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字
什么样的人要拿字帖出来?
再如何,启蒙用的千字文总会默吧。www.uu234.net
李白茅福至心灵喜从中来,不会真来了个自己的接班人吧,也不管自己的墨宝了,伸着脖子往那边瞧,其余人也在落笔间竖起了耳朵。
清冽的嗓音浸着阳光里慵懒,“秦师观我写的是何字?”
秦焕眉头一跳,总觉得这个学生有点出乎常理,“长生。”
“写得如何?”她又问。
秦焕沉吟,“临高独揽却又藏锋不显,是好字。”这有点让人意外,神州来的女学生,写的字竟风骨睥睨。
且她写的不是神州常用的小楷,也不是藏云涧通用的简字,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文字,古老到若他不是研究文史的,不一定看得懂。
湛长风说,“秦师要我等用最好的字,默录自己最欣赏的篇章,于我而言,我已经用了最好的字,而‘长生’也足以囊括所有风景。”
狂妄还是诡辩?
再专心的人都停了笔望向临窗那处,窃窃私语炸响。
秦焕眼中精明,别人不知,他是知道她不会默其他文章的,暗道这急智不知是好是坏,平心而论,他更希望自己的学生正视自己不足,而非掩盖过去。
于是他故意为难道,“两个字太少,难以让人阅尽深浅,还有其他吗?”
湛长风直白拒绝,“足够了。”
秦焕盯着她,像是要找出什么东西来,湛长风坦然回视。
良久,秦焕恍悟,他在跟她说字,她在跟他谈道。
秦焕觉得这有点荒谬,小孩能懂什么是道,无非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粉饰不足罢了。
他不由摇摇头,“稚儿不议长生。”
秦焕对一众学子说,“你们都期望自己能够修炼,也都向往长生,但是做人务实为本,别被那些虚无的想念迷了心。”
不少学子点头而思,此中深意有几许,机锋暗藏啊。
湛长风只是一笑而过,无所谓辩驳。
兀然李白茅像是得了什么赦令,喜不自禁举着手高叫,“秦师,对我来说背出通史实在是件极为虚无的事,太不切实际了,我可以不背吗!”
“妄想。”秦焕斥了他一句,顺便倒了一盆冷水,“你早晨的书还没背出,归家前过来把板子领了,免得积累到明日。”
一课结束,湛长风擦拭着不小心沾到指腹上的墨迹,蓦地视线一暗。
“行啊姐妹,刚来就和秦师杠上了。”外面走廊上的人,大半身子趴在窗台上,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一对尖牙,手上还捧着刚洗好的毛笔和青花小碟,洗得还挺干净。
湛长风眯了眯眼,“往右边挪一点。”
“啊?哦。”李白茅动了动身子,眼见着湛长风身上的光没有了才明白过来,却也没走开,微微抱怨道,“你这人真是...真是...哎呀,余笙,说人死皮赖脸那词是什么?”
余笙,“死皮赖脸。”
“呦呵,我用对词了?!”李白茅惊喜道。
“嗯,你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你自己的词。”余笙也很欣喜。
李白茅蒙了,“什么词?”
“死皮赖脸啊。”高个少年嗤笑着路过。
“你给我等着,韩之高。”
李白茅心大,哪有还没认识就用“死皮赖脸”这种词来开玩笑的,若没人在旁帮忙兜着,早不知被套了多少次麻袋。
余笙看这个新来的同窗,神色没有尴尬也没有故作理解,好像只是在享受难得的阴凉,倒是和以前遇到的人不一样。
余笙模样清丽,峨眉淡扫,眸如星辰,安坐着,双手置于腹前,隔着窄窄的过道和湛长风打招呼。
文士服与红颜相称,温婉不掩清傲。
她说,“你好,在下余笙,余生的余,予笙的笙。”
李白茅翻了个白眼,“姐姐你还不如不介绍呢,鬼知道是哪两个字。”
湛长风单手撑着面颊,偏头懒觑她,眼角似乎挑染了一抹笑意,“予笙尚遗音,栀当年华,美人朝未始,也敢妄余生。”
李白茅听不出好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怼天怼地的兰心亭一文霸忽然间拘谨了起来,似嗔似无奈,“我只当夸奖收下了。”
“本也是赞扬。”湛长风道。
坦荡地让人招架不住,幸而钟声响了起来,棋术课开始了。
余笙听着老先生对于棋谱的讲解,思绪却不知觉地飘到新同窗身上,短短一个时辰内,印象三变,恐怕翻书也没翻得如此波折。
初始她长身站在门口,内敛的冰冷和克制,有礼却没有情。
一句“足够了”,又充满了狂徒式的坚守和气概,然当她眯着眼念白的时候又是温和慵懒的,带着一针见血的通透。
如果气质构成了一个人,那么她大概是一分克制有礼,九分敢与天叫板。
湛长风可无意探究别人眼中的自己,拎着棋谱思维放空,下棋真真是她的短板,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在这种框死的游戏里行走,再厉害的棋手就算能破局,也未必跳得出一张盘。
授棋术的老先生一边讲解棋路,一边引经据典,小半个时辰后让他们捉对厮杀。
一般是前后座两人,转个身就可以了。
湛长风面前是一个叫王熙的少年,这会儿一手捏着棋子,一手捧着肚子。
她看他表情不好,道,“不舒服可以休息下。”
“不,不是,”王熙窘迫地笑笑,“我只是一着急容易肚子疼。”
“可能是肝脾不调引起的,小症大患,有空去医馆看看罢。”
“唉...哎...谢谢,你还会看病啊。”
“我不止会看病,我还会看相,”湛长风面无表情地说,“这时你放下棋子,你肚子肯定不疼了。”
王熙悬在棋盘上的手不敢动了,瞪大眼睛,看看自己手中的白棋,再看看此时恰好对着的空位,“真假,不是,你别骗我,我明明都要输了,而且这位子很废啊。”
湛长风没再说话。
王熙瞧了她一眼,犹疑再三,终于破罐子破摔地将棋子落了下去,霎时残存的白棋连了起来,大龙活了!
“我赢了?!”少年震惊地大叫道,它怎么活了!
大多数人一局已经结束,也不拘于距离,各自走动寻找合适的对手。
王熙大叫的时候,正好一人走过,听闻便是冷哼一声,“还以为如何呢。”
他瞥了眼湛长风,颇有点傲视的意味。
“这是谁?”湛长风随口问道。
王熙皱皱眉,“于之淮。”
李白茅管得很宽,隔着两张案子还扭脖子喊,“于之淮,高手。”
湛长风挑了挑眉,李白茅丢下对手颠颠跑过来,压着声音道,“下棋的高手,你若赢了,他就不会仅是路过了。”
第92章 斗棋
“盯上我了?”
“也不是,”李白茅耿直地说,“大概是看你不顺眼了。www.uu234.net”
湛长风还没问呢,李白茅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道,“你是不知道,他可是咱秦师的忠实崇拜者,你刚来就怼上了秦师,还在秦师面前现了眼,他可不就记住你了嘛。”
湛长风斟酌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眼是贬义词。”
“啊,是吗?”李白茅想了一会儿,大概没想通,胡乱道,“意思就是你在秦师面前做足了存在感,他吃醋啦。”
被李白茅丢下的对手追了上来,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笨蛋,你怎么还没被人套麻袋,一句话骂了两个人就算了,还敢重译一遍。”
韩之高按着他的脑袋向湛长风道了歉,这才道,“于之淮在秦师这件事上心眼有点小,但他不是坏人,你不用理会他。”
李白茅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就是就是,反正他第一记恨的是余笙。”
旁边正跟人下棋的余笙手一顿,她大概要去打听打听麻袋的价格了。
果不其然,那蠢小子渲染道,“于之淮一直想拜秦师为师,但是秦师收了余笙,他那叫一个求而不得,不好去求秦师,便隔三差五拿着种种名目刁难咱姐姐。”
“哦,”湛长风的关注点好像偏了,“秦师很厉害吗?”
这回别说李白茅了,韩之高.王熙都惊异地盯着她,仿佛她是从哪个疙瘩里蹦出来的。
李白茅推推余笙,“别下了,这儿还有人不知道你老师是什么人的呢!”
余笙微笑,“闭嘴。”
李白茅没管,“长老会议前采风官,当代鸿儒,藏云涧通史就是他主编的。”
这回湛长风也有点惊讶了,不过没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下午只教授书法棋术?”
“一般关于修炼的课程都放在上午,下午则主要是人文方面的练习,至于晚上,那得看先生的安排了。”
余笙落了最后一子,拿出一张纸,“这是七天内的基础课程安排,你可以记一记,但保不齐哪个先生会突然兴起弄出什么意外。”
湛长风谢过。
余笙抽手回来时瞥见棋盘上的形势,眸光微动,笑道,“我们来一局?”
湛长风将纸放一边,用镇尺压住,“乐意之极。”
王熙赶紧起身让开了位置,他知道自己赢得“意外”,实力远不如湛长风,所以非常乐于看见余笙来试探这人的真实水平。
余笙才从座位上起来,于之淮过来了,“你下完了?这局我与你下。”
李白茅脱口而出,“你属狗呢,专门蹲人。”
“粗鄙愚蠢之人。”于之淮不屑和他说话,只抬着下巴瞧余笙。
余笙柳眉微蹙,“我棋力不足,你另找他人。”
“你不敢了?”
“你顶了天与余笙五五之分,哪有不敢之理...”李白茅还没说完,韩之高就将他的嘴捂住了。
韩之高有时候真想将李白茅的嘴给缝住了,就会好心办坏事。
以余笙的性格是不会和人积怨的,偏偏有个李白茅在火上浇油,为了护着他,余笙一次次和于之淮交手,矛盾已经从学业上扩展到生活中了。
于之淮追随者一群,隔三差五来捣个乱,李白茅能没心没肺地还回去,他能不放心上,但是余笙怎么面对半夜被砸碎的窗户,突然出现在家里的蛇鼠。
三人在社学里是一直在一起的,有什么都一起面对了,好似没什么困难,要不是韩之高有次归家晚,遇到独自在外晃荡的余笙,还不知道她出了社学遭遇了什么呢。
余笙不愿将事情放大,韩之高除了义愤也无能为力,唯看余笙的决定。
余笙选择了避让,化小平息。韩之高便帮忙捂住李白茅的嘴,他敢肯定,李白茅的下一句就是余笙和湛长风约好了,不用想,于之淮肯定会找湛长风挑战。
湛长风输赢都不好,输了,高下立判,名声旁落。于之淮会踩着她,再跟余笙邀战。
赢了,那就是下一个出门被堵截,回家被砸窗的人。
因此余笙开口第一句就将湛长风摘了出去,半点没提和她下棋的事。
他们闹他们的,湛长风没吭声,嘴角噙着一丝没有意义的笑,将刚收了十来颗的棋子一个个按原样摆回棋盘。
这时于之淮说,“不是不敢,怎么,是看不起我?”
于之淮这种紧追不舍的态度着实让人疲倦,余笙想起自己曾委婉地向秦师说过这个问题。
秦师回,“年轻人意气之争是常有的事,争,亦是进步。”
他摆明了不会管。只是恐怕这“争”不是“争”,至少于她而言,称得上无意义的纠缠。
于之淮这是逼着她承认自己不如他。
但这可能吗?
