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少了梨中显七人,一瞬间就经纬分明许多,尤其是拍在第十的那人忍不住长舒了口气,按照往年的惯例,那个不得不面临多人挑战的倒霉催该轮到他来做才是。www.uu234.net
剩下的人大多都是熟悉面孔,尤其备受关注的邓歌,仅次于莫修缘位数不多的立尘上境修士,尽管他一直将目光停在莫修缘,却是不仅回想起对方与常佑房的交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年排在第二位的那名师兄,两人的交手虽然差着莫修缘与常佑房许多,却同样赏心悦目,令人忍不住拍手叫好,最终邓歌险胜一招,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再进一步时,邓歌安然坐在了第二的位置上。
“难不成今年大比的榜首就这么让莫修缘这个南唐人夺走了,荆川呢?”有人嘀咕道。
“也许那个苏问真能赢也说不定,好歹是咱们北魏人。”另一人轻声说道,只不过声音到了最后连他都有些听不清楚,不过就算是蚊子嗡鸣声一样能惊起一池涛浪,先前那人冷笑道:“苏问要是能胜莫修缘,老子倒立着绕学府跑一圈。”
最终没人与他回应,即便苏问胜了杜一辰,又胜了梨中显七人,也没有人会相信他能胜过莫修缘,因为那可是莫修缘啊!
立在高台上的长香一寸寸的燃尽,原本空缺的位置也被陆陆续续填满,除了没有料到苏问会排在第五外,还有跃居第三位的穆晴栀通让让人惊愕,似乎这个长袖善舞的女子自进入学府以来便给人一种轻浮之感,左右逢源的混迹在各个天骄之间,渐渐的也就忘记对方也曾被称作西蜀的天之娇女,直到她今日出手人们才愕然发现对方竟也是位立尘上境的强者。
最终十个位置皆是有主,不过人们也都在等待,等待着口出狂言的苏问是不是真的有胆识舍弃此刻的位置与莫修缘一战。
“七贵,你觉得你们家少爷有没有这个胆量搏上一搏。”沈半城轻笑道,尽管他旗下的赌场早已经苏问的赔率翻向高涨到如明日太阳是否还会从东面升起的夸张地步,若是苏问没能夺下榜首,就算是他们沈家也得痛上一痛,而他只怕要打着铺盖卷连夜逃回墨阳城躲债,不过他从来没有吃虾米的习惯,富贵险中求,要的就是一口吃成个胖子。
“少爷会赢。”七贵自信说道,全然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拼命点头道,“少爷一定会赢。”
“对了,那晚你跟巧巧姑娘都说了些什么。”沈半城突然转变语气说道,方才还神武非凡的小仆人立刻散了气,满脸通红像个被调戏的小媳妇缩在一团,期期艾艾的说道:“那晚她一直在看月亮,我一直在看她,什么话都没说。”
不知过了多少个刻钟,莫修缘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遥望闭目养神的苏问,终于后者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远远的一道身影飞驰而来,苏问立刻眉眼带笑。
“苏小子,我没来晚吧!”风休高声喝道,从场外一跃
上高台,在其身后背着一张快一人高的长弓,紫金色泽充斥着华贵气息,那根饱满的弓弦单是着眼看着都觉得非臂力惊人者不可开,而在那壶箭筒之中插着七根通体乳白的长箭,隐约透着龙气。
“只有七根?”苏问阴阳怪气的问道。
风休气的脸颊抽搐,恨不得拔箭就射,就是那头恶龙的骸骨都是南唐视若珍宝的贡品,若非是方九大师,其余人连见的资格都没有,何况还是被后者费尽心血锻造而成的灵器,这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东西,任意一样搁在外面都足够让无数宗门为之疯狂。
“你还嫌少,就为了这七根破神箭,方九大师险些把南唐皇帝龙椅上的龙珠都扣下来了,你给老子长点心,射出去了,急着收回来。”
从没有听过射出去的箭还有收回的道理,然而若是加上灵器二字,那可就不是在射箭了,根本是在拿钱砸人。
众人虽然没有听个完整,却也听到了方九大师的名号,方九之名九州盛传,即便是南唐皇帝都需以国士之礼相迎,当初凌天宫曾以一枚点朱砂与学府换方九大师,结果自然是被拒绝,而方九虽然炼器功夫闻名天下,只是为人古怪得很,若是看你不上,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从他那得不到半颗炭火,可要是看对了眼,随手送你一件神兵利器也绝非难事,当然这个送就有些门道了,需得是你先把炼器的材料送上门来,对方再考虑要不要帮你炼,只是听对方的意思,苏问不仅是空手套白狼,还逼得方九大师险些扣了南唐皇帝龙椅上的龙珠,这面子得比天还大吧!
“梨中显那尺子听说杜一辰命人攒了大半年才堪堪凑齐送到方大师那里,就这还得求着人家数月,最后由院长出面才松口给他打了一件,这苏问那来这么好命,敢情是方九大师求着他用似的。”
“这世道变了啊!苏问真的如你们所说那样全无背景?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李首辅的私生子,这些高官都好这一口。”
“还好我跟他没什么过节,妈的,被你们说的日后真要好好拜会拜会这位大佬。”
看到苏问接过弓箭,莫修缘默契的起身前行,直到二人并排走到一处,苏问轻声问道:“不算耍赖吧!”
“你怎样都好。”莫修缘没有计较,若是对方真的毫无准备与他交手,他反倒不喜,如此甚好。
苏问报之以李的回应一笑,两人同时下场,道不同回身看了看府主大人,朗声喝道:“苏问与莫修缘榜首之争,败者将退去前十之列。”
“你们学府想赌多大?”渡世大神官轻笑道。
赵非凡双目慈祥的看向入场的两人,不以为然的说道:“都是好孩子,却要赌徒们那来作为赌博的筹码,真是可怜。”
“是挺可怜,但这就是他们的命途,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好了,凌天宫选择了莫修缘
,而苏承运选择了苏问,而输的却是你们学府。”渡世大神官自信的笑道,他从不认为苏问就能胜过莫修缘,至少现在还不行。
“现在言胜负还尚早,也许会是你们凌天宫偷鸡不成蚀把米。”赵非凡哈哈大笑,也不压低声线,朗朗笑声穿的很远。
苏问背弓提箭壶走出百尺之外,箭不是剑,近了身就没用了,莫修缘原地站在他入场时的位置,破烂的麻衣随风摆动,好在苏问也差不多,满身剑痕和尺印,像极了街边乞讨的乞丐。
苏问站定脚步,从箭壶中缓缓抽出一支箭,箭长半尺有余,通体纯白,箭锋锐利微扁,尾端无羽毛,好似一杆短矛,虽是取自恶龙胸骨,却丝毫看不出骨节相连,更像是一种精铁质感,握在手中仍有热浪翻腾,好似握住一条活物,传闻南唐皇城存放的那头恶龙尸骨,尽管已经死去数十年,仍然能够听到龙吟之声。
张弓搭箭,苏问紧握那根由恶龙龙筋锻制的弓弦,瘦弱的臂膀突然开弓,肉眼可见的气机漩涡萦绕而起,好似随着那弓弦的张开,整个空间中都充斥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苏问早先以竹竿代箭,最终竹竿没能承受住弓弦的力道,然而那时与此刻的感觉截然不同,就好像弓与箭融为一体,只在他松开刹那,便会洞穿眼前之物。
看台上的人都在感叹方大师的杰作,仅仅是开弓便引发如此异样,若是长箭射出,其威力岂非胜过枯剑冢的百步飞剑,只是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苏问在开弓的瞬间一座灵宫已然干瘪如枯井,灵器之所以称做灵器便在于它需要贯通灵力方可显现威力,所以说以苏问此刻的修为而言,莫说七箭,四箭已是极限。
感受到箭锋处滚滚倾来的压迫感,莫修缘缓缓分离双脚,以一个马步的姿势半蹲在地,双手在前,两团鸿蒙之气徐徐交错,好似道中观的推手功夫,却又隐约有着不同,并非十足的柔感,反而是透着以刚克刚的霸道,他想正面接下一箭,即便是看台上的人此刻都宁愿去相信莫修缘会选择闪开,而不是找死一样去接下这一箭,并不是苏问有多强,而是那把弓实在不该是立尘修士可以抗衡的灵器。
“。”
一声惊响,好似九霄之上降下一道雷霆,轰鸣世间,长箭离弓,只在那雷声传出的刹那,苏问身前的空间立刻卷起无数白线,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触碰地面的瞬间撕扯开触目惊心的地皮,卷着泥泞包裹出一道空洞的通道,直至最终一切尘嚣散去,众人至始至终都没能寻到那根箭的踪影,难不成第一箭苏问就射空了。
莫修缘满眼错愕的看向头顶的空间,依稀还残留着气流被扭曲的痕迹,轻叹一声,那一箭无论如何他挡不住。
苏问摇头苦笑,此刻都还在颤抖的双手证明他不是故意留情,委实是那一箭他连弓都险些脱手,抬头望向被撕扯开半边天的云团,喃喃笑道:“风教习,这箭你要我如何收得回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证道不问道
莫修缘没有再等第二箭,踏步向前,也许别人没有看到苏问对杜一辰和江棉做了什么,但他却是清楚察觉到那股不算薄弱的仙家气息,一步踏出,雪面掀起,好似地龙翻滚,一道鸿蒙气息从无袖的臂膀中蔓延而出,垂在手臂犹如长蛇。www.uu234.net
苏问飞快从箭壶中抽出第二支箭,双腿交错半蹲在地,借此稳固长弓,然而还未等他拉弓,莫修缘突然抬起的手臂,那股鸿蒙之气疾驰没入地面,下一瞬整座校场穆的一沉,好似瀑布崖下被百丈银川冲刷的磐石,承受千钧重量,苏问顿时匍匐在地,空间中滚动的灵气碾压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动弹不得。
“这是常师兄的镀灵台。”立刻便有人认出莫修缘施展的手段。
这便是莫修缘所修的缘,一缘成一道,从南唐墨水一步北来,就像一尊行走于天地间的问道榜,不断往上增添着空缺。
苏问显然早已经料到,附着体表的暗淡离火光华轰然照亮,神明法身反哺成像,重现鬼度光景,只不过原本清幽的鬼火被耀眼的离火取代,下半身似有波纹荡漾呈弱水之象,鬼影冲起,苏问好似一头脱开牢笼的猛兽从地面窜起,两指并住箭尾,弓弦紧绷如满月,长箭脱手,只听刺破耳膜的嗖一声,依稀可见弓前空间气流好似瞬间蒸发般的波纹,苏问的箭是小仆人教他的,以往他躺在床上时便时常听对方吹嘘自己如何百步穿杨猎杀大青山中的野兽,只是后来小仆人不怎么用了,觉得费事,对他而言明明一刀就解决的事情何必脱裤子放屁,不过苏问的箭却是留下来了,如果小仆人手持朴刀冲了出去,后面总要有人压阵,这是他从书中看来的道理,以往练剑的时候,他只张弓不搭箭,就以开弓姿势贴着桩子站上一两个时辰,然后默默收弓,能压得住心头出箭的躁动才是一名用箭高手真正的本事。
一箭射杀地龙,地面先静随后又是更加夸张的颤动,一道白芒破地飞出,直达莫修缘胸口,这一箭不偏不倚正正好,莫修缘躲无可躲,似乎也没想过要躲,绕在手臂上的鸿蒙之气顺着手掌抓向面前虚空,几经残影闪现,终于在其掌心处凝显出一根白色骨箭,周身空间激烈抖动,莫修缘虚握的掌心却是始终无法握紧,保持着这个姿势身形突然倒退,双脚没有离地,而是在地面上拖出两道百尺长的深沟,轰的一声连人带箭砸向高台下的围墙,赵非凡脚下轻点,一团厚重气机顺着地面包裹住正面摇摇欲坠的高墙,而其下莫修缘握住箭身的手掌被猛烈弹开,被稍稍偏离的骨箭洞穿他的左肋,穿透钉入身后墙壁,好似一面被飞石点中的镜面,裂纹飞快蔓延成网,顺着莫修缘的后背劈开一道人形深坑。
莫修缘嘴角带血,整个身子向后弓着,做肋下一圈明显比骨箭还要大上一倍的血洞,血水如泉涌,这可是实打实的伤势,自莫修缘入学府以来,甚至是他整整五年以来第一次被伤到如此地步,就像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也没有知道他这五年究竟踏足了南唐多少宗门世家,传出的仅仅只有无可匹敌四个字而已。
鲜血滴落在他的鞋面,颤巍巍的将身子从箭上拔出,随后没有去管血流不止的伤势,身躯疾驰,完全不受影响般,如同他倒退百尺的速度,几乎在苏问抽出第三支箭的刹那,后者持箭的手腕被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掌按住,随即又是一只手掌拍向他的面门,苏问翻过长弓,以弓弦抵住那只白皙手掌,从来都是向外拉开的弓弦第一次被人狠狠按下,苏问弃下手中那根骨箭,抬脚勾住箭壶的背带,接着弓弦绷紧弹开的力道向后飘出两丈远,脚尖一点,从箭壶中飞出一根箭羽,身形退去的同时手中开弓。
莫修缘并未追赶,单手握住那根夺来的骨箭放在肩头,腰盘猛然发力,扭动着伤口扫出一圈血雾,以腰部带动上身最后化作手掌一点,如同掷矛般将手中的骨箭飞掷出去,划出一道饱满半弧,其声响竟是丝毫不逊色苏问张开擒龙弓,甚至更具先机,苏问堪堪拉开弓弦,便察觉到凌厉锋芒迎面而至,根本顾不得弓弦饱满,双指松开,长箭厉啸而出,两道锋芒同时点做一处,几乎穿透耳膜的音浪扩散开来,距离最近的苏问口喷污血,被冲击的肆虐风浪掀翻,两根白色光点静止停在半空,却是悬而不落。
“咔咔。”
更加令人压根发酸的摩擦声隔空传来,矛盾较量,一方锋利,一方坚实,可若是两矛相争又当如何,一条裂纹从触碰点快如闪电般朝两端蔓延而出,箭身依旧保持前行姿态,最后从锋芒处猛然震散作漫天粉末不断向后散开,两根让无数人眼热追逐的灵器便就这么玉石俱焚,风休在高台上心痛的险些骂娘。
连开三弓的苏问汗如雨下,面色如纸,八座灵宫已然空荡了五座,右臂更是抽出般的抖动不止,不止血肉,连同经脉都好似被人生生抽出了般痛楚难忍,虽然算不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可若是最后一箭无法定乾坤,他已经败了九成。
莫修缘一手捂住肋下的血洞,方才他已经试过用神术疗伤,却发现伤口处一股邪恶气息挥之不去,使得灵力无法凝聚,只得靠着最粗浅的办法将伤口扎住,而内部的伤势就只能靠他强忍着,还有三根箭,从他方才自己掷出一根的感受来看,苏问最多还能射出一根,但他不想冒险,最好的选择就是让对方抽不出那根箭。
没有贸然出箭的苏问将那张大弓横在身前,取出两根骨箭别在腰后,将最后一根箭留在箭壶之中,要怎样才能让箭稳稳钉在它该在的地方,最好站的近些,突然抬脚踢飞箭壶,身形顺势紧跟前冲,竟是朝着莫修缘而去,莫修缘双眼微眯脚下连连退开五十步,就在那箭壶落在苏问眼前时,一团混杂雪土的泥块被他踢起,打在下坠的箭壶上使其再度飞起,一人一箭再进五十步,精气神与灵力如同他手中的弓一般饱满,终于在箭壶再次落到苏问眼前时,飞快探出手掌从箭壶中抽出那只骨箭,可就在手掌接触箭尾刹那,好似托住千斤重担,那根骨箭拖着苏问的身形一同朝地面飞速下坠,明明是才掌握不久的镀灵台,却是在莫修缘手中施展的恰到好处。
苏问灵巧贴地前滚,松开那支箭,再起身的瞬间抽出身后的第二支箭,此刻他距离莫修缘不过十步,万里无云的晴空,在雪停之后更带着一丝难得的空白,轰隆,一道沉闷雷音滚滚而起,来自墨水三大道行之一雷鸣殿的雷音,顿时浓云弥补,一道手腕粗细的雷霆直坠向苏问天灵,那本该指向身前的箭锋不得不高举头顶,好似一道从地面冲向苍穹的雷光怒而冲起,与半空中那道雷霆折在一处,瞬间劈开天罚威力,骨箭逆行而上将令无数修士闻之胆寒的天地之力硬生生撕裂,一箭破开黑云重现光明,就在第一束光亮再度洒下之时,苏问正好起身贴在莫修缘面前,最后一根箭被他倔强搭在弓弦上,已然止不住颤抖的右臂奋力拉开弓弦,仅仅只能做到三分之一不到的开度,但如此近的距离,似乎足够了。
只是他终究离莫修缘太近了,近到那把众生剑在出鞘的瞬间便斩断了他所有的幻想,明亮耀眼的剑光掠过苏问身后看台上的众人,将所有人的视野淹没在白芒之中,光华之中苏问吐血飞出,擒龙弓替他挡下宽刃,也重重砸在他的胸口上,莫修缘弯腰拾起那根开弓却未能射出的骨箭,寒风凌冽,吹拂起他的发梢,一切都结束了。
即便是那些从未看好苏问的人此刻也都说不出思量已久的风凉话,无论如何苏问是第一个将莫修缘逼迫到如此地步的修士,而似乎北魏一直引以为傲的学府终于被一个南唐人从里到外踩踏的粉碎。
苏问挣扎的坐起身,盘腿将擒龙弓收在身前,所有人等了他十息,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两个字。
“你输了。”莫修缘轻笑道,没有胜者的骄傲,总觉得少了什么。
“似乎看上去是这样。”苏问惨笑着说道,可就是厚颜无耻的不肯说出那两个字,因为他想问一件事,“你会杀了我吗?”
