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难事舍我其谁
祁连城乃是卫国南部边境上最为雄伟,也是军事地位最高的一座大城,地势十分险要,西临茫茫沙海的边缘,南面凉国燕州,背靠山势,位置突出,是卫国南部的门户所在,一旦破了祁连城,越过了高耸连绵的祁连山脉,之后便再无任何的地势阻碍,可就此策马长驱直入,直接杀入卫国腹地,祁连城的重要性,不用再过多赘述。www.uu234.net
顾玄眼看着对面那气势不凡的数十骑掀起风尘迅速离去,这才朝着身边的靖龙由衷感叹道。
“镇守在祁连城的皇室子弟,这端木朔风可不简单呐。”
虽然都是边境,但是黄沙县跟祁连城那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一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凉国弃子,一个是重兵把守的卫国门户,重要性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能驻守在祁连城的皇室子弟,就必然不是被人排挤发配而来。
有资本前往祁连城的人,定然是卫国的中流砥柱,而且还要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不然绝无可能执掌祁连城,要知道祁连城一旦失守,卫国就相当于门户大开,将整个柔软的腹部都露在了外人的面前,这种要地,一直以来都是最受皇帝信任,并且最有能耐的大将才得以领兵镇守,至于其他人,根本不配。
靖龙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此人气势非凡,可以随意调动这么多的精锐骑兵来去,定然是卫国内部的重要人物,真是可惜了。”
他本就是在幽州边境作战多年的军人,对这座享誉南地,颇负盛名的祁连城的了解程度还要在顾玄之上,自然就更加觉得这端木朔风绝不简单。
顾玄愣了一下,不解道:“可惜什么?”
靖龙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此人身边的护卫太多,不能杀之。”
凉国的北上之心,是路人皆知,卫国和晋国就是挡在前路上的两颗大石头,似这般地位重要的人物若能提前袭杀,将来北上的时候,自然就少了一点阻力。
对于靖龙的这种想法,顾玄却是不敢苟同:“敌国之人也是人呀,哪儿能一见面就起杀心呢,说不准未来也成了我凉国的子民,既然是人才,那能招揽便招揽过来,不可轻言杀之。”
靖龙却有些不忿地道:“我看他刚才就已经对王爷起了杀心。”
顾玄叹息道:“位高权重,一帆风顺的人,自然就容不得别人再三拒绝,若非他那妹妹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怕刚才少不得一场恶战,而且此人的心肠过于冷血,若非他人出言提醒,他甚至都没想过要帮那两位女剑客收敛尸首。”
靖龙感慨道:“那是王爷您的心地太好了,历朝历代的上位者,哪个不是铁石心肠之辈。”
顾玄没有想去争辩这些,只是朝着王家的两个工人询问道:“都勘测好了么?”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两人不敢怠慢,赶紧都抱拳恭敬地回答道:“禀王爷,已经全部勘测好了。”
顾玄这才点了点头,满意地说道:“好了,你二人有功,当赏,不过此地刚才来了一拨马匪,那便不再安全了,我们快些启程回去吧,走!”
一声令下,四人赶紧上马,然后快马加鞭地朝着来时的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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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亮的时候就出了门,竟然一直忙活到了快晚上的时候才得以回到了城中。
城楼上的士兵们谨慎地核对完了身份之后,这才匆匆地开了一个小口子放他们一行人进城,在最后一骑入城的一瞬间,背后的城门也随着机关的力量缓缓并拢,直至彻底地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无怪他们如此谨慎,实在是因为黄沙县现在城防的力量太过薄弱,容不得丝毫差错出现,一旦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待得顾玄一行人回到县衙府的时候,提前得到了消息的陆议已经与陈安民等人一起站在门口恭敬地等候了。
“恭迎王爷回城!”
一声高喝,众人齐齐下跪。
顾玄翻身下马,主动上前扶起了陆议,温和地说道:“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以后你我二人平辈相处即可。”
陆议却是不管顾玄怎么说,先行完了礼,然后才开口询问道:“王爷,情况如何?”
矿石一事,事关黄沙县未来的发展以及重要的战略方向,不容有失,陆议对此自然极为上心。
“进去再说吧。”
顾玄不想在门口说话,直接一伸手,当先带着所有人走入了内堂。
待得黄沙县县衙府主要的这些人分别落座之后,顾玄才皱着眉头主动说道:“情况有变,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发现有马匪的踪迹,虽然这帮塞外的马匪不事生产,来那里必然不会是因为矿产资源,但是这地方已经算是暴露,无法再安排人员偷偷开采了。”
黄沙县说到底,人手还是不够,没足够量的军队护持矿工,开辟安全的线路,就只能找隐蔽的地方偷偷地开采运送,不然随时撞上游荡的马匪或者是罗刹族人,那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而黄沙县现在根本就经受不住这种损失。
对于这个噩耗,陈安民等人都是摇头叹息,陆议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抚须道:“无妨,王爷,此矿产的位置其实已经接近燕州,不知可否与燕州那边谈判合力开采,这样我们哪怕只拿小头也可以,毕竟现在城中的铁匠也不多,就算是有大批的矿石运进来,也无法快速地制成武器铠甲佩戴,王爷觉得如何?”
顾玄闻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若是与燕州那边合力开采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肯定是愿意的,因为黄沙县暂时也没这本事独吞,而燕州是大户,肯定有足够的实力帮助他们打通一条安全的线路运送,他们这边完全可以不出什么力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矿石。
想到这,顾玄直接道:“先生所说,倒是不错,那明日我便再跑一趟。”
“王爷不可啊。”靖龙突然焦急地开口道,“今日我们便已经遇到了马匪,这一路上必定不会安全,此行前去燕州还要遥远许多,怎可让王爷以身犯险?”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情怎么还能让王爷来做?
今天遇到了马匪,那就说明这一条路上都不可能再保证安全,就算你武功再高,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马匪胯下有马,来去如风,一旦被大批马匪围住了,就算有神驹在身,还是难以为继。
不料顾玄却是摇了摇头,坚定地开口道:“不行,燕州多骄兵悍将,若不是我去谈判,他们根本不可能分润一丝一毫的利益出来。”
燕州可不同于幽州,幽州乃是许家一家独大,手下的将军们虽然也分出了不少的派系,但好歹明面上还是以兵马大元帅许锦棠马首是瞻,做事是有章法,讲规矩的。
燕州可就不一样了,燕州乃是凉国最后还在征战之地,是从晋国的版图上硬生生扣出来的部分,留在燕州的,都是些骄兵悍将,一个个的眼高于顶,谁也不服谁,因为原先领军的大将军身死了,又没能留下一个半个的子嗣,现在的大将军乃是朝廷派过去的,没有一起并肩作战,又没有足以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军功,根本就不能服众,也就是个名义上的大将军而已。
所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军人嘛,一旦打起仗来,那是最讲纪律,规矩的,但是这些驻守一方的将军们又是最不讲道理的一帮人,一处矿产就代表着大批的铠甲兵器,要知道这些年朝廷也不富裕,而且因为幽州军系出身的武官在朝中势大,各种资源一直都在朝着幽州那边倾斜,这么一处隐蔽的矿产,燕州军知道了还真不可能放过。
若是换成其他人去,哪里能压得住那帮人,拿到地图之后转头就自己开采了,根本不会搭理你,而自己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凉国皇室,顶着个王爷的身份,靠着这些,还是能从他们嘴里抠出一部分利润出来,故而此行真是非他不可。
其他人哪里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这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而且顾玄以城内的防卫力量本就不足为理由,死活不愿意带上足够的卫队同行,他是王爷,此地名义上地位最高的人,真要一意孤行,谁也拦不住,更何况谁都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最后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对了,先生,今日我遇到了一位叫端木朔风的人,应该就是卫国皇室中人,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还一直邀请我前去祁连城做客。”顾玄想起了这件事,就简单地把整件事讲了一遍,陆议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因为他想到了那位身在卫国的师兄。
顾玄皱眉道:“既然马匪差点就杀了这端木朔风的亲妹妹,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沙海里的马匪,其实和卫国方面没有联系?”
陆议回过神来,抚须道:“非也,正因为如此,反倒让我更加肯定,这些边境的马匪必然和卫国方面有直接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这位端木朔风的手笔!”
第一百零五章 拜会吏部尚书
凉国的京城帝都,这座西大陆南地最为著名的城市,繁华依旧,仍有无数人打破了脑袋也想挤进来,在这里定居,也有人全力拼搏了半生,最后落得个黯然离去的下场,既没有留下足以拿来传唱的故事,也没有带走哪怕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能带走的,只是一颗被岁月磨平的心,终于熄灭的热血和半生的疲倦,踉踉跄跄回到故里,只成为了邻里茶余饭后的笑料,这是何其不幸也。顶 点 X 23 U S
不管谁来了,谁走了,似乎都影响不到它的美丽,或许这本身就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吧,有灯红酒绿,对酒当歌,也有夜半阑珊,四顾茫然。
不过属于凉国皇室的这一拨人,自然是叱咤风云,在权利漩涡的中心浮沉的弄潮儿,于这座城市而言,于这座天下而言,绝不会如普通百姓那般,来去都是悄无声息的。
三皇子顾黎,身为后宫淑妃的独子,幽州兵马大元帅,朝廷世袭柱国公许锦棠的亲侄子,得益于这些身份,他在尚未成年之时,便已在皇宫外建府自立,这些年靠着许家收敛的钱财和他这个三皇子的名头,倒也吸引了不少人才主动来投。
豢养门客,礼贤下士,本就是历代有争雄之心的皇子所必做的事情,也是对皇位有觊觎之心最直接的表现。
只可惜这些人大都是些没什么官职在身的江湖人,虽各有所长,但影响不了大局,还入不得顾黎的法眼。
要想压过其他几位皇子,最终争得皇位,光靠这些普通的江湖人是没用的,最重要的除了要得到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朝皇帝陛下的垂青之外,还要取得朝内诸位实权大臣们的共同支持,朝野内外的声誉亦是十分重要,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就是这个道理,在这么多的外在因素的共同帮助之下,才可能真正地笑到最后。
之所以说‘可能’二字,是因为历史告诉了我们,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赢家到底谁,多少人在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倒下,又有多少人在登基之后又被赶了下去,人族千年的历史,这种事情,从来都没少发生过。
从局势上来看,现在文官那边基本上都是支持太子顾苍的人,少数人因为出身江州,或者是倾慕何家学问的人勉强算是支持德妃一系,他顾黎现在能获得的支持就只有武官中的一部分,虽然幽州党势大,但是看不惯许家这世袭公爵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本来武官在朝堂上的地位就比不得同等位的文官,两相对比之下,他顾黎手上暂时掌握的势力确实有些单薄,虽然已经是除了太子顾苍以外最被看好的一位皇子了,但想要争夺皇位,这点积蓄还是不够。
他本就失了先机,顾苍虽不是长子,但顶着太子的名号行走已经二十余年了,朝野内外,都是默认此人将为凉国未来的君王,之前封王的时候,他更是直接比顾苍低了一等,现在想要翻盘,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之前听说朝廷吏部尚书似乎和老五走的挺近的,可现在老五已经被调到了幽州边境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是翻不了身了,虽说就算老五还在京城,顾黎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但是现在起码多了个接触下那位尚书大人的机会。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司职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权责重大,历来都属于是‘必争之地’,顾黎虽然想不通为何这位夜大人会亲近老五,但最起码来说,他应该是不支持其他人的,现在老五走了,就正是一个好机会,更何况听说这位夜大人祖籍也是出身幽州的,那倒是好办许多了。
按说一位皇子私下会见朝廷大臣本该是不被允许的,顾黎虽然被封了王爵,但也不好做的太过明目张胆,先是主动去夜府递了拜帖,在吃了个闭门羹之后,又耐心地守了几天,发现这姓夜的基本上没事是足不出户,在苦等了几天之后,老三顾黎,朝廷的齐王终于还是忍不住主动登门拜访了。
‘咚咚咚’,规规矩矩地敲完了门,夜家那位老仆人在打开门之后,发现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门外就站着三个人。
其中一位他是认得的,这老仆人既是这偌大的夜府中唯一的管家,同时也是夜知槐的车夫,赶着那量普通的小马车随着夜知槐入宫参加朝会也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位三皇子,最近风头不小的齐王他自然认得,旁边那位神色间隐隐有一股傲然之色的小子他虽然不认识,但是能跟在齐王身边并驾齐驱,显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至于那位一身仆从打扮,候在远处的车夫他就直接忽略掉了。
齐王顾黎这次就带着许怀英和一个普通的马车夫,没敢带太多人,这种事太过大张旗鼓也不成,而且之前夜知槐就摆明了态度不想见他,他再带一大堆人来,这不是更恶心人家么?
待得门一开,顾黎便带着一股善意的微笑主动上前见礼道:“老管家,麻烦您去通传一下,就说年关将至,顾黎带好了礼物,想要来提前拜会一下夜大人。”
春节乃是整个西大陆人族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称得上是普天同庆,这眼看过不了几天就是春节了,他登门拜个早年,只要不送太过贵重的礼物,任谁也说不出问题来。
眼看是齐王亲至了,老管家知道这事他肯定做不了主了,大冷天的,也不敢让对方在外面先等着,赶紧先把对方迎了进来,一路带到了偏厅,然后又吩咐下人斟好了茶,这才弯着腰拱手道。
“劳烦您先等待片刻,老奴这就去通知主人。”
顾黎可不是顾海那种不知礼数,自以为是的草包,赶紧站起身上前扶住了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无妨,夜大人贵为一部尚书,公务繁忙,我们这些闲人来叨扰,多等待一会儿也是应该的,让夜大人不用急。”
老人没想跟他废话,告罪了一声,就急匆匆地朝着主屋而去了。
等人一走,许怀英这才大摇大摆地往旁边的梨花木座椅上一靠,语气颇有些不忿地道:“黎哥儿,至于么?不就是个吏部尚书嘛。”
他父亲乃是幽州的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世袭柱国公,家事显耀,自然不把区区一个吏部尚书看在眼里,吏部尚书又如何?他许家可是铁打的世袭公爵,他许怀英,将来也是要去幽州统领一州兵马的。
顾黎瞥了他一眼,站在屋子中央,背着手教训道:“怀英啊,这种话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在别人家里就别说出来了,被人听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
许怀英‘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说道:“谁敢编排我?被我抓出来不拔了这小子的舌头!”
他活到现在,也就是小时候在顾苍的手里吃过亏,除了那位行事神秘,权势滔天的太子,还有眼前的这位表哥,其他人他可不带怕的,在凉国,谁敢随便得罪许家大少?