余笙正要答应约战,斜来一道声音,“那位姓于的朋友,听说你是棋盘上的高手,敢不敢跟我来一局。”
于之淮不虞,谁这么没眼力见来搅局,他目光一利,逼退有意无意挡着湛长风的韩之高,俯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无名小卒,有何资格。”
湛长风惯不会仰视人,她坐那儿,看也不看于之淮,把玩着手中黑白子道,“那是不敢了。”
反问都不用,笃定结尾。
于之淮冷笑,目光划过余笙,“也好,我便当个善人,帮人回到现实,田里出来的泥罐镀了金也上不了高堂。”
闻言,余笙抿着唇,清眸略深,竟显出了几分凌厉的气势,一字一顿道,“金丝雀离了主人还在回顾牢笼。”
气氛霎时剑拔弩张,尽管大多人都不明所以。
湛长风笑说,“我观你们战意甚浓,不如在我这残局上一决胜负。”
王熙下意识看那棋局,盘上被拿掉了几子,适才分明已经分出胜负的棋局,因缺了两子竟又变得势均力敌。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往旁边让出一位,“余笙。”
姐妹,你搅得一手好局啊。韩之高内心苦兮兮,这回是不战不休了。
余笙低眸看她,她不正经地盘坐着,一腿屈起,上面随意地搁着一只手,那一只手像是被施了法,黑白两子在骨节分明的五指间轮转跳旋,却始终没有掉落。
偏了下头,“过来。”
清清凉凉的,不容拒绝。
余笙跪坐下去,两人衣摆交叠,她感受到了一丝近乎无的冷幽之味,好像清涧泉水。
“你不必掺进来,这本也与你无关。”余笙低声说。
湛长风换成了盘坐,理好袍子,余笙抬眼,见那近在咫尺的眼眸里,存了半分认真半分玩笑。
“嘘,你听。”湛长风压低了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某种神秘,“弦太紧,会崩。”
对面于之淮也已经坐下了,寒着脸色一言不发地观察残局。
湛长风,“此局三人比,你二人执棋比输赢,我与你二人比结果,你们若能将此局打破,算我输。”
“大言不惭。”于之淮哼了声,与余笙猜先,他执黑棋,她执白子。
余笙不想其他,专注于棋盘上的局势。
下残局,首先要揣摩明白布局之人的路数和意图,之后再决定是跳出按自己的风格,还是延续之前的思路。
然当她将心神沉入棋盘,却发现白子畅通无阻,可阡陌纵横,一落子细思,又四面悬崖峭壁,根本无路可走。
那厢于之淮亦是捏着黑子,骨节发白,迟迟未落。
这两人各自凝神思考,一时视周遭如无物。完全不管越来越多的观棋者。
授棋术的老先生偶然一瞥,挪不动步了,看了半响,急冲冲地寻老友摆谱子对弈。
社学授课时间是卯时至申时,从日出到日总共五个时辰,棋术课之后,下午的学习算是结束了。
湛长风没管还在思考的两个人,自己走了。
第93章 乔迁
湛长风去找范之里问租房的结果,那边要价每月三灵石。www.uu234.net
藏云涧通用的货币是灵珠,修为或地位高些的,才用灵石当物品交换的中介。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一年收入一千灵石已经是极好的了。
租个屋子每月三灵石其实有点小贵,毕竟不是迎客来那种既提供安保又坐于灵脉的修炼专用石室。
但像湛长风几千灵石都能随手交易出去的人,根本没什么感觉。
所以说当初车夫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她交了半年的定金,就发现自己快没钱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花哪里了,只知道本打算将剩下的几朵幽火冥莲换灵石,结果后来都拿来巩固修为了,咬牙留下的一朵还用来毁尸灭迹了。
范之里可不知道她罕见的纠结,收了定金就替她打算道,“那屋子将就着能住人,我给你请些闲着的村人来帮你修缮一下吧,像被褥.炊具这些,你也要自己买好。”
“村长想得周到,麻烦了。”
“时间还早,我这就去帮你办,你也先回去将屋子里不要的东西处理掉。”
湛长风来到湖边小筑,其实看着这破落样,她挺想全部拆掉,起一个新的。好在她这回顾虑到了钱袋,没有随心所欲。
不过那些被人用过的桌椅板凳.床铺脸盆,她是不可能留着的。
范之里带着几个体力好的村人过来干活,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溜达一圈叹道,“得,这一天怕是完不成了,家具都得新做。”
一个村人说,“那今天就先把屋顶门墙修缮一下吧。”
这屋子说小其实不小,前后两进,上面还有一个阁楼,他们一干就干到了日薄西山,打算开夜工。
湛长风看着范之里拎来些饭菜,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她只想着给工钱,却忘了他们还要吃饭。
其实这只是乡里乡亲的人情往来,只给工钱不管饭菜,别人也不会说些什么,但现在范之里替她管了这人情,她不能视而不见。
从没有为吃的发过愁,并且目前只吃辟谷丹的湛长风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找吃的,想到以前车夫都是往山上猎的野兽,她便也朝山里去。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离墨山脉山峰无数,除了青白村靠着的青白山相较安全外,外面都是野兽的地盘,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狩猎的绝佳场所。
可惜湛长风对这里不熟,进山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只肥兔子,撞死在她旁边的树上了。
湛长风无语地拎起那兔子,得多小的概率才能碰到这种事。
风微微吹拂,林中寂寂,湛长风得了食物也没久留,散步似的慢慢走了回去,几个小孩在路边过家家,端着几碗泥巴相互谦让,她看看手上瞪着红眼逐渐僵直的兔子,脚步一拐绕了条道。
“嗨,易湛!”
一道人影旋风似地从旁边院落里冲了出来,见到她手上的兔子,叫道,“哎呀,你去打猎了啊,我也想去打猎,但是我娘从不让我去。”
湛长风没听出他的重点在哪,“嗯,你知道哪里能帮人做菜吗?”
“北街有好多野味馆呢,你想找人做的话,我带你去啊。”李白茅说完露出嫌弃的表情,“不过我偷偷跟你说,有些店家坏着呢,你拿进去是一只兔子,吃到嘴里的不知道是什么,而且味道也不好,我建议你找我娘做,我娘的厨艺,那才是一绝。”
湛长风看出他那是真嫌弃,于是顺着他的话问,“令堂能帮我做菜吗?”
“当然可以,我家也是开野味馆的。”李白茅底气十足地回道。
北街是青白山附近唯一商街,主要是为山上学子提供各方面的需求。
李白茅带湛长风到一家馆子前,指着上面的牌匾道,“我娘名气在这儿呢,保证好吃。”
那上面写着:李三娘野味馆。
馆子的大堂被一分为二,一边是坐席,跟寻常酒馆无二,一边却是厨房,中间仅仅用一条半米高的木栅栏隔开。
一些食客站在木栅栏外观看里面做菜的场景,时不时冒出几句夸赞。
湛长风停驻望去,整洁的梳理台和灶台前厨子们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上的菜,烟火气十足,但最引人瞩目的,是正在庖解一头野猪的中年女子。
她的法令纹有点深,神情专注,手中的刀极稳,不疾不徐地将壮硕的野猪肢解成块,简单得如同在裁一张纸。她就那样带点理所当然地将血腥的场景变成了一场艺术。
而且...湛长风注意到她身上的气场,这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女子。
“你看,我娘厉害吧,我将来也要成为像她一样的人。”李白茅自豪道。
“挺厉害。”
“嘿嘿,”李白茅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想起正事,连忙召来小二。
他是不敢直接将兔子带给他娘的,他娘最重厨房的规矩,看是可以看,但除了厨子,任何人别想进去,亲儿子也不行。
小二跑过来,“小东家,您有什么事?”
“我的同窗想尝尝我娘的手艺,你帮忙排个队。”
“行嘞,”小二看向湛长风,一只手引向挂满菜牌的墙,“客官您要些什么,咱上面的都能做。”
湛长风将兔子递给他,又另点了几个菜,想着他们是干体力活的,就多要了些饭。
“大约要等半个时辰,您在这儿吃啊还是带走?”
“带走。”
“行嘞,您先坐着。”
李白茅问,“这么多东西,你吃得完吗?”
“给工人当夜宵的。”
李白茅一算时间,等做好再带回去,可不就是夜宵吗。
李白茅看小二挺忙,就自己跑去端了杯壶茶,一人倒了一杯,开口问道,“秦师好像对你不是满意,唉,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你没错啊,就像长生与你,就像通史与我,尽管都十分遥远,甚至完不成,但还是要去完成啊。”
他撇了撇嘴,“我都说了,我背不完通史,他不是照样逼着我去背吗?”
茶汤醇香馥郁.色泽清透,是杯好茶。
湛长风哑然,这李白茅看着挺二缺的,没什么心眼,想法倒是别样通透,甚至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通透。
无怪余笙.韩之高这两个聪慧的能和他成为朋友。
“可能是我文史不好,和他沟通不畅吧。”湛长风回道。
李白茅摸了摸脑袋,能和秦师打机锋,跟余笙你来我往,摆那么厉害的棋局(若不是社学关门了,那两人还得僵持呢),怎么想都不是文盲啊。
“我看你字写得不错的!”。
这话很真心实意,不过湛长风只是懒懒应道,“我只会这两个字。”
如果按藏云涧人能看得懂的标准来算的话。
李白茅听明白了,也想岔了,以为她不会写字。于是内心十分佩服,明明文盲却理直气壮,叫人看起来十分高深,人才!
他兴奋道,“行啊姐妹,你这装得我们都被骗过去了,快教教我呗,我总是漏底,让人嘲笑。”
湛长风看他双眼放光,觉好笑,左右无事,便一本正经开始瞎编,“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首先你得先确定你的立场。”
李白茅搬着凳子挪到她身边,“什么意思?”
“意思是与人交流时,你将自己看成上位者.下位者还是平等者。”
“平等者如何?”
“不卑不亢。”
“也对,下位者如何?”
“不卑不亢。”
“啊?这不是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前者展现的是自信,后者显露的是气节。”湛长风悠悠道,“生命无贵贱,然能力有深浅,背景有贫富,心有高低,品行有优劣,思想有差,原则有别,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话确实是真理,你一旦与人交往,便会一直遵循着这句话。然后我们可以来打一个比方了,如你和你的朋友们,你们之所以成为朋友定有对彼此间的认可度和情感维系,是不是?”
李白茅想了想,点头。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们变得一无是处,没有值得你另眼相看的地方,你会如何?”
“他们不会的。”李白茅否定道,过会儿又道,“说了是朋友,就一辈子是朋友。”
湛长风不置可否,“情感消耗的方式有很多种,时间.距离.认知差别,你还想得起某个亲人去世时的痛苦吗?这份痛苦还在吗?”
李白茅双手绞着,着急的样子像是自我肯定,像是辩白,“我一直很怀念他们。”
“怀念而已。”湛长风道。
李白茅脸色一白,一根粗筋的人居然开始转移话题,“我们不是在说装样子吗?”
“装样子,首先,你得有样子。”湛长风说,“平等来往,不卑不亢,其实是告诉你,平等来往的前提是你们有匹敌的实力和相近的优秀,你不用屈膝,他也不用迁就,而如何做到这点,就是要你保持自己的自信,让自己优秀或者更优秀,否则,只能渐行渐远。”
“自信?”
“有能力解决自己惹的事,有魄力担当该承的责任,有实力在亲友困难时施以援手。”
李白茅若有所思,渐渐竟有点狼狈,良久扭捏问道,“我该怎么做?”
“扬长避短罢了。”湛长风顺口一句。
第94章 修缮
湛长风神识一扫,发现食盒里多了一个菜,“是不是放错了,我没点这个菜。m.www.uu234.net”
小二连连摆手,笑道,“没放错没放错,多的一个菜是老板娘送您的。”
湛长风看看李白茅,若有所思,拿了食盒,温文而笑,“替我谢谢老板娘。”
小二哪能不应好,这小姑娘不笑的时候冷而疏离,笑起来温润又带着点书卷气,气场十分舒适,就算再多送几个菜,他也不替老板娘心疼。
湛长风告别李白茅回到湖边小筑,将食盒交给范之里,范之里愣了下,没想到她会买饭菜回来。
昨日在他家留宿时,他便得知湛长风只吃辟谷丹,不吃东西,所以今儿他见湛长风好像没准备晚饭,就自个儿拿了点过来。
现在一想,她哪里是没准备,是压根没想准备,本身不吃东西,又有点不通人情,怎么会想到给做工的村人弄饭菜。
范之里颠颠手上的食盒,没开盖都能闻到香味呢,花费不小吧,这是开窍了?
他高兴地回头朝村人招呼:“易姑娘给你们买宵夜回来了,我看看啊,呦呵,还是李三娘家的,你们可有口福了,快做完手中的事吧,不然饭菜凉了可别怪我!”
村人们沸腾了。
“真是李三娘家的?我上次买了一道笋炒肉片就得二十四个灵珠呢!”
“她家的肉能一样?都是山野里跑的,又有嚼劲又鲜嫩,哎呀不行不行我好像闻着味了。”
“这回我们真有口福了,谢谢易姑娘!”
做工的村人们接连道谢,热情高涨。
范之里回到湛长风身边,“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时候做点小改变,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触啊?”
其实湛长风知道范之里的意思,无非是人情世故罢了。
可惜那边的热闹尽管与她有关,但她确实没什么感觉,不好不坏,可有可无。
不过如果这样做能提高他们做事的效率,她倒也乐意多分出一丝精力。
于是她笑道,“你说得有道理,确实不错。”
范之里这回真乐了。
至戌时,村人收工回家,范之里道,“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不如再去我家住一宿吧。”
“不麻烦村长了,一屋足矣。”
“也罢,那我们走了,明日再来。”
湛长风转过身,眼眸中渐渐转为赤血之色,空气一下冷了下来,走过的地面起了白晶,仿佛霜降。
她来到临湖的阳台,在树墩上打坐入静,月华正好照到她身上。这个地方阴性重,适合修炼纯阴之力。
纯阴之力象征“寂”,最接近“死亡”,它一出来,水底的鬼怪,山林里的魍魉,全都龟缩了起来,有灵智的活物本能地绕开了这一片区域,连记忆不佳的鱼类都游远了,原本死赖在小筑各角落的小鬼精怪更是四处逃窜。
只片刻,小筑周围安安静静如死般澄净,唯有夜风不甘寂寞地吹吹湖面,弄弄枝叶,聊发牢骚。
湛长风已经先天,下一个阶段就是筑基了。
但如何才算筑基,她不是很了解。
境界上该如何突破,修为上该如何提升?
不同心法.不同师门的筑基方式是否不同?
到了先天,她隐隐发现突破不再是力量累积.心境透彻就行了。她有些模糊的猜测,却始终不得其门。
这就是没有师父引导的坏处了,有些修炼上的隐秘,是一篇心法无法概括的,也不是众人口耳相传里的总结。
如果散修能大概率成道,那要正统道门做什么,要法脉道统做什么。
湛长风原来以为她能自己修九转往生诀,混进宗门的主要目的是接触到更多资源恢复**,可现在一想,以前未免有些天真。
经九层莲台洗练,纯阴骨已经不会影响肉身,且丹田的重现也暂且免去了暴露纯阴骨的隐患。
肉身,她已不着急,恢不恢复都没两样。
这样算来,进不进宗门不是重点,找到九转往生诀的来处才是重点。
她依稀记得九转往生诀和墨玉扳指是有人给她的,那代表着还有人在修习这门传承。
有人修,就肯定会在这世间留下痕迹。
不过她也不能全然指望着找到痕迹,在此之前,她最好接触一些高修为的人,如果能从旁的途径知道筑基的具体,会省下不少功夫。
她记得,青白山社学好像有位筑基的先生。
这位先生名姚俞,教授法术。她有选这位先生的课程。
寅时天未亮,姚俞先生的课要开始了。
湛长风赶到姚俞先生的授课地点,那是一处光秃的陡峭山壁,此时还未有人来。
山壁下有一间漏风的草庐,隐约能见一人卧在其中。
湛长风走过去执道礼,“新生易湛,期望能学先生的法术。”
里面的人不言不语不理睬,湛长风不说话不离开一心等回应。
远处漏出天光,一个两个学生陆续到来,好奇地瞧了几眼湛长风,扎起衣摆爬峭壁。
及日至晌午,一些学生已经将峭壁上下爬了好几回,闲下来歇口气时,见湛长风还站在那儿,不由指点猜测。
“没见过啊,是旁生吧。”
“这回怕是等长草都不会得到应声了,姚俞先生最讨厌靠钱进来的人。”
他们虽然说得小声,但湛长风一先天怎么可能听不到。
湛长风听到了,姚俞先生也听到了。
姚俞先生还知道湛长风也听到了。他觉得烦,既然听到了,怎么还不识趣地走开。
他高声道,“你已经后天圆满,修的是武道,还来学什么!”
