨的寒意。
目光定定的落在宁容华尚还平坦的腹部,我听见自己声音粗嘎的说着违心之语,“那可真要恭喜妹妹了。”
宁容华抬起头来,见我失神的看着她的肚子,她下意识的护着肚子,浅浅笑道:“谢姐姐,只是……”她的话音陡然低落下去,仿佛有无尽的愁绪掺杂其中。
我瞧着她,也不接话,我在病中,郝湘东曾勒令六宫上下不得来打扰我静养,而宁容华此番前来,定然不是为了炫耀腹中骨肉来的。
宁容华见我久久不接话,只得继续道:“姐姐想必也知道晨嫔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那时贵嫔姐姐尚还没有身孕,就敢明里暗里对付晨嫔的孩子,如今她也有身孕,倘若让她知道妹妹怀了身孕,只怕……”
话未落,她已满脸怆然的跪倒在软榻前,悲凄的道:“姐姐如今贵为皇贵妃,手握六宫大权,只要姐姐能庇护我,贵嫔姐姐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我分毫,还请姐姐看在我孤身一人在后宫的份上帮帮我吧。”
见她跪着,我向云秀使了个眼色,云秀连忙走上前来,将她搀扶起来,“地上凉,小主要好好将息自己的身子才是。”
宁容华低眸揩泪,见此情状,就是再冷漠的人也会动了恻隐之心,我刚要说话,却对上云秀不赞同的目光,于是话锋一转,便道:“妹妹怎不将心底的徐虑告诉皇上,由皇上来庇护你不是最好的么?”
宁容华俊俏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黯然,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道:“姐姐有所不知,皇上虽然也宠我,但到底比不上贵嫔姐姐,而且皇上也忌惮贵嫔姐姐身后的势力,否则皇上怎么肯让贵嫔姐姐出冷宫?”
她的话让我浑身一颤,是啊,倘若不是郝湘东忌惮徐府的势力,依徐凌舞祸害帝裔的罪责,绝对不是废黜冷宫那么简单。
“这些话妹妹还是不要妄议的好,否则让旁的人听了去,落下什么话柄,于妹妹的前途不好啊。”微敛了眸中的惊色,我淡淡的道,郝湘东让徐凌舞出了冷宫,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可是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宁容华的脸色迅速黯淡下去,她楚楚可怜的望着我,眼眸深处含着一抹悲怆,“我并不想妄议晨嫔姐姐,只想保住腹中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倘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那才是天下最悲哀最无奈的事,这宫中已经有一个悲哀的人了,我不想再做第二个。”
宁容华的话如一张巨大密闭的网瞬间将我笼罩,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是失去过孩子的人,能体会这其中的辛酸苦楚。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我的孩子,刚刚生下来便被乐大少奶奶夺了去,如今怕也有四岁了吧,只是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眼皮似有千斤重,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醒来,月已近中天,郝湘东一脸焦急的守候在软榻前,见我悠悠醒转,他连忙凑过来道:“小七,感觉怎么样?怎么好端端的会晕了过去?”
我朝四下张望了一眼,只见离郝湘东几步远的地方着着许多人,有太医与医女,也有郁翠苑的所有宫女太监,他们见我醒来,无一不是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然而目光再落得远些,却是宁容华局促不安的站在角落里,殿中的光影在她身上晃悠着,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收回视线,我朝郝湘东漾开一抹笑,伸出手捧着他有些憔悴的俊脸,心疼道:“都是我身子不中用,又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瞧你病着,我恨不能替你身受了,你还说这些话来让我添堵,你是存心来气我是不?”郝湘东将我扶坐起来,身后已有人端来热气滚滚的汤药,还未近得身前,就闻到一股焦苦的味道。
我不自觉的皱着眉头,撒娇般依进郝湘东怀里,耍赖道:“阿湘东,我不想喝药,能不能……”
他剑眉一横,不悦的打断我未完的话,“不行,你的身体本就孱弱,再不好好将养怎么行,乖,把药喝了,病才好得快。”
他边说边自云秀手中接过药碗,云秀曾是侍候郝湘东的,在郝湘东面前不会像别的宫人那样局促,她笑着打趣道:“还是皇上的话最有办法,奴婢们要劝娘娘吃一碗药,那非得磨破嘴皮子不可。”
我横了她一眼,凑趣道:“阿湘东,你可瞧瞧,姑姑这张嘴越发利索了,哪天我要招架不住,阿湘东你可得帮帮我。”
郝湘东刮了刮我的鼻子,宠溺道:“云秀这张嘴不也是你惯出来的,她跟着我时可没这样,来,把药喝了,我陪着你休息一会儿。”
瘪了瘪嘴,我苦着脸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咕噜咕噜一口气将那墨黑色的药汁灌进肚子,一喝完药,郝湘东已及时递上一枚蜜饯塞进我嘴里。
“没见过这么怕苦的,瞧瞧你这张脸,本来已病得不成人形了,现在又是这一副丑样子,除了我,可都没人要了。”他的眸底带着戏谑与怜惜,让人莫名心安。
我偎进他的怀里,撒娇道:“所以我要一辈子都赖着你,让你甩都甩不掉。”
他伸出手指点点我的额头,复又将我拥得紧了些,对着身后的一众宫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人得了令,悉数鱼贯而出,此时一直被无视的宁容华怯生生的道:“皇上,那嫔妾……”
“你也退下吧。”郝湘东瞧都未瞧她一眼,寒声道。
宁容华咬了咬唇,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我,我叹了口气,道:“阿湘东,宁容华所居的宫殿离这里甚远,你陪着她一起回去吧。”
我可以无视宁容华,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唉,我终究是做过母亲的人,实在不忍心见她终日惶惶不安,影响了腹中孩子的成长。
郝湘东低眸看了我一眼,在我脸上没有见到任何吃醋的表情,他轻叹一声,将我放开,“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月光清冷如水,透过如意雕花轩窗洒进殿内,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
我躺在床榻上,思绪在前世与今生之间徘徊,每每思及我那无缘得见的孩子,心下便一片悲凉,乐大少奶奶那样歹毒,她是否会善待我的孩子,而乐意呢,他是否会因为对我有一丝丝的愧疚而对孩子好?
思绪辗转间,泪已湿了枕巾,我的孩子,今生我是否还能再与你相见?
迷迷糊糊睡去,整晚都做着梦,一会儿是在清静无忧的凤凰山,一会儿是在乐家破烂的后院中,一会儿又是满眼刺目的鲜红,一会儿又转化成乐大少奶奶狰狞的面孔,一会儿又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一夜恶梦,直到被瓷器落地的碎裂声惊醒,我才发现我已经全身汗湿,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冷汗,陡然自床榻里坐了起来,我寻声望去。
只见云秀正板着脸训斥着一名宫女,想来应该是那名宫女不小心摔坏了东西,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我唤道:“云秀。”
云秀闻声慌忙丢下那名宫女走了过来,见我额上全是汗,吃了一惊,道:“娘娘做恶梦了?怎的满头都是汗,落雪,还不快去打水来与娘娘梳洗。”
那名宫女眼眶红红的,想是被云秀训得厉害了,低垂着头嚅嚅应声出去了,云秀转过头来陪着笑道:“这丫头总是笨手笨脚的打碎东西,想来是惊着娘娘了,娘娘梳洗一下用些粥再休息一会儿,现在时辰还早呢。”
我望着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空,知道现在差不多卯时了,便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卧床这些日子,人是越睡越没精神了。”
云秀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她劝道:“娘娘身体不好,还是别出去的好,省得受了风寒,回来又要遭罪了。”
我斜睨着她,自我搬进郁翠苑后,便再没出去过,几乎都要忘了外面是怎样一片天空,“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说着披衣下床,或许是昨夜出了一身的汗,身体竟没有前几日那样虚软无力。
云秀被我严厉的语气唬了一跳,不敢再劝,我径直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两眼凹陷的自己,心里很是难过。
自古女子都在乎容貌,如今我这副样子真成了郝湘东口中的丑样子了,拿起眉笔轻轻扫描着眉形,不知不觉间,竟画成了柳叶眉,那弯弯的弧度,仿佛在嘲笑我。
眉笔骤然自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摔成两段,云秀见状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扶我,“娘娘,你的身子还没复原,这些事让奴婢们做就好。”
我定定的瞧着云秀,突然道:“云秀,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郝湘东将我移至郁翠苑固然有让我养病的用意,但更深的用意怕不仅仅是如此。
云秀移开了眸,不自在的道:“娘娘多心了,哪里会有什么事。”
“云秀,我病的是身体,不是耳朵不是心,不要以为我足不出户就可以瞒着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我寒着脸目光逼视着她,自封妃圣旨颁下后,郁翠苑的气氛便不同寻常,倘若没发生什么事,门外为什么突然加了那么多的侍卫?为什么郝湘东每次前来都带着疲惫?
云秀为难的看着我,咬了咬唇,突然像是豁出去般跪了下来,神情恳切的望着我,道:“娘娘多心了,皇上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娘娘,东吴与我国负隅顽抗久攻不下,前线传来战报,说东吴国郝驯养了一批死士,已混进皇宫里来,皇上怕娘娘受到伤害,才限制娘娘进出的。”
我惊得连连后退,云秀连忙站起来扶着我,接着道:“皇上这些日子为了抓出隐藏在皇宫里的死士,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又加上娘娘久病不愈,皇上身心皆疲,还望娘娘多加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啊。”
“阿湘东在哪里,我要见他。”我知道这些亡国死士绝非等闲之辈,不管郝湘东如何做,都是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刀刃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
“娘娘去了又当如何,不过是让皇上分心罢了,只要您安然无恙,皇上便没有后徐之忧,再说皇上身边高手如云,娘娘不必担心。”云秀言词铿镪的道。
“可是……”
“娘娘且放心,距上次兰陵王传来密报到如今已半月有余,东吴再如何顽强抵抗,终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东吴一旦土崩瓦解,这些死士便不足为惧了。”云秀笃定的道。
我的心因她的话渐渐安定下来,然而一想到郝湘东此时仍处在危险中,还是不能放心,“姑姑,我很担心阿湘东。”
“皇上之所以让奴婢等人瞒着娘娘,便是怕娘娘担心延误了病情,您放心,皇上有把握才会如此做。”正当云秀安慰我时,门外陡然响起郝湘东畅快的大笑声。
他的笑声里疲惫一扫而空,蕴藏着满满的喜悦与畅快,还未进门,他已扬声笑道:“哈哈哈,小七,我们赢了,沐潇不愧是我的好兄弟,终于拿下了东吴的都城。”
声音刚落,他已出现在殿门前,我飞奔过去直直撞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得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他低下头来看着我,轻声道:“怎么了?我昨晚不是说过今天就来看你么?瞧你活似好几个月没见到我一般。”
耳畔响起他的温声细语,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伸出手使劲的捶着他的胸口,“阿湘东,你坏,你坏,遇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郝湘东一面抓着我的手,一面抬头望着云秀,云秀却笑吟吟的回道:“娘娘是担心皇上呢,奴婢先告退了。”说罢退了出去。
郝湘东叹息一声将我抱起,大步向殿内走去,“不告诉你是怕你操心,现在没事了,我已掌握住了那批死士的动向,只待时机一到,便能将他们尽数剿灭。”
听他如此说,我却并没有松口气,直觉那群死士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否则为何东吴国郝会在亡国之际将他们派出来,估计也是心有不甘想同归于尽吧。
第217章 体会
郝湘东将我放在软榻上,此时方才注意到我的眉形,他眼前骤然一亮,温声道:“今儿怎么想着变回眉形了?”
下意识抬手抚了抚眉毛,我瞅着他一脸喜色,心底略有些不悦,脸上却不动声色,黛眉微扬,盈盈笑问道:“阿湘东不喜欢么?”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无论你是何种样貌,我都喜欢。www.uu234.net”他怔怔的看着我,在他的眼眸深处,我的形容极为憔悴,仍然映亮了他的眸光,他将我安置好,便起身走向梳妆台。
“古有举案齐眉之说,我倒是从未领略过其中滋味,今天也让我替你画画眉,体会一下其中的幸福可好?”他边说已经拿起螺子黛眉笔向我走来。
我脸上微热,娇嗔道:“阿湘东好不知羞,那是形容夫妻恩爱的,我们可还算不得夫妻呢。”
他剑眉一扬,凑趣道:“怎么算不得夫妻,我旨意已下,你还能跑了不成?来来来,让为夫的替娘子描眉梳妆。”
我羞得满脸通红,好在四下的宫人早已识趣的退下,瞧他样子极其笨拙的拿着眉笔,我轻笑道:“丹青书写自是难不倒阿湘东,可这女儿闺房之乐却实实在在的不适合你,瞧瞧你连眉笔都不会握,又怎么替我画眉呢?”
他也不恼,握着眉笔凑近我,我被他的样子逗得直笑,边笑边躲开他的魔掌,他板着脸道:“别躲别躲,一会儿就好。”
我笑得眉眼弯弯,瞧他认真的样子,也不再闪躲,只道:“你可不能将我画丑了哦。”
他一脸神气的睨着我,自豪道:“我与沐潇自小便擅长丹青,这点小事如何能难倒我?你放心把自己交给我。”语罢,他已笨拙的替我描起眉来。
我微闭上双眸,将眸底的感动悄悄敛藏起来,作为一国之郝,他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已实属不易,只要他能一如既往的宠爱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螺子黛光滑的笔头在眉上游走,带出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他离我极近,他的呼吸喷吐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别开视线,整颗心因他的接近而不规律的跳动着。
半晌,他才收了手,神情古怪的端详着我的脸,瞧他这副神情,我心底暗知不妙,连忙倾身要下床去。
他手忙脚乱的阻止我,嚷道:“等等,我再给你修一修,修一修就好了。”说话间,他已忍不住眉开眼笑。
我不理他,匆匆趿上鞋子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一照,差点没被镜中那个脸上挂着两条毛毛虫的怪异女子给吓得跌坐在地。
“阿湘东。”回头幽怨的盯着他,他连忙敛了笑,倾身走过来宽慰我道:“我这不是第一次么,等以后熟悉了就不会了。”
听他笨拙的说自己是第一次替女子描眉,我的心漾起丝丝甜蜜,怨怪他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能得他如此钟爱,我如何还能再怪他呢。
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的悄然滑过,转眼已是十二月底。入冬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然而就算再冷,郝湘东也坚持每天过郁翠苑陪我用晚膳。
从他的话语中,我得知兰陵王已带着三分之二的将士凯旋归来,只留下张黎昕将军在东吴都城坐阵,大概在元旦前便能抵达京城。
郝湘东说,庆功宴也选在元旦这一天,他要让所有将士都来见证我与他共结百年之好,这是他对我的承诺,也是给我的极大殊荣。
我知道他为了不让我再受委屈,已经竭尽所能为我置办一次风光的封妃盛典,我感到很幸福,可是在这样的幸福中,我又感到很不安。
这些日子太平静了,这样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正酝酿着磅礴的气势,一旦爆发,便毁天灭地。
我坐在床榻边,看着铺在床上的紫章描金凤宫装,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摩那柔柔的衣料,后宫有多少女人为了穿上这身衣服而不惜双手染满鲜血,而我竟是如此轻易便得到了。
云秀静静的立在我身后,见我爱不释手,她笑道:“娘娘,再过三日便是封妃之日,到时娘娘穿上这身衣服,一定会是盛典上最耀眼最令人注目的女子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寒风呼呼的刮着回廊上的铜铃,发出一阵沉缓悠扬的曲声,叹道:“姑姑,我很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云秀缓步上前,握着我有些冰凉的手,安抚道:“娘娘且放心,一切有奴婢在,奴婢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娘娘的。”
看着她真诚的目光,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向窗前走了几步,若有所思的道:“今年的雪似乎来得特别晚,都要到元旦了,第一场雪竟然都还未下。”
“是啊,常言道瑞雪兆丰年,这雪一天不下,心里就似欠着什么空落落的找不到边,往年这个时候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这雪迟迟不下,倒不是一个好兆头啊。”云秀接过话无意识的道。
听云秀的话,我心里又漫过一丝不安,遂笑道:“如此也好,大军返朝,倘若被大雪阻了路,怕是会耽误不少行程。”
“是啊,昨儿听皇上说兰陵王这两日便会抵达京城,据说还带回几个神秘人物,到时要给皇上与娘娘惊喜呢。”云秀也没在意,随口道。
“哦,兰陵王倒是有心了,只是不知他带回的是些什么人?”倘若前朝能找出一个对封妃之事没有一点意见的人,怕也只有兰陵王了。
云秀冲我神秘一笑,也不多说,只道:“到时娘娘自然知晓。”
我点点头,也不加追问,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兰陵王带回来的惊喜确确实实让我又惊又喜。
元旦转眼即至。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云秀小声叫醒,郁翠苑灯火通明,到处都站着宫婢,她们的脸上都带着喜色,见我醒来,齐齐跪下恭贺道:“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贺喜的声音直震云霄,这一刻我才有了要当郝湘东妃子的真实感,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向雨轩使了个眼色,雨轩已端着早已打点好的银镙子去赏给她们。
我在云秀的搀扶下去温泉沐浴身子,净完身,在宫婢的协助下,穿上那身繁复的紫章描金凤宫装,心底的喜悦和着紧张之情一丝丝蔓延上来,直欲将我淹没。
对镜理红妆,我的脸上亦是带着一抹娇艳之色,云秀仔细替我着妆,铜镜中女子云髻高耸、容颜娇美、徐盼生辉,竟是倾城绝色。
在纤长的十指套上紫金镶翠玉护甲,云秀将我扶起,低声道:“娘娘,现在我们先去太庙祭祖,随后回昭阳宫拜谢皇上,然后与皇上在昭阳宫接受各宫主子的跪拜道喜,晚上与皇上出席三军犒赏宴会,从今日起,您便是北齐的皇贵妃了。”
我按捺住满心的激动点点头,从今日起,我便是这后宫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人了,虽然还未入主中宫,但那个位置我迟早也会坐上去的。
对着镜中艳光四射的自己妩媚一笑,岚儿,你做不到的事登不上的位置,我终有一天会替你坐上去,你在九泉之下是否也会瞑目了?