顾黎对这位性子乖张的表弟也是放纵居多,他知道许家乃是他必须要攥在手里的臂助,凉国建国至今,还活着的世袭一等公爵就仅此一家,其他的要不是子孙断绝了,就是中途因为各种缘由而撤销了,还有的是根本就没有子嗣,导致无人继承爵位,也就许家一家,一直流传至今,到了现在,许家在幽州,在朝廷的势力都是庞大无比,这算是他唯一能胜过顾苍的本钱。
兵权,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不过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顾黎徐徐地说道:“夜知槐在朝中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结党营私,这也是为何他能平步青云,一路官至吏部尚书的原因之一,朝廷总归不全是靠关系,靠抱团才能往上爬的,尤其是权责重大的吏部,更是需要这种铁面无私的人,两种官员是各有用处,我观这夜知槐这些年的政绩,吏部尚书未必是止境,早点拉到我们这边来,用处极大。”
许怀英闻言,还是点了点头,他也不是真傻子,也就是人自傲了些,顾黎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想通了关节,自然十分赞同,不过嘴上还是在叨咕着。
“也不知道这夜知槐怎么想的,竟然会跟顾玄那小子搅和到一起,真是奇了怪了。”
顾黎对此也是颇为不解,不过还是猜测道:“父皇登基的时候,这夜知槐就已经有了入棋局的资格了,不过他当时都没有选择站队,现在就更不可能站一个最无可能继承皇位的人的队伍,或许就是因为老五最没可能,故而他才这般做,也省得其他人来找他,他这般行为,不是想骑墙头作壁上观两边倒,就是想稳坐钓鱼台,不下场,不入局,省得最后落得一身腥。”
第一百零六章 下官恭送齐王
凉国京城,占地极阔的夜家宅邸,吏部尚书夜知槐家的会客厅里,就在朝廷新册封的齐王顾黎与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的独子许怀英闲聊的时候,夜知槐穿着一身整洁的官服,面色平静地迈步走进了会客厅内。顶 点 X 23 U S
年关将至,朝廷上下都十分忙碌,更别说是主管官员考核评定的吏部了,又要核对档案,又要向上面递交评价,还要归档,夜知槐做官本就是亲力亲为,谨小慎微,不喜娱乐享受,只爱潜心做事的性子,到了这个时候,忙碌的时间自然更多了。
凉国朝廷的官员们,除了如春节,上元节等等例行的大型节日之外,每五天可以轮休一天,当然,其实似夜知槐这般,身为一部尚书的顶级权贵,每天去衙门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很多时候就是在衙门里干坐着,监视手下的人来做事就行了,更有甚者每天就直接在家待着,等到有事再往衙门赶,反正东城区也没什么百姓,道路畅通,赶过去用不了多少时间,似夜知槐这般认真用心的官员还真是不多了。
其实今天本该是夜知槐轮休的日子,这也是为何顾黎特意挑了今天来访的原因,不过在得知是三皇子亲自造访之后,夜知槐还是穿着一身平日里在衙门里的官服出来迎接了,显得十分正式之余,也多了几分疏离感。
顾黎一见面便注意到了对方那身穿戴整齐的官服,不过脸上的笑容并没有丝毫的改变,还是赶紧催促着许怀英起身迎了上去。
“夜大人!”
“齐王突然造访,下官诚惶诚恐!”
夜知槐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深深弯腰,动作一丝不苟,就算是最苛刻的礼部官员来了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
顾黎面色微僵,赶紧伸手托住了夜知槐落下的手臂,笑道。
“夜大人,今天我乃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访的,您直接称呼我为顾黎即可,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您乃是堂堂的吏部尚书,我不过是一位闲职皇子,可不能让您以如此大礼相待。”
夜知槐直起身,却是正色道:“祖宗规矩,礼不可废,您乃是陛下亲封的齐王,地位当在下官之上。”
顾黎自是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过多纠缠,直接便伸手道:“夜大人,还是先坐下来说吧。”
夜知槐又是一伸手,低眉垂眼,恭敬地说道:“齐王驾临敝府,当坐主位。”
“怎可如此,我不过是来拜访夜大人的普通客人,如何能坐主位?这岂不是喧宾夺主耶?”顾黎连连推辞道,“这万万不可,夜大人乃是国之栋梁,为国事操劳,我何德何能,胆敢安居主位?更何况您都说了礼不可废,顾黎这么做了,岂不是成了目无尊长的小人。”
两人互相又开口推辞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两人相对而坐,不过在夜知槐的执意要求之下,还是矮了半个身位,把座下椅子的位置直接放在了顾黎和许怀英正中间的对面。
顾黎都不知道这人是真的刻板,还是故意这般来疏远自己。
夜知槐面露惭愧之色道:“一些简陋茶食,还望齐王和许主簿不要嫌弃才好。”
对面的顾黎赶紧笑道:“哪里的话,夜大人家的茶食,外面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我们能吃上,是我们的福气才对。”
当朝齐王如此放低姿态,一般的官员只怕早已感激涕零了,然而夜知槐却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搭话。
顾黎眼看气氛有些尴尬,赶紧又道:“年关将至,我听说夜大人还有两个儿子在外面,不回来过年吗?”
先拉拉家常,一开始就谈招揽,让对方为自己办事,也未免显得太过急功近利了,难以收获效果,而且对方在凉国官场混了多少年了,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傻子,论玩心计,十个自己都比不上人家,不可能自己来一次就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出生入死了,这是个长久的水磨工夫,要晓之以情,动之以利,实在急不得,今天也只是来探探口风罢了。
夜知槐闻言,正襟危坐,徐徐道:“下官这两个儿子既然被朝廷信任,甚至委以重任,就当以国事为重,家事为轻,年关将至,各地都是最忙的时候,下官固然思念孩子,但也知道他们既然已经身为一地父母官,就不便轻易离开,若是出了差错,那是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信任夜家的皇上,还是不回来的好。”
顾黎点了点头,顺着话头说道:“也好,也好,政绩做出来了,以后的路就会越走越宽,将来定然还有团聚的时候,届时夜家一门三杰,必当传为佳话。”
夜知槐却是摆了摆手道:“齐王大人就别调侃下官了,下官这两个儿子的能耐,我这个做爹的是最清楚了,能当上一地知县已经是朝廷信任了,若是做更大的官那是误国,就这样,下官觉得已经挺不错的了。”
他本来就是因为不想把两个儿子牵扯进来而故意把他们送出去的,甚至还严令他们私自回京,一位父亲的苦心,顾黎这种外人肯定是不明白的。
然而他这么一说,这边的许怀英却有些不满,心道这夜知槐到底是什么意思,从进来开始,每句话完全就是在跟黎哥儿‘顶嘴’嘛,给你说不用多礼,你要跟我们说礼不可废,抬举你,捧捧你夜家,你就要说你儿子本事不济,合着我们怎么示好你就一巴掌打回去是吧?这也太给脸不要脸了。
顾黎感觉到身边的异动,往旁边瞥了一眼,这才赶紧又岔开话题道:“听闻夜大人原也是幽州出身?可巧了,我这表弟便是出身幽州的。”
夜知槐看了一眼许怀英,淡淡地说道:“许大将军的独子,下官自然听说过,只是自从下官父亲那一辈起,便已经举家搬到了京城来,这么多年了,早已把京城当了故乡。”
反正是你怎么说我怎么堵,夜知槐这人心思通透,哪儿还能不知道他们这两人来这里的目的,只可惜圣族早就选定了那位五皇子,你俩跟我在这里就是闲扯到年后,甚至直接跪下来求我都没用,你顾黎若是登基了,我夜知槐也坐不上更大的官,这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与其找机会再下乱心虫给你,还不如直接扶持五皇子来的更好。
圣族的主意,他区区一个被其奴役的仆从哪里有胆子更改?
更何况他是知道一点点内情的,顾玄又不是真的如外人所想是被人一脚给提出了棋局,故而从齐王顾黎进来至今,他一直都是冷漠以待,只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别在他这里浪费时间才好。
虽然许怀英对夜知槐的态度十分不满,但好歹还是个明事理的,没有直接发作,而顾黎一是觉得现在唯一好拉拢而且值得拉拢的,就是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二是在他看来,夜知槐本就是这种脾气,做人做事就是这般不近人情,故而对方一直不识趣,话里话外都在堵他这种事也就暂且忍了下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能去跟顾苍争个一二?
“如此说起来,夜大人家可是四代为朝廷做事了,在下想冒昧地请教一下夜大人,不知道夜大人对朝廷的局势有何看法?”
绕了这么久,顾黎也不想再绕弯子了,跟夜知槐这样的官场老油条绕弯子,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也不管对方是真的没听出来他之前的意思还是装出来的,总之就直奔主题而去。
夜知槐听到这句话,根本没有多做思考,很是直接道:“下官愚钝,没什么特别的看法,当今陛下圣明,百姓安居,底下的人只要好好做事,我凉国必将长盛不衰。”
“呃。”顾黎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给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人家这是说皇上还在呢,你着个什么急?
当下总算是领教到了这夜知槐的厉害,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知道今天就算再聊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这种人可以跟你扯上一整晚,但是到了第二天,你就会发现,其实他说的都是废话,有用的一个字都没有。
顾黎想了想,只好开口道:“夜大人说得不错,父皇的文治武功,注定留名青史,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管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说着又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今天带着怀英来,就是想着夜大人为朝廷操劳这么多年了,我这个做皇子的,也当替父亲感谢一下夜大人,算是拜个早年,吏部的公务繁忙,想来是离不开夜大人的,我们这般闲散的人,就不便多打搅了。”
夜知槐赶紧站起身来,拱手揖礼道:“齐王今日到来,下官十分感动,能得皇上赏识,在朝廷做事,是下官的荣幸,也是夜家的福气,下官必将肝脑涂地,以报朝廷之恩!”
顾黎沉着一张脸,这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下只能是勉强提起精神宽慰道:“大过年的,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夜大人为朝廷操劳,朝廷也不会亏待了夜大人,外面风寒,夜大人保重身体,就别送了。”
夜知槐干脆地拱手道:“如此,那下官便在这里恭送齐王!”
第一百零七章 呼兰郡坎蒙安
凉国燕州,地域广袤,芳草连天,单论大小,甚至比幽州还要大上一些,乃是凉国内部第二大的州,最为特别的是,燕州绝大部分的地方都是肥沃无边的草原,乃是牛羊牧歌,潇洒自在的绝好地方,若不是这方自由的水土,也养不出呼兰牧场的一匹匹神驹,无怪当年凉国费尽手段,都要将其从晋国的手里抢过来,并且筑起长城,抵御外敌,实在是因为相比贫瘠的幽州,燕州太过肥沃了。www.uu234.net
燕州内部,西面挨着幽州的边境,北边直面卫晋两国,算是处在三方势力之间的地方,朝廷在此铸有一座用来镇守边疆的雄城,被人称之为坎蒙安,这是燕州土著的语言音译而来,意思是美丽的城市。
坎蒙安此城,乃是整个燕州边境城墙的起始点,既是一座雄伟的军事堡垒,亦是人口稠密的通商边城,按照凉国朝廷的划分,这里也是整个燕州呼兰郡的郡城,大后方就是水草肥美的呼兰牧场。
呼兰牧场作为凉国内部,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南地最为出名的牧场之一,出产着让武将们垂涎欲滴的呼兰神驹,这种战马的耐力和爆发力,都属顶级,不光是长途跋涉,还是短途冲锋,都能胜任,而且这种*马天生就好驯服,虽然一身本事,但是并非烈马,只需稍加训练,就能与骑兵们完美配合,相得益彰,同时胆子极大,越涧过溪只是等闲,不需要怎么培养,到了战场都不会慌乱,简直就是天生的战马。
曾有一位别州的将领说,只要给他一匹呼兰神驹,他宁可一辈子打光棍不要老婆都行,还说这种*马要是到了手里,让他直接睡在马棚里都行,这几句话一时传为笑谈,但也让呼兰神驹声名大噪,成为南地各国的骑兵们趋之若鹜的顶级战马,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找朝廷求取过这种战马,只可惜,呼兰神驹只为燕州沥血军独享,也就是顾苍这种等级的人,才能勉强弄来两匹而已,更多的,他都无能为力。
沥血军与呼兰神驹,就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呼兰神驹,沥血军绝无此赫赫威名,呼兰牧场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说是燕州的心头肉也不为过,故而作为呼兰郡门户的坎蒙安,防守极为严密,瓮城之中驻守的,乃是帝国九军之一的熊罴军一部,因为兵士都是由燕州的本地土著组成,他们吃着牛羊肉,喝着牛奶长大,个个身材壮硕如熊,故而得此赐名。
此地的总兵,名为完颜珂尼,完颜乃是燕州本地土著的姓氏,珂尼也只是音译,意思是大地的儿子,凉国沿袭古制,施行的是军政分离之策,虽然是镇守边境雄城,而且又是享誉凉国的熊罴军中的将军,但完颜珂尼也只能守着这座瓮城和附近一些辖区的堡垒过日子,整个坎蒙安真正的主事人,还是朝廷派来的郡守大人,蒲定波。
所以要想达成目的,单独找他们其中任何一位那都是不行的,怎么都得两人都同意才可以,只是外界盛传两人不和,若想让两人都同意同一件事,还真的就得一位大人物亲自出马才行。
长途跋涉,穿过大片荒凉的区域,远至燕州,这么危险的任务,自然仍旧是顾玄和靖龙二人一起快马出行。
之前那是为了照顾王家的两个下人,因为他们二人胯下的不是好马,故而骑得有些慢了,现在就他们两人出行,感觉又回到了一开始赴任赶路的日子,快马加鞭,一日千里,天刚亮的时候就出发,现在还不到中午,竟然就已经到了燕州的地界了。
远远的,就见一座拔地而起的雄伟城池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毕竟是郡城,论规矩该是小于州城与京城的,顾玄这种在京城长大的人,本不该惊讶,但在黄沙县待的久了,再看见坎蒙安,还是觉得巨大无比。
靠着北方的那一面是瓮城,是专门用来驻扎军队的地方,两人不打算从那里走,而且一般人其实也不能靠近那边,省得出现什么误会,而从南边这里就是入城的城门,现在大中午的,正是来来往往的人进出的时候,这种边境城池,利于通商,现在又是天下太平的时候,来往的人从来都不会少。
坎蒙安的城墙高耸,士兵们装备精良,个个人高马大,穿着内衬羊绒的厚实铠甲,一个个壮的跟熊一样,来回扫视,目光凶悍,侵略性十足,莫说是那些不入流的低贱马匪了,就是对面卫,晋两国的正规军看了只怕都要忍不住发憷。
顾玄看着眼前排队入城的庞大人流,忍不住朝着旁边的靖龙感叹道:“若有朝一日黄沙县有此风景,我们才算是真的完成任务了。”
旁边的靖龙笑道:“会的,王爷仁义无双,当得天助,王爷的愿望,将来定然会实现的!”
亲自去处理,思考,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顾玄已经没有刚来的乐观了,只是轻声叹息道:“但愿吧。”
两人下了马,一边排着队,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聊着闲天,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也没必要就亮出身份直接入城,那样反而不好,而且说不准这里就有马匪的眼线,他们一旦亮明了身份,只怕回去的时候就会多了不少的麻烦。
人流行进的速度极快,城门口的守军搜查的其实不是很严,原因很简单,就算是放居心叵测的人入了城又如何,只要瓮城里的一万名熊罴军不灭,你破了郡城屁用没有,支援被人家一座瓮城挡在外面,到时候就是四面受敌的惨状,凉国朝廷在燕州和幽州布置了最多的人手,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就别想着这些歪门邪道了。
这是坎蒙安的傲气,也是熊罴军的骄傲。
顾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若是将来黄沙县也有这份底气就好了,广开城门,迎天下宾客,这是何等的豪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复杂,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随着人流进城。
待得终于轮到两人的时候,顾玄不等对方提醒,就识趣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身份牌来。
自从顾苍得势之后,整个凉国朝廷对百姓户籍的管制就变得极为严格,每一个凉国人打出生起就必须去当地的衙门登记,然后再去领取属于自己的身份牌,而且每过三年,还要再更新一次身份牌,每一年,衙门都要再核对档案。
这种身份牌其实古来有之,但是核查之严格,当属现在的凉国为最。
士兵们随便地核查完了身份牌,又仔细地看了看两人的面相,然后才冷冰冰地说道。
“入城一人收银五十文。”
五十文,不算便宜,当然,也不贵。
一旁站着的靖龙赶紧掏出了用线串好的一百文,递了过去。
对面的士兵没有细数,只是握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在确认无误之后,就往旁边桌子上的木筐里一丢,接着往自己后面一指,开口道:“进去吧!”
两人身上也没带多余的包裹,也没披戴铠甲,就只是挎着寻常的刀剑,这些士兵们也就懒得搜身了。
就在两人答应了一声,牵着马就要走进去的时候。
刚才让两人直接过去的士兵突然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大声地叫嚷道。
“停下!”