姚俞先生的声音很洪亮,周围的学生们都听见了,顿觉不可思议,看向湛长风的目光不由改变。
“后天圆满,我有没有听错,她居然是后天圆满?!”
“怎么可能,咱们社学最厉害的贺明才后天大成。”
“对啊对啊,而且贺明已经十六岁,不能再参加六院选拔,已经专攻统考去了。”
“后天圆满又怎么样,先生才不会教她。”
“那也是,而且武道这玩意好修得很,怎比得过我们法道。”
湛长风对此置若罔闻,回道,“姚俞先生此言差矣,修炼之法有法武,道无法武。道初,道分五术,山.医.命.卜.相,其中‘山’通过打坐.武功.食饵.符咒.玄典等方式修炼**和精神,只因人心不能二用,故择武功专修,久而辟出武道一途。”
“法以吐纳天地元气锤炼自身,武以天地元气壮大人身五行,到底同出一源又殊途同归,修武者为何不能修法?”
“愚笨,莽夫怎能理解法的奥妙,你看看修武者千千万,到最后有几人能修成,光筑基一坎就能刷下七成!”
湛长风见他提到筑基,放低了姿态,谦虚地询问,“学生听闻法武修炼方式有异,武破先天是力量的累积,将精气脱变成元精,法破先天则是心境的提升,找到自己的先天真一之神,大概这就是法武的区别,力量累积总比心境突破容易。”
姚俞先生讽刺大笑,“武人人可修,法万人中只有一人能修,怎么,你也想归顺我法道了?”
他言语之中对法道推崇备至,对武道如弃敝屣,竟一点也不理睬武本是道术一部分的事实。
湛长风以为他有失偏颇,然修士大多都按自己理解的道理活着,她也不是来辩论的,就没有再反驳他,而是顺着道,“我对法的奥妙十分向往,希望能够学习它,请姚俞先生不吝赐教。”
在她眼里不论法武都是道,都是她要深究探索的,所以这一句话没毛病。但听在姚俞先生耳朵里,就是另一层意思。
姚俞先生自得于有人来弃武学法,又看她举止有礼有节不似武夫,对自己也十分敬重,就算再不想教她,也得为了法道的宽容,给她一个表面上的机会。
“行啊,那就按规矩来,你先去学明山先生的道仪,再去学黑铁先生的锻体,全部通过了,再来找我!”
姚俞先生知道她一共选了九门课程,这样一来,她的课程必然冲突,到最后说不定什么也学不成。哼,年轻人啊,就是太贪心了。
第95章 请教
道仪是湛长风原本就选了的,也是折菊屋的第一课,现在已经正午,她已然错过。
锻体没有选,所以现在还得去买一门。
结果锻体通常是上午巳时,这样一来就和灵语冲突了。
湛长风只能一会儿缺这堂课一会儿缺那堂课,花了几天时间摸清每一位先生的授课进度和方式。
其中锻体课无疑是最轻松的,不过站桩.对练.射击,且教授锻体的黑铁先生仅是先天初成,教一帮刚学道的小萝卜头绰绰有余,教她却是笑话了。
黑铁先生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完成训练项目就算合格了。
而灵语课,一般都是前半节教授新的内容,后半节自修和抽查前一天的学习。
湛长风只能尽力压缩时间,在前半节课学会当天的所有内容,给白峰先生抽查,后半节课赶去完成训练。
又因她是中途新来的,以前的课程都错过了,便逮着机会就去问先生,其中教灵语的白峰先生和教道仪的明山先生被祸害得最盛。
“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洗个手转个身就冒出来了,问得那些个问题哟,没把我弄疯!”白峰先生在明经阁抱怨道。
明山先生感同身受,“确实确实,就拿咱修道人的称呼来说吧,走修道路的皆称信士,经过皈依仪式,拜了度师才能称居士,再传经度或道冠为道士,拜师尊出家有了一脉传承后成道师。是不是?”
“没毛病。”
明山先生又说,“信士.居士.道士没有真正出家,所以见到出家人,就算是同门,也不得以师兄姐相称,一律称道长.道友.道师.道爷。免得道俗不分,造口业,对不对?”
“没错啊。”
“另外重要的一点就是,咱修道界,不是俗世的话本段子,不兴师弟妹的称呼,不论修为高低男女长幼,通通互称师兄师姐,以示谦虚,除非是同脉传承的人,在师尊那里排了名。毕竟修炼的变数多着呢,今天你先天,她后天,你叫她师妹,过几年,她筑基,你还是先天,你尴不尴尬?”
“都很正常啊,这里面有什么值得起疑的吗?”
明山不堪回首,“是挺正常的,但她会问超纲的问题啊,比如道仪经历过怎么样的变化,每个道派的礼仪有哪些差异,这些差异是怎么造成的,等等等。”
“我哪究得那么深啊,又不能不回答,我面子不要的吗,然后找个由头让她隔天来问,等我抓着头发把答案找出来给她,她就淡定地听完,说跟我昨晚找到的差不多,然后提出新的问题,你崩不崩溃?!”
“有那么夸张?”宣诃先生回忆了下,“我觉得她不错,学得又快又好,也没见她来问我啊,下堂就走人。”
“那是因为你教的是坐忘!她来去风风火火哪有空问你,且这还需要问吗!”
“白峰先生莫激动,学生好学是好事。”
白峰先生大叹,“宣诃啊,我知道好学值得鼓励,但我就是个教灵语的,她问我灵语到底是怎么沟通不同语言的,就为了这个,我已经跟她杠了近一月了。”
“灵语不就是修心法吗,心法成了,自然听得懂了。”
“想得太简单了,她问我灵语的原理到底是精神力被同质化,还是灵语自带转化语言的神奇效用,或者是不是某种心灵感应,我是教灵语的,又不是编灵语的,我怎么知道!”
宣诃先生安慰,“你随便说一个嘛,反正她又没地方求证。”
白峰先生更幽怨了,“我跟她说可能是精神感应出现了未能被自己察觉到的变化,然后她问我,据说最高等的灵语能沟通所有种族,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种族的精神力存在某一相同点。”
旁边一位先生手一抖,差点撕碎了手下的纸,“原来是你小子在害我,就说一学生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跑来问我,每个种族的大脑结构有哪些异同,我就是教小孩认识万兽图鉴而已,还能将他们捉来解刨?!”
授医的先生默默道,“我好像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了。”
宣诃先生好奇,“那每个种族的大脑结构到底有没有异同呢?”
医师喝茶,高深莫测地回道,“未解之谜,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解开这个答案的。我这样回答她。”
众人翘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突然管理灵禽的先生惊恐地抬头,“你们说的学生是不是脸上有疤痕那个!”
“对啊。”
“无量天尊,我还欣慰有个学生每天来观察灵禽,可见她对生灵的热爱,闹半天她想解刨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守着禽舍!”先生扛起大刀一阵风似地跑了。
哐当,大门合上。
一众先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像摆什么表情都不太对。唯有宣诃先生大乐,“这个学生太有意思了。”
白峰先生告诫她,“小心乐极生悲。”
“怎么可能,反正我这里没什么好问的,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宣诃先生话音刚落,那边就传来敲门声。
不疾不徐,轻重适中,一听就知道对方是个恪守礼仪.气度极好的人。
然而一众先生如临大敌,以白峰.明山最紧张。
明山先生道,“我已经给她书库的钥匙了,想知道什么都让她自己去查,应当不是来找我的。”
“我早就甩给其他人了,也不是来找我的。”
教万兽图鉴.基本药理的两位“其他人”横了他一眼。
宣诃事不关己专看热闹,笑着道,“进来吧!”
慢慢地,她的神色变得凝重,瞧着走到她面前的学生,先发制人,“易湛啊,你的坐忘习得极好,我决定让你现在就通过这门课程,也好有更多的时间去学其他,你看看你,每天跑来跑去多累啊。”
湛长风很严肃地望着她,“我还存有疑虑,想请教先生。”
宣诃先生突然有点忐忑,“那...你问吧。”
“入静是澄神静虑进入有意识的练功境界,冥想是净化意识,达到无垢的超脱之境,而坐忘,仅仅是抛弃自己的形体耳目.摆脱思与想的束缚吗?”
宣诃沉思良久,道,“是与不是,得由你自己去感悟,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坐,心不动如故,忘,形都泯故,坐忘者,定心也,让你更深层次地把握自己的生命意志,还真以契大道,而非逃避现实。”
“坐忘固然是一种内修方式,但若将它仅仅当做修炼的工具,那就太粗浅了,只是其中哲理复杂非常,每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我也不能说尽。”
湛长风问,“那先生理解的坐忘是怎么样的?”
宣诃指着窗外,“刚刚有只鸟飞过去了,看见了吗?”
“看见了。”
“那就让它过去吧。”
宣诃的坐忘投到现实里,就是一种心无挂碍的状态,走过的路不用去回想,闻过的花香不用去留恋,回归生命原始,让心灵长河静静流淌。
湛长风很受教,她只是将坐忘当成了如入静一样的内修方式,并未真正理解实践它,所以她坐了忘了,一点也没体悟到不同。
“谢先生指点。”
第96章 不授
宣诃先生讲解教授的并非只是坐忘,而是说了顿悟的五个层次。www.uu234.net
湛长风回想宣诃先生第一课,笼统地提出顿悟非顿,实则渐次长久累积而成,分曰斋戒.安处.存想.坐忘.神解。
坐忘是前三者累积的成果,是后者神解悟道的前提。只不过前面三个阶段摸不着,后面一个阶段太妄想,所以只揪了个坐忘。
斋,洁净,戒,节身,意为调理形骸,充盈精血,使身体保持全盛状态。
安处,一为择阴阳平衡.天地之气浓郁的地方修行,二为安心安目,剔除杂绪与**以安身。
但是,仅有强壮的身体.适合修炼的环境就够了吗?
人终日接触他物,眼里看的是他人,想的是如何营生,对自己却往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样的人是永远见不了真的,只会随世逐流。
这就要求我们存想。
存想,存我之神,想我之身。闭目即见自己之目,收心即见自己之心,对自己的掌控,始终高于对外界的注意。
然后才能进入定境坐忘。
坐忘的成功标志就是悟道。
这是一个十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不是要记住这五个阶段,而是将这五个阶段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悟道,仅是水到渠成时的刹那。
湛长风意识到这一点后,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那些不必要的关注.浪费口舌的说辞.与本心相违的举止,都不去做不去说,渐渐将神与身.知与行统一起来。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轻松,天地更广阔了。
而青白山的师生们发现,这人更任性了。
下午渐渐有了蝉鸣,日头晕人。
湛长风走进兰心亭一室时,学子们个个埋头苦读,颇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大约是为了应付过会儿的抽背,文史便是这点不好,背读背读,就没有其他了。
她也拿出了本书翻阅。
窗户开着,枝叶的影子投进来,轻轻晃动。
青白山按学问精深程度进阶便是折菊屋.问竹楼.兰心亭.望梅居,但也有例外。
比如隔壁问竹楼有十一层,寓意节节高,待在最顶层的,却是社学里的特殊人才。
“多长时间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修眉朗目,白衣温润,青竹簪子冠发,临窗而立,目光透过树影枝桠,落到对面兰心亭。正巧可见一人执卷而思,神色漠漠。
“七十九天七个时辰又十五刻!”柳眉星眼的小姑娘狠狠道,“一盘棋有那么重要吗,不吃不喝还怎么活。”
屋中有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童,盯着面前的棋局一动也不动,浑然忘我。
红桑推推他,“暨,别看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暨目光不动。
红桑跺了下脚,“我这就去把那个始作俑者绑来,实在害人不浅。”
“不要冲动。”青禾无奈地笑了笑,“我去将人请过来吧。”
两人来到兰心亭一室,在门口朗声道,“设残局之人可在,在下有一事相求。”
“问竹楼的青禾,他怎么过来了?”
“没听见他问棋吗,八成是前段时间的对弈传出去了。”
湛长风换了册书卷继续看,好像一点也没听见。
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她没感觉,她前面的王熙却如坐针毡,转头小声道,“找你呢。”
湛长风,“找我干嘛。”
余笙提醒道,“多半是为了暨。”
“那又是谁?”
“一个棋痴,今年八岁,一旦执棋,旁事莫能拂其心,据说有一次他坐炉火边下棋,连衣服烧了起来也没察觉,若不是别人看见,恐怕早烧成炭了。”王熙夸张地说道。
湛长风早就将残局这回事忘了,没想到隔了那么久还能被人找上门来。
她出去道,“带路吧。”
“请。”青禾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番眼前人,心中是有点不信的,那么年轻的人,会摆出这种残局?
