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大势之下(中)
整整四个身穿红衣,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壮汉,扛着呼延灼所坐的轿子,一路走到了绛云楼的正大门口,没有直接将轿子放下,而是十分默契地一起蹲了下来,左腿往后伸长,将全身的重量都给压在了右腿上,轿子隔着地面还差着一截,没有完全落下。顶 点 X 23 U S
这时候,这前后一整条街的路上,就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了,不过暗地里偷偷摸摸地看热闹的人,还是不少。
绛云楼这次派出来迎接呼延灼的管事,是个寻常的,大户人家里那种中年管家的模样,身上的穿着也不大起眼,只是细微处的佩饰,稍显身份罢了。
有绛云楼的下人代为通报,所以他打从远远地能瞧见呼延灼一行人的时候,就已经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垂着手,等在路边了。
实在是没办法,明明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可东家却还是不肯直接停业,倒不是说真舍不得这就像流水一样流到兜里的钱,说起来,这绛云楼背后的金主,那来头可不小,自称是把生意做满了整个沧海界的乾坤商会的股东之一,这区区一个祁连城的青楼,其实对他们而言,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赚钱当然是赚钱了,可主要还是个情报来源的点,而且商贾嘛,其实生意做的越大,在小的地方反而就越抠,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是积少成多,更何况有这么大的背景,如果他们自己不想着要关,那谁也不能替他们做主。
所以眼下就只能靠他亲自出面来打点了,就只希望对方不要因为上次的事而怪罪到他们绛云楼头上来,其他的,随他怎么样,都可以,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不然他是绝不会点出后面的真正东家,因为牵扯太大,他落不了好。
“哎哟!呼延城主,到底是起了什么大风,才把您老人家给刮来了呀!大家伙还闲着干嘛,赶紧来迎驾呀!就是见他老人家一面,那可都是你们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呢!”
其实隔着还有些距离,可他便已经非常热情地喊了起来,语气那是甚为的亲热,甚至是有些肉麻了,不过做这种生意的,也不比其他,怎么肉麻,怎么热情都不为过。
干的就是这种买卖,岂能再跟其他行当一样自命清高呢,他快步地走上前,亲自为呼延灼掀开了挡在前面的帘子,同时朝着旁边一使眼色,然后便见有三个龟公,一起带着一副谄媚的笑容跑了过来,直接顺势一下子横趴在了地上,把后背对着轿子口,三个人合力,才将这座轿子和特意从绛云楼里面一路铺出来的红色毯子给连在了一起。
正坐在轿子里面的呼延灼一看,心中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顿时一歇,毕竟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看看人家这架势,做的那绝对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热情得就差没直接给他放鞭炮了,不过真要是那么做了,他反倒是要动怒了,毕竟他这些日子过得可是苦涩到了极点,哪儿有什么好庆祝的,最后一点嘛,就是这帮家伙也不是他府上那些卖了身的侍女,拿捏一下倒是可以,但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直接打杀的。
他探出手,在一旁绛云楼管事的小心搀扶下,慢悠悠地从轿子里出来,然后踩着龟公的背一直走到了红毯上,既然人家都给他面子了,他也给对方一个面子,就不在这里找事了,当下轻轻一拂袖,冷冷地问道:“红袖呢?本大人可听说她还留在这里,今天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嗯?”
那管事一直就跟在他的旁边,眼睛尖,非常敏锐地发现了一点,那就是对方连脸上的胡子都是特意粘上去的,却不敢再多看,听到这个问题,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哎哟,大人呐,您可得担待一些,今儿知道您要来,她早早地就在房中正打扮着呢,现在应该正在屋里等您呢!”
呼延灼闻言,撇过头,语气很是阴恻恻地问道:“她在哪个房间?”
那管事下意识地正要直接说出“那当然得是天字号的房间了,毕竟您是咱们绛云楼的贵客嘛”,可陡然一想到,对方就是在那受难,挨了那一刀的,自己若是这么说,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当下赶紧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先咽了口唾沫,然后才压着嗓子,脸上堆满了笑容,讨好地说道:“前面吵闹,后面有一出刚新修好的院子,最是雅致,是特意为了招待您这样有身份的贵客的。”
呼延灼稍稍沉默了几息,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是伸出自己的手,在那管事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接着脸上也浮现了一点笑意,道:“你带路吧。”
看着他脸上那副冷冰冰的,比不笑还可怕的笑容,被其给羞辱了的管事,却也不敢发作,赶紧弯着腰,朝着里面一伸手,热情地邀请道:“爷,您这边儿请!”
踩着柔软的毯子过了大门,才发现绛云楼里的姑娘们,早早地就已经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且将房门紧闭,躲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至于客人们呢,别说这是大白天的,本来也没几个人过来寻欢作乐,就算是有,也早就都跑了,所以此刻里面倒还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尤其是绛云楼还大,就显空旷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里面走,绛云楼里其他的仆役和丫鬟们都躲着,因为都知道这位爷最近是既看不得女人,也看不得什么男人,未免引起误会,连迎接的队伍都省了,至于最后面,则有整整二十个带刀侍卫跟着,随行保护。
踩着最寻常的青石板路继续往里走,过了百花争艳的大花园,一直走到了很里面的一栋小院子外面,他们这一大帮子人,才终于是停了下来,那管事的在前面一委身,问道:“红袖姑娘现在就在里面等着您呢,不知可需要小的。。。。。。”
呼延灼立马一伸手,止住了对方,然后冷冰冰地道:“不必了!”
说罢,一扭头,他又朝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从们吩咐道:“进去看看,搜查一下!”
哪怕他明知道,在祁连城里,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应该已经没人敢与他作对了,但因为那件事而产生的心理阴影,着实是很难抹除,今天若是真让他去了天字号房,他不定得疯癫得拔刀杀人!
二十个带刀的侍卫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留下四个人站在呼延灼的身后继续守着,其他人直接握着刀柄,大踏步地闯了进去,然后很快就听到了一声压抑着的女子惊呼声,那声音也很熟悉,基本上可以确认身份了,但外面听到了的呼延灼,却是丝毫不在意,反倒是皱着眉,开始有些躁动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过了好一会儿,仔仔细细地把屋子都翻给遍了,连四周的墙壁都敲了个遍,确定没有什么机关的侍卫们,这才从里面走出来了,当先一人朝着呼延灼轻轻地点了点头,抱拳道:“禀告城主大人,兄弟们将里面的屋子搜了个遍,里面就只有一个女人,没有任何问题!请您放心!”
他们都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余钱不少,这座章台街也算是常来了,虽然去不起绛云楼这种真正的销金窟,可其实也认识盛名在外的红袖姑娘,只是这时候不敢说出她的名字罢了。
见这些手下人都这样说了,呼延灼总算是暂时安了心,可还是朝着他们继续吩咐道:“你们就在旁边警戒着,只要听到有摔杯子的声音,就直接进来!”
他是真的怕了,因为那东西没了,他不光是胆子变小了,而且胡子也掉了,就连声音也变得愈加尖细,嗓子怎么都使不上劲,他自己心里因此而感到自卑,所以变得沉默寡言,不喜欢再说话,更不想叫嚷,可不叫呢又怕外面的人听不见,出了什么事,来不及进来救他,于是便以摔杯为号。
“是,大人!”
外面的侍卫们答应的很是干脆,直接围着这座小院子站了一圈,把绛云楼自己的人都给挤到了边上去。
眼看这样也算是万无一失了,呼延灼这才敢踩着小步子走进去。
这座院子占地其实也不大,毕竟是寸土寸金的章台街,地价可不便宜,只是与前面的房间不同,周围隔了一点,变得更有私密性了,可以满足更多爱好广泛的客人们的喜好。
推开刻着镂空鸳鸯图案的大门进去,里面其实就是寻常那样吃酒的地方,中央放着一张小桌子,还有三个凳子,至于其他的东西,就都是些装饰品了。
什么是美人榻了,哪个是梳妆台了,都搁在边上,而隔着一道朦朦胧胧,其实有些透,上面绘着仕女图的屏风,里面就是一张供客人们与姑娘颠*鸾*倒*凤的大床了。
就见那位红袖姑娘,正端坐在一张古琴的边上,看见呼延灼进来了,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副巧笑嫣然的样子,媚笑地向他打着招呼。
“官人,您来了。”
呼延灼看着她,脑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先前与对方在床上对阵厮杀的香艳场景,可谓是春色满满,可转瞬间,他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扭曲惊怒神色。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心中欲*火燃烧不停,可根本就感受不到那个本应该跳起的东西,心中恼怒自己再也无法行房事,振夫纲了,连带着看到那穿着清凉,身上除了上下三点勉强遮着以外,其他地方基本是露了个精光的红袖,那反倒是气不打一处来。
“臭婊子!穿的这么少,倒不如不穿好了!”
他突然一个大步迈了上去,结果一下子就扯动到了伤口。
虽说那伤基本上算是好了,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毕竟那里除了泄*欲,同时还是排泄的地方,那哪儿能跟其他地方一样受了伤就全部缝合起来,这一下子痛彻心扉不说,就连身子都软了半截。
所以为什么宫里的太监都喜欢弯着腰走小步呢,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一下子差点站不稳,一手捂着肚子,下意识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搭在了红袖的裙子上,手里抓着那光滑柔嫩又洁白的大长腿,他眼中的欲*火与怒火全都混杂在了一起,让他的样子和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极度扭曲了起来。
“贱人!”
到底也是呼延实的弟弟,呼延家虽说不如尉迟家,但也能算是半个将种门庭,他从小的身子骨打熬的不错,不然也很难熬过那个晚上,这下好不容易强撑着站起身,尖着嗓子骂着,直接一巴掌,就向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冷漠样子的女人脸上扇去。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在屋中,却不是呼延灼一巴掌打在了红袖的脸上,反倒是红袖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呼延灼的脸上,将这个一脸愕然之色的“城主大人”,给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第六十一章 大势之下(下)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落针可闻。www.uu234.net
呼延灼在猝不及防之下,突然挨了红袖重重的一巴掌,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他是怎么都没想过,对方区区一个青楼女子,竟然敢反过来打他,打了他这个祁连城的城主一巴掌!
“你这个臭。。。。。。”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面露愤恨之色,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张开嘴,正要好生先骂上一番,然后再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婊子,可陡然间,有一股阴恻恻的,只有半夜站在城郊的墓地里,才能感受到的阴诡气息,从他的背后突然出现,然后就见一只手指细长,皮肤苍白得好像抹了脂粉的手,冷不丁地从他脖子背后,好像一条毒蛇似地绕了出来。
“嘘!”
一身大红霓裳,诱人之处若隐若现的红袖姑娘岔开腿,矮下身,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才说道:“城主大人,您背后的,可是一位排名不低的阴帅,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奴家真诚地劝您,可不要多做无谓的挣扎,不然她要拧断你的脖子,可只需要一息的时间。”
阴帅?
什么阴帅?
这些可都是需要很高的权限,才能阅读到的一些秘闻,他呼延灼不过就是一个仗着亲哥的权势所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算呼延实偶尔在他的面前提起过,估计他也都全不记得了。
现在对方突然说起来,他哪儿知道去,可是也算明白了过来,清楚自己现在暂时算是落在了对方的手上,小命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而已。
到底是形势比人强,他清醒过来之后,也不敢声张,诚如对方刚才所言,不管他在外面有多少的侍卫保护,可最起码现在对方要杀他,是很简单的事,心中愤怒地把外面那帮吃干饭的废物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起身,只能颤巍巍地问道:“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红袖一边踩着极为轻快的步伐,一个转身,衣裳飞旋,好似穿花蝴蝶似得,一下子坐回了旁边的美人榻上,然后向对方摇了摇头,笑道:“城主大人别这般猴急呀,先看一样给你的好东西再说。”
她抬起玉臂,“啪”地一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陡然间,便又有一个蒙着一张黑面纱,浑身上下,皆是黑色打扮,密不透风的人,双手捧着一个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连一丝花纹都没有的黑匣子,不知道是从屋子的哪里冒了出来。
这个人的身法十分鬼魅,就好似一股人形的黑烟一样,腰肢几下扭动,一个晃神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呼延灼的面前,倒是把没有反应过来的后者给吓了一大跳,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因为后面那只就好像毒蛇一样缠在他脖子上的,冷冰冰的手并没有退去,他总算没能够惊叫出声,只是嗓子颤了颤,发出了一点压抑的颤音。
这个双手捧着黑匣子的神秘人走到他面前之后,也不与他说话,直接双膝一软,顺势跪在地上,然后将手里的黑匣子无声地推到了呼延灼的面前后,就径直站起身,走到了一边。
坐在美人榻上,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的红袖朝其一努嘴,上面鲜红的口脂就像一朵红花似得那样诱人,她语气十分柔媚地说道:“打开它吧,城主大人。”
哪怕眼前的女子长得再好看,就算是脱光了躺他面前,此刻也已经没了心情再去欣赏,更何况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呼延灼只是轻轻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曲着一根手指,指向面前的黑匣子,小心翼翼地向对方问道:“这,这,这里面是,是什么?”
红袖又是用一种媚到了骨子里的表情,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接着用好似在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宽慰道:“哎哟,城主大人,您怕什么呀,奴家还能把你吃了不成?不是什么坏东西,打开看看吧。”
呼延灼耷拉着一对眼皮子,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又感觉到身后那股阴恻恻的,冷冰冰的,就好像井水一样幽寒刺骨的气息,始终萦绕自己左右,他无奈,只能再度撇着眉头,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然后伸出双手,可身体因为过于紧张和恐惧,一直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这,这。。。。。。”
他盯着面前的黑匣子,表情非常的复杂,嘴里完全是下意识地喃喃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同时将自己的双手,慢慢地往前伸了出去,半晌,才终于是触碰到了那个表皮有些坚硬,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匣子,他禁不住非常小声地惊呼了一下,稍稍抽回了一点手,再度咽了口唾沫之后,才终于是将手放了上去。
他那颗小心脏被吓得是砰砰直跳,?雀褂幸恢挚招楦校?备芯踝约荷硖謇锏牡ㄆ?家丫??r舜蟀耄??ツゲ洳涞嘏?税胩欤?胖沼谑墙?媲罢馄掌胀ㄍu暮谙蛔痈?蚩?恕?/p>
“啪!”
黑匣子也没上锁,当他打开的时候,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瞪大了一双眼睛,颤巍巍的,缓缓地将上面的盖子掀开,而下一刻,一条满是香气的布团,已经塞到了他慢慢长大的嘴巴里,与此同时,他不光身子都开始剧烈地颤动,更是止不住地嚎叫了起来,可惜因为他嘴里塞了东西,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一切的嚎哭声,都变成了无意识的呜咽声。
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是一颗头颅,一颗因为在里面闷了有些时间,所以已经开始腐烂膨胀的,男人的头颅,在呼延灼亲手打开盖子的一瞬间,一股**的恶臭,就已经顺着开口处冲了出来,没几下,就笼罩住了整个房间。
早有防备的红袖,立马便用她那撒了香液的衣裳遮住了自己的鼻子,至于还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位是在人才济济的地网里,都算很罕见的女性阴帅,而另外一位,也是在地网底层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幽冥,对此,那是见怪不怪,丝毫不为所动,当然了,这两人脸上的不管是黑色的面纱也好,还是画着鬼怪图案的面罩也好,本身对毒气都有一定的隔绝作用。
至于说为什么呼延灼会表现得这么震惊,因为这里面装着的,不是别人的头,而是他亲哥哥呼延实的头!
想那呼延实在燕州兵败,还未等到他回复过来,收拾残部,重症旗鼓,继续抵抗,来自地网,埋伏已久的杀手们,就已经找上了他,有盛名在外,让人谈之色变的罗酆六天中的一位大人物到场亲自坐镇,这场刺杀的结果,毫无疑问是成功了。
一帮连最基本的胆气都已经被曹焱和靖龙两个人给打没了的残兵败将,能够抵挡这世上最好的刺客们的进攻吗?
显然是并不能,负隅顽抗的呼延实,在被人打断了四肢后,被纣绝阴给割下了头颅,然后被地网的杀手,亲自带到了祁连城来,而现在,就摆在他亲弟弟呼延灼的面前。
呼延灼的嘴里死死地咬着那团布,不断地喘着重重的粗气,整个人都在因为这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疯狂地颤抖着,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盯着那虽死却尤睁着眼,不肯瞑目的亲哥哥,眼泪从眼眶之中无声地流下。
他对这个亲哥哥,那当然是有感情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更何况,他呼延灼能有今天的一切,可都是靠着和这位大哥的裙带关系才能混来的。
可现在呼延实已经死了,脑袋就摆在他的面前,这对于这辈子都在依靠亲哥的权势而活的他而言,其打击,不可谓不大。
况且他先前根本就没有想象过这种场景,完全没有心理上的预料,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大哥虽然看着好像一个普通的庄稼汉一样,可他总是那样的可靠,而且强大。
哪怕说他在尉迟??恼饧?律希?19荒茏龊茫?挥懈??飧銮椎艿芤桓龊芎玫慕淮??烧舛运?逃行蜗蟮拇蚧髌涫挡2淮螅?粞幼扑淙凰狄虼硕沤?飧銮状蟾缫哺?奚狭耍?傻彼?娴挠谐?蝗湛醇?撕粞邮低仿?氖焙颍?故墙?蛔⊥纯蘖似鹄础?/p>
恐惧,悲伤,愤怒,迷茫,种种情绪,全部都混杂在一起,他瘫在地上,缓了很久很久,而红袖,则一直都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一双桃花眼看着面前的可怜人,眼神里,只有怜悯而已。
“呜,呜,呜,呜,呜。。。。。。”
他嘴里咬着布团,身子一抽一抽地低声哭泣着,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头颅,看着那颗皮肤已经变得灰白,很多地方都开始腐烂的头颅,身子从最开始那种紧绷的状态,慢慢的,因为无力,而软了下来。
“啪!”