莫修缘停顿片刻,望向高台上满目慈祥的渡世大神官,随后沉声说道:“会,这是你我的缘,到了结果之时。”
“果然如此,莫修缘,你这家伙虚伪的很。”苏问摇晃着起身站定,将那张弓背在身后,右手拇指平静的按在腰间的龙舌上,“我可以输,但是却不想死。”
“我本来有二十三道缘,北上而来少去八道,救你散去五道,方才又用了两道,依然还有八道缘,你还有什么。”莫修缘如数家珍般说道,并非炫耀,而是再告诉对方一个事实,修缘之人莫修缘,此生只为修缘行,而你在我眼中也仅是一道缘。
“我也有一道缘,一道你永远修不到的缘。”苏问拇指轻起,寸许寒芒顿时惊艳了天地,就连始终安然端坐的渡世大神官都猛的睁开眼睛,赵非凡笑而不语,身为天地掌道者的凌天宫,拥有集万千道法于一处的问道榜,这些都是天地与世间的缘,莫修缘修的是缘结的是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凌天宫去修行天地赐予众生的道,但有一道并非来自天地,曾有一人借剑入问道天,不是问道,而是证道,证已有之道,证属于他自己的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箭同样是剑
莫修缘虽然用剑,却终究只是用剑,那柄剑名叫众生,不是道而是他用来与众生修缘的道路,宽刃待人,修尽苍生善缘,窄刃判罚,以恶惩恶,如果说凌天宫教给他的大神光之术用以渡世救人,那么这把剑就是他唯一一种看待世间善恶的方式,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使本是恶人只需心存善念便可超脱,而凌天宫的教义却是不讲因果,只论源头,恶便是恶,纵然行千件善事终究抵消不过一次恶念,而善人终善,不行善事便是最大的恶,正如五十年前群雄入问道天为苍生守岁,若无苏承运巧舌如簧,大骗天下人,只怕少不得一场血雨腥风,而今日也是如此,我与你修缘,为人不为己,大善,你可死,死得其所。www.uu234.net
苏问拇指扣剑,沛然剑意四散而出,仅仅露出寸许光芒依旧刺骨,当初程涛从西蜀走来,一路七千四百里方修的破字剑诀真意,若是不死早晚要入一代剑侠之列,苏问自沧州学剑,在背荫山与天山剑痴互换一剑不输不赢,其后舍众生剑意入帝王道,可说单是剑道机缘就已经胜过无数剑士,而今两人相对,一个手持众生,一个心存王道,只可存一。
“陆行收了个好徒儿,把他的一身本事都学来了。”渡世大神官啧啧赞道,眉宇之中流露出一抹忌惮,甚至是不与隐藏的杀意。
“未必,陆行想教他的他未必学来了,反倒是不想教的他学了个七七八八,当年陆行一剑斩断七十一座仙山,你等已经称奇,殊不知剑冢凝聚了百年气运就为了换这一剑,只要还剩一座,前面斩去再多都做不得数,凌天宫终究压过剑冢一头,想必他也是这么想,所以才不与人提及,说是骄傲,更是自负。”赵非凡轻捋着长须,话语中听不出是褒是贬,若是换个人如此评判,换来的定是嗤之以鼻,可他赵非凡这么说,就是琼经再次也得点头称是,五十年前那些人物虽然涌入江湖之中,只是如今的江湖早已不复往日光景,好比深海的蛟龙沦落到溪沟之中,修为能存之六七已是不易,哪敢奢望重回闻道境界,除非如许木子那般断了因果,弃了命数,做了那天地之外的短命人,只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渡世面色微沉,轻声言语道:“我在去往背荫山的途中见过两剑,一剑霸道无比,睥睨苍穹,只是满身戾气,不可轻易靠近,另一剑虽然温和朴实,却内劲厚重,而这两剑却皆出自一人之手,南辕北辙,岂不是荒唐。”
“你凌天宫还不是妄图用一个莫修缘去吃透三千大道,陆行没你们那么贪心,就这两剑,只要成了,连凌天宫的匾额一同斩了去。”赵非凡笑道,“苏承运想让苏问顺着陆行的路走,可这天底下的位置就好比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坐着了,后来的人就没有位置了。”
“但谁又说得准,也许苏问比陆行更早明白了第二剑。”
“你觉得他可能吗?”
“我觉得有什么用,我还觉得莫渡应该死在问道天里才好,我不过是个躲在学府里苟延残喘的老叟,说不上话。”
渡世微微抖动着脸颊回应道:“您还真是谦虚。”
有些事他早就清楚,苏承运想做什么,五十年前,甚至再往前一直都没有变过,莫渡没有出关,琼经也不下凌天宫,可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都能肯定的事情,琼经没有道理只听阴曹一家之言就草率认同,他在等着苏问成长起来,这种想法有多疯狂,不仅仅是与苏承运走钢丝,更是在莫渡眼前耍手段,学府大比的结果算不得什么,问道天才是琼经想要的。
可是渡世宁愿苏问今日就死在莫修缘手中。
剑光骤起,两道沛然剑意相隔百丈碰撞一处,生生将地面连出一道一人宽的豁口,莫修缘的剑很特别,苏问的剑也很特别,但不可否认无论是苏问的破字剑诀还是莫修缘胜柳化颜时的破天一剑都给众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苏问突然暴起,背负长弓身躯几乎贴地前行,并非单纯的走马观花步伐,而是杂糅了一种特殊的灵气法门,好似一只俯冲汪洋的鸥鸟,学府的十二字诀中唯独破字决是剑法,其余十一种字诀都为运转灵力的功法,与郎家的九字言决大同小异。
从某种程度而言,莫修缘的剑道比起苏问更加粗浅,他甚至从未联系过出剑,也不懂何为站剑何为走剑,但他只需要清楚剑刃可以伤人便足够了,笔直的剑路大大方方的从苏问正面划过,一阵火星溅射,两把堪称神兵的利刃铿锵碰撞,苏问悄然压低龙舌,靠着剑格抵在众生剑上,身形继续前冲,每一步都在地面上塌的无比沉重,留下一枚枚半寸深的脚印,莫修缘跟着苏问的身形被迫后退,并非是他守不住苏问这一剑,而是那股铺面而来的压迫并非纯粹的剑意,还有阵阵硬如砖墙的气机,尽管无人知晓莫修缘究竟开几宫入立尘,但既然能够引来雷罚渡劫,必然不似常人,竟是被苏问以灵力压制,除了那八座灵宫以外,从未听闻过的宫门图腾也是关键所在,金龙腾飞,朱雀厉啸,外人或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唯独莫修缘看到眼前神迹闪烁,越是往后越是胆颤心惊,诡异的人面,好似从血肉之中生出的柳枝,那尊不会转动,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声响的罗盘,以及最后那座古朴石门。
顷刻间无数画面如浪潮一般涌入脑海,不知见过多少次的梦境,充斥血色的天地,苍穹上破开一个窟窿,堵不住的血水从窟窿中涌下,一颗巨大的骷髅头悬在半空,空洞的眼眶注视着身下那方矮矮的石台,似乎有无数如黑点一般的人影在朝拜着,面色惊恐,被血水淹没依旧无动于衷,直到化作琥珀一般被尘封其中,而石台上的人面终
于越发清楚,正是他,那一瞬整个人猛然清醒,好似从水中打捞出来般大汗淋漓,一道刺芒正中他的肩头,龙舌短剑锋利异常,只是在他晃神的刹那便深深的穿入皮肉之中,但是那痛楚让他清醒,眼前的人面被苏问取代,众生剑起舞,却是堪堪划过对方脖颈,只留下浅浅一条血线,苏问惊诧之余飞快退身,龙舌从对方肩头拔出,血流如注。
老伤未愈新伤又起,莫修缘的面色异常苍白,身上两处伤口血流不止,不得不靠着众生剑勉强站立,渡世大神官的神情同样凝重到了极点,终究还是让身旁的老狐狸找到了关键所在,谁都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把宝压在了苏问身上,又或者是期望常佑房,其实用一个柳化颜去换整个学府的安危才是他真正的算计。
“人人都说莫修缘三千大道无一不通,可其实终究无一道属于我,我行遍九州,入一宗修一缘,你说有一缘我永远修不到,其实那道缘我不用修,因为我本就会。”莫修缘突然直起身子,鲜血滴落在剑柄之上,顺着那条并不对称的引血槽贯穿剑身,终于那道窄刃被他举到了身前。
“不懂剑便不能用剑,这是谁家的狗屁道理,苏问接下我这一剑,你就可活。”
莫修缘寒生说道,从未有过的凌厉杀意无论是人还是手中的剑,众生剑被他缓缓舞起,在半空中划出一轮满日,光芒万丈,随后他松开手掌,那柄剑直射苍穹,破开云海,好似一场火烧云燃尽半边天空,映射而下,团团火光坠落,笼罩整座校场,看台上的众人错愕抬头,不知是该躲还是该逃,随着莫修缘抬手一指,漫天火光汇聚一处,犹如岩浆在虚空灼烧,锻炼出一把百丈长的熔岩火剑,影阴垂下,横贯场间。
人之初,性本恶,天道哺育众生,立法规,传大道,框定天地规矩,吾为天地传承,替天行道,掌刑法之剑,判善恶之人。
苏问抬头仰望,自古以来,人人只记得剑道宗师,剑仙剑神,可天下剑士何止千万,不懂剑便不能用剑,不懂剑便不能学剑,“莫修缘,你我真的很像,我也不适合练剑,可我一样要用剑。”
手中龙舌随手上扬,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取下身后长弓,沧然三尺三,重在三尺三,陆行随手可成剑,以天地为剑匣,寸众生之剑,因为他有剑意三尺三,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话老理不老。
苏问面色如常,龙舌短剑悬在弓与弦之间,剑锋直指熔岩火剑,虽然已无灵力支撑他再次拉弓,但是方九的灵器天下无双必有不同之处,咔嚓,苏问手腕上的神木雕应声裂开,磅礴灵力从泥丸宫中鼓荡而出,两股念力合二为一,好似一双虚空大手手握长弓,七寸短剑做箭簇,剑意凝结成箭身。
这一箭同样是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缘与剑
熔岩火剑顷刻坠下,撩动着赤红色的气浪好似蒸汽翻腾,如同将凌天宫的一座仙山连同环绕的云海一同搬来,从苍穹之上倒载而下,反观苏问以剑代箭,既无骇人视觉,也无雷霆声威,蚍蜉撼大树般笔直冲向那庞然大物。www.uu234.net
渡世按捺住出手护住校场的冲动,他并不知晓莫修缘何时学来的这一剑,但其威力却是已然突破了立尘境界的范畴,便是陆行再次也免不了道一声好剑,只是如此磅礴的阵势似乎有些过头,好似一滴雨水滴落蚁群,难免伤及无辜,身为渡世大神官又怎能容忍此事发生,只不过他身旁的那位老者却是不稳所动的打着瞌睡,明明已经到了胜负关键,对方反倒不在意,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两位闻道神仙同时在场,对方的反应让渡世不由生出一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念头,反正是你的学府,你都不急,我便看你有何手段,索性坐上壁观。
莫修缘指尖下坠,那柄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惊人的巨剑顿时划破一道又一道乳白气浪穿透而下,而那支小巧纤细的飞箭逆行直上,终是在半空之中二者如期而至,令人预料之外的,巨剑非但没有摧枯拉朽一般将飞箭碾压成渣,反倒双双静止半空,刺破耳膜的摩擦声在半空中传荡。
只是箭终究是脱手的兵刃一旦离手,威势便已经定下,而莫修缘以灵力操控巨剑,犹如海纳百川,源源不断,此消彼长之下,存在瞬息间的平衡立刻分崩离析,那柄巨剑如同洞穿空间一般生生将飞箭压弯,然而后者虽然躯体弯折却始终不退。
苏问仰头凝视,口中振振有词,论飞剑普天之下无人可出剑冢之右,百步飞剑更是剑术尽头,苏问从冉红云那里学来的粗浅驭剑功夫,虽然只是皮毛,可这层皮毛却是货真价实出自百步飞剑之上,陆行千里借两剑,苏问虽然只接下一剑其中的意境也足以让他受益匪浅,何况那柄黑剑可是来自剑冢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兄弟二人之手,双指成剑直至苍穹,体内十四道经脉尽头处的花骨朵含苞待放,丝丝仙家气息
逆流而出,此刻正是灵宫空荡,仙家气息鸠占鹊巢,顺着苏问指尖逼出,与半空中的飞箭遥相呼应,弯曲的箭身猛然打直,如同力士角斗,不分上下。
熔岩巨剑坠势受阻,一抹血丝从莫修缘口角逼出,身上两处贯穿伤口更是触目惊心,那座被修缮更加牢固的堤坝竟是隐约有了再度崩溃的迹象,让他不得不分心一般镇压体内翻腾的气血,同时开掌倾覆,猛然下压,天空中顿时雷音咆哮,飞沙走石,一层连这一层的波纹将地面激荡的好似湖面,八道鸿蒙气息凝聚而成的蟒蛟从其体内窜出直扑巨剑,气冲斗牛。
苏问好不容易仰仗仙家气息夺回的主导顷刻间不复存在,飞箭连退十五丈,连同他自己同样被那股崩山镇海的气机镇压在地,比起镀灵台还要难熬数倍,因为这种压迫不仅仅来自灵力,更是透过血肉镇压着整座泥丸宫的神识。
巨剑砸落,势头难挡,由剑意凝结的箭身此刻已经呈现透明,箭尾处更是肉眼不得见,苏问艰难抬头,那双澄澈的眸子中突然跃出一团金色火焰,刹那间隐匿在云层之中的雷霆齐齐现身,如此场景好似苏问步入一等起凡时的狂雷天牢,龙舌短剑终于抵挡不住巨剑重压,最后一丝剑意崩溃,短剑好似无根浮萍被掀飞百尺,再无阻碍的惩戒之剑当头刺下,巨大阴影笼罩校场,看台上的众人直觉一阵胸闷,气血倒流,周身灵力皆是被那巨剑引动而去。
苏问已无反抗之力,七窍出血染得满脸血污,却是勉强盘腿坐着,双手撑着长空遥望向那已经近在咫尺的巨剑,瞳孔中的金色火光越发猛烈,似要夺眶而出,一道巨人幻影凝聚在苏问身侧,神明法身,终于在此刻危急关头显现而出,然而依旧无法止住那柄锋芒坠落,神明头颅不堪一击被碾压的支离破碎,整个身躯寸寸崩溃,漫天黑云压顶,电闪雷鸣,那道百丈火剑犹如天罚从苍穹而来,如此是劫,天劫,上一次苏问好命身旁是莫修缘,对方大方的赠予他一枚点朱砂,而这一次终究是要换回去了,他
很讲规矩,人情这东西也最难讲规矩,他想还,对方却要他拿命来还,于是他只能不讲规矩。
突然一道璀璨光华破开黑云,好比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到从棉被上划过,泾渭分明,重现光芒,却并非冬日骄阳,而是一道刺目金光映射半空,勾勒出一具千百丈高的身躯,腰身以上没入云层,下身璀璨琉璃,身披金甲,只见其大手张开,生生从半空中握住下坠的熔岩火剑,明显那条手臂随着巨剑下坠了半息,终是将那剑握的紧实,此刻再看剑锋处距离苏问不过十丈,劲风撩动着他散乱的头发,那股炽热感扑面而来,将他苍白的面色生生蒸出一抹红润。
“这是。”渡世大神官蓦然坐正身躯,不可思议的望向那尊金甲巨人。
“是不是后悔没在背荫山一除后患。”赵非凡轻笑道,对方虽然没他活得久,可凌天宫的典籍总该不少写了不少。
渡世没有回答,而是蹙眉看向自己的弟子,从对方神情中他竟没有看到丝毫慌乱,就好像早已预料般冷静,他是莫修缘,从南唐走来从无败绩,却要在学府败下两次,一次是苏问,第二次仍然是苏问。
巨人提起火剑从云团中扫过,依稀可见一张庄严肃穆的面孔睥睨众生,只见那巨人张开大口,如同吃枣糕般将那火剑吃入口中,嚼的咔嚓作响,不时有火团坠落,校场外细微亮光突然闪烁飞入场中,苏问摇晃着身子借着擒龙弓站起身来,手掌探出,龙舌短剑平稳入手,苏问迈出脚步,那具金甲巨人便浅淡一分,化作点点光华涌入他的体内,整个人好似佛家的金刚不坏之身,光芒熠熠,苏问走的不快,可莫修缘却怎么也躲不开,他仅剩的八道缘都已融进了那把火剑,也随着那把火剑一同被金甲巨人吃入腹中,此刻的他好生落魄,不知是否还能想起最初他对苏问所说的话,但是对方却还记得,当那柄剑锋终是抵在莫修缘的脖颈处时,苏问轻笑道。
“你的缘没了,而我还有一剑。”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乱臣贼子
很难想像上千人的校场在这一刹那间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没有人愿意甚至是唐突的打破眼前的这一幕,有人心头反倒升腾起了另一种念头,如果苏问把手中的剑再向前刺上一寸该多好。
然而这个念头也如鬼魅一般充斥在苏问的脑海中,没有缘由,只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好似有无尽的诱惑引导着他将短剑刺穿莫修缘的咽喉,高台上渡世大神官手掌暗暗攒紧,却因忌惮身旁的老者而不敢妄动,如坐针毡般不安。
此刻二人的神色反倒是苏问眉头紧蹙,十分难耐的模样,而莫修缘似笑非笑的望着对方,静静的站着,丝毫不在意脖颈处传来的阵阵寒意。
就好像最初莫修缘给苏问的十息,此刻后者仿佛也在等待,却同样没能等来那两个字,长香一点点燃尽,终于众人期待的那道寒芒骤然挥舞,一缕断发顺着莫修缘的肩头飘落,他缓缓伸出手将其接住,目光中满是迷惑。
“你本来可以赢,我知道。”苏问轻声说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短剑收回鞘中,转身离去,“可你不想杀我,我也知道,你放过我两次,又救了我一命,我记的清楚,这一次就当还你,榜首我也不要,还你两次......”