大概是得了什么珍奇棋谱。
棋中有暨,已是难得了。
青禾有礼道,“烦姑娘与暨对弈,将局解了。”
湛长风不置可否,上楼见到那小童,面有憔悴,双目却十分有神,她走到他旁边,看了看棋局,一子也未落。
红桑皱眉道,“你还等什么,别告诉我们你也不会解。”
“谁说能摆就一定能解。”湛长风抬手一刀将小童敲晕,“没事先灌点米汤吧。”
说罢,宽袖飘飘地走了。
“她...她...”红桑瞠目结舌,叫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青禾亦是扶额。
湛长风上完文史就跑了,几乎是踩着下堂钟声的。
“这风风火火的。”秦焕收起戒尺.夹了教书,也没多说什么。他偶尔听隔壁修炼组的先生谈起这个学生,虽有抱怨但更多的是赞赏,甚至是羡慕,因为仅凭她十二岁后天圆满就知她未来走得肯定比大部分人远。
这样的学生,就算文化课差了点,他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她并不差,反而极出色,前几日已经提前完成了算术.棋术.地理等等基础课程的进程。目前基础课程中,也就只有文史还在学。
秦焕不知道的是,她的道仪.锻体也完成了,所以她又去找姚俞先生了。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草庐前,不远处的峭壁上仍有人上下攀爬。
“我已经通过道仪.锻体,姚俞先生能否教我法术?”
姚俞先生挠挠头,有点不耐,“去上面攀百个来回,我便教你。”
湛长风问,“百个来回即可吗,需要达到什么特殊条件?”
“不教了不教了!”姚俞先生斥道,“既然来学艺,就该全身心信任师傅,师傅让你从崖上跳下去,你也得跳下去!你态度不端正,我不教!”
姚俞先生对看过来的学子道,“诸生要引以为鉴,学艺就得有个学艺的样子,别整得跟二大爷似的,这里没人惯着你们,不想学就走!”
学子们纷纷躬身,“先生说得极是,我等定不会违背您。”
湛长风自问态度已然极好,但他不想教,理由就有千个。
湛长风也不是真想来学法术,她要学也是学龙甲神章里的五行道卷。
她就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筑基修士的精气神有哪些不同。
姚俞先生的气息确实比先天强大数倍,神魂也很稳固,她的魂禁估计对他没多大用处。
至于力量,那得打一架才能确定了。
但这些分析,对于如何筑就道基并没参考价值。
湛长风遏着给他来个搜魂的冲动,从容如故,“既然姚俞先生不想教,那我也不强求,告辞。”
却不想,此间事被几个学子传扬出去,让社学热闹了一番。
湛长风其实除了和先生们讨教外,独来独往根本没闲心和人打交道。可她本身功课佳,气质独特,偶尔还被几个先生挂在嘴边用来教育别人,这样一来,谁还不知道社学新来了个厉害的旁生。
而且这个旁生不管是关于修炼的课程,还是关于文化的课程都十分拔尖,好像没有她学不会的。
学子们凡听过她的名,都不无羡艳,恨不得跟她换个脑子。
然在今日,她被姚俞先生训斥了!
“也不过如此嘛,学得好又怎么样,不能修法术,道仪算术什么的再好,也就是个空架子,以后顶多当个教书匠。”
“姚俞先生都不认可她,看社学里谁敢教她法术,这人算是废了。”
第97章 名额
湛长风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流言根本传不到她面前,即使注意到某些人看她的目光有异,了解一番便安静地去看她的书去了。顶 点 X 23 U S
别人是解意而历事,她是历事而解意,天下的道理通天下的经义,所以社学教授的诸如治世的《天问》.修身的《雅书》她理解起来没有什么难度,就是有时候会相左罢了。
此时,她要么说服自己,要么与先生辩论。修炼组的先生们安慰了,这学生终于去祸害文化组了。
于是文化组的先生们一边欣喜社学多了个勤奋的好学生,一边又被她种种刁钻.偶尔离经叛道的问题弄得气短烦闷。
一日余笙进先生们坐班的明经阁听教,脚刚踏进门槛,就被授《天问》的林先生叫住了。
老人家愁眉苦脸地问,“贤者治国,圣者治世,有何不对?”
余笙想到路上碰到的人,语中一点无奈,“怎说?”
“她说贤者不常有,圣者不常在,建议我改成法以治国,律以治世,别弄空大假。”
对,《天问》就是他在二十年前联合长老会议旗下数位鸿儒主编的。长老会议实行的治理之法中的诸多理念,都来自《天问》。
连统考都没考过的学生的话,着实没什么分量,搁以往他顶多是笑笑。
可仔细想想湛长风的话,好像又有点道理。
林先生将脑中的想法揉一边,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律法无情,圣贤有情,无情百事衰,有情地老天荒。”
余笙见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是真想听她的想法,便道,“您自己坚持就好。”
“嗯嗯,你是来找阳明先生的吧,快去,”林先生和蔼地看着她,“以你的能力,早该去司天监了,秦焕非得拖着,呵。”
“老师也是怕我年纪小,学问不足。”
“拉倒吧,他就是担心司天监里的人认为你是走他后门进去的,污了他的名声,这迂腐的老小子。”林先生摆摆手,“快去吧。”
司天监是培养长老会议议员和掌占星之术.监察天象之所。亦是除了六院外最权威的地方。
余笙现年十四,两次六院选拔失利后,已经过了招生的年龄,她对法武本也不大感兴趣,反而对治世一道执着非常,便一心以长老会议为目标。
司天监无疑是她必须的一个跳板。
每个社学有一个举荐名额,可免统考直接进入司天监。阳明先生前段时间跟她说,会在她和于之淮.范思远间择一人。
范思远是望梅居的杰出学子之一。
望梅居聚着学问最高的一群学子,她和于之淮其实都有望梅居的水平,只是她因拜了秦焕为老师,而待在了秦焕教授的兰心亭。于之淮则是为了拜秦焕为师才选择待在兰心亭的。
此次叫她过来,想必是举荐名额有了结果。
余笙到阳明先生的书房,却发现秦焕也在,“见过阳明先生,见过老师。”
秦焕道:“余笙,你家里人在你的居室等你,先回去看看。”
余笙微敛眉,望向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你先回去。”
余笙有点迷茫,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但想到家里人...
“学生告辞。”
青白山后山有学生舍间和先生居住的院落,余笙算来也是从小在青白山社学中长大的,自己在此建了座小院。
她的小院上了锁,左右也不见家里人,于是朝秦焕家走去。
进了院子,看见她的爹娘在和师母聊天,她未来得及说话,于淑就盯过来,道,“你该把钥匙给我们一把,我们当爹娘的连你屋子也进不得了?”
于烽板着脸,亦有不满,“把钥匙给我们吧,每次都这样多麻烦你老师师母。”
师母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哪来的麻不麻烦,阿笙,你爹娘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顺他们,唉,我去拿点水果,你们先聊。”
“师母,不用麻烦了,我想爹娘更想跟我回家。”
“对对,不用麻烦了,我们还要找她说点事。”
余笙带着夫妇俩回到自己的住处,奉上热茶,“爹娘有什么事吗?”
“翅膀硬了,这是你对爹娘讲话的态度!”于烽拍着桌子怒斥,他凶狠的样子比虎狼还狰狞,余笙记得每次逢年过节去爹娘家送礼,便见她那些兄嫂弟妹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差跪着迁就他了。
余笙有时候也挺感慨,要不是她当初被扔在了流民堆里,要不是她为了生存独自一人颠沛流离过,要不是她机缘巧合引气入体被青白山收下,她也该在这位父亲面前卑躬屈膝,上交所有选择。
于烽从孝道扯到了祖宗典法,又从祖宗典法里拎出了忠义,“于家是我们的根,是我们一生要侍奉的对象,你不要以为自己傍上了秦焕先生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要记得,于家才是我们的未来!”
于烽原本不姓于,他是于家的家臣,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跟了主人的姓。
余笙原本也不叫余笙,记忆太久远,要不是重新见到爹娘,她都快想不起她本来的名字了。
余笙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她觉得挺好,没必要再改回去。
“您是什么意思?”
于烽自觉铺垫已够,命令道,“你放弃司天监的举荐名额,给之淮少爷。”
于淑动之以情,“之淮少爷进了司天监后,未来可期,于家定能重振先主的光辉,到时候咱们就是功臣,你也不用辛辛苦苦读书了。”
于家曾是一方领主,坐拥数座城池,内中先天高手无数,另有筑基强者坐镇。
不过在几十年前被对头打败了,举家逃亡,现在安住在落英城。
于家没有放弃过复兴,于之淮有个大哥武道天赋不错,是于家的重点培养对象。而于之淮聪明,他们就指望着他能进长老会议,给复兴之途添砖加瓦。
但这些,关她什么事。
于淑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动摇了,就过去拉着她的手,“娘知道你读书好,但你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就算进了司天监又如何,这天下的水深着呢,没点背景哪里动弹得了,你只要让了名额,老爷夫人一定会记得你的好,夫人上次还夸过你呢,我看夫人对你蛮有好感,说不定能让你嫁给两位少爷里的一位。”
于淑越想越美,“要真是这样就太好了,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到时候之淮少爷进司天监,不跟你进司天监一样吗?”
余笙感觉到了一丝寒冷,就像当初自己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下一头豺狼准备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余笙礼貌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举荐名额由师长决定,就算没有我,还有另外的候选人。”
“这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放弃,名额一定会给之淮少爷。”于烽说道。
余笙观察着他的神色,疑惑甚大,“你们...是不是跟秦师说了什么?”
他们没说话,然余笙已经明白了。
第98章 纠结
余笙一直看不懂秦焕,不能否认,秦焕教了她很多,但他也给了她日久积累的压抑。www.uu234.net
于家夫妇是接送于之淮时,认出她的,起初余笙并不想相认,但不知怎么,他们跑到了秦焕那里哭诉。
余笙有言当初自己被遗弃的原因,秦焕却只告诉她父母生养恩比天大,秦焕的口才确实好,道理懂得也多,一番话说得感天动地,余笙心一软,就认了。
秦焕说,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是有苦衷的,你作为子女不应该记恨着他们。
余笙也希望他们是有苦衷的,也希望有父母在身边,不求他们呵护备至,只求他们不在某些关头,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
她第一次怀着忐忑提着礼品,回家过节。东西刚放下,便被要求去生火做饭。
人是能体会到别人的真情假意的。
后来,她能理解父母的苦衷,理解饥寒交迫下,放弃一个累赘的抉择,甚至能歌颂他们的铁石心肠和理智,以及他们对主人家不离不弃.日月可鉴的愚忠。
她理解,却从未原谅。
如果原谅,她该怎么向自己生死徘徊的那几年交代。
她从来浅眠,一点动静都会惊醒,直到进入青白山社学,直到自己优秀到足够从师秦焕,她才安心了一点点。
但秦焕给了她另一种迫切。
自己这个出现在阳明先生书房的老师,难道不知道于家夫妇的目的吗?
明知,为什么任由,甚至默认。
余笙沉默了一会儿,冷起脸,“如果用放弃名额,换取父女恩断义绝,换不换?”
于淑骂了句没良心不要脸,于烽拽起妻子,不耐烦道,“换换换,记住你的话,你现在就去跟阳明先生说。”
于家夫妇不放心,一直监督到她进明经阁。
余笙又来到了阳明先生的书房,这次秦焕不在。
她施了一礼,“学生自愿放弃举荐资格。”
阳明先生背着手,走到书架前抽出一个匣子,“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做什么吗?”
“不知。”
阳明先生将匣子放在案几上,上面贴着司天监的封条。
里面是举荐者的凭信。
阳明先生见余笙不语,放缓了语气,“可以说说为什么放弃吗?”
他直觉和秦焕那句让她先回家看看有关,却也不好随意干涉人家的私事。
“余笙,这个机会难得,你该知道被举荐上去的人的分量有多重,不是自己考上去能比的。”
被社学举荐,代表着所有先生的认可,是司天监首要关注的对象。
余笙不动不摇,带着一丝决然,“我放弃。”
阳明先生无法,“只要你不后悔。”
他目送着这个学生离开,在书房里踱了几回步,召集文化组的先生,“余笙放弃名额,再选一次吧。”
余笙是获多数票举荐的,因此在票数上看不出范思远和于之淮的优劣,所以要重新举荐。
林先生不能相信,“她好好的怎么会放弃,依她的性子,不是那种非要通过统考证明自己的人啊。”
“这件事就不要提了。”阳明先生看了眼好似不意外的秦焕,暗自皱眉,“先从范思远.于之淮中举荐一个吧。”
“范思远,望梅居的第一,品德尚佳,身世清白,如今也是武道后天了。”
“我选于之淮,他学问列前,上进心强,尊师重道,修炼的底子也不差。”
诸位先生各自举荐,轮到秦焕时,他选了于之淮。
几人其实都不意外,上次举荐,他就没选自己的弟子而选了于之淮,众人只当他在避嫌。
但上次他只是报了个名字,这次竟破天荒地给了理由,“此子心性坚韧,敢担当,重情分,可担大任。”
林先生嗤笑,“你从哪里看出来他心性坚韧的,就凭他死赖着你?!”
秦焕没有生气,条理分明道,“我没有选择余笙,是因为她缺乏感恩和宽容,且不能处理好家事,如果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的德行有问题,那她又有什么资格进入司天监,管理天下事呢?”
“而于之淮求学之心十分强烈,又尊师重道,他身边的家人.仆从.高朋也都十分团结和睦,可见修身齐家之象。”
“她那父母叫父母吗!放着自己好好的弟子不管,瞎操心什么呢,有本事就把于之淮收了,把余笙给我!”林先生气啊,要不是当初自己睡过头了,能让人好好一孩子当他门生。
“枉你熟读历史,却瞎了一副眼!”
“林先生息怒息怒。”众人连连劝导。
秦焕冷着脸旁观,“我的学生我清楚,就不劳你挂心了。”
“你也少说一句。”阳明先生努力将主题拉回来,“咱先把举荐人选弄好,林先生,你举荐谁?”
林先生正在气头上,脱口而出,“我推易湛,人家的政治敏感度比你们高多了,别说司天监,长老会议也去得!”
阳明先生没想到还冒出了第三人,“这...”