陡然间,就看到一条丰韵无比,雪白嫩滑的大长腿,从前面伸了过来,一下子踩下了盒子的盖子,将眼前这可怕的一幕隔绝,同时那股萦绕不去的腐臭味道,瞬间也为之一清,她低下头,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呆愣住了的呼延灼,双手叉着那堪堪一手可握的蜂腰,小声地询问道:“缓过来了吗?城主大人。”
呼延灼闻言,突然浑身一抖,动作一顿一顿地,就好像是控制不了自己身体似的,慢慢地抬起了头,很是迷茫地看向了眼前这个,曾经跟自己还在床上大战了三百回合,在今天以前,自己一直都认为对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可以被随意玩弄拿捏的小角色的女人,这份打击实在是太大,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于呼延大将军的死,奴家真的很难过。”红袖伸出一只手,捂着自己饱满的胸口,秀眉微蹙,语气非常认真地说道,“呼延大将军,的确是个好人,而且是个真正的好人,但这世上,只有立场,并无对错,不是吗?可怜的城主大人哟,您好些了么?奴家现在可以与你谈买卖了么?”
过了这么久之后,呼延灼的眼神中,总算是恢复了不少清明,可对于眼前这个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女人,他已经明显有了畏惧,他伸出手,扯下了嘴里的布条,却没有丢,而是就攥在手里,一边因为那股腐臭的味道咳嗽着,一边颤声问道:“咳咳咳,你,咳咳,你究竟是谁?买卖?做什么买卖?”
红袖突然一转身,将那惹得无数男人魂牵梦萦的腰肢一扭,大红色的裙摆一甩,就好似一朵盛开的玫瑰一样,她再度坐回了美人榻上,笑眯眯地说道:“正式地介绍一下。”
她用一只手指向了自己,很是骄傲地道:“大凉,天罗,红袖!”
呼延灼听得一愣,嘴巴长大了半天都合不上,虽然他不知道天罗究竟是什么,可就“大凉”这两个字一出来,他脑中的很多东西,突然一下子拼接了起来,转瞬间,他怒气冲冲地望向了对方,忍不住大吼道:“是你!是你害得我!是你!”
红袖在那一夜,原本在他所处的天字号房间里陪酒,本就是当事人之一,他当然记得对方,现在她一自报身份,那还用再多说么,傻子都能明白过来了,那件毁了自己一生的事,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正在这时,屋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众侍卫们关切的问询声,他们在外面都听到了呼延灼那道怒吼声,只是因为隔着门,他们也没能听清具体的内容,于是直接跑到门外,非常关切地往里问道:“城主大人?”
呼延灼一气之下,张开嘴,正要大声喊叫,让外面的人进来把这个敢害自己的臭婊子碎尸万段,可下一刻,一只冷得就好像尸体一样的手,适时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瞬间就将他刚刚才提起来的一口气,又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嗯?”
红袖毫不惊慌,她坐在榻上,歪着头,笑容满面地看着呼延灼,好似对方还是往日的一位恩客一样,可真实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了。
呼延灼看着她,那股因为知道了真相所以油然而生的怒意,也渐渐地消失了,他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两下,再度提起一口气,尖着嗓子,朝外面带着一丝颤音吼道:“滚!”
门外忧心自家大人安危的侍卫们好心没好报,莫名其妙地被斥了一句,自讨没趣,也就一个个摇着脑袋,顺势就退到了外面继续坚守岗位,不再多言。
红袖在听到外面的人离去的脚步声之后,也算是松了口气。
当然了,其实以一位在地网中排名都不算低的阴帅的实力,就算是当着这十几个人的面,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成功地刺杀被围在中间的呼延灼了,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她一下子就可以扭断呼延灼的脖子,可不必要的麻烦绝对不要惹,这是天罗地网内部的铁律之一,也是她们行事的准则。
“你,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呼延灼忍不住悲愤地朝红袖质问道。
说起来他也确实可怜,本来潇洒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没招谁没惹谁,顶多就是在私人的场合里,被一帮手下人一吹捧,自然而然就飘飘然了,顺势吹了几句牛而已。
可话说回来了,这种事哪个男人没做过,人喝多了,自信心膨胀了,是很正的事情嘛,怎么轮到他就恰好被当事人给听见了,而且若是放在平常的时候也就罢了,就算是尉迟??庋?娜耍?涫狄膊换崛绾巫约海?ザ嗑褪撬ひ桓霭驼疲?米约旱栏銮福?馐虑橐簿凸?チ耍?恢劣谀侄啻蟆?/p>
结果呢,在那天,他莫名其妙地差点死在了绛云楼,哪怕是活了下来,可也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身上最重要的部分,被全城的人嘲笑,成为了一个笑谈!
他先前一直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可结果在今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他如何能不愤怒呢,眼看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为自己报仇,又如何能不悲伤呢。
红袖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哎,城主大人,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奴家呢?那下手的人是奴家么?你可别忘了,真正下手的人,可是尉迟?揖退惚臼略俅螅?训滥懿僮菟?鍪裁绰穑扛?慰觯?憔醯媚忝窍衷诨褂泻徒獾目赡苊矗炕蛘咚担?阍敢獗肮??サ馗??徒猓俊?/p>
这话一听,呼延灼顿时就更绝望了,对啊,自己能怎么办,难不成要说出真相?
那之后呢?
和对方和解么?
可笑,自己可是受害者,是对方犯下了不可挽回,不可饶恕的过错,而且诚如红袖姑娘所言,不管真正的推动者与策划者是谁,但亲自下手的就是尉迟约耗巡怀苫赝犯??怠捌涫的惚焕?昧耍?背跏橇构?巳媚憷春ξ业摹保?庠趺纯赡苈铮??墒呛薜冒筒坏贸粤宋境??娜猓?任境??难?藕媚兀?/p>
“奴家可忍不住要再提醒你一句了,城主大人。”
红袖翘着二郎腿,脚尖顶着红色的绣花鞋,一荡一荡的,一只手搭在膝上,另外一只手托着美人尖,看着还瘫坐在地上,神色不断变换,已经快要疯癫的呼延灼,虽然在笑,可语气却是十分的森冷与无情。
“没了呼延大将军之后,你算个什么呢?就算你能够把一切都怪罪在我们的身上,甚至是不计前嫌,可尉迟??岣?阏飧龌?崧穑克?岱殴?忝矗俊?/p>
呼延灼忍不住低下了头,他觉得这话说的不错,哪怕他肯放下仇恨,放过对方,可尉迟??芟嘈怕穑??庋?娜耍?岱抛乓桓龌蛐硎笨潭荚谙胱诺降赘迷趺瓷绷俗约旱娜嗽谑郎厦矗?惹八?粞幼苹褂写蟾绲谋;ぃ?境??挠泄思桑?共桓蚁率郑?窍衷谀兀?/p>
他霍然抬起头来,看着红袖,连滚带爬地到了她的面前,跪在地上,就好像一条忠心的狗,脸上也出现谄媚讨好的笑容,他满怀希望地问道:“红袖大人!红袖大人!你们今天找到我,一定是想要我帮你们做什么吧,是吧?是吧?”
红袖低下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甜得腻人。
“是的,城主大人,我们要帮你,帮你彻底地掌控这座祁连城,让你成为真正的城主大人!我家主子还说了,只要你做得好,尉迟?ㄕ?鑫境偈兰遥?伎梢匀?拷坏侥愕氖稚希?赡憷淳龆ㄔ趺创x盟?牵?还馊绱耍?憬畔碌恼庾?盍?牵?院蠖际悄愕模?蝗四芙??幽愕氖掷锒嶙撸 ?/p>
第六十二章 大风起兮(上)
汇聚在一起,总数将近六十万人的庞大军队,光是那连绵不绝的,就好似压在头顶的乌云一样,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无数营帐,落在眼里,就已经是一份沉甸甸的压力了,试问当敌人如同大海的潮汐一样,源源不绝地往岸边涌来时,谁又会不害怕呢?
终于就要到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一天了,作为晋**队的最高领袖,承担着手下数十万人精神寄托的陈靖,背着手,眺望着远处,那高耸的,看似坚不可摧的一片城墙。www.uu234.net
那是他们的敌人,也就是凉国人最后可以依靠的一道防线了,一旦打垮,他们顺势进入凉州境内,就能够不再依靠后方进行补给了,而占据了凉国版图上最重要的一块地方,就等于拿捏住了敌人的心脏,只需要轻轻一握,敌人便会倒下。
一旦他们赢下这一场仗,便已经可以提前摆庆功宴了,因为他们一举打碎了凉国人在这么多年以来,靠着自身强大的实力,在众人心中树立起来的威严!
当天柱倾塌,王座蒙尘,曾经高高在上的巨龙落入尘埃,天下所有的反抗者,野心家,都会因此揭竿而起,因为他们都渴望着在这样的大时代里能够分一杯羹,而这场针对巨龙的饕餮盛宴,也将由他们共同完成!
但那一天,大概也会是他们和卫国人正式决裂,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的一天吧,毕竟餐桌上的巨龙只有一条,而所有的屠龙者,谁又不想独占鳌头,甚至是一人独享整条巨龙呢?
陈靖站在那,他的穿着很是正式,是一套为了方便行动而做了一些改良的官服,这一个多月随军而动,风尘仆仆,禅精竭虑,已经让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多了几分沧桑之感,不过但凡是将所有人的责任都抗在肩上的人,都会老得比寻常人快一些吧。
少了几分当初的意气风发,却多了几许疲倦,以及一些靠着时间才沉淀下来的稳重。
“太宰大人!”
既是晋国新任的大司徒,此行又加封了忠武大将军,随军总参议等一系列虚实兼备的头衔的祝凤先,穿着一身鲜红的戎装,从后面小跑着过来了,然后落后了一个身位,稳稳地站在了陈靖的身后。
自幼就跟对方熟识,可以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陈靖,甚至都不用把话听全了,对方哪怕就只是咳嗽两声,他都知道是祝凤先来了,可他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了。
祝凤先眉头一皱,先是稍稍沉吟了一下,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心情有些忧虑,有些不正常的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不知太宰正在为何事而烦忧?难不成是在担心明日的战事么?”
陈靖仍旧在专注地看着远处毫无变化和新意的风景,可他并没有开口否认,毕竟他知道,在这位一起长大的发小面前,他其实也很难藏得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情绪。
况且,他也的确是需要有一个人,能够稍微陪着他一起聊聊天,倾诉一下自己的烦恼,毕竟他是人,不是毫无感情的石头,若是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时间久了,哪怕是他,也会受不了的。
“嗯,有一些。”
祝凤先一听,明显就感觉是松了口气,脸上都忍不住多了几丝笑意,他赶紧出言安慰道:“太宰何必烦忧呢?凉国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反败为胜了!您看看身后吧,先前他们状态最好的时候,都挡不住我们,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拿下了整个燕州,现在就靠着这么一点侥幸逃出来的残兵败将,难不成还能在这里挡住我们的步伐不成么?”
他强烈的自信,大多都来源于先前在燕州战事的顺利,以及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报,这可不是什么狂妄自大,他在晋国这边,就算是二把手了,除了陈靖这位独居一阶的太宰以外,就属他的权柄最大。
也因此,针对凉国的整个战争计划的一应细节,他都是知道的,凉国内部其他各州陆续响应造反的事,他全都清楚,所以在他看来,凉国人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多余的兵力投入进这边对抗他们,就算是有,也已经来不及了,毕竟大军开拨,赶赴前线,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这就好比是在赌场上,你不光是一直在赢,而且已经知道了对方手上骰子的点数,可以清楚地把握战局的走向,你难道还能找到其他的,可以让你输的理由吗?
陈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以说祝凤先能知道的,想到的,看到的,他只会知道得更多,看得更远,想得更深,故而他也有些自嘲似得笑了笑,道:“也对,不过我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心,但愿只是我多虑了吧。”
祝凤先见他差不多已经开解了,便顺势岔开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与其去担心那些凉国人会怎么样,咱们其实更应该担心那些卫国人。”
陈靖一直保持着那种双手负后的站姿不动,甚至于连头也不回,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说?”
祝凤先稍稍上前了半步,又拉近了一些距离,他一只手靠在嘴边挡着,然后压着嗓子,有些不解地说道:“端木朔风此子的狼子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他想要做什么,大家都清楚,一旦凉国被灭了,那下一个可能就要轮到我们晋国了,在这种情况下,他难道不应该尽可能地想办法削弱我们晋国的实力么,可是他竟然主动提议,让他们卫国的军队来作为前锋,这其中,实在是有些古怪!”
这位卫国的新帝端木朔风,可不单止要灭一个凉国就罢休了,毕竟他与凉国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之所以会挑起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的战争,是因为他的理想,是要一统一直群雄割据,战乱不断的南地,做南地唯一的主人!
换句话说,不光是凉国,还有什么晋国,蜀国,只要是挡在他做南地之主路上的,其实都算是他的敌人,暂时的联合,不过是为了鼓动大家一起先处理掉最大的威胁而已。
合则两利嘛,可一旦等到凉国彻底地失去反抗之力,被他们所瓜分之后,那紧接着,他就得马上转头去对付其他各方势力,尤其是近在咫尺的,甚至可以说是最为羸弱不堪的晋国人,那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应该尽量地保存自己的实力,而去削弱其他人,让之后的战争,可以进行得更顺畅一些么?
就比如说近在眼前的这场大战,他们完全可以想方设法地让晋国人付出更多,也好在之后,混着这富到流油的凉州一起,吞下曾经作为盟友的晋国人。
可他没有这样做,祝凤先反倒怀疑他是有什么其他的阴谋,只不过是自己没看出来而已,故而特意跑来请教陈靖的。
陈靖闻言,终于是转过了身,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发小,颇有些感慨地说道:“不得不说,因为一些过往的事,其实我对端木朔风是有成见的,但事实上,他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雄才大略,睥睨天下的人,因为他最终的目标足够远大,所以他可以不去看路上的一些蝇头小利,他不趁着这个机会使坏,是因为他不屑,只要确保能够在攻下凉州防线之前,我们不起内乱,他可以放弃一些东西,这样的人,是很可怕,同时也是很可敬的。”
祝凤先对于端木朔风,倒是没陈靖这么推崇,反而是有些嘴硬地道:“那这样倒也好了,咱们多保存一点实力,总少了几分之后被他们吞并的危险。”
“不,凤先,你错了。”
陈靖摇着头,有些忧愁地缓缓道:“恰恰相反,正因为如此,我们反倒应该更加警觉,他之所以愿意让步,是因为他在事后所求的更多,换句话说,他根本无所谓在这件事上做不做手脚,这立基于他自身有强大的实力所产生的自信,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去做这些无聊的事,也足以吞下我们了。”
祝凤先脸色顿时一变,声音有些发颤地道:“那太宰,依您的意思,我们是不是该。。。。。。”
“不!”
陈靖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再度打断了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转头又望向了身后的城墙,还有那上面,肉眼可见正在紧张的战前气氛下,不停移动着的,劳动着的一个个代表了凉国士兵的小黑点,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过凉国人的这一关,过不了这一关,一切休谈。”
祝凤先肃然而立,赶紧对其一拱手,说道:“您教训的是。”
陈靖扭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正在弯腰行礼的祝凤先,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嘴巴轻轻地嚅动了几下,可终究还是没有把心里的一些担忧给说出口。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的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甚至都在思考,当初是不是应该不要这么着急地联合各方一起主动进攻凉国,而是先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把他们晋国自己的问题给处理好再说。
但当一切走到这一步之后,他们都已经回不了头了,当时有当时的想法,现在有现在的想法,本无对错,只是因为时间和现状的不同而产生了差别罢了,怪不得人,也怨不得自己。
“但愿,但愿这一场仗,我们能取得胜利吧。”
他不觉得这样一场会决定整个南地的命运,他们各自国运走向的大战,会草草地结束,事实上,凉国人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死守此地,这是肯定的,凉国人一定会选择在这里,拼到最后,哪怕只剩一兵一卒,这场可以预见惨烈程度的战争,哪怕是持续半个月都不一定。
只是后方的粮草队伍好像是遇到了些问题,如果粮草运输不及时,或许他们就不得不省去一些开头的试探以及重新部署军队的时间,而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这里,不惜任何的代价!
“呼!”
草地出现了波浪一样的韵律,是起风了。
陈靖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一伸手,邀请道:“走吧,忧国忧民的司徒大人,回去再走走,看看,也能让你安心一些。”
祝凤先直起身子,点了点头,也笑着回应道:“就算您不说,我也要拉您去了,咱们晋国呀,缺了谁都可以,可缺了您,那是万万不行的!”
第六十三章 大风起兮(中)
起风了。www.uu234.net
端木朔风背后系着一条极为显眼的黑色烫金披风,双手虚握着缰绳坐在马上,平地而起的大风卷着一点细微的沙尘吹来,让他忍不住稍微眯了眯眼,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谢厚胤与吴珩两个人,他们三人一起,在对大部队进行着最后的视察。
“吁!”