他这么吼一嗓子,不但把远处还在排队过来的人给吓了一跳,就连其他的士兵们都随之握紧了手里的长枪,然后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向了这边。
顾玄转过头来,眼看着对方瞪大了眼睛,大踏步地走过来,又看了眼自己旁边的呼兰神驹,当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正想要开口解释。
对面的士兵猛地一挥手,大声喊道:“给我拿下!”
光是城墙底下,在城门口驻守,盘查过往商贩的士兵就有三十多人,一听到动静,全部都握着长枪,挎着大刀跑了过来,城门口萦绕的入城队伍顿时也作鸟兽散,商贩们都慌张地拎着东西往远处跑。
眼看周围的众人面带不善地逼近,顾玄一把按住了靖龙伸向腰间佩刀的手,然后又把自己的双手高举起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顾玄满脸无奈地开口道:“诸位,这是我自己的马,我。。。。。。”
“放你娘的狗屁!”那领头的士兵满脸怒容,直接开口呵斥道,“你的马?你也不看看你们俩这德行,这能是你的马?该死的偷马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对方如此无礼,靖龙顿时也动了火气,怒斥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那士兵估计是这城门守军的小队长,身材魁梧,面目凶恶,听到靖龙的话,气极反笑,指着顾玄两人就开口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老子说话!给老子绑了!偷马贼,呸!”
说着就是一口浓痰吐到了两人面前不远的地上,旁边的士兵们展现出了帝国九军的风采,听到命令,根本不管其他,便直接一拥而上。
第一百零八章 城门口生误会
位于燕州的呼兰牧场,乃是整个凉国,甚至整个南地最负盛名的马场之一,每年从中出产的战马数量多达数千匹,并且只供给给驻扎在燕州边境的沥血军,其他人都不得染指,这等诱人的福利,若非是沥血军身具开国之功,其他各军的将领,必然是想方设法都要分润一二。
顾玄手上牵着的这两匹马,更是当朝太子在临别之际送出手的一份重礼,论资质,论血脉,那必然是神驹中的神驹,极品中的极品,他们这些熊罴军本来就是由燕州本地的游牧民族的后代组成,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匹战马好不好,甚至产自何处,他们只是随便看一眼便能认出来。
更遑论这名声在外,神异非凡的呼兰神驹,本就是他们呼兰郡的特产,辨识度极高,他们这帮人就算没骑过那肯定也见过,故而根本没想过再细细查看,直接便认定了眼前这来历不明的两人乃是胆大包天的盗马贼。
对方都是凉国的士兵,又是秉公办事,对于这种等下便能说清楚的误会,顾玄二人虽然倍感无奈,却也不好直接反抗,毕竟一旦反抗,到时候打起来,对方吃了亏,那才是真的有理都说不清了,当下两人便默契地高举双手,然后乖乖地被这帮虎背熊腰的高壮士兵们押到了墙根底下站定。
那反应极快,不由分说便发号施令拿下对方两人的士兵队长这时候也回过味儿来了,一只手磨蹭着满是胡渣的下巴,越看越奇怪,心道怎么这两人表现的这般镇定自若,若是一般的小贼,被他们这帮正经的熊罴军中人这样拿着武器威逼,只怕当场就要吓得尿裤,跪在地上讨饶了,这二人现在落得如此处境,还能保持这般气度,未见丝毫慌张,难不成这二人其实是沥血军中人?
说不准他们根本就是来执行特殊任务的!
不然的话,就是再傻的贼,也不可能直接带着赃物来郡城自投罗网吧,这是真把城卫军当傻子了么?
肯定有问题!
细细这么一琢磨之后,自认已经琢磨出味道的小队长这时候才赶紧上前,伸手扒开了前面几个手下的士兵,连带着语气也都客气了几分。
“两位,这马可是呼兰牧场的战马,两位可知道?”
熊罴军虽然是凉国九军之中治军最不严厉的一支,但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队长发话了,其他的人,就算再是不解他为何突然变得客气了起来,可也都识趣地没有插嘴。
顾玄和靖龙两人对了个眼神,松了口气,当下点了点头,也客气地回答道:“自然是知道的。”
心中的那点猜测差不多就被证实了一半,这小队长的语气顿时就变得愈加客气了起来,七尺高的男人,竟然有些紧张地搓起了手,毕竟这沥血军被朝野内外一致誉为边关第一军,不论是战斗力,还是在凉国内部的地位,都是远在他们熊罴军之上的,尤其是这种一两个人悄悄出来执行特殊任务的,那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多是沥血军中各将领的亲卫,他不过就是个普通守城门的小队长,哪里开罪的起人家。
“两位,应该都是从沥血军来的吧?”小队长慢慢地搓着手,脑袋微垂,把肩背耸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心中的猜想又被证实了另外一半,他小声地开口道,“不好意思了,两位,之前多有得罪,因为呼兰牧场前些日子丢了两匹马,搞得现在整个燕州都戒严了,上头下了令,要严查,我看两位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军人,却刚好牵着两匹呼兰神驹,这才误会了,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呼兰牧场丢马了?
陡然听到这个坏消息,可真是把顾玄给惊到了。
这可还真算是大事情了,要知道只要有了一两匹马场的种*马,就算是手头没有足够的母马进行繁衍,也可以与其他优良的马种进行杂交,繁殖,最后再培育出新的马种,就算是不如原来的品种优秀,最起码也比一般的战马要强多了,这个道理没人不懂,故而凉国内部的各大牧场管制都极为严格,外有重兵严加守卫不算,任何一匹马,一旦离开了牧场,都必须进行阉割,就连顾苍送出来的这两匹,也都是骟过的马。
当然,这也不光是怕被敌人在战场人掠走进行配种,也是因为平时**得不到发泄的公马普遍脾气会变得暴躁,一旦阉割了,性子就会变得温顺些,而且可以活得更久,耐力也变得更好。
历史上为了谋取巨大的利益而铤而走险的盗马贼极多,但大多都没有好下场,多是直接就被抓住,当场斩首,甚至被五马分尸的都有,而呼兰牧场作为凉国内部的第一马场,丢马算是头等的大事,一连丢了两匹,只怕连京城方面都已经被惊动了,也怪不得燕州会全境戒严。
只可惜他手下的实力太过低微,呼兰牧场丢马这种大事情,顾玄是想管都管不着,只是也不能就冒顶沥血军的名头,反应过来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们不是沥血军中人,这两匹马。。。。。。”
他这边的话都还没说完,对面的这熊罴军小队长脸色却突然就是一变。
“妈的,见过胆子大的,没见过你们俩这么大胆子的,娄瓦西,把这两个偷马的给我拿下!”
娄瓦西是燕州本地的牧民常说的土语,就是骂人的脏话。
无怪他会如此愤怒,因为不管是呼兰牧场丢马,还是燕州全境戒严,都算是严令禁止不得向外人泄露的重要军情,他却因为误会了对方的身份而一股脑地全抖了出来,现在发现其实是自己想岔了,自然是后悔无比。
十多个士兵听到了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马上就把手里的长枪往前一送,甚至直接顶到了对面两人的身上,顾玄无奈,只能是贴着城墙根站着,再次高举双手,开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偷马贼,这两匹马是。。。。。。”
话到嘴边,他最后还是停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是太子顾苍赠送的,改口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赠送的礼物!”
“放屁,这种*马只供给沥血军,他们都不够用,还能匀出两匹给你来?还作为礼物?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那熊罴军的小队长自觉被人欺骗,满脸怒容地大声道:“给我押走,直接送到军营里,到时候自然有人审问你们!”
他毕竟是熊罴军中人,出了这种事第一时间都没想过要往郡守府送,而是要直接送到瓮城的军营里。
眼看外人商贩都已经跑的远远的,面前就只有熊罴军中人了,顾玄当即亮明身份道:“在下乃是凉国五皇子顾玄,亦是朝廷新册封的河东郡王,这两匹马的来历想来也不用再向各位解释了吧,本王今日来此,是为了找你们大将军商讨要事的。”
几句话迅速地说完,倒是把正准备上前搜身的士兵们给吓了一大跳,赶紧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齐齐地看向了主事的小队长。
“河。。。。。。河东郡王?”那小队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表情有些艰难地再次问道,“您真是五皇子?”
这种事情就算从京城开始,传召天下,速度也不会很快,尤其是在这种偏远的边城,这些普通的士兵们当然不知道什么五皇子,什么河东郡王,但是最起码还是知道皇子和王爷这两个身份的地位,顿时都有些吓住了。
那小队长还是有些疑惑地道:“您若是王爷,为何无卫队仪仗随行?”
这也是正常的怀疑,毕竟有哪个王爷是两人轻装出行的,而且还是来这种危险的边境,不带个百十人的卫队,好像都有些对不起这身份。
顾玄知道解释是解释不清的,当下放下了手,刚伸入怀中,眼看着四周的士兵们神色一紧,一个个的有些蠢蠢欲动,知道对方是怕自己在耍花招,当下赶紧道:“本王取信物给尔等看。”
说着,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令牌的主体为华贵的黄金色,呈倒三角形,正面上书河东郡王四个鎏金大字,背面则有一个单独的‘玄’字,在令牌的边缘处,还有一条霸气的金龙环绕,单单是看这外表,就显得殊为不凡,一般的铁匠铺子,肯定做不出这种水准的东西,这小队长只是看了几眼,不由得就信了几分。
“让开,都让开!”那小队长不敢再怠慢,一招手,让其他人赶紧散开,顾玄也正了正衣服,负手站在了前方,整个人再看,倒是颇有一国王爷的风采了。
这次这熊罴军的小队长直接佝偻着腰,十分害怕地小声道:“王爷,刚才颇有得罪,我们。。。。。。”
知道对方也是秉公办事,顾玄大度地一摆手,开口道:“无妨,若是呼兰牧场真的丢了马,你们作为边境的守军,自当要多谨慎点,这一点你们没有错,反而是有功,本王理解,事不宜迟,劳烦诸位马上带我们前往军营,面见完颜将军。”
这小队长瞬间就深信不疑,若是对方表露了身份,镇住了他们之后,马上就要离开,那他可能还要留下对方再盘问盘问,说不得要找上头的人来辨认一下,但对方既然选择直接进军营,还指名道姓要找总兵将军,当下算是彻底地相信了对方的身份,赶紧朝着旁边的人吩咐了一下,然后亲自牵来了刚才从对方手里夺过的呼兰神驹,恭敬地道:“王。。。。。。王爷这边请,我。。。。。。小的来给王爷带路!”
“请!”
顾玄也不想再多耽搁,同样是一招手,然后跟着对方穿过了城门口的甬道,朝着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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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文人武夫之争
坎蒙安的瓮城面北靠南而建,直对北方的卫国边境,里面聚集着驻扎在坎蒙安的上万熊罴军,顾玄与靖龙二人是从朝着凉国方向的南城门入城,要想从这边去往远在北边的瓮城,就得要规规矩矩地穿过整个城池。m.www.uu234.net
坎蒙安作为燕州呼兰郡的郡城,同时又是直面北方敌人的边城,还是整个燕州边境防守线的起点,重要性只在居庸关等门户关隘之下,故而这城池的大小与一般的州城也相差无多,要想穿过整个城池去往另一头,的确是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除开传递军情一类的紧急情况之外,城中各条道路上都是绝不允许有人骑马奔驰的,凉国律法极为严苛,历来在这一条规矩上犯事的,任凭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庇佑,都免不得要受重刑。
虽然以顾玄的身份而言,他完全可以不顾此条规矩,有道是法不及尊,他身为当朝皇帝的亲子,天横贵胄,又是朝廷正式册封的王爷,就是在京城的大街上策马奔驰,也没几个人能说他的不是,但他生性不喜张扬,这次又是本着求人来的,更不好明目张胆地坏了规矩,故而主动选择步行前往,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只是前面有殷勤的士兵开道,到底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好奇的目光。
两匹引起误会的呼兰神驹由其他人牵着,顾玄也乐得自在,一路行过,左右四顾,认真地欣赏着这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
虽然坎蒙安也是边城,但整个城池各方面的风格都与幽州那边完全不同,燕州整个就是个大草原,蓝天白云,风吹草低,可见牛羊成群,故而这里的风格带着非常明显的草原民族的特点,到处都有着叫卖牛羊肉的铺子,旁边就支着铁锅,奶白色的汤汁里,有大骨翻滚,肉香扑鼻。
这里的百姓人人身上都穿着毛绒绒的厚实皮草,色彩鲜艳明亮,正如这片广袤的土地一般,草长莺飞,晴空万里。
在燕州这一片宝地上,这里的人,一个个都被饱含营养的奶制品和滋补的牛羊肉养得十分高大,男孩儿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又喜欢互相比试摔跤,显得非常健壮,与幽州那边普遍干瘦的百姓相比,风格迥异。
顾玄注意到了路边摊铺上随意叠放铺着的皮子,颇有兴趣地跟旁边那位一开始生了误会的熊罴军小队长询问道:“这些皮草贵么?”
陪同带路的小队长整个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抱拳道:“王爷,这些东西哪儿能贵啊,咱们这儿牛羊成群,一天宰杀掉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只,这些羊皮羊毛啥的,又不能吃,都不值钱,不过这边晚上天冷,还得靠这东西御寒。”
顾玄想的倒是简单,笑道:“幽州也冷啊,不过幽州贫瘠,牛羊肯定不如这边的肥硕,毛也没这边亮丽,倒是可以采购一些回去,拿回幽州贩卖。”
他想的倒是简单,毕竟出身皇家,养尊处优,很多东西没底下的人看的清楚,不知道越是冷,动物的毛才发的越是多,幽州那边的羊也不少,怎么可能来采购燕州的羊毛呢?
不过这熊罴军的小队长也没读过几年书,这些东西他也不明白,关注点反倒是在另外一方面,当下试探性地开口问道:“王爷在幽州?”
顾玄知道他想问什么,侧过脸,平静地开口道:“本王乃是朝廷亲封的河东郡王,封地自然在幽州。”
“原来如此。”那小队长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言语上似乎有些逾越了,当即赶紧闭口不言,然后悄悄地拉开了一个身位,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顾玄回头瞥了他一眼,知道双方的身份地位不同,底下的人难免会拘谨一些,也不多说,就这样默默地朝着前面走去。
又往前走了一截,直到穿过了商贩云集的市场,前方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位身穿官服的人,只是看其身上的补子只是九品官员才会有的普通鸟雀,显然并非掌握实权之人。
这人单从外貌上来看还颇为年轻,细眉小眼,鼻梁微挺,是典型江州人的小脸长相,一身书卷气,连身上的官服都盖不住,眼看着迎面有一队士兵簇拥着两个生面孔走了过来,顿时有些疑惑地迈步主动走了上来。
他整个人直接挡在了路中间,而且旁边这些士兵们显然也是认识他的,当下就在原地站住了脚,然后朝着后面的小队长投来了征询的目光。
这年轻人身上没有什么架子可言,先是主动但是刻板地拂袖行了礼,然后才开口道:“诸位可是今日城门口的守军?为何早早离开?这两位又是谁,可否介绍一二?”