云秀搀扶着我从东暖阁缓步迈出,一路上宫人皆跪下道喜,我在宫人的一片贺喜声中登上早已备好的凤辇,帷帘放下之时,宫人朝贺声震天而响,我抿着唇笑了。
阿湘东,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皇贵妃,你可会如我一般期待今夜的良辰美景?
祭完太庙,我便回了昭阳宫,远远的便见到陈公公在宫门前探头探脑,见我们一行人到来,他连忙差使了身旁的小太监进去禀告,自己则快步迎了上来。
“奴才参见娘娘,娘娘金安,娘娘可让奴才们好等,皇上差奴才来了三四回了,要再等不到娘娘,皇上怕是会直接冲去太庙了。”陈公公曾与我共事,关系还算亲厚,所以说话也没遮没掩的,倒是让我放了心。
我抿唇一笑,睨着他憨直的脸,启唇道:“有劳公公了,雨轩。”雨轩听我叫她,连忙自怀里抱出一个金线织六福如意的绣带给他,陈公公连忙谢了,殷勤的搀我出辇。
来到承欢殿外,我的手心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湿汗,想到穿过这道殿门,我便能见到心心念念的阿湘东,心里却突然产生一股胆怯之情。
湿冷的双手突然被一双温暖坚定的手握住,我侧眸望去,只见云秀正朝我鼓励一笑,我紧张的心慢慢的平复下来,复抬起脚步,走向那未知的道路。
踏着一地细碎的金光,我缓步踏进装饰一新的承欢殿,目光瞬时便被伫立在大殿中央那道颀长秀雅的身影所吸引住,他身穿与我同色的紫章描金龙长袍,头束冠玉,正笑吟吟的望着我。
脚下步伐微顿,目光透过满殿红绸直望进大殿一隅,那里摆放了一樽玉制的月老,月老底座插有两只巨大的龙凤喜烛,我难以置信的望着玉树临风的郝湘东,有一股热流缓缓淌过眼际。
身后殿门突然被人关上,轩窗也被宫人合上,殿内刹时便陷入黑暗之中,我犹在惊诧,只见郝湘东已吹亮了火折子,将那两只巨大的龙凤喜烛点燃。
袅袅烛光将殿内映照得通红,仿佛要将今日的喜庆渲染到极致,我怔怔的看着背对光向我走来的郝湘东,一颗心盈满了感动,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郝湘东来到我身边,深情的凝望着我,瞧我落泪,他眸底一慌,已抬手轻拭我眼角挂着的泪珠,“小七,不要哭,今日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应该笑才是。”
和着眼泪,我朝他绽放出一朵绝美的笑靥,投进他的怀里,泣声道:“阿湘东,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傻瓜,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还说这些傻话,来,拜了天地才算礼成,到时你想跑都跑不了了。”郝湘东深情的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月老前面。
与郝湘东拜完天地,又喝了交杯酒,我的脸已如那满室的光亮,红得滟人,郝湘东拥着我倒在铺有百子被的龙凤喜床上,他哑声道:“小七,你真美。”
我娇羞的躲进他的怀里,避开他的凝视,伸手捶他,“再美也有容颜衰老之时,那时不知道我还是不是阿湘东眼中的唯一。”
“傻瓜,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也取代不了,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我陪你歇息一会儿,晚上还有晚宴要出席,你要养足精神才好。”语罢,他在我额上印上一个浅浅的,随即将我拥入怀中……
汀兰水榭,建于宫内的汀兰湖上,分上下两进,两进各建有一座气宇轩昂的水榭,两进的水榭间,则由一座玉石桥相连。
下进的水榭内,此时,早坐了一众臣子,随着御驾抵达,纷纷叩跪行礼,而郝湘东牵着我的手,从玉石桥上从容走过。
此时我的心是紧张的,第一次出现在众臣面前,却是以新妃的姿态,仿佛察觉到我的不安,郝湘东握着我的手稍微紧了紧。
我侧眸看向他,只见他也低头含笑望着我,在他的眼眸身处,我的倒映是那么清晰,心暖暖的,怯懦的步伐顿时坚定不少。
“铿”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我偏头寻声望去,只见兰陵王身边坐着一名头戴黑色幕离的绯衣女子,她神色怆然的望着郝湘东,目光中爱恨交织,浓烈得竟是要溢出来一般。
我的心陡然掠过一丝不安,再定睛望向她时,她已然低垂了头,将脸上的神情也一并掩藏住。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刹那间,郝湘东并未注意到她,带着我走上九层台阶,来到临湖的上进,他松开我的手,大掌一挥,他淡漠的声音随即在水榭里响起:
“众爱卿平身,今日是为你们准备的庆功宴,不必拘礼,大家放开所有礼节畅饮吧。”
众臣子山呼万岁,郝湘东携着我在几案后坐定,众臣子才起身撩袍安坐,郝湘东举杯道:“众将士在前线拼杀,终于将北齐受质于东吴五十年的耻辱洗涮殆尽,让我们举杯为北齐的勇士们致敬。”
众臣子齐齐举杯站起,和着郝湘东这番激奋人心的话高呼万岁,郝湘东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臣子也齐齐饮尽。
气氛逐渐活络起来,水榭一旁丝竹管乐声响起,偏头望去,只见下进水谢前端坐着一名白衣琴师,他手法娴熟的拔弄着琴弦,美妙的乐声从他手下流泄而出,让人欲痴欲醉。
恰在此时,平静的湖水突然荡漾起来,形成一道道水波在湖上跳跃,众人惊异莫名,怔怔的瞧着水波幻化成无数种形状在湖面上演绎着。
我惊骇极了,目光僵直的落在那名白衣琴师身上,世上还有人能将琴音演奏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除了他还有谁?
第218章 笑话
正当我惊骇之时,坐在兰陵王身侧的那名绯衣女子已娉婷而立,清冷的道:“只有乐声没有舞蹈岂不单调,奴婢愿助舞,不知圣上愿赏否?”
她的声音如寒冬的积雪,让人从骨子里冷到心里,然而坐在我身侧的郝湘东却浑身一震,目光凌厉的逼向那名绯衣女子。
那名女子在郝湘东的逼视下依旧不卑不亢,目光清冷的注视着郝湘东,郝湘东忽而一笑,道:“既有舞姿可欣赏,朕怎好拒绝。”
绯衣女子向郝湘东缓缓施了一礼,目光在我脸上掠过,我在她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一抹悲悯,然而却不知道她是在悲悯自己还是在悲悯我。
白衣琴师的乐声倏然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似是向这方探了过来,又好似根本就没有瞧这边,然而绯衣女子已在他这短暂的停顿下站起来。
甩袖昂首,滑步至水榭中央,琴音再度袅袅响起,绯衣女子轻移莲步,翩然起舞。
她身上的绯色窄腰曳地轻纱褶裙随着她的舞动而飞扬翻卷,裙摆处坠饰的碧绿宝石偶尔映着灯火,便如流星倏然闪逝。
郝湘东痴迷的看着她轻摆腰姿,目光中流淌出一抹*及更复杂的光芒,我看着那绯衣女子随着琴音的节奏翻飞跳跃,一颗心越发的不安起来。
侧头看向兰陵王,他正举杯向我泯然一笑,眼眸深处却藏着一抹忧伤,目光一转,转向那腾跃至阶梯上来的绯衣女子。
我的心头大震,下意识想要阻止那名女子近到御前,然而不过是眨眼功夫,那女子已经步上几案前,她媚眼如丝,丝丝缠绕着郝湘东。
而郝湘东已然忘情,目光凝在她身上,久久不曾稍移。
“铮”一声,琴音嘎然而止,绯衣女子也似舞到极致般软倒在地,绯红的裙裾如一朵妖娆的蔓陀萝悠然盛开,她脸上的幕离似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拔开来,缓缓露出一张如玉般精致的面容来。
看着她,我撑大眼眸,惊得站了起来,那是怎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然而让我震惊的不是那张脸有多美,而是因为她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更是因为那张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是她!
四下冷寂无声,我惊惶的看着眼前的绯衣女子从容的站起来,衣料磨挲发出声响,陡然惊回我的神智。
我不敢望向身旁的郝湘东,我都震惊得心神皆颤,又逞论他这个深恋岚儿多年的当事人!
就在绯衣女子起身的那一刹那,身旁已有一道紫色身影快速掠出,倏然攫紧岚儿的手腕,艰涩道:“你是岚儿?”
郝湘东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可从他浑身惊颤的样子看来,我也知道他该会有多么震撼,一直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已面前,那种震撼怕是谁也会有。
绯衣女子盈然一笑,脸上那道狰狩的疤痕似一只丑陋的爬虫颤巍巍一抖,让人打心里升起一股深悸的寒意来。
她微勾起红滟的唇,嘲讽道:“皇上还记得嫔妾,该是嫔妾莫大的荣幸吧。
”郝湘东高大的身躯猛然一震,突然甩开了她的手,颤拌着向后退了儿步,凌厉的瞪着她,“你不是她,说,你到底是谁?”
她突然如夜枭般尖利的笑起来,声音中带着绝望的悲凄,“郝若到时秋已半,西风门巷柳萧萧,皇上可还记得在永巷前您向嫔妾承诺过什么?”
郝湘东怔怔的看着她,高大的身躯抖得如风中落叶,我下意识绕过几案想要去扶他,脚下却似灌了铅般,怎么也挪不动。
“皇上说过,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如今您新人在怀,便也要忘了旧人么?”指控的话语从她微启的红唇悲怆的道出,她的泪也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簇簇滑落。
郝湘东全身一震,不自觉的向她走去,他抬起手颤拌的伸向她,犹难以置信的道:“岚儿,你没死?你当真没死?”
绯衣女于见他哀恸,刹时泪流满面,再也徐不得朝臣皆在,翩然投进他的怀里,“湘东,我回来了,你的岚儿终于又回到你身边了。”
“岚儿,岚儿,岚儿……”郝湘东紧拥着怀中的软玉娇躯,忘情的呼唤着她的闺名。
看着几案前忘情相拥的两人,我的心苦涩极了,幸福来得竟是如此短暂,在我还来不及细细体会时,它已然挥手离去。
或许作为替身的我,此时该一鞠躬完美的谢幕。然而,我的心为何会这样的疼,“阿湘东……”
唇无意识的嚅动着,我低唤着他的名宇,可他却不似以往一样回头来看我,他的全副心神早已落在他怀中的女子身上。
四下寒凤寂寂,掠过我的脸,我只觉得寒意彻骨,郝湘东无视朝臣,更无视我的存在,打横抱起岚儿就要向台阶下步去。
我知道我应该拦住他,否则明日的我会是前朝后宫的一个笑话,然而声音却似卡在喉咙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怔怔的盯着他,只盼他能回头,只要回头看我一眼就好。
就在此时,郝湘东回过头来睨着我,他的眼眸深处夹杂着激动、喜悦与挣扎,看着我面色如纸,他脸上浮现一抹愧疚,却终是狠了心,抱着岚儿掉头就走。
心中的信念陡然崩塌,我摇晃了一下,颓然跌坐回椅子里,身上的力气去如抽丝般,缓缓闭上双眼,将眼底急速涌起的泪逼回心底。
我该体谅他的,那是他爱了一生的人,他选择她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为什么心底还是有怨,怨岚儿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我大喜之日回来,亦怨郝湘东,为什么不能徐及一下我的感受,为我留下?
可是即使我再恨再怨,此时他们已翩然离去,徒留我一人在此接受着朝臣冷嘲热讽的注视。
是啊,我就是一个悲剧。处心积虑的爬到皇贵妃的位置,原以为大好的明天就在前方等着我,却没料到封妃当晚,我便成了失宠妃。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云秀已近到身前来搀扶着找,她担忧的望着找,几次想要说话,都欲言又止。
“皇上已经离开,我们再留下去也没有意思了,走吧。”扶着云秀的手腕,我缓步步下台阶,朝臣奚落的目光紧紧的跟随着我,我的心微凛,抬头扫视着他们。
他们却又做无事人般移开了目光,然而待我转了头,那些目光又像一张巨大的网向我逼来,逼得我喘不过气。
云秀伸手紧紧的握住我冰冷的手,压低声音道:“娘娘不必理会他们。”
心底漫过一丝涩然,就算我想理会又能理会得了么?郝湘东为了封找为妃,在前朝后宫掀起了多大的风波?可是封妃当日,他却带着来历不明的残颜女于离去,这无疑是当众捆我的脸。
既便是这样,我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还能有何精力去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
在众人不加掩饰的恶意目光下,我强撑着缓步步出琉璃般光耀四射的汀兰水榭,一路上宫人低眉顺眼,恭顺的目送我离去。
出了汀兰水榭,宫道上停放着明黄车辇,那是刚才我与郝湘东一同前采所乘坐的车辇。忆及前一刻的似水柔情,我的心又是一阵钝痛。
景色依旧,物是人非啊。
陈公公瞧我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目光中不无担忧,他道:“娘娘,皇上让奴才在此候着您,用帝辇送您回景泰宫。”
寒凤呼呼刮过,刮得我的脸一阵阵刺痛,然而再痛也是麻木的,封妃当日,我理当歇在昭阳宫的,可是他却要送我回景泰宫。
我摆了摆手,不想让陈公公瞧见我的软弱,启唇道:“不必了,我想吹吹风。”
“娘娘……”陈公公欲再言,却被云秀阻止了。
“公公先行回去吧,我陪着娘娘走一走。”说着搀扶着我向阡陌交错的甬道上走去。
两名宫女在前方提着宫灯引路,我与云秀缓步走着,眼中微潮,我仰头望天,满天璀璨的星辰早已被乌云遮挡住,再也瞧不见任何光亮。
一如我的心,被浓浓的晦涩覆盖,再也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脚下步履踉跄了一下,我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手臂在粗糙的地砖上磨擦而过,泠泠生疼。
“该死的东西,你们是怎么掌灯引路的,摔着了娘娘,仔细你们的脑袋。”
云秀厉喝一声,连忙跪下身子来检查。
“娘娘,摔着哪里没有?”
身后两名宫女已经惶恐的跪下请罪,我不愿理会她们,只怔怔的盯着前方出神。
云秀见我久久不语,骇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娘娘,您说句话啊,不要吓奴婶啊。”
我仍是不语,只侧耳倾听寒风刮过的声音,在这声音中似乎夹杂着女子美妙的歌声,是那样婉转低回,欲诉还休。
“娘娘啊,您说句话吧,奴婶瞧着您这样心酸啊。”云秀动情的唤着我,我恍若未闻,只觉得耳边好吵,吵到把那美妙的歌声都掩盖住。
微蹙秀眉,我将带有紫金镶翠玉护甲的食指放在嘴边,“嘘”一声,示意云秀安静,脸上带着朦胧的笑意,“姑姑,你听,风中夹杂着《菩萨蛮》,那是她在为阿湘东歌唱。”
云秀瞧着我的样子心酸的落下泪来,她将找抱进怀里,嘶声道:“娘娘,不要难过,皇上没有忘了您,不要难过,他只是见到岚贵人太高兴了。”
“是啊,他太高兴了,所以都忘了我了。”我顺着云秀的话无意识的回道,我早就知道在他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可一旦事实残酷的摆在眼前,我却无法接受,为什么我好不容易相信他是真心爱我了,他却又将我抛弃?