“认输。”不等苏问说完,莫修缘突然开口喝道,与此同时,那支长香最后的火光也随之熄灭,渡世紧绷的身躯猛然松弛,不知是可惜还是庆幸。
停下脚步的苏问猛地回过头,莫修缘甩开垂在眼前的长发,仰面坐倒在地,大口呼吸着,既无沮丧也无伤感,而是放下一切的闲适,就如他一年前渡江而来时的无拘无束,“我要离开了,这人情我一定要你欠下,想这么还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这家伙的命都是我的,我莫修缘的。”
“你这家伙真是虚伪。”苏问忍不住笑骂道,不管对方究竟只为修缘还是别有用意,只是那日这世间能救苏问的人屈指可数,偏偏就是他莫修缘,苏问向来不喜亏欠别人什么,而这辈子亏欠最多的也就两个,一个七贵,另一个便是莫修缘。
此刻后者冲他轻笑,而前者恨不得让整个天下人都知晓学府大比的榜首是他家少爷。
“少爷,我就说我家少爷一定赢的。”七贵手舞足蹈的在看台上蹦跳着,一旁的沈半城情不自禁的掩面远离,先不说你是大神官的记名弟子,好歹咱也是立尘境界的宗师人物,多少讲点颜面。
“你看,我就说胜负未必如你所料。”赵非凡轻笑起身,剩下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说到底他来这里只为了看住两个人,一个是渡世,另一个便是莫修缘,若是莫修缘真的胜了,这世间便要少一个天道之子,尽管没人会相信像他这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会对一个晚辈出手,不过付丹阳不也同样没有料到李居承会用下毒这种卑劣手段,有些人越老越在意颜面,只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丢的太多,偏偏这两位总是风光无限,更何况后者这个不知活了多久的老怪物,脸面这种东
西早就看淡了。
渡世知道对方只是自说自话,没有搭理,更不知该如何搭理,如果对方出手就算是两个他也绝无可能拦下,而他之所以还会坐在这里,本身就很矛盾,既想莫修缘胜,却又不希望他死,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苏问死,可惜某人并不愿意。
那一日的校场,上千人静坐久久不愿离去,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学府外的世界,只知道送信的书童将战报交给说书先生的时候,先生猛地一口鲜血喷出,随即两眼一黑昏厥在地,京城不知多少人家捶胸顿足的大骂,骂莫修缘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更有骂苏问赚黑心钱,险些游街示威,堵在赌场门口闹事,逼得京兆府衙门和南镇抚司出了好些人才将局面镇压。
不过事后沈半城十成银两退还九成,不仅博得满城百姓赞颂功德菩萨,但凡是苏问的产业也都处处生意兴隆,人人道好,而且单是那扣下的一成赌银都是赚的盆满钵满,不愧是被沈老爷子认定为家族未来的掌舵人,一番手段名声,钱一样不少,苏问一夜之间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跃成为北魏风云人物,两败莫修缘,声望仅次老首辅李居承。
就连华文渊老太师都亲自前往那座小庭院为苏问道喜,然而但凡知晓那夜所发生之事的人都清楚淮文渊老太师此行绝非是为道喜而去,将阴曹摆渡使挡在临渊之前的那支魏武卒从何而来,那名打的赏善司毫无还手之力的奇女子又是哪位,无人知晓,但是消失依旧的北府军究竟从何而来,又是谁人只会征南将军府的亲兵剿灭细作,这两件事各位大人可都是心知肚明。
苏问虽然不认识这位老态龙钟却目光神采奕奕的老者是谁,但他却认识与其同时走近的征南将军府校尉,孙王权。
“苏问我与你引荐,这位是淮文渊怀老太师。”孙王权特意提点到。
苏问恍然大悟,尽管他任着南镇抚司千户的职务,却从未真真切切的踏入官场,不过淮文渊的名字并不比李居承逊色多少,他就算再怎么无知,只需在京都走上一日也能听到十几次,淮文渊淮老太师铁了心站在岐王一边,谁也不知道这位为北魏尽忠多年的老人为何会突然起了异心,难道真是对当今陛下失望透顶,可明明陛下才刚刚表现出自己精明强干的一面,而李居承也终于退居幕后,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发展着,何苦在此刻要横插一手,还表现的如此强硬。
“淮老太师到访,小子诚惶诚恐。”苏问恭敬一拜,不管那夜孙王权的出现是对方的意思还是陈茂川顾念情分,总之都救了他,也许对这两人而言无非一句话的功夫,可这条命就是苏问的一切,只是一拜理所当然。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苏公子不仅在背荫山协助凌天宫剿灭魔教余孽,如今又夺得大比榜首,真可谓是栋梁之才。”淮文渊切声说道,满脸的褶皱无不透着慈穆喜爱。
“老太师过赞了,快请上座。”苏问连忙引座,让七贵奉茶。
淮文渊微微一笑,当仁不让的坐在堂中上席,端起手边的瓷杯,郴州官窑烧出的瓷器一直是京都大官家中的不二之选,只是如今郴州分为靖、渝、宣三州,曾经的郴州窑也一分为三,虽然瓷器售卖利润可观,可大半的银两都入了当地官员的手中,以至于郴州总是民怨沸腾,今朝新州制的首改便是郴州的官窑。
“苏公子在大比之中大放异彩为北魏争回了颜面,又广施银两,如今京都百姓可都伸着拇指赞扬。”淮文渊抿了一口茶,一旁的孙王权偷笑,能让老太师开口打官腔的人,这么些年也就只有李首辅一人,而且往往都是明赞暗讽。
“不过仍有人对苏公子意见不小啊!”
“哦?”苏问故作惊讶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兵部尚书杜泽杜大人。”
显然连孙王权都没有想到苏问竟然会如此大胆,而淮文渊就要显得老练许多,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将杯盖重新滑动一下说道:“杜一辰灵宫被毁,此生都是个废人,杜家一脉单传,到了杜泽这一代才飞黄腾达,对于这个独子更是寄予厚望,如今修途被毁,进身官场也无望,昨日杜泽在殿前跪了半日,痛哭流涕,被陛下召入内廷去了,苏公子与杜一辰之间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不过苏公子还是听老夫一句劝,少一个敌人就少一堵墙,杜泽对于陛下来说是不可缺少的臂膀,苏公子虽然意气风发,可还是要记住北魏毕竟是陛下的北魏,听闻府上有位神医,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哦,官场的事情我并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杜大人若是想来找我麻烦,我也绝不会息事宁人。”苏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袍,再度拱手道:“不过仍是要多谢老太师提点,小子身体抱恙,委实不便接客,还请二位见谅。”
再清楚不过的逐客令,淮文渊面不改色,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不讨饶了,对了,殿下一人在沂水殿冷清的很,那日谈起苏公子甚是想念。”
“改日我会去拜访殿下。”苏问点头道。
七贵端着两倍还热着的香茗,蹙眉不悦,“挺好的茶,也不喝完,早知道就用茶叶渣子了。”
苏问沉默不语回念着淮文渊所说的话,抬手拍了拍七贵的肩膀朝房间走去。
淮文渊与孙王权离开庭院,两人闲庭信步的走在街市上,老人面露喜色,连步伐都轻快许多。
“太师早就猜到苏问不会妥协。”孙王权开口问道。
“岂止是不妥协,三日之内杜一辰必死。”淮文渊自信说道,他故意说与苏问听,便是算准了对方猜到了陛下对他的态度,一个杜一辰不管能不能将苏问转向岐王殿下,但一定能让陈茂域与其彻底决裂,以他老辣的目光何曾看不出李居承对苏问的态度,而他想让陈茂川登基大位,却是始终绕不开这个他骂了十年的乱臣贼子。
第一百七十章 此去临渊
已经来过多次的学府后山,苏问仍是止不住驻足仰望,整个京都车水马龙繁华异常,却仍有这一处与世隔绝般的世外清修之地,而整个学府之中又独属此处更显人杰地灵,两座竹屋一高一低看得分明,苏问第一次来时,谁被杜长河不由分说掳来的,也是第一次听闻神念一词,见识过对方通天彻地的手段,可他还是漠然离去,此刻再次登山,他特意绕开了那座两面通风的竹屋,走上山顶,可惜绕开了竹屋却没能绕开主人。
杜长河死皮赖脸的坐在赵非凡身旁,虽然一言不发,可那张郁郁寡欢的面容分明在不停埋怨,学府大比的排名已经确立,苏问毫无疑问的榜首,其后是邓歌与穆晴栀,前十共九人,第六的位置空缺,除了前三人能够得到一枚凌天宫神符外,其余六人被奖赏了一年三文馆的出入资格,以及一套上乘武学,邓歌与穆晴栀的神符早早发下,只不过令人错愕的是,穆晴栀却是将那枚神符赠予了常佑房,不过事后细细品味其中得舍,谁又敢说这女子不如男儿的睿断果决。
今日苏问不仅是来讨要他的神符,还可以向赵非凡问一件必做回答的事,如果说一枚神符是让你拥有走向强大的可能,那么能够得到赵非凡一个答案,便是注定变的强大,这个不知活了多久的老人,他所拥有的便是天地间最直接的道理,多少人虚心想要向对方讨教有关修行的困惑,却始终连这座青山都无法登上,毫无怀疑,这一问至少能让苏问摸到不惑境界的门槛。
“想好要问什么了吗?”赵非凡轻声问道。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苏问带着怀疑,连那位飞升的圣人都不敢说通晓一切,何况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并不显得睿智,反倒有些瞌睡昏沉。
赵非凡轻捋着长须,倒是没有自夸,谦虚说道:“若真是什么都知道,我又不需烦恼了,至少关于你,管你苏承运的事我一丝一毫都不知晓。”
苏问犹豫着是不是真要用这么宝贵的机会去找一个莫不相干的家伙,还是借机问一问对方有关立尘境界的感悟,迟疑了片刻,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走出家门时心中所想的问题。
“您知道赵钱孙在哪吗?”
尽管这一路无人指导他修行,可他依旧跌跌撞撞走到了立尘境界,相比之下在背荫山葬仙台上他所看到的画面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急迫和焦躁,让他不得不把一切都压在那个神秘的赵钱孙身上,曾经的横院副院长,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在临渊之中,可南追星却一口
咬定对方从未离开过阴曹。
“知道,他就在学府中。”赵非凡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口说道。
“他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赵非凡并出两根手指,满脸认真道。
苏问眉头微皱,倾斜着脑袋看向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对方身为学府府主而显得唯唯诺诺,冷声喝道:“府主大人不会是有意戏弄我吧!”
“放肆,什么叫戏弄,规矩就是如此,是你自己开口问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杜长河幸灾乐祸的站起身呵责道,心头畅快无比,你小子也有今天,当初老子就差跪在地上求你,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或者你答应做我徒弟,我倒是可以帮你求求情。”杜长河立马改口道,双手负在身后,一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总要把以往丢的面子讨回来,日后才好指教弟子,不然这家伙那里懂得什么是尊师重道。
“你这是趁火打劫,我只听说过求着拜师的,还从没见过求着收徒的,都说送上门来的不是好货,你越是如此我越是要好好斟酌斟酌。”苏问随口一句便将对方怼的原形毕露,若不是有赵非凡在此,只怕这间竹屋也在劫难逃。
“你这小子,求着拜我为师的人能从京都排到建康去,老夫一样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认准了你,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于这一点整个北魏甚至南唐都无人敢反驳,如果不是杜长河少有交手,无可比较,怎的也要排进武榜前十的位置,至少与那位西蜀诗仙不相上下,何况神念可是排行第二位的神通,即便明知自己不是那块材料,不去撞一撞南墙几人会死心。
苏问莫过头不去接对方的话茬,看着赵非凡开口说道:“府主当真不愿意告诉我。”
“不如这样,你听我说完一件事,如果回答能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
“说。”
“许木子你可记得。”
“当然,承他的情,我差点死了两次。”苏问笑道,不管是一等起凡时的天威浩荡,又或是背荫山的火烧空山,源头都是一个许木子。
赵非凡摇头叹息道:“若他为某人做了件了不得的事,而对方非但不知情,反倒言语刻薄,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府主有话直说无需拐弯抹角。”苏问听出了对方弦外之音,
开口说道。
“好,我便告诉你,那夜你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的从杜府走出,只因有一人替你去往阴曹赴死,七殿阎罗,十万小鬼,就算是把神兵利刃也该砍断了,可怜那千古风流,也只剩下与鬼风流。”
“他死了。”苏问蹙眉问道。
“本就是求死之人何来死于不死,早晚都要死,你可愿意去见他最后一面。”赵非凡突然眸中闪烁光彩,正襟危坐问道,这番话杜长河显然并不知情,整个身子不由紧绷,看向身旁的老友,几十年的交情,他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绝非是在说笑,可阴曹正愁有两柄剑悬在头顶无法出世,你苏问偏偏送上门来岂非羊入狼口。
“我如何去。”苏问长舒一口气后,神色坚毅问道。
“阴曹本在临渊下,你入得了临渊,便下得去阴曹。”
苏问没有答话,连神符也没有取走,转身离去。
“赵非凡,你个老不死的,你是要让我徒儿送死去吗?”等到竹屋中只剩下他二人后,杜长河浑厚的嗓音整座后山都清晰可闻。
赵非凡不以为然的揉搓着有些发蒙的耳朵,喃喃自语道:“那里是苏问要找赵钱孙,分明是苏承运想见他,这座学府早晚要还给他的,不过你若是做了苏问的师傅,这份情愿可免学府一劫。”
“你的意思是?”杜长河突然坐正,半信半疑的问道。
“学府这些年确实太安静了,阴曹想要出世,凌天宫不想管,可总要有人去敲打敲打他们,横院的弟子回来了许多,当年跟李居承做的那场交易,现在是时候兑现了,至于能不能收到这个徒弟,你自己好生把握。”赵非凡点到即止,并未继续往下说。
“被你这老鬼惦记上了,才是阴曹那群小鬼的劫数,给他们翻腾了这么多年,谁得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只是何必让我那徒儿掺和进来。”
“有些事你只看到一面,却又看不到第二面,阴曹的人终究只是这尘世间的过客,要借主人家的手才能驱赶这些闯进来的野兽,何况我也想知道两个人都姓苏的人,心里想的是不是也都一样。”
......