那小队长听到对方主动问询,却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甚至都懒得搭理他,更别说跟他解释了。
这小子本来是江州的读书人,在考取了功名之后,因为响应太子的号召,和同一批中榜的学生们一起被朝廷派到了边境的幽,燕二州,说是为了更好地发展燕州,来为百姓谋福祉的,儒家讲究的就是修身治国平天下,他们这些年轻人更是想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实现满腔的抱负,头脑一热,就不顾劝阻,直接辞别了家里人,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他姓商名庆洛,现任坎蒙安郡守府的主簿,官居九品,虽属一国末流,却也算是城主的心腹了,毕竟这是个真的寒窗苦读了十余年,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肚子里有墨水, 虽然迂腐了一些,但是有真本事的。
在江州,这种水平的读书人是一捞一大把,但是在这燕州边关,多的是斗大个字不识的粗鲁汉子,你要他们拿着大刀冲锋陷阵可以,但是你要让他写自己的名字都要抓耳挠腮好一阵,根本下不了笔,在这片崇尚武力的土地上,缺的就是这种真正的读书人。
不过郡守重视这小子,他们这些出身本地土著的熊罴军士兵们却是丝毫不尊重他。
第一嘛,大家那是两边的人,一方是军队,一方是地方官员,互相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凑巧都在这坎蒙安之中做事罢了,第二,他们这些本地人,自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在摔跤搏斗之中长起来的,崇拜的是绝对的武力,是最看不起这种满嘴酸腐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何况外界一直盛传驻守坎蒙安的熊罴军大将和本地郡守不和,有上面的支持和默许,他们就有了底气,故而从来就没想过要尊重对方。
“怎么了,我们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教吗?”那小队长满脸不屑地说道,“城门若是有失,我可以提脑袋来见,现在我们办正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快些让开,不要挡路!”
身为郡守府主簿的商庆洛顿时就有些生气了,武夫看不起文人,难道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文人就看得起粗鲁无比,不识圣人教诲的武夫吗?
当下在心里暗道以后定要好好地治治这些目中无人的士兵,若是将来得幸入得天子堂,当要再加些制约这些武夫的规矩才好,省得一天到晚的,对我们这些知礼守礼的读书人不顶礼膜拜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如此放肆。
年轻人心里的火气上来了,嘴上也不客气:“你们既然是守城的士兵,就当尽忠职守,这里可是边城,一旦出了问题,整个边境都会出问题,哪儿能由得你们胡来?”
小队长正想争辩,骂一句守城也是自己这些士兵们去拼命,关你们屁事,娄瓦西!
顾玄见情况不妙,赶紧一手拦住了火气上来的双方,抢先朝着对面的商庆洛揖礼道:“在下河东郡王顾玄,还不知阁下性名。”
对面这书生眼见对方队伍里这个陌生人行的乃是儒家正统的揖礼,当下就多了几分亲切感,又听得‘河东郡王’四个字,再加上顾姓,整个人震惊了片刻,惶然拜倒:“下,下官乃是郡守府的主簿,大。。。。。。大人,哦不,王爷见安!”
顾玄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抬手道:“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
商庆洛慢慢地从地上爬起,站直了身子,整个人顿时就没了刚才和士兵争辩的那股子气势,连带着肩膀都缩了几分,显得颇有些拘谨,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心地主动开口问道:“王,王爷,恕下官冒昧地问一句,当今太子。。。。。。”
他话还没有问完,顾玄就已经轻轻地点头回答道:“正是本王的二哥。”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商庆洛整个人的脸上都冒出了狂热的神色,仿佛就跟见到了顾苍本人一样,十分热情地上前道:“王,王爷,还请随下官去郡守府坐坐吧!”
顾玄正要解释,身后的熊罴军小队长突然不满地大声道:“你给我闭嘴!王爷这次来是要去拜会我们将军的!”
第一百一十章 本王想借点兵
坎蒙安一条普通的街道上,在熊罴军小队长说完这句话之后,其他的士兵们也都朝着顾玄和靖龙二人投去了希冀的目光,只是碍于身份低微,忍住了没有开口。www.uu234.net
想不到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似乎把他驾临军营当成了一种荣耀,连这先去后去的问题都要跟郡守府这边的人争一下,顾玄一开始觉得有些好笑,毕竟在京城里,他就是个无人搭理的落魄皇子罢了,却不想到了边关,还有这般待遇,任凭是谁,面对这种落差,也会产生一种满足感和归属感。
不过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年轻,但是自幼在皇宫里长大,受尽了欺辱,再加上鲛族的圣药为其开启了灵智,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比之同龄人要早熟的多,一开始的异样感觉过去之后,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凉国未来深深的忧虑。
不光是凉国,人族各国的朝廷,在远离中央的地方施行军政分离,互相制约的策略那当然是对的,不然若是有野心勃勃之辈手里掌握的权利过大,又无人看管,制衡,那最后难免出事,就如同历朝历代的实权王爷或者是封疆大吏,在封地之中一人独揽大权,常常就会不听朝廷的调令,最后甚至会直接起兵造反,自立为王。
比如现在的中庭,各位诸侯原本都是大周朝的臣子附属,祖上赐下封地,几百年过后,现在都已经成了独立的国家,就算名义上还归属大周朝,但实际上早已是独立的国家,只是还没撕破那层薄薄的纸,以免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可凉国现在的情况却是,边关这边是武将看不起文臣,似雍州,江州,凉州这种內腹之地,文臣又反过来把一起共事的武将给压制得死死的,似乎这文臣武将天生就不对付,自古武将建国,文臣治世,这边觉得那边是坐享其成,刻意打压,那边觉得这边是不听调令,阳奉阴违,文臣害怕这帮不听话的武夫得势乱来,武将又被这帮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给祸害惨了,说到底,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于双方心里的郁结,彼此需要,又彼此害怕,乃至于厌恶。
顾玄心下暗道,若是文武能够互相扶持,彼此信任,整个国家上下成了铁板一块,那还有谁敢挑衅呢?又何愁天下不能平定,可若是要人人都抛弃私心,彼此团结一致,恐怕也只有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才行吧,或许也唯有生死,才能压得过利益。
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恒古以来便存在的问题的时候,他顾玄也没这本事做到连古代圣贤都做不到的众生同心的境界,眼看着双方一言不合竟然直接就要当着自己的面吵了起来,顾玄赶紧轻喝了一声,打断了两人:“二位!”
他这一声轻喝,威势十足,震得两人都瞬间反应过来,再一想到刚才的事,都有些慌张。
郡守府主簿商庆洛赶紧先俯身下拜道:“让王爷见笑了。”
身边这位脾气暴躁的熊罴军小队长也学着抱拳鞠躬道:“王爷见笑。”
顾玄微笑着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凉国子民,何必要争个先后呢,本王今日来此也是有要事要与你们二位的上司商谈,世人皆知,完颜将军抵御外敌,勇冠三军,蒲郡守两袖清风,内政修明,两位都是国之栋梁,与其中任何一位相比,我都万万不及,本王虽有官身,但未立寸功,实在不敢厚颜让两位来见我,故而想着要主动来拜见两位大人,这本无先后之分,只是先遇到了他们罢了,原本也是想着先见了完颜将军,再一起来寻郡守大人的。”
一番话把两边的上司都给好好地夸了一遍,自降身份把道理也都讲明白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两人心生羞愧之情,也都不好意思再争论了。
眼看劝好了两人,顾玄赶紧又道:“既然路上遇到了商大人,也是缘分,那便先顺路去郡守府一叙好了。”
旁边的熊罴军小队长下意识地还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现在他对这位小王爷的身份算是彻彻底底地相信了,这种气度和谈吐,绝不是想装就能装的出来的,就算是刻意做出来的,那也得是经常见到一些大人物,才会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去模仿,普通的百姓,绝无可能做到他这般从容自如。
商庆洛毕竟年轻,得了势,脸上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骄傲,轻轻地瞟了对面的熊罴军小队长一眼,然后半弯着腰,潇洒地一拂袖,大声道:“王爷,请随下官这边来!”
这一行人有了商庆洛在前面开路,也方便了许多。
不同于黄沙县那般把县衙府建在正南方向,呼兰郡郡城坎蒙安的郡守府,就建在紧挨着瓮城的东北方,这也很好理解,毕竟此地的主事人说到底还是完颜将军和蒲郡守两人,若是战时有紧急的军情还要浪费时间穿过整个城池来传递消息,定然会出大乱子,自然就要把两边挨着建,这样不光战时,平日里双方也好互相沟通交流。
郡守府的占地不小,而且显然是有好好维护修缮过的,整个建筑并不像黄沙县衙门那般的残破老旧,最起码门口还竖着一个巨大的鸣冤鼓,墙壁也上着完整的漆,进进出出的人就没停过,个个都是脚步匆匆,有捧着一叠厚厚文书的,也有拿着各种物品的,一副朝气蓬勃的繁忙景象,偶尔倒也有人突然停下脚步,小声地向着商庆洛问好,毕竟这位颇得郡守大人的看重,就算不主动巴结,也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不是?
“王爷,这边请!”
商庆洛一脸荣耀地在前面带着路,一路穿房过栋,走了许久,才总算是到了郡守府的一处会客厅。
毕竟是自小在繁华无双的皇宫里长大的孩子,面对这般庞大而精密的郡守府,顾玄连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更多的也只是为这里的繁华景象而感叹,只盼黄沙县有朝一日也能有如此光景,才算不负当年对自己二哥说的豪言壮语。
早已提前得到了下人汇报的坎蒙安郡守蒲定波,此刻正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堂屋中央等待着,他身为一地郡守,为政多年,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眼看着顾玄等人在手下人的带领下走进来,没有抢先主动迎上来,只是站在原地,平静地揖礼道。
“呼兰郡郡守蒲定波,参见王爷!”
顾玄见状,也赶紧揖礼道。
“河东郡王顾玄,见过蒲大人!”
蒲定波之前也只是听说有一位朝廷新册封的王爷来访,颇有些将信将疑,毕竟一般来说,有封地的实权王爷,在没有得到朝廷的明确旨令之前,是绝不能随意地离开自身封地的,这也是怕这帮人起了异心,私自勾结其他地方的官员,积蓄力量,最后为祸朝廷。
就算不是实权王爷,只是普通的虚衔,那也不得随意走动,若是代表朝廷前来慰问视察的,为何提前又没有什么旨意下达,难不成是有秘密任务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现在又听到河东郡王四个字,他心中的疑惑更甚,因为河东郡虽然富庶,但那也只是相对于幽州其他贫瘠的地方而言,似江州,雍州二州,随便抽一个郡出来,都要强过这河东郡,这种破地方拿来作为一位王爷的封地,说真的,有些不够格。
难不成这其实就是个冒牌货?
还是说,这位其实是一个被京城势力踢出局的可怜虫?
蒲定波自己就是凉州的士子出身,虽然多年未回故乡,但一些常识还是记得的,当下先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顾玄都平静地一一作答,又再看过了那块令牌,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再度拜倒道:“边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故而谨慎了些,还望王爷莫怪。”
“蒲大人谨慎些自然是没错的。”顾玄对此自然理解,摆手道,“不知可否与蒲大人单独谈谈?”
蒲定波心道我还有一肚子事情想问你呢,嘴上却道:“自然可以,庆洛,先带着他们出去喝点茶,吃点东西吧。”
眼看郡守大人都亲自发话了,那熊罴军的小队长虽然有些不忿,但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抗命,权衡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跟着商庆洛走了出去。
等到外人都离开了,甚至就连靖龙都跟着一起走出去之后,顾玄这才开口道:“郡守大人,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在下这次私自离开封地过来,是来借兵的!”
第一百一十一掌 下官无此权柄
燕州呼兰郡郡城坎蒙安,位于城北的郡守府会客厅里,屋子的正中央挂着一副画工卓绝的仙鹤迎宾图,画轴下面就整齐地摆放着桌椅,只是无人在座罢了。m.www.uu234.net
待得驱离了全部的外人,未等落座,顾玄便已经直白地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要说打官腔,他定然是打不过这些官场老人的,本事又无对方的把柄在手,没办法旁敲侧击地要挟,暂时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实力跟对方谈合作,他现在就是一穷二白,本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既免得浪费时间,也省得生了误会,你要绕,人家比你还会绕,不如直接说了,也算是让对方感受到这边的诚意。
蒲定波本来想说等双方都落座了,喝过了茶水,再慢慢地通过套话来弄清楚对方过来的目的,这本就是待客的规矩,却是想不到这年轻王爷竟然这般耿直,其他人前脚才刚刚离开,他马上就急不可耐地把目的抖露了出来。
而且还是这般让人讳莫如深的尴尬话题。
蒲定波的面色猛地一沉,刚才的笑意盈盈已经瞬间消失,整个人身上带着浓厚的官威,场面顿时就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盖因他只注意到了两个词,“私自”与“借兵”。
借兵?
开什么狗屁玩笑,这谁敢借给你?你当大家都是中庭的诸侯,按照自己的规矩办事的?借兵,这能是随便一句话就借的吗?这种事就别说真的发生了,就是传出去那都是掉脑袋的事,私自调动兵马,等同谋逆,诛九族倒是未必,但是自己这全家老小肯定是跑不了的。
退一步说,自己这边可是整个燕州边防的起点,是边城,要论军事地位,在这燕州也就是不如居庸关这种雄关了,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失守了,整个呼兰郡就算完了,到时候生灵涂炭,责任都在自己脑袋上,道理就摆在这,谁敢随便借兵?我又不是傻子,拿全家性命跟你开玩笑。
蒲定波甚至都觉得这小王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问他借兵?
按说一般的大家族,百年世家,豢养私军,也不算是新鲜事了,反正是朝廷默许甚至是鼓励的,虽然数量上是不多,但也有上百了,哪怕是比不上朝廷在边关布置的精锐,但上个战场是没问题的,家族私兵难道都不够用,那是要借多少?
顾玄看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便知道此人定然是误会了些什么,正想解释的时候,蒲定波已经主动开口问询道:“王爷是私自离开封地,来呼兰郡的?”
顾玄的神色一动,平静地道:“本王自幼长于皇宫,对这边境的地形不熟悉,一路兴起,游玩至此,方知越界。”
他当然知道凉国的律法,这是重罪,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承认,省得落人口舌,现在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要死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就行了。
他这样一说,蒲定波心中的疑惑之情更甚,暗道敢情你还真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没带任何朝廷的旨意,就想找我借兵,你想干嘛?造反?
不过心里想的东西,就没必要说出来了,这种事彼此心里有个底就行,你就算继续逼问,拿朝廷的律法压人,人家也不怕,大不了一走了之,但是之后必然心存怨恨,反正互相没什么矛盾,何必撕破脸呢?
他蒲定波何许人也,在这边关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搅稀泥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当下不想等顾玄再说些什么,因为这种事情本就是没得商量,你只要没朝廷的明确旨意,就是说破天了我都不可能借兵的,他面带歉意地朝着顾玄拱手道:“唉,这个,王爷莫怪,王爷刚才所说的借兵一事,下官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皇上赐给下官的,只有行政之权,要想调动兵马,还需要完颜将军发话,这样吧,下官这就差人去请完颜将军,一切事宜,等完颜将军来了您再给他说吧,如何?”
蒲定波心道,虽然原则问题不可让步,但也没必要这么直接地拒绝,省得得罪了这位小王爷,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让完颜珂尼来做就行了。
顾玄认真地想了想,也好,省得浪费时间跑两趟,虽然明白对方其实根本不想跟自己多说,只是想借机甩包袱给他人罢了,但也没办法,反正这件事情,也不可能绕过此地的总兵将军完颜珂尼,只是等一下的事情,他没理由不同意。
“如此,就麻烦蒲大人了。”
“哪里的话,王爷您稍等片刻,下官马上就差人去请完颜将军过来一叙。”
蒲定波说着,赶紧就走了出去,招来郡守府的下人贴耳吩咐了几句,可惜声音压得极低,连顾玄也没听清楚。
蒲定波吩咐完了,又让下人送来了茶水,然后就陪着顾玄一起在厅内闲谈,中间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时局,政治一类的话题,刚才所说的借兵一事也被完全地抛开,只是说些各自的见闻,谈些诗词歌赋罢了。
就这样过了许久,按说军营所在的瓮城和郡守府距离这么近,怎么都该来了,却一直不见外人的身影,顾玄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心中暗道,恐怕还是得自己亲自往军营跑一趟才行。
蒲定波察言观色,马上举着茶杯开口劝慰道:“王爷莫急,您也知道,咱们这里是要地,不容有失,完颜将军军务繁忙,请王爷安心再等待一会儿吧,王爷您从幽州过来,一路奔波,应该还未吃饭吧,不如让下人先送点饭菜过来?”