阿湘东,你可知道孤伶伶站在九层凤阙没有你在身边的我是多么的悲凉?
“没有,没有,皇上不会忘了您,他一定不会忘了您,娘娘,您不要钻牛角尖,我们回去睡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皇上就在您身边了,而今夜的一切都会是梦,都会是梦。”
云秀心疼的泪珠滚滚而落,落在我的手背上,那灼人的热度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心底,我挣开她,呆呆的望着天,呢喃道:“姑姑,你瞧,老天都在怜悯我,它也在为我哭泣呢。”
云秀再也忍不住,将我重新抱进怀里,她的怀抱是温暖的,然而却温暖不了我一颗逐渐凉透的心。
“小七,不要这样,没有了皇上的宠爱,你还有后宫的大权,帝王的爱情从来便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我们不能期待,亦不能将它视作生命中的唯一,否则受伤的只会是我们。”云秀哑着声音劝慰我,泪水扑簌簌直掉。
我恼怒的瞪着她,斥道:“不许瞎说,帝王也有专一的爱情,只是他把它给了他最想给的人,从而忽咯了同样爱着他的人罢了。”
云秀连忙擦开眼泪站起来,扶着我怕我再次跌倒,“娘娘,当心身子,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我推开她,晃悠悠的往前走去,嚷道:“找不回去,我要去赏荷花,我还要去摘莲子,阿湘东说罚我摘满一舟的莲子他才会来见我,我没摘够,他便不会来见我。”
云秀强掩住悲凄的神色,走上前来扶着我,声色俱厉的对身后仍跪着的两名宫女喝道:“还不快起来掌灯引路。”
那两名宫女骇得浑身颤了颤,连忙拾起七彩琉璃宫灯走到我们前面去引路,我在云秀的搀扶下步履凌乱的向太明湖走去。
隆冬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乍一听去,就像深宫怨妇的哭泣声,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神智清醒了些。
迷蒙的看着前方,那边波光粼粼,竟已到了太明湖衅,回想起与郝湘东泛舟湖上的情景,心底又漫起一抹浅浅的钝痛。
举目望去,湖面上星光点点,再凝眸细瞧,湖上竟飘浮着盏盏琉璃荷花灯,我心头大震,此时已夜深人静,哪里来的人放了这么多的荷花灯在湖上?
探目四徐,只见湖心亭上亮着一盏灯,灯光下有一道颀长的身影静静的伫立着,我心中一喜,知道我喜欢荷花的除了阿湘东便没有旁人,难道刚才他是在跟我开玩笑?
一颗心刹时便被欢喜所占据,我挣开云秀搀扶着的手,愉悦的向湖心亭奔去,耳畔传来云秀的惊呼声,可我已徐不得,只想快些奔到他怀里,向他诉说我刚才的伤心与难过。
“阿湘东。”我的声音轻快的似要飞起来般,欢快的奔过长长的白玉凭栏,终于气喘吁吁的奔到湖心亭前。
他背对我而站,听到我的脚步声骤然回过头来,英俊的面容上染着一抹忧伤,“若惜。”
我的心顿时如坠无底深渊,不断的下沉,呆呆的望着兰陵王英气逼人的俊脸,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小丑,被所有人摆弄着看笑话。
第219章 泪意
倏然背过身去,我强压住不断往上涌的泪意,浑身轻颤着,故做轻松的道:
“前线作战的这些日子,想必王爷过得极苦吧。m.www.uu234.net”
他的目光带着一抹忧伤定定的落在我身上,叹道:“若惜,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永远不需安伪装自已。”
“哭?”我回过头去,若无其事的望着他,“我为什么要哭?我现在是这后宫最有实权的女人,该哭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可是你不快乐。”兰陵王摇头叹息道,从他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悲悯,就如刚才在汀兰水榭上,岚儿眼中的悲悯一样。
我顿时气得气血翻涌,猛然撇过头去,望着湖上随风飘荡的琉璃荷花灯,讥嘲道:“不快乐?你怎知我不快乐,我进宫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这六宫大权?如今我已手握权势,还有什么能让我不快乐?”
兰陵王忍不住向前一步,温润的面容在橘色灯光映照下显得柔和而安宁,他睨着我,轻声道:“若惜,不要竖起身上的刺,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冷笑数声,目光犀利如针的射向他,“是啊,你确实不是我的敌人,然而你却做了比敌人更过分的事,为什么你要带她回来?”
从刚才的情形看来,岚儿能回来,多半还是兰陵王的功劳,他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还说不是我的敌人,真真是好笑。
“若惜,我有我的苦衷……”
“是,你们都有苦衷,为了你们的苦衷,我就活该被当作小丑一样任你们耍弄着玩是不?”我目光狠戾的瞪着他,每个人都有苦衷,可是他们不该将自已的苦衷强加在别人身上,让别人痛苦。
“若惜。”兰陵王低声唤道,声音里夹杂着巨大的痛苦,“跟我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因他的话,心悠悠一颤,我撇开目光,注视着湖中随波荡漾的荷花灯,涩声道:“从我决定入宫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离开。再说,如今的我已经不能离开了。”
心若被羁绊,哪里会有自由无垠的天空?
“若惜。”兰陵王心痛的望着我,“如果当初我自私一点,今日的你是否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我回眸凝向他,目光一点一滴的冷了下去,“凡事都没有如果,王爷,夜已深,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语罢,我转身向来时路走去,怨怪他么?是的,今夜本是我的洞房良宵,然而因为他所谓的苦衷,一切都化为乌有。
明日,明日我又该如何面对前来请安的后妃们,又该如何面对后宫乍起的流言蜚语?
回到宫道上,云秀小心翼翼的察看我的神色,良久后略微松了口气,她道:
“娘娘,我们该回宫了。”
回首遥望湖心亭,那道身影在深浓的夜色下渐渐模糊,想起先前的咄咄逼人,我摇头轻叹,他本没有错,我何必怪他。
“走吧,咱们回宫。”
景泰宫,位处御林苑东侧,与昭阳宫比邻而居,是宫中所有殿宇中离昭阳宫最近的宫殿。
据说景泰宫是先帝在位时专程为当时的宠妃萼贵妃修建的,从选址到施工完毕,整整用了两年时间,修建景泰宫时,所用的建材是最好的,殿宇楼阁所用的木料都是紫檀香木,因此景泰宫即使不燃香料,也是芳香怡人的。
景泰宫最可观的景物是从三楼殿宇上与昭阳宫三楼用钢索连了一条长长的索道,而当初耗费巨大的物力人力修建这条索道的原因,竟只是因为萼贵妃喜欢赏月。
由此可见,当时的萼贵妃有多受宠,然而再受宠,她也困为难产母子皆命丧黄泉,困此先帝大受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这座宫殿见证了萼贵妃一生的荣宠,当日得知这座宫殿的来历,找还为郝湘东的良苦用心大受感动,而此时对于我来说,却是**裸的讽刺。
徘徊在景泰宫外,我久久不曾挪动脚步往里走,云秀搀扶着我,轻轻唤道:
“娘娘,怎么不进去啊?”
我怡眸望天,天空如被墨汁浸染,浓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姑姑,萼贵妃当年入主景泰宫时可有我这般凄凉?”
云秀全身一震,吃惊的望着我,她惊呼道:“娘娘。”
低叹一声,我怡步向里走去,事到如今,我何苦再与自已过不去。
步入景泰宫,前庭甬道上挂满红灯笼,一派喜庆。瞧见如此景象,我微觉心酸,低了头径直向寝殿走去。
刚走到中央,耳衅突然爆出一声巨响,我惊了一跳,下意识转身望去,只见一朵绚丽的烟火在天边炸开来,接着两朵,三朵,一朵未谢,另一朵又轰然绽放,将乌黑的天际映得透亮。
怔怔的看着那朵朵绝美的烟火,泪再也抑制不住滴滴滑落,他的用心我明白,然而没有他陪伴在身边,烟火再美,也少了意境与趣味。
身衅瞬间围满了宫女太监,他们看着烟火高兴得手舞足蹈,然而他们的喜悦却没办法感染我,我毅然转身,向寝宫走去。
“娘娘……”众人怔怔的看着我,一时间都无话可说,云秀连忙抢步上前来扶着我,对众人道:“娘娘累了,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
宫女太监目露惋惜之色,在宫中,一年难得燃放一次烟火,今年好不容易盼到皇上下了特旨,景泰宫可通宵燃放,却被云秀一句话扫了大家的兴,他们会失望也在情理之中。
“你们继续放吧,放得越热闹越好。”就算已经到了如此悲凉的地步,我也要让后宫所有知道,皇上对找的疼宠并未消失,我亦不是可怜人。
宫女太监欢呼一声,又将目光落在那满天璀璨的烟火上,我侧头瞧着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边炸开,一丝讥嘲的笑意缓缓在唇边绽开。
如云秀所说,我即使不能在郝湘东的心里烙上痕迹,至少我已经手握大权,她的归来,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梳洗之后,我躺在雕花镂金凤床上,目光怔怔的盯着千禧百子床罩,了无睡意。
思绪在岚儿与那个白衣琴师之间徘徊,我一直未曾看真切白衣琴师的脸,然而那高超的琴艺却是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犹记得初识乐意,他便是在凤凰山下的湖畔弹琴,他的琴音美妙动听,就连湖中的鱼儿也争相靠近聆听,没想到三年不见,他的琴艺竟如此高深了。
汀兰水栅上,岚儿看似大胆的提议实则已排演多时,否则他与岚儿怎么可能配合得如此绝妙,一个节拍和着一个曼妙的舞姿,倘若不是心灵相契之人,如何能将曲舞发挥到这般极致?
思及乐意,那些尘封在心底的伤痛与屈辱便不可抑制的窜上心头,当年他负我,致使我悲凉而死。
如今再次相见,他又送了我这样一个大礼,难道命中注定我欠他的要用两世来偿还?
心,痛得痉挛。想到我那无缘得见的孩子,我的心更痛,我还能再见到他么?乐意已经降了北齐,那么他应该也会跟随而来吧。
烟火时明时暗的光亮映进殿内,越发显得殿内寂静荒凉,辗转反侧间,我的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洇进大红的喜被里,浸染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黑暗中,我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着自已的伤口,只有受过伤,才会明白痛有多彻骨,只有感受了彻骨的痛,我们才能学会如何让自己变得坚强。
天际渐明时,我才缓缓的沉睡过去,未多时,耳衅便响起云秀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头,翻转过身去继续睡。
可那恼人的声音却挥之不去,依旧在耳畔响着,我蹙紧眉头睁开眼眸,映入眼脸的是云秀焦急的脸。
“何事?”甫一出声,才发现自已的声音沙哑干涩,云秀连忙递来润口茶,又捧了钵盂在面前,边侍候我漱口边提醒道:
“娘娘,我们该去慈安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了。”
我一怔,新封的妃嫔第二日都安去给太后皇后请安,然而中宫之位悬空,便只须去慈安宫给太后清安。
可是一思及太后对我的恨之入骨,我瑟缩了一下,此去她怕是会诸多刁难吧。
云秀望着我,似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安慰道:“娘娘不用害怕,如今正主儿回来了,太后娘娘忙着对付她还来不及,又如何徐及得上娘娘。”
心底掠过一丝不快,我垂眸看着青瓷茶碗中那几根浮沉的茶叶,意有所指的道:“我与岚贵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离不了谁。”
云秀按过茶碗的手微颤,将茶碗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恭敬的向我跪下道:“娘娘能想到这一层实属不易,昨夜奴婶瞧娘娘正伤心,有些话搁在心里也不敢讲,现在见娘娘想得开,奴婶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倘若有冒犯到娘娘的地方,还望娘娘贲罚。”
我伸手扶起她,笑道:“在这后宫,能真心替我着想的人又还有几个,姑姑,你起来但说无妨,我不会责怪你的。”
云秀站起来,边侍候我起身穿衣边道:“娘娘想必也知道太后有多憎恨岚贵人,岚贵人此番归来,在后宫定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太后是绝对不会放过她,她会十方百计的为难岚贵人,而娘娘如今执掌后宫大权,到时太后一定会来拉拢您,借您之手除去岚贵人。”
我点了点头,太后一定会这样做,虽然她同样憎恨我,但恨意毕竟不如恨岚儿来得深切,如果我同意与她联手除去岚儿,那么事成之后她必定会反咬我一口,到时她是郝湘东的生母,郝湘东自是不会对她怎么样,而我就难说了。
因为我从头到尾扮演的都不过是一个替身的角色。
“太后之前那样对待我,想必不会找我联手,这后宫等着将我拉下皇贵妃之位的人不在少数,单看徐家那两姐妹就不是省油的灯,太后怕是宁愿找她们也不会找上我吧。”想想这一切还真是讽刺。
当日云秀劝我不要只徐贪恋眼前的宠爱,而要为长远打算,我亦知道郝恩如覆水,一去便难收,可是没想到竟来得这般快。
“娘娘所言甚是,太后久居深宫,深谙御人之术,她若不找娘娘联手,那么必是将娘娘也视作仇故,到时娘娘与岚贵人一个都跑不了。依奴婶浅见,娘娘可与太后暂时联手,这样才能知道太后的打算,也好提前做出防备。”云秀不亏是在宫中久居之人,提出的建议非常有用。
说话间,云秀也替我梳妆完毕,高耸的云髻上插着一只金步摇,步履行走间,发出铃铃声响,很是悦耳。
我瞧着铜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原本瘦削的下巴更显尖细,心头漫过一丝痛楚,即使登上高位,没有他在身边,也是寂寞的啊。
还记得那日他替我描眉,神情间带着缱绻柔情,我几乎要溺毙在他的柔情之中,然而不过几日功夫,他的柔情便影向别人,再不肯为我停留。
“娘娘,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起身了。”见我徐影自怜,云秀轻声捉醒着。
我揉了揉脸,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对着镜中的自己抿唇一笑,我才站起来,伸手搭在云秀的手腕上,道:“走吧。”
无论昨夜的事让我有多凄惨,我都不会将自已的狼狈表现出来,让后宫这群女人来看我笑话。
步出寝殿,一股冷空气瞬间便扑了上来,我冷得颤拌了一下,云秀连忙拿过一旁宫女手上的紫貂围脖替我围上,然后又取来暖抄塞进我手里,这才道:“娘娘,看这天似安下雪了。”
我抬头望天,白炽的光线刺得两眼一阵生疼,我“唔”了一声,率先向宫门外行去。
昨夜放了一宿的烟花,此时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开始清理起残渣来,有宫女小声抱怨道:“唉,再美丽的事物,一旦绚丽灿烂之后,也只剩了这些狼籍而已。”
我心头一震,脑海里突然闪过岚儿那张残颜,心里很不舒服。
云秀显然也听见了那名小宫女的话,她喝斥道:“让你们做点事,哪里来的嘴碎,不想做了只管来告诉我一声,我让暴室来人拉了你去就是。”
那小宫女吓得脸色都白了,抬头又瞧我目光直直的看着她,她更是骇得浑身颤拌,一个劲的求饶。
我摆了摆手,道:“姑姑,我们走吧。”
我并不想为难那名小宫女,她只是无心之语罢了,可是想到岚儿脸上那道伤疤,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岚儿当年离宫之时必是有极大的隐情。
来到慈安宫外,云秀上前叩门求见,来开门的人是如意,她恭敬的向我请了安,道:“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不便见客,娘娘的心意奴婢会带到,隆冬天寒,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第220章 直觉
我与云秀微微一愕,料不到太后会直按拒绝见找,昨日晚宴上的事,她应该已经知晓,凭她对岚儿的憎恨,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理?
“太后娘娘身干不适,本宫更应该前去探望以尽孝道,还望姑姑通禀一声。
”太后如此做法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更让我惶惶不安。
这不像她的作凤啊。
“娘娘有这个心便足矣,太后娘娘得知亦会感动于娘娘的心意,只是太医嘱咐过,太后娘娘这病要少见风,还请娘娘体谅。”如意声音平板的道。
心知太后是不会见我,我朝云秀使了个眼色,对如意道:“如此那本宫就不打扰太后娘娘静养了,云秀,我们回去吧。”
如意向我福了福身,道:“恭送娘娘。”
我只得携着云秀向肩辇走去,还未走两步,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我回头望去,只见两名宫装女子从里走了出来。
“夫人这便要走了么?”如意的声音不似先前与我说话那样平板,反而透着一股亲切。
“嗯,太后已经歇下了,本宫也该回去了。”安华夫人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温柔,她状似无意的朝我这方看了一眼,见到我时,她的脸上并未露出惊讶之情。
“夫人好走,奴婶就不多迭了。”如意说完未再看我一眼,便侧身进了慈安宫。
我心底有些恼怒,她刚才明明说太后身体不适不易见客,可她却见了安华夫人,这分明是挡我的借口。
安华夫人趋步向我走来,盈盈向我福了福身,道:“贵妃妹妹来得可真不巧了,太后娘娘刚刚睡下。”
我笑了笑,道:“无妨’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本宫也不敢多加打扰,安华姐姐这是要回宫?”