趁着学府大比之后的余热,一行队伍缓缓进入京都,李在信回京,合阳郡守吕登科打入临渊,卖国之罪铁证如山,李在孝加不察之罪,先行杖责一百,吕登科游街三日,月后斩首示众。
第一百七十一章 赐字
杜府自那夜之后清冷的紧,断壁残垣至今都未修缮,杜泽从宫中回来后神情阴晴不定,看向独子房间,掩面轻叹一声,推门而入,浓郁的药香充斥整座房间,杜一辰侧卧在床,空洞的双眼怔怔的望着墙壁,看不到丝毫气血的脸颊与死人无异,只是在看到杜泽走来后,整个人强打起精神从床上撑起身来,艰难开口道:“爹爹,如何。m.www.uu234.net”
“陛下让你安心静养,等康复了便去翰林院领个差事。”杜泽轻声说道。
杜一辰如同发狂般咆哮道:“安心静养?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这一切都是拜苏问所赐,他一日不死你要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辰儿,事已至此,为父也无能为力,陛下会免去苏问镇抚司千户之职,便是如此了。”杜泽大袖一挥背过身去,已是年过五十,自以为看淡了风云事,此刻仍是住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他虽贵为二品的兵部尚书,却也不过是皇帝身下的一条狗,你可以叫,但绝不能擅自咬人。
“哈哈,杜泽你可真是条好狗,自己的儿子被人糟践成如此模样你都可以视而不见,你要的你的官位,你的权利,去像一条狗摇尾乞怜,你枉为人父。”杜一辰怒而直呼其名骂道,鲜血从口中激涌喷出,染红了床榻。
“辰儿,你好好养伤,此事不要再提,日后老实做个持笔文官,不要再有别的念头了。”杜泽艰难说完这句话,扶门而出,再关上门的刹那,整个身子瘫软坐地,无声的嘶吼发泄,一扇门隔着两父子,一人咆哮怒骂,另一人老泪纵横。
京都同样不平静,李在信回京那日引得朝野沸腾,无人相信吕登科会行通敌卖国之事,却也无人站出身来替对方辩解一言半句,李居承在朝堂上小憩的次数愈来愈多,也愈来愈长,以至于错过了许多事,吕登科若是认罪伏法,此罪必定加身李在孝,这位白衣军神自入京以来便是连坐之罪,从常明到吕登科,从不开口辩解,默默在临渊赏雪,这对京都的异乡客只隔着一面墙,无话可说。
但李在孝不是吕登科,一个吕登科死了便死了,从入京到下旨问斩不过半旬时日,可无人敢对李在孝这般草率,因为注定要有人来背负这种秋后算账的风险,连陈茂域也不敢,正好那日杜泽进宫,正好那日对方想杀一人。
早已经拟好的折子被杜泽拿在手中反复开阖,其上内容早已铭记于心却还是时时翻看一二,用李在孝换苏问,陛下有多大的心机,而他却没有那么大的魄力,杜家不是大族,到了他这辈连远方亲戚都寻不见几个,二十年的兢兢业业让他爬到现在的位置,对于旁人来说已经算是快的,一个毫无战功的文人能够从李居承手中接下兵部尚书的位置,若是还找得到祖坟所在,只怕青烟如柱升腾。
可正因为来的如履薄冰,这些年他才走的更加如履薄冰,六部之中他是第一个表态站在陛下身后的人,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个年轻帝王收敛的獠牙有多么锋利,然而如今这种逐渐表露的锋利让他感到害怕,此刻那位陛下需要一个恶人,一个到死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的恶人,但是这个恶人却能够将脚下的空中楼阁变成一片坚实到不能在坚实的土地。
可他终究只是个优柔寡断,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手中的
折子好似燃烧起来般烫手,摔落在地面,连忙弯腰去捡时却看到身前有一双很朴素的靴子,他竟然没有惊慌,缓缓直起身来后,认出了对方,是那位武安侯府的老管家。
“不知徐管家深夜到访所为何事。”门窗紧闭,杜泽没有惊奇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处之泰然。
“来为尚书大人解忧。”老管家苍老的声线带着不容违抗的旨意,让杜泽悬着的心不仅没有落定,反而更加紧绷。
“我有何忧愁敢劳烦武安侯挂念。”杜泽不露痕迹的将地上的奏折拾起,塞进袖口中,坐在太师椅上。
徐让微微一笑,一身朴素的着装,再配上那满是老茧的双手,那里像是侯府的官家,更像是一老农,“侯爷可以帮尚书大人除掉苏问。”
“哼,那三百北府军新坟上的土只怕都还没有干,侯爷这么快就忘了吗?何况侯爷为何要帮本官。”杜泽能够走到今天的位置,机遇固然重要,也少不得审时度势,虚与委蛇的本事,武安侯虽然从不忌讳其他官员向其示好,却并不意味他就是善交的人,尤其是与自己莫说交情没有半点,北府军的大名可是自己亲笔划掉的。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侯爷并不是帮你,而是为皇上分忧,何况侯爷只是来知会大人一声,并不是一定要大人回复,武安侯府要做的事,从来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徐让突然言语生硬,缓缓直起的腰身,将两个袖口拍打着,轻声道:“最后提点大人一声,最好还是在府中多安放些护卫,免得遭受不测。”
徐让走后,杜泽才发觉两只手好似抽筋一样死死扼住椅子把手,冷不丁的抖了个激灵,尿意上涌,却是望向屋外青天白日竟好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般让他不敢探出一步。
“管家,近些日子多安插些人手,去巡防营调一队人马过来。”
很快罢免苏问千户一职的文书被赵钟明送到庭院来,苏问并不意外,反而有些庆幸,若是那位皇帝没有让赵钟明来,而是召他入宫,那他才要考虑要不要连夜便逃了。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赵钟明离开之后,又有一人找上门来,模样生分,可沈半城只看了一眼就惊呼出声,连连生出畏惧神色,苏问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失态,更加好奇眼前这位皮肤煞白,却温文尔雅的人是谁。
只听那人自报家门的说道:“李在信。”
这三个字脱口的瞬间,苏问终于知晓沈半城惧从何来,被称作行走在阳世间的阎罗,临渊之主李在信,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中永远少不了对方的传闻,临渊虽然从未被人称作冤狱,如佛教阿鼻审判大恶之人,却是谁人提及都要一身冷汗,而当对方找上门来时,与阎王打哈哈,命还能留到几更。
“我想起今日还要晴栀赏景,先走了。”自从那夜后,沈半城就与穆晴栀往来密切,苏问倒是不担心他被对方利用,毕竟两个人精纠缠在一起,许是真正的心心相惜。
“这几日是怎么了,突然来了这么多大人物。”苏问一拍脑门儿,悠悠说道:“指挥使大人又是为何事而来。”
七贵不情愿的去备茶,却没注意到李
在信同样看了他许久,被苏问开口问道,李在信这才才回过神来,“听说苏公子在镇抚司领千户职。”
“巧了,你晚来一步,我已经被免职了。”苏问说着将手中的文书拿给对方看。
李在信很是谦逊的双手接过文书细细看过后,叹声道:“可惜了,若是苏公子还在镇抚司,以后还有很多共事的时间,也好方便观察。”
“指挥使大人想观察些什么?”苏问并未邀请对方入屋,而对方却是喧宾夺主的自主走了进去,正好看到墙上那两副字,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前一副挥毫有度,将樊笼二字演绎的淋漓尽致,就如同那纸张框住了其中的字,神韵十足,后一副笔力透彻,入木三分,透着浓浓的自由之感,只是隐约中这种自由却多了一分无奈和落魄,逃得出纸张,却逃不过这片天地,不过是大一些的樊笼,终究都只是笼中鸟。
“很好的字,是你写的?”李在信不答反问道。
“我若是写得出这手好字,早卖钱去了,指挥使大人若是看的顺眼,拿去便是,全当我孝敬的。”苏问献媚的说道,老练的举止让人不敢相信是第一次,有些虚伪是刻在骨子里的。
“虽好看,可不适合我。”李在信摇头落座,这时七贵的茶水也端了上来,扫过一眼,茶水透亮,并非茶色好,而是水好,杯底一撮好似老泥一样的差渣子聚在一起,没有丝毫茶香飘出,就是比驿站口卖的大碗茶都还要淡嘴,不过李在信并未计较,大喝一口,仔细品味,神色异常满足。
“这茶与大哥家的茶水味道相似,许久没喝了甚是想念,好茶。”李在信放下茶杯,冲着苏问微微一笑道:“可否劳烦苏公子赐个字。”
“我的字很丑,指挥使大人还是不要难为我了。”苏问连忙摇头拒绝,字丑是一说,更重要的是对于危险直觉似乎在告诫他眼前的人绝不是那么简单。
“无妨,字的好坏只是表面,我想要看到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还请苏公子不吝赐教。”李在信抬起头来,那双深深凹陷在眼眶中的眼眸好似星空璀璨,苏问不禁意的对视,竟是莫名想要深入其中,猛地被吞没,好似整个人踩在混沌之中,漂浮无定,有一道刺眼的光芒射来,让他下意识的想要靠近,身体不由自主的追着那道光而去。
屋外,小仆人自言自语的偷笑道:“少爷的脸皮越来越厚了,都敢给别人题字了。”
李在信看着对方在自己掌心中写下的字迹,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苏问的字不仅干瘪,而且毫无灵动之感,便是那根生花笔都无法拯救,终于苏问最后一笔落下,李在信的面容几乎写满了不安二字,手掌好似火烧般炙热,猛然收回,只见其掌心中有一枚浓厚的“活”字像是冰雪滑了般很快散开成一团墨水。
而此刻的苏问仍然在那混沌之中穿梭,许久后他终于寻到了那道光的源头,奋力钻出,好似大梦惊醒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衣襟早已被汗水打湿,只觉得头脑昏沉的紧,连忙四下看去,李在信早已离开。
“果然这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平静,我可以去寻找。”走出庭院的李在信仰望着那顶骄阳,将身后的披风的大帽盖在了头上,无需光明,因为我心中早有光明。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盘棋
晨时,杜府中负责少爷起居的丫鬟突然惊叫出声,管家连滚带爬的冲向杜泽的房中,满面惊容的哀嚎道:“少,少爷死了。顶 点 X 23 U S”
正在洗漱的杜泽脚下蓦然发软,推到水盆,水撒了满地,管家连忙上去搀扶,发觉老爷的身子好似打摆子似的不住颤抖,发白的嘴唇支支吾吾的张动着,失魂落魄的抬起手指向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带我去。”
管家一路搀扶着杜泽,连鞋都跑掉了,门口处的丫鬟仆人连忙闪开,杜泽扶在门框上,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杜一辰,只是脑袋已经没有连在脖子上,鲜血浸润了整张床榻,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双眼都紧闭着,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毙命,杜泽急火攻心,污血仰面喷出,哀嚎一声,昏厥过去。
杜一辰身死的消息短短一日间传遍了整个京都城,任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苏问,连京兆府尹齐长旭也来到了那处庭院,一番盘查后并无收获,昨日杜府才从巡防营调了一支人马,却是短短一夜,尚书公子身首异处,若不是家贼作案,那凶手必是修为高深之人。
陛下亲自派遣大太监黄承恩到府吊唁,并责令镇抚司与京兆府严查此案,杜泽积怨成疾,至今仍卧病在床,杜一辰的后事也都是交由管家操办,朝中重臣多来慰问,毕竟是一位二品大员,无论有无交情都该来行个过场。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连淮文渊老太师也到场了,让身旁的孙王权代为上香一支,留下两句慰问言语便离去了。
“杜一辰真的死了,是苏问杀的。”孙王权轻声问道。
“我只是说他会死,却没说一定是苏问杀的,也许他是想杀,只不过有人越俎代庖了。”淮文渊摇头说道,杜家这一支算是彻底断了,不过殿下本来也未抱太大希望。
孙王权皱着眉回望了一遍今日所到的人,不解问道:“会是谁,除了苏问谁会与杜家结仇。”
“未必是结仇,只是有人帮他断了后路,现在杜泽就是个光脚的人,以往不敢做的,如今未必不敢,他本就是兵部尚书,由他来挑李在孝这根刺再好不过。”
“您是说陛下。”孙王权猛地一怔,随后赶紧堵上嘴巴,看向四周,生怕被人听见。
淮文渊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脑袋,愠怒呵责道:“你啊!说话从不经过脑袋,早晚要给你爹惹来祸事。”
“是是,老太师教训的是,只是陛下用这种手段御人未免太过残忍了些吧!”
“残忍?真该让你爹把你扔到边境去见识几年,帝王不该讲仁慈,真命天子生来就是御人,可惜,他并非真天子,走吧!后面才是殿下最艰难的时候。”
孙王权握着腰间的佩剑,他的名字是先皇起的,守卫王权,可什么才是真正的王权,他分不清楚,但是他相信父亲和老太师一定分的清楚,不管人是不是苏问杀的,只要杜泽相信就足够了,只是他想说的残忍却是无论后者相不相信,都必须相信,正如淮文渊所说的,他的后路已经
断了,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也回不了头。
“少爷,杜一辰死了。”七贵欣喜的说道。
苏问只是点头回应,咬着手指陷入沉思,他的确要杀杜一辰,尽管如今对方已经死了,可这背后隐藏的东西可就复杂了。
“少爷,你好像不高兴。”
“七贵啊!你说杜一辰会是谁杀的。”苏问突然开口问道,谁知小仆人噗嗤一笑,小眼睛乱转了一圈,满含深意的说道:“少爷你这么问就没意思了,少奶奶又不在,等晚些时候你再问。”
“什么少奶奶,你这家伙乱说什么。”晃神的苏问连忙问道,七贵却是蹦跳着跑开了,回身嚷嚷道:“少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话都说出口了,还有收回的道理,早晚的事情。”
苏问笑骂一声,连七贵都以为是他,何况外人。
“嘭嘭。”铁门被人敲响,苏问这几日已经停了很多,慢悠悠起身去开,门外站着的是莫修缘与七才。
“我要走了,回南唐去,走之前来看看你。”莫修缘没有进门,就站在门外说道,可言语中不像是道别意思。
“不坐坐。”苏问撅着嘴说道。
“不了,走的急,日后有缘再会。”莫修缘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苏问觉得对方今天很怪,似乎藏着什么,而一旁的七才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临走时将一张纸条偷偷塞进苏问手中。
苏问攥着纸条等对方离开后,才合上门,回到房间中将纸条打开,目光渐渐冷峻,将身旁的油灯点燃,把那张纸烧掉。
明日是吕登科问斩之日,苏问尽可能去不在意,敬重归敬重,只是连陈茂川都改变不了的事,要他如何,但是如今他不得不去看上一眼,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去送一程也好,权当是还某人一份情。
......