端木朔风突然轻轻一扯缰绳,同时轻喝了一声,这位大卫国的新任帝王,是那样的年轻,又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恣意张扬,就宛如他最初的那位先辈一样。
五官俊朗如刀削斧劈,身材高大健硕,就好像一头威严的雄狮一样的他,单手一撑,使了一个极其潇洒利落的动作,瞬间翻身下马,他双手叉腰,望着眼前巨大的攻城云楼,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厚胤啊!”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扭过了头,下一刻,又顺势将半边身子都给转了过来,换做左手叉腰,右手朝着身后的谢厚胤招了招,后者见状,不敢怠慢,赶紧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陛下!”
身披戎装,英武不凡,靠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以及那极为可怕的战绩,不过初出茅庐便已经在南地闯出了偌大名声的谢厚胤,哪怕其实不太方便,可仍旧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一抱拳,他的动作不小,直弄得身上的甲胄都因为互相碰撞而发出响声来。
端木朔风见状,赶忙伸出手,强行将其给扶了起来,然后用一只手轻扶着对方的手臂,而另外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一脸关切之色地问道:“厚胤,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谢厚胤早先在燕州虽然是一路连胜,可到底还是经历了连番苦战,受伤也是不轻,再加上舟车劳顿,奔波不停,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之后伤势进一步加重,就连他手下人都看不过去想让他歇息了,可他因为不愿耽误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仍旧奋战在第一线,率军前去狙击撤离的熊罴军大部队,最后还是被端木朔风给下令强制带回大营休息并且接受随军医师的诊疗。
伤势虽重,但谢厚胤毕竟是武人出身,身子骨极硬,尤其胜在年轻,恢复得很快,而且哪怕是在这种条件简陋的地方,依然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故而当端木朔风问起,他便老老实实地沉声回答道:“禀告陛下,属下已经无碍了。”
端木朔风闻言,面带笑容,微微颔首,显然是十分满意了。
这是肯定的,因为眼前这位出身卫国的天赐将星,随着这场规模宏大的战争的进行,真是愈发地让他感到惊喜和重视,此人不但是前劲很足,后劲更是源源不绝,越战越勇,其领军的潜力,应该至今都还没有被彻底挖掘出来,因为迄今为止,他根本就没有在路上遇到过一合之敌!
从祁连山到燕州,这么长的一段距离,都没能遇上一个足以配上他的实力,可以与之大战三百回合,让他完全发挥出自身潜力的敌人,这其实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因为不经过剧烈的碰撞,世人便看不到他身上更多的光辉,或许会影响后世对他的评价。
端木朔风只道,无怪当初祁连大将军呼延实举荐他时,曾经不吝溢美之词,乃至于盛赞他为“一人可当千军万马,得之乃大卫三百年之福报”,其的确是天生的无双神将,他端木朔风能够得其相助,真是天命护佑呀!
“紧张吗?”
端木朔风凝视着谢厚胤那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明天,谢厚胤就要作为此次攻城战的总指挥,操纵这六十万人去完成一个先人无法想象的壮举,是的,就连晋国盟友那边,也要听他的命令来行动,当然了,傻子都知道后者肯定会审时度势,自己去权衡利弊,但最起码,名义上是这样的。
再者说,哪怕就只有卫国的这些人归他的管辖,但此战过后,卫国大将军的位置,那是板上钉钉会落在他身上,其风头与声望,堪比当年卫国的开国大将尉迟林,不,甚至会比他更为风光!
最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感叹的是,哪怕这是谢厚胤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层面的战争里,可打从他走出祁连山开始,到现在,不管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不管敌人有多少人,敌人是谁,这位小将从未露怯,反倒是用一场场堪称范本的胜利,让整个南地都为之而震动!
谢厚胤没有抬头直视对方,因为这是做臣子最基本的礼仪与规矩,但他也并未表现得太过古板,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半开玩笑地道:“嘿,不敢欺瞒陛下,紧张,自然是有一些的。”
这句话也不算假话,任凭谁面对这种大场面,其实都会紧张的,就连他端木朔风自己,都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说不得今晚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见对方这么诚实,端木朔风顿时忍不住豪爽地大笑了起来,他重重地拍打着对方肩膀上的铠甲,笑着道:“哈哈哈哈哈哈,对嘛,紧张那是正常的,我们不应该刻意地回避它,是人都会紧张,就连朕,其实也有些紧张,但我们不能让紧张成为主导,使自己变得迟钝,愚蠢,不敢去做决定,我们要相信自己,让紧张成为一种动力,它可以使我们做的更好!”
谢厚胤闻言,赶紧再度一抱拳,很是认同地说道:“多谢陛下的指点,属下一定会克服紧张,做的更好,明日必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端木朔风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名为梦想的光芒,他看着谢厚胤,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不亏为我大卫的麒麟儿,明天并不是你的终点,厚胤,相信朕,我们会有更大的舞台!”
这句话,完全是端木朔风有感而发,故而语气极为的诚恳。
是的,但凡是在这世上的生命,都是有终点的,可人对于未来的追求,是永远没有尽头的,他们不会在这里停步,他们还有更大的舞台去展现自己,去翱翔,去燃烧,他们要让更多人的人,看到他们身上迸发出的光芒,眼前不是终点,甚至南地也不会是终点,总有一天,他们是要到中庭去,与更强大的各路诸侯战斗,群雄共逐鹿!
吴珩手握羽扇,一手负后,在后面看着这一切,这个向来以招数阴损奸诈,被陆议这个师弟评价为极度善于揣摩人心的谋士,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真挚的笑容。
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幕呀,如此雄才大略,不拘小节的君主,如此能征善战,骁勇无双的大将,再加上自己无双的谋略,在南地难道还有人能够阻止这样的组合么?
此时此刻,正在闪耀的,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的梦想,这与彼此的身份无关,与各自的性情也无关,他们举着火把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并且正在为之而努力,这就够了!
师弟呀师弟,跟自己一起来南地,绝对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如果你不敢留在中庭,还不如去北地,最起码北地的蛮子还稍微能打一些,不是吗?
只要过了明天这一关,他便相当于已经排除掉第一个竞争者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完美的开端,所以哪怕是吴珩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至于这边,端木朔风还在对其进行着嘱咐。
“厚胤,记住了,你是主帅,身先士卒的事,不该是你要做的,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着急,要像庖丁解牛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化解掉凉国人最后的反抗力量!”
其实这些话也不必他来说,谢厚胤自己都明白,他对比其他各路的将领们而言,其实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因为他是一个完美的,均衡的人,你找不出他任何的缺点。
其他人,要么冲动易怒,做事不动脑子,要么过于保守,很容易错失机会,要么就是大局观不够,无法从容地指挥太多的兵马,只能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要么就是自身实力有限,在将对将的战斗中,很难取得优势以此来振奋士气。
可谢厚胤不一样,他进退有度,什么时候该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什么时候该冒一些风险,以小博大,什么时候该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什么时候该坐镇中军,统御千军,什么时候该突袭进攻,什么时候该包抄绕后,他都简直如同生而得来的本能一样得心应手。
更为让人欣赏他的是,他性子极为谦逊,不骄不躁,哪怕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战功以及无法想象的声望,他的内心仍然没有膨胀,而是时刻保持警醒,这是远比才华更为宝贵的东西。
“陛下的指点,属下必定铭记在心,绝不敢忘却,还请陛下能够放心!”
端木朔风突然伸出手,一把将谢厚胤的脑袋给拉到了自己旁边,然后前倾身体,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厚胤,你一定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朕不能缺了你,大卫也不能缺了你,而南漓她,更是不能缺了你,明白了吗?”
是的,只有在提及端木南漓的时候,谢厚胤的眼中,才很是罕见地多了一些激动,憧憬,腼腆,羞涩等非常复杂的情绪,就连他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是,陛下!”
端木朔风再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挤眉弄眼地小声道:“好了,希望在之后的家宴上,你能叫一声‘姐夫’。”
说罢,也不去管谢厚胤什么反应,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指那边并排放置的投石车,然后嘴巴一咧,朝吴珩大声道:“先生以为,还有什么欠缺的吗?”
吴珩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暗道一声,知人善用,亦是非常重要的品质,因为君主的强大未必在于自身如何,他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善于任用各个方面的人才,挖掘他们的潜力,同时也知道该怎么笼络人心,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己所用,而不会成为一把伤人伤己的刀。
皇帝不需要比将军更会打仗,也不需要比文臣更会治国,不需要比农民会种地,也不需要比商贾会经营,他们需要的,是一颗能够统御万物的帝王之心,吴珩这一刻只觉得,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陛下不放心的话,就让臣再陪陛下转转吧,不过这可得走上一会儿呢。”
营帐连绵数里地,要进攻的地点也不止一个,毕竟不可能六十万人就堵在这么小一截地方打,那纯属给人当活靶子,而且是最大程度地浪费了自身兵力上的优势,只有劣势兵力,才会倾其所有,攻其一点,故而若真的要全部走一遍,那只怕都得到后半夜了。
端木朔风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大声道:“走吧!先生,陪朕去巡视一下未来我大卫的领土!”
第六十四章 大风起兮(下)
因为窗户和大门都是关着的,从外面照进来的光线不足,所以显得有些昏暗的屋子里,作为一个典型的,从小就在马背上颠簸,吃着雪水煮的牛羊肉,喝着牛奶,与族人在摔跤中长大,就好像一头狗熊一样壮实的熊罴军前任左将军完颜珂尼,正趴在堆满了一份份军情卷轴的长桌上,把脸都已经埋了进去,呼声那打得是震天响,只差没把头上的房顶给掀了。www.uu234.net
这真不能怪他明明兵临城下,大战在即,竟然还躲在屋子里打瞌睡,委实是因为他已经为这最后的一战操劳了太久太久,久到哪怕是像他这样钢浇铁铸一般的汉子,也不能光靠着自己的意志撑下去,就看他刚刚还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可突然间眼前一黑,就这样直接晕过去了。
没办法,之前的一个多月,他们被人给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甚至于到了最后,整个燕州号称六十万兵马,竟然就只有他完颜珂尼手下的这一部分熊罴军,得以安全地撤到了凉州,保留了一份有生力量,为摇摇欲坠的大凉,续上了一口气,还能有与敌人再战最后一场的机会,至于燕州的其他兵马,已经悉数阵亡,为国尽忠了。
而他完颜珂尼,也因此而被朝廷破格提拔,并且派人过来紧急为他加封了包括“辽东兵马大元帅”,“剿匪大将军”等一系列头衔,让他成为了暂时来说,凉国武官中头一号的大人物,也算是圆了他儿时的梦了。
大凉朝廷,或者说当今的皇帝陛下在这件事上,更是再次展现出了他的大气与容人之量,竟然没有加派任何不懂军事的文官一流过来作为钳制和监视,而是把一应对敌之事,全权交由完颜珂尼一人负责,包括他原本手下的部分熊罴军在内,还有凉州现在的一切兵马,都统一归他来调遣和指挥。
这一朝得势,他头顶上的官帽子比之当年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世神将常定方又能差多少呢,他完颜珂尼若是能再争气一点,努把力打赢这决定双方国运的一仗,那事后最起码一个世袭侯爵是跑不掉的,若是能够再用心打点一下,或者说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不吝赏赐的话,那一个公爵之位也不难。
当然了,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能够在双方实力差距极度悬殊的情况下赢下这场硬仗,不然事后他所背负的,就不是一世的英名,而是几百年的骂名了。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站得越高,跌的就越惨,天底下没有白拿的东西,这是世人都知道的道理,既然接受了朝廷的册封,站出来揽过了这份责任,那肯定要承担失败的后果。
总而言之,凉州现在所有的事务,都要靠他一个人来负责调度,这就相当于让他一个人抗住了大凉在这场战争里所承受的绝大部分外界压力,不光是东边的卫晋联军已经兵临城下,随时可能进攻,还有西边的幽州后院起火,原本最大的助力一下子成了最大的威胁不说,另外还有一直保存实力的蜀国在边上虎视眈眈,你说他能不心焦,能不累么?
早在今天之前,完颜珂尼已经有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合眼了,不是待在屋子里处理军务,就是策马前往各处防线视察,这位曾经因为眼睛大,气势足,所以在燕州如雷贯耳的“虎目将军”,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早就已经不见了,现在倒更像是个“鼠目”将军,一对眼睛几乎都睁不大开不说,里面还全是血丝,就连他手下的士兵看了,都忍不住主动出言劝他先休息一二,只是被他给非常严厉地呵斥了一番,就不敢再多提了。
因为过于操劳,再加上一根心弦一直紧绷着不肯睡觉,今天若不是有高人在场相助,他不定就得死在这张桌子上了。
是的,除了完颜珂尼这位凉州暂时地位最高的兵马大元帅以外,在这间屋子里,另外还有两个人。
一位白衣胜雪,但毫无血色,皮肤的颜色比他身上的衣服都更显苍白,形销骨立,单看外表,就好似一副披了人皮的骷髅在行走,这不是从幽州匆匆赶过来的顾苍又能是谁呢?
至于另外一位,那就更让人所惊讶了,其身穿着一套压迫感十足的黑衣轻甲,身形矫健,肌肉匀称,就好似一头豹子一样极具美感与爆发力,气质傲然独立,如鹤立鸡群,正是先前在燕州侥幸苟命,被靖龙带人给救下的曹焱。
这两个人之所以今天会在一起,此事说来话长,但没什么需要详细解释的必要,只说一头雾水的曹焱,在被人从燕州给带来之后,跟在顾苍的身边也有差不多有快两天了。
这两天里,他多是在一边看,其实很少说话,但饶是像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越是与这位连行走坐卧都很困难的太子爷相处,便越是禁不住地要敬佩,乃至于崇拜他,甚至忍不住要自叹弗如,暗生结交之心。
当然了,让他如此关注对方,注意其一言一行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顾玄,这两兄弟从外表到性格,包括行事的风格,都可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如果仔细一琢磨,却又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也正是因为顾玄对这位太子爷不经意间所流露出的崇敬被他看到了,才会让他曹焱愿意走这一遭,并且经历了如此奇幻的两天。
坐在特意铺了一层软垫的椅子上的顾苍,突然往自己旁边看了一眼,正巧是对上了曹焱投过来的目光,后者下意识地赶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望向了别处,假装是在随意扫视屋中的情况。
顾苍微微一笑,双手搭在已经很难伸直的膝盖上,主动开口安慰对方道:“再等一会儿吧,曹将军,不用急,咱们还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以先坐一下。”
曹焱站在原地不动,双手抱胸,故意做出了一副神色漠然的样子,沉声道:“我自然是不急的,何况我虽然对这位完颜将军没有太多的耳闻,但就冲他能够审时度势,懂得分析战况,不盲目地与敌人拼命,反倒是保存实力,从燕州成功地撤了出来,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再说这些日子把担子都压在他的身上,这眼看大战在即,他又是总指挥,接下来能休息的时间就只会更少,是该提前让他好生地睡一会儿,只是有些可惜了,如果能来得再早一段时间,我肯定是要向太子请命,让您将指挥权交允我的。”
对于明天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他是真的感觉非常之兴奋,就只恨不能早点开打了,因为他知道,他马上就可以与一位梦寐以求的对手交手过招了。
唯一让他感觉非常可惜,或者说有些烦躁和不爽的是,那个人是总指挥,负责坐镇中军进行调度的,所以他们算不上什么棋逢对手,针锋相对,因为两个人所处的位置就完全不一样,无法在同一高度进行比拼和对决,真正在地位上与之匹配的对手,是完颜珂尼,而不是他曹焱,可他到底是一个识大体,明是非的人,虽然感觉非常的遗憾,却不会被一时好战的冲动所蒙蔽了心灵。
首先从之前燕州已经结束了的一场场战事就可以分析出,这个完颜珂尼肯定不是个庸才,再加上他在这里的时间够久,他对手下这些人的了解,肯定要比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深。
自己要是单纯因为想与谢厚胤摆开架势堂堂正正地一战,就冒冒失失地说要抢夺这次大战的指挥权,那没必要,因为他还真不一定可以比对方做得更好,甚至做的更差都有很大的可能,可如果哪怕只是再早几天,他都会想要作为这场大战的总指挥参与进来。
顾苍抬起头,望着黑漆漆一片的房顶,眼神其实已经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他喃喃地道:“以后的天地会更广阔的,你会有更大的舞台,会有更强大的对手。。。。。。”
曹焱一直在认真地盯着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的完颜珂尼以及那一堆文书,没去看顾苍,更没听出他语气的飘忽,所以有些很不客气地打断道:“可再也没有这样的对手了。”
他胆子之所以会这么大,不光是因为他本身其实就是个非常高傲的,说话很直接的人,而且除非是身在顾苍的计划之中,命运受他的任意摆布,不然其实一般人会很容易觉得顾苍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善人。
顾苍没有马上反驳曹焱的话,也没有去呵斥他,反倒是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你说的没错,可人这一辈子,总归都是要留下一些遗憾的,不是吗?可遗憾不会让我们变得残缺,相反,它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完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天理循环,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占全了不是?”