顾玄本想直接开口拒绝,毕竟一是身在郡守府这种朝廷办公的衙门里吃饭的话,还是有些不雅,二是心忧借兵一事,想要快些见到那位完颜将军,但是一想到等下还得再骑马回去,体力必须得保持,想了想,还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蒲大人了。”
蒲定波马上摆手道:“唉,哪里的话,王爷就安心在此等待,下官这就差人送来酒食,这燕州的手把肉,那可是一绝,蘸着韭花酱吃,味道十分鲜美,王爷不妨尝尝!”
顾玄笑道:“早在京城便听说了这燕州,水草肥沃,养的牛羊,肉质最为鲜嫩,号称是不用佐料都要胜过其他地方十倍,今日终于可以尝尝鲜了,本王可要多谢蒲大人的款待了。”
蒲定波站起身来,推辞了一番之后,这才拱手道:“王爷,衙门里公务繁忙,下官不便久离,不得不失陪了,等下完颜将军到了,王爷只需差下人呼唤一声,下官马上便来。”
对方这么客气,顾玄也赶紧站起身来,拱手道:“不敢叨扰蒲大人办公,本王在此地等待便是了。”
双方又客套了一番,蒲定波就匆匆地离开了,门外的靖龙眼看外人都走了,马上扶着刀走了进来,满脸疑惑地问道:“王爷,怎么等了这么久,这完颜珂尼还不来?”
顾玄一下坐回椅子上,脸色颇有些无奈地道:“人家是主人,咱们是客人,人家想避着不见咱们,咱们就只能在这里等着,这种事毕竟事关重大,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重罪,谁敢随便答应我?也是怪我,话说的太早,让这蒲定波心生反感了。”
靖龙提议道:“不如现在就直接前往军营,这完颜珂尼总不能跑了吧。”
顾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如此行事的话,还未见面就会让人心生抵触,实在不美,刚好我也有些饿了,就先留下来吃点东西吧,对了,马呢?”
靖龙马上回答道:“已经让下人带去喂草了,不过王爷,咱们在这里耗着真的合适吗?黄沙县还有一堆事情要等着王爷您回去处理呢。”
顾玄平静地说:“有陆议把控,短期内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们先吃饭,吃过了饭,还不来,咱们真的就只能硬闯军营了。”
靖龙满脸无奈地问道:“王爷您就不能直接找朝廷要人吗?何至于此。”
顾玄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抬起头沉声道:“上报给了朝廷,东西马上就会被分完了,我们黄沙县连一分一毫都得不到,找他们一起谋划,不出工,却还能得几分利,况且一旦与燕州这边打通了关系,也会有利于将来的计划,哎,别说了,菜上来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就依次走进来了一大批人。
先是在屋子中央架起了一个不大的四方桌,然后又支起了涮羊肉的铜炉,中心放上火炭,盖上盖子,再放上一盘还在散发着血腥气的片状羊肉,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豆腐,接着又有人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手把羊肉,放好了碗筷,蘸料,最后才有个领头的下人深深弯腰拱手道:“大人,菜都准备好了,若有需要,可直接传唤小的们即可。”
顾玄摆摆手,随意道:“都下去吧。”
下人们齐齐答应了一声,然后拿着炭盆等物一起退了出去,看着人都走远了,顾玄这才走了过去,坐在平整的椅子上,轻车熟路地夹起一片切得极薄,隐约可见对面影子的羊肉片,上面瘦肉肥肉红白交杂,看起来十分诱人,放在水中稍微烫了几下,便已经熟了,再放入面前的韭花酱碟子里蘸了蘸,接着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就囫囵吞入了腹中。
一口下去,顾玄食指大动,开口道:“靖龙叔,你也来尝尝吧,这燕州的羊肉,果然是不负盛名啊!”
燕州就是一片大草原,水土肥沃,养育出了天生就身强力壮的燕州人,还有这成群的牛羊,全天下的羊肉,当属这燕州的最为肥美,简单涮烫,就要胜过御膳房中的美食十倍,这是因为食物本身的材质实在太好,已经不再需要精湛的技艺去烹调了。
顾玄说着,又抓起了一块手把肉,顾不得满手的油腻,直接大口啃吃了起来。
遥想当初在京城,哪怕是在老霍的酒楼里吃个烧鸡都一定要先撕下,然后再小口啃食的五皇子,现在这样子实在是天差地别。
靖龙眼见这一幕,幽怨道:“王爷,您这也太放松了些吧。”
顾玄却道:“要谈事也得有个饱肚啊,不然怎么跟他们熬,先坐下吃吧,回去还得奔波许久,多吃点,省得到时候遇到了敌人都没体力提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让你知难而退
郡守府的后堂,刚急匆匆从会客厅里出来的蒲定波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随手端起茶杯,大口地喝着燕州特有的一种砖茶,在他面前的地板上,衙门主簿商庆洛正静静地垂手站着,满脸的恭敬之色。www.uu234.net
“味道还是差凉州的茶叶不少,不过这么多年了,也该习惯了。”
蒲定波轻轻地放下了手里有些偏大,而且造型花纹都并不算精致的普通茶杯,语气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从入仕,便来了这边为官,迄今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把大半辈子都耗在了燕州这块土地上,凉州老家因为太久没有回去,现在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了,浑身上下,也就一口乡音,还未曾改变。
他刚才喝的砖茶,乃是为了方便保存运送,而把茶叶用特殊的方法, 蒸压成砖块的形状,从而得名,像燕州,幽州这种地方,普遍缺少蔬菜,都是以肉食为主的地方,百姓们每天都吃的非常油腻,正需要茶水来解腻,调节身体健康,故而燕州这边一直有“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的说法。
商庆洛垂着手,抬起头开口道:“凉州贵为帝国中枢,是整座天下的资源汇聚之地,自然有最好的茶叶。”
从最南边一路运送过来,销往幽,燕二州的砖茶,多是些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次一等的茶叶,真正的好茶叶,只有在那一种茶叶的原产地以及京城所在的凉州才能找得到,还有好几种更是只供给京城的达官显贵,甚至是作为皇帝奖赏各位官员的礼物,属于皇室专用的贡品,一般人就是拿多少银子都买不到一钱,走私这种贡品茶叶,更是重罪,商庆洛还有一句话没说,燕州和幽州在江州,雍州这些人的眼中,自古就是蛮夷之地,哪怕现在同属一国,很多人的骨子里仍然还是看不起对方,是绝不会把好茶叶卖到这边来的,因为对方根本就不会,也不配欣赏此物。
听到商庆洛的话,蒲定波也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道:“庆洛啊,你从江州过来这边,不知习惯了没。”
商庆洛行了个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虽然吃食与江州老家迥异,有些过于油腻,嗯,粗犷了一些,不过下官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享受,称不上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只要能帮助到此地的百姓,就算不负一身所学,还有朝廷的赏识了。”
“说的好!我何尝又不是因为心中的理想,这才背井离乡来到此地。”蒲定波似乎是被这一席真心实意的话语给碰触到了心灵深处一直未曾忘却的回忆与梦想,突然就变得有些激动了起来。
不过他到底是在官场里摸打滚打了二十几年的老人,二十年来,先从底层的小吏做起,一路爬到了掌管一郡之地的郡守的位置,自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把喜怒都写在脸上的年轻人了,很快便调节好了心情,开口道:“庆洛啊,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大人我会把那位小王爷给直接晾在了那边?”
商庆洛闻言,刚想直接开口询问,但是他做了这么久的官了,也学聪明,或者说是世故了许多,最后只是低下头道:“大人这么做自然有大人的道理。”
蒲定波靠在背后的椅子上,抓着扶手感叹道:“来者不善呐,你可知道幽州河东郡黄沙县是个什么地方么?”
商庆洛一个江州本地出身的士子,哪知道这狗屁黄沙县在哪儿,所以直接拱手道:“学生不知,还请大人指教。”
对于这个朝廷新派来的江州士子,蒲定波的耐心一向很好,而且他这么问,本就是存了要好好给对方说道说道的心,所以直接仔细地解释道:“黄沙县,本是朝廷二十年余年修建于幽燕二州的中间,用于向沙漠之中的异人们通商的重镇关隘,只是后来出了点事情,总之,这二十年来,朝廷几乎完全将其抛弃,现在只是苟延残喘,勉强算是没被外人占领罢了,这位小王爷的封地定在那种险恶的地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商庆洛又不是傻子,最多做人迂腐了一点,现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当然是一点就透,忍不住惊讶道:“朝廷有人想让他死?”
“慎言!”蒲定波毫不客气地教训道,“这种事情,你我这些下面的人就别管了,我们的职责,就是守住这座城,为朝廷治理好这呼兰郡就行了,其他的,不该我们去揣摩的,就别多想,懂了吗?”
“郡守大人教训的是,只是不知道王爷来我们这里,是意欲何为?”商庆洛还是有些不解,他可没听到里面的谈话,更不知道其实顾玄是私自过来的,其实已经算是违背了朝廷的律法。
蒲定波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才随意道:“他要来借兵。”
“啊?”
商庆洛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满脸的惊讶之色:“借兵?这位小王爷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戊守城池的边军怎可轻易调动,莫说是郡守大人您了,就是完颜将军,恐怕都当不起这个责!”
坎蒙安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整个呼兰郡都要跟着遭殃,一个点被破开之后,造成的损失和连锁反应,简直难以估量。
“怪不得您会将他留在会客厅,那您应该也没有通知完颜将军吧。”
蒲定波完全没在意对方话里的无礼之处,只是眉毛一挑,笑骂道:“哪儿能啊,得罪人的事情,大人我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让完颜珂尼那老混蛋来做就好了,大人我只是让下人给完颜老贼阐明了这边的情况,建议他最好直接避而不来罢了。”
商庆洛暗道,外人都传您与完颜将军十分不和,看来传闻终究是传闻,看您这样子,和完颜将军分明该是多年的老友才对。
“不过您把他就这样耗在会客厅,难道这位小王爷就不会生您的气了?退一步说,他主动去军营那边又怎么办?”
蒲定波伸手扯下了一块旁边小托盘里的码放整齐的奶食,在嘴里胡乱嚼动了两下,两撇小胡子随之颤动个不停,直到吞咽了之后,这才开口道:“那就让他生气好了,咱们这是尽忠职守,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大人我的猜测要是对的,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哪里还能有本事来报复咱们,现在就算是给他个暗示,他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难而退,要是硬闯军营,完颜珂尼那老东西也有办法将他打发走,借兵那是不可能借的,用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因为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咱们这些戊守边疆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行了。”
“大人高见。”商庆洛也算是得到了一番教训,学了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当下这马屁倒是拍得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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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两人如何讨论暂且不表,另外一边的郡守府会客厅里,待在穷困的黄沙县里吃馕饼都快吃吐了的顾玄和靖龙二人这次算是敞开肚皮吃了个饱。
眼看着顾玄把最后一块羊腿骨往桌上的盘子上一丢,然后从旁边候着的下人手里接过沾满了水的毛巾,胡乱地抹了两下就算擦拭好了,再等到郡守府的下人们前来撤走了东西,恭敬地退下去了之后,靖龙这才朝着顾玄不满道。
“王爷!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把咱们晾在这!”
顾玄没管这个,反而笑道:“靖龙叔吃饱了吗?”
靖龙满脸急切地说道:“王爷!你怎么还有心情问这种问题?”
“我当然知道这是人家故意把我们晾在这的。”顾玄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接着道,“这蒲定波不亏是著名的‘稳郡守’啊,万事都不会冒险的,这也是为何朝廷会派他来做这坎蒙安的主事人,所以一开始其实我就想着直接去军营找完颜珂尼,不过既然顺路过来,也就试一试,刚好还能蹭顿饱饭,何乐而不为之。”
靖龙十分不解道:“可是王爷,我们提前来了这里,已经被蒲定波知道了我们的想法,按照您的说法,他当然不会同意,但是他再传讯给完颜珂尼那边,打过了招呼,不是更难了么,若是我们直接找完颜珂尼,没有蒲定波在旁边劝说,反而更有可能成功啊!”
武人文人,行事风格本就是完全不同的。
顾玄却道:“总归是要告知双方的,你还真以为这蒲定波和完颜珂尼如外界的传闻中那般不和么?他们若是真的不和,朝廷也不会让他们二人共事,而且在全部消息都被他所把控的情况下,只怕他巴不得想找个机会坑完颜珂尼一手,又怎么会主动通风报信,况且就算完颜珂尼答应了,但是大规模的兵士调动,难道就能瞒得过蒲定波?你当他是个草包?”
靖龙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顾玄叹了口气,无奈道:“只能先去找完颜珂尼了,我现在不管说什么,那蒲定波都听不进去,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口舌。”
顾玄知道,对方肯定是又误会了自己的身份,胡乱做了猜想,不过这种事,总归不好对他人解释的,而且以对方的性子,自己就算是得势的皇子或是王爷,没有朝廷的旨意,对方也不会贸然借兵,毕竟在蒲定波的眼中,没什么比坎蒙安的安危更重要,他都已经在边关待了二十年了,也不介意再多待二十年,讨好上头升迁这种事,他根本没做考虑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狮子大开口
坎蒙安北面瓮城的军营里,本地总兵大将完颜珂尼正端坐在独属于他一人的毡房里的厚实皮椅上,一双大手握着文书,细细地阅读着桌案上最新呈上来的一些消息。
他是燕州的本地人,虽然很早就加入了朝廷军队,但还是保持着一些游牧民族的传统,喜欢居住在暖和舒坦的牛皮毡房里,坐在羊皮毯子铺就的巨大皮椅上办公。
他是极少数的,能够识字的燕州本地人,不用跟其他的将领一样依赖行军参谋,这也是他能够脱颖而出,得到朝廷重用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在燕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能够识字还真的就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完颜珂尼完美地继承了燕州人的高大强壮,身为此地熊罴军的总兵将军,他喜欢戴着一顶有苍鹰翎羽作为配饰的羊皮帽子,平时的穿着上,也偏向燕州人的传统服侍,色彩鲜艳,抗寒耐冻,并不喜欢披戴朝廷发下来的制式铠甲。
这一点也颇受外人地诟病,有人说,熊罴军这帮本地人,连衣服都不愿意换,那是思念旧主,一有机会,将来必然是要造反的。
燕州作为最后一块被凉国铁骑攻取下来的地盘,前面数百年一直都是晋国的地盘,当年两国开战,不知道多少的燕州子弟葬身沙场,马革裹尸,光是在燕然湖边那一役,便被当时的凉国大将屠了十余万,这也导致燕州人和凉国朝廷的关系一直很差,连带着完全由本地人组成的熊罴军都受尽歧视和防备,全军的军备,在九军之中,都算是最差的。
这些历史原因所导致的问题,都很好理解,几十年过去了,在凉国朝廷的不懈努力之下,不管是号召江州士子来边境为官,造福百姓也好,还是减免赋税,鼓励通商也好,重重福利政策之下,百姓对朝廷的仇恨和排斥也被时间冲淡了很多,只是熊罴军仍然不受重视,其中的原因很是复杂,这里暂且不表。
只说这总兵完颜珂尼,生得一副大脸,却留着两撇花哨的小胡子,双眼极圆,有‘虎目将军’之称,单论容貌,迥异于其他各州,怎么都谈不上俊朗帅气,但在这崇尚武力的燕州,单是这般孔武有力的身形,就已经颇受本地女子的欢迎了。
就在完颜珂尼皱着眉头,看着手里呈上来的,最新的军情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还未等他开口发火,突然有一个士兵不顾通报,直接一把掀开了毡房门口倒挂下来的鲜艳毯子,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将军!将军!您说的那位小王爷来了,只是让我们在门口给拦下来了!将军,这要怎么办?要直接打发走他么?”