今日极少出院的杜久昌怀抱着他那张棋盘在城门口等待许久,直到一个身着黑衣头戴大帽的男子走入,才缓缓跟了上去,那男子走过一条狭长的小道,突然停步回身,正好与杜久昌四目相对,然而后者并不惊慌,反而是冲着他一拜道:“恭候四皇子多时。”
北魏新皇尚未有子嗣,那么这位四皇子就只能是从漓江的南岸而来,在北魏被人道出身份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然而这位四皇子同样平静的很,回礼一拜,开口问道:“听闻今朝学府大比文试的榜首是一位横院的先生,手持星罗棋盘,想必就是阁下。”
“杜久昌。”
“赵无邪。”
两人呼唤姓名,好似早就相识的老友一般对视,“我今日要去下一盘棋,先生可是要同行。”
杜久昌点了点头,轻声道:“能够看到两位新老棋圣的对弈,是我的荣幸。”
“也好,至少还
有人知晓。”
此后两人一路无话。
吕登科行刑并非午门外的菜口,而是临渊外一座空落落的城房,监斩官不是别人正是李在信,无人旁观,甚至连镇守的兵卒也未见到一人,只有李在信与吕登科。
“李程俊去了镇抚司,深的陛下宠信。”李在信轻声说道。
“多谢了。”身缚绳索的吕登科神色安然,发髻一丝不乱的束着,既无死前的惶恐,也无阶下囚的狼狈,哪怕身旁无人能看到他吕登科的落幕,也终将走的洒脱。
城房外连着一条废弃多年的街道,许是靠近临渊,无人敢靠近,久而久之也就显得诡异十分,隐约可见其中人影窜动,寒芒闪烁。
在街道尽头处,两道身影缓缓走来,前面那人一边走一边摘下帽子,接下身后的风衣,回身对杜久昌说道:“可停步了,半个时辰后,先生再入其中便好。”
杜久昌看着两侧房屋,双手紧扣着棋盘,最终还是硬气说道:“我要看。”将手中的棋盘递了过去。
赵无邪轻笑不语,没有去接那张棋盘,迈步前行,边走便说道:“我本是南唐皇子赵无邪,十一岁下棋,用了十年走到这里,我不懂兵戈,不动御人,只会下棋,如此棋盘,俗了,今日赵无邪以天地做棋盘,谁能挡我。”
只见两侧房屋中涌出无数摆渡使,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然而赵无邪仍未停步继续向前,好似真的天命加身无人可挡,而杜久昌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并非是怕了,而是如对方所言,俗了,即便他被人称作吕登科之后最有可能冠绝棋道之人,可今日见到这两人才知晓,自己只当得起国手二字罢了,棋圣之名,遥不可及,盘膝坐下,将那张视作生命的棋盘放在身前,两盒棋子分立两侧,左手黑,右手白,这盘棋他没有资格下,只可代劳罢了。
无数摆渡使好似潮水般朝赵无邪拍打而来,却在靠近对方的刹那,被一股莫名气机掀翻在地,赵无邪回头望着房梁上的两道身影,本该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最后化为一个及地长揖,起身后继续前行,面对乌压压一片的摆渡使,好像一把裁开布块的剪刀,只需向前,所有阻碍便会摧枯拉朽的四散而开。
城房中,李在信嘴角轻笑,他好像看到了远在城门外的莫修缘,也似乎看到了他所寻找的平静,这片天地总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出现,武力虽然无法解决麻烦,却可以解决制造麻烦的人,而莫修缘就像是藏在口袋中的锥子,随着他越发锋利,终究会捅破口袋,所以在他还未真正锋利之前,将其折断,虽然不一定会换来自己想要的安定,却能够让这种表面的安定持续更久。
李在信闭上双眼,整座城房被一层莫名的气息包裹,那是从阴曹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死气,淤积弥漫的气机将苍穹遮蔽,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好似从天地间生生抠出了一层空间,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哪怕凌天宫的大神官。
“莫修缘,请你今日死在这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剑有两刃,人有两面
七才手持双剑行走在赵无邪身前,纵然两断刀锋利无比,却始终近不了二人身侧,剑锋划过那身让北魏闻风丧胆的惊鬼服,没有丝毫停顿,好似刀切豆腐般收割走一条有一条的性命,只是仍有数之不尽的摆渡使不惧生死的涌来,那条并不算长的街道此刻如同连接阴阳两界的渡口,尸横遍野。顶 点 X 23 U S
莫修缘袖口微微晃动,藏在其中的手掌攒在一起,三道身影从人群中跃起,与他各街相望,阎罗好见,小鬼难缠,何况这三人连小鬼见到了都会脊柱发寒,首席判官崔府君,镇宅圣君钟天师、前尘忘尽孟婆娘。
“阻我?”莫修缘开口问道,新换的麻衣气机鼓荡,震的脚下砖瓦咔咔作响。
“是杀你。”开口之人身着红袍,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名叫崔珏,乃是阴曹四判官之首,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北镇抚司指挥同知,主阴律司穿梭临渊阴曹,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
不等对方言语,手持炸木剑的天师钟馗鼻音作响,好一个八尺高的大汉,生铁面虬鬓,相貌奇异,狰狞如恶鬼出关,手中炸木剑遥指,下一瞬,莫修缘站立之地闷雷滚滚,一簇烈焰噌的从脚下升腾,好似火蛇腾空,莫修缘单脚重踏,身躯腾空,脚掌踩在虚空,窜动而起的火蛇顷刻间被劲风扑灭,雷霆还未降下,莫修缘便大口张开,顿时无尽吸力吞纳天地,白芒一闪而逝化作银蛇被他吞入腹中,双眼怒睁,两道精光射出,点在迎面盖来的那只破碗上,声如古钟震响,那只破碗竟是比山岳还要沉重,凝聚雷霆威势的眸光竟是无法将其撼动,只是其中那抹浅绿色的汤汁微微洒出些许,落入街道上已然没了生机的摆渡使身上,枯木逢春,眨眼间沁没其中,一双双空洞的双眼泛起难言幽光,身躯畸形的挣扎起身,朝莫修缘扑去。
由死转生的摆渡使甚至比起之前更加凶悍,一对两断刀在风中穿插无阻,莫修缘一掌按住其中一人的头颅,五指成钩就要掀开天灵,蓦然间从对方体内涌现一层禁忌之力,莫修缘非但没能握紧手掌,反而被短刃斩断袖口,手掌弹开,再落地时,脚下砖瓦如同融化,变作一滩泥浆,只见钟馗虚空挥剑,泥浆翻滚将莫修缘双脚深陷其中,竟是有几分万法门符道的影子。
一名摆渡使弃了短刀,双手握住长刃当头劈下,肉眼可见的气浪被那柄长刀分成两段,摆渡往生,过了忘川水,喝了孟婆汤,便与前程往事一刀两断,忘却此生再世为人,这便是轮回,刀锋迅猛斩下,莫修缘抬头凝望,一把古怪长剑划破他脚下的泥潭,激荡而起的剑气好似无数把交错飞舞的刀片,那名摆渡使依旧保持着挥剑的动作,只是身躯却在无形的罡风之中灰飞烟灭。
脱身而出的莫修缘握剑奔走,一剑横贯,十几颗人头喷血飞起,死过两遍的摆渡使颤抖的耸动着无头尸身,那滴浅绿汤汁缓缓浮出表面重新汇集到孟婆手中的
那只破碗,而再去看那些尸体,只剩下一副森白骨架支撑着那件夸张的惊鬼服。
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的崔府君站立原处,当初不过立尘巅峰的赏善司凭着一本善簿便可强行突破到不惑境界,而身为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府君,那本生死簿上,只需一点一勾,谁该死谁该活便只在须臾之间,他只是静静看着莫修缘,因为在他的生死簿上始终没能找到对方的姓名,这让他困惑,但凡生于此方天地,无论飞禽走兽,一花一草都需在这生死簿上留下痕迹,但是唯独一处不然,那座始终被瘴气包裹的两界山。
火红双眉倒立的钟天师面色充血,好似牛鼻般的鼻子中传出阵阵恶鬼咆哮之声,衣袍下肚皮迅速隆起,即使隔着衣衫仍是能够看到一张张狰狞面孔好似印在其上发疯似的想要逃出来,他大口猛然张开,黑风呼啸,卷动着无数火星,如同踏翻了装满炭火的火盆,火光燃起,竟是从灰烬中揉捏出一具具森然恐怖的身躯,残缺不堪就像是被生硬拼凑在一起的怪物,獠牙冲天,额定独角,骨瘦嶙峋好似干尸,深深凹陷的眼窝没有眼珠,却能够从那黢黑的空洞中透着无尽的贪食。
“饿,好饿。”
犹如跨越千百年才穿来的凄惨哀嚎声,一双眸子死死定在莫修缘身上,好似看到了山珍海味。
天师钟馗以鬼怪为食,最喜生吞活剥,剜其双眼下酒,一身天师道法,既非道中观也非万法门,那张肚皮之中不知吞下多少恶鬼残魂,此后不得轮回,千百年来不生不死在漆黑之中受苦煎熬,早已七零八落的躯体杂糅而生,也再不是自己,无数灵魂交织,恐惧黑暗,忍受孤独,饥肠辘辘。
恶鬼临门,此处是临渊,其后是阴曹,缺人,但不缺鬼,森然黑气从城房深处满贯而出,化作一团烟雾砸向恶鬼,原本干瘦如柴的身躯好似被那黑气涨满,不断膨胀,赤红色的纹路如同活了般在身躯上游走,孟婆一手拖碗,另一手从钟馗腰间抽出一根翠绿柳枝,从碗口掠过,枝叶沾染汤汁,好似杨柳甘露散入黑气之中,瞬间化作清雨将之冲刷干净,钟馗张口不闭,一团又一团的炭火黑炎从他腹中涌出,冲过黑气,沐浴甘露,化作无数青面獠牙的庞然大物。
同时面对两名立尘巅峰修士,饶是莫修缘也不敢大意,双指并在身前从眉心处划下,一枚点朱砂从皮肤下渗出赤红色,好似一只眼睛,刹那间莫修缘身躯光芒万丈,似神似仙,流离周身的圣洁气息如沐春风,凌天宫的大神光之术可破除世间一切邪碎,净化世人,眉心处一道华光直逼苍穹,神光通天,集结九州信徒念力,迈步神圣,然而华光冲天不过百丈就被笼罩城房的那层诡异气机震散。
“没用的,此地已与阴曹相通,知道你有点朱砂,破不开那死气,就是渡世来了也没用。”钟馗呜呜笑道,直到最后一团黑气从腹中涌出,才终于闭上那张血
盆大口,咧嘴冷笑,摇晃着手中的炸木剑,说道:“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已经不是京都,莫修缘,你该死,凌天宫也该死。”
“震魔。”莫修缘没有应答,将手中众生剑插入房瓦,只见层层圣洁光晕从剑端扩散而开,好似符咒勾勒在虚空之中,鬼潮翻涌,却一头撞在身前的空间,有一堵无形气墙横隔在莫修缘身侧,而那些恶鬼仍是前仆后继,猛烈的力道甚至生生将最前端的恶鬼挤压成肉酱,鲜血溅射在半空中,好似泼在纸上的染料挥之不去。
钟馗突然掠起身形,将那柄炸木剑背在身后,在鬼群之中横冲直撞,明亮的火光从他的胡须下升腾,转瞬间整个人都被烈焰包围,灼烧出一条天火通道,右手做拳挥出,火焰之中传出一股更加恐怖的温度,好似连包裹在外的烈焰也被一同吞并,化作一枚火流星重重锤击在身前的无形气墙上,力道直接穿透墙壁落在其后的房梁上,整片屋舍顷刻间焚烧殆尽,一圈火光顺着钟馗落拳之处蔓延开来,在虚空中燃烧成一团直径十丈的火球,一力降十和,烧尽了莫修缘的镇魔符。
就在那火焰熄灭的刹那,一道数十丈长的剑光笔直挥下,但凡接触的光刃的屋舍寸寸消融,恶鬼咆哮,被审判之力灼烧起阵阵烟雾,而那道剑光不讲道理的穿过钟馗的身躯,斩断一条臂膀仍未停止,直逼向后方的崔府君,孟婆连忙扣住手中破碗想要朝着那剑光砸去,却看到那身红衣信步而前,手中生死簿飞快翻动,无数姓名闪过,一根纤细的毛笔悄然探出,笔尖的毫毛瞬间被冲击的气劲搅得散乱不堪,却随着握笔的手腕猛然转动,毫毛再度扭转饱满,正好点在那道白皙剑光之上,犹如飞白,拖着剑光从头顶舞过,那剑光顿时柔和如长巾,凝炼成白色染料沁润在毛笔之中,崔府君手腕越转越快,如同在江河中撑杆,终于生死簿停在一页空白,笔锋也润色饱满,提笔行书,洒脱大气,然而白纸白笔,终究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你果然不是此间中人。”崔府君合上簿子开口说道,一身红衣比起凌天宫的大红袍还要鲜艳,好似被血染成的,他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位圣洁气息逐渐退散,反而突显冷冽的天道之子,两道截然相反的气息,就像换了一个人,说不上是好奇还是害怕,最后那一剑他总觉得不是出于对方之手,但确实是对方舞出的剑,不然钟馗可不只是断掉一条臂膀那么简单。
“你比拿善恶簿的那两个强很多。”眉心好似开眼的莫修缘冷笑道。
“那是自然。”崔府君傲然说道,阴曹四司,哪怕其余三司加在一起,也未必胜过他一个阴律司。
莫修缘眼中渐渐爬出莫名的疯狂,连远处的七才都猛然回头,眉头紧皱作一团,眼前少爷终于越发陌生了。
“那你的味道应该更好。”猩红的舌头舔过嘴角,众生有两刃,人何尝不是。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场好戏,无人欣赏
赵无邪漠然看着身前倒下一具又一具尸体,身前持双剑的七才挥舞的速度越发迟缓,越是靠近城门,那些摆渡使终于从不够一合之敌成长到了能够在他身上留下几处飘红,他明白少爷为什么要来此,却又不明白何苦如此,并非所有的事都要他莫修缘来做,何况是这淡薄到极点的亲情血脉,既不讨好还需瞒着世人,无论怎么看都是来此送死罢了。m.www.uu234.net
恍惚的刹那,一柄两断刀迎面斩下,七才慌忙躲闪,一只手掌突然从他背后探出,死死握住那柄长刀,鲜血淋漓,七才抬手一剑将那家伙的脑袋削成两截,回身看着那位面色苍白的皇子,少见的普通人脸上能够露出如此坚韧的神情。
“小心。”赵无邪轻声说道,他虽然贵为南唐皇子,却从不参与朝政,清心寡欲的像个归隐的道士,唯一能够让他疯魔的只有棋,也许只是因为年幼时偷看到那位兄长与父皇下棋时嘴角会心一笑,从此便痴迷了。
七才恶狠狠的挥剑震退百人,怒声说道:“你不该来这里,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少爷。”
“我若不来,心中总有一道坎迈不过,不疯魔不成活,至于他,我没求他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赵无邪问道。
“七才。”小仆人双剑已经砍缺,用脚尖挑起一把两断刀,接入手中,他不过开灵上境,七座灵宫从方才到此刻只出不入,已是极限,若非跟着莫修缘在南唐偷师几多绝学,早便被人潮淹没,纵然对方都是不入品阶的武夫,可几百人,几百口刀总不是那么容易挡下的,三个南唐人面对着北魏最庞大阴暗的组织,与其说孤立无援,更像是羊入虎口。
“琴棋书画诗酒花,七大才,如此才配得上他。”赵无邪回身望向满身煞气的莫修缘,既然本是陌生人,无论多少变换也都还是陌生,唯有记忆深处那座空荡的大殿中,一个青涩的少年静静坐在殿中,许久的幽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孩童闯入其中,与对方对视的那一眼,深陷其中,父王以为他忘了,可他永远忘不了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神中掩藏的孤独,其实他该算作五皇子才是,只是他从未向外人称道。
“七才,你家少爷有朋友吗?”也许此刻问这样的问题显得愚蠢,可赵无邪仍是想问,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没人配做少爷的朋友。”七才如此说道,可语气中分明带着怀疑,那个家伙算吗?但他却没有来。
赵无邪点头默许,被称作天道之子的莫修缘足够高,高到让所有人去仰望,这样的人谁又有资格去与其称兄道弟。
“多谢。”
人群中突然冲出两道伟岸身形,不持两断刀,以大斧巨锤开路,皆是开灵上境修为,斧锤砸地开出丈许沟壑,将街道一分为二,七才一手托住赵无邪腰身,口中咬刀,单手持剑在地面荡漾翻身飞掠沟壑,落地刹那刀剑合一迎上那柄比他两倍长的大斧,将赵无邪护在身
后身形猛退,直到沟壑前堪堪停住。
“你直管前走,莫要停下。”七才沉声说道,颤抖的手掌握住口中的两断刀,他不是少爷的朋友,只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小仆人,所以不该去想为何来此,也不该恼羞眼前的家伙。
“多谢。”赵无邪再次谢道,面对前方凶神恶煞的鬼府阴兵,从容迈开脚步,如同将自己的性命全部托付给了身后已然是强弩之末的小仆人,但他还是相信。
斧锤巨人咆哮挥动兵刃,卷动起的惊人风浪吹拂起赵无邪的长发,铿锵之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无论是大斧还是巨锤,又或是想要见缝插针的两断刀,都无法伤他分毫,莫修缘有独属于他的傲然,而身为他的仆人,所需要做的就是维持这份傲然,即便整个天下都不想看到这盘棋,但只要少爷想看,那便看得到。
大斧劈断两断刀,那柄巨锤从七才脸颊擦过,撕扯下大块皮肉,火辣的痛觉没有让他退步,飞出手中断刀洞穿两名靠经赵无邪的摆渡使,脚尖点在落地的斧柄上,一跃腾空,双手紧握那柄已经残缺不堪的铁剑朝着持斧巨人眼窝刺下,对方仰头一声怒喝,气机飞旋,坚如岩壁的肌肤猛然鼓起,一只大手压迫气流拍打而来,七才双臂交错挡在身侧,直接被那只铁掌掀飞出四五丈,赵无邪依旧前行,没了七才的护卫,蜂拥而上的摆渡使好似飞蝗般瞬间将其淹没其中,那柄巨锤高高举起,愤然挥下。
“。”
一声洞穿空间的厉啸,远处孟婆神色大惊,将手中的破碗迎面砸出,却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虚空徒然一震,那只破碗应声飞起,汤汁洒落满地,却依旧没能留下那前行之物,好似一条长龙涌入街道,最靠前的数十名摆渡使当即炸成血雾,在那柄巨锤落下的瞬间,锤面生生被无形的威压冲击变形,那大汉双臂暴起,一根根粗壮青筋从皮肤下突显而出,令人压根发酸的摩擦声不断传响,终于在那巨锤的前锋一根森白的箭簇缓缓现身,另一持斧大汉快跑跃起,高举手中大斧欲将那根长箭拦腰斩下。
“嘭。”
大斧坠穿地面,劈出一道百尺裂纹,而那柄巨锤终究没能在斧头落下之前挡住那根箭,连带着握住锤柄的两条臂膀一同冲飞了出去,原本拥挤的街道顷刻间被逼出一条道路,鲜血铺路,满地的残肢断手直通向城门,三尺厚的城墙炸开出一个水缸大小的空洞,就只是瞬间的功夫,此路已通。
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道路,赵无邪惊愕那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回身远远望见一少年手持长弓,而在其身侧也有一个小仆人,方才只是一支箭吗?他哑口自问,修行他不懂,只懂得下棋,但是出身南唐又怎会对箭陌生,若是没有那场漓江之战,南唐的逐鹿弓仍然是百兵之首,可即便输了,也并非是逐鹿弓输了,只是李在孝胜了而已。
对着远处的两人躬身一拜,赵无邪嘴角微微一笑,他并不认识对方,那便是莫修缘认得
,是好事。
盘腿坐在街头的杜久昌酣畅淋漓,可他也只会下棋,如果此刻来的是八师兄姚琴,配上一曲气势恢宏的琴音岂非更附合此景,只是八师兄不懂棋又为何会来此,可小师弟也不懂。
“九师兄。”苏问跃下地面,走到杜久昌身旁。
“小师弟,你果然是横院最会打架的一个。”杜久昌笑道。
苏问遥望走进城门中去的赵无邪,开口问道:“九师兄为何不坐近些,不想亲眼去看看吗?”