曹焱神色一动,扭过头,望了他一眼,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已经变成了可怕的青黑色,并且浮在了表皮的经脉后,表情有些苦涩地道:“是的,您说的在理,可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要送我们这样一场大造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顾苍摊开手,耸了耸肩,这个平常人做起来有些俏皮的动作,发生在他的身上,竟然给人一种恐怖和不适的感觉。
“理由很简单,首先我是个凉国人嘛,我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国破家亡而无动于衷,你说对吗?至于第二嘛,那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你,还有那边在打鼾的那个,以及幽州那头小老虎,都算是我最后留给小玄的班底,有可以信任的人握住兵权,他的路自然就能走得更顺当一些。”
曹焱神色变得纠结,忍不住转过身,道:“可您这样,就像是。。。。。。”
他说到这,突然自觉地闭上了嘴,又无奈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就算胆子再大,却也说不出“为他人做嫁衣”这种非常无理的话来,他毕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是底线。
“唉。”
顾苍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有些感慨地道:“其实我这些日子里也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把自己的梦想强加在其他人的身上,完全不顾后果地去揠苗助长,是不是一种很自私的行为,其实设置什么考验也好,还是说谈一些很空泛的东西也好,会不会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其实我现在,就只希望他将来的路,不必如我走得这么艰难,未来的人族百姓们,也能过得更好一些,这就够了,尽人事,听天命,就这么简单。”
说罢,他也停了下来,不再多言,然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玉质的小瓶子,递向了曹焱,笑着道:“知道你等不及了,去吧,瓶子里的药,喂他两颗就够了,我得剩下一些,再多撑几天。”
曹焱抿了抿嘴,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接过了瓶子,大踏步地走到了桌前,毫不客气地伸手抓过了完颜珂尼的脑袋,然后掰开他的嘴巴,从那小瓶子里小心翼翼地抖出了两颗价值连城的养神丹喂了进去,最后用手掌托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后者的喉咙上下蠕动了一下,自然就吞咽下了嘴里的两颗丹药。
之后的反应,远没有在顾苍身上的那么激烈,很是过了一会儿,才有一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雾,从对方的头顶处冒出,而且也不多,散溢在空气之中,几下就没了味道,显然是因为完颜珂尼的身体吸收药性极好,浪费的不多。
而当那股十分具有代表性的红雾从他的头顶一冒出来之后,就看完颜珂尼突然迷迷糊糊地直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后,就这样坐了起来,而且精气神看着极好。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竟然睡着了,哎,该什么时辰了,希望别耽误了太久,卫兵,卫兵,卫兵呢,卫。。。。。。”
屋外的卫兵们打从听到屋里的鼾声开始,就非常自觉地走远了,而且还特意跑去嘱咐了其他人,除非是特别紧急的军情,否则暂时别过来打扰大将军的休息。
他眯着眼睛朝门外叫了老半天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扭过头,看向屋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外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那种因为太久没有休息所产生的疲倦之色和一股黑气已经全部消失不见,当下很是精神地爆喝了一声,问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知道外面没有人之后,他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去叫什么卫兵,而是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虽然在这些日子里消瘦了很多,可因为底子好,所以还是好像一堵墙一样厚实。
曹焱一伸手,神情颇有些冷漠地开口介绍道:“我叫曹焱,玉阳军的曹焱,这位乃是我大凉的太子爷,完颜珂尼,你还不快些过来拜见?”
完颜珂尼闻言,微微一愕,然后瞪大了眼睛,用一副充满了疑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顾苍,惊呼道:“太子爷?可笑!想我大凉以武立国,三代皇帝,莫不是勇武矫健之人,就这病秧子能是我大凉的太子爷?真当老子没进过京就可以随便骗?小子,你俩还是快些报上真名,兴许老子今儿还能饶你俩一条狗命!”
曹焱撇撇嘴,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顾苍,眼神中的意思是“这该怎么办”,在他看来,对方总归是有办法的。
只见顾苍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在其他的地方很少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碰了壁,当下只能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道:“那你要我如何证明?”
完颜珂尼脸上的胡须都在跟着抖个不停,他轻轻一拍桌子,毫不客气地讥笑道:“证明个屁!就算你真的是太子爷又能如何?你看看你这身子骨,是能上阵杀敌啊还是怎么?妈了个巴子的,赶紧束手就擒,卫兵?卫兵呢?”
他这边还在朝着外面喊,曹焱却是再度扭头,有些无语地朝顾苍道:“不是吧,太子爷,您智者千虑,不会这一失就失在这儿吧?”
只要对方不动手,完颜珂尼也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刺客,他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正要上去打开门,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随便让人闯进来,正在这时,顾苍突然道:“完颜将军,我知道,我就算说我手上有圣旨,你肯定也不信,但沥血军的虎符,你总该认识吧?”
沥血军?
完颜珂尼猛地转过身,厉声叱问道:“你有沥血军的虎符?那老子就更该把你们俩下大狱了,小白脸儿,沥血军,嗯,沥血军的虎符,肯定已经毁了,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刨来的虎符?”
虽说他们燕州本地人所组成的熊罴军和常定方留下的旧部沥血军在之前,一直都是处于一种明争暗斗的竞争者状态,可他们熊罴军上下都承认一件事,那就是沥血军里都是真正的战士,是一支真正的铁血骑兵,是他们打心底里钦佩的对象,沥血军在燕州一战全灭,最终成为了卫国那个谢家小子的踏脚石,这是整个燕州军的痛处和伤疤,对于沥血军,他不愿意多提,更不愿意别人来替,何况,沥血军的虎符肯定已经毁了,因为当时的沥血军大将军,已经死在了那场围杀中了。
顾苍直视着完颜珂尼,沉声道:“我大凉的规矩,九军各自有一块单独的虎符,分为两半,一半在各位大将军的手里,而另外一半就放在京城,我的手上,就有放在京城的那块。”
说罢,他一扭头,向着曹焱一努嘴,道:“你把前些天我给你的东西拿出来与他看。”
曹焱听得一愣,旋即脸色一变,赶紧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就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黑色的,摸起来润滑无比,不知是什么材质铸就,形状为老虎的兵符,围绕着老虎的身子,镌刻着“沥血”二字。
完颜珂尼没走上去,只是远远一看,便又问道:“我手上又没有另外一块,要如何验明真假?”
这是实话,因为代表着兵权的虎符,被制造出之后,就会从中间劈开,上面还另外有一些机关,绝对无法完美地仿照,若是真品,就必然可以严丝合缝地合上,换句话说,这两块配套的虎符必须放在一起,才能够互证身份。
不过看起来他虽然还是一副非常怀疑的样子,但语气其实已经有些松动了,毕竟外人没必要突然跑来冒充他们大凉的太子爷,有那功夫,冒充皇帝陛下好不好呀,反正他都没见过,再说真要是敌人,刚才自己睡觉的功夫,把自己脑袋割下来不是更好么?
顾苍是何许人也,他一见完颜珂尼细微的表情变化,便知道其实他已经有些信了,便趁热打铁地道:“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办法了,你要信便信,不信,耽误了大事,你这脑袋也不用我来砍,自有那卫国人帮我来砍。”
这样一说,以退为进,完颜珂尼果真是更为信了几分,只是仍旧站在门口,没有上前。
“你,你真是太子爷?那您跑这儿来干嘛?”
顾苍也站了起来,语气非常严肃地道:“我千里迢迢地过来,自然是有要事与你相商,说完,我便要走,你这辈子不至于见我第二面,来,我为你再介绍一下,我叫顾苍,这名字你不可能没听过,而我的父亲,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至于这位,是我特意给你送来的一员大将,曹焱曹老弟,你俩先认识一下。”
完颜珂尼站在原地,神色变幻了几下,抓耳挠腮的,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马上就是一场决定大凉命运的大战,他输不起,对方不管是谁,总之来就是有目的的,他能放心信任对方?
顾苍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你都说了,我这病秧子,上马是个废物,下马更是没用,你总不至于担心被我杀了吧,你过来,我与你说一件事。”
完颜珂尼看了曹焱一眼,后者自然地退到了角落里,示意对方可以上前。
完颜珂尼又看向了顾苍,一看对方那皮包骨的可怜样子,心道若是耍什么花样,老子一巴掌能把你骷髅架子拍散了,当下不再犹豫,走上前去,顾苍立马贴了上去,低声说了几句,就看完颜珂尼的双眼突然冒出一团精光,一下子扭过来,看向了顾苍,大喜道:“真是太子爷,哎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太子爷受末将一拜!”
说罢,这狗熊似的汉子一下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朝着顾苍拜倒,脸上的表情那是要多谄媚有多谄媚,看得旁边的曹焱咧了咧嘴,脸上满是讥诮之意,却忘了自己当初也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完全不愿意相信对方,并且远来凉州,中间甚至还发生了一场很不愉快的冲突,若非靖龙在中间调停并且做保证,只怕他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顾苍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叩拜,然后沉声道:“起来吧,完颜将军,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要耽搁了。”
完颜珂尼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边还在讨好地道:“是,是,您说的对,末将这就起来。”
确定了身份后,三人终于重新坐下,开始商讨起了战事,不过曹焱与完颜珂尼这两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几乎不说话,全程几乎都是在听,只有偶尔才会在顾苍说完之后,提一些自己的意见。
屋外,乌云压顶,狂风呼啸,一场可以预见的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第六十五章 黑云压城(上)
凉州乃是大凉帝国的龙兴之地,太祖皇帝顾齐光从此地竖起了自己的第一杆大旗,历经数十年的时间,带兵征讨各路军阀,横扫**,降服八方之敌,才立下了如今大凉的根基。顶 点 X 23 U S
凉州内部,山脉连绵不断,气势恢宏,如巨龙匍匐在地的背脊一般,是为承载气运的龙脉,而凉州的城墙,大多也都是依托重重山势而建,彼此连为一体,就好似一条腰带落在了凉州的边境处。
不过对凉州地形研究已久的卫晋联军,在经过了精心的筛选之后,选择的进攻点,自然不会是那种非常险要,依托山势,易守难攻之地,那样只是在给自己这边徒增烦恼而已。
就正对面的这一处,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历经了几代人的努力,才终于能够拔地而起,绵延十里之长的防线,其所处的地势最为平缓,他们作为攻方,不说是占了什么优势,但最起码劣势已经小了很多。
其实城墙也并非就只是单独的一面墙而已,其内外的结构上都很有讲究,就比如说这一截不幸被卫晋联军给选做了第一批进攻点的城墙,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处因为外形而被人俗称为“马面”的部分。
所谓“马面”,就是一处从城墙上特别突出来的矩形墩台,为的就是能够让守城的士兵们可以在那里对站在城墙下方一些死角的敌人进行攻击,与城墙上面的己方士兵形成一种交叉的火力覆盖。
除此之外,还有或大或小的一个个瓮城,箭楼等等,都是为了加强城墙对敌人的一个防御能力,毕竟城墙无论是修得再高再厚实,也总会有被人攻破的可能。
为了能够有效地防御住敌人,就只能在其他方面再多下些功夫,比如说大凉京城的瓮城,修得足足隔了有三层之多,防御能力可见一斑,只不过因为人力和物力都有限,不可能在每个地方都下这么大的功夫。
在人手极度不足的情况下,尤其是作为守方来说,有如此漫长的一条防御线需要值守,其实是非常吃亏的一件事,因为攻方可以自由地选择去进攻某一个点,可守方却必须要在每个点都安排一定量的士兵。
哪怕完颜珂尼之前好不容易才带着十多万熊罴军从燕州战场成功地突围到了凉州,为大凉保存了一份有生力量,可这么多人平摊开来之后,整个防线上的人手也变得十分稀疏起来了。
没法子,在外有着赫赫威名的大凉九军里,凉州虽然跟幽州与燕州一样,都占了两个名额,可无论是装备精良至极的狻猊卫,还是人数稀少但战力极其可怕的骁骑卫,都常年驻守在京城,一内一外,忠心守护着大凉真正的国运根基所在,完全脱不开身,不看就连每年例行的皇家秋狩时,两军都没有说全部出动保护么?
尤其是现在幽州的情况未明,原幽州兵马大元帅,曾被朝廷寄予了厚望的柱国公许锦棠率领三十万大军正在边上虎视眈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对凉州发动致命一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更不可能会贸然离开京城,千里迢迢地跑来凉州进行支援了。
这是个无法权衡的两难选择,一旦凉州防线彻底失守,外面的强盗们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龙兴之地都丢了,那大凉的国运也会随之一落千丈,处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可若是靠着原本京城的守军去往边境挡住了卫晋联军,也是饮鸩止渴而已,造反的幽州军一旦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防守力量极度空虚的京城发动攻势,那京城都失了,连皇帝陛下都要逃难甚至说直接被叛贼俘虏了,那凉州这边的胜利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再者说人心难测,京城从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到能够去往金銮殿上说句话的实权大臣,以及底下惶惶度日的百姓们,都不可能愿意让这两块近在眼前的保命符走掉,所以完颜珂尼也完全没想过要向朝廷申请将狻猊卫给调过来支援自己,到时候保不齐就成了所有京官的公敌,那自己还能有好吗?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些未经战事洗礼,稚嫩得跟半大孩子一样的凉州军,连九军的名头都排不上去,那这战斗力能高到哪儿去,不定还不如曾经在幽州流窜肆虐了一阵的山贼马匪呢。
要说让这样的一支军队独当一面,上去顶住携带着刚刚轻松拿下了燕州的卫晋联军所带来的巨大压力,那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为了让这帮人不至于还没开打就直接放弃认输,除了例行的一些鼓舞士气的举措之外,还必须要让每一段城墙上,都有熊罴军的人在场,也就是让这些经历了燕州战事的老兵们带领着,这样的话这仗还有的打,如果城墙上站着的全是原本凉州的窝囊废,那那段防线估计连一炷香都坚持不到。
饶是如此,这些出身凉州的士兵们依然还是紧张得不行,很多人在对峙的这些日子里连睡都睡不好,常常会在半夜因为噩梦而惊醒,更别说白天站在城墙上望着对面一眼都看不到头的庞大营地值守了。
好在一是身边有一些镇定自若的老兵们带头,作为一种榜样给他们打气,哪怕这些人高马大的燕州男儿们决不至于说出一些什么酸不拉几的话来安慰人,但他们就只是站在那,就会给周围的人一种稳定的安全感。
二呢,是因为大凉从建国尹始,从上到下,尚武之风就极其浓郁,这些人紧张归紧张,可怕到直接逃走的,那绝对没有,不说军法对逃兵的处置十分严苛,就说之后回了乡里,被人指着鼻子骂孬种的感觉,那还真不如直接死了好。
三是好歹都过了这么多天了,第一天眼看着从未见识过的,黑压压的一片大军从北面涌过来,那肯定是怕的很,但双方隔着这么远也对峙了大半个月了,心中那份恐惧感自然就消散了大半,毕竟习惯了嘛。
好比说站在你面前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头一天见他手里拿着把刀,那当然会害怕对方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但跟他相处了大半个月之后,发现这小子其实也要吃喝拉撒,跟隔壁邻居家的傻大个没什么区别,那心中的畏惧自然就会少了很多。
话是这么说,可当今天看到远处的敌人们再度如第一天那样,好似潮水一样,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感觉,向着这边奔涌而来的时候,他们的腿脚,还是忍不住开始打颤了。
就连已经笼罩在他们头顶大半个月的乌云,都好似在随着敌人的推进而快速地移动着,如天河倾泻一样的大雨倾盆落下,今天对攻守的双方而言,都实在不算一个好天气。
雨水落下之后,土地会变得湿润而且泥泞,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打造好的云楼,投石机,撞车,云梯等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就不好运过来。
而且狂风呼啸不停,就算是把云梯成功地搭上去了,不用上面的人来推,也会摇晃个不停,这就非常考验士兵的平衡能力了,一个不小心落下去,最好的情况也要摔断腿。
至于对守方而言呢,守城的时候最好用的如热油,火箭等物,威力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很难发挥出作用。
卫国这边,被端木朔风委以重任,作为此战的总指挥,需要操纵和安排六十万兵马进攻的谢厚胤,稳稳地站在队伍中央一处巨大的三层高台上,十分的显眼,可站在上面之后,视野也变得足够开阔,号令全军,挥斥方遒,自有一种独属于沙场男儿的潇洒与豪迈。
为了保证安全,他不光浑身上下都披挂着防御能力最佳的黑色重甲不说,边上还有四个扛着巨大盾牌的卫兵,在凝神仔细地防御着可能会从对面射来的冷箭,如果有必要,他们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挡,虽然从实际上而言,这么远的距离下,就算是一般的神箭手,也很难说可以成功地射中目标就是了。
当站在凉州边境的城墙上,往对面望去,才会真正地明白,什么叫做“如潮水一样地涌来”,因为前面的敌人在一字排开之后,真的就如同海面上的一线浪潮那样,十分守序,后面的人紧跟而上,连绵不绝,更可怕的是,这里来袭的十五万人,脚下踏着的,竟然是频率完全一致的,整齐到可怕的步伐。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每所攻击,无不破者!
战无不胜,能解困危!
所当无前,号为军也!
这就是真正的军人,这就是真正的斗士,这就是真正的战争!
“咚!”
“咚!”
“咚!”
“咚!”
“咚!”
十五万人,步步迈进,不疾不徐,就好像潮水涌来,拍打着海岸一样。
随着他们脚下每一步的踏下,这一片大地都在因此而震动,颤抖,不说地上弹起的石子了,就连站在城墙上的凉国士兵,都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下在轻轻地颤动着,并且在耳边有一种非常压抑低沉,若隐若现的声音在不停地回响着,整个人都有一种极度的不适感。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幕,禁不住在想,自己脚下的城墙,会不会因此而直接崩塌,不少人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握着刀柄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心中的恐惧,随着时间和敌人的迫近而不断地增加着。
隔着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站在高台上的谢厚胤,突然拔剑一指,张嘴怒吼道:“大风!大风!”
这一下,就好似有一颗石头一下子掉入了原本还算平静的池塘,圈圈涟漪,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扩散开来,转眼间,他脚下的整支军队,都开始随之而怒吼了起来。
“大风!大风!”
天地之间,狂风呼啸,他们用手中的武器,重重地拍打着盾牌,声音随着四周的风声环绕着冲上云霄,回荡不休,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的压迫感,从对面毫不客气地压了过来。
“啊!”