“妹妹说笑了,今儿是妹妹初掌凤印之日,姐姐岂敢不到场恭贺?”安华夫人笑得很甜,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她笑里藏刀。
我曾听云秀说起过安华夫人的来历,她曾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婶,后来郝湘东回国登基,太后便将她指给郝湘东,她也是后宫唯一一个以宫婢身份高居夫人之位的女子。
这三年来,郝湘东虽未曾宠幸她几次,但是却对她很是敬重。一个女人,能让一个男人敬重,想来她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更何况,她身后为她撑腰的是太后。
“既然如此,那姐姐不妨与本宫一道走,本宫正好回宫。”我淡淡的道。
安华夫人睨了我一眼,笑道:“不必了,妹妹先走,姐姐稍后便到。”说罢撑着灵鸳的手娉婷的离去。
我注视着她婀娜的背影,突然想起在太明湖的湖心亭上她所说的话,那时她或许便料到会有今天,因此才想做个顺水人情,只是不知当时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昨夜的动静那么大,她不可能不知道岚儿回来了,可是她却未问过一句,可见她心机之深,这后宫里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比。
如若换了绯小媛,此刻定然会将我奚落一顿,然而安华夫人却只宇未提。
“娘娘,安华夫人不简单啊。”云秀的声音在耳畔低低的响起,我侧眸望着她,只见她一脸谨慎的看着安华夫人离去的背影。
我忽而一笑,伸手抚了抚额前被凤吹乱的碎发,笑逍:“这后宫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走吧,回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安华夫人不奚落我,可不代表后宫的其他妃嫔会饶了我,她们谁不盼着看我的笑话?
斜倚在肩辇内,透过碧纱茜帘看着巍峨华丽的宫殿,我疲惫的闭上双眸。
如今的我看似风光无限,然而只有我自已知道,这风光的背后,我有多可悲。
辇外寒凤呼呼刮过,吹散了呼吸间骤起的白雾,云秀在辇外小声的道:“娘娘,快看,下雪了。”
我睁开双晖向辇外望去,果然见到天上絮絮飘落而下的雪花,晶莹剔透。
我惊喜交加,忍不住让宫人停了辇,步出辇外,摊出掌心,雪花飘然落在手心,带着一丝沁凉,瞬间便融化成一小滴水珠,在掌心轻轻翻滚着。
“终于下雪了。”喟叹一声,我是极喜欢雪的,犹记得小时候下雪,我便与邻居家的孩童一起玩打雪仗堆雪人,那时便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玩的游戏,所以每年都特别期待下雪。
然而凤凰山所居地势是极不易飘雪的,偶尔能遇上下雪,隔天便融化了,让人止不住的遗憾。
思及此,难免心伤,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
“娘娘,辇外风大,您还是上辇去吧。”云秀担忧的望着我,自我大病痊愈以后,身干便不如以往精悍。
摆了摆手,望着近在眼前被雪花覆盖的景泰宫,我轻声道:“也快到了,我们走回去吧。”
此时天色尚早,后妃们再有一个时辰才会过景泰宫来请安,我不想这么早回去,那座繁华的宫殿因为少了那道颀长秀雅的身影,竟是空洞得让人无法呼吸。
云秀低叹一声,吩咐抬辇的宫人下去,又使人让雨轩送披风与暖炉来,见云秀如此体贴我,我心里缓缓漫过一丝暖意。
撑着她的手腕,我缓步向前走去,随着轻移步伐,身上所戴的环佩叮铃作响,为这静谧的氛围添了几分活跃。
云秀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我,一边向前走一边道:“娘娘当心脚下路滑。”
我朝她笑了笑,道:“云秀,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养在温室的花朵,这路就是再滑,我也会稳稳当当的走下去。”
云秀听出我的弦外之音,终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来,“是了,只要娘娘想得开,这天下没有不能走下去的路,是奴婢瞎担心了。”
轻轻握紧她的手,昨晚的情况换了谁也按受不了,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骑虎难下,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便是生存。
不一会儿,雨轩送来了披凤与暖炉,她的神色郁郁,似有满腹的委屈,云秀扫了我一眼,见我没在意,她连忙将雨轩拉至一旁,小声询问道:“雨轩,你这是怎么了?”
雨轩瞅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这才出声,“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不好的风言风语?没事的,都说来听听。”
昨晚的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就算不动脑子,找也能想象得出那些爱嚼舌根的宫人会传得有多难听。
雨轩吱吱唔唔,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云秀听着着急,低声道:“雨轩,你倒是说话啊,吱吱唔唔的成什么体统,让我与娘娘等着发急。”
而轩这才抬头看我,未语泪已先流,“娘娘,他们说话也太难听了,我一时气不过,找他们理论,他们还说,还说……”
云秀听她吞吞吐吐的,跺着脚嚷道:“我的小祖宗,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你快说啊。”
“云秀,你别吵她,让她慢慢说。”我拉了拉云秀’后宫向来便是拜高踩低的地方,如今的我在后宫宫人眼中似乎已然失宠,所以都迫不及待的来奚落嘲讽我,这本就是常事,与他们生气,那只是与自已过不去而已。
“他们说,娘娘本就是出生微贱的宫婢,如今被个残颜女子夺了宠也是活该,还说,还说娘娘的狐媚手段终是低人一等,才会让那残颜女子将皇上的魂都勾了去。”雨轩话一说完,便咬着唇低泣起来。
我心底冷笑连连,这倒是一棒把我跟岚儿都打了,不知道郝湘东听到此话会是什么表情。
昨夜天已黑,岚儿又是被郝湘东抱着走的,想必许多人都只瞧见她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痕,而未曾瞧见那张容颜与我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也无人知道是岚儿归来了。
难怪刚才太后不愿意见我,想来她也还不知道那残颜女子就是岚儿,否则依她对岚儿的恨意,又如何能在慈安宫坐得住?
呵呵!我轻笑一声,看来后宫的这场戏是要越演越烈了。
听见我轻笑,云秀与雨轩都惊异莫名地望着我,她们肯定以为我是怒极反笑,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声。
岚儿的归来,到底会给后宫带来怎样的轩然大波,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雨轩,打听出来昨夜皇上与那名残颜女子去了何处没有?”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雨轩怔了怔,似乎还跟不上我的思绪,直到云秀撞了撞她的胳膊,她才醒过神来,连忙道:“皇上将那名女子从晚宴上直接抱回了自已的寝殿,然后遣退了所有宫人,听昨晚守夜的宫人说,殿内时不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与争吵声,”
是寝殿而非承欢殿!
我的心竟没来由的松了口气,不是在承欢殿,是不是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在意我的?
“然后呢?”
“争吵声一直持续到下半夜,然后,然后……”雨轩的脸微红,垂了睫也不敢再看我。
心微微的刺疼,按下来会发生什么想也想得到,深深的吸了口气,沁凉的空气直入肺腑,让人激灵灵生起一股寒意来。
冷,再冷也冷不过此时了吧。
“陈公公说,今早去叫皇上上早朝,皇上说罢朝一日,看来确实是被那残颜女子迷住了。”雨轩的话如泠泠雪水密密匝匝的泼来,冻得我直抖。
郝湘东登基三年,从未罢过早朝,而岚儿归来的第二天,他便不思早朝了,可见他对岚儿的情有多深。
“雨轩,你可知那残颜女子是谁?”我幽幽问道,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有我、云秀与陈公公清楚,那残颜女子为何会对郝湘东有这么大的影响。
“呃?”雨轩述茫的望着我,似不解我为何有此一问。
“她是岚贵人,已故去的岚贵人。”
雨轩吃惊的望着我,见我一脸肯定,又转头望向云秀,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真的么?”
云秀慎重的点点头,“我也不敢相信,可是那确确实实是岚贵人,她没有死,活着回来了。”
雨轩震惊的连连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怎么可能,那时是我亲眼看到入殓的,明明没有呼吸了。”
我的心一惊,还记得那日在小院中,我问过雨轩,岚贵人是什么样的人,她告诉我,她并没有侍候过岚贵人,那么她为何会亲眼见到岚贵人入殓,还能确定她没了呼吸?
雨轩见我盯着她,也自知失言,懦懦道:“娘娘,我……,那时我在冷宫做事,但是不是侍候岚贵人,这事姑姑也知道。”
我转眸望向云秀,云秀的眸底迅速掠过一抹让人不易觉察的光芒,待我细看时,那双眸子又恢复成以往的平静淡定。
“是的,娘娘,雨轩还是岚贵人死后才调到昭阳宫来的。”云秀当时是昭阳宫的管事姑姑,自然清楚雨轩的调动。
可是此时听了雨轩的话,我总觉得其中有很多疑点,又思及上次云秀与雨轩一起设计我的事,我的心就很不安。
“雨轩,你说你亲眼见到岚贵人入殓,那么当时确实是没有呼吸了么?”如果岚贵人在出宫前就死了,那么现在这个岚儿又是谁呢?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岚儿会死而复生?她此次回来又有何目的?
雨轩惶恐的扫了一眼云秀,这本是宫闹秘事,她有所徐虑本是正常的,然而有了刚才那样的不安,我总觉得雨轩此举是在征询云秀的意见,因而特别留意云秀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云秀察觉到我的心思,她的神色并没有特别之处。
雨轩见她没有表示,也大着胆子道:“那夜风雨交加,岚贵人猝死,冷宫一时大乱,谁都知道岚贵人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一旦猝死,冷宫所有侍候的宫人都得陪葬,干是,冷宫的管事嬷嬷冯嬷嬷差人先去请了太后,然后再去请皇上。”
“那晚太后没来,皇上也没来,冯嬷嬷差去的宫人也没有回来,冯嬷嬷身边再无人可使,才调了我与另一个冷宫宫婢去侍候岚贵人梳洗着衣”
“如此说来,是你侍候岚贵人上路,那么你可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思来想去,如果岚儿那时便已殁了,是不可能死而复生的,除非……倏然撑大眼眸,一个大胆的想法迅速在脑海里闪过,难道是假死?
“是的,那时岚贵人已经没有体温了,她的死状很是安宁祥和,仿佛只是睡着了般,可那时我们毕竟都还年幼,第一次见到死人,心里是又惊又怕,所以也没多加留意,只想快快打扮好岚贵人交差
。”
雨轩的声音中还残留着惊惶与恐惧,可见当年的事在她心里一定留下了阴影。
我点点头,照雨轩的话说来,岚贵人确实是死了,可是现在宫里为何会出现另一个岚贵人,还有她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到底是何时留下的?
扫了一眼一直静默不语的云秀,直觉认为她知道的肯定比雨轩多,比如岚贵人的去而复返、死而复生。
第221章 惊呼
但我也知道,她一定不会跟我说的,因此也不问她。www.uu234.net
雪越下越大,落在我穿着的紫章色织锦衣袖上,瞬间便被身上的氤氲热气蒸化,我伸出带有护甲的食指,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怅然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云秀与雨轩连忙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扶着我,一步步向景泰宫走去。
刚回到景泰宫,后妃们便陆续的前来,我端坐在上首,看着她们微微屈膝向我问安,神情间带着不甘不愿,不由得冷笑在心底。
如果昨夜郝湘东没有丢下我,她们或许还有点忌惮我,然而事实到底不如人意,郝湘东昨夜不仅没让我留宿承欢殿,今日又为了岚儿罢了早朝,这消息传到后宫,于我是多么大的讽刺。
不多时,后宫妃嫔到得也差不多了,只有徐凌舞两姐妹迟迟未到,我目光清冷的掠过那两个空缺的位置,自然清楚她们缘何不到。
又等了许久,妃嫔们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不见徐家姐妹到来,我把玩着景泰蓝镶玉护甲,凉声道:“云秀,差人去瞧瞧,忆妃与凌贵嫔是不是迷路了?”
我话音刚落,已有人扑哧笑出声,定晴望去,却是宁容华,“贵妃姐姐最会说笑了,景泰宫与昭阳宫相邻,忆妃姐姐与贵嫔姐姐再不识路,也总该记得昭阳宫怎么走吧。”
我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宁容华仍旧平坦的小腹上,后宫一直没传来宁容华怀平的消息,让我不禁怀疑那日她与我所说的话是虚假的。
“容华妹妹倒是心直口快,那么依你之见,忆妃与凌贵妃是故意来迟了?”
想要引我去找徐家姐妹麻烦,我也没那么笨,至少在徐凌舞有所动作前,我绝对会忍耐住。
宁容华面色一僵,缓缓垂下头去,咕哝道:“嫔妾不敢。”
安华夫人一直静静的坐在我右手边的首位上,低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扫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殿外。
殿外大雪纷飞,晶莹的雪花像三月里翩翩飞落的梨花,零零落落的飘洒了一地,云秀急色匆匆的奔进大殿,见我盯着她,她连忙敛了敛神色,快步走到我面前。
“娘娘,凌贵嫔在来景泰宫的路上,不慎从鸾轿里摔出来……”
我正端着茶杯小口喝着茶,听到云秀的话,惊得失手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溅到我手,一阵泠泠生疼。
可我已徐不了检查手伤,大步向殿外走去,边走边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可有摔着哪里?”
大殿内的嫔妃见我急步往外走,都站起来跟着我向外走,云秀连忙禀道:“来回禀的宫女只说凌贵嫔一个劲的喊疼,已经去请了太医,此时怕已到柔福宫了,娘娘当心脚下,雪大路滑,小心摔着了。”
此时我哪里还徐得上自已会不会摔着,倘若徐凌舞的胎儿出了什么事,那都是我的贲任,我连忙道:“你让人去把凌贵嫔摔倒的现场给封住,不许任何人动那里的任何东西,等我去看了凌贵嫔再说。”
徐凌舞,你够狠,竟然真敢拿自已腹中胎儿来与我叫板。好啊,我倒要看看,失去了孩子是你痛苦还是我痛苦。
云秀得了令立即差人去办,雨轩在旁搀扶着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柔福宫行去。
刚到佳仪殿外,耳畔便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回眸望去,只见明黄的华盖下,郝湘东缓步走了过来,他身边立着的赫然便是岚贲人,只是此时她以黑色轻纱覆面,给人一种神秘感。
后妃们连忙向郝湘东请安,我亦向郝湘东福了福身,他声音暗沉的道:“爱妃们平身吧。”
他的双目清亮炯炯,眸中常年积累的忧郁像湖上氤氲的雾气被风吹散了般,再瞧不见丝毫。我心底微伤,果然岚儿才是能治愈他的良药。
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我,却未曾停顿,转眸深情的凝向身畔的徘衣女子,伸手牵住她的手,柔情似水的逍:“走吧,我们进去吧。”
绯衣女子面颊微红,嗔怒的扫了他一眼,清冷的道:“湘东,大家都看着呢。”
郝湘东却不容她多说,搂着她越过我们向殿内走去。
我怔怔的瞧着他们从身边走过,努力将心底那抹黯然压回去,身后掠来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我也只做未感觉到,站起来跟着他们走进大殿。
殿内很安静,我们进去时,吴太医刚好从寝殿内退出来,大冷的天,他额上已布满冷汗,见到郝湘东前来,连忙向郝湘东请了安。
郝湘东往寝殿内扫了一眼,才叫了起,暖声道:“吴太医,凌贵嫔腹中胎儿怎么样了?”
吴太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低声禀道:“回禀皇上,贵嫔娘娘只是受了些惊吓,臣已开了压惊的药方,服用几天便好了。”
众人闻言,都悄悄的吁了口气,当然也有人很失望,她们都巴不得凌贵嫔落胎,只可惜只是虚惊一场。
郝湘东绕过吴太医向寝殿走去,刚进殿内,徐清风已快步上前来向郝湘东请安,郝湘东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向躺在床上的徐凌舞走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徐凌舞脸色苍白,脸畔犹挂着泪珠,见郝湘东前来,泪掉得更凶了,凄凄艾艾的唤了一声“皇上”,便泣不成声。
郝湘东侧头瞅了一眼岚儿,慢慢松开她的手,似乎极为不舍,可终究是坐到徐凌舞身畔,将她搂进怀里,“怎么那么不小心,来人,把抬轿子的内侍拖下去杖毙。”
立即便有人应声退下,我连忙走上前来,急声道:“皇上,请容臣妾说几句话。”
郝骆睨了我一眼,神色带着一丝不耐烦,但却应允了,我清了清嗓音道:“皇上,贵嫔妹妹会摔倒,都是臣妾思虑不周,下这么大的雪,应该免了她去景泰宫请安,皇上若要责罚,便罚臣妾一人吧。”
郝湘东目光定定的落在我身上,微掀了掀唇,“贵妃如此有担当,倒是让朕小瞧了,既然贵妃想要一力承担,那便罚贵妃闭门三日,以思其过。”
骤然抬起头来,我凄楚的看着郝湘东,怎么也想不到,人在一夜之间能改变这么多。
会为内侍说情,我是仗着郝湘东对我的那点怜惜,想着他一定不地责罚干我,可是到底是我太天真了,岚儿刚刚归来,他便迫不及待的想将我这个替身踢开。
心底一片悲凉,阿湘东,难道之前你对我宠爱真的都是假的么?