杜久昌连连摇头说道:“比起那二位,我不过是个门外汉而已,哪有资格去看,莫要让我这等俗人去玷污了那盘棋。”
“假话,你都是门外汉了,叫我这种粗鄙之人如何自处,今日之后,九师兄就是这世间最会下棋的人,若说俗了,那便是俗了,本就是俗人,若是连自己的本心都听不得,那不叫俗,而是虚伪,诸位师兄可以在横院深居简出,保持本心求学十年,怎的今日会去在意旁人所想,难不成想出世了。”
“哈哈,小师弟我一直以为大师兄最会讲道理,原来还是你,大师兄的道理生硬难懂,根本是从圣贤书上生搬硬套下来的,你却是说到我心坎中去了,还有谁比我更懂棋,我都看不得,谁还能看得。”
豁然开朗的杜久昌将两壶棋子放在棋盘上,快步朝城房之中跑去,过了城门,里面却要宽敞许多,也更空荡,赵无邪停步看向监斩台上的那位大人,南北虽有差异,可官服却都大同小异,都是自周朝传下来的规矩,眼前这位补子上绣着小独科花,径三寸,可是位正二品的大官,派来监斩实属大材小用。
而对方似乎并未看向他,在他两指之间架着一根通体纯白,比普通箭身还要长处半尺的一根骨箭,可对方却是开口冲他说道:“四皇子,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下棋之处。”赵无邪毫不避讳的说道,那份泰然自若与在沧州与吕登科下完最后一盘棋时的傲气浮夸犹如是天壤之别,沉稳,无畏,无愧棋圣之名。
“好一个下棋之处,吕大人,看来的确是我错了,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懂了,可惜懂得太早未必是好事,四皇子,吕大人是将今后的棋道都托付给了你,而你却如此不珍惜,令人生气。”李在信将那根长箭放置桌前,那日在郡守府中他看到的少年,会因为一步棋走差而口吐鲜血,又因为一步好棋喜上眉梢,眼中写满了名利,可那并没有错,有人年少有为,而有的人只是年少轻狂,虽然两字之差却是背道而驰,吕登科相信前者,所以愿意舍弃所有名利,而李在信只是同情,所以在那时放过了对方,但是今天他做的很残忍,只因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他等来了莫修缘,然而连苏问也来了。
“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李在信握着那根骨箭起身而去,这世间总是要留下什么,只可惜有太多精彩的过程,知晓的人太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地大同
“吕师。m.www.uu234.net”杜久昌恭敬一揖,当年他入学府时,曾被人称做小棋圣,被视为最有可能从吕登科手中接过棋道的人,然而整整十年再无他的消息传出,不过前些日子杜久昌从那几位声名在外的才子手中夺下文试大比的榜首,这个名字才终于又被世人想起。
吕登科绳索在身不便还礼,只是报之以李的笑道:“也好,总算是还有个懂棋的。”随后看向赵无邪轻叹一声道:“老夫已经败给你了,你这娃娃还要来看笑话不成,赶紧滚。”
赵无邪轻笑一声就地盘腿坐下,受伤的手掌仍在滴血,可他没有在意,回声道:“就是想走,此刻也走不了了,后生脸皮厚,就当是输给吕大人一局,又侥幸赢下一局,那便还有一局。”
尽管两人已经下满三局,只是第一局吕登科有意留手,培养棋道后辈,若是有心厮杀,第一局,赵无邪只怕会比第二局输的还要惨痛,而第三局对方能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本身就是自己占据胜势,仍是杀的难解难分,此刻算做一一平手,脸皮厚倒也不是假话。
“就算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对于死人而言全无意义。”吕登科沉声说道,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
“吕大人为何下棋。”赵无邪不答反问,这本是在沧州对方问他的问题,他以为自己懂了,在踏出郡守府的那一刻,他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赢了吕登科,这便是他所追寻棋道,然而当他知晓此事因果之后,正如李在信推测那般,羞愧难当,原来都是装出来的淡薄闲适,与人下棋从不自报姓名,却在心底里满满都是藏不住**,而当他真正走进棋盘之中时,他已经来到了这里。
“输与赢不是下棋,我只是想下棋,吕大人,赵无邪向您讨教。”
吕登科沉默不语,看来此刻没有看破的人竟是自己,他走了,便想为后背留下一束棋道标杆,他选择打磨赵无邪,甚至不在意对方是何身份,看似豁达,可说到底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一丝私欲,一盘棋,两个人,黑白之间没有谁可以提另一个人做选择,下棋既然没有输赢,那今日这盘棋又有什么意义,可正是因为没有输赢,赵无邪今日到此才更有意义,这份传承很短,短到今日过后,棋坛之上将会一同少去两位泰山北斗,却是两个真正下棋之人难能可贵的明悟。
世人总是嘲笑那两个隔江斗笔的疯子,明明都已经是世间少有的书法大家,根本已经无人有资格来评判他二人究竟谁更胜一筹,那为何还要比,也许无外乎是想找个知己写字罢了,那两人之间还隔了一条漓江,而今日吕登科与赵无邪之间却是再无阻隔。
“偌大的天下摆不下一张棋盘,想不到最后一盘棋竟是如此局面,我动身不便,小友可敢与我下一局盲棋。”吕登科开口说道。
赵无邪扬了扬受伤的手掌回应道:“正有此意。”
“久昌,容
老夫最后做一次俗人,如此举世无双的棋局若是不得传世,老夫死不瞑目,劳烦你代为落子记录。”吕登科请求说道。
“我本就是为此而来,吕师,赵公子,既是传世,不如为这盘棋起个名字可好。”杜久昌摆好棋盘,左手持白棋,右手持黑棋。
赵无邪与吕登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天地大同。”
南北两地,老少之别,纵使万般不同,只在这张棋盘上不分你我,不受外物干扰,围棋不知从何时兴起,也不知起始谁手,但所公认的一点便是那小小的棋盘上包罗万象,凝聚时间道理,圣人曾言世人最大的陋处在于贪婪,在于不知足,而在棋盘之上舍得二字无不存在,有舍方才有得,又说做人留一线,若是把眼尽数堵死反倒断了退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则分为黑白二子,黑为阴,白为阳,从昼转阴,故持白子先行。
“今日之局注定超脱世俗,不如改些规矩,请吕大人持黑子先行。”赵无邪恭敬说道。
吕登科点头默许,开口道:“即使如此,老夫也放肆一回,既在北魏之中,这第一颗子就落在天元之上。”
闻之,杜久昌取子的手臂微微停顿,便是不动下棋的门外汉也听过金角银边草肚皮,这是说子在棋盘上的价值,起手落子天元可说是最无用的一步,与人对弈若是起手如此,往往是对对方的一种轻蔑与不屑,抬高姿态,只是赵无邪让出先手本就有些不合理,吕登科一番言谈回应,究竟是二人针锋相对,还是意味深远,只有当后人看到这盘棋时才会去烦恼。
一面墙隔着两个世界,七贵架起七才拖到少爷身边,七才满脸污血,脸颊上的伤口深已见骨,即便如此七贵仍然少不了嘲讽几句,“过了这么久还是开灵上境,要是换成我,这条路早就打通了。”
说话都漏风的七才只是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却是在看到苏问后,还是艰难的说了一声,“多谢你能来。”
“喂,我也来了,你怎么不谢我。”七贵连声喝到,可惜对方就跟嘴上贴了封条一般,任他如何追问都是闭口不言。
突然一根箭从城门口射了出来,并不算快,苏问抬手接下,看着从城门里走出来的李在信,面容凝重。
“你如果老实在原地看着,我不会找你麻烦。”李在信开口道,房梁上,近乎疯狂的莫修缘以一敌三,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尤其是众生剑中散发出的再非圣洁气息,而是比阴曹还要浓郁的森然死气,这位从凌天宫走下的天道之子,此刻却胜似魔君。
苏问将那支长箭收回箭壶中,七只长箭被莫修缘毁去两只,还有两箭飞出天外,这些日子可是苦了风休,拿着罗盘一处处寻觅,好容易才凑回五支,面对李在信的说辞,苏问双手扶在长弓上,一副假不正经的模样开口说道:“你若是也老实呆在原地,我也不找你的
麻烦。”
“你很天真,杜府的事情这么快便忘了,你既然已经逃走,就不该再来这里,此处就是临渊,此处就是阴曹,我不想你落在他们手中,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先杀了你。”李在信解开身上的官服,露出其下一层漆黑甲胄,随手将那件二品官员的服饰丢在一旁,盖住一名死不瞑目的摆渡使身上,这些人的命最不值钱,尽管在外人看来整日作威作福,但临渊中这样的摆渡使无穷无尽,医者难自医,渡人往生又该如何渡己。
李在信不是提醒,他相信苏问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对方是个想活的人,他看到了那个字,的确很丑,但是很真,苏问点了点头,看着对方那副诚恳的表情,若非知晓他叫李在信,只怕很难拒绝,一个怕死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他突然不怕死了,而是他相信自己死不了,此处就是临渊,其下便是阴曹,赵非凡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他这些,莫修缘都敢来,自己为何来不得。
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从天外传来,远处的流云突然被映烧的火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朝这边赶来。
“他们找到你了,你该如何,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学府或是凌天宫,可就唯独他们来不了,要瞒过渡世大神官可不容易,多亏官天晓也在北魏,这样他应该分不了心在这边了,我这里原本是为莫修缘准备的,你不该钻进来。”李在信迈步走来,一柄两断刀从地上飞入他的手中,这刀原本就出自他手,拿捏在手中最合适不过。
“你为何一定要莫修缘死,只因为他是南唐人。”苏问沉声问道。
李在信轻笑的看了眼莫修缘,学府用了一名弟子想要去看透对方道心,而阴曹险些折损了一位判官,好在这一切的代价都值得,“南唐与北魏在我眼中并无差别,那不过是加在头顶上的一个名号,纵使那一日北魏亡国了,北魏的人民一样活着,但是有些人对于这片天地而言是不该存在的,苏问,你相信这天地之外还有其他存在吗?”
“没见过的东西如何让我相信,就好像我不信命,只相信自己。”苏问将擒龙弓握在手中,另一只手缓缓从身后抽出一支骨箭。
“我也不信命,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无论他有或是无,只要不给他出现的机会就好,而莫修缘就是那个机会。”
李在信冷漠一笑,身形突然变得虚幻,苏问直觉眼前空间一阵恍惚,下一瞬对方竟是站在了他的身前,七才骇然失色,如此缩地成寸的神通根本就已经超越了凌天宫典籍上的注解,没有灵力波动,如同逃脱法则框架,这简直是鬼神之力,苏问慌忙抬起擒龙弓,却被一道惊掠而起的刀光震撼在了原地,一缕长发飘然落地,身后穆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响,一具庞然大物垂死倒地,三只无力挣扎的头颅飞落在远方大地。
李在信横刀遥望远方,傲然说道:“滚回下面去,这里不该你们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鬼潮一线天
这个世界上总有太多的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也有人为了一件事付诸一生,有的人想要离开这片天地,飞升成仙,而有的人只是想出来瞧一眼头顶的人间。顶 点 X 23 U S
“李在信,你忘记我们之间的承诺了吗?”好似从混沌之中传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威严,和令人发寒的怒意,从苍穹之上笼罩而下。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莫修缘不该出现在这世间,你们同样如此,轮回百转,你舍弃不了现在的道,就注定被人踩在底下。”李在信傲视天际,笼罩上空的阴森浓云凝聚出一张百丈长宽的鬼脸,怒不可遏。
“放肆,李在信,莫要以为本座不敢杀你。”鬼脸怒叱,一双幽暗瞳孔火光摇晃,睥睨大地,苏问看了一眼,脑中顿时涌现出那颗巨大的骷髅头,看来这阴曹之下的确有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那头被斩落三颗脑袋的地狱犬挣扎了片刻变化作一团火焰灼烧殆尽,飞起的灰烬朝着那张鬼脸而去,在脸庞下凝聚出半截身形,虽无手无脚,却依旧透着难以磨灭的霸道威势,三千发丝垂于脑后,阴风疾走,黑发遮天蔽日,又是一道气息从地底深处泉涌冲起,一柄长三十丈的钢叉破土而出,紧接着是一只生有双角,全身皆黑的妖魔,头部如驼峰状,无发,凶神恶煞,阴间的鬼差,夜叉,手中钢叉奋力舞动,掀起一排房舍朝李在信砸来。
李在信越过苏问,一柄两断刀随意划出,将飞来的房舍劈成四分五裂,脚下轻点,好似蜻蜓点水跃然而出,那双纯黑的锦布靴子犹如踏在清风之上,刀尖微微上翘,饱满如圆月的意境透体涌出,一柄普通的两断刀在他手中竟是使出了神兵利刃的错觉,从刀锋举起到落下仅仅迈了一步,却是横跨了百丈之远,那夜叉鬼双目怒瞪,扬起钢叉朝身前空间刺去,却被一道利芒顺着叉尖一路上行,生生斩断一角,李在信回身一刀横贯那双好似灯笼般大小的罩子,青色的血液喷射,夜叉鬼哭狼嚎般的咆哮起来,双眼被毁,发疯似的四处乱抓,李在信抬手四刀,斩去对方手脚,却并未将其杀死,望向那具越发凝实的身躯笑道:“你要借这些鬼怪精气现世,我偏不让你如愿,许木子一剑入阴曹,十万小鬼死了多少,你现在能放出那些。”
“李在信,你休要猖狂,我阴曹自开天地以来便存于时间,你区区一介凡人也敢挑衅神明威严,让你见几个熟人。”鬼面阴森冷笑,从
其身躯内.射出七道黑气涌向七具已经死去的摆渡使尸身,黑气入体,那些尸身肉眼可见的变换了身形容貌,苏问虽然不认识这几人,但是他却察觉到李在信在那七张面孔出现的刹那,身躯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在那张儒雅的面容下再难隐藏的怒火。
“秦广,你该死。”
礼、义、廉、耻、仁、爱、悌、信、义、德、贤,十一大德在中间,首起忠,尾收孝,李居承的十三位义子,可以说是他们十三人守住了北魏此刻的山河,而那其中有七人未能看到此刻的昌盛。
“老九。”
“九弟。”
“在信”
......