完颜珂尼猛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眼神微微一凝,吓得那个正在大声叫嚷的士兵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可是,可是将军您之前不是说。。。。。。”
那小兵还想要说些什么,完颜珂尼却直接摆摆手,开口道:“快去请人家过来吧,别再在这里磨叽了,快点!对了,记住对人家客气点!”
“啊,是!”
小兵也明白,这些事情可不是自己该多嘴的,赶紧抱拳行礼,然后握着刀柄,急匆匆地又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顾玄和靖龙二人便在外面士兵的带领下,快步地走到了完颜珂尼的毡房前。
顾玄先是主动把随身的武器都交给了门口还正在为难要不要朝他们索要武器的士兵的手上,然后才掀开挂毯,直接走了进去。
一进到了温暖的毡房的里面,随便一瞟,便注意到了桌案后,已经站起身来的总兵完颜珂尼,双方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赶紧互相行礼。
顾玄首先揖礼道:“见过完颜将军!”
完颜珂尼举着一双大手,亦是抱拳高声道:“参见王爷!”
就在双方开始互相打量的时候,一旁站着的靖龙却冷不丁地突然开口道:“完颜将军可是让我们好等啊!”
这一句话出了,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顾玄面带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要道歉,对面的完颜珂尼却是打破了沉默,满脸不在意的表情,大笑道:“哎呀,王爷,您也知道,咱们这是边城,公务繁多,对面那些卫国的小崽子们平时动静不小,最近呼兰牧场又丢了马,我手下没有可以倚重的参谋,这些事堆积起来,忙得我真是焦头烂额,本是想着弄完手头的事情就去拜见王爷的,没想到王爷竟然自己主动来了。。。。。。”
在这位的面前,顾玄也端不起王爷的架子,赶紧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直接开口道:“无妨无妨,其实说起来,算是我们打搅将军了,既然将军的公务繁忙,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直接长话短说。”
“相信蒲郡守也给您说了,我这次就是来借兵的。”面对完颜珂尼,顾玄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手下的人,在本王封地的附近,发现了一处隐秘的矿产!”
“矿产?”
完颜珂尼本是想着跟这小王爷慢慢绕,把借兵一事晃过去,省得得罪了人家,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把来的理由都说了,当下神色一动,心思也活泛了起来,蒲定波的那些忠告,直接被其抛之脑后,反倒是在心中责怪对方,怎么根本没把这些重要的消息跟他说,回头定要好好地找这蒲老狗的麻烦。
顾玄这边眼看对方来了兴趣,赶紧点头道:“没错,而且是可以用于制造兵器的铁矿和锡矿,甚至深处还有更宝贵的矿石!”
抛开可以铸造普通兵器的锡矿,铜矿,铁矿等之外,沧海界各地还有许多奇异的矿石,就比如顾苍喜欢常年抱在怀里取暖的玉石,还有那种埋在地下可以在寒冷的冬日将整个后花园都弄得温暖如春的奇异矿石,以及可以模拟海中环境的,四海府里的海潮石,这些奇异矿石,各有妙用,价值巨大,一整条可以挖掘的矿脉,没人会不心动。
“这种东西,应当要直接汇报朝廷吧。”完颜珂尼开口道,“这才算物尽其用嘛,王爷觉得呢?”
就知道你想以朝廷的名义独吞这批矿产,顾玄暗骂一声老奸巨猾,表情却是肃然道:“这地方本就在本王封地的附近,而且也是我手下的人首先发现的,本该是我的私产,何必上报朝廷,本王今日来此,只是想与将军共同享用这批矿产罢了。”
完颜珂尼的脸色一沉,道:“共同开发?”
顾玄点了点头,道:“这批矿产,大家五五分成,岂不美哉?”
“我要这么多的矿产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拿来卖吗?”完颜珂尼严肃道,“朝廷可是严令禁止走私此物的。”
他和蒲定波不一样,蒲定波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坎蒙安没事,其他的根本不做考虑,蒲定波有自己的原则,原则问题上,不会让步,但是完颜珂尼的心里想的要复杂的多,借兵这种事情虽然说是掉脑袋的重罪,但是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我满意的理由,我也不介意触犯朝廷法规,现在他已经有了兴趣,只是不想过早显露,让对方占据谈判的主动权罢了。
但从完颜珂尼只字不提借兵的后果,顾玄便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剩下的只是利润分配的问题罢了,故而直白道:“熊罴军虽然也是帝国九军之一,但是在这燕州的地界,头上还压着一个沥血军,不说其他的,这呼兰牧场可是将军的辖地,但是可有分一匹马给将军?”
完颜珂尼被说中了痛处,沉默了半晌,然后冷声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挑起我们跟沥血军的矛盾?”
顾玄毫不怯场,神色平静地解释道:“将军误会了?挑起你们的矛盾,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是想为将军阐明利害,诚然燕州作为最后才并入我大凉的一州,朝廷对你们是不能做到跟沥血军一视同仁,但那也是因为沥血军的军功远强于熊罴军,不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朝廷养着九支军队,哪儿来那么多的钱和军备物资,所以方方面面定然是做不到平均分配的,将军能自给自足,就算是给朝廷分忧了。”
这一席话就算是说到完颜珂尼的心坎里了,凉国九军,数百万之众,而且都是以精锐的标准要求,就算凉国内有六州之地供养,也没那么多的库银,就算再怎么省都省不出来,他们熊罴军都是由燕州本地人组成,而燕州又是最后一块才并入凉国的土地,而且和朝廷的关系一直不佳,受点歧视和委屈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好东西都给你了,结果你造反了怎么办?
朝廷又不是善堂,资源自然会倾斜向绝对忠心的一方,对于上位者而言,你可以无能,但绝不能两面三刀,反之,你就算能力再大,不算我的人,我又凭什么给你争取资源?
他完颜珂尼其实都算熊罴军里混的好的了,起码还能被委以重任,镇守边城,但就像他说的,凉国建国这才多少年,现在看的还是军功和资历,只要你熊罴军的战功能高过沥血军,做出了成绩,朝廷自然就会把资源倾斜过来,武器,铠甲,粮草,战马,饷银,全部都会满足。
想到这,他算是把蒲定波的忠告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毕竟给手下人谋福祉乃是他最大的愿望,也是他这做将军的最应该做到的,他和蒲定波,本就不是同一种人。
在他内心里,他还想让朝廷见识到,并且开始真正地重视燕州,给燕州百姓一个平等的待遇,这些就是需要他们熊罴军去争的,不过朝廷这些年确实把好的东西都给了沥血军了,就算他们这帮守边城的人都分不到多少,何况是其他人,若是真能得到这一批矿产,无异于是雪中送炭了。
故而完颜珂尼终究还是心动了。
“五五分成?王爷刚才还说要借兵,看来是打算要做那无本买卖的,那怎么能五五分成呢,我要八成!”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你我击掌为盟
坎蒙安瓮城的军营里,独属于总兵将军完颜珂尼一人的特别毡房之中。顶 点 X 23 U S
对于完颜珂尼狮子大开口般的二八分成,他并没有就立即开口答应下来,虽说这数量其实跟自己心中的预想差不多,但也要先端着一下,省得让人家觉得好像还可以再压一压利润,到最后又谈不拢了。
做生意嘛,不能太过心急,这本就是你坐地起价,我就地还钱的事情,来回拉扯好了,最后才能敲定,哪怕顾玄原本就只打算要两成,也要先说五五分成,哪怕他已经满意了对方的提议,也要再争执一下,这样才能让对方不会觉得自己算亏了,当然,其实以黄沙县现在的情况来说,也只吃得下这么多份额而已,多的他也根本用不上。
哪怕心中十分满意事情进展如此顺利,顾玄表面上仍然装作一副不爽的样子,开口道:“完颜将军也未免也太过贪心一些。”
完颜珂尼把一双熊掌搭在桌子边上,小胡子一翘,浑身气势高涨,也针锋相对地开口道:“王爷,我出人出力,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您做事,才只要八成的份额,这已经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了,换任何一人来,我连半成都不会分给他,王爷做的是无本买卖,难道还想与我五五分成吗?”
顾玄当然知道对方所冒的风险之大,若不是实在是被说动了心坎里,完颜珂尼怎么都不可能同意的,毕竟这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手下的军队不可妄动,这是无法逾越的规矩,尤其是边军,一旦出事,那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他凭借着王爷的身份,兴许可以逃过一劫,但是完颜珂尼必然会被问罪,就看他找什么理由搪塞了。
眼看顾玄没有说话,完颜珂尼接着又道:“我们这边人多,要的自然也就多些,而且我还得分润给其他人疏通一下关系才行,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我们这边够用了,之后的,我就是给王爷您白干都行。”
顾玄上下打量了一下完颜珂尼那浑身横肉的样子,心中暗道,天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够’,只怕到时候不把整个矿采空都不行。
调动大批兵马这么大的事,完颜珂尼一个人都做不了完全的主,只怕真的还得要分润些给上头,熊罴军数十万之众,在朝廷这些年资源分配不平衡的大背景之下,可以说是过的份外艰难了,虽说饷银倒是不曾克扣过,只是这武器装备上,实在是比不得同在燕州的沥血军精良。
工匠反正都是朝廷的工匠,只要你能找得到足够的矿石,能付得起钱,自然就可以用,这也是朝廷的规矩,反正平日里一些衙门的工匠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挣外快了。
正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所以顾玄才会不找其他人,单单要找这熊罴军的将领,挑挑拣拣之下,找到了这完颜珂尼,毕竟有的熊罴军将领,哪怕也需要矿石,但是没那胆子调动兵马,有胆子调动兵马跟自己合作的,又没那脑子瞒住上下,一个聪明的合作者,还是可以省不少事的。
两成的矿石,也足够了,只要能得到熊罴军的护持,那就可以瞒着朝廷大规模地开采,现在黄沙县上下拢共才一百来个可用的士兵,这两成的矿石完全够用了,因为黄沙县连铁匠都不够,即使是送到了也得慢慢来。
“采矿的人我们可以出,但铁匠就得要完颜将军自己来解决了。”顾玄假意斟酌了一下,这才道,“只是不知完颜将军将以何种理由出兵相助,毕竟我们两地其实相隔不近,大规模的境外兵马调动,是瞒不住的。”
完颜珂尼捻着胡须,自信道:“这个嘛,简单,前些日子,呼兰牧场一不小心丢了两匹没阉过的种*马,此事事关重大,我作为呼兰郡的兵马总统帅,这件事朝廷本就是要交由我来处理,我猜都能猜得到跟对面那帮卫国的小子有关,只要王爷您借口在矿场附近发现了踪迹,我们以调查为名派兵进驻,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顾玄又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发现此计确实可行,当下喜道:“如此这般,就算正式敲定了,具体事宜我们还可以直接在矿场磋商,既然完颜将军都如此诚恳,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军请看,这是具体的地图。”
他一说完,朝着旁边招了招手,靖龙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份崭新的羊皮卷轴,小心地展开来之后,正是从黄沙县到坎蒙安一片的详细地图,都是他们两人一路骑马过来的路上所绘,重要地点都有所标记,完颜珂尼本就是边关统帅,有了地图,看下来自然一目了然。
趁着这边完颜珂尼还在仔细地查看的时候,顾玄接着又道:“不知将军该如何瞒过蒲郡守?”
听到顾玄的话,完颜珂尼连头都没抬。
“那老东西是有些麻烦,瞒肯定是瞒不过的,不过我也知道他想要什么,我们的实力更强,对他也有好处,他这么重用江州那小子,还不是为了那点什么。”
完颜珂尼不怕说这些本不该说的东西,他现在和这小王爷要做的事情,本就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这世上没什么比一起做这种违反朝廷法纪的事情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了,毕竟现在两人勉强算的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旦事发,谁也不会好过,虽然彼此还未熟悉,但是稍微抖露一点内幕,并不为过。
绿林中人总是喜欢让新来的纳投名状,去杀个人来,便是如此,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本质上是一个道理。
完颜珂尼这么说,顾玄与靖龙对视一眼,算是暂时放下了心,却没想到一到军营,事情的进展竟然如此顺利。
眼看完颜珂尼已经重新站定,顾玄笑道:“完颜将军,那现在你我二人便击掌为盟,如何?”
完颜珂尼瞥了他一眼,佯装愠怒道:“怎么,王爷是怕我反悔?”
顾玄摇了摇头,坦然道:“自然不是,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完颜将军这边一旦出了问题,我这边可就惨了,故而哪怕是立个口头协议也行。”
完颜珂尼没理会这茬,又复俯下身,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了几下,这才把手里的炭笔往桌上一丢,开口道:“我手下的人进驻矿场,你的人采矿,然后再由我手下的人护送属于你的两成回去,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处理,是这样没错吧。”
顾玄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毕竟陆议不在,还是稳妥一些的好,故而嘴上只是道:“具体细节还需我们互相再派人磋商。”
“行啦,王爷,跟我就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完颜珂尼想了想,道,“击掌为誓就击掌为誓吧。”
两只大小不一的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接触,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又互相撤走。
完颜珂尼惊讶道:“没想到王爷万金之躯,手上竟然满是老茧。”
顾玄轻轻摸着手指关节上的硬茧,笑道:“习武一事,不比其他,偷不得懒,我自幼练习,有老茧也是正常。”
完颜珂尼微微点头,心下大定,知道这位小王爷并非看上去这般年轻,是信口开河,毕竟这般年纪,又是生在帝王家,养尊处优,还能有毅力练武,甚至生出老茧的,必定是心性坚韧之辈。
两人终于商议完毕,顾玄马上提出要回去跟手下人商议,完颜珂尼执意要派遣卫队相送,却被顾玄以双方脚程不一样,两人轻骑速度更快些而婉拒。
完颜珂尼没有强留对方,看着顾玄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没有一开始的大大咧咧。
山雨欲来风满楼,熊罴军的名头,估计不但震慑不住那些匪寇,只怕还会引来更多的腥骚,这也是他会一口答应顾玄的请求,甚至不惜提着脑袋干这事的真正原因之一,不然就算是有什么理由,说到底都大不过规矩二字,他这是要拿对方做饵,谋算更多。
虎目将军,同时也是熊罴军难得的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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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蒙安郡守府里。
“什么?”
本在案桌后面坐着的蒲定波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顾不得仪态,满脸愤恨地道。
“你说的是真的?”
桌前恭敬站着的商庆洛赶紧拱手道:“不敢欺瞒大人,的确是军营那边传来的消息,那位小王爷与完颜将军相谈甚欢,完颜将军已经亲口答应借兵了。”
“嘭!”
蒲定波又是重重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不顾手上传来的疼痛感,大声怒斥道:“这老混蛋怎么会如此鲁莽,不行,我要马上去军营一趟!”
说着就一甩袖袍,起身绕过了案几,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惹得郡守府的其他官员和下人们面面相觑,毕竟谁也没见过自家大人这般失态的样子。
但是转眼间,蒲定波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嘴里还在念叨着。
“不行,得等那小子走了,我再找那老混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公平的待遇
坎蒙安郡守府的内厅里。www.uu234.net
一看到完颜珂尼那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样子,蒲定波整个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的答应他了?”蒲定波满脸纠结的表情,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质问道,“你怎么就轻易答应他了,我不是都已经提前给你讲清楚利害关系了么,你怎么这么鲁莽?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任性妄为的后果是什么?”