他不忍的撇过头去,握着徐凌舞的手,小声安慰着她,徐凌舞低垂了眸,一派温顺的样子,而只有在众人不曾察觉时,向我投来一抹得意的目光。
我陡然闭紧双眸,将眸中不断涌上的痛楚掩回心底,再伤心,我也不愿让他瞧出来,更不愿意让徐家姐妹看笑话。
“谢皇上,那么臣妾告退了。”朝郝湘东行了告退礼,我缓缓退出佳仪殿,殿外寒风狂舞,和着雪花打在我脸上,钻心似的疼。
然而纵使再疼,也疼不过那颗受伤的心。
陈公公瞧我出来,连忙走上前来,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我强撑着笑,打趣道:“公公有什么话便说吧,我还有什么是经受不起的?”
陈公公叹息一声,又望了眼殿内,才向我附耳道:“娘娘不要难过,皇上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
我涩涩一笑,幽幽道:“公公无须哄我,皇上如今寻得旧爱,自然是不把我放在心上的。”
陈公公面露急色,嚅动着唇,却终是没再说仟么,只道:“娘娘今后便能明白皇上的苦心,此时多说无益。”
摇了摇头,我撑着雨轩的手腕,缓步向那冰天雪地走去,今天的一切比之昨夜更让我受打击。
当初他执意封我为皇贵妃,便是不想让我被后宫的妃嫔轻瞧.可是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已经忘了对我的怜惜,当众责罚我。
难道他不明白,有他的宠爱,我在后宫才能安然无恙的走下去?
不,他比谁都明白,只是现在他一心扑在与岚儿重逢的喜悦上,已经徐不上我了。
我与雨轩还未走出柔福宫,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优雅的声音,“皇贵妃娘娘请留步。”
我浑身一僵,来人是谁我自然是知道的,然而我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向前走着。
耳畔有风声刮过,岚儿已站在我前面挡住我的去路,我冷冷的瞅着她,寒声道:“姑娘请自重。”
她凝着我的脸,目光中掠过丝丝悲悯,她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出现……”
我骤然凌厉的打断她的话,“姑娘为何跟我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替身。”
不知为何,看见她我心里便升起一股莫名的心酸,心酸但不憎恨。
“羽儿!”她低唤一声,却是我所不熟悉的名字,然而她的目光却一直凝在我脸上,由此可见,她是在唤我。
我睨着她,她的神情带着几许悲怆,双眸中泪光闪闪,“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来破坏你的幸福的……”
“可是你已经破坏了,就不要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雨轩,我们走。”气愤的打断她的话,我转身就走。
雨轩怔怔的看着她,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厉喝一声,“雨轩。”她才回过神来,急急的跟上来。
我瞧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快步向柔福宫外走去。
不知不觉走到太明湖畔,湖上的残荷早已被宫人们清理干净,此时一眼望去,碧波无垠,雪花簇簇落入湖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耳畔传来低缓悦耳的琴声,我撑眸望去,只见漫天雪花中,一名白衣男子正安然坐在湖心亭中,对湖抚琴。
心里缓缓一动,昨夜我并没有瞧清那名白衣琴师的长相,只是下意识便觉得那是乐意,此时偶然相遇,心底倒有些想看清他是何人。
心中如此想着,脚下步伐已向湖心亭移去,雨轩在旁小声道:“娘娘,您如今是后妃,单独与旁的男子相见,恐有不妥。”
拧眉看着她,心中本觉得不妥,可让她这一说,我仿佛心生逆骨般,就非要上前去瞧瞧,往前走的步伐越加坚定。
雨轩见劝阻不了我,也只得跟上前来,寒风吹拂着我紫色的襦裙,仿佛绽开一朵朵紫色的花朵。
白衣琴师背对着我们,弹奏的却是《春江花月夜》,那样轻快的节奏与这漫天飞舞的雪花竟奇异的融会在一起,让人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感觉到春意融融的暖意。
我站在阶梯下,久久不曾抬步拾阶而上,直到一曲完毕,我才回过神来,向雨轩使了个眼色,转身便想往来时路走去。
前世已成空,就算他是乐意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惹心烦罢了。
“娘娘既然来了,为何不多驻足一会儿?”清朗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我的心陡然一震,是他,果然是他。
平静的回过身去,他已然站起来,丰神俊朗,白衣胜雪,一头银丝衬着白衣更是雪亮。此时我才留意到他一头青丝已然成白发,瞳孔倏然紧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会满头白发?
“草民见过贵妃娘娘。”乐意淡漠的向我行了礼,风吹起他满头银丝,徒添了几许萧瑟。
我的心仍震动着,低垂了眸掩住满眼将安溢出的震惊,亦淡漠道:“平身吧,是本宫扰了公子的雅兴,雨轩,我们走吧。”
乐意上前一步,目光不避不闪的凝着我,他的目光不复以往的清冷,反而有一抹喜悦不断溢出,他阻止道:“娘娘可有兴趣听草民弹奏一曲?”
回眸睨着他,见他期盼的样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举步走到石凳旁坐下,“公子盛情相邀,本宫若走了,不免有些不近人情,公子想弹奏什么本宫洗耳恭听。”
乐意缓缓一笑,转身撩袍坐回七弦琴旁,调试了一下音节,便弹奏起来。
倾耳聆听,却是《长相思》,哀凄的琴声索绕在耳畔,悲凉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那时他说过,他永不会为别人弹奏《长相思》,然而此时,他却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弹奏。
心底升起一股烦躁感来,我磨挲着护甲上尖细的指甲,指甲划过指尖,泠泠生疼,此时琴音已进入第三回,琴音更是哀婉动人,我却听不下去,感觉灵魂与**似平要生生撕裂开一般。
陡然站了起来,我还未迈开步伐离去,已听得“挣”一声琴弦断裂之色,紧接着是“噗”一声,我回眸望去,只见乐意一口鲜血直喷向廊柱,脸色迅速憔悴下去,可既便如此,他的眼暗却益发的灼亮起来。
“乐意!”下意识惊呼一声,我刚要急步走过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身旁已有一道身影比我更快。
第222章 惊骇
“公子,你没事吧。”雨轩扶着乐意,关切的问道,她的身形有意无意的挡住我,我知道她是怕我会冲动走过去废了礼教,这后宫等着抓我把柄的人可不止一两个。
我的脚似生了根般,再也挪动不了分毫,担忧的望着乐意,我知道琴弦断裂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更何况弹琴人还自伤。
乐意朝雨轩温润一笑,目光向我探来,他的眼眸深处流动着些许惊喜,“通天监果然没有骗我,你真的是她。”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眼底那抹灼热的光亮似要将我融化,我震颤的连向后退了几步,哑声道:“你说什么?”
乐意推开雨轩,不徐自身虚弱,径直向我走来,惊喜的唤道:“薇薇,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他如此唤我,我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激灵灵直打冷颤,他认出我来了,怎么可能?我换了面貌换了身份,他不可能认出我的。
“你认错人了,本宫是北齐的皇贲妃。”我冷漠的瞅着他,纵使内心再震惊,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丝毫。
“不会,通天监的预言从来都不会出差错,你是我的薇薇,我终于找到你了。”说完失控的将我紧紧拥进怀里,我浑身一颤,下意识便想推开他。
然而此时,背后却传来一道清冷优雅的声音,“湘东,那不是你的皇贵妃么?”
骤然转过身去,我看见郝湘东与岚儿并肩立在白玉浮桥上,心倏然一惊,已快速推开乐意。
“阿湘东,事情不是你见到这样的。”我着急的替自已辩解,刚才一直背对着岸边,并没有注意到郝湘东前来,难怪雨轩会先我一步去扶乐意,想来她早就察觉到郝湘东的到来。
郝湘东轻勾起唇,眸底光华晦暗难辩,他讥讽道:“那你说是什么样的?”
他的话让我如坠冰窖,他不信我。
“我……”动了动唇,我没再说下去,他若信我,不需要我说什么他也会相信我:他若不信我,我就是磨破嘴皮他也不会动容分毫,我又何苦自取其辱。
“臣妾先行告退。”幽幽的望了他一眼,我悲怆的站直身子,寒风中,我的身子情不自禁的晃了晃,雨轩眼疾手快,已快速走过来搀扶我。
刚挪动了步伐,身后又传来乐意的声音,“陛下,您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草民许草民一个愿望?”
郝湘东扫了我一眼,复将眸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乐意身上,凉声道:“乐公子,朕确实承诺过你,只要是朕能办到的事,朕绝不推诿。”
乐意的目光坚定的落在我身上,让我一阵阵心寒,他想做什么?“草民什么也不要,只要您的皇贵妃。”
空气在这一刹那凝结,我难以置信的瞪着乐意,他在说仟么,向郝湘东要了我?!我如今是北齐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不是凤凰山下牧民的女儿,由得他使性子说要便要么?
他是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他自已?
郝湘东目光凌厉的瞪着他,眸底神色惊怒交加,他愠怒道:“乐意,你可知道你在说仟么?”
乐意并不害怕,反而更勇敢的回视郝湘东森冷的目光,他袒然无畏的道:“草民知道草民在说什么,既然陛下不能珍惜皇贵妃,不如放了她,让懂得珍惜她的人来珍惜她。”
郝湘东的目光比寒冬的湖水更冷,他掀起唇,寒声道:“放了她?朕何时拘留过她,倘若她要走,朕绝不相拦。”
我浑身惊颤,慌忙跪下道:“皇上明鉴,臣妾已是您的皇贵妃,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您在哪臣妾便在哪,永不相离。”
郝湘东的话让我惊骇莫名,他这样说便是将去留的决定交给我,可是我怎么可能跟乐意走。
“乐公子,本宫敬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不与你计较失礼之行,请你自重。
”我声色俱厉的道,真是好笑,前世他那般负我,今生初见面又陷我入如此境地,他还真是我命中的劫。
乐意怔怔的望着我,眸中掠过一抹惊痛,几度欲言,终是什么也没说,安静的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我轻轻的松了口气,不管乐意想干什么,只要他不给我添乱就行。
“贵妃的话想必乐公子已经听清了,不是朕不放了她,而是她不愿意走,朕是大度之人,今次便不计较乐公子的失态,希望你下次不安再这样莽撞。”
郝湘东清冷的话在耳畔响起,随即看也不曾再看我一眼,扶着岚儿的手温声道:“岚儿,出来这么久了,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
岚儿低眸扫了我一眼,轻声道:“湘东,我们与皇贵妃顺路,不如一道走吧。
语毕,她挣开郝湘东的手,蓬步轻移,已走到我面前扶着我,带着善意的道:
“娘娘,我们一起走吧。”
怔怔的看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想起昨夜之事,我始终难以释怀,从她手中抽回手,“不必了,本宫自己会走。”
说完向郝湘东行了告退礼,不看岚儿满溢失望之色的双眸,我撑着雨轩的手向岸边走去,刚走到鹅卵石铺就的宫道上,云秀已急急忙忙的寻了来,瞧见我时长长的吁了口气。
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向我请了安后,嗔道:“下雪路滑,娘娘来湖边做什么,也不嫌冻得慌?”
我瞅了她一眼,淡声道:“有什么发现?”
云秀笑了笑,“果然瞒不过娘娘的慧眼,弯轿上的绳子被人动过手脚,看那印子,是新添的痕迹,只是割得很巧妙,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雨轩冷笑一声,嗤道:“凌贵嫔是铁了心要对付咱们娘娘,竟连自已腹中骨肉也不徐了。”
云秀摇摇头,“凌贵嫔纵使再恨娘娘,也未必会拿腹中骨肉开玩笑,鸾轿不比肩辇离地面高,就算摔下来最多不过是受点惊吓,也不致于会滑胎,这次凌贵嫔是失算了。”
听云秀的意思,倒是还有旁人对付徐凌舞,这倒让我觉得奇了,后宫妃嫔向来与徐凌舞亲厚,谁会对付她?
“还有什么发现一并说来,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云秀一改笑脸,郑重的从袖中掏出一只翡翠如意钗来,道:“这枚翡翠如意钗是被撂倒的小林子交给奴婢的,他说当时雪下得大,凌贵嫔又一个劲的催促走快点,所以一时不曾注意到脚下,踩中这只钗才滑倒的,当时他害怕极了,便将钗藏起来,要不是奴婢再三保证娘娘会保他们无虞,他也不会交出来。”
我接过那只翡翠如意钗,寒声道:“去查查这钗的来路。”
云秀闻言,为难的看着我,“娘娘,这翡翠如意钗在后宫少说也有不下一百只,凡是有位份的宫妃都有两三只,实在不好查啊。”
我看着手中的钗,轻勾起唇,“这黑手倒也不笨,懂得拿旁人都有的东西来使坏,倘若今日凌贵嫔腹中孩子有个闪失,本宫就首当其冲,倒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恨恨的握紧手中的如意钗,我寒声道:“本宫倒要瞧瞧,这后宫里是谁与本宫过不去,云秀,仔细留意着各宫的举动,万不要再让人钻了空子。”
“是,奴婢知道了。”云秀颔首应下。
我略思索了一下,道:“我闭门思过的这三日,暂时不要与后宫的妃嫔起冲突,她们言语上若有冲撞,也只管一律无视了去。”
云秀听了我的话微惊,“娘娘,闭门思过是怎么一回事?”
雨轩见我神色郁郁,连忙扯过云秀到一旁小声道:“娘娘为保内侍向皇上自请责罚,皇上竟然也应允了。”
云秀抬眸瞅了我一眼,目光中不无担忧,可她终是什么也没再问,倾身过来搀扶着我,暖声道:“娘娘,我们回去吧,回头着了凉,您又得遭罪了。”
我点了点头,也不为徐凌舞的事费神,她今日这样做无非是想给找一个下马威,可是到底也着了别人的道,倘若她再不知轻重拿腹中骨肉来对付我,到时真有个三长两断,也是她自已受罪。
我真正费神的是岚儿与乐意,他俩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特别是岚儿在柔福宫外失声喊出的名字,她为何会唤我“羽儿”?
还有乐意的失态,他说通天监的预言从来都不会出错,那么通天监预言了什么,他凭什么以此便认定我就是徐以薇?
叹息一声,目光落向银妆素裹的巍峨宫殿,心底似也染上一层寒意,不管他们的到来会改变什么,这条路我是一定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倘若不能再企盼郝湘东的爱情,那么便牢牢的抓住手中的权势吧,否则在这寂寥的深宫,我便再没有可慰藉心灵的东西了。
思过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说是思过,也不过是整日卧在榻上,翻看着后宫历年来大事小事的记录,学习怎
样管理后宫事物。
偶有不懂的地方,便将云秀叫来详细问了,云秀有时会夸赞我一点就通,聪慧灵敏,我心知她是想让我开心一些,便也领情的笑了。
然而即使白日我装着无事人般,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窗外雪花簇簇滑落,心便被空洞与寂寞填满。
三日来,郝湘东从未曾踏进景泰宫一步,日日伴在岚儿身侧,如胶似漆,羡煞了后宫诸妃。
然而岚儿始终未曾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众妃嫔还不知道她就是死而复生的岚贵人,可此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她们会知道,到那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惊骇莫名。
躺在龙凤喜床上,我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寝殿内早已燃了苏合香,然而这宁神静气的香味却没办法让我安宁下来,翻身坐起,看着空寂的大殿碧纱飞舞,心底突然漫过一丝害怕。
总觉得今夜安静得不同寻常,悄悄的披衣而起,大殿外似乎有人影闪过,我低唤道:“姑姑?”