那边余笙沿着山径散步,她知道她几年的积郁已经到达了临界,然后在于家夫妇.在老师算不得戳心的暗示下爆发了,这种爆发沉默而连绵,以至于让她对过去和未来产生了倦怠。
她需要声音冲刷这种情绪,于是她来到了山涧边,流水自山石间奔腾而下,隆隆作响。
忽然她的目光一定,岸上石缝里卡着一根鱼竿,细线垂入奔腾的流水。
谁这么愚笨,竟在上游泄水口钓鱼。
余笙抱膝坐在鱼竿边,空茫地看着鱼线,这根线那么细,一会儿软绵绵地顺水起伏,一会儿被强劲的浪头拉扯,整个线都绷直了,连竿也微微颤动,好似下一息就会被卷入水中。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时代的写实,鱼线好比人,生存架构好比奔腾的流水,随遇而安还是破碎毁灭,全不由自己。
她那么一看,就看了一个时辰,钟声惊起飞鸟。
“你在这做什么?”湛长风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么个呆呆的少女,好似浪里浮萍。
她是知道余笙不用每次都上课的,毕竟兰心亭教授的进度对她而言很落后,更多的时候是去明经阁开小灶或是和望梅居的讨论时事。
余笙幽幽地转过脸来看着她,瞧得她眉心一跳,“姑娘,人生还很长,你别想不开啊。”
“.....”余笙复又看流水,叹道,“我是有点想不开。”
湛长风略惊讶,没料到她会直接承认。
湛长风每见到一个人就会下意识地从面相.举止.谈吐.气质各个方面分析此人的人格,确保自己的预见性。
所以她第一次见到余笙,便知这是一个很隐忍的人。能让一个隐忍的人承认自己不开心,可见拉紧的弦要断了。
“有些困惑说出来后,自己就想明白了。”湛长风补了一句,“我不听。”
余笙果见她盘腿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不由牵起一丝笑意,“你在安慰我吗?”
她下巴垫着膝盖,真的笑了出来,一个冷冰冰的人竟然在安慰她。
其实她听这水声久了,于家夫妇带给她的感情上的受伤已经被冲淡了。
她郁结的是一些更深次的原因。
余笙九岁从师秦焕,许多认知都受他的影响,唯独对他倡导的孝道和修身之论充满怀疑。
第99章 愿者上钩
余笙不知不觉将秦焕的言论说了出来,说完静静地听着水声,过了会儿,并没有想得更明白,就对湛长风说,“你的方法不管用,你觉得什么是孝道,什么是修身?”
跟湛长风谈孝道无疑是一个大坑,帝王家不在乎这个,非要说的话,就是在不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对亲长抱以一定尊重。www.uu234.net
但孝道作为一种人文层面的统治手段,有极其重要的作用。不过作为一个修道人,这些不足以言论。
湛长风望着奔腾的水流,道,“这很难一概而论,你听说过神州吧,那里的孝道提倡养亲敬亲.顺亲谏亲.传宗接代.丧亲祭亲.立身立功以显父母,简而言之便是保证父母的生前身后事,延续父母的意志,活成父母的样子,对父母唯命是从,并积极生儿育女,保证父母死后有人祭祀。”
“老师的理念跟这有一部分相同,但我觉得不合理。”余笙摇摇头,“我认可反哺父母.敬重父母的做法,人和畜生之别,就在这里。但我不认为子女要活在父母的控制之中,人该有自己的意志,而不是谁的提线木偶。”
余笙斟酌,“我认为的孝,是能体现一个人的人格魅力,不是禁锢一个人的思想意志。”
湛长风道,“你不是很明白吗,那你在纠结什么?”
“...如果父母不值得孝顺呢?”
“以直报怨还是以德报怨,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湛长风不是很理解这种纠结,“能举个例子吗?”
余笙愣怔了一下,“比如,遗弃或杀子女。”
湛长风想到了那些被亲生父母买卖的孩童,想到了易子而食的现实,“父母不是父母,还要孝来干嘛,在我这里,他们犯了弃孩罪.杀人罪,最起码也是终身监禁。”
神州原本的观念里,父母给了孩子生命,就掌了他们的生杀大权。孩子就是父母的附属品,想卖就卖,弄死了也没人管。
这是对生命最恶意的贬低。
所以在湛长风新编的律法中,点明了人的独立性,任何恶意危害他人生命健康的行为都要严惩不贷。
纠正“女子是男子的附属品”.“孩子是父母的附属品”这两个观念,几乎是她所有政令里的基础理念。
余笙哭笑不得,以为她在开玩笑,“藏云涧没有这种法律。”
“这就是藏云涧规则的漏洞,也是它不能平衡律法和修道者的地方。”
藏云涧是一个大集体,里面还有世家.门派这些小集体,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且所有家规戒律上几乎都有处罚打杀弟子.族人的条例。这就注定了司巡府不能在他们杀门人时上去阻止,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管父母对小孩买卖还是虐待。
余笙发现自己错了,她是在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余笙想到林先生曾说湛长风提出了“法以治国,律以治世”,现在认真想来,确实符合这人的风格。
“你似乎喜欢以某个标准划分对错。”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法高于一切。”湛长风道,“生灵能混淆对错,能被种种因素影响判断,但规则不会,就算你曲解了它,它还是在那里。”
余笙不太同意,“规则也是人定的,你如何知道规则一定是对的。”
“......”
她的质问其实算不上质问,湛长风能回答得上来,但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沉默了。
重立武道.制定新法新政,她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规划进行,因为她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对的?
湛长风回到最初,想到了自己的初衷改变神州子民的意识形态。
为什么要改变。
因为她认为神州子民抹黑了生命的原始信息,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生命恢复原本面目。
为什么她是对的。
因为她的规则从本源中而来,为纠正滑向泥沼的生命意识而生。
“这就是我体会到的‘道’!”湛长风升起明悟,规则,没错,就是规则。
她是为了让一切更符合规则。
道胚正在长成种子,她一字一句回答余笙,“我可能做得有误差,但我的规则不会错,因为它在天上,在我心里,在维持着亿兆世界的运行。”
“它纵使被千万种方式扭曲,但我知道它一直在那里,而我必将带它重返人间。”
湛长风很畅快,很高兴,但再高兴,也得面对没有钱了的现实,于是她拿起鱼竿,垂线而钓,没有再说别的话。
余笙从她那番话里回过神来,讶然,“这鱼竿是你的?”
“不然我在这里做什么。”
“奔腾之水中如何钓得到鱼?”
“愿者上钩。”湛长风持着竿,懒散又冷漠。
钟声响过后,学子们陆陆续续下山归家了,渐渐人声远去。
余笙便在这清幽的安静中,眼睁睁地看着一条肥美的鱼使劲摆着尾巴逆流而上,一口咬住了钩。
“.....”余笙感觉有什么碎掉了。
湛长风将那尾鱼拉了上来,若有所思,待看到余笙直勾勾的眼神后,面无表情地护道,“这是我的,你不能抢。”
谁要抢了。
余笙无语,继而失笑。
湛长风给鱼拿草绳打了个结,拎在手上,“其实我认为孝不孝道的,没有多大意义,你刚刚也听了神州的孝道,它放到藏云涧还适用吗?”
“神州为了祭祀一说,将传宗接代奉为圭臬,但事实上,人死如灯灭,什么因果都断了,成了鬼也和你没关系。”
“且藏云涧多数人都在修炼,就算不修,放凡间也是个武功高手,不论武法,都在求自己的道,这种情况下,能对父母言听计从?”
“求道,本身就是一个远离纷扰探寻真知的过程,谁也不能替谁走下去。何况你将来道缘深厚,出家成了真正的修道士,斩断尘缘是必不可少的,这时血脉亲缘不断也得断。”
“放远了看,你今日所烦恼的,实在不值一提,除非你这辈子都是个普通的信士,摆脱不了世俗视线。”
余笙感觉自己被戳了一刀,“唉,你要么不说话,要么讲起来一套一套的,让人难以反驳。”
“我不只是说给你听,我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湛长风拎着鱼告辞了。
余笙目送她而去,心情开阔了不少,回头想想,这也是个能人,从孝道延伸到了治世,又回到了修道,被她那么饶了几圈,自己那点纠结实在不值一提。
上面的风景还有很多,且行且看罢。
第100章 狩猎
湛长风想去狩猎,需要些工具,所以出了社学后直接去了打铁铺,跟那黑黝的汉子说明来意。顶 点 X 23 U S
铁匠赵赖喜抡着铁锤打胚子,头也不回道,“嗨,多大点事,想要什么就说吧,我看看有没有现成的。”
“也好。”湛长风没有推辞,顺手将拎着的鱼给了铁匠的小闺女,“我需要一架手弩.一把匕首.几个兽夹,暂时就这些。”
赵赖喜抹抹头上的汗,叉着腰打量湛长风,“社学里的学生吧,山里的野兽多着呢,可别自己上去冒险。”
“我会注意分寸的。”
“哦。”赵赖喜也没多嘴,放下锤子,“我来给你挑挑。”
“进山可得小心点,你最好跟着邻舍打猎的人一块去,别落单。”赵赖喜捧出一堆东西,“这些家伙什的质量都顶好,你挑个顺眼的吧。”
湛长风拿起一张弓,掂了掂,随意问道,“大叔,进山有什么规矩,我怕犯了忌讳。”
“你算问对人了,咱村的狩猎铁器都从我这里拿,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数我这里最多。”赵赖喜回忆道,“村子居离墨山脉南段,附近有三山,除却我们靠着的青白山,其他山里都藏着凶猛的野兽,你在外围狩猎倒没多大关系,但要往深了去,说法就多了。”
“有何说法?”
“进山的人什么奇怪事都能遇见,我就说一嘴,你当故事听听。”
赵赖喜道,“先说笔架山,有好些人都说在那里看见了仙子,但是听到仙子喊你名字的时候,千万别回头,回头的再也没出来。还有好药山,此山草药最多,不过进去前,你得先找到一种叶白.经络红的花带在身上,传说这花是山神的信物,能保你安然进出山中,另外狩猎的人得先祭山,取必先予嘛,买点鸡鸭鱼肉.香烛元宝,在山道口摆了,跟人家山神打声招呼。”
“这也有用?”
“怎的没用。”赵赖喜神秘兮兮地说道,“听人说好几次摆了东西,回头看时,东西就没了。”
湛长风觉得挺有意思的,可惜她现在压根没钱去买祭品。
翌日从社学归家,她利索地收拾了打猎用具入笔架山。
笔架山有两峰,湛长风去了南边一峰,第一天狩猎,她也没指望自己有什么收获,主要还是摸摸地形,探探山禽.野兔的栖息地,熟悉熟悉虎豹经常出没的地方。
夏日的夜来得格外晚,等湛长风跑遍了半边山才将黑,不知道是不是她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栖息地,除了几只归鸟,竟连常见的山鸡都没看见。
随着天色加深,湛长风踩着铺满了腐叶枯枝的山路越走越往里,林木背后渐有蛙鸣,近看,是一条清浅的小溪,水流透净,映着底部棕黄的岩石,像是一块流动的琥珀。
湛长风观察着水里的游鱼,卷着袖子打算下水一试,冷不防背后劲风涌动,林叶簌簌,回头便见一头吊睛白额虎从几株古木后转出,此刻正盯着她,蓄势待发!
这头饿虎一跃半人高,狠扑过来,湛长风抬手射弩,箭矢直中它的右眼,霎时血浆喷射,吊睛白眼虎哀嚎一声,跌下来半滚在地,爪子在地上刨出几道深印,仓皇想逃,湛长风几步一跨,骑在它的背上,拳若疾风暴雨冲着它的脑袋砸去,几十拳后,身下颠簸渐息。
湛长风对自己肉身的力量有数了,在没有转化纯阴骨.且真气使用不畅的情况下,她连后天圆满的实力也发挥不出。
她一边思索着如何修炼肉身,一边将虎尸翻了个身,打算拖回去卖了。这时身侧突然奔过一道疾风,眨眼跃入林中,同时犬吠由远及近,声势浩大。
湛长风循声回望,只见十几条黄犬奔腾而来,更远方还有火把跳跃的光。
那十几头黄犬许是闻见了血腥味,低吼着围困过来,吠声起伏,远处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瞬间数道箭矢连发而至,直冲她的门面。
山林后边打猎的人十分兴奋。
“快,猎狗们追到猎物了!”
“射箭射箭!别再让它逃了!”
那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劲装打扮,一听到猎物的动静,浑身上下的血都沸腾了,不断抽箭射出。
这厢湛长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拔出背上的剑,箭头和兵刃撞击之音铿锵,她略有惊诧,这几发箭矢的力道超出想象,几乎每一道都能穿山碎石,震得她虎口裂痛。
“这里有人!”湛长风高喝一句,又是几箭射来,于此同时,十数条黄犬带着撕咬猎物的狠厉和兴奋,默契地一拥而上。
这些不是普通的狗,而是灵狗,约莫有几十年的修为,每一条都是后天大成的实力。
湛长风忙于应付箭矢和足够将她淹没的黄犬,冷不防被咬到了手腕,她眼眸中闪过冷厉的血光,手掌一翻,匕首轮转,一道道血线随着哀嚎飙射而出。
高大的少年开弓未射,略有迟疑,“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可能是听错了。”另一个黑衣少年心有惴惴,如果真误杀了人,那就完蛋了。
不过...
他的目光闪了闪,若真是人,那该已经死了。
黄犬高昂低促的吼叫传来,表示它们正在围攻猎物,猎人们收弓摸刀,快速向那方移动。
越近,黄犬的哀嚎越清晰,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凝重,隔着林木盯着前方的影子。
十数条黄犬腾跃扑杀的姿态,瘦小之人执剑握刃的影,在苍莽暗沉的背景下仿佛一幅杀戮的沉默皮画。
高大少年惊怒出口,“住手,快住手!”