城楼上,一个凉州本地的士兵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出现了非常明显的畏惧之色。
战前的恐惧,的确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压力,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有如此反应,其实完全可以理解,那种天地共鸣所带来的沉重压抑感,就是熊罴军的老兵们都下意识地觉得呼吸不畅,就更别说他们了。
死亡的气息,在此刻仿佛触手可及,它就从你的眼前慢慢地,却无法阻挡地走了过来,渐渐地,充斥了你眼前世界的,只有敌人,全都是敌人,那种可怕的感觉,真的足以让人发疯。
第六十六章 黑云压城(中)
作为卫晋联军这边总指挥的谢厚胤所站的三层高台上,位于高台的第二层处,放置有四张大鼓,旁边各有两个**着上身,底下穿着一条黑色阔腿裤子,腰上扎着一条鲜艳红腰带的汉子。www.uu234.net
这些肌肉虬结的汉子们,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往外散发着男性独有的雄伟气概,他们手握沉重的鼓槌,腰肢一拧,带动着手臂一扬,朝着鼓面重重地砸下,两人合力,开始非常有节奏地猛烈敲击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强而有力的鼓点,节奏由慢而快,阵阵频催,仿佛是在督促着底下的士兵们奋勇争先,不停向前,这是最为传统的,用来在战前鼓舞士气的战鼓声。
鼓声一共分为三通,每通为三百三十三下,三通一毕,便代表着正式开战的时刻,另外不光是这一处,十五万大军所排列而成的规整阵列中间,还十分有规律地间隔布置着一个个小了一号的台子,上面也各自有鼓手在擂鼓配合,让鼓声得以覆盖整个战场,传入每个士兵的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与此同时,威武雄壮,气势浑厚的号角声,也随之响起!
战鼓声开始变得一声比一声急促,其威势就宛如雷霆炸裂,响彻云霄,而号角声则是连绵不断,听着中气十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牛群奔腾,让整个大地都开始为之颤抖。
激昂慷慨的战鼓声与雄壮嘹亮的号角声互相助势,互相配合,再加上周围的士兵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重重踩地,三重截然不同但又可以毫无阻碍地彼此融合的声音,在天地之间不停地回响着。
这支军队的气势,开始不断地往上攀升着,渐渐的,仿佛凝结成了一种带有巨大压迫感的实质物体。
这边城墙上的凉国士兵们眼看此情此景,心中顿时变得愈加慌乱和焦躁了起来,就别说这些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残酷洗礼的凉州本地士兵了,就算是原本归属熊罴军的老兵们,这一时之间,竟然也只能呆呆地站在城垛边上,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的这一幕,任凭头顶的风吹雨打,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近了!
更近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步步向这边迫近的敌人,就好似那无可改变的可怕命运,看着是那样的让人感到绝望与恐惧,他们情不自禁地开始往后挪动着自己的脚步,想要离开,想要逃走,完全不敢面对这样的一支军队。
“嘭!”
可正在这时,突闻后方传来了一道十分响亮的火炮声,仿佛是平地起惊雷,又好似有一颗巨石从山崖突然滚落,掉入了远方拍打过来的潮水之中,砸起了一团巨大的水花,同时也破坏了整个海潮的联动性。
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突然破碎了,一切内心的迷惘与虚幻,都随之破灭,这一声炮响,一下子就将已经心胆沉浸在对方节奏之中无法自拔的他们,给强硬并且迅速地拉回了现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不输对方声势太多的雄壮战鼓声,也在几方的城楼之上响了起来,而且因为是近在身边的原因,所以落在自己人的耳朵里,反倒是轻易地盖过了对方一头。
城墙上的凉国士兵们开始情不自禁地跟随着己方战鼓的节奏,一瞬间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涌,一股久违的胆气从胸腹之下徐徐升起,他们也情不自禁地怒吼了起来。
一身戎装,特意披挂着朝廷之前赐下的宝甲,手扶着燕州特有的弯刀刀柄的完颜珂尼,在一队忠心耿耿的亲兵们的保护下,踩着跑马道快速地登上了城楼,眼看己方士气似乎有些低迷不振,他立马将大手一挥,大吼道:“大凉!无双!”
他这么一吼,再加上有手下的亲兵们跟着带头,城墙上本来还有些萎靡的士兵们,也都涨红了脸,扯着脖子,开始跟着一起大喊了起来,这股声浪,以他们为中心,迅速地朝着两边扩散开去,让整条防线上的人,都开始一起大吼。
“大凉!无双!”
“大凉!无双!”
“大凉!无双!”
虽然从声势上来说,因为人数不足的原因,着实是弱了对方不少,但最起码这一开口之后,一开始那种吓得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感觉,立马就被冲散了。
刚开始是因为不慎落入了对方故意营造出的氛围之中,他们心神沉浸在敌人的节奏里,就感觉是自己一个人正在面对着敌人的千军万马,那自然会感到孤独,彷徨,无助,恐惧。
可此刻一个个回过神来,开始在各小队长的指挥下,合作搬用起了等下在守城战中要用到的东西,作为团队中的一员后,心里的种种负面情绪,一下子就都消失了,这也是经年累月,日复一日重复训练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一件件杀伤力堪称恐怖的巨大弩车,投石车,另外还有最擅长对付云梯等攻城器械的?石,滚木,热油,火箭等等物件,都一一地摆了上来,放在了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摆弄弩车和投石机的士兵们开始非常自觉地埋头调整起了它们的位置,而其他人则都拿出了弓箭,开始摆正姿势,等待着主帅的下令,在他们的身边就是满满当当的箭囊。
作为守城一方的优势所在,就在于可以依托地势和城墙,居高临下地从容进行攻击,这么远的距离,还要顶着连绵不断的箭雨,敌人只怕光是冲到城墙下面,就要耗尽全力了。
近了!
越来越近了!
城楼上的士兵们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和同伴们紧张的心跳声。
完颜珂尼站在城垛边上,努力地朝着对面望去,而在同一时间,高台上的谢厚胤也好似心生感应,朝着这边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进行了交汇,各自都看见了对方,并且认出了对方。
毕竟这两人可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早在燕州的时候,完颜珂尼便很是恶心了一番谢厚胤,当时谢厚胤在燕州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攻城略地,无人能挡,唯一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并且与对方僵持了很久的一次,就是在当时完颜珂尼所把守的一处险要关卡!
只是后来谢厚胤使了一招暗度陈仓,以一场堪称为典范的奔袭战,怒斩沥血军十余万人,致使原本已经差不多站稳了脚跟,正在伺机寻找反击机会的燕州军彻底崩溃,燕州局势全面崩盘。
剩余的燕州军孤掌难鸣,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暂时撤离燕州,退到凉州防守,燕州彻底陷落不说,路上竟然还遇到了此人堪称神来之笔的堵截,导致熊罴军阵亡半数,这两人的仇,那是结得很深了。
完颜珂尼在认出了谢厚胤之后,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暗道这次老子可有好东西了,等下得让你小子尝尝厉害,一雪前耻,先报一部分的仇再说。
想想他也是憋屈呀,都说燕州男儿血性十足,是草原的儿子,当初若不是常定方的名头太响,杀人太多,再加上有心人的鼓吹造势,将他说成了是将星下凡,天命之子,不然燕州人也不至于在几场大败后,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下仇恨投降了。
其实他们燕州人骨子里就是彪悍,不服输的,结果呢,前些日子被以往根本都瞧不上眼的卫国人一路猛打,举着刀追着给撵到了凉州,一路上就跟丧家之犬一样,连祖地都丢了,你说他能不气么?
先前是真的没办法,他完颜珂尼又没资格独揽军权,与对方放手一搏,再加上确实失了先机,说白了就是燕州军被打懵了,很难清醒过来与对方一战。
这边谢厚胤在看到了完颜珂尼之后,也禁不住有些兴奋了,因为一旦知道了敌人主帅的位置,就好针对性地进攻,虽然他一直都是暴露的,但因为攻守双方的不同,他可以动,也可以躲在后面从容地指挥,但城墙上就那么大一点,他完颜珂尼是跑不掉的。
想到这,他稍稍目测了一下与对方的距离,手臂开始慢慢地往上扬起,准备着等下一进入几方投石车的射程,便先送给对方一份大礼,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对方的运气了。
却未曾想,下一刻,他忍不住将双眼猛地一瞪,嘴巴微微张大了一些,就看一颗颗磨盘大小的石头,突然从对面的城墙上,朝着这边抛射了过来。
一瞬间,他心中的念头急转,第一反应是认为对方将距离估算错误了,因为投石车装填弹药的周期耗时太长,所以一般都不会试探性地进行攻击,都是靠着各自的指挥自己来估算距离。
可一想到这是那个不光布置了陷阱让自己小输了一场,并且还用一道关卡拦了自己七八天的用兵高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手上的投石车,比自己这边的射程更长一些,所以才会比几方先攻击。
这个关于投石车性能的情报,实在是很难得到,怪不到任何人,但因此而造成的损失,却是无法避免的。
在完颜珂尼的指挥下,凉国这边的投石车,都是非常有针对性地进行攻击,所覆盖的地方,正是那些正在被卫国士兵们努力推动着的攻城云楼与投石车等物所在的地方,因为物件都很大,所以哪怕是在多达十五万人的庞大阵型里,仍然是非常之显眼。
当然了,这边城楼上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指哪打哪,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哪怕经过了顾苍的研究改良,这些投石车也做不到这样的精准度,事实上,投石车本身的作用也不是精准地打击目标,而是进行范围性覆盖攻击,况且今天大风呼啸,风力的阻碍很大,可火力大范围覆盖之下,总还是能砸到一些的。
一架投石车,装满了,一次就可以抛射出上千斤重的东西,并且有效距离可以打到三百米之外,这样重的东西从天而降,那种威力,绝对是毁灭性的。
其实当石块从远处飞来的时候,卫国士兵们的口号声,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而且整个队伍的中间,出现了一些非常明显的骚乱。
先前在燕州的时候,虽然卫晋联军进展非常顺利,而且战果喜人,但他们毕竟也在那里折损了数十万人,而且里面很多都是原本的精锐,虽然现在这十五万人也都经历了燕州战事的洗礼,可毕竟不是真正的精锐出身,面对这种可怕的战争兵器时,因为恐惧而出现骚乱,是一种正常的现象。
只要是人,谁会不怕死呢,可这样挤在人堆里,跑也跑不掉,更何况这其实就是一个完全看运气,看命的时候,就算在空地上跑,以他们的能力而言,该砸中还是会被砸中的。
只见头顶因为乌云密布,导致本就有些昏暗的天空,突然再度一暗,只听得一阵劲风呼啸,就有一块巨大的,可怕的阴影从上面急速地落了下来,完全无法躲避,底下士兵们抬起头,望着那团代表了死亡的阴影,惊恐的嚎叫声一瞬间戛然而止,因为在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被砸成了一滩看不见的肉泥。
“嘭!”
泥水飞扬,巨大的落石甚至一半都已经砸进了土里,这底下的人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样子了。
实在是没办法,无论是多牢固的盾牌或者是多坚硬的铠甲,都挡不住这一击,此非人力所能及,哪怕说顾玄或者冯??n在这里,最多也就是因为离得远,可以做到提前预判好位置逃走,但整个过程也会十分惊险,这就是为什么说个人的力量在这种层次的战争中会显得非常小的原因,因为一个人哪怕再厉害,哪怕上阵之后能以一人之力,击杀数百人,可一旦面对投石机,弩车这种专为了破坏和杀戮而生的战争兵器,也绝对不是其对手。
第六十七章 黑云压城(下)
天空下的黑云缓缓前移,地面上的大军徐徐推进,天地之间,狂风呼啸不止,大雨倾盆不停,整齐如一的行军声,杀气十足的口号声,威武雄壮的战鼓声,鼓舞人心的号角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全部都在此刻交织在了一起,将这整个画面渲染得愈加庄严,肃穆,就仿佛是一幅历史的画卷平铺而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无论是局中人,还是局外人,看着这震撼的一幕,都会忍不住屏住了呼吸。www.uu234.net
战争是无比残酷的一件事,不过只是一轮简单的投石机抛射之后,可因为士兵们站得过于密集,故而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时间,所造成伤亡,便已经高达七八千。
重达千斤的巨石,从百米高空携带着冲力落下,那种杀伤力绝对是毁灭性的,就算是天灾也不过如此了,就别说被正面砸中了,就算只是站旁边被蹭了一下,起码半条命就没了,况且伤员在这种时候也很难得到有效的救治,故而他们的命运,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相当于被宣判了死刑。
这不光是杀伤了很多卫国士兵,那只是顺带的事而已,另外还有被巨石摧毁的云楼就有整整两座,还有投石车也多达三辆,这其实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结果了,可对于数目这么庞大的军队来说,其实也就是砸起了几个不大的小水花罢了,只能造成一时的骚乱而已,并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谢厚胤站在三层高台上,自然也看见了这极其可怕的一幕,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心中起了波澜,暗道了一声侥幸,因为就刚才这一点距离上的估算错误,或者说对敌人的情报不足,其实很可能会导致他这位主帅的死亡,毕竟他原本是准备再到更前方一点进行观战与指挥的。
只是先前他福至心灵般地早早在原地停了下来不动了,不然只要他再往前一些,保管那些威力巨大的巨石都会朝着他这边砸过来,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之下,他又站在高台上面,哪怕没被石块给正面砸中,就只是底下的高台被摧毁了,他从上面跌下来都不是什么小事。
“杀!”
他手腕翻转,握着长剑一指,眺望着远处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城墙,朝着远方怒吼出声,在他的身边,立马便有尽忠职守的传令兵开始用力地挥动起了手中那极其显眼的红色大旗,用来传递早已被底下各级指挥官们牢记在心的旗语暗号,辅助谢厚胤指挥全军。
不说敌人了,就光是他们自己投入其中的兵力,就多达十五万,整片战场这么大,光靠人声来指挥,那肯定是不行的,就这一场仗打下来,无论胜负,一般人非得吼哑了不成,更何况这周围的环境实在是太过嘈杂了,人声不行,若是光靠一些声音比较高亢的乐器,如唢呐等物来传信,其实也很困难,所以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依靠旗语,而且红色最为显眼,稍微瞟一眼便能看见。
那些普通的士兵们也不必一直望着这边主帅所在的地方等待命令,谢厚胤一道命令发出之后,首先是他所站的高台上的传令兵们开始用力地挥舞旗帜,传递讯息,紧接着,均匀地分布在全军各处,与那些敲打战鼓,吹奏号角的人站在同一地点的次一级的旗手们,也跟着开始挥舞手中的旗帜,之后,再由知道了命令的校尉们,千户,百户,小队长这样一层一层地往下传递命令,过不了一会儿,下面的士兵就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了。
度过了敌人第一轮的投石机抛射后,他们也知道再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再加上得到了谢厚胤的命令,便赶紧趁着这中间难得的空档期加快脚步继续前进,很快便拉近了一大截距离。
此刻,作为战前动员的三通鼓声开始变得愈加急促,节奏甚至于比头顶不断落下的雨滴都更加的密集,号角声频催,已经是要到决战的时候了,前排的士兵们齐刷刷地竖起了手中的盾牌,按照早先就已经演练好的方法,与旁边的战友们排成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开始继续往前冲锋。
可情况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的速度绝不能太快了,因为如果他们在这样高速的移动中还可以保持队形的完整性,那他们毫无疑问就是南地第一军了。
事实上,这种士兵们互相之间的协同性,或者说默契程度,必须得靠长时间不断的练习才能堆砌出来,并不是这区区几天的时间就能填补先前的空白,换谁来训练都不可能做到。
为了能够有效地防御对面城墙上的敌人们的攻击,他们只能依靠举盾这种笨办法,光靠甲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首先卫国也没那么多银子和物资给每一个士兵都装上防御能力出众的重甲,真要装上了,这十五万人里估计得有一小半人都跑不动道,所以他们身上的甲胄,其实就是个聊胜于无的装饰,内衬都是棉花而已,能稍微抵挡一下冲力就差不多了,想靠着这种东西抵挡箭矢那是痴人说梦。
他们所组成的方阵,一个大约需要五百人,每个人的分工都非常明确,分别负责一个方向的防御,各司其职,构成了一个其实很简单的铁桶阵,任凭上方的箭矢如水泼一样密集地倾泻过来,也基本上能抗住压力。
当然了,世上肯定没有完美无缺的战阵,只是针对敌人的优缺点所进行针对性地使用罢了,像这种外表好似龟壳一样的防御战阵,也不是面面俱到,毫无破绽,偶尔也有一些流矢得以从缝隙里落入,射到里面的人。
像这种时候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所幸因为是在大雨天,箭矢上面就算裹着松油也很难说点燃,而且为了不减少穿透力,箭头不可能缠东西,故而对这个战阵威胁最大的火攻,威力已经削弱了很多。
对面的大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随着时间的推进而不停地前移,这带给防守方的压力,绝对是难以想象的,因为眼看着己方的攻击落在对手的身上,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他们就禁不住开始思考这一次是否能挡住这些穷凶极恶的敌人。
刚刚才登上城楼指挥了一通的完颜珂尼,这时候已经乖乖地躲到后面去了,毕竟他刚以新式投石机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可不想紧跟着就成为了对手的重点针对目标,到时候别跟刚才那些在巨石下无端丧命的卫国冤魂们一样,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直接成了一团肉糜。
“弩车!弩车!弩车!”