“九哥。”
七声多年未曾听到的声音传入耳中,李在信平静如水的心性在这一刻彻底银屏扎破,双目紧闭片刻,猛然睁开,一抹萧凉惊诧而起。
“以死的人就不要再来搅乱阳间的安宁,诸位兄弟,容在信为你们送行。”
刀尖轻弹,一个还首斩落夜叉鬼的人头,顷刻间鬼火冲天,将那具尸身烧成灰烬,再为那具鬼身增长一臂。
“秦广你不是想出来吗?我放你出来。”
刀光涌现,已然看不见李在信的身影,那七名李氏义子嘴角带笑,却个个手举兵刃而行,李在礼、李在耻,灭东晋时二人困守孤城,挡住东晋半**马,便是最赫赫有名的走步骑也被拖在那里,莫不然六月亡晋少说也要再翻一倍,两人死时,共计身中三十七刀,九根箭尽是要害之处,李在信不在军中,未能送行,后来李在忠千骑扫九关,斩下东晋三十七可东晋守将头颅,为二人送行。
李在信刀光落下,二人兵刃齐断,一道刀口整齐的从二人脖间划过,李在信抬手抓向对方天灵上方,白皙的手掌顿时光芒四射,只见两道虚幻身影被那光芒困在其中,随着李在信手掌挥动,那两道身影直飞向崔府君而去。
“崔珏。”
崔珏一簿砸开莫修缘,手中判官笔将那二人神魂穿在笔上,生死簿飞快翻动,只在一张空白页面上,笔尖点落,两道姓名浮现而出,随即判官笔在其性命下勾画两笔,冥冥之中似有两根绳线断开,被束缚住的神魂再入轮回
转生。
“崔珏,你要叛离阴曹吗?”鬼面怒斥。
崔珏畅然笑道:“崔某只为天下苍生执笔生死簿,何来叛离之说。”
普天之下文人执笔可写八百文章,歌三千诗词,作万张画,却有谁人可以生死作墨,轮回替笔,天地为纸,写的是花开彼岸,轮回往生,歌的是前尘算尽,善恶相随,都说李居承是天下一等的文人,可他崔珏写的才是天地大道。
李在信行步举刀杀伐果决,如病人般惨白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悲伤,李在义,平定内乱时为将宦官集团困在京都之中,被巨宦恩重喜引入暗室,乱箭穿心而死,那一夜皇城二十四监血流成河,被血染红的衣衫比大红袍还要刺目,那日李在信不在京中,未能送行。
李居承马踏江湖之初,三千兵马比起北魏大小近千余宗门而言无不足道,后来名震北魏的四座宗派的宗主被人扭下了脑袋,宗内弟子十不存一,听闻只去了四人,而后李居承所到之处,兵不血刃,宗门势力纷纷投诚,只用了三千人便平定了居心叵测的北魏江湖,其实真正震碎他们野心的只是那四位义子而已,而那四人也随着四大宗门一起离去,只留下廉、爱、悌、义四个名号,李在忠不闻不问歼灭数十座宗门,从此背上恶名为这四位兄弟送行,可其实最心狠的却是那位慈穆老人,而这一次李在信已然没在。
李在信之所以入了阴曹,便是为了去寻这几人转世,然而始终无果,本已身死之人又被无妄束缚神魂十年之久,这让他如何不怒,你秦广王想要入世,便来问问我手中的刀够不够将你斩做两断。
苏问拿起箭,既不去助莫修缘,也没有一箭震散天空中那半具鬼神,许木子去了泉台,十万小鬼杀了多少,在鬼府杀鬼,如何杀的不完,远远的地平线突然变得厚实起来,好似南唐的一线天大潮飞驰涌来,他仿佛看到了许木子站在桃树门外时的场景,但是此刻他却是在门内。
小仆人颤栗着举着手中的朴刀,一旁的七才冷笑道:“怕鬼?”
“嗯。”小仆人下意识的回答道,在发现问话的人是七才后硬着脖子怒吼道:“谁,谁怕了,鬼有什么好怕的。”
苏问屹立在那座城门下,手中只有五箭,要如何拦下一线天的大潮,他没有多想,举箭便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瓮中之鳖
在这座诡异的空间空,如果从空中俯视,能够看到一直连绵到天边的屋舍建筑,却只有最中间的一条路直通向城门里,只是相比之下,那整座城房更像在外,一座城门锁住的是这片废弃阴森的天地。
鬼潮涌现,从天边连成一线朝着城门压来,所过之处顷刻间夷为平地,好似一只染满墨汁的笔在一幅画作上逐逐涂抹,已然盖住了半边纸张,突然一支白芒穿越画卷,一头刺入那漆黑的墨池之中,顿时炸开大片空白,无可所挡的将那条长线从中斩断,但是空缺很快又被漆黑浪潮填满,如同要将这片天地都淹没在黑潮之中,苏问再度张弓搭箭,白箭高飞,划出一道饱满半弧,迅猛坠地,化作一块顽石砸入潭面,激起数丈浪潮,却也仅仅是让大地重现了片刻,便又被覆盖,虚空中那张鬼面放肆狂笑。
“这世间有几个许木子,苏问,今日谁还能来救你。”
“。”
箭声回应,苏问连射两箭,在鬼潮之前断开一道天堑,两根单薄的长箭相隔百丈,明明空无一物,可就在鬼潮冲近的瞬间却被一股莫名力道切割成两段,好像一群脱缰的马儿突然被一条横贯的绳索绊倒,顷刻间被其后涌来的铁蹄踏成肉酱。
李在信折断了手中的刀,七具已经化为飞灰的尸体躺在他的身前,没有更多的言语,那具贴身的甲胄早已残破不堪,刀口清晰入目,每一刀他都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在身上,一头长发被鲜血浸润的黏稠,他看着虚空中逐渐凝视的身躯,在此之前他需要先了却另一件事。
“崔珏,不用试了,我确定是他,两个都是莫修缘。”李在信边走便解下那件甲胄,其下的白衣已经看不到原本色彩。
体内透着森然黑气的莫修缘蔑视的看向对方,手中众生剑嗡鸣作响,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从第二次点朱砂后就被尘封在黑暗之中,他是凌天宫在世间行走的天道,也是这世间最光明圣洁的人,可只要有光便一定会有影子,人无完人,莫修缘依旧是人,圣人言人性本恶,方才需要修行度化,凌天宫想要的是完人,可他从不这么想,因为他一吃糖牙就会痛,这世间没有完人,何苦继续隐藏,只是自欺欺人,既然有太多人想看,那便让你们看个清楚。
“我的修行还不够,控住不住自己的心境。”莫修缘沉声说道,只要想起那梦中的情景,便有无尽的恨从心头钻出,为何要牺牲我一人去拯救别人,哪怕救得了千万,可我仍是不愿,没有什么比所有人都希望你死更让人感到绝望的,这很卑鄙,用莫须有的道德仁义,买下廉价的性命,然而你无法拒绝,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我还不是佛,我还需要修行。
“我可以救更多的人,所以不能死在这里,就请你们死在此处。”莫修缘开始前冲,众生剑的光泽逐渐退去,黑气缭绕,哪怕是在这群鬼乱舞的天地依旧鹤立鸡群,剑锋卷动的气势好似一条百丈长鞭凌空挥动,断去一臂的钟馗手持炸木剑,口中念念有词,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空间中,好似锁链蔓延开来的符文通天
彻地化作一道除魔大网,将拿到剑气隔在苍穹的另一侧。
孟婆御起手中破碗,一滴晶莹泪水滴入汤中,原本苍老的容颜肉眼可见的时光倒流,干瘪的身躯也越发丰满,传闻孟婆曾是虞朝以前一位貌美年轻女子,她的丈夫死于战乱之中,闻讯后孟婆泣不成声,泪流成河,泪水化作忘川河水通入阴曹,她乘船见到死去的丈夫,夫妻相见,念下永不分离的誓言,然而阴阳相隔,丈夫不入轮回转生就只能在那忘川河中受尽永世折磨,不忍夫君受苦的孟婆用自己的泪水熬成一碗汤,对方喝下后前世尽忘,只留下回首一笑,转世而去,只是活人入阴曹沾染了阴气便再难离开,从此她守在忘川河上,看着那人一次次轮回,饮下孟婆汤,纵然千百次想问你还记得我吗?可话到嘴边终究无法吐露,前世流下多少泪,化作多少孟婆汤,享乐刹那,痛苦长存,饮下前世的痛,才可在下一世继续落泪。
忘川河水从那破碗中奔涌而出,顷刻间一条三百丈的幽冥长河悬挂高空,千钧的河水坠落莫修缘头顶,其内无数不愿忘记前尘的孤魂野鬼哀嚎嘶鸣,却逃脱不了河水中的鬼鱼毒虫的撕咬,阴曹不死不灭,只为留下一段记忆便要承受千百年痛苦,凡人同样强大,因为心中有执念,莫修缘你能救多少。
忘川河水在上,精血符网在前,莫修缘一掌拖空,千钧之力透过他的身体贯穿地面,大地分裂,血色大网顺势将其束缚其中,那支纤细的判官笔隔空刺来,笔尖的毫毛正好点在莫修缘眉心上的点朱砂,霎那间火焰升腾,毫毛灼烧焦黑,崔府君不为所动,笔杆继续向前,好似要刺入对方的脑中。
“给我出来。”
崔珏沉喝一声,笔杆猛然拔出,笔尖的毫毛连接着千百跟血线从莫修缘眉心处抽出,在血线的尽头处一张狰狞咆哮的面孔纠缠着莫修缘,就在即将被剥落的瞬间,众生剑猛然旋转,将那张血色大网搅成寸寸碎片,莫修缘仰头怒喝,千钧忘川水当头涌下,崔珏连忙断开笔前血丝抽身退去,三百丈长的忘川河水被莫修缘抬头畅饮,身后一道越发磅礴的鸿蒙气蟒冲天而起,直奔苍穹上的鬼身,缠绕蜿蜒,跃然立在起身后,好似佛门金刚持蛟睥睨。
“李在信,你没想到莫修缘竟会与阴曹相通吧!”
李在信脚步踏动,呼吸之间停在莫修缘身前,一掌抚顶,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阴曹压顶来,断念无往生,掌心镇压,躁动的黑气竟然在李在信面前变得异常乖巧,那条盘绕而出的鬼蛟被生生扯回。
“生死簿。”
李在信抬手抓去,崔珏手中的簿子迅速飞出,落入手中,页面翻飞,赵氏一姓飞快变换,当今南唐陛下赵传,学府府主赵非凡,横院副院长赵钱孙,四皇子赵无邪,最终李在信的目光停留在最尾端的一道姓名之上。
“赵无缘。”
“起笔。”
崔珏连忙探出判官笔,笔尖已是一团焦黑,没有丝毫犹豫的猛然将笔刺入胸口,鲜血喷出
,再取出时,笔尖带着丝丝血肉化作的毫毛在那姓名之上重重一点。
浓郁的因果之力瞬间穿透混沌苍穹,化作无数利刃刺入莫修缘体内,转瞬即逝,一层层残影从莫修缘体内冲出,面容狰狞,却还未迈出十步便烟消云散,远处的七才见到这一幕神色中浮现出一抹轻松,口中长舒一口气,看向身旁已然脱力的苏问,脚下悄然退去,消失在阴暗之中。
“咔咔。”
脆响声不断从莫修缘体内传响,如同枷锁破碎,弥漫而出的黑气随着那一层层脱落的残影而消退,莫修缘的面容逐渐从凶恶变得平静,到最后好似神佛般的安然,眉心处的点朱砂浮现而出,越发圆润,随着最后一丝黑气从他体内脱离,整个人精光大盛,佛门金身,退去一切杂质方可修成不坏之身,莫修缘就像一块赤金,经过千锤百炼将其中的杂质逼出,却始终退不尽藏在最深处的那缕阴暗,因为那才是他,然而今日他死了,终于成就了完美的莫修缘。
“噗。”
崔珏突然口喷污血,七窍之中不断有污血涌出,手掌上的肌肤寸寸腐烂,任凭他不惑修为也难以阻止,枯朽**的气息不断从他体内散出,变作枯槁的双腿再难支撑身躯的重量砰然断裂,好似一滩烂肉倒在地上。
“崔府君。”钟馗惊声喝道。
“李在信,你骗我。”崔珏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喝道,无数因果之力从莫修缘体内涌入他的体内,而他却没能向莫修缘那般塑造金身,而是化作一滩恶臭血肉死的不能再死,因果加身,身死道消。
钟馗与孟婆对视一眼,慌忙朝远处逃窜,李在信没有阻拦,站在莫修缘身旁,盛放的光芒将其包裹,无数阴邪气息被那光芒从体内逼出,惨白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李在信抬眼看向虚空躁动不安的鬼面,阴森带笑。
“李在信,你,你做了什么。”鬼面怒斥。
李在信迎风而立,吹散而起的长发洒脱自然,“你们想要一个仙,我就给你们一个,只是抓的抓不住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你找死,今日谁也走不了。”鬼面怒不可遏,独臂猛然砸碎苍穹,浓云重现,八道身影破土冲出,在虚空中显现出八具神明法身,十殿阎罗除却早已轮回转世的转轮王,今日尽是现身。
“李在信,这结界虽然隔绝世外,可别忘了,此处便是阴曹,你等已是瓮中之鳖。”
“话别说的太满,谁是鳖,那里是瓮,你最好看清楚。”李在信冷声笑道,仰头看去,一只遮天大手猛然按下,整个空间好似一枚明珠被那只大手抓在手中。
“管你什么结界,只要身在平京,皆是入我界来,秦广王,凭你们几个老鬼也敢打我徒儿的主意。”
淳厚之音从天空传来,犹如惊天响雷,响彻整个空间,苏问看着拿着不知千万丈的大手,不见其人却知来人,不觉摇头苦笑,看来这师傅他是不拜也得拜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斩仙一剑
南北两朝交界的那条漓江,八百里连绵不知宽广,两个书痴隔江对骂,挥毫大笔这一次没有落入江水之中,而是映入天际,风云变换化作纵横十九道,星罗棋盘将整条漓江压在身下,即使相隔万里,抬头依然能够看到那座恢宏浩然的大棋盘,纵横一生,再无敌手,借风云之手,与天人斗。顶 点 X 23 U S
“我二人只能做到如此,二位,好走。”两名书痴怔怔望着那张空荡荡的棋盘,世间七大才纵然南辕北辙,道不同根,却终究都是人,心心相念,才会徒然生出一股英雄惜英雄的惆怅,今日注定是棋道的一次颠覆,却不该走的如此默默无闻,来看,何为棋,来看,何为下棋之人。
“吴某也来助一臂之力。”一道朗朗笑声从南唐响起,一杆大笔冲入棋盘之上,勾勒出一幅山河壮丽图案,高山巍峨,银川倒挂,将整张棋盘衬托的更加饱满。
悦耳琴音从东晋旧址悠扬而起,一位面带面纱的女子,十指飞扬,好似拨云弄雾,清泉流响,在其身旁抚琴闭目而坐,手指跟随音韵而动,舞袖而出,将这琴音传遍九州大陆。
背刀男子缓步走近漓江,赤红色的长刀鲜血欲滴,怀中抱着一株西楚名卉虞美人,花瓣粉嫩如少女的脸颊,悠悠香气传遍江畔两岸,男子冲着两位书痴躬身一拜,轻声道:“花娘托我带来一株虞美人。”
两人回以一笑,只见持刀男子将手中的花卉扔向空中,脚下重踏一跃而起,身后那柄无鞘红刀挣脱开缚刀绳索破入空中,男子探手握刀,赤红色的刀气好似天边晚霞卷入棋盘,那盆虞美人正在刀气之中曼舞,花瓣纷飞,竟是无穷无尽,如飞雪般浓厚,隐约中一袭红衣踩花而来,身轻如燕,婀娜身姿随风起舞,以晚霞作衣,飞花为长巾,琴音相随,走遍这九州山河,那袭早已淹没在众人回忆中的红裳,再为世间舞。
如此神迹堪比鬼斧神工,世人停下手中的事情,抬头仰望,南唐皇城中,赵传笑中带泪,放声高呼,“是我儿无邪。”
北魏两座殿宇前,兄弟二人抬头望去,好一座山河社稷,好一张纵横棋盘,只是还少了下棋之人,谁人有资格来下这盘天地大棋。
“天上早无蜀仙在,人间难见楚娘。”