也不知是在阻止黄犬,还是在阻止湛长风。
几人快速接近,火把的光照亮了满地哀鸣的黄犬,还有背对着他们独立在中央的人。
少年之姿,挺如松,剑尖滴着血珠。
黑衣少年心中咯噔,他猜到了误会的起因,又怕被老师惩罚,见此状况便先发制人,诘问道,“你是什么人!何故杀我们的猎犬!”
高大少年怜爱地抚摸着瑟瑟躲他身后的唯存的两只猎犬,眼中有怒气。
其他人亦是心疼,这些猎犬是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如今就那么死了,怎向先生们交代,所以俱都瞪着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侧过头,白玉似的俊俏侧脸上溅了几滴猩红的血,眼神如渊。高大少年瞳孔紧缩,心底蹿起了一丝凉意,只觉这人冰冷邪性。
“不听话的畜生,要来何用。”湛长风转过身,目光从他们的面貌服饰上扫过,“社学?”
“你是何人?”
湛长风冷笑,指指地上被射成刺猬的吊睛白额虎,“纵犬行凶,暗箭杀人,毁去了一张完好的虎皮,知错不改还企图诬陷被害人。”
锵一声,剑归鞘,她道,“我很有兴趣和你们的先生谈谈。”
“但在此之前,留下赔偿。”
黑衣少年不忿,“你杀了我们的猎犬还想要赔偿?!”
“被害人将行凶者揍了,你难道还指望被害人道歉,还是说,我没死,你们很遗憾?”
“你!”
“萧邵白!”高大少年伸手将黑衣少年往后拨,他既愧疚刚才的失误,又恼恨湛长风下手狠绝,但也深知再这样对峙下去,两边人都别想好。
“在下望梅居程之高,实在是夜黑风高引得误会一场,我观你这个年纪,想必也是社学的,不如各退一步,日后好相见。”程之高眼尖地发现了她手腕上往外渗的血水,“我这里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赠与你,另外,这头虎,我也买下了,如何?”
“合该如此。”湛长风道。
程之高瞧着地上的老虎,虽被射中了好几箭,模样有点惨,但不能掩盖这是一头体格健壮的成年虎的事实,少说也得七八十灵石,这让他犯了难,他哪里能拿出那么多灵石。
回头望几个同伴,看天的看天,观鼻的观鼻,没有一丝分担的意思。
“还不知道这头虎是谁杀的呢,你上赶着做什么!”萧邵白嗤笑开口。
有人见上面的箭矢都一模一样,也小声附和,“说不定是我们射杀的...”
他的未尽之语止于湛长风一脚将这头吊睛白额虎踢到他们面前,虎头正对着他们,一边眼窝插着弩箭,七窍流血。
程之高都替自己人尴尬,狠狠咬了咬牙,肉疼道,“你看七十灵石如何,我这里只有五灵石,剩下的明天补给你。”
“那就这样。”湛长风不再理他们了,自顾自到溪边清洗伤口。
第101章 狼群
“这人当真狠毒,就算被攻击了,也没必要下杀手吧。m.www.uu234.net”
“就是,死了那么多猎犬,还连累我们受罚。”
“其实人没死已经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了吧。”一个少年弱弱分辨了一句,人命总比狗命重要,况且本就是他们失误在先。
萧邵白横了他一眼,暗含鄙视,“朱阳,你怂我们不怂,她实力不差,分明可以逃脱,却杀了我们的猎犬,明摆着挑事。”
“好了!”程之高郁闷道,“少了这么多黄犬,惩罚不说,我们这队的狩猎成绩恐怕会被拉下很多,有那个空,不如快点多找些猎物。”
几人谈话间,草叶簌簌,一头灰狼蹿了出来,背上皮肉开绽,血结着毛发。
“咦,这不是我们追的那头狼吗?”
几人连忙摆开阵势,半弧包围上去。
那头狼骤然遇见猎人,惊得身子都弓了起来,想后退,却又不知在忌惮什么,只得原地打转,眼神哀戚,似乎十分疲惫。
忽有破空声,十数只箭矢一道来,砰砰砰,篱笆般将灰狼圈了起来。
程之高等人心惊地抬眼望去,就见六道身影刷刷落地,为首一人眉目冷峻,一身黑色劲装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身体,气势凛凛,灰狼在他面前哀鸣,竟不敢跳出用箭矢围起来的圈。
歹命,居然碰到了这个冷面神。程之高叹了声,看样子这头灰狼是与他们无缘了。
“巧啊。”程之高几人退后三步,示意自己不会抢夺。
冷面少年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他身边的姑娘已经拉弓搭箭,身有英姿,举止飒爽,冲几人一笑,“巧啊。”
弓已经拉满。
萧邵白瞧着这头让他们追了大半时辰.还损失了十头猎犬的灰狼,很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那一队的人都是高手,正面对上讨不了好。
那厢湛长风往手腕上缠布条的动作一顿,倾了倾耳朵,兀然道,“礼规有云:猎者,不猎幼兽,不采鸟卵,不打归巢之鸟,不杀有孕之兽,不一网打尽,没错的话,那头狼已经怀孕了。”
“嗯?”举弓的姑娘意外地看了眼湛长风,又仔仔细细地盯着灰狼的腹部瞧。
那头灰狼似乎十分通人性,竟然翻过身露出自己的肚皮,声哀如泣。
姑娘手一抖,不禁放下了弓箭,“肚微隆,**丰腴,确实怀孕了,你怎么看,冷易安?”
余人不由侧目,冷面少年扯了扯嘴角,低声道,“说话淑女点,冷于姿。”
他说着,上前几步,拔掉了一支箭,意思是同意放生了。
灰狼跳出圈子,夹着尾巴蹿进灌木丛。
萧邵白对这种虚伪的行为嗤之以鼻,“只不过胖了点,哪里是怀孕了。”
“既然你们不要,我却之不恭。”他拉弓射箭,箭没入灌木丛后面,立刻传来一声哀嚎。
“你什么意思!”冷易安逼视着他。
萧邵白的行为可以说是打脸,也可以说是挑衅,冷易安六人心中不快,我们前脚放生,你后脚杀了,想干什么!
六人上前对峙,程之高几人自然护着萧邵白,亦是上前一步,不肯落了气势。
灰狼垂死哀鸣,目露怨毒,嘶声力竭地嚎叫着,霎时不论远近,狼嚎相应,整座笔架山仿佛在一息间被笼罩在了此起彼伏的啸声之中。
众人的脸煞白,这特么是头狼!
山下等着计算学生成果的先生们惊了,总教头林武提起长枪,领着教习们往山中赶,“但愿不是那群小兔崽子捅了什么篓子。”
寂静林木中传来威胁性的低吼,众人只看见数双绿油油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围逼过来。
“萧邵白,你要将我们害死啊。”不知是谁喊了句。
萧邵白冷目瞧着,握着弓箭的手青筋凸起,“废话少说。”
“狼群越集越多,突围出山,不要恋战。”冷易安交代了一句,和他的成员用箭雨冲开一个口子,程之高等人左右防护。
他们常常用狩猎的方式进行军事训练,是以这些人配合起来相当娴熟。
无妄之灾,湛长风此时也只能和他们且战且退。这些人不知是自持艺高,还是胆子大,面对被狼群追逐的窘境危而不惧,隐隐有丝比谁杀得多的较劲。
个别人还有心情聊天,比如不知什么时候转到湛长风旁边的冷于姿,爽朗问道,“小姑娘,怎么一个人来山上,夜里的山可是很危险的。”
“你是说现在?”湛长风自动忽略了她的称呼。
冷于姿拿不准她是在讽刺还是在叙述,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会护着你的。”
湛长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月色下,有点冷漠的意思,冷于姿不敢小瞧。
各人的箭矢总是有限的,几轮就用完了,换了刀枪剑戟准备近战,狼群也意识到了这点,不再躲避,慢慢逼近。
“兄弟们上啊。”谁相当热血地喊了一句,学子们各展拳脚杀入狼群。
冷易安长枪一挑,三两下将数头狼一并挑飞离地,说时迟那时快,冷于姿一跃而起,刀光横切斜划,数狼未落地,却已毙命。
程之高蓄力于掌,掌风赫赫仿若裂石,一拍之下竟将一头狼拍飞数米远,口鼻出血,分明是头骨都碎了。
再说这萧邵白,他手持一弯刀,怼着狼群就直干,不防守只进攻,仿若拼命三郎,他的刀法并不致死,给对手残留了一口气,却极快极准,一时间躺在他脚边挣扎的狼数是最多的。
湛长风分心观察他们作战的样子,哪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入了后天的武者,冷易安等人恐怕已经在后天大成境界了。
早闻望梅居除了专攻统考的学子外,还有一群年轻武者,他们一般是六院选拨错失后继续留在社学深造,然后寻时机另投家族或门派的人。
湛长风真气运行缓慢,渐渐有些不支,自然不能跟这些兴奋的人一般大杀特杀。闪避腾跃之下,慢慢退出战圈。
此时离山口不远了,冷于姿突然道,“不能让它们下山祸害村子,我们先拖一二刻,想必教头已经听见动静出来找我们了。”
狼数越来越多,少说也有百头,这十二人也支撑不住了,但还得硬撑。
忽然狼群长啸起来,前爪后撤,有了丝避让的感觉,众人惊疑间,从林里隐隐冒出了庞然的影子,一步步地向他们迫近。
火光照耀的极限处,出现半张狰狞的狼脸,眼神嗜血。
狼是种报复心极强的野兽,不达目的不罢休,它们的执着全都从这双绿油油的眸子透出来,格外渗人。
不少人惊呼,身子下意识地后退,因为这头狼的逼近,也因为它逐渐显露的庞大的体型。
这头当是狼王,一人高三米长,裂嘴发出怒吼,獠牙外露,仿佛可以撕碎所有猎物。
它扑向最近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眼疾手快地朝旁边撤,但下一息就被狼王铁鞭似的尾巴抽翻在地,嘴角溢出血线。
冷易安.冷于姿.程之高.萧邵白围攻上去,尽展绝招,哪想这狼王皮糙肉厚.速度极快,十有**的攻击都落空,然后它转头过来,一扑.一扫.一咬,将四人逼得连连后退。
狼群得到了振奋,越发凶狠,真真是将十二人围困在中间,退无可退。
萧邵白这会儿的脸色真的白了,其他人俱是冷汗直冒。
哪还管会不会将狼群引入村子,冷易安道,“我拖住狼王,你们会轻功的快点走,闯出一个是一个!”
有人颤声道,“我没学过轻功怎么办。”
更别说,狼群几乎站满周遭的空地,连个上树的机会也没给他们。
谁也没回答他,几道身影飞掠出去,狼群一阵躁动,数头狼追逐而去。
被狼王紧盯着的四人动也不敢动,冷易安突然虚晃一枪吸引了狼王的注意力,和它相斗,“快走!”
“少废话,还不如一起拿下它!”冷于姿哪里肯丢下他,倔起来这兄妹俩能把彼此气死。
程之高也不愿做弃同伴不顾之人,一起加入了战斗。令人意外的是,萧邵白默了会儿,也没有退步。
四人一道做了共生死的傻子,手上.臂上.脸上.身体上,都挂了彩。
萧邵白功力较弱,时间久了,动作就慢了一拍,这一拍被狼王寻到了,尖利的爪子划下,胸前衣衫破碎血肉翻卷,他痛呼一声,竟要晕过去。
狼王怎么会就此罢手,獠牙冲着他的脖子便要咬,横来一杆枪,一扫一刺,将狼王从萧邵白身上逼开。
几人看见萧邵白的伤口,升起相同的凝重,恐怕这次不能完好回去了。
他们打算死战的时候,远处山上响起清亮的狼啸。
那个方向,似乎是最初遭遇狼群的方向。
狼群听到这个啸声,纷纷望去,连狼王也不例外。
几人戒备之时,也极目看去,重重林木后面,好像有个奇形怪状的影子,披着模糊的月光。
狼王抽了抽鼻子,低吼一声,丢下几人,跃身追去,那道影子也快速地跑出视线。
整个狼群仿若得到了某个启示,全都追着狼王跑了。
第102章 离山
浩浩荡荡的狼群奔入深山不见踪影。www.uu234.net
周遭渐渐安静,冷易安几人脱险脱得云里雾里,这时几道身影踏枝而来,原来是逛了大半山终于找对地方的教头们。
林武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可受伤了?”
程之高扶着萧邵白急道,“他要急救。”
林武让一个教头抱他快速出去,然后听冷易安讲诉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他讲到最后一幕时,思忖了下,往山里望了望,“山深处诡事多,你们不要深究。”
于是师生们出了山。
但是林武这回说错了一点,那哪里是诡事,分明是真真实实的人事。
几人见到的奇形怪状如同怪物的影子,是湛长风。
狼群来势太过凶狠,不能善了。湛长风脱离战圈后就重新摸回了溪边,扛了灰狼,发出啸声,引来狼群。
这狼群是灰狼引来的,也该由灰狼引去。
所以湛长风扛着灰狼,带领狼群往里跑。狼王速度极快,越追越近。
她耳边的水声也越来越大,溪流连着一条奔腾的白练。
湛长风将灰狼抛下,看着狼王似笑非笑,狼王直起身子,毛发褪尽,是一成年男子的模样。
野兽修百年而开灵智,修千年化人形,至少已经筑基。
狼王怒吼,“道士,沆瀣一气。”
湛长风的眼眸慢慢变成赤血之色,气势飙升,狼王隐隐有点忌惮,踌躇不前。
“我已经替它稳住灵魂,供它半刻不消散,只要你能用你最强大的力量将我击败。”
狼王没空去理解这个人类的逻辑,只见到地上的灰狼肚皮尚有起伏,二话不说攻向挡在前头的湛长风,气劲咆哮成狼形!