然而殿外却没传来云秀的声音,我的心很不安,紧了紧衣襟,轻巧的向殿门行去。
往目殿外都有守夜的宫女,听到我的呼唤声便会推门而入,可今夜任我怎么呼唤,也没有人进来,我害伯的靠近殿门,又唤了几声,仍是无人搭埋我。
稍稍镇定了一下,我拉开殿门,入眼的便是倒在门边昏迷不醒的云秀。
我大吃一惊,刚想惊呼,口鼻已被人从身后伸手掩住,一股浓郁的迷迭香自那人手中的锦帕徐徐传来,我双眼一翻,瞬间便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似乎随波逐流,忽高忽低,极不安定。
意识渐渐回笼,忆及昏迷前那一幕,我惊得立时坐了起来,惊惶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不大的厢房布置得极其婉约雅致,宛如身在江南水乡,对壁的墙上挂着一幅苍翠的山水画,烟波浩渺,绿意环绕。
不知为何,看着这幅画,我总觉得眼熟,似乎曾经到过这个地方,可细细一想,却又似根本就不曾去过。
眸光一转,落在房中的摆设上,屋中所有家具俱是以精致的湘妃竹编成,很有一番独特味道。
这样的摆设,不禁让我想起与郝湘东初识的情形来,忆起郝湘东,我才猛然发觉此时的自已已不在皇宫。
耳畔传来水波荡漾声,我倏然一惊,连忙起身走向紧闭的轩窗,大力推开它,一股潮湿的气息和着冷空气扑面而来,冻得我直发抖。
难以置信的看着窗外一片汪洋大海,一时惊惶失措。
夕阳的余晖洋洋洒酒的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折射起星星点点的光亮,那光亮闪烁着蹿进眼底,竟晃得人头晕眼花。
我攀着窗格,只觉得浑身绵软,似要随着大海的浮沉而浮沉。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我回眸张望时,一道人影已迅疾的窜向身边,将我拉离轩窗。
我怔怔的瞧着她,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溢满不赞同,她一壁关着窗,一壁对着我焦急的比手划脚,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惊愕的看着她,原来她是哑巴。
不过看她着急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怕我想不开轻生,我朝她温和一笑,道:
“我没有想自杀,你不用担心。”
谁知她听了我的话却使劲的摆手,又比了儿个手势,我没意会过来,身后却传来一道温柔和煦的男声。
“绿茵不是怕你轻生,而是叫你别靠近窗边,船身剧烈晃动,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摔下去。”
回过头去,见到那张陌生而熟悉的俊脸时,我骤然变了神色,凌厉的瞪着他,“乐公子,是你将本宫劫出皇宫的?”
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竟在皇宫森严的守备下将我掳出宫。
乐意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皇宫并不适合你,你在那里不会得到比乐。”
第223章 幽禁
我凛然望着他,冷笑道:“公子此话倒是叫本宫不解了,本宫适合哪里难道本宫不知道么?”
“他的心里没有你。m.www.uu234.net”他盯着我,一针见血的道。
“他心中有没有本宫是本宫与他之间的事,不劳公子操心。公子此番掳走我,难道不怕他盛怒之下诛灭公子九族?”恼怒的瞪着他,虽然我知道在郝湘东心中我一直是替身,但是由他道出口,心中却是无比难堪。
乐意轻轻笑开来,俊逸的脸上含着一抹愉悦之色,“薇薇,你终究还是关心着我的,不是么?”
瞳孔候然紧缩,我狠狠的剜着他,怒声道:“公子莫要认错了人,我不是。
“呵呵。”他笑着走近我,身上那股沉郁的薄荷香气扑鼻而来,我厌恶的皱紧眉,向旁边避去。
“我是绝对不会认错人的,薇薇,即使你不承认,我也有办法确定你是不是她。”他的眼底透着一股疯狂的执着,仿佛为了证实我是不是徐以薇,他可以毁天灭地。
他疯狂的眼神让我的心不禁颤了颤,宽大水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只觉得一阵强过一阵的冷意自四面八方逼过来,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强自镇定的道:“本宫根本就不认识你,至于你口中的薇薇,本宫更是没见过,难道本宫与她长得相似?”
他摇摇头,神情陷入迷惘中,似乎在追忆着往事,“你与她的长相南辕北辙,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闻言,我缓缓的松了口气,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悚然一惊,“既便你们长相不像,但是灵魂却是同一个人,你是徐以薇,亦是徐若惜。”
心头震颤不已,面上却带着滑稽的笑意,我睨着他,眸中光华淡定,没有丝毫的慌张,“乐公子真爱说笑,这种灵异之事说得跟真的一般,公子可别随便乱说,省得让旁人听了觉得本宫是妖物,本宫就是有十张嘴也难以说清啊。”
他定定的望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我亦回视他,不愿让他瞧出丝毫的惊颤,就算证明我是徐以薇又如何?他带给我的伤害难道还不够么?
他忽而明媚一笑,脸上的迷惘如被三月的阳春小雨洗涮而过,再不见丝毫,“是我太心急,通天监曾说过,灵魂转换间有可能会遗失前世的记忆,我会耐心的等,等你恢复记忆。”
他的话清泠泠直透入心底,惊得我全身寒毛都倒立起来,难怪他会如此偏执的认定我就是徐以薇,原来还有通天监的预言。
“乐公子在胡言乱语仟么,本宫倒是越听越听不懂了,想必你是戏文看多了才会如此魔怔,本宫也不与你计较,你掳了本宫出来,想来皇宫里已然大乱,还请乐公子护送本宫回去,本宫定当在皇上面前为你说情,让他不要为难你。”想到我的失踪定然会引起皇宫大乱,一颗心便不安起来。
阿湘东,他是否也会为了我失踪而心神大乱?
乐意的脸在听到我的话时,瞬间便是凝了冰般,他拂袖惺怒道:“你为何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皇宫去,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在意你,他在意的一直都是岚儿。”
“不管他在不在意我,我都是北齐的皇贵妃,这一点永远也改变不了。”我傲然的抬起下巴,怒目瞪着他。
他凭什么在我面前说郝湘东的不是,他不也是负心人么?当年若不是他的狠心背离,我何以会含恨而死?
惋然叹息一声,他不与我争执,只怆然道:“很多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它有多珍贵,薇薇,我已然觉醒,为何不能再给找一次机会,让我重新爱你?
心头狠狠一震,似有漫天恨意铺天匝地的向我袭来,我骤然撇过头去,漠然道:“这话你该去跟那位姑娘说,与本宫多说无益。”
他觉醒了便可后悔,便可安求重新给他一次机会,那么受到伤害的我呢,活该在他糊涂时被他伤害?
他怔了怔,仿佛听出我话音之中浓厚的恨意,唇角微扬起一抹涩然的笑意,“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见他安走,我连忙抢步拦住他的去路,森然望着他,道:“你真不打算放本宫回去?”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放你回去,当我知逍你在北齐皇宫时,就精心布局,好不容易将你从北齐皇宫劫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会放你回去?”乐意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他目光湛湛发亮,片刻后再道:“再说了,景泰宫一夜之间大火弥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化为灰烬,他只会以为你是被东吴陛下放出的死士所害,又怎么会到处寻你?”
震惊的望着他,心底犹带着不信,双手紧紧的拽住他的袖袍,颤声道:“你说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我紧钳住他衣袖的纤手上,抿了抿唇,悲凉的道:“薇薇,你回不去了,即使你回去,那里也没有你的位置,北齐陛下不徐你尸骨未寒,已然颁下圣旨,封岚儿为后,他的心里从来也没有你。”
泪瞬间涌上眼眶,我惶然的摇着头,泪珠悬挂在浓密的睫羽上,飞溅而下,跌落在地上惊起一抹淡薄的白雾,“不会的,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的宠爱真真切切,就算是替身,总也还存有些旧情,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对我?
“帝王之情皆凉薄,更何况他已找回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旁的人事,在他眼中便再也不算什么了。”他的话如寒冰直透入我的心里。
冰寒的气息在五内四处游蹿,冻得我浑身直发抖,我死死的咬紧唇,不让自已啼哭出声,骤然背转身去,我不愿让任何人瞧见我此时的狼狈。
“请你们出去。”
乐意担忧的凝着我的背影,眼中清亮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他动了动唇,欲再说些仟么,然而终是只逸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带着绿茵走出船舱。
待屋内再次恢复平静,我才嘶声痛哭起来。
郝湘东,他为什么对我如此绝情?倘若对我没爱,为何一开始要给我希望,给了我希望为何又要在我沉迷时将我推向绝望的深渊?
嘤嘤哭泣声逐渐被窗外巨浪拍打船身的轰然声掩盖,我再无所徐忌,嚎啕大哭起来。
往日的甜蜜此时回忆起来却如一杯杯鸩毒,噬骨揪心。
他曾说过会在心底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难道这么快他就忘了么?
我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可任凭我如何痛苦揪心,却也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质问他。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我不该忘了进宫的目的,更不该期盼他的爱情,郝王的爱情看上去就像罂粟花一样妖娆美丽,可稍不注意,便会被其中暗藏的毒素一点点侵蚀,直到无药可救。
黄昏时分,绿茵去而复还。手上捧着一个托盘,身姿轻盈的走了进来,我卧在床上失神的看着窗外,并未回头去瞧她。
她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倾身走了过来,见我不搭理她,她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起床去吃点东西,我厌恶的皱皱眉头,撇过脸去。
她似喟叹了一声,也不勉强我,转身往外走去。
看着托盘里精致可口的饭菜,我才发现自已早已饥肠辘辘,然而想到这饭菜是乐意吩咐下人备的,便抑制不住满心的愤怒,狠狠的将托盘挥向地板。
“砰”一声,瓷碗碎裂,饭菜洒了一地,看着地面一片狼籍,我的心也一片狼籍。
人到底能有多自私?
乐意口口声声说爱我,到头来他爱的也不过是他自已。他为了他自已将我从皇宫里掳走,丝毫没有问过我的意思,这便是他爱人的方式。
这一切只因为他后悔了,可是凭什么他后悔了我便要接受,我已经不是徐以薇,就算灵魂仍旧是她,我为何就一定要接受他的爱?
郝湘东!郝湘东与他又有何区别,他爱我,不过是爱的这张与岚儿相似的容颜,一旦岚儿归来,我在他眼中便什么也不是了。
说到底,我才是真正可悲的人。困为从来没有人真心爱过我,那么我为什么又要爱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弄得如此凄凉如此悲惨?
越想越悲凄,止不住又呜咽哭泣起来,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这样伤。
一连几日都在海上漂流,我曾试图走出这间屋子,但每每走到门边,就会被两名黑衣人挡住去路,再不容我向前跨出一步。
我极为恼怒,这算什么,幽禁?
我气极,又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回到屋中暗自生闷气。这几日,乐意仿佛自空气中消失了一般,再不曾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我知道,他就在我附近,因为空气中那股令人厌烦的薄荷香味始终存在,偶尔半夜清醒过来,我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和着海水的腥气,浓都得令人心口发闷。
绿茵每日都会变着花样送些可口的饭菜来’我心情不好,便一一砸了,她也不恼,默默的收拾了满地的狼籍出去,过一会儿又会端来精致的饭菜。
我砸得手酸,又见她如此委曲求全,心里慢慢升起一股不忍来。叹息一声,终于妥协了。
见我开始用饭,她很高兴,一双杏仁似的瞳仁里盛载着满满的喜悦,仿佛只要我能吃点东西,她就满足了。
我也试图与她交流,可是很困难,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却看不懂她的手语,如此折腾下来,我竟连我将要去向何处也不可知。
再次遇到乐意,我无法避免的想起我那未曾得见的孩于,他此番大胆作为,怕是会累及乐家老少,那么我的孩子,是否也会牵连其中?
想到这里,我难免又寝食不安起来,虽然换了身体换了身份,可我始终是孩子的母亲,明知他处境危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可是见不到乐意,与绿茵又沟通不了,我只能将这份焦急埋在心里,乐意并不笨,敢从皇宫大内掳出妃嫔来,他定然也是深思熟虑,不会莽撞行事的。
虽然如此想,但心里的那份焦急却未曾离去丝毫,就如窗外跌岩起伏的海水,一**将我淹没。
是夜,我倚窗而立,侧耳倾听海浪拍打着船身的轰然声,总觉得今夜的波涛声不同寻常,似乎夹带着吞噬一切的狂狷。
船身极不稳,我几乎要攀住窗前的扶手才能站稳,床头上挂着一盏明灯,灯火随风摇曳,在地上投下一圈圈蜡黄的光晕。
就在我心神不定时,房门霍然被人推开,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便灌了进来,和着狂风呼呼直扑向面颊上,我冷得直打寒颤。
定晴望去,只见失踪几日的乐意正疾步向我走来,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一把拽住我的手,急声道:“船要沉了,我们要立即换小船离开。”
此时我方听见屋外纷沓杂乱的脚步声及人们惊慌失措的吵嚷声,声音顿时被凛冽的空气冻结,撑大双眸难以置信的瞪着他,干涩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不由分说,捉住我的手就将我往外带,“船身被巨浪砸出了大洞,修补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换船离开。”
他气急败坏的护着我向船上甬道上走去,船身被风浪冲击得很不稳,忽高忽低,屋内的家具随着这股冲力砰砰碰碰撞在一起,挡住我们的去路。
一个大浪忽得又冲了上来,乐意没来得及抓稳找,我被这般冲力摔了出去’
乐意惊呼:“薇薇。”欲过来扶起我,然而又一个大浪席卷而来,将他抛得远远的。
床头挂着的明灯此时被狂凤吹落在地,琉璃破碎间,一股火舌急速窜了上来,顺着狂舞的轻纱瞬间将暗沉的夜色点亮。
耳畔狂风呼啸,眼前火光映天,我被摔得头晕眼花,勉强撑起身子,又在船身的震荡间摔了出去,直撞在船壁上,眼前直冒金星。
乐意心痛得大呼,他挣扎着想要靠近我,却被身后两名黑衣人上前来架住,一个急道:“主上,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乐意挥开他,深情的眸光凝向我,“薇薇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绝对不会再次背弃她。”
另一名黑衣人拽着他的臂膀,寒声道:“主上,她是北齐皇帝的皇贵妃,不是二夫人,您看清楚。”
乐意目露凶光的瞪着他,“谁说不是,通天监说过,只要能令我弹奏《长相思》之曲而吐血神伤的人便是薇薇,更何况,我们复国需安她。”
乐意满含悲愤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嘲杂声中,我并没有听清他的话,然而我却知道,他的两个部下打算放弃我。
全身剧烈的疼痛中,我突然觉得好累。两世为人,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片痴心错付,奸累好累。
此时耳畔似乎响起布谷鸟凄厉的鸣叫声,那样绵长,那样绝望。
第224章 背弃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www.uu234.net
“主上,恕我们得罪了。”两个黑衣人趁乐意不备,自他后颈敲下,乐意挣扎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头一歪,便不省人事。
看着两名黑衣人带着乐意迅速消失在舱房内,找的泪终于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罢了罢了,倘若命中注定我要因他再死上一回,我也无力抗拒。
就当这四年的时光是我偷来的吧,此时也该还给老天了。
漫天大火铺天盖地的卷来,和着窗外的狂风,就似魔鬼一般张牙舞爪吞噬着舱内的一切,房内很快便被大火弥漫,空气中浮动着木头被烧焦的味道。
我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等着死神来将我带离这充满痛苦记忆的人世。
此时门前迅速闪进一道娇俏的人影,她以湿帕掩着口鼻,迅速向我靠近,身姿矫健的避过房内不停移动的桌椅来到我面前。
“娘娘,奴婢救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她快速的在我耳边说着话,可是我的神智已经模糊,只觉得耳畔嗡嗡声不断,越是想听清她在说仟么,越是觉得头痛欲裂。
她扶起我,用湿帕将我的口鼻掩住,迅捷的向门前移去,可是此时火势冲天,将我们的去路完全挡住。
她扶着我几次想冲出去,然而都被大火逼得退了回来,船身缓缓向下沉,耳畔已能听到巨浪的怒吼声,似乎叫嚣着要将所有人都吞没。
冲了几次都没有冲出去,我虚弱的望着她,淡淡笑了,“绿茵,放弃吧,你带着我出不去的,你自已去逃生吧。”
她低头看着我,目光极为坚定,“不,娘娘在哪,我便在哪,我绝对不会丢下娘娘。”绿茵说完话,目光落在尚未完全烧燃的木床上,快速移过去扯掉床单。
“嘶。”棉帛破裂声响起,她已撕下一块布来,复又走回我身边,将我紧紧的绑在她身后。
瞧她这样,我心底一震,连忙挣扎道:“你疯了,这样下去我们谁也活不成,你放开我。”
本是萍水相逢,我何以能欠下她如此大的人情?