一声悲歌,大河滔滔天上来,清酒一杯敬仙人,蜀仙来也,剑意先行,一柄青莲剑飞入棋盘,娘起舞,玉手轻握剑柄,顿生英姿妩媚,白衣穿花海走来,双眼婆娑,看向那道熟悉身影,顿时披发大笑,醉意熏染,一步飞跃,落座棋盘一方,高声道:“杜长河,可敢再来一局。”
“怕你不成。”浑厚嗓音响彻天地,未见身影,只见苍穹变换,黑云压顶,好似有一只虚空大手以黑云为棋,落在棋盘天元之处。
唐一白气冲斗牛,单手指苍穹扯下一片白云落下,两人起子落子,竟与杜久昌棋盘上的顺序一般无二,集世间七大才,
借二位神念之手,将此棋局传世,纵然天道不允,又奈我何。
城房中,赵无邪口喷鲜血,并非因为输赢淤积,而是精气消耗,此棋局早已超越凡间界限,以凡人之躯,与天人论道,吕登科徒生三千白发,气机飞逝,犹如一位行将枯槁的老人,只是口中仍然飞快出棋,精光饱满的双眼越发透亮,杜久昌双手持棋,不仅是在位二人摆子,更是在传承这二人散尽的气运,毫无疑问,今日后棋道之路必将断裂,却如蝉存于地下,蛰伏十七年后,必将一鸣惊世。
城房外,阴气冲天,鬼潮沸腾好似漆黑火焰连绵百里,九道身影从火光中缓缓走出,风云色变,地面崩裂,席卷而起的强横气息将整片空间中的一切一扫而空,李在信站在城房之上,抬手按在身前挤压的空间,法则锁链从天而降将整座城房所在其中,随后李在信双手抓向进入空灵状态的莫修缘,将其拉坐在城门之前,璀璨华光顿时将漫天黑气冲开出一片数十丈方圆的净地。
九道身影之中,一人豹眼狮鼻,络缌长须,头戴方冠,右手持笏于胸前,此人乃是十殿之首,秦广王。
“杜长河,纵然你神念通天,你也破不开此界,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拿下你这徒儿的。”
“你现在要杀我吗?”苏问回过身朝李在信问道,他还记得对方最初说过的那句话。
李在信淡然一笑道:“那要看你有多么想活。”
眼前这九人虽然不是世间最强之人,但是九个加在一起应该就是,何况在阴曹之中正是对方的方寸境地,苏问不是莫渡,也不是苏承运,有些时候并不是他想活就能够做到的,不过总要试试。
秦广王左手探出,下一息苏问竟是不受控制的飞了过去,慌忙之中神明法身终于破体而出,却根本无法阻隔那道诡异力量,那张白玉笏当头砸下,离火飞散,神明法身当即分崩离析,左手扼住苏问咽喉,一座白骨堆积的高台浮现在苏问面前,白骨之上有一座丈高的铜镜,摩挲不清。
李在信没有出手,因为有一道光芒已经从他身旁冲出,划破重重黑气的众生剑格外光明,直刺向秦广王后心,就在剑锋落定之处,一只缠绕念珠的左手迅猛拍出,念珠飞起化作罗网缠绕在剑身之上,满是符文的手掌与剑锋碰撞出铿锵响音,好似点在精铁之上,四殿五官王皱眉瞪眼,他的念珠竟然炸裂开道道裂纹,全然无法阻绝众生剑上盛放出的圣洁光辉。
“咯噔。”
念珠断裂,那柄长剑挣脱束缚的点在五官王的掌心中,一往无前的力道拖着他整个人朝后方撞去,双脚悍然踏入地面,右手举笏不是砸向众生剑,而是从自己左手腕处毅然决然的斩断,断掌顷刻间被剑锋出涌出的光华包裹,灼烧成丝丝青烟升腾。
“放肆。”又一阎罗睁目怒喝剑后来人,衣袍下刺骨寒意化作白霜涌现
,将那长剑前的空间冻结成冰,冰花蔓延却始终无法触及持剑的那只手掌,司掌寒冰地狱的二殿楚江王,口喷冰刺,眨眼间冰封千里,寒风呼啸,所过之处顷刻化作冰雕,莫修缘脚下冰芒突显,手腕翻转震碎剑身上的冰霜,挥剑将脚下冰芒斩断,借势腾空,手掌中光芒大盛,一道神光手印朝身下砸去,楚江王仰头不闪不躲,凌略身侧的寒意喷薄而出,那道手印逐渐冰封,最终化作一座冰雕坠落在他身前。
秦广王全然不在意身后所发生之事,一手托着苏问踏着白骨走上高台,苏问无力挣扎,一身灵力在对方手掌扼住的瞬间便被除尽,尽数涌入高台之中,而那面粗糙不堪的铜镜随之变得光滑,透着难以抗拒的神圣气息,此台曰孽镜台,令之一望,照见在世之心好坏。
就在这时两道鸿蒙之气破土而出,直奔高台而来,秦广王眉头微皱,脸上的不悦透着丝丝怒意,猛然回头,豹眼圆睁,无形威压自高台逼出,将那两道鸿蒙之气碾压破碎。
“给本座退下。”
一声怒喝,正欲楚江王激斗的莫修缘突然口喷鲜血倒飞出十丈,众生剑脱手飞出,纵然塑造金身,可他终究不过立尘修为,被秦广王一声大喝震散气机,气血喷张,险些昏厥,七才连忙借助对方,仍是没能止住倒退的力道,两人重重撞在城墙上。
秦广王挥袖转身,却就在回身瞬间,一把朴刀当头劈下,将那顶方冠四分五裂,发髻四散,小仆人只觉虎口被震的撕裂,猛然前冲一步,膝盖重重定在对方胸口,可刚刚迈开一步,秦广王一头撞来,正好与七贵撞个正着,好似被一辆飞驰马车迎面撞来,饶是七贵“九牛二虎之力”仍是被那击头槌装的脑袋昏沉,鲜血顺着发丝涌下,连连摇晃脑袋,跳劈一刀,从对方左胸划下,华服裂开,露出其下青色皮肤,凡间兵刃岂能杀死阴曹阎罗,但是七贵从没想过能杀他,在刀口坠下的瞬间突然折返斩在对方手腕处,朴刀应声断裂,小仆人一步跨出,双手锁住对方左手腕,身躯好似木桩撞钟,撞向秦广王,剧烈的冲击力穿透他的五脏六腑,连同整个胸腔都生生下陷数寸,才终于换来对方稍稍晃动的身形。
“少爷。”七贵艰难喝出声,脚尖在对方腰间飞快上挑,寒芒夺鞘而出,沛然剑意倾泄而出,龙舌短剑正好与空中坠下的众生剑合二为一。
苏问的灵力虽然被秦广王散尽,可他擅长的从来不是灵力,他使不出百步飞剑,但是一步飞剑还是足够的,七贵死死锁住对方腰身,以念力驭剑比不了飞剑那般一念过九州的神速,但是此刻足够近,而对方足够自信,自信到一直将手中的苏问当作待宰的羔羊,自信到站着不动任凭七贵冲击,自信到一言震退莫修缘,而非直接将其斩杀。
一近一远,莫修缘的剑意,苏问的剑术,两个不会用剑的家伙加在一起,凡间的刀斩不死你。
“来试试我这斩仙一剑。”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都来
飞剑斩仙,化作万丈光芒洞穿黑云,孽镜台上死气缭绕,秦广王怒视苍穹,方冠退去,一头长发被催逼的剑气搅乱。www.uu234.net
“谁能斩我。”
音浪充斥,好似雷霆震响,孽镜台嗡嗡颤鸣,森然白骨参天而起结出一片白骨树林,高枝处凝成一把白骨剑与天外圣剑针锋相对,圣洁之光燃不尽萧瑟死气,一白一黑好似棋盘上交错的大龙,在半空中搏杀,不断坠落幽幽火光,苏问与七贵被白骨包裹其中,秦广王一跃而出,折断骨剑,左手中昏暗光影勾勒出道道符文,迎着那柄圣剑而去,好似一滴墨水滴入池塘之中,瞬间散开,浑浊了整片池水。
“铛。”
一枚铜钱从白骨密林的缝隙中飞出,弹入空间,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钱未等靠近秦广王,已被漆黑鬼火烧成铜水滴落,越发暗淡的圣剑光芒仅仅维持住剑身外三寸不到的空间,秦广王手持骨剑横断斩下,最后三寸光芒也未能阻隔黑气倾泄,光影崩溃,只是在消亡刹那,一只手掌穿过黑暗握住剑柄,已然黯淡无光的圣剑瞬间光芒万丈,甚至比之前还要夺目,光影之中,一道身影凌空踱步,抬脚踏在秦广王头顶,对方身躯巍峨不动,来人冷笑一声,突然好似千斤压顶,秦广王脖子颓然一斜,依稀听到骨头脆裂之声,化作一道飞鸿直坠孽镜台,白骨碎裂,孽镜台上一道裂口蔓延而出,一直到那面铜镜前才终于止住。
“果然没有骗我。”从白骨刺中挣扎出来的苏问看着半空中的来人长舒一口气,那枚铜钱当真可以救命。
“张心魁。”从孽镜台下飞出的秦广王面色铁青,此地结界便是问道仙人也不可跃进,不然杜长河早便杀将进来,又怎会玩弄方寸境地的手段,可之前此界中分明没有对方气息。
“苏问,此去东北三百里,见一桃树,桃树上有一闭目童子,斩落童子鬼门打开,便可直入阴曹。”张心魁开口说道,那柄圣剑在他手中虽少了庄重肃穆之感,却多了不可小觑的威势,那个可以孤身一人杀上凌天宫,在问道天上刻字的狂人,凡人到此应该便是尽头了吧!
秦广王横在孽镜台前,其余八殿王分离左右,“哪里走,张心魁,凭你一人就想救下他,未免不将我九人放在眼中。”
张心魁从半空中走下,九位阎罗的呼吸声都随之沉重,只见他将手中之剑插在孽镜台上,轻笑道:“我一人自然不行,你这龟壳挡得住凌天宫,可既然我进来了,自然还有其他人。”
“媳妇,小心点,这些家伙可不是赏善司,不好对付的。”
“行了,就你话多,一会儿你的人老娘也帮你打了。”在学府大比上出现的那对夫妇现身百丈外。
“秦广王,你敢欺负我徒儿,老夫这就进来揍你。”杜长河的骂声越来越近。
“那是我徒儿,关你什么事,下你的棋去。”一把生锈铁
剑划破长空,剑身上一人挺身站立,正是剑魁陆行。
“来了,来了,不算晚吧!”
苏问听出了这个声音,是那夜在杜府挡下平等王的赢姓老人。
“谁说挡得住凌天宫,笑话。”姜离厌白衣飘飘从天边飞来,好似世外仙子不染尘埃。
李在信从地上站起身来,看了许久的戏,再不动一动身子骨就要乏了,“人来的真不少,难怪苏问你敢来。”
苏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那里知晓这些人回来,原本也就指望那枚铜钱能叫来张心魁,却不想后面竟然跟了如此许多。
“好徒儿,有师傅在,谁也欺负不得你。”远道而来的杜长河高声喝道,喜形于色。
“嘭。”
一道磅礴剑意在对方身前斩一道百尺宽的沟壑,陆行持剑落地,眉宇间不怒自威,傲然说道:“你是要跟我抢徒弟吗?”
杜长河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陆行破口大骂道:“姓陆的,你发什么神经,你教你的剑,我教我的神念,井水不犯河水。”
“我说不准就不准。”陆行剑锋直指,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出剑意思。
“哈哈,狗咬狗,凭你们也想拦住我等的去路。”六殿卞城王轻蔑大笑,其余八位殿王皆是头戴方冠,身着华服,唯独他一人头顶战盔,身着铅甲,束腰勒带,足踏革靴,一派武将气息,也是除秦广王外,八人中修为最高,曾在轮回前悟道,半入问道境界。
话音落定,脚下土地破开,青藤蔓延而生将卞城王紧紧缠绕,万千剑意顷刻坠下,陆行与杜长河异口同声道:“那来的野狗,叫的人心烦。”
卞城王眉头倒竖,脚掌重踏,周遭空间突然气泡炸裂,波纹荡漾,呼吸间千钧海水从地底冲出,缠绕着他的青藤难抵海水重压,瞬间碾压成粉末,剑意倾倒,点在海水之上,浪涛翻腾,一涌震散三千剑,几番浪潮,剑意尽数石牛入海。
卞城王掌深海地狱,枉死城前一片汪洋,入地狱者受四海之水压身,骨骼断碎,肌肤撕裂,浑身上下无一处可动,唯独口中可发出凄惨叫喊,昼夜不停。
“今日就将你等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卞城王一手扯起千里海水朝着二人踏空飞来,孟婆碗中的忘川河比起此刻景象,简直是沧海一滴水。
“可笑,在此京都,你有多少水,我就吞多少。”杜长河长啸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支黑笔,挥笔画出满圆,一尊漆黑大鼎悬在半空,鼎口喷霞吐瑞,千钧海水源源不断从卞城王头顶涌现,好似在众人头顶拉扯出一道水幕苍穹,杜长河手持大鼎,海水灌入鼎口,呼吸之间涌动的海水已然足够将整座京都淹没,却是被那大鼎一滴不剩尽数吞尽,甚至仍未满,漆黑的大鼎内空空如也,竟不知那些海水去了何处。
“好徒儿,陆行可教不了你这个,还是跟老夫学。”杜长河放声大笑,
无比得意的看向陆行。
陆行怒而不答,挺剑走出,锋芒扫过其余殿主,最终停在五殿阎罗王身上,冷声喝道:“出来受死。”
“苏问,还不走。”张心魁沉声喝道,将苏问从失神中惊醒,这才想起对方之前的话,阴曹无主,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了。
“若是见到许木子,代我跟他说一句,只有活着才是最好。”
苏问点头应下,带着七贵朝东北方向而去,秦广王想要阻拦被张心魁一剑拦住,其余殿主也都被纠缠住手脚,赢老头笑眯眯的看着平等王,而那夫妇二人直接找上了第二、第三殿的楚江王与宋帝王。
“要我再断你一只手吗?”虽然手中无剑,却依然难当锋芒的莫修缘拦住五官王的去处。
姜离厌默不作声的一脚踩在都市王的头上,凌天宫的圣女总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仙。
“李在信,你也要拦我。”泰山王横眉冷对,左手翻起垂下一条满是刀刺的铁链,右手中的玉笏稍稍弯曲,一头垂下好似生出一团骨朵,手持一处变窄,化作一根降魔杵。
“不是拦你,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谪仙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们囚禁了我几位义兄弟的魂魄十年之久,是要算一算了。”李在信温文尔雅的笑道,却笑得对方毛骨悚然。
......
苏问朝着东北方向一路奔驰,原本密集的房舍在鬼翻涌时已经如烟尘般消散,此刻一望无际的平原步伐更快,不过刻钟的功夫便看到张心魁口中的那株桃树,当二人走到桃树下时,周身的空间突然泛起层层褶皱,扭曲成一片混沌,四下望去,平地竟然变成了一座光秃秃的山丘,脚下焦枯的土地好似被人放火烧过,苏问这才看清眼前的桃树不过是一只桃枝而已,退开百步放才得以一窥究竟,只是这一树成林的偌大树身上竟然满是剑痕,半边的枝条被斩断,断口处光滑如镜,即便此刻已然能够察觉到残留在断口处的浩然气息。
“许木子就是从这里去的阴曹。”苏问喃喃自语,难以想象只他一人是如何拦住七位阎罗出世。
“少爷,你看。”七贵指着树梢间用红绳牵着一尊巴掌大小的童子泥像,紧闭的双眼下有两道血泪划过。
苏问并指成剑将红线斩断,童子落地瞬间,双目怒睁,射出一道光芒映照在桃树之下,随后咔嚓一声摔碎在地上,苏问连忙退步,只见无数桃枝扭转而来,顺着那道光芒勾勒出一座垮塌的树门,门内阴森黑暗,不时传出凄惨哀嚎之声。
“少爷,这里面会不会有鬼啊!”七贵紧张的问道,不敢抬眼朝里面望去。
“废话,阴曹没有鬼,那里有鬼,你要是怕就在上面的等着。”苏问深吸一口气,抬手撑起坍塌的桃枝朝鬼门之中走去。
小仆人在门外挣扎了许久,狠狠一咬牙,大叫道:“少爷,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