湛长风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就是筑基!
她刹那开启透视之眼,不去躲避,反而催动所有神魂力去看清狼王的气脉.内丹。
还差一点...
湛长风在被击飞的瞬间榨干自己的力量,去透视他的灵魂。
砰!
她整个人倒栽下去,不见了踪影。
这特么是瀑布的上游!
狼王在岸边转了几圈,终于放弃找她麻烦,回到了灰狼身边。
这条瀑布就在笔架山最南边,下面一个谷地连着社学所在的青白山。
瀑布犹如飞鸿从千尺之高的崖壁上翻腾下来,成浩荡之势,谷中回响的俱是激荡声。
湛长风被水流冲入潭底,冰凉的水刺得她清醒了一分,身体却虚弱得要沉睡。
她用最后的力量封住了五官心脉,任由自己下沉,意识渐昏。
一道白影游过来,捞起沉潭底的人,额心火寂然跃动...
天未亮,学子们还没上山,一人却已经漫步山径,伴风且吟,偶尔一拨琴弦,应着鸟鸣虫声。
将亮未亮的夜色里是他洒然而行的身姿,轻袍飘动,下了石阶,愈近困龙潭,手不禁抚拨琴弦,音之烈,几与萦绕在谷中无数岁月的磅礴之气相撞。
但今日的困龙潭似乎有点不同,宫七弦指腹一压,琴音戛然而止,轻渺渺地望向水岸边。
他快步走过去,果见一人躺在那儿,浑身湿透,气息孱弱,手腕上的布条散了,血色晕染开来。
宫七弦见她未着社学之衣,又是一副从水里出来的模样,心虽疑惑,却没有迟疑地放下怀中琴,施手援救。
他的指尖堪堪碰到她的衣服,异变陡生,一只手铁钳般箍住他的手腕,同时一腿屈膝顶上来,宫七弦本能运气挣脱,却发现如何运气都挣不脱手腕上的钳制,生生挨痛击,几乎是在同时,整个人被掀翻过去,砸在碎石遍布的地上,手被压在头顶,一膝盖又下来,撞在腹部同一个位置。
宫七弦痛得身子都弓起来了,紧而呼吸一促,窒息感袭来,他掰扯着如鹰爪般扣着他脖子的手,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又惊又怒地盯着压在他上方的人。
那张俊俏的脸透着弱态的苍白,嘴唇没有血色,一双眼睛深邃漂亮,是如琉璃般的深灰色,好像容纳了整个冰冷却蕴藏着无数生命的宇宙,温和,又不含一丝感情。
一种无法言说的寒冷从心底蔓延开来,宫七弦几乎不敢反抗。
但是那人松开了他,直起身子,默然地向潭水走了几步,她的手指微动,凭空抓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一颗名为“永恒”的种子。
她的眉将将压下,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随后那颗种子被丢入了潭中。
一声叹息好像抽去了所有力气,她瘫软下来没了动静。
宫七弦踉跄着退开好几米,顾不得查看身上的淤青,紧盯着地上的人,生怕她再起来。
良久,宫七弦才试探着走进了些,那人的气息似乎强了一分。
宫七弦迟疑地搭上她的手腕,此前一幕没有发生,他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但又更疑惑了,脉象很正常且不说,这人的真气竟如此弱小!
如此弱小怎会将他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
湛长风醒了,没有感觉到危险,翻了个身继续睡。抬着手刚想给她擦脸的姑娘默然了,不确定地叫道,“你醒了?”
“困。”
“.....那你好好休息。”门合上了。
湛长风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夕阳,它金橘的光,暖洋洋地笼着窗台上的君子兰。
她兀自出了神,细究又不知道自己在回忆什么,有人站在门口,“醒了?”
“嗯。”湛长风回头看着余笙,“你将我捞上来的?”
看来这回是真醒了。余笙确定她无碍,才回道,“不是,听说是宫七弦将你带到了明经阁,先生们认出了你,便让我帮忙照料。”
“你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余笙关心道,她还记得当时这人一副浑身湿透的惨样,手上还都是血。
“没事。”湛长风抻了抻腰,“就是不小心掉进了瀑布下的潭里。”
余笙也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对她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有点微恼,哪有人对自己的生命这样轻描淡写,然她又似乎没有立场去恼,只好道,“你一天没有吃东西,先过来吃点。”
确实有饭菜的香味从门口飘进来,湛长风观察着屋内简单却不失雅致的摆设,“这是你家?”
“嗯。”
“谢谢。”
“这话你还是跟宫七弦说罢。”余笙想起她还不知道宫七弦是谁,补道,“就是带你回来的那人,问竹楼的琴痴。”
“他那儿我自然会感谢,这跟你道谢不冲突。”
余笙笑笑,抬眼便见她下了卧榻拆起被面来,不禁打趣道,“我好心照料你,你转头就要将我家被子拆了?”
“我用过了,不干净,替你洗洗。”
余笙一时哑然,“放下罢,哪里有客人到主人家留宿,还帮忙洗被子的。”
湛长风头也不回地说,“习惯了。”
....什么意思。
余笙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干脆也不阻止了,“先吃饭罢,你还有力气洗被面?”
湛长风想起她的辟谷丹已经吃完了,而且目前没灵石买,只好回到日常吃饭的流程里。
她将拆下来的被面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跟余笙出去了。
第103章 先天三宝
湛长风发现这座屋子里很多东西都是一人份,没有第二人的痕迹,且餐桌上也只有她们两人,心下了然。www.uu234.net
余笙仿佛也没什么避讳,随口道,“家里就我一人,你不用拘束。”
“这是社学后山?”湛长风刚刚望窗外时发现自己还在青白山。
“是,这里院落五六十座,多是先生们和家属的居处。”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都没再说话。
湛长风回想起她透视狼王时看到的景象,似乎发现了一点根源上的不同。
有生万物的灵魂本质其实都有相似,常言道,精气神。
精为交感精,为天地元气.食物力量入体而化。
气为呼吸气,由口鼻入,以精供其循环不息。
神为思虑神,也是无知无觉的识神。
此三者又可以叫做后天三宝。对应的,自然有先天三宝。
她入先天,便是将思虑神,转变成了先天真一之神,也就是元神。
元神又叫做性神,指灵心,佛家称“见性明心”,道门称“修真养性”。所谓性命双修中的性,就是它。
而交感精对应的就是先天元精,亦指命。
法修侧重“性”的修炼,为破先天,开紫府,先将思虑神脱变成元神,武修侧重“命”的修炼,劈气海把交感精炼成元精。
这两者都是由后天转变成先天,唯有气不同。
未化身前,先有先天一入胎,瓜熟蒂落后,先天一断,后天之气自口鼻进入,成元霖。
其实按照武修和法修的分歧,她原本以为两方该是择一而修的,但她从狼王身上看到元神和元精同时具备,元精生元霖,元霖养元神,形成三位一体,相辅相成之态。
筑基需要将后天三宝全部化成先天三宝?
这个内容是她从各种典籍上都翻不到的,真实与否,她还得边修边论证。
只是就算这次对了,下次遇到不为人知的修炼要害该如何?
说到底她缺少师承。
湛长风决定一步步来,先成了居士再说,毕竟如果只是个人人都能当的信士,是接触不到什么修炼秘密的。
“你知道社学什么时候组织皈依仪式吗?”
余笙有点惊讶,“你还没拜度师?”
她思忖道,“一般来说,成为居士没什么条件,你先将名字报给阳明先生,阳明先生会安排你受度的。”
“那我过后便去报名。”
在此之前,她认真清洗起了被面,一来她确实觉得随便睡了人家的卧榻不整理好说不过去,二来她也习惯了抹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院落外有群小孩子跑过,还朝她做鬼脸,一看见余笙哗啦跑开了。
湛长风咦道,“你这么好看,他们还怕你?”
余笙淡淡地笑了笑,抚了抚衣裙坐她旁边的小板凳上,“有一次我看见他们拿着小石子砸我窗户,我问他们干什么,他们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祖父.爹爹都是你的先生,砸便砸了,你要敢告诉他们,今后就不让他们教你了。”
“好霸道的小萝卜头。”
“是啊,所以我跟他们说,小石头是没用的,东边刚拆了房,有很多大碎石。”
“在他们拿大碎石砸窗的时候,我恰好做了一桌菜宴请先生们,感谢师恩。”余笙眨了下眼,“可惜一桌菜被从窗户外砸来的石头毁了。”
湛长风完全能想象先生们黑掉的脸,还有小萝卜头们挨的揍,好机智的姑娘,既教训了不懂事的孩子又得到了先生们的愧疚,兵不血刃啊。
“比起小孩,他们的父母更该得到教训。”湛长风不喜欢没教养的小孩,即使才五六岁。
余笙不明意味笑笑,“有时候小孩更信任小孩。”
“周姐姐,周姐姐。”那群小孩跑进林后的一处空地,空地被布置成演武场模样,三人正在对打过招。
周一茹过去抱起一个男童,“小宝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了,说,我给你们揍回去。”
另三人也停了,围过来,一柔婉的姑娘嗔道,“你都是后山的大王了,谁敢欺负,是不是小宝?”
秦小宝点点头,得意洋洋,他现在可是小伙伴们的老大,上面有周一茹这些哥哥姐姐罩着,谁能欺负。
“周姐姐,王姐姐,我没被欺负。”秦小宝邀功似地说道,“我看见余笙家来人了,是个漂亮姐姐。”
秦小宝说完纠结地拧了拧小眉毛,补充道,“样子好凶。”
周一茹三人惊讶地相互看了几眼,除了韩之高.李白茅那两个死脑筋居然还有人跟她交朋友?
王素素柔柔问道,“小宝,告诉姐姐她们在做什么?”
几个小孩一起抢答,“洗衣服”.“不对,洗被子”.“我觉得是洗纱幔”.....
感觉洗什么都不太对,余笙家来个人,然后和她一起洗衣服或被子?!
这交的朋友还是请的佣人?
一个少年坏坏笑道,“要不要我再去放几条蛇,保管什么人都能吓走。”
“广知!”王素素叫了声,拿出一把糖给小孩们,“你们玩去吧,小心点。”
小孩们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然后王素素才道,“也没见她被吓跑啊。”
“她能跑到哪里去,我们不是都一样吗,无亲无故,除了社学,还有哪里可去。”何广知张开双手转了个圈,手一撑,坐到一个山石上,冲着他们痞笑。
王素素嘴角僵住了,眼神有点郁郁,周一茹一看,大声道,“我们还有彼此,只要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困难闯不过去。”
“一茹说得对。”王素素重新笑起来,“我们过去同样流离失所,但好在,我在青白山遇到了你们,十年来,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这难道还不算兄弟姐妹吗?”
“当然算。”周一茹坚定地点点头。
两人盯着何广知,何广知摸了摸鼻子,偏着头嗯了声。
周一茹欢喜道,“这样就对了,晚上我们去找江天.邵白,大家好久没聚了。”
这时王素素叹了气,“如果一曼也在就好了,要不是因为余笙...”
提到赵一曼,何广知与周一茹都皱起了眉头,提到余笙,两人都不禁讨厌。
若不是余笙,赵一曼怎会和他们分道扬镳。
周一茹狠狠道,“她害我们失去了朋友,她也别想有朋友。”
“但是,有没有朋友对她的影响不大吧...”王素素迟疑,“她现在拥有的比我们多太多了,得先生们赏识,还夺了淮哥哥的老师,估计来年春后就要参加统考去恒都了,我们只不过是社学的普通学子,别说恒都,就这落英城都不知道出不出得去。”
扔石子.藏蛇.孤立...那都是小孩把戏了,我的伙伴啊,你们也该长大了。
“那怎么办?”周一茹抓抓脑袋,“有什么能让她一辈子留下来的。”
三人一阵沉默,后来王素素道,“我听说好几位夫人谈论过她,似乎对她很满意。”
王素素原来也是出身大家族的,和于家定有婚约,家族和于家一样在斗争里中落,最后辗转定居落英城。
只不过于家还有长辈,她没有,但是于家长辈还算守信,她和于之淮的婚约依旧在,于夫人也一直当儿媳般教导她各种事务,常常携她出入妇人间的聚会。
大宅里头的妇人们聚会也有吟词作对.赏花弄月,但是最后,常常拐到家长里短,有孩子的,更是句句不离儿女,附带选媳选婿的标准和参考,余笙常常被提到。
王素素道,“女孩子,一个人的时候是自己的,一旦成家,就不是自己能做主了。”
周一茹想想,感觉对极了,她还记得很小很小时候,她娘对她爹百依百顺,任劳任怨,她还记得她娘说,“女人啊,顾好家,公婆喜欢.丈夫亲近.儿女乖巧,就是极大的光荣了。”
周一茹谨记着这句话,她每每拼命练武,就是想让自己越来越强大,争得上游,才好配得起自己心仪的人,若她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什么都不重要了。幻想到温馨的小家,她便一阵满足。
“真聪明。”周一茹转开了心思,“那么余笙喜欢谁呢,李白茅,不像,这个有点傻,韩之高,也不对,这两人感觉是兄弟,那么望梅居的大才子?”
“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能压得住她的男人。”王素素道。
何广知觉得这两女人太可怕了,对付起人来居然还能从人家婚姻入手,不过这确实也是极为有用的。
王素素柔柔笑道,“不过,我们得先去看看邵白哥。”
第104章 好药山
萧邵白和他妹妹相依为命,住在村庄西头。www.uu234.net
王素素三人先找了江天,江天比他们大几岁,出了社学后文不成武不就,倒是成了附近有名的打猎王,曾经入山一夜,打了三头虎.两只野山羊,被人称道。
现在他在骆县开了间客栈,算得上年少有成,今次正好回青白山看老朋友。
也许因为同是孤苦之人,所以这几人常常玩到一起。
四人打包烧鸡烤鹅,拎着酒去了萧邵白家。
萧依依开的门,眼眶红红的,江天闻到浓郁的药味,大惊,“依依,出什么事了?”