完颜珂尼走到屋中,先是伸手把插着翎羽的帽子解下,往桌子上一放,然后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蒲定波面前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手:“放心,本将军又不是傻子。”
蒲定波越看他那无所谓的态度就越是愤怒,故而直接怒骂道:“我看你就是个傻子!”
完颜珂尼听了也不生气,随手放下了茶杯,咋巴了两下嘴,柔声劝说道:“老蒲啊,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我二人,这么多年,只有守成之功,今生今世都别想往上再爬一步,只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才能引起上头的重视。”
“可笑!那个小王爷能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名下的封地在何处?幽州河东郡,黄沙县!这不是送死是什么?我看他连自身都难保!”在完颜珂尼的面前,蒲定波的情绪似乎变得格外激动,“朝中的事情,我们这帮人哪儿有资格插手,我们能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就算谢天谢地了,你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完颜珂尼闻言,却是正色道:“我可不这么想!朝廷这些年的资源倾斜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不做点事情,那燕州还能有将来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帮他这一次,就是跟他捆绑在了一起,将来。。。。。。”蒲定波突然沉默了片刻,自知有些失言,但既然是在这种隐蔽的地方,而且又没有外人在场,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只不过把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将来新帝登基,能否容得下他都是个问题,那我们到时候又怎么办?别看你我现在,一个郡守,一个总兵,貌似位高权重,但对京城里那帮人来说,就是个屁,换做真正的实权王爷,能看得上我们?还亲自来谈合作,借兵?”
只能说都怪这一代的凉国帝王开了个不好的先例,将自己其他兄弟姐妹都给屠了个干净,搞得现在人人自危,都不敢随意站队,生怕将来被新的皇上秋后算账,这也是他蒲定波所顾虑的地方。
完颜珂尼瞳孔微微放大,轻声道:“我们也只是跟他做了笔没人知道的买卖罢了,难道这样都能恶了其他人不成?”
蒲定波整个人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两根手指使劲地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满脸愁容。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文官有多可怕,有时候只用一张嘴,两句话,我们这些外面的人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完颜珂尼听到这话,也沉默了下来,他是熊罴军中少有的识字的将军,也读过不少书,以史为鉴,自然明白蒲定波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时候,论杀人的本事,舌头比刀子更快,更利,更能让人害怕,刀子一次只能杀一人,有的人动动舌头,瞬间就是千万人的人头要落地。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片刻之后,完颜珂尼那低沉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来。
“我不管外人怎么看,我只知道,如果事实真如那位小王爷所言,那这批矿产,我势在必得!加上工匠,我手下整支军队的装备都可以翻新。”
蒲定波也知道了两人商议的具体事宜,当下有些无力地说道:“这些,都可以找朝廷要。”
完颜珂尼一听这话,猛然站起,刚想破口大骂,只是攥紧了拳头,把声音又给压了下来,低声道:“要?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朝廷这些年是怎么对燕州的,别人不知道,你蒲定波难道不清楚?我燕州亏就亏在朝中无人,谁肯为我们向陛下发声?这些年,好的武器军备,都被其他人瓜分了,老子镇守呼兰郡,到头来,连呼兰牧场的马,我们都分不到一匹,竟然全部都要送给沥血军!这公平吗?”
燕州乃是凉国最后攻占的土地,燕州的百姓原本就都是些居无定所的游牧民,地广而人稀,虽然人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但是九成人都不识字,这样的燕州,几十年来,连一个能去到金銮殿里说话士子都产不出来,那谁又会为燕州讲话呢?
虽然幽州亦是贫苦之地,但幽州军系有人,可以背靠许家这座大树好乘凉,京城里,够资格上朝的武官中,有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出身幽州,这就是朝野著名的幽州党,可燕州呢?燕州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局面,对这帮人,朝廷自己都不放心,放置在燕州,监视这帮执掌兵权的将军的文官是六州之中最多的,而蒲定波就是其中一位,他当然清楚朝廷的私心。
说到底,就是对他们不放心,所以有好的东西,肯定第一时间分给其他各军,就别说其他各州出身的武官会直接去兵部索要,朝廷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地培养熊罴军,不然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再调来一个沥血军镇守险要关隘?
蒲定波看着眼前这位老友,也不知道该什么话安抚他的情绪了。
他当初中榜,意气风发,在辞别家人离开凉州,前来燕州之前,的确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对他们这一批士子有过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直接明说了,就是要他们来监视这些本地出身的武将,一旦发现有异动,随时向朝廷汇报,说白了,就是根本不相信这帮燕州人,直到后来,做了这么多年燕州百姓的父母官了,他才算是彻底地融入了这片土地,开始真正地想为燕州百姓的福祉而谋划,甚至不遗余力地找关系向朝廷索求更多的资源建设燕州。
要不是中间了出了一点事,他只怕早已被疑心病深重的朝廷给直接调走了。
若非如此,完颜珂尼肯定理都懒得理他,也不会在后来成为至交好友,这也是为何外界一直有两人不和的传闻,便是由于两人之前的确是互相看不顺眼,水火不容的情况。
老友会如此愤怒,他当然知道原因,当下只能宽慰道:“沥血军也是朝廷的军队,也是为了保护燕州百姓的安危而驻扎在此的,他们这些年的牺牲,怎么说都比你完颜珂尼多吧?”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十分钦佩他们,也知道边关战事都是他们身先士卒,论战功,我们熊罴军是比不过他们,这一点我承认!”完颜珂尼满腹的委屈,“可是朝廷也要给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吧,战马,兵器,铠甲,粮草,他们都是享受最好的,帝国九军,看似威风,但实际上我们熊罴军跟江州的民兵有什么区别?他们不就是怕我们燕州人手里掌握兵权吗?”
蒲定波赶紧起身,冲上前捂住了这位老友的嘴,表情十分严肃地告诫道:“完颜兄,你失言了!”
眼看面前的完颜珂尼总算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蒲定波这松开了手,再次劝说道:“万事开头难,朝廷不是就把这座雄城交给你看守了?难道这还不算是朝廷对你们的信任?你们要想和沥血军享受同样的待遇,总是需要时间的吧,不要操之过急,省得酿下大错!”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完颜珂尼刚才平复下去的情绪瞬间又变得激动了起来。
“放屁!我们整个熊罴军,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得了个在你小子手下做事的待遇?这算什么狗屁信任!”
说着,他一把拉开了胸口的皮袄,露出满是刀疤的狰狞胸膛。
“老子现在这个职位,是老子跟弟兄们拿命跟朝廷换来的!”他一把把衣服拉回原来的样子,怒道,“怎么?难道这都还不够向朝廷证明忠心吗?老子听说,沥血军那边都用上朝廷最新的军备了,啊,人手一把劲弩,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骑着呼兰牧场的战马,你再看看老子手下用的什么,这他妈还是几十年前就在用的破烂刀剑!”
蒲定波看着面前这个动了真火的莽夫,只能无奈地连声安慰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完颜将军受了委屈,这样吧,这次我答应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别弄得太过火,你调兵遣将的事我可以帮你圆谎,但是一旦出了大事,你自己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完颜珂尼闻言,咧嘴一笑,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蒲定波的肩膀,直把后者给疼得愤怒地打开他的手。
“老蒲啊,要不怎么说还是你够意思呢,你放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我这次,就是要以这小王爷为饵,掉上一条大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路夜遇老翁
坎蒙安北面的瓮城。m.www.uu234.net
顾玄与靖龙二人在完颜珂尼指派的亲兵们的陪同下,结束了这一次的任务,一起从无人的偏门离开了这座燕州边境的雄城。
两人都是快马轻骑,脚边挎着宝剑长刀,骑在马上,满脸笑意地与相送的士兵们挥手作别。
完颜珂尼并没有前来相送,因为他已经去往了郡守府找蒲定波商量,所以直接派了手下的一位小将过来送信。
这位出身燕州本土的熊罴军小年轻,头上还留着燕州游牧民的特色长辫,站起来快到马高,手上抱着头盔,遥看着远处越跑越远的两人,有些羡慕的喃喃自语道。
“那就是咱们呼兰郡出产的战马吗,可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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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摸摸地出了城,到了外面,两人并没有选择直接原路返回。
黄沙县的位置是在幽州边上,与坐落于燕州边境的坎蒙安离着老远,时间拖了这么久,现在已经到了夜里,按说两人本不该在这种时候赶路的,毕竟人在夜里看不远,若是有什么情况,很难提前发觉,只是顾玄想的不一样,他认为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要是隔一晚再离开,只会让别人准备的更充分,马上走的话,或许反而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当然,如果完全没问题的话,那自然是更好的。
他本不欲出风头,就连排队入城的时候都没有直接掏出令牌插队,却没曾想,漏算了一点,还是把事情闹大了,当时很多人见到这一幕,之后又大摇大摆地在士兵们开路下穿过了整个城池,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这要是被人发现,起了歹心,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选择晚上偷偷离开,就是不想再被更多的人注意到。
在顾玄的执意要求下,回去的路程他特意选择绕一个外圈,而不是更偏南方的路线,时间上其实要更缩短一些,只是这一路上没什么大路,要穿过一整条山脉,都是崎岖的山路,选择在夜里走山路,这是任谁也猜测不到的选择,按照顾玄的说法,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呼兰牧场出产的神驹的确不凡,不怪无数人觊觎,这些马不光是脚程要强过普通的骏马数倍,并且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可以保持健步如飞,夜能视物,通体雪白,也有照夜玉狮子的雅称,只要小心驾驭,反正不至于落到山下就是了。
“王爷,咱们至于如此小心么?”靖龙在路上忍不住开口朝着顾玄问道。
他倒不是嫌弃这山路难走,他当年在边军的时候,身为全军里,任务轻松程度仅次于陷阵营的探子,曾经把整个身子埋在马粪里过了一夜,只是为了不让敌人的狼狗搜寻到气味发现自己,年轻的时候,再多的苦他都吃过,这都不算什么,只不过觉得夜里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疾驰,还是太过危险了,而且这条地图上的路其实只是在民间采药人的口述中所完成,两人这都算是第一次走,故而有此一问。
顾玄轻手轻脚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勒马停在了山脚下,面前就是一片小斜坡,上了坡,穿过了一片树林,再接下来就是一段崎岖的山路了,一直往前,只需在山中穿梭两个时辰,下了山,再跑不久就可以抵达黄沙县了。
“从离开坎蒙安之后,我始终有些心神不灵。”顾玄皱眉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尤其是在上次马匪们攻城之后。”
“我想这件事他们定然是蓄谋已久,不然不会提前找这么村民,再让人装作村民作为内应在入城之后暴起发难,就算被我镇压住了,也不该如此快速地直接退走,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马匪们进攻普通的村子,甚至小镇,都很正常,毕竟他们藏身沙漠里,缺乏资源,自然要冒险掠夺物资,但是直接纠集人马攻打城池就显得非常奇怪了,他们又不擅长守城,难道就只为了破城之后劫掠一通就跑吗?似乎是只有这个理由,可若真的仅此而已的话,那就更奇怪了,攻城的损失太大了,但是事后劫掠到的东西,又不会比普通的村子多多少,他们做这种蠢事到底是要干嘛?”
“尤其是上次,不过区区三十来人,就敢贸然来攻打县城,难道他们以为幽州军撤走了,黄沙县便不设防了么?所以我认为,这一切,定然有一个幕后黑手在默默地操纵一切,既然有人做主谋,不管他对黄沙县有什么想法,我上次的表现,必然都已经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应该想方设法都要杀死我才对。”
“王爷您的意思是。。。。。。”听了顾玄步步推进的猜测,靖龙也严肃了起来。
“只是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说不准上次那三十人就是得了失心疯来攻城呢?”顾玄看着头顶明亮的月光,有些不耐地甩了甩头:“不管怎么样,我这般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为了规避掉潜在的威胁,我们走这条路,谁也不会猜到,只要现在快些赶回去,入了城,我们就安全了,身处野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顾玄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甚至觉得,他们刚从黄沙县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不想让靖龙担心罢了。
顾玄这么说,靖龙也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两人不再耽搁,再次启程,直接向着山坡上跑去。
穿过了眼前黑漆漆一片的小树林,之后就是绵延的山路了。
山里其实也不是一片漆黑,反而今天头顶的月光显得份外明亮,虽然远处就是一大片乌云正在迅速移动,但起码此刻的天,还是静谧而美丽的,想来等下的夜路,也会因此而好走一些。
这种山腰都算不得的地方,树林并不茂密,反而是显得有些稀疏,在其中沿着其他人开辟出来的林间小路一路飞驰,倒也不用担心撞到旁边的大树或者其他的草木。
沿着山,只有一条窄窄的盘山小路,稍有不注意就会掉下山崖,死无葬身之地,这路都是仍然居住在山上的人,沿着地势,世世代代*开凿出来的,远处还有点点的火光,应该就是山上的居民,这里虽然已经是几国中间的一片边境,但仍有避世的猎户居住,这些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哪国人,甚至有的人认为,靠着北边的就算卫国人,要是靠着南边的,就当自己是凉国人。
南地的战火还未重新燃起,这里仍旧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感觉。
顾玄并不打算去打搅这些世代待在山上的居民,反而正是因为远处那点点的火光,给了他一些安心的感觉。
两人骑着马,绷紧了神经走了一截,突然见到前方崖壁上,有火光若隐若现,顾玄下意识地便一扯缰绳,停在了离那地方不远的山路上。
习武的人,视力极好,借着头顶皎洁的月光,可以看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盘坐在一根从崖壁上伸出来的老树的枝丫上面,神色自然,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悬空的脚下,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而在头顶上就是蜿蜒的小路。
顾玄已经暗中握住了剑柄,低声轻喝道:“何人在此!”
老人的听力也是极好,自然注意到了这边过来的两人,嘴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顾玄二人都听不懂的方言,一看顾玄他们没有回话,又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直看得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靖龙忍不住在一旁开口提醒道:“王爷,或许只是山中的猎户,很多猎物,在晚上才会出没,所以有不少的猎人都会选择在晚上行动,这不奇怪。”
哪怕有靖龙的解释,顾玄却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朝着旁边的靖龙一歪头。
“下马!”
两人相处十多年了,靖龙明白他的意思,马上不好动作,若是对方真的有问题,自然是脚踏实地来的好。
两人轻巧地下了马,开始牵着马,沿着山路慢慢前行,直到越过了老人所在的大树,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发生,顾玄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吗?
然而就在这时,老人所在的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倏!”
顾玄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武器,几乎要忍不住出鞘。
却见头顶一只黑影掠过,直直地落在了两人的前面。
顾玄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被羽箭穿过了头颅的可怜猫头鹰。
“看来真的是猎户。”靖龙上前把那只猫头鹰捡起,朝着前面道,“王爷,要还给他吗?”