知道对手也是有备而来的,要想破对方的铁桶阵,还得再靠一样东西,他赶紧在后面大吼着下令,这时候自然有亲卫们一边跑着,一边传达他的命令。
这边得到了命令的士兵们,马上推着这光看外表就让人背脊发凉的怪物到了城垛边上,只见每一架弩车的正面,都均匀地安插了整整七只弩箭,根根躯干粗如拳头,长有六尺余,远远地看着,就好像是一把折扇的扇骨被打开了一般,而这,亦是方方面面都远胜卫国人手下弩车的大杀器。
“放!”
根本就无需特意去瞄准谁,因为底下全都是人,再加上因为他们在高点,所以只要不是傻乎乎地往最底下瞄,那肯定能够轻松地击中目标,况且这时候他们搬出弩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打乱对方的阵型和节奏,以及打击敌人的士气,尽量地造成杀伤即可,并无什么针对性,与先前是不一样的。
弩车边上的两个士兵们大吼了一声,合力推动上面的机关,黑漆漆的弓弦是靠着鲛人族的帮助,用了海里一种海兽的筋膜,再加上很多价值极高的材料合成,其弹力极佳,这一下拉满了陡然间放出,瞬间就是一声巨大额炸响,差点没给旁边的人吓趴下。
一瞬间,只见七根完全就跟普通长矛一样的箭矢,从城墙上飞射而出,箭头上面闪烁着异样的寒光,完全不等下方的人反应过来,就好似一头凶恶的野兽一样,径直撞入了敌人的方阵之中。
“咚!”
弩箭携带着千钧之力,毫不客气地撞在了表皮非常光滑的盾牌上面,没有被滑到一边,也没有撞出什么明显的凹陷来,因为在这些特制的弩箭箭头上面,淬了有价无市的深海寒铁,甚为坚硬,这一下力量又大,直接将盾牌给捅穿了不说,甚至带着人一起往后继续冲去。
只是一瞬间,整个方阵便就出现了非常显眼的破绽,而上面的凉国士兵们也赶紧趁此机会,里面挽弓搭箭,朝着阵型已乱的敌人们不停地射击。
人力射击起来,虽然杀伤力绝对不如弩车和投石机等物,但精确度却是大大地超过了机械,况且这样密集的箭雨覆盖之下,这边因为弩箭撞如而导致有些崩溃的方阵,很快便出现了很大的损伤。
远在后方高台上的谢厚胤,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丝毫没有被对方弩车那不寻常的巨大威力给震慑到,反而非常沉着地朝底下的人下令道:“加速前进!加速!”
他敢断言,哪怕敌人的这些器械比几方的要好用很多,但能对他们造成的影响也是有限的,因为装填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这是对的,因为顾苍就算再厉害,也不是什么全才,像这些弩车,投石机,包括沥血军装备的手*弩等物,都是靠着他辛苦网罗了民间的很多人才组成了一个专门做研究的神机营造出的,其威力和杀伤范围虽然都大了很多,但装填问题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上面的士兵们必须要重新用机关再拉上弦,然后放上弩箭,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不多,但这就是上面火力覆盖的一个空档期,这时候哪怕是顶着头顶的箭雨,也要快速地往前冲锋,因为能在这段时间里多跑出一步,之后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而所谓战争,本来就是要靠着人命去堆的,谢厚胤对这些人,谈不上什么同情不同情,第一轮进攻本来就是存了试探的心,不然这六十万大军哪怕分散成几个点进攻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首先他们得试探敌人的反应,最好能逼出敌人的一些底牌,这样就能更好地在之后成功地做出针对的策略。
要想取得最终的胜利,中途的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他们都有准备,不知情的,只不过是底下这些完全不知为何而劳碌奔波的普通士兵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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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
第六十八章 开始攻城(上)
其实都不用高台上的谢厚胤在后面下令指挥,因为且不说双方隔了这么远,在情况瞬息间就会千变万化的大型战场上,根本就来不及等待上头传达命令再行动,而且有之前在营地里的数百次演练与教导,一些东西已经完全变成了本能,这些士兵们在面临不同情况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法去应对。www.uu234.net
这也是为什么但凡是训练,就总是一成不变的枯燥,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东西,其实就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让身体记忆的本能代替头脑灵活的思考。
或许在那一刻,差别只在于前者快了后者一点甚至无法去计量的时间,但那就是生与死的差别,武道上是如此,战场上也是如此,通过不断训练所产生的本能反应,绝对是极其有效的。
他们明白,敌人的这一轮攻势固然猛烈,甚至一度成功地打散了他们的前方队形,可越是强大的攻势,中间的疲软期就只会越久,他们只要能够抓住这个时间差,那就能越过前面生与死的边界线!
在发现敌人那种可怕的“长矛”不再射出之后,他们的精神顿时一振,因为这成功地证明了他们的理论,再加上后方百户长大人们的怒吼,他们开始不再把注意力都放在兼顾阵型的方面,而是放肆地开始向前奔跑了起来!
这种需要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努力互相配合与协调的铁桶方阵,在这一瞬间,因为他们各自奔跑的速度不同,所以一下子就变得非常松垮了起来。
士兵们不再去看身边的同袍,与他们协同步调,而是低着脑袋,双手举着盾牌防御的同时,尽量地把自己的身体都藏在盾牌的后面,然后脚下加紧速度往前冲。
这些盾牌的防御性能,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出众,看起来好像还不错,但其实就只有外面裹了一层薄薄的铁皮而已,内里都是非常柔韧的藤木编制。
原因一是卫国没那个本事给几十万大军人手配备一个完全由铁铸造的盾牌,那根本就不现实,就算把卫国境内所有铁矿都挖空了估计都没这么多铁可以用,更别说他们也没那么多工匠可以参与打造。
况且若是纯铁制的盾牌,个个都重达数十斤,普通的士兵连提起来都困难,跟别说抓着盾牌往前跑了,所以综合之下,这种相对而言比较轻盈,同时也有一定防御能力的藤盾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大小有限,遮住了上面就遮不住下面,所以他们的前路,其实仍然会走得很是艰险,而且通往最后胜利的阻碍,其实远远不止一堵城墙以及这些瓮城,“马面”等等防御建筑。
在这堵有十余米高的城墙的正前方,还有很多其他的障碍,要想过来,首先得走过一段撒满了铁蒺藜的路,这需要用专门的犁耙来清除,不然人一旦踩了上去,那绝对脚就被扎穿了。
接着,他们还得依次再过好几条挖得很深的壕沟,虽然里面不像一般的护城河那样灌满了水,可也充满了削尖了的木棍,以及拒马枪等物,像这种地方,那都得靠着人命去填。
因为在清扫前面障碍的时候,他们无法同时兼顾防御,更何况一旦堵在一个地方不动,那就是最好的靶子,尤其是要想运送那些体积和重量都非常巨大的攻城器械过去的话,更是必须要填平壕沟。
要将那些挖得很深的壕沟很快填平,其实最好用的东西就是尸体,所以说牺牲是必然的,打从一开始,双方的指挥,其实都明白这件事,只不过是那些身在局中,被命运无情玩弄的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磅礴的大雨,无情地拍打在外面裹着铁皮的盾牌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声响的同时,崩裂成了更为细小的水珠散落开来,天空之中,雨落不停,就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些可怜人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而哭泣。
“咻!”
一根歪歪扭扭的箭矢,在雨中不停地旋转着,划破了密集的雨幕,带着一股旋风,朝着这边激射过来,好巧不巧地落在了他不慎暴露在外的右边肩膀上。
这个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佳而挨了一箭的士兵,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一箭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衣服和皮肤,扭曲着直接扎进了他的骨肉里,一瞬间那是痛彻心扉。
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手中下意识地一松,盾牌顺势往下一滑,还未等心中一凉的他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盾牌再度提起,紧接着又是一箭射来,丝毫没有给他一个能够悔过的机会,直接插进了他脖子的正中央,染着血的箭头,甚至一下子从后面刺穿了出来。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双膝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溅起了一团泥浆,然后直接丢下了手里保命的盾牌,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无神地看着头顶乌黑的天幕,双手十指在空中不断地扭曲着,努力地想要去抓住还留在自己脖子里的箭杆,将其给拔出来,但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并没有立即死去,可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因为对于死亡的极度恐惧,已经完全吞噬了他的精神。
每个人都会畏惧死亡,恐惧着那虚无的黑暗,这并没有错,更何况他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普通男子罢了,他本还有大好的人生,还未见过山与海,贪恋生命就更为正常了。
在被朝廷给强制征召,离开家乡,随着这次的大部队来到燕州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而已,子承父业,靠着几亩良田,背朝着天,在黄土地里辛苦讨生活罢了。
他最大的孩子,现在刚刚三岁,是个聪明的娃,不到十个月,就会奶声奶气地叫“爹”了,当时他们一家子都笑得很开心。
他本想着,之后多去镇上的富户家里打打短工,攒点钱,之后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私塾念学,哪怕以后中不了举,哪怕一辈子只是做个账房先生,也算出息了,最起码这辈子不再需要跟他这个爹一样过得这么艰难就够了。
对他而言,上战场拼命,真的是打生下来头一遭的事。
这是一件非常遥远的,甚至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偶尔的幻想里的事,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跟人开玩笑,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竟然也被人强行塞了一把刀,赶去当了兵。
之前在燕州的时候,几次攻城战,他也都是躲在后面摇旗呐喊,别说是上阵杀敌了,基本上还没见到敌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所以当他被叫到了名字,知道自己被挑选出来作为先锋队的时候,他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更让他感到无比绝望的是,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改变这件事,没有什么抗议,申诉,因为他知道,那根本就没有用,对方也不是什么蓄意报复,事实上,他跟队长的关系还算不错,这只是单纯的运气不好而已,因为他们挑人靠的是抓阄。
后来他也知道了,不止是他,当天很多人都被吓得尿了裤子,瘫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最后是被人拖回帐篷的。
想象一下,如果你被人通知在几天之后就要死了,而且你知道,这就是既定的命运,你无力更改的命运,你会怎么想呢?
总之,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的这几天里,他都在极端的恐惧里渡过,他甚至觉得自己打从一开始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且营地里的很多人,那些往日偶尔还能与他插科打诨的同袍们,竟然也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在看他,那种怜悯,那一声声摇头叹息,这才是更加让他绝望的。
他没有怀疑过这个结果,因为他知道,作为攻城的先锋队,或者说陷阵营什么的,之后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具体是多少,他都知道。
作为第一批上阵的,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给后面的人铺路而已,说白了就是肉盾,是替死鬼,就连他们的主帅,估计都没对他们报什么期望。
最先上去的一万个人里,最后能有几个人成功地活下来就不错了,可他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么?
他不信,因为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他不至于在当时被官府的人选中从家乡过来这里。
更何况他还明白,要想成功地在那样的环境里活下来,不光是需要运气,还需要足够的实力来作为支撑,不然一个人的运气哪怕再好,在这种谁都可能丧命的战场上,也很难活到最后。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哭了。
一个大老爷们,在一个寻常的夜里,抱着自己的腿,在帐篷的角落里轻声地呜咽着,他甚至不敢放声大哭,因为他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吵到其他人,被其他人同袍们看到自己这幅可怜的样子,这是他最后可以抓住的尊严了。
可身处同一个营帐的战友们,还是在夜里被他压抑的哭声所惊醒了,也或许在这种时候,其实谁都没办法安安心心地睡着吧。
虽然在半夜被人吵醒是一件足以让人气到砸桌子的事,可看着角落的那一幕,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众人,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去责备这个将他们吵醒的人,每个人都低着头,在黑暗里默默地想着什么。
他们同病相怜,在这样的大时代下,个人的命运,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就像是海里的一颗水珠罢了,只能被裹挟着往一个地方走,完全没有自主选择方向与命运的权利。
他们不是那些时代的弄潮儿,他们不是端木朔风,也不是谢厚胤,更不是什么吴先生,他们就只是一群,被命运的力量推着上了刑场的可怜虫,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但让人感到无可奈何的是,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却偏偏要无端地接受这种可怕的命运。
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切,都成了那些人用来堆砌自我梦想的基石,可绝无一个人会在事后想起他们,怀念他们,感谢他们的付出,给予他们一些迟到的补偿。
没有那些东西。
今天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在命运的安排下死在这里,又能算个什么呢,不管最后胜利与否,他们不过就只是后世的史书上所一笔带过的几个数字罢了。
史书上会写什么呢?
“凉州一战,倾力而为的卫晋联军一共战死了多少多少人”,如此而已,甚至都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字,只能是约莫罢了,约莫十万人,约莫十五万人。
但之后的阅读者绝对不会想到,现在这个肩膀和脖子上各中了一箭的年轻人,就只是组成了这串长长的数字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
他的一生,他的过去,他的未来,他曾经的梦想,对未来的期许,他与其他人的羁绊,他放下了的,放不下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构成了他的东西,他整个人,被这样被牺牲掉了,成为了这个战场上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可之后的荣耀,所有用了他的生命所换取到的东西,却都不属于他,他甚至根本不配拥有一个姓名被后人所记住。
在这之前,有谁曾经问过他愿意与否么?
没有。
因为谁也不会在意他的个人意愿,更不会在意他的一生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们心安理得地用他的生命作为一份筹码,去换取一些他们所渴望的东西。
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士兵的命运罢了,他算什么呢,难道他能抵得上那些波澜壮阔的梦想,豪情万丈的战斗吗?
比不上的。
后世的人怎么会关注他呢,他们的心,早已被阅读这些史诗所带来的激荡心情所填满了,可他们忘了,其实他们也不过只是被命运无情玩弄的芸芸众生里的一员而已。
是了,除了当事人自己,以及所有关心他的亲人以外,还有谁会在意他此刻的牺牲呢?
在这种时候,谁能想到他除了卫国士兵的身份以外,还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负责人的父亲,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呢?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双手虚抓着那根射入了他脖子的箭矢的箭杆,嘴里“咕噜咕噜”地往外不停地冒着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正在努力地,呢喃着一些非常模糊的音节。
他是真的真的不想死,也从来没有像这样真切地感受过生命的流逝以及自己对它的留恋。
他很想重新把握住它。
这一刻,他人生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在闪回着,画面里,有那操劳了一辈子,腰杆都挺不直的父亲和母亲,有在他眼力娇俏迷人,无人可以媲美的贤惠妻子,还有自己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他对他们还有那么多的期盼和作为父亲最美好的祝福。
他多想看着他们长大呀。
他双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箭杆,想要拔出它,让一切都倒退到原来,那时候的田园牧歌,哪怕生活辛苦了一些,哪怕日子确实平淡了一些,哪怕处处都是捉襟见肘的无奈和苦涩,但好歹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累了一天之后,搂着妻子,抱着孩子,一家人躺在床上,已经足够满足了。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其实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要跟凉国人开战,双方难道有什么仇恨吗,还是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而城墙上夺去了他生命的士兵们,其实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他们为什么要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意志去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凭什么?
渐渐地,连那些意味不明的呢喃声,他都已经发不出了。
喉咙被箭矢所穿透,其实短时间内并不算致命伤,因为伤口被堵住了,只要不一下子拔出来,血并不会像被刀砍到了身上那样流出,但整个过程足够痛苦,这种慢慢地感受着生命流逝的过程,也足够折磨人。
他很害怕,非常地害怕,他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抖着,眼里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已经没有东西了,他完全不知道身后的队友已经直接越过了自己,继续地往前冲着。
“噗!”
突然又是一箭从人群的缝隙中穿来,正中他的脑门,他被箭矢上的力量给带得往后倒去,而下一刻,同袍们的脚直接踩在了他的身上越了过去。
毫无怜悯,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因为倒下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这时候所有还活着的人,心里都只剩下了麻木。
他们只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犹豫,越是犹豫,死得只会越快,哪怕他们也清楚,前面其实只是一条断头路罢了,到了最后的终点,他们还是得被逼跃下悬崖,结束自己的一生,可他们还是必须得跑得再快一些。
“嘭!”
投石机与弩车都已经再度装好了石头和弩箭,城墙上的士兵们完全是机械般地在重复着这个过程,一个个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操纵一切武器,去杀死这些素未谋面,不知道彼此身份的陌生人。
他们不需要去思考其他,他们只知道,敌人死得越多,死得越快,他们等下的损失,就越少,换句话说,只有对方死了,自己才能得到活下来的机会。
战场之上,也不会留给人一个思考的时间,没有什么伤春悲秋,这就是你死我亡的斗争,不容许一点点的犹豫,谁心软,谁就是输家,谁犹豫,谁就会死,因为敌人绝对不会心软,敌人绝对不会犹豫。
这就是战争,它无情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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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
第六十九章 开始攻城(中)
站在拔地而起十余米高的城墙上往远处眺望而去,便能看见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汇聚起来,成了一道黑色的洪流,正顶着从四面八方拍打过来的风雨,在不断地往前移动着。www.uu234.net
他们就仿佛是海面上生出的浪潮,而前方的那堵城墙,就好像是海岸边的崖壁,哪怕其实他们明知道冲过去只是徒劳的飞蛾扑火而已,可他们依然坚定不移地用自己羸弱的身体,朝着壁立千仞的崖壁拍打而去。
这样做不是他们傻,而是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海潮拍打的次数够多,哪怕是固若金汤的山崖也会崩塌,哪怕是屹立不倒千百年的海岸线,亦要随之后移。
至于他们在路上所遇到的风风雨雨,至于他们在中间所碰到的拦路礁石,也就只能打碎这道汹涌浪潮中的一部分小浪花而已,在这样体型庞大的海潮里,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嘣!”