萧依依见是熟识的哥哥姐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哥哥被狼抓了,现在躺在床上。”
王素素等人约莫有点感觉,难道是昨天上山打猎出了事?
江天已经冲进门里了,“兄弟你怎样了,怎么不通知我们声!”
萧邵白讶然地望着急急过来的四人,笑容平缓,“这点伤算什么,还死不了。”
“你真的是...”周一茹拍拍他的手,“有事说一声,我们在的。”
“嗯。”萧邵白转头抽了抽鼻子,“好香,有酒有菜,还是你们懂我,快拿过来。”
“滚犊子。”何广知将东西给了萧依依,“你还是好好躺着吧,这些是你现在能吃的?”
“依依,快拿去藏着吃,顺便给你哥端碗白粥来。”小姑娘哎了声,眉开眼笑地跑去了厨房,真心觉得哥哥有这些朋友真好。
那边萧邵白叹了声,“交友不慎,连肉也不给我吃。”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王素素提出了正事,“邵白哥,你看依依还小,出了什么事能做的有限,你这次伤了,也没个人照顾你,要不考虑考虑,给我们找个嫂子。”
萧邵白沉默了一会儿,他以前觉得修者志在四方,成家结道侣是种束缚,但是这次重伤,他也想明白了,家里还是有个人好。
能照顾依依,能照料家务,再留下一子,承了香火,他就能安心地去追求自己的武道了。
“素素有什么好人选吗?”
“素素觉得兰心亭的余笙就挺不错,人美才好,虽然有点清高,但修炼天赋不好,至多就是筑基的料,正适合放家里。”
萧邵白也听过余笙的名字,心略动,且她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门户相当。
清高不是问题,她又没父兄,到了自己家还不是依靠自己。
不过,“她能答应吗?”
周一茹道,“你追追看啊,有我们帮着呢。”
“邵白哥你别忘了,你是萧伯侯的后人,能与你结合是高攀了。”王素素提醒道,“而且,伯父曾救过秦师一命不是吗,俗话说师如父,你只要请动秦师,找好媒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齐了。”
江天觉得这是好事啊,拍着胸脯道,“兄弟,你若成婚,彩礼我包了,给你弄个十里红妆。”
萧邵白心下已经有了决定,“等我养好伤吧。”
几人一看,有戏啊。
又聊了一会儿,众人告辞。
江天离开前想起什么事,折回来道,“兄弟,我早上收购了一张狼皮,贼棒,等做成软甲送你吧,老哥等你在三个月后的武考上大放光彩,进武道院给我们长长脸。”
萧邵白心下感动,“一定。”
那厢湛长风见过阳明先生,申请了受度事宜,顺便被询问一番笔架山之事后回到自己的居处,随手拿书看了起来,她对这方世界的地理习俗.历史政治.人情世故已经大概了解,在知识储备上做好了出去闯荡的准备,接下来等六院选拔就够了。
六院实际上各有不同,君子院主要教法术,万秀院盛行乐道,御灵院御使灵物,机关院.武道院如其名,还有一个百草院是培养医师的。
听闻每个院的背后都有一座相对应的上界大宗,具体是哪些宗门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将选拔的年龄限制定在六岁到十三岁,最大的原因是这个年龄段已经具备一定自主能力,而又处于懵懂阶段,还没开始真正修道。可塑性比较强。
但年龄限制是其中一个常规标准,除了君子院对这个标准卡得比较严格外,其他五院都会视情况而定。
比如御灵院觉得你的通灵天赋可以模糊掉年龄标准,就会收下。
又比如武道院,它除了会在六院招生时收门徒外,还会提前进行武考,选走一批过了年龄的修士。
湛长风有考虑过直接参加武考进武道院,但联系自身的实际情况,进武道院是不太合适的,毕竟她现在肉身不完整,真气不能大动。
所以她比较看好御灵院和百草院,前者是因为她有天眼,对鬼神方面有一定优势,后者是因为能接触到珍奇药草和配方,说不定可以找到解决她身体问题的方法。
不过这都是后面的事,不是她现在要考虑的。
得了空,湛长风找到宫七弦表达感谢,就是不知道这个问竹楼的名人有什么疾病,大热天穿着立领,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寺庙求符。
另外笔架山上的事被压了下来,不论是村子还是社学里的人,知之甚少,但听送钱来的程之高说,教头们为了防止狼群下山报复,在笔架山下蹲守了十几天。
十几天,社学半年一次的大考也到了。
答完题,笔墨一收,湛长风就走了。因为狼群的事,笔架山暂时封了,她打猎不成,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好药山。
有些草药的价值比皮毛更加高,不失为赚钱利器。
她认全了草药品种,又打听好了进山路线和常见草药的分布,背着药篓,挎着剑,拎着小锄头进山了。
采药一般清晨进山,找个一整天。晚上是不去的,毕竟好药山山路不好走,山峰又是险峻,深处还有迷障。
只是社学除了春种秋收.祭神迎祀,不带休假的,湛长风只能借申时至日落这段天还没黑的时间去。
但一两个时辰终究有点少,不够她走远。
平日里的考察都由先生单独审查,但这半年一次的大考却是全社学一起进行的。这次考核分了三天,前两天上午考文试,下午复习,第三天集中考察修行。
她不太在意复习的事,只是觉得终于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进山了。
好药山的草药长势非常好,品种奇多,是其他两山不能比的。
湛长风六识非常敏感,甫进山中就感受到一种沁心的舒适,也不知道这山有什么得天独厚。
她碰到两个采药人,俱是不说一句话,独自走开。这点和狩猎者相似,一般狩猎者是不会把野兽出没地.栖息地告诉别人的,采药人也不会把哪里长什么草药大咧咧地说出来。
湛长风没有过多停留,直接到了上次的地点。
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往一个方向寻找草药,渐渐觉舒适感在加深,然后在她最后止步的地方做了标记,下次来的时候,直接从这个地方开始探索,然后再做标记。
如此反复多次,她发现了一个规律,往西南方向去,舒适感越强,找到草药的可能性亦越大,其品质和山里其他地方找到的草药相比,略高。
第105章 迷雾
湛长风停住脚步,上次慢慢深入倒是没觉出什么,这次一下子闯进,明显感觉到这地方薄雾蒙蒙,她退后了几步,估摸着薄雾和清晰景致的分界线,暗忖,难道这就是村子里流传的仙雾?
那是传了许久的说法,一人进山采药,误入仙雾,得到仙草,回家救了瘫痪多年的老娘。顶 点 X 23 U S
还有一种说法是常人进不得仙雾,进去就会迷失在里面。
只是从来没有一个版本明确说明仙雾在何方。
湛长风也没管究竟是不是,反正她看到不远处长着一株喜人的秋山参就进去了,卖得好怎么也有百块灵石...
于是,她就迷路了。
雾气不太浓,植被能模模糊糊看清个影,但是她心头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觉。
湛长风俯身去碰脚边的草,却怎么够都够不着,好像永远差着一厘米。
等她抬起身子,有阵恍惚,好似方向全都消失了。
不好,神魂在麻痹。湛长风咬破舌尖,维持清醒,深知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危险。
她走向秋山参的时候是直线走的,就算发现不对劲也没有转身,所以她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出口在身后如果真的有出口存在的话。
也顾不了那么多,她转身跑,那就像是一段没有尽头的路,她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去东张西望,沿着心中划定的直线,只管埋头冲。
某一瞬间月朗星稀,湛长风扶住一旁的树喘息,抬头四顾,做的标记就在手边,薄雾就在几步远,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不过白天变成了深夜。
湛长风思忖了会儿,放弃再进去的打算,这里有点意思,但是她能力不足。
这厮有时候还是挺自知的。
自知的某人点亮灯笼下山,走到一半,远远看见三个火把,这时候谁会上山来?
那伙人也是这么想的,顺便多加了一句,进山拿灯笼就算了,你特么拿个青晃晃的灯笼想吓唬谁!
某几个忽然看见斜里飘着一盏青灯,腿就软了,“那...那是什么?”
打头的少年心中也是一怵,嘴上说道,“怕什么,说不定谁恶作剧呢。”
他高声问,“那里的人是谁,回个话儿!”
然后他们就看见那盏青灯默默地飘过来了,不禁都退了一步,三个拿火把的人被推到前面顶着,颤颤叫道,“回个话儿!”
离着几米远,灯不动了,风微微吹佛,灯芯时而跳动,映着一张绿惨惨.时隐时现的脸。
当时一个姑娘尖叫出声,整伙人在这声尖叫下吓得心一抖,顿时兵荒马乱,一个少年疯狂挥着火把,“快走开,快走开,我爷爷是山神姥姥。”
湛长风郁闷了会儿,“到底是爷爷还是姥姥啊?”
让她过来又让她走,这些小孩真烦人。
湛长风转身就走,然后听到那群混乱的人中传出一道迟疑的声音,“易湛?”
“嗯,你怎么在这里?”湛长风想看得清楚点,将灯往前送了送,又是一顿尖叫。
那声音无奈道,“你可不可以先把灯笼收了,我看着都怕。”
“哦。”湛长风从善如流。
“余笙你认识?”有个颤颤的女声问。
“放心,是人。”
湛长风已经走到了三个火把笼罩的光明下,瞧着那些个人瞥她影子,不禁道,“你们这些书生胆子也太小了,还怎么学话本和女鬼狐狸精艳遇。”
“谁要和女鬼狐狸精艳遇啊。”那个挥火把挥得最起劲的少年崩溃道。
尖叫的姑娘紧而批判,“你这样拿着青灯笼吓唬我们是不道德的!”
声儿还是颤颤的。
“我没那么闲。”谁知道会遇到你们,湛长风总觉得每次山上都遇见社学的学生算不得好事,上次遇到程之高几个,结果被狗咬还让狼群围杀,这次...
瞧这些人,望梅居有名有姓的才子才女,你们是多看不起月底考核,才半夜来爬山的。
“那你拿青灯笼干什么?!”这些被吓着的人似乎和灯笼杠上了,不追问清楚不安心似的。
湛长风只能耐心道,“拿什么灯笼是有讲究的,红事红灯迎吉兆,白事白灯送鬼魂,寺庙挂黄灯以示庄严不得侵犯,知道了吧。”
“你还没说青灯干什么!”
“青灯啊,”湛长风幽幽道,“阴司巡视,闲鬼避让。”
众人感觉有点冷,似乎一想起那青色的灯笼,就止不住发冷,有人小声道,“所...所以意思是驱鬼?”
湛长风不置可否,余笙已经走到她旁边了,“大半夜采药?”
她看到了她的采药装备。
湛长风刚想回话,就听有人自我安慰似地道,“原来是驱鬼啊,以后半夜出门也点个。”
众人为了活跃气氛纷纷附和,“对啊对啊,原来还有这个道理。”
“就算不驱鬼,防抢劫也是极好的,谁敢过来试试。”
湛长风虽知道这些学生可能是说着玩玩,但还是正色告诫道,“青灯不能乱点,对我来说是驱鬼,对你们来说可能是送命,后果自负。”
几人有点尴尬,这家伙会不会说话。
余笙道,“子时快到了,我们走快点吧。”
众人得了台阶,打着哈哈闷头赶路。
余笙拉着湛长风落在了后面,继续刚才的话题。
湛长风道,“你看我有采到一株药吗,转了个圈就半夜了,倒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她说得对也不对,寻常人会理解成找了大半天没找到草药,不过余笙却是奇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进仙雾了?”
湛长风惊了下,夸道,“你怎么那么聪明。”
“我怎么发现你还挺贫的。”余笙笑着摇摇头,不说仙雾,转而说道,“有种白叶.红经络的花叫烽火引,传说它是山神的指路之花,得到它就得到了山神的承认,能在好药山畅通无阻。”
畅通无阻?
湛长风挑了下眉,见余笙狡黠地朝她眨了下眼。
“这种花生长在半山腰上,寻常不见踪迹,只在每夜子时盛开,仿佛神来一笔般在大地上绽出绚烂多情的花海,不过花海只存在三息,便会凋落湮灭,了无痕迹。”
余笙道,“这里的人都将它当作山神的赐福,且每年山神祭,都会将它采来供在神龛上。”
“三月后就是山神祭了,我们便是来找它的。”
“是吗?”湛长风觉得她的话里藏着什么,故而也起了好奇,和他们一道去找找。
“是这里了。”众人停了下来,“接下来等着就行了。”
他们的前面是一片树林,与身处的树林,走过的树林,并无什么不同,根根挺拔的枝干立在那儿,上面枝叶影重重,下面偶有粗壮的根须裸露盘结,低矮植被朝天生长,虫子在里面细语,有时候也会有什么黑影蹿过,大概是野兔.鼠类。
湛长风突然听见有人肚子叫...
问余笙,“你确定是子时?”
“嗯,子时任何一个时刻都有可能,不过通常是子时三刻左右。”
“好,离子时还有大半个时辰,我先去抓只兔子。”
“......”
“你要吃吗?”
“......”
其他人听了,“抓兔子得多少时间啊,恐怕还没抓着就子时了。”
湛长风没听,跃入树林深处,过了一刻提着一只兔子两只山鸡回来了,“你们吃吗?”
才子才女们矜持地应了声。
“等等,少放辣粉。”
“你是来采药还是来野炊的,为什么连卤酱都有?!”
“不不,我不要吃田鼠,拿开,天呐,快把它放生了!”
“还有山鸡吗,太好吃了!”
余笙疑惑,“也不见你吃东西,怎么什么调料都有?”
“观察记录需要。”
“嗯?”
......
“我说,谁注意到已经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