火光下,她小巧的瓜子脸上透着一抹坚决,“娘娘若死了,我回去也无法向皇上交持,不如将命交给老天,能与娘娘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奴婢莫大的福份。”
说完背着我向窗前靠去,我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此时我们是再也冲不出去了,与其在船舱里等死,不如跳海,或许还有万分之一活着的机会。
再也来不及阻止她,她已背着我自窗台上纵身跳了下去,耳畔风声冷冽,刺得双眼酸痛难忍,我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潜然落下。
绿茵,我何德何能能让你拼死一救?
冰冷得让人窒息的感觉在下一刻浸进四肢百骇,咸腥的海水自口鼻灌入,我呛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紧。身子不停的下沉下沉,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眼前的光亮一点点消失,直到黑暗袭卷而来。
我喟叹一声,突然思及在徐府的池塘重生的景象,不由涩苦一笑,天意弄人啊,真真是哪里生便在哪里灭,半点不由人啊。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混沌的黑暗中忽然有了一丝光亮,我动了动沉重的眼皮,耳畔乍然响起一名少女惊喜的叫声。
“呀,她醒了,她醒了,雅茹,快去通知主人,姑娘醒了。”清凌凌的声音就像两块坚冰敲击而出,煞是好听。
另一名女子连声应着,随即传来打帘子的声音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心中恻然,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的便是一名女子柔美的脸,紧接着是那双如黑曜宝石般璀璨的瞳仁,她的眼中盛满惊喜,不徐我还诧异着,径直道:“姑娘可算醒了。”
她一壁说着一壁端起几子上尚还冒着氤氲热气的褐色汤药递到我面前来,“哥哥的医术越发好了,他说你今日午时左右便能醒,果不其然,姑娘,来把药喝了,再捂着被子睡一觉,把身体里的湿气都逼出来,你就能大好了。”
我怔怔的瞧着她,她身着芽黄对襟狐裘褂子,衣领处有镶有一圈银白色的狐毛,将她的皮肤衬得越发白里透红,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更是灵秀动人,她的年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
她见我只徐盯着她瞧,脸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的晕红,嚷道:“姑娘这样目露凶光的瞧着人家,可真是要把人吓坏了,你放心,我既不是坏人也不是妖魔,只不过凑巧救了你而已。”
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将她身上那股江南女儿的婉约气质尽数打破,我不由得“扑哧”笑了起来,欲开口解释,奈何一张嘴便咳个不停,直咳得头晕眼花,嗓门蹿上一股腥甜之气才罢休。
她见状唬了一跳,连忙去端了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慌逍:“姑娘快喝点水,润润嗓子便好。”
我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仰着头一饮而尽,喝完仍觉得嗓子难受得紧,只眼巴巴的瞅着她,不敢再随意开口说话。
她似乎也明白,又忙去倒了杯茶水给我,如此饮了几杯茶水下肚,我才觉得嗓门处没那么难受了,遂开口向她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慌得直摆手,一个劲的道:“不是我,不是我,我可不敢居功,是我家主人去海边散步,遇到奄奄一息的你与另一名姑娘绑在一起,才将你们带回来的。
听她提起绿茵,我连忙捉住她的手臂焦急的问道:“我与一起的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她见我着急,连声安抚我,“她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她没你幸运,因寒气迫体,她恐怕再也不能说话了。”言毕,她怅然一叹,似是极为惋惜。
我怔怔的松开她的手,绿茵,她本不是哑巴,可因为救我,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说起来你们俩能生还还真是奇迹,那片水域名为魔鬼冢,百十里内不见任何生物,凡是渔人误入那片水域,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而你们俩竟然会被海水冲回岸边,真是奇迹啊。”女子说起话来像是连珠炮,哗哩啪啦的直说个不停。
她的话让我的脑海紧绷的神经不停的抽疼,我刚想出声阻止她,门外已响起一道温和略带责备的男声,“南依,大老远便听到你叽叽喳喳的声音,姑娘刚醒,你也不怕吵着了她。”
南依闻言,向我吐了吐舌头,这才转身望着打着帘子进来的高大男子,撒娇道:“墨哥哥,人家哪有,只是觉得太神奇了。”
我转头望去,打量着南依口中的墨哥哥,男子头束金冠,额前一丝碎发随风飘逸,面容温润如玉,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是一个美男子。
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傲然的高贵气质,恍惚间竟让人产生一股睥睨天下的错觉。
我吃惊的望着他,并不是因为他的俊美,而是因为他很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仔细搜索脑海里仅见过的几名男子,我突然想起来,他便是那日我与郝湘东偷溜出皇宫所见到的男子,我惊呼出声,“是你!”
他怔了怔,忽而笑道:“戚姑娘,别来无恙啊。”
听着他称呼我为戚姑娘,我略微觉得不自在,那日郝湘东为防被人认出来,便称自已是龙一,我是戚氏,此时听他道来,我尴尬的道:“其实我不姓戚。”
他温和一笑,道:“我知道。”
我诧异的看着他,震惊的道:“你知道?”
“是啊,正如姑娘所言,我说的也不是真名,在下姓墨,单字一个渊。”他的笑如三月的春风,醉人心脾,让人倍感亲切。
我缓缓一笑,原来当时所有人都不是真心的,“我姓徐,名若惜,墨公子救命之恩,若惜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徐姑娘不必挂怀,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会坠入海中,倘若不是抢救及时,此时姑娘恐怕已经……”墨渊把话打住,不再说下去,然而我却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
苦涩一笑,我将目光投向窗外那树正开得热烈的白鹃梅,“因缘巧合罢了。
墨渊见我不肯多说,也体贴的不再多问,只道:“姑娘受寒气颇重,要好好将养身子,病中多思,难免于康复身体无益,还望姑娘能想得开些。”
“多谢墨公子关心,我想见见与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她可醒了?”想起绿茵誓死护我,我便感动不已。
倘若不是她,我此时怕已经葬身火海中了吧。
“姑娘请放心,我已经命人好好看徐她,待你康复之后,自会让你们相见。
”墨渊凝眸看着我,眸底光华流转,竟是别样灼人。
我低垂了眸,婉然笑道:“多谢公子愿意收留找们,只是不知此处是?”
一直安静听我们说话的南依再也憋不住,笑吟吟的道:“这里是南陈,此处名为桃花岛,是墨哥哥的行……别院,这里环境清幽怡人,正是养病的最佳场所。”
我敏锐的察觉到南依的话里有所隐瞒,却无意去探寻,毕竟人家收留了我,我就该心存感激。
“若惜,你不知道,待到三月桃花齐放,放眼整座桃花岛,就如被一层粉云覆盖,美不胜收啊。”南依的神情带着梦幻,竟让人向往起那样的美景来。
墨渊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只听她“唉哟”一声,脸上梦幻的神情也似被惊散了般,再瞧不见丝毫,“墨哥哥,干嘛老弹人家额头,仔细回头我向墨奶奶告状,到时候就让墨奶奶给你寻个凶悍的夫人,压得你死死的,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墨渊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瞧瞧你,让我跟你哥哥惯得不像话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好了,我们先回去吧,别吵了徐姑娘休息。”
见他俩如此亲昵,我很是羡慕,曾经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人在我发神怔愣时,爱弹我的额头,然后打趣我,可是如今那记忆似乎离我很远很远,远到再也记不起那人的样貌。
南依向我吐吐舌头,俏皮的道:“墨哥哥要回去自管回去,我还要跟若惜说说话呢。”
墨渊拧了拧眉,看向南依的目光盛满不赞同,“徐姑娘身体还未康复,那有精力应付你,我们回去,让徐姑娘好好休息,等她身体康复了,你还怕没有时间跟她说话?”
南依皱着眉,一脸不情愿,我见状,连忙道:“墨公子不必徐虑我,我没事的,再说我也喜欢南依天真无邪的性格,让她陪着我,我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南依听我这样说,一双眸子灿若繁星,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得意的看着墨渊道:“若惜都这样说了,可见我不会打扰她,墨哥哥,你快走吧,你放心,我不会吵着若惜的。”
墨渊无可奈何的望着我,叹道:“南依就是这性子,扰到姑娘之处,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公子客气了。”他的疏淡有礼让我不再如初时那样拘束,他笑了笑,又叮咛了南依不要吵到我,才施施然步出去。
南依冲着他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咕哝道:“成天都把我当作长不大的孩子,我就偏偏要做伴大人的事,再不让你们小瞧我。”
瞧她扬起精致的小脸,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打趣道:“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大人的事?”
她偏着头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忽然又垂头丧气的道:“当大人也有大人的烦恼,就像墨哥哥,虽然平常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其实他天天都有很多烦心事。
心里缓缓一动,我再侧目看向南依,不难发现她对墨渊的倾慕,想想也是,像墨渊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世间怕是少有。
“人长大了,都会有烦心事。”低垂了眸,兀自把玩着衣袖上的流苏,其实我很羡慕南依,有一个人这样宠着她,将她的纯真全都保留住。
不像我,虚长她几岁,然而心却已千疮百孔,再难恢复纯真。
“那我永远也不要长大。”南依坚定的望着我,似乎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般,我忍不住笑着抚摩她的头。
“傻丫头,没有人能永远不长大,就算你想,周遭的人事也会逼着你长大。
”谁不想一辈子天真无忧的活着,然而世事却半点不由人,它总是在你顺逆的时候给你沉重的一击,逼着你长大,直到满心疮痍。
南依定定的看着我,黑曜石般的双眸流光溢彩,她扬起柔美的小脸,轻声道:“若惜是否经历过逼迫你长大的事?”
惊觉她已洞悉我的心事,我垂下手,无意识的卷着被角,许多难堪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直逼得我透不过气来。
“南依,我有些累了。”每当忆起前尘往事,只觉得一颗心累得再也承载不了,前世乐意的叛离,今生郝湘东的背弃,为何我总是遇上如此绝情冷心的人?
第225章 主意
南依见我满脸掩不住的疲惫,连忙扶着我躺下,一边还乍呼呼的道:“都是我不好,没徐虑到你是病人,快快躺下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www.uu234.net”
冰冷的心因她的话开始变得暖和,她替我掖了掖被角,便轻手轻脚的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盯着我若有所思。
我阖上双眸,将眼中逐渐氤氲而起的雾气盖住,缓缓沉入黑暗中。
命运的齿轮当真是奇妙,我与南依本是南辕北辙的两人,一辈子都不会相遇,可是却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相遇,并且发生了许多令我们都难以意料的事。
后来我常常在想,倘若乐意不将我劫出宫,倘若船没有被大火烧毁,我与南依会不会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在各自的生命中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然而造化弄人,才有了今后那诸多撕心裂肺的情爱纠葛。
又过了两三日,院中梅花齐齐绽放,如白雪皑皑挂于枝头,轻风拂过,带起一片香风醺得直欲叫人沉醉。
这几日南依都陪在我身边,偶尔跟我讲讲绿茵的恢复情况,我心急想去看望她,南依却再三阻拦,说我病体未愈,不易见风,我只好作罢。
墨渊每天傍晚时分便会来探望我,见我脸色日益红润,他眸中的担忧就如湖上笼起的清烟,被风一吹,逐渐的散去。
他的频繁到访,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南依,南依常常抱怨说往日三五天都见不上他一面,现在倒是天天能见着了。
南依说者无心,却让我暮然警醒,墨渊的神情总带着一丝让人寝食难安的情愫,随着他的频繁到来,他眼中的情愫日益渐增,总让我惶惶不安。
墨渊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安,后来便也来得不勤了,南依又在我耳旁念叨,“墨哥哥最近好古怪,我与他说话他总是魂不守舍的,手中拿着一只雕有莲花的木簪子发神,不知道是哪家小姐送他的订情之物。”
南依说到“订情之物”时,脸上浮现一抹嫉妒之色,我暗自摇摇头,南依还太天真,尚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已的心思,“想必墨公子有了心上人,才会这番魂不守舍,南依你该为墨公子感到高兴才是啊。”
我一壁劝着她,一壁又想起许多往事来。
徐府幽僻的池塘边,大哥徐临凰总是神出鬼没,有一日我正盯着湖中粉红的莲花发呆,他从后敲我的脑门,叹道:“丫头,怎么又坐在湖边发呆,当心受凉。”
我头也没回,怅然道:“大哥,你说为什么莲花会开会谢?”
大哥坐我身畔,揉了揉我乌黑如云的发丝,眼中盛满宠爱,“这是自然规律,就像人会生会死一样。”
“可是我好想永远留住它,不让它凋谢。”我任性的道。
他优雅一笑,极轻松的道:“那有何难,将它雕刻下来,便永会不谢了。”
后来大哥果然信守承诺,送了我一只雕着栩栩如生的莲花的木簪子,只是被大夫人设计时,我并未带在身边,从此遗落在徐府里。
此时听南依说起墨渊也有一只雕有莲花的木簪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亲切感来。
“墨哥哥没有心上人。”耳畔传来南依气鼓鼓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侧头瞧着她怒目瞪着我,自知失言,莞尔一笑道:“是是是,墨公子没有心上人,南依别生气。”
南依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她怔怔的盯着窗外灼灼盛开的白鹃梅,脸上似笼了一层烟雾般,显得飘渺而不真实,“也不知道墨哥哥是怎么了,自从去了一趟北齐京都,整个人便完全变了,再不是之前那个俊雅凤流的墨哥哥了。”
听着南依的话,我心头一阵颤动,试探道:“如此说来,这只木簪子是墨公子从北齐京都回来后才有的?”
“是啊,也不知道墨哥哥从哪里得来这狐媚子的东西,天天盯着也不生厌。
”南依清丽的容颜上闪过一抹憎恶,似乎对这木簪子及它的主人极其厌恶。
心下倏然掠过一丝奇特的想法,然而我又摇了摇头,暗斥自已异想天开,墨渊怎么可能是大哥?别说长相不像,就连性情也是南辕北辙,大哥身上带着北方人的爽朗大气,而墨渊,他身上带有一股
与生俱来的傲气,并非寻常人能学之分毫。
“南依,或许那不是……呃,狐媚子的东西,而是他带回来想要送给你的呢?
”看着南依忿忿不平的神色,我摇了摇头,随着我与南依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对墨渊的感情就毫不遮掩的流露在我面前。
可是墨渊,在他眼里,似乎只当南依是妹妹般。
然而我却不能在南依面前点破,她是个心思单纯通透的女子,一旦明白墨渊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怕是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闻言,她一下子沉静下去,苦恼的道:“墨哥哥从来不会送我钗饰一类的东西,他只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或是一个手捏泥人,在他眼中,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女孩,可是我……”
她咬紧红唇,贝齿在红唇的映衬下更显白净,她的脸上有着一抹小女儿情蔻初开的羞涩晕红,就如染了一层烟脂般,美艳动人。
轻轻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凝着我,“若惜,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让墨哥哥不再当我是小女孩?”
初识情爱滋味的女子,怕都是如南依这样惶惑无助吧。
我该怎么帮她?我在爱情的道路上也不过是个失败者,两世的爱情都以被人背弃而告终,有着这样经历的我,又该如何去教她把握爱情?
再说,爱情须得两情相悦才能永远幸福,墨渊对她没有男女之情1倘若她一古脑儿的陷下去,到时受伤吃苦怕是在所难免。
就在我为难之际,院外传来轻浅的咳嗽声,接着帘子被人撩开,寒凤伴随着一股梅花的清香自门缝中呼呼灌了进来,我止不住打了个激灵,轻咳起来。
墨渊满脸歉意的走了进来,“本是来探望你的,不想却让你受凉了,真是对不住。”
我拿着手绢擦了擦嘴角,移眸扫了一眼坐在软椅上脸色绯红的南依,客气的道:“墨公子客气了,是我身子太弱,劳你挂心了。”
南依不想先前那番话被墨渊听个正着,此时脸色绯红,极不自然的剜了墨渊一眼,羞得急急起身打帘子出去了。
墨渊似乎并没瞧见她的异样,只道:“南依怎么了,今日好像怪怪的。”
我心下一叹,墨渊是聪明人,又如何不知道南依的心思,只是他故意装作不知,避免相见尴尬,可是与其这样拖着,不如明明白白的告诉南依,让她趁早死了心,也好过将来心思重了更加痛苦。
然而这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我无力置喙,也不想置喙,我只是暂住在此,待身体康复后,我就必须离开。
“这话公子应该去问南依。”我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墨渊似料不到我会如此回答,怔怔的瞧着我,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撇开眼眸,心里终究为南依觉得委屈,看着窗外随风飘落的梅花瓣,怅然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诚然落红都不是无情物,公子何以舍得娇花因你而凋零?”