一道道紧绷的弓弦瞬间松开的声音再度在城头处炸响开来,一根根粗如一般长矛的巨大弩箭,携带着一股磅礴的冲力,朝着前方的敌人们飞射而出。
那瞬间爆发而出的速度,快得就跟天上的闪电一般,在听到那让人心怵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若是循声望去,就只能在空中看见一道不知何物的残影,然后下一刻,它就已经来到了你的面前。
就见有一根弩箭,直接擦着前面一个正举着盾牌奔跑的卫国士兵的肩膀过去了。
肩膀上的一大块血肉瞬间带着一部分衣服一起消失了,那还在闷着头往前不停奔跑的士兵一时之间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两息之后,他才终于感觉到了一股锥心的痛感。
只是被那速度极快,表面又十分锋利的箭头给不慎擦挂了一下,可肩膀上的伤口却是深可见骨,他忍不住松开手,丢下了手里的那面盾牌,站在原地高声地哀嚎了起来,可紧接着,那一道极其痛苦的惨叫声一下子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道拖长了的尾音徐徐停歇,因为一支羽箭已经无情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又是一轮杀伤力巨大的弩箭射过,收获颇丰,而敌人们也趁着这个机会,再度拉近了一些与城墙之间的距离,但城楼上的士兵们在这时候反倒是更需要努力去瞄准了。
因为在先前敌人们还排列成一个铁桶阵慢慢往前移动的时候,虽然他们单靠手里的长弓其实很难对敌人造成非常有效的伤害,但至少那个时候是无需瞄准的,只要往那个方向射击即可,纯粹看运气是否能伤敌。
可当敌人们直接散开之后,按照他们平时训练时的接受的教导,成蛇形往前跑动之后,上面的人就很难直接射中底下的目标了。
况且现在一直风吹雨打的,头顶落下的雨水会模糊视线,而狂风则会影响箭矢的飞行轨迹,甚至于削减它的威力,在这种外部环境非常之恶劣的情况下,对一个人箭术的要求就变得极高了。
哪怕是一向精于骑射的燕州汉子,在这种时候也时常会失手,而且如果不能一箭射中人的要害或者是膝盖等部位,是不能有效地阻止敌人继续往前奔跑的,他们完全可以不管箭伤继续向前冲。
所以在这种时候,上面的人就需要借助这些威力巨大的弩车来杀敌,一根六尺长的粗大弩箭带着一股怪力飞射出去,常常会一下子将六七个人穿成一串,在那之后上面附着的余力才会消失。
可弩车的数量终究还是不多,况且因为体型太大的缘故,就算有多的,在地方有限的城墙上也摆不下来,再加上每次重新装填弩箭的空档期很长,故而其实它的总杀伤力肯定还是不如这么多士兵的,可它带给卫国人的那种震撼感,却又是威力寻常的箭雨所难以比拟的,毕竟那种人肉糖葫芦,谁看了能不害怕呢?
而且被弩箭刺穿了肚子的人其实并没有立即死去,他们很多人拖着掉出来的肠子还在地上不断地挣扎哀嚎着,看着昔日的同袍们变成了这幅模样,如此场景,简直就跟地狱一般。
城头的凉国士兵们在这种时候,就完全像是机械一样地在挽弓搭箭,瞄准射击,射完一轮之后便直接换人,循环往复不休,保证对下方的箭雨压制不断,只不过此刻他们中间也已经出现了些许的伤亡,毕竟底下的敌人们也不是些只会挨打的沙袋,这时候都开始伺机还击了。
要想让己方的先头部队能够非常顺利地抵达敌人城下,这种最基本的火力掩护那是必不可少的,不一定说非要成功地杀死或者杀伤城楼上的敌人,只要能逼迫着他们退回去暂避锋芒也行。
可因为他们都是从下往上还击,这中间有一层风雨的阻隔,再加上因为距离太远,而且目标的大半个身子又都躲在城垛后面的原因,其实少有成功得手的,其威慑性要远大于实际作用。
但卫国这边真正的帮手也已经到了,拖了这么久,白挨了这么多打之后,终于是已经进入到了卫国投石车和弩车的有效射程,固然其威力和范围都不如凉国这边的许多,但毕竟也不是人力所能抵挡的。
不管是投石车,还是弩车,亦或是更大一些的攻城云楼,云梯等等物件,为了方便搬运,下面都加装了滚轴,靠着一个个木质的圆形轮胎滚动往前,是靠着专人在旁边推着。
非但如此,另外还有一队人,不佩戴任何其他的兵器作为累赘,顶着大了几号的盾牌护在这些正在推车的人的旁边,防止他们被城楼上的人给直接射死,毕竟像这种距离本身也已经在对方的打击范围之内了。
事实上,凉国这边的弩车和投石机早就已经调转了方向,朝着敌人的投石车和弩车这边开始针对性地进行攻击了。
“放!”
“放!”
“放!”
“快放!”
一道道急切的大喝声接连响起,紧接着就听到了一连串如同闷雷炸响一样的弦子崩开的声音,一块块磨盘一样大的石头,离开了网兜,被巨力从底下抛射而出,朝着天空斜斜地飞射而去,然后朝着城头无情坠落。
仿佛是天降陨石,在腾挪范围极大的地面上都很难说可以跑得掉,就更别说范围这么小的城楼上了,虽然也有一些因为估算错误而越过了城墙,直接往后面落去的,可只要是落在城头上,凉国这边的士兵们就根本来不及,也没地方去躲闪,很多人直接被头顶落下的巨石给砸成了一滩肉糜不说,就算只是落在城垛上,也能直接砸毁一大块墙面。
“兄弟们,冲啊!”
“冲!”
“杀!杀!杀!”
“快冲!”
“顶上去,兄弟们,快顶上去!”
在这样一轮破坏力极其可怕的抛射之后,对面城头落下的箭雨果然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稀疏了起来,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卫国大军的先头部队赶紧继续往前冲,也不必跑什么蛇形了,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这样撒开脚丫子跑了没几下,他们便已经顺利地抵达了敌人在外设下的第一道阻拦之前。
这些冲在最前面的先遣队那都是有备而来的,毕竟他们的任务就是尽量地为后面的人扫除障碍。
早在之前营地里接受训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弄清楚了敌人的套路,这时候赶紧拿出了一种很大的,握把长长的,类似于耙的一种东西,想要去将地上那些碍事的铁蒺藜给拨开。
铁蒺藜是何物呢?
其形状就类似于植物蒺藜,故而得名,单从外形上来看,其实就是把两根很粗的银针呈一个十字形摆放,然后分别掰成两个直角,再将中间给熔到一起就行了。
使用的时候,直接放在地上,将那四个尖头中随意一个朝上即可,因为这东西本身就足够锋利,穿透性很好,再加上上面一般都?n了毒,故而人一旦踩上去,就会被刺穿脚掌,当时就爬不起来了。
铁蒺藜无论是防范步兵还是骑兵,都可谓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因为东西不大的原因,那更是防不胜防,这也幸好是在大白天,才能看清楚这些恼人的小东西在什么地方,然后用手上的东西去清出一条路来。
但铁蒺藜也不是那么好拨的,很多铁蒺藜的下半部分都被人给特意埋在了土里,一下子未必能全部扫开。
更何况,难不成处心积虑地设置这些东西就真的是为了防止敌人冲过来吗?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的障碍,任何的阻隔,都一定有破解的办法,再说简单一点,他们这时候无论是用麻袋装了沙土丢上面也好,还是直接把同伴的尸体铺在上面也罢,总之只要有个东西垫着,再踩着不就可以过去了。
所以其真正的作用或者说目的性,是在于让攻过来的敌人们在成功地抵达城墙下之前,在每一处关卡都平白地耽搁一段时间去破解。
而在这种大型的战场上,只要你不动,那就是最好的靶子。
“咻!”
“咻!”
“咻!”
“咻!”
刚刚才稍微因为己方的迅猛攻势而停歇了一下的箭雨,突然再度变得密集了起来,迎面而来甚至一度盖过了从天上坠落而下的雨幕。
原来被敌人的投石车和弩车给狠狠地砸了一轮的凉国士兵们,并没有被吓退,损伤其实也有限的很,在后方的指挥下,迅速地就从先前躲藏的地方又重新钻了出来,然后想都不想就开始继续朝着下面的敌人射击了起来。
刚才不幸死去或者是重伤的人,在这时候自然有同袍们上去填补他们的空位,用自己手中的长弓和箭矢,宣泄着内心的愤怒。
甚至还有专人,其实就是城里的百姓们自发组成的救死扶伤队,负责在战事还未彻底地进入城头血拼的时候,冒着一些风险,跑去将地上的尸体收敛,以及将那些身受重伤,已经无力再战的伤员们给拖下去。
与此同时,凉国这边的一架架弩车和威力巨大的改良型投石车也开始重新装填发射,争分夺秒地趁着敌人的火力空档期去摧毁那些实际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攻城器械。
“啊!”
“啊!”
“啊!”
一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底下抓着耙正在努力拨弄着铁蒺藜的人因为一时不察,很多直接就被上面突然爆发的箭雨给射成了刺猬,而其他的士兵们赶紧自觉地举着手中的盾牌挡在了前面,想要再度组成防御能力最佳的铁桶阵去抵挡敌人的攻击。
第七十章 开始攻城(下)
头顶乌云滚滚,遮天蔽日,瓢泼大雨倾盆落下,笼罩住了下方的整个战场,这场可以决定南地命运走向的大战,在此刻,已经彻底地进入了白热化。www.uu234.net
看到身边的同袍们被城墙上方的敌人给射倒之后,周围其他的卫国士兵也没有想过要停下救助他们,反倒是直接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那冷漠又无情的样子,就好像他们脚下的这些并不是往日里曾经一起流汗努力训练,互相打气克服恐惧,偶尔插科打诨调侃逗乐的战友,而只是一具不知名的尸体罢了。
事实上,这些人其实已经暂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鲜血淋漓的战场就是这样的氛围,而一旦陷入了这种可怕的氛围之中后,他们就不会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这场无比惨烈的厮杀里,只有最后的赢家才有权利去考虑其他的东西,而他们,就只是自动地在往前走而已,战友倒下了,也不需要回头去看,更不可能停下来。
因为他们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员罢了,他们也会倒下,而后面的人也会如他们现在一样,目不斜视地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一直向前走,冲破重重的难关。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别的,他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地走得更远一点,为身后的同袍们再多走一点,最好是一直走到前面发现已经没有敌人了,到了那时候,他们才能回头看看。
前方的箭落如雨,支支致命,身边同伴们的嘶吼声,被射倒之后的惨叫声,捂着伤口朝着身边人伸出手的求救声,后方激昂慷慨的大鼓声,悠扬飘荡的号角声,全部都汇聚到了一起,可他们此刻却已经失去了聆听的能力,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被盖上了一层膜,听什么,看什么,都已经不再真切了。
左冲,右突,来回转向,变道,把头埋得再低一些,把身子缩得再小一些,躲在性命相托的盾牌后面,双目茫然地按照先前训练的步伐往前跑着,只是仍旧会有不走运的时候,被一箭射中了膝盖或者是要害,亦或是踩到了铁蒺藜上,整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求救,后面人的脚就已经踩了上来。
眼前的世界突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真实感,耳边的声音一下子也开始变得有辨识度了,他张开嘴,想要叫,甚至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可下一刻,身后的人就把他给死死地踩在了地上。
他的脑袋再度嗡鸣了起来,眼前的一切也再度变得浑浊不堪,摇摇晃晃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他的身体选择不再为了活命而挣扎了,只是自身的感觉似乎突然敏锐了一些,落雨打在身上,竟然有了一丝冰冷。
他倒下了,身体盖住了一片地,压住了一些恶毒的铁蒺藜,靠着自己的身体,为同伴们拼出了一条路来,或者说他现在就是这条路本身了,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是的,其实无论是这些看似有用的木耙,还是之后用来填平壕沟的沙袋,不过就是为了给这些可怜人一个心安,或者说一个希望罢了,真正要想填平一条壕沟,为后面的大部队铺出一条坦途,没什么东西,会比人的尸体更好用。
谢厚胤扶着剑站在后方的高台上,左右来回地眺望着,看着己方的士兵们因为他的一个命令,而前赴后继地向着敌人冲了过去,然后被人好像割麦子一样地收割着生命,可他的脸上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在心里计算着得失,暂时来说,一切其实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关于行军打仗这件事,他一直都有一个准则,那就是劣势的时候一定要搏,一定要相信自己,去创造不可能完成翻盘,而优势的时候,则一定要稳,一定要相信敌人肯定还有后招,故而他虽然这次占尽了兵力上的优势,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小觑过这些凉国人。
正因为如此,哪怕中间对方用那种新式的投石车和弩车对己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也没有太多的震撼感,毕竟直白一点地说,只靠着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牺牲,就能够提前逼出对方之前从来没有展示过的新手段,这实在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哪怕这需要耗费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就是这个道理。
在正前方的战场上,由无数的铁蒺藜所构成的第一道关卡,此刻已经被他们给彻底扫平,这些卫国士兵们见状,亦是精神一振,马上嚎叫着冲向了第二道关卡。
第二道关卡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用一根根巨木削尖了头,交错着捆到一起,撑在地上,这就是最简单的拒马桩,虽然燕州一战后,卫国这边所剩的骑兵并不多,而且骑兵在攻城战里用处很小,可像云楼云梯等物,却是需要越过这些烦人的障碍到比较靠近城墙的地方才能够发挥作用,所以不得已,这还是得靠着前方的卫国士兵们来扫除。
不用说,这又是一道得用活生生的命来扫除的障碍。
“吼!”
突然间,却见有一个光是从体型上来看,就要比其他人大了不止一圈的卫国士兵扒开人群冲了出来,而且挂在他身上的东西,也要比其他人身上那种光靠一根根柔韧的藤条编制而成,里面只是装了些棉花作为填充的“铠甲”要好得多,最起码是一套用在油里浸了很久,十分结实的麻绳所捆成的铁板。
饶是如此,因为那些铁板其实只保护要害,所以像露在外面的手臂等处,这一路上已经被扎得跟刺猬似的了。
只见这人一下子甩开了碍事的盾牌,然后将上面插了好几根箭矢的双手交叉着挡在前面,护住自己的面部,矮着身子往前猛冲,几下便已经跑到了拒马桩的前方。
他猛地怒喝了一声,突然放下双手,抓着前面的拒马桩,将其整个给抬了起来,然后再一发力,给直接丢到了另外一边,趁着还没被城墙上的敌人们反应过来特意针对的这么短短的一点时间,他拼劲全力,不顾性命地左右开弓,很快便为后方的同袍们打开了一条继续向前的通道。
这厮完全就是靠着这一套虽然做工粗糙,但防御能力极佳的铠甲,外加本身就皮糙肉厚,很耐打,而且力量又大,所以强行打开了一条路,可正当他刚刚才松了口气,正欲继续向前冲锋的时候,突闻一阵可怕的响声在头顶炸开。
这种响声其实他先前便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了,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当下脸色一变,就想要赶紧往旁边跳开躲避。
“快闪!”
身后的战友们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也都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奈何,且不说他刚刚搬起这些个个重达数百斤的拒马桩,现在已经非常乏力了,反应能力大不如前,就算脑子反应过来了,身体也不可能做到跟之前一样灵活。
再者说双方现在离的又这么近,以这些靠着机关推动的弩箭的飞行速度来说,几乎是瞬发既至,他一直都闷着头在冲,完全没时间去细看,所以就见他双脚才刚刚离地,正要往旁边翻滚,却听一道劲风呼啸而来,下一刻,一根粗如长矛一般的弩箭已经到了,从前面的肚子进去,一下子就穿过了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一堆内脏和碎肉混杂的东西飞了出去。
“吼!”
肚子上突然破开了一个来回通透,甚至可以看见后面人的大洞,这种剧痛简直无法忍耐,可他到底是身子骨强硬,第一时间竟然还没有死,可看那样子也知道,哪怕是神仙下凡肯定都救不回来了,他踉踉跄跄地哀嚎了几声,一下子倒在地上,气息就慢慢地弱了下去。
这样的惨剧也不止发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事实上,上方的每一架弩车,每一轮射击,最起码都得杀十来个人才会罢休,这时候少说也有数千人已经命丧在这种特制的弩车下了。
单这一小截不过十余米的战场处,拒马桩的这一关,现在就算是勉强过了,后面的这些卫国士兵们,也不管那些被弩箭穿成了糖葫芦串的同伴,再度向前。
他们也不过只是被命运的大手在不断往前推的可怜人罢了,哪怕明知前面是死路,也不能停下来,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极其可悲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再度往前,就见十多个人举着盾牌,顶着头顶的箭雨一起冲上去,脚下突然一下踩空,泥浆四溅,他们猝不及防之下,跌进了凉国这边早就为他们挖好的陷阱里。
陷阱的上面特意被铺了一层非常脆弱的麻布作为掩盖,上面还细心地撒了一层沙土,只是现在因为雨水的浇灌,已经成了一团浆糊,陷阱的里面插满了被削尖的木刺,这些士兵们在得有一丈多高的地方跌下来,因为人在空中,脚下无法借力,就只能一边惊恐地叫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在了那些尖锐的木刺上,惨叫声顿时不绝于耳,只是这瞬间,便又死了十多人。
战场之上,人命如草芥。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人掉下去还发出了凄厉的嚎叫声,后面的人见状,不敢往前,赶紧止步,可禁不住再后面有人冲的急,冷不丁地还被撞下去了几个,这一下去,就全部丧生在坑底,无一幸免。
此时此刻,一个两难的问题就摆在了他们面前,停下来那是不可能的,首先这里离着前面的城墙其实已经不远了,对方居高临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射他们那是一射一个准。
可要是再往前,首先跳肯定是跳不过去的,不说这条壕沟挖得宽,更何况哪怕是同样的距离,在平地上跳和在这里跳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前者失败了还有再来的机会,而这里只要失误了就是一个死字,而且死状极惨,看着下面那些同袍们无一不是被木刺给整个穿成了肉串,那样子是别提有多震撼了,谁敢在这时候选择跳过去?