顾玄扯着缰绳走在前方,松开了握剑的手,头也没回地说道:“丢在地上吧,他自然会来捡。”
狭窄的山路上,仅容一人行走,靖龙识趣地往旁边一甩,不再搭理。
后面的山路上,却是突然传来了一个哑着嗓子,如夜鸦一般难听的声音。
“这猫头鹰能入药,可珍贵嘞!”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冷月黑风高
幽州河东郡黄沙县里。m.www.uu234.net
此时外界的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西北地方的天,澄澈如海,平滑如镜,夜晚的幕布上,群星闪耀,月色渐稀,各家各户,已经仔细地关好了门窗,城里的百姓们,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各条街道上,人气散去,唯有黄沙飘拂。
在这座边陲小城,时间一旦到了日头落下之后,就好像静止了,毕竟不似更南边那些大城里的百姓,通宵达旦,彻夜狂欢,夜不闭户,纸醉金迷,对于这帮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人而言,每天到了这种时候,就是一天里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当然要好好地珍惜才行。
不过,哪怕是这种时候,有的人仍然得不到休息,四面城墙上,都有十来位让人钦佩的年轻人还在坚守着各自的岗位。
如果你觉得世界其实是温暖而美好的,那是因为总有人在你见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为你遮风挡雨罢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冬日的寒意已经随着时间渐渐地褪去,但是在这广阔沙海的边上,大晚上的,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从北面刮来的寒风,抽打在人脸上,还是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冷,就像一把磨得铮亮的尖刀,在你脸上不断地刮来刮去,直到割下一条条血淋淋的肉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是,得益于新来的官老爷的恩赐,这些小伙子们都已经穿上了崭新的棉衣,连内衬都是厚厚的羊毛,穿在身上,十分保暖,为免站岗的时候脸被冻伤,就连脸上也戴着细毛做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疲倦的眼睛和需要呼吸的鼻子。
原本朱大春是不赞成这样做的,因为戴上这种面具头盔,定然会影响听力,但在顾玄的坚持下,还是为士兵们加上了这种保护脸部的面具。
夜里肆虐的寒风,可以轻易地冻掉人的耳朵,这也是为何黄沙县的百姓们一到了夜里就要把门窗紧紧锁住的原因,顾玄有此想法,也算是体恤手下的兵士,只不过这一个小小的改变,到底是好是坏,到了今天,就要得到验证了。
黄沙县四面城墙,一边十人,其中一人为总队长,三人为一个小队,施行三班轮换制度,隔一段时间,值守的士兵们就可以换进角楼里,喝口热汤暖暖身子,人站的久了,难免疲累,也会影响视力和反应力,就算不考虑冻僵的原因,也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
城中,仍是一片安然祥和的迹象,自从陆议开始着手整治整个县城之后,上下都为之一清,就连小偷小摸的人都大大减少,尤其是在恢复了宵禁之后,更是真正的有了一地县城的模样,起码看起来舒服多了。
衙门招募来的更夫,称职地高喊着“天寒地冻,关门关窗”八个字,喊一声,旁边的助手便会轻轻地敲一遍锣,向城中的百姓们汇报时辰。
丑时,夜半,一般来说,就是普通人睡的最死的时候,除非是很大的动静,不然很难被惊醒。
城中一间小屋的厢房里,围着土炕,安静地坐着五个人。
院子的位置在整条巷弄的最里面,很是偏僻,饶是如此,为了避免被发现,屋子里的五人都没有点灯。
如果有当日马匪攻城时,在北城门口经历过那场动乱的士兵在场,一定会觉得很眼熟,因为他们五人,正是之前被救进来的所谓大窑村的村民之一,只是当时情况混乱,谁也不会对他们刨根问底,更何况五人都是有备而来,很轻松便骗过了单纯的士兵,在城中潜伏了下来。
五人此刻都是一身紧身夜行衣的装扮,各自都是双手抱胸,坐在炕上,彼此之间留有一段安全距离,各自小心地靠着墙,闭着眼默默地休息着。
外面,突然有一团巨大如华盖般的乌云缓缓飘来,直接遮盖住了黄沙县城头顶大半的天空,不再飘走,没点灯的屋子里,顿时更显黑暗。
其中一人敏感地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顿时惊醒了过来,虽然他们本来就没有真的睡着,只是在悄悄地养精蓄锐而已。
他这边一动,围着一圈的其余四人,也先后睁开了眼睛。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自己呼吸的声音都屏住了。
靠窗的那人,悄悄地用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指拨开了旁边遮掩的帘子,往天上偷瞄了一眼,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喜色。
而就在这时,外面更夫拖长了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
“天寒地冻,关门关窗!”
“咚!”
“咚咚咚!”
四声锣鼓声一慢三快,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几个人的心里知道,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
几个人在黑暗中彼此对视着,宛如沙漠里的饿狼,都是武夫出身,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五感要强于常人许多,夜里视物,并不稀奇。
“走。”
撩帘子那人,只是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字,细微若蚊蝇。
当下边上便有一人凌空飞起,一个帅气的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潇洒至极。
他把双手探出,抓住木质的门闩,往上轻轻地一抬。
一点在静谧的夜里也几乎听不见的‘吱呀’声响起,这并非是他学艺不精,而是这木门实在是太过老旧,稍微一动,就难免会发出声音,这一手,其实已经彰显了他不俗的功力了。
大门一开,一股**彻骨的寒风顿时从院子里顺着开口处倒灌了进来。
其余四人的精神都随之一震。
五个人按照顺序,依次从里屋走了出来,在院子里集合完毕。
领头的那人看了眼旁边低矮的围墙,仔细地权衡了起来,旁边就是别人家的院子,中间用做隔离的这一道土墙并不夯实,等下一不小心踩空了,发出了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就不好了,当下直接选择轻巧地朝着门口跃去。
紧接着,还是之前那人以相同的手法将大门小心地拉开了一条缝隙,一双在漆黑的夜里仍然精光四射的双目左右看了看。
夜里的巷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唯有寒风吹拂,黄沙扑面。
他连头也没回,只是伸出左手,朝着后面的人打了个彼此都明白意思的手势,然后直接一把拉开了大门。
其余几人跟着鱼贯而出,末了,正要一起走时,领头那人却给了个手势,回过头去,轻巧地关上了大门。
月黑风高杀人夜。
五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悄悄前进,当先那人就像条滑腻的蛇,到处钻来钻去,不用过多注意,就知道附近有什么动静。
这并非是夸大其词,而是因为在经过一个危险的交叉路口的时候,他竟然真的从嘴里吐出了一条湿哒哒,细长如蛇信子的舌头,在冷风之中跳动不已,然后直接挥手让后面的人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果真有几名县衙府安排巡夜的捕快缓步走过。
所幸的是,头顶乌云,他们藏身的这条巷弄里太过黑暗,几人靠着墙一站,旁边只是相隔不过三米处有人走过,竟然都没有发觉,当然,到了这种人困马乏的时间,谁也不会多此一举,路过的时候还扭头往旁边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多看一眼。
待到巡街的队伍全部走过之后,前面探路的那人轻轻地挥了挥手,五个人就好像开了窍的灵猫一样,轻巧地越过了街道,速度快的,就见有五道黑影闪过,就算是不小心被人给看见了,只怕也会以为见了鬼。
这五人一路上但凡是遇到了巡逻队伍,就直接停下等待,巡逻的人一过去,便飞速前进,七拐八拐,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子走,期间路过了冯家铁匠的铺子,也路过了编箩筐维持生计的可怜母女家,甚至还有朱大春家的小院子,里面鼾声如雷,虽然他们的路线绕来绕去,但是目的地却是直指黄沙县的北城门。
北城门的城楼上,眼看马上就要到换岗的时间了,三个士兵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但是大概还是有点感觉的,一想到马上就要有人来替换了,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站了这么久,偶尔还要沿着跑马道来回走动几圈巡视,整个人的精神都已经十分疲累,哪怕是站着,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差点就要睡过去跌下城墙。
为了御寒而被面罩包裹的耳朵也失去了本怪有的灵敏,三个人完全没有听到背后的动静。
黑夜里,一把细长的匕首悄悄地从他的背后绕了过来,等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静静地捂住了的他想要发出警报的嘴,正当他要努力挣扎的时候,冷不丁脖子一凉,浑身的力气都顺着伤口快速地流出,等到他终于无力地倒下的时候,眼中最后的世界,只看见了另外两个同伴同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
五个刺客中,有三个赶紧就地换上了扒下来的士兵的衣服,另外两个则是快速地清理掉尸体和地上的血迹,然后赶紧跑到了暗处悄悄地躲藏了起来。
等到另外一队换班的士兵们离开了温暖的角楼,推开门走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人隔着一层面罩的嘴里还在念叨着,怎么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迎面走过来的三人已经顺手把尖刀送入了他年轻的心脏里,然后捂住他惊恐的脸,狠狠地一搅。
瞬间又是三个可怜的年轻人倒下了,三具还未变凉的尸体直接被顺手推下了城墙,呼啸如鬼哭的夜风,把三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掩埋,城门外,三十骑已经在寒风之中等待很久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县衙府生血案
黄沙县县衙府的后院里,这里早在顾玄等人进驻黄沙县的当日就已经被两位侍女给细心地收拾了出来,从此之后,一直就是顾玄一行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和陈安民这个已经在黄沙县里待了好些年,在城中有自己府邸的人不一样,顾玄为了方便办公,一直都是选择住在县衙府里的。www.uu234.net
整个院子里,位置最为尊贵,正对着大门的东厢房自然就是属于河东郡王顾玄的,而正对着的西边就是地位最低的马家兄弟俩的住所。
昨日顾玄与靖龙二人一起离开了县城,去了燕州,马家兄弟两人一直待在县衙府里协助办公,马二虎本就是农夫出身,身强力壮,跟着陈安民跑东跑西的,帮着衙门里的人搬运东西,其余的时间则是一直跟着朱大春操练,而马铭泽因为天资聪慧,则是被陆议所看重,会跟着一起学习处理简单的公务,未来为衙门分忧。
不管如何,哪怕境遇不同,但这两个义无反顾一起跟着顾玄过来的马家村兄弟俩,也算是真正地融入了这座边陲小城,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在这种偏远的地方,又没赌坊妓院,入了夜之后就没什么乐子了,再加上白天东奔西走的,又很是疲累,两个人都睡得极早,毕竟第二天也要早起。
乌云遮月,邪气横生,现在已经是丑时了,西厢房的大门却突然被一双手从里面大大咧咧地推开了。
随着开门声的响起,马二虎从里面走了出来,同时还在揉搓着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粘在一起的眼皮,直到迎着冷风站定,整个人才总算是清醒了一点。
半夜寒风肆虐的时候,却被尿意给弄醒,这可真是最恼人的体验了,更糟心的是,白天倒了尿盆就顺手放在了茅房里,一直忘了拿回来,现在迫不得已要离开温暖的屋子去如厕,还有比这个更让人心烦的事情么?
有,因为院子里没有修建茅房,他还不得不离开这座小院子,去到另外一边,隔了几间屋子的地方才行,因为县衙府的后院之前本来就是不住人的,纯粹就是放东西的库房,故而才修建的如此奇特,这也是为了方面外面办公的人如厕才如此。
马二虎心情不佳,抖了抖身上随便披着的厚实棉衣,紧了紧鞋子,抬步就往外走去。
毕竟是个年轻小伙子,吃喝上面顾玄也没亏待过他,火气旺,哪怕是现在春寒还未褪去,夜里冷风呼啸也不觉得冷,只要快步跑去茅房,尿完之后回来还可以再钻进暖和的被窝里睡个回笼觉,刚才在房里好像听到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应该是再睡不了多久了,一想到白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脚下自然也加快了些。
跑到了还算干净的茅房里,随便找了个坑位站好了,再慌慌张张地解下裤子,开始泄洪。
等到马二虎随便地抖楞了两下,系好了裤子,小心地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差不多被冻清醒的他抬头望向头顶满是乌云的夜空,心生感慨,忍不住停了下来。
不知道已经变成废墟的马家村被他们重建了吗,他们现在又正在做什么呢?
是否也跟自己一样,起码还有一个温暖的被窝睡觉呢?
赶明儿,让铭泽那小子写封信,等戒严结束之后,再托人出城送过去吧。
他不识字,这种事还真的得拜托马铭泽来做。
胡思乱想了半天,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吧,开始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乡下人也没什么见识,总觉得王爷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官了,没想到现在跟着到了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每天累的跟狗一样,可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总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这样默默地想着,正要抬步往院子里走的时候,马二虎突然又停了下来。
他抬着下巴,鼻子在空气里迅速地抽动着,好像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另外一个方向缓缓地飘了过来。
马二虎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村夫,但作为饱受马匪荼毒的幽州人,尤其是在马家村被毁之后,他的警惕心更是变得极高,这一点,相信马铭泽也是一样,对于这种血腥味,也比一般人分辨得更为迅速和清楚,当下振作了精神,蹑手蹑脚地开始行动了。
他本来胆子就不大,只是现在好奇心占了上风而已,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沿着鼻子嗅到的血腥味,一路偷偷地往那个方向走。
整个黄沙县的衙门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外来人以外,因为黄沙县现在百废待兴,最近的公务十分繁忙,再加上在衙门里可以吃一顿免费的晚餐,故而有不少人都选择直接在这里过夜。
此时,就从这些本地人所待的小院子里,正沿着空气,不断地传来一股股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
没有惨叫,也没有厮杀,静谧的夜空下,黑漆漆的院子里,只有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恶臭。
“啪嗒!”
一双靴子踩地的声音从里面轻轻响起,马二虎整个人好像被雷击了一下,眼睛都瞪圆了,还好反应的快,赶紧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地藏到了另外一边,也得亏他经历了马家村的那场浩劫,不然一般的村民哪儿有这个反应力。
这一夜,潜入黄沙县的杀手,一共三十五人,从这一座院子里走出来的,只有五人而已,但是马二虎这个刚睡醒的糊涂蛋哪里知道这个去,只是偷偷地看着这帮人一个个握着寒光闪烁的匕首从里屋静悄悄地走出,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不敢再看,只能闭着眼睛,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静静地等待对方离开。
里面的五人杀完了人,确认无活口之后,就轻手轻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也不看就直接朝着另外的地方依次走去。
半晌,马二虎鼓起勇气,偷偷地探出一点脑袋,直到确定对方真的都走了,这才敢放下手,却还是不敢大口呼吸,只能小心地调节着自己呼吸的节奏,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慌乱,过了很久,这才稳定住了心神。
但是转眼间,他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抉择之中。
只要躲在这里,自然是最安全的,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的,但是对方刚杀完这个院子的人,大概率不会再回来搜查一遍,可是,自己留在这里的话,还在院子里熟睡的马铭泽该怎么办?
他们一起离开了变成废墟的马家村,投奔了王爷,朝夕相处之下,关系比之前在马家村时还要好,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彼此就是对方在这陌生地方的唯一依靠。
这种彼此依靠的同乡之情,还有那位陆先生,王爷对他如此重视,他若是被杀了,就算自己这次侥幸活了下来,肯定也难辞其咎,被秋后算账,他难道就能逃过一劫?位高权重的人,是最不在乎他们这种人的性命的,谁都一样。
该怎么办?
在来黄沙县之前,他的前半生,一直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同样也是个普通的人,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
难道就直接躲在这里吗?
可是。。。。。。
他突然想起了他们一帮人躲在马家村祠堂的时候,因为怕出去被杀,害得被马匪生擒的嫂嫂惨死,后来也是因为怕报信出事,结果还得让马铭泽这个少年冒险在雪夜出去一趟。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胆小鬼啊!
可是这本是并不是罪啊!
他想着,是不是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来这里,回去当个简单的普通人该有多好,那现在就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吧。
空气里,一股股恶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而就在这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猛地搭了过来。
马二虎本来一直在思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但总算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处什么样危险的情况,勉强忍住没有叫出声,当下朝着旁边定睛一瞧,头顶就是乌云,没有月光,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但是从其趴在地上的姿势以及身上的血腥味来看,应该是原来县衙府里留宿的人,换而言之,是他白天见过的同僚。
当下顾不得其他,他赶紧上前将其扶了起来。
“叫。。。。。。”
这人的嘴巴一张一合,一股股黑红色的血液不停地从里面涌出,身受重伤,喉咙里全是血,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马二虎得努力地抓着他的手才能不让他就此倒下。
“快,快去,叫。。。。。。”
话还没说完,这人便已经彻底地断气了,脖子上挨了一刀,能多撑这么一会儿,已经算是奇迹了。
马二虎抱着尚还温热的尸体,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难道还要选择跟之前一样去逃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