墨渊听出我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指控,苦涩一笑,双眸漾起一抹执着,灼热的胶着我的视线,“纵然天下奇花多得数不清,可我心中唯有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倘若今生不可得,我宁愿孤独一世。”
他的话深深撼动了我的心,可是想到郝湘东,我难掩惆怅的低垂下眸,他曾跟我说过,会在心里为我保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然而不过转瞬,他对我的爱就凋零得丝毫不剩。
男人的誓言就如午夜盛开的昙花,盛开得越芬芳灼烈,凋零得越惊心动魄。
“莲花品性虽高洁,却不如牡丹国色娇艳,为莲花而弃牡丹,公于难道不觉得得不偿失?”敛了眸中的惊痛,我平静的回视墨渊,眸中光华淡然疏离,不带丝毫感情。
他狠狠一震,神情骤然哀伤起来,他失神的唤道:“丫头……”
我撇过脸去,只当未曾瞧见,然而却因他脱口而出熟悉的“丫头”两字而怔住,“你……”
片刻之间,他已恢复镇定,若不是唇边还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谁也看不出他刚才的情绪波动,“你劳神太久,我就不多加打扰,先告辞了。”
未待我回话,他已急匆匆打帘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湘妃竹帘后,我的心竟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抽痛。
墨渊,墨渊,他究竟是谁?
恍惚间,突然忆起在北齐京都的初次见面,他笑得疏朗,淡然道:“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
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这句话如魔音般在我的脑海里一直闪现,我姓黄,单字一个临字。这句话里到底有何璇玑呢?
按照当时的情形看来,郝湘东说他叫龙一,因为他是真龙天子,又是北齐的皇长子,便自称龙一,而说我是戚氏,便是取“七”字的谐音,那么墨渊呢?
他说他叫黄临,黄临黄临,临黄临凰,眼眸倏然撑犬,临凰,徐临凰,我的大哥?
他会是我的大哥么?此时细细想起来,虽然他俩的气质南辕北辙,可是自身形看来却是极为相似的,自小大哥便比北方男子瘦弱,站在一群北方男子中间,他就像闺阁里的小姐,若不是那张脸英武逼人,倒真会被人轻视了去。
可是若他是我的大哥,为何容貌与气质出入又是如此的大?
心底疑虑重重,却又找不到证据证明墨渊便是徐临凰,他俩实在相差甚远,而且倘若墨渊就是徐临凰,他为何又不与我相认,并且还跟我说那样一番话?
摇摇头,如果墨渊是我大哥,他肯定不会与我说那样出格的话,他是我的亲大哥啊,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妹妹有那种情愫。
一边找理由说服自己,一边又想墨渊与大哥的区别,最后直想得头晕眼花,便索性不想了,只待日后好好留意一下墨渊的举动,看能不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样想着,心也宽了不少,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累了,迷迷糊糊的睡去,一宿无话。
翌日,南依照常来我屋里陪我,她的眼眶红红的,柔美的小脸也憔悴了不少,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她一来便闷闷的坐在软凳上,不似往日的聒噪,这样的她一时间让我很难适应,便打趣道:“奇了怪了,今日小黄莺的舌头被猫叨走了,怎么不说话了?”
她侧头瞧了我一眼,秋水舍烟的双眸黯淡无光,神情更是郁郁寡欢,复又埋下头去,拨弄得玉腕上带着的珊瑚金钏铃铃作响。
我心头一震,伸手去拉她略显冰凉的小手,叹道:“有心事了?说来听听,或许我能替你出谋划策也未可知。”
她怡眸瞅了我一眼,神情极为委屈,踌躇片刻,才道:“墨哥哥要娶妻了。”
微微一怔,我复又笑道:“那是好事啊,墨公子年龄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不好不好,我不要他娶妻,他娶了妻以后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南依恼怒的盯着我,仿佛我是她的仇人一般。
悄然叹息一声,南依对墨渊的心思下得极重,恐怕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打击,目光落向窗外飘然坠落的梅花上,暗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怎么会,墨公子向来宠你,就算他娶了妻,也还是你的墨哥哥呀。”明知她忧思的并非此事,然而我却只作不晓,本是客居人下,又何必徒惹是非上身?
“那不一样。”她气极败坏的道,小脸因气愤涨得通红。
我睨了她一眼,仍是笑吟吟的道:“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张口欲言,瞧我笑吟吟的瞧着她,突觉不好意思,难以将心中情思宣之于口,微一跺脚,旋身就要离去,我慌忙扯住了她的手,笑着点拨她道:“我知你心思,可是光是我知道也没用,你还得让
墨公子知道你的心思才行呀。”
她听我说前半句话时,小脸已羞得通红,张嘴欲辩,可听完我后面的话,她思索了一下,突然扬睫一笑,双眸中盛满的忧思就像被风吹散了般,只余一抹明亮春色,“多谢若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说完她急急的打帘子出去了,瞧着她轻快的背影,我轻轻一叹,也不知道这主意妥不妥。照墨渊昨日所言,南依此去受的打击怕也不小吧。
撑着身子坐起来,窗外金色的阳光洒了一地,仿佛给大地铺上一层柔软的金帛,院中梅花疏落有致,一股幽香自开启的窗棂飘了进来,煞是醉人。
第226章 夙愿
自被墨渊救起,我一起卧病在床,今日难得天色如此晴好,我便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又加之整日困在屋中,对现在生活的地方疏于了解,心中总有儿分不安,便自徐穿衣披帛,打算出去一瞧究竟
刚穿戴整齐,就闻得湘妃竹帘被人打起的声音,我回头望去,只见身穿一双碧绿对襟长褂的雅茹正走了进来,她见我下床,怔了怔,遂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你病体还未康复,南大夫吩咐过不
能乱走动,以免见了风又要卧病不起了。顶 点 X 23 U S”
我朝她温柔一笑,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目光落在窗外,“我瞧着今天天气尚好,想出去走动走动,你来得正好,可否麻烦你陪我一道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快闷出病来了。”
雅茹吃了一惊,连忙过来扶我,“姑娘忒客气了,这本是奴婢的份内之事,只是南大夫……”
“不妨事的。”我截断她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已知道,走吧。”
雅茹知道劝不过我,只得拿了一件银貂裘披风披在我身上,扶着我道:“那姑娘可要当心了,要是见了风生起病来,主人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
我朝她笑了笑,眸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常闻江南风光醉人,今日终能一偿夙愿观光一番,岂能不欣喜的。
雅茹一壁扶着我,一壁打着帘子,刚行至屋外,便有一股冷冽的风夹杂着梅花的幽香扑鼻而来,直灌进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极目望去,院中梅花红白交错,金色的阳光打在上面,似镀了一层金光般,煞是迷人,微风拂过,便有花瓣簌簌滑落,就如严冬的积雪,却飘落无声。
瞧着眼前的景致,我突然想起北齐皇宫那日纷落不休的大雪,太明湖畔,郝湘东一脸漠然的道:放了她?朕何时拘留过她,倘若她要走,朕绝不相拦。那时,我的心比之冬雪更凉,有了岚儿的他,
确实没必要再将心神放在一个替身身上,然而如此伤人的话语,却终是叫人黯然神伤。
雅茹瞧我怔忡的看着园中丽景,以为我是被景物迷了眼,她颇有些得意的道:“姑娘所居之处名为梅园,这里的梅花全是主人亲手栽种,年年花开似锦,江南气候宜人,难有北方大雪纷飞之景,主
人便种植梅花,看着花瓣飞落,也可慰藉一分思念之情。”
听她如此说,我的心缓缓一动,扬睫看向她,重复道:“思念之情?”
雅茹不疑有他,直率告之,“是啊,主人幼时流落北国,十年前才被找回,所以对北国养育他的亲人有着思念之情,因此亲自栽种梅花,以寄思念之情。”
突然忆起徐府遍地种植梅花,每当隆冬时节,合家便齐聚梅园喝着果子酒赏梅,一家和乐融融。可是这样温馨的记忆终是止于他们一家人,我永远也是被遗忘的那个。
有时偷偷躲在梅园高大的朱红墙后,听着他们一家人欢声笑语,我总是默默垂泪。
前世我是被抛弃的孤儿,直到遇到乐意后,黑暗的生命里才算有了一缕阳光,然而这缕阳光也只是暂时照错了地方,后来重生,便想着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可是天不遂人意,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小
姐,所以从未感受到来自家的温暖。
此刻满心的欢欣因想起往事,似被隆冬的雪一点一点冰封住,笑意也冻结在唇边,满眼红白交错开得正烈的梅花就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蛇,直欲让我窒息。
我错开目光,心中一阵急痛,“我不喜欢梅花。”
雅茹正说得兴起,冷不丁听见我的话,她错愕的停下话,怔怔的望着我,似乎极不解我脸上的厌恶之色,“姑娘……”
我举步向外行去,不是不喜欢梅花,而是不喜欢因为梅花而想起的那些伤心的过往。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向外走,一路踩着落下的花瓣,心里竟起了丝丝快慰之意。
在徐府,是容不得任何人如此对待梅花的,就算梅花飘落,也有司职照徐梅花的丫环将其拾起来,然后埋于梅树下。
思及此,我的唇角微微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大夫人对她所喜欢的东西是倍加呵护,然而对于她厌恶的东西,却是丝毫不容于眼的。
雅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眼见我出了梅园,她的眸底有几许惊慌,忙拦住我道:“姑娘,你病体未愈,实不能行得太远,我们还是回去吧。”
侧眸瞅了她一眼,我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景物来。梅园已被我们远远的抛在脑后,眼前有一弯溪水绕道而过,河面氤氲而起层层雾气,颇有烟雾缭绕之感。
目光再落得远些,眼前是一眼望不尽的殿宇楼阁,飞檐翘角,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气势恢弘,竟丝毫不比北齐皇宫逊色。
我微微愣然,料想不到此处竟如此繁华富饶,这不过是一个行商之人的别院,难怪世人皆道南陈富裕,可见他们并不是夸大其词。
“姑娘,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雅茹眼见我惊愕,又重复道。
我轻轻扬起一抹笑意,并不答她的话,反而向前走去,“雅茹,同我一起救起的姑娘所居何处,我想去看看她。”
雅茹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为难之色,她嗫嚅的道:“姑娘,那位姑娘住得离这里有些远,等你身体大好了,我再带你去看她可好?”
我冷笑一声,她们再三推托,难免让我有不好的预感,声音不由得严厉起来,“难道墨公子便是如此招待客人的么,我想要去看看我的同伴都推三阻四?”
雅茹一脸惊恐,忙赔笑道:“姑娘多想了,我们哪里敢怠慢姑娘,只是那位姑娘……”
我横了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任性的道:“今日我非见上她一面不可,你不带我去,我自有办法挨着一间一间的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她。”
雅茹慌忙绕到我面前,伸出双手挡住我的去路,“姑娘,不是我不带你去,而是主人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带姑娘去与那位姑娘相见。”
我“呵呵”冷笑了两声,目光凌厉的瞪着她,“终于愿意说实话了,你们将我这样拘禁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从我醒来到现在,我再三要求想要见绿茵,可都被他们以我的身体尚未痊愈作借口挡了回来,起先我也不以为意,可是这几日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她们仍不让我去见绿茵,我就知道她们是故意将我
与绿茵分开。
她们的举动难免让我心底有不好的预感,总感觉我与绿茵再也没有相见的一日了。
雅茹的目光惊慌的掠向我身后,我转过身去,却见墨渊信步走来,雅茹连忙向他行礼问安,之前我并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见雅茹向他问安的礼节赫然是宫廷礼仪,心里瞬时便起了另一种臆测。
然而还不待我细想,墨渊已挥手让雅茹退下,他径直走到我身边,温润的目光里夹杂着几许忧虑,他静静的望着我,“你想见绿茵,我带你去便是”
昨夜想了那么多,此时见到墨渊,我不禁留意起他的神情与举动来,大哥的目光中总带着不容于世的桀骜不驯。而墨渊,他却是一派的温润如玉,给人一种如浴春风般的舒适。
两人给人的感觉南辕北辙,可是却让我觉得很熟悉,仿佛墨渊本就是大哥,大哥本就是墨渊一般。
墨渊静静的在前面引路,我踌躇了一下,终是抬步跟上去,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高大的身影拖曳得长长的。
我踩着他的影子缓步向前走着,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十五岁生辰那年,徐府里的人照常将我的生辰给忘记了,我也不以为意,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软榻上享受日光浴。
思思总是笑骂我活得跟猪似的,倘若换了别家的小姐被家人如此冷落,怕是会伤感许久,偏生我没心没肺,倒落得个清闲。
可是思思哪里懂得,本就没有希望的事,再去盼望无疑是让自已找罪受,我又何苦来哉。
正与思思斗嘴时,大哥自墙头翻了进来,对干大哥从不走正门的习惯,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谁能想到,风靡京城的徐家大公子是此等宵小之辈,独爱与墙头为伍。
大哥跳进来,照例在我脑门上敲了敲,笑骂道:“懒丫头,又把自已的生辰给浑忘了,快去换件衣服,大哥今天心情好,带你出去玩去。
听说能出去玩,我眼前骤然一亮,随即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出来时便是一身小厮打扮。
思思见状,不无担忧的道:“大公子,七小姐的性子让您惯得越发野性难收了,今后可怎么是好啊。”
大哥挑起一双剑眉,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些许深沉,扬了扬睫道:“没人娶我便养着她,还叫她受了委屈去?”
大哥对我向来极好,那一天照常出去海吃了一顿,我抚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跟在大哥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与他漫步河边。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总觉得那一日大哥的背影格外沉重,仿佛藏着无尽的心事,我记得我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久久不语,我实在走累了,就坐在一旁的青草地上随意的躺了下去眯着眼晴打盹。良久,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手指在我脸上徘徊,我“咯咯”笑着躲开,半晌,似平有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虚无
而飘渺。
“丫头,等着大哥,大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离开。”
脚下步伐倏然顿住,我怔怔的看着墨渊的背影,他的背影与大哥真像。
墨渊似乎察觉到我停下来,他回头不解的望着找,温和的道:“怎么不走了?”
我低垂了眸,避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我们越走越偏僻,此处没有殿宇楼阁,到处都是刚冒出新芽的青草,一片荒凉萧索之景。
我的心突然漾起不安,怡起头看着墨渊,惊声道:“你不是要带找去看绿茵么,怎么带我来这里了?”
墨渊的眸光里闪过不忍,他伸出修长的手遥遥一指,荒草尽头,一樽新起的坟冢赫然出现在眼际。
我的心剧烈一跳,似乎在下一瞬间便会跳出来般,心中惊痛交加,身子也晃了晃,我与绿茵相识时日虽短,然而她对我情谊却是我一辈子都难以偿还的。
她明明可以逃出生天,却为了我折返回来,若不是她,也不会有此刻活着的我。
墨渊伸手将我搀扶住,温声道:“她是个好人,救起你时,她的手牢牢的抓着你,你尚有鼻息,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冰冷僵硬,为了将你两分离,她的趾骨都让人扳断了。”
闻言,我更是大恸,脚步凌乱的奔过去,扑倒在她的坟前,哽咽道:“绿茵,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回答我的是风声萧萧,似绵延无尽的叹息声,她再也不能回答我的问话了,我还记得在大火弥漫的船舱里,她柔美又坚决的声音,那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逝者已矣,丫头,你别太难过了,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一双大手落在我孱弱的双肩上,似乎想把他全身的力气都灌进我的身躯里。
我摇摇头,“我被人劫持,途中船只遇上大火,若不是她舍身相救,此刻我怕是已经死了,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为何要拼死相救?”
墨渊在我身前蹲下,眸中透着几许精光,“或许是跟你有缘。”
心下一片怆然,墨渊的解释何其虚无,我总觉得绿茵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我眼前的,我还记得跳下海前,她说:“娘娘若死了,我回去也无法向皇上交待,不如将命交给老天,能与娘娘同年同月同
日死,也是奴婢莫大的福份。”
她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她口中的皇上指的是谁,郝湘东么?
绿茵一死,便将这些疑点全部带进了坟墓,纵使我心中疑虑重重,却也没有人能替我解答。
看着那块刻着绿茵之墓的冰冷墓碑,我的心沉痛不已,不管她是谁派在我身边的,她终是因我而死了。
默默的垂着泪,心中难过不已。初见绿茵,她惊慌的将我拉离船窗,生怕我会掉进海里,她的焦急是那样真挚,然而我却以为她是乐意的人,对她很不好。
她默默承受我的坏脾气,仿佛在她眼中,我就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随后船身破裂,船内燃起大火,她不徐一切的前来救我。
相识短短几日,她为何会拼尽性命前来救我呢,是郝湘东的旨意,还是乐意的指示?
倘若是郝湘东的旨意,那么他一定早就知道我被人劫持到仟么地方,他为何不派人来救我,但若是乐意的指示,那么绿茵跳海前所说的话便不成立,那么她口中的皇上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