“快,快!袋子!”
幸好,他们还是有一些准备的,后面的人赶紧拖着那些装了沙子的麻袋跑了过来,只是因为沙土被雨水打湿了,无比沉重,原本一个人就能拖着的袋子,这时候竟然需要两个人才拖得动。
“下面!瞄准!杀!”
城楼上,还有非常明显的人声在激烈地指挥着,而落下的箭矢也开始集中在了这些已经冲到了比较近的地方的敌人身上。
壕沟的这一边,哪怕卫国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结阵,用手中的盾牌在防御了,可还是不断的有人倒下,而每一个倒下的人,就直接被旁边的人给推进了壕沟里,毫不留情。
不大一会儿,这条壕沟便渐渐地被填平了,而最让人所不寒而栗的是,填满壕沟的大部分东西,其实都是人的尸体,沙土只占了很少一部分,就只是这么十来米防线,光这一点,就已经填进去了上百人了,最可怕的是,阵亡的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着。
渐渐的,在后方从容指挥的谢厚胤的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因为像这样的伤亡,就实在是有些多了一点了,更何况后面对方还挖了多少陷阱也说不定,不能再这样用士兵们的生命去冒险了,最重要的是,人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所以他一挥手,身边的旗兵得令,赶紧挥舞起了手中的令旗。
下一刻,一阵非常明显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这就是鸣金收兵的讯号。
就见在后面,正有人拿着一种外形类似钟的青铜器,唤作“钲”,轻轻敲打,就有非常清脆的响声,而前方的士兵们在听到声音指挥,就知道该撤退了。
且不说不撤退本来就算是违抗军令的行为,凉国人的攻势出乎意料的猛烈,其实前线压阵的百户长,千户长等指挥们早就已经有退缩的意思了,只是大将军不下令,他们也不敢停,就只能继续催促着手下的士兵往前送死,虽说战场上不容心慈手软,但还是有些难受的,这时候终于听到了撤军的声音,那只感觉比天籁都悦耳,自然马上指挥着前面的人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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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太痛了,本来是不打算更的这几天,但因为承诺了字数,怕完不成,就爬起来写了一章。
最后重点感谢书友 ??凡 的支持,多谢!
第七十一章 只有成败(上)
随着谢厚胤一声令下,响亮的鸣金声很快便传遍整个战场,乌云之下,从北方来犯的敌人们赶紧手忙脚乱地往后撤退,途中因为还在被这边城墙上的凉国士兵们不停射击,平白又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后,这才灰溜溜地撤回了后方。m.www.uu234.net
再看这边满目疮痍的城楼上,在经过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最先开始的,十里防线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这其中,既有成功击退来犯敌军的愉悦,也有一种在长时间的紧张压抑后所必须的释放,更有一股子惊讶,这是来源于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这打头的一战,竟然被他们给成功地拿下了!
是的,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可以打败敌人呢,甚至于连他们自己都曾经怀疑过自己,不过他们终究还是做到了,哪怕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哪怕他们自身的损失其实也不小。
不说在经过了刚才的一战之后,城墙上的这些人其实早就已经筋疲力尽,脸色惨白,眼神恍惚,拉弓的手臂都已经变得麻木了,扣弦的手指更是早已血肉模糊。
再看城墙上也是一片狼藉,有因为运气不好而丢了性命的士兵们,还有被对方的投石车,弩车等攻城器械抛射过来的巨石,弩箭等等,此刻都还留在上面,不是插进了城砖里,就是砸在城楼上,远远地看着都触目惊心。
更别说己方无论是箭囊里的箭矢,还是那些粗如长矛一般的巨大弩箭,还有千斤重的巨石,经过了刚才这一战之后,都已经消耗得非常严重,几乎见底。
说不得这些敌人们再狠狠心,坚持一下,那这边的攻势将因为后勤跟不上的缘故而不得不先缓下来,失去了城楼上方的火力压制,到时候才是真的危险了。
不过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无论如何,总之已经是既定事实的事情就是,他们胜利了!
而且这也是一场非常重要的,凉国正迫切需要的胜利,哪怕明知道这只是敌人的试探性进攻罢了,但毕竟是他们赢了,这对于一直士气都很低迷的凉州士兵们来说,是一场极为鼓舞人心的胜利!
想那卫晋联军南下燕州,一路攻城略地,莫有挡者,这些可都是凉州人自己都清楚的情报,那么精锐,被凉国上下吹得神乎其神的燕州军都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现在却要轮到他们这些养尊处优,当了一辈子懒汉的凉州兵来做人家的对手,那能有不心怀忐忑的么。
不是说,在这之前,没太多直接逃跑的,或者说动了歪心思想投降的,那都得算是老祖宗在暗中保佑了,所以哪怕这一场胜利的背后,其实远没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可对于这帮很多都是头一次上阵的凉州士兵们来说,绝对是一场值得称道的胜利,最起码,他们不再那么惧怕敌人了。
所谓是人的名树的影,在很多时候,人其实是被吓跑的,而不是真的被打倒的,克服恐惧,直面敌人,这是很重要的一环,一支军队的士气,将极大的影响它的战斗力。
正在众人放声欢呼庆祝过后,趁着敌人还没有再度袭来的空档抓紧休息和打扫战场的时候,却见披挂着一身铠甲的完颜珂尼,带着一帮忠心耿耿的亲兵,簇拥着一个人从跑马道一直走到了城楼上。
这人的外表绝对担得起“丰神俊朗”这四个字,虽然气质很是儒雅,但眉宇之间又带着一股子睥睨山河的豪气,外披一件银色斗篷,内穿一套白色锦缎劲装,脖子上围着一圈价格不菲的狐裘,竟是顾苍!
不过这位“顾苍”,却不似真正的顾苍那形销骨立,摇摇欲坠的骷髅架子的模样,倒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顾氏子弟,浑身上下,精气神十足,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有威严,龙骧虎步,走起路来都十分有气势。
完颜珂尼特意矮着身子跟在一边,谄媚得就跟个狗腿子一样,当下突然一扭头,瞪圆了一双摄人的虎目,看着那帮累得靠坐在城垛边上喘粗气,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士兵们,大吼道:“你们还在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拜见太子?”
众人微微一愣,呆呆地望着完颜珂尼,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爷?
什么太子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颜珂尼快步走了上去,伸出脚,轻轻踢了踢一个正伸长了两条腿,靠坐在城垛底下的士兵,大声道:“快起来,太子爷亲自从京城赶来督战,尔等何其幸运得以瞻仰天颜,还不赶紧起来行礼?”
“哎!完颜将军不必如此!”
顾苍突然也走了过来,然后伸出手,俯下身,轻柔地按住了两个挣扎着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然后抬起头环视了周围一圈,语气十分真诚地说道,“诸位今天在这里,为了我凉国抛头颅,洒热血,我顾苍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诸位英雄的礼,要说行礼,也该是我来向你们行礼才是,诸位英雄,请受顾苍一拜!”
说罢,他竟然真地就这样弯下了腰,然后高举双手,朝着左右两边已经看傻了的士兵们分别行了一个大礼致意,旁边的完颜珂尼矮着身子看着这一幕,顿时面色难堪地上前劝道:“太子爷,您。。。。。。”
顾苍很是坚定地一摆手,望着周围已经动容的士兵们,朗声说道:“哎,完颜将军不必再说了,诸位英雄,且放下心来好生休息,接下来还有大战,但我不会走,我顾苍今日,将与诸位英雄站在一起,以我等血肉之躯,共同铸就我大凉的万里长城,众人一心,何人敢破?谁言我大凉无人,今日我眼前的,尽是千古豪杰!”
众人听到这,内心的感动之情,无以复加,都赶紧挣扎着,互相搀扶着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激动的泪水,接着自发地开始高喊了起来道:“大凉无双!太子万岁!大凉无双!太子万岁!”
话虽然是稍微逾越了一些,但整个大凉上下,谁能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大凉未来的“万岁爷”呢,更何况在这种时候,谁还会特意来计较这个,真要这有这种人,只怕要在群情激愤之下给分尸了不可。
“好了好了。”
完颜珂尼突然一伸手,强行止住了众人的欢呼声,然后向顾苍邀请道:“太子还请随末将这边来罢!”
说罢,他便与手下这些从燕州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亲兵们一起,带头往右边走去,看那样子,显然是要带顾苍一起巡视整个防线的意思,而这边太子爷突然到来,并且明言要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消息,也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地让整个防线再度沸腾了起来。
不提城墙上突然爆发出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高台上的谢厚胤突然冷冷一笑,然后猛地一挥手,朝着旁边之人沉声下令道:“按照先前的安排,去把那些俘虏都推出来!”
过了一阵之后,耳听得一阵激昂慷慨的鼓声大作,号角声不停,显然又是进军的信号,然后就见有一帮被人绑着双手的人,被后面卫国的士兵们很是不客气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些人可不是别人,那都是卫国人特意从燕州抓来的俘虏们,绝大部分都是些与世无争的老百姓,可也有少部分是被俘虏的士兵,在凉州边境外面白养了大半个月,就是为了今天。
从城墙上站着往下看,就只见一群好似蚂蚁一样的人,从对方的阵营里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往这边前进。
这一段十里防线的正前方,一个个因为一天就只有一顿稀粥来勉强保命,饿得是面黄肌瘦,几无人样,走路都晃悠的人,被卫国士兵们给推了出来作为肉盾,虽说这些人手无寸铁,而且看那虚弱的身体状态,这边的凉国士兵一个少说得打对方数十个,可他们带给凉国这边的压力,却是不比先前少多少。
驻守关卡的士兵们全都趴在了城垛边上,探着头望着下面,看着这一幕,脸色都隐有愤怒,一个个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首先这帮人肯定不是卫国人自己来冒充的,不说那虚弱的样子做不得假,而且燕州人的相貌就跟其他地方的人迥异,是不是燕州人,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就算这里面真的混了一些卫国的士兵,只怕也不多,最关键的是,别忘了现在守城的主力是谁,那可是以前的熊罴军,换句话说,下面的这帮人几乎都是他们的家乡父老,那能认不出来么?
更重要的是,就算你不认识,或者说装不认识,但这些人就这样直愣愣地往前走,你杀他们吧那是纯属浪费箭矢,可看着不管又不可能,卫国人就躲他们中间等着使坏呢。
况且顾苍出现的时间也很有些意思,他既然现身了,那除非他主动让权,不然按照规矩,这指挥权肯定得落在他的身上,就算顾苍肯主动让出来,把指挥权给完颜珂尼,但不管是现在还是事后,外人也还是会觉得这次战役作为主导指挥的是顾苍。
再说直白一点,若是今天他们就这样射杀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大凉子民们,这对顾苍的名声打击是很大的,可如果他们选择置之不理,那之后出了什么问题,失守了,顾苍也讨不了好,那现在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呢?
第七十二章 只有成败(下)
莫要怪敌人的招数阴损,无所不用其极,在这处战场上,无善恶之分,唯以成败论英雄。www.uu234.net
这些命途多舛的燕州俘虏们被后方的卫国士兵们拿着刀,强架着逼了过来,城墙上,顾苍与其他的凉国士兵们一样,都扒着城垛,探头望着下方的情况,脸色阴沉得就跟头顶的乌云一样,让旁边的人望而生畏。
完颜珂尼与一众亲卫们一起,一直扶着刀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保护着顾苍的安危,既没有浪费时间去看下面的情况,也没有多嘴提什么建议,显然是在静待这位太子爷自己拿主意。
“救命!”
“救命!”
“救救我们吧!”
“救命啊!”
“开门!”
“开门!”
“快开门!”
“救命啊!”
前方高耸的城墙落在这些精气神都已经被消磨干净的可怜人眼里,无异于是最后的一点希望,只要进去了,那就安全了,正是因为抱着这种其实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都不需要后面的敌人怎么威逼,很多人都努力地强撑起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往前跑去。
眼看底下的这些人是越走越近了,后面再度席卷而来的卫国士兵们也一直在步步紧逼,倒是这边城墙上的守军却一直没有做出相对应的反应。
正在这时,一脸阴沉之色的顾苍扶着两边的城垛,突然探出头,鼓足了中气朝着下方大吼道:“底下的人再敢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有他这位大凉的太子爷带头,城墙上一直在望着下方发愣的守军们也都随之清醒了过来,跟着一起朝下方大吼,数万人的声音整齐如一,回荡在战场之上,以确保下方的人能够听到,而一部分机灵的士兵也顺势拿起了手里的长弓,搭上箭,遥遥对准了下方作为威慑。
眼见这种情况,底下前进的人们无可奈何,只能赶紧先停下求饶。
“别杀我们!”
“别放箭!”
“求求你们了!别杀我!”
“我是凉国人啊!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们都是凉国人啊!别放箭!救命!救命!”
“别放箭,别放箭!”
这些被俘虏的燕州百姓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何尝又不知道自身的处境是什么样的,卫国人拿他们的命作为要挟,让他们成了一把正在刺向自己人的刀,可他们有的选么,毕竟有机会活下来的话,谁又不想去抓住那个机会呢?
他们之中,有人恨后面的卫国人用心险恶,也有人恨前面的自己人见死不救,甚至于还要反过来射杀他们,可此刻手无寸铁的他们被双方夹在中间,早就已经失去了自由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了。
“快走!不走就死!”
正在三方人彼此僵持的时候,突然间,卫国这边一个千户长直接迈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然后一挥手,一刀砍倒了一个正在原地静默等待的燕州俘虏,随着一声惨叫响起,后者直接干脆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同样的事可不止发生在这一处,而是好像放鞭炮似得一连串爆炸在这一条漫长的进攻线上,本来已经因为城墙上守军的威胁而停滞下来的人群,只能再度往前移动了起来。
再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他们也没办法,后面跟着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敌国士兵,杀起他们来那可是毫不留情的,但前面城墙上的好歹算是自己人,说不得其实只是为了吓吓他们,未必会如何,就算真的动手,也会有顾忌,这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谁都懂,所以他们只能一股脑地继续往前跑。
“停下!”
“停下!”
“停下!”
“快停下!”
城墙上方的士兵们见状,一时之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了,因为没有得到上头的命令,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随便乱来,所以只能尽量地扯着嗓子喊着“停下”,寄希望于他们不要再往前冲让这边难做。
顾苍望着下方继续逼近的人群,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眉头一会儿深深地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陡然间,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咬牙,转头朝着完颜珂尼喊道:“杀!必须杀!所有后果,都由我顾苍一力承担!”
完颜珂尼整个人的精神也是随之一振,当下赶紧扭过头,板着脸向身后的亲卫们吩咐道:“都听到了么?太子说杀!赶快传令给其他人!快!”
忽然,却见一个外表五大三粗的亲兵直接流下泪来,一会儿看向那边刚下了命令就又转过头去的顾苍的背影,一会儿又看向面前神色威严的完颜珂尼,忍不住哀声道:“大将军,太子!不能杀呀!可不能杀呀!”
完颜珂尼身边的亲兵们,那肯定都是熊罴军出身,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燕州人,所以他之前趁着不注意往下一望,不说认出了什么熟人,但还是非常轻松地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他们的同胞,现在要让他们对这些已经足够可怜的燕州同胞们下杀手,那怎么可能,毕竟这帮人之所以会沦落至此,他们熊罴军是不是也得负一定的责任呢?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
完颜珂尼见竟然有亲兵反抗他的命令,忍不住熊掌一挥,一巴掌下去,差点没给眼前这个满脸泪水的年轻人拍晕了过去。
“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么?难不成你小子要抗命?”
话音刚落,这一众跟着他身边多年,可谓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亲兵队伍里,一下子连续跪下来了十几个,都眼巴巴地抬起头,望着这边一脸怒容的完颜珂尼,一起乞求道:“大将军!可不能杀啊!大将军!那可都是咱们自己人呀!不能杀呀!”
“妈了个巴子的!”
完颜珂尼见这帮胆大包天的小子们竟然跪下来一起拦在他的身前,颇有些逼宫的意思,顿时更加生气了,虎目圆睁,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了弯刀,大吼道:“大敌当前,谁敢抗命,老子就杀谁!你们他妈的胆子肥了?连老子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说罢,他手一挥,直接把手里这把堪称是吹毛断发的弯刀给架在了打头这人的脖子上,而后者哪怕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丝,却仍旧眼睁睁地望着他,表情里都是一副恳求的意味,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完颜珂尼怒极,正欲直接动手,杀鸡儆猴,却不料身后的顾苍突然转过了身,然后一把牢牢地抓住了他握刀的手,然后朝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亲兵们呵斥道:“糊涂!难道就为了救下面的这一点人,就要让整个凉国,无数的百姓遭受苦难么?只要咱们赢了这一仗,就能夺回失地,就能帮你们拿回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园,而一旦输了,底下的这些人同样会死,卫国人既不会放过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到那时,我们将再无报仇雪恨的机会,想想之前战死在燕州的数十万同袍,难道我们就不该为他们报仇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又快又急,振聋发聩,面前跪着请命的这些亲兵们被说得是哑口无言,咬着牙认真地思量了几息后,突然有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一转手从身后拿下了背着的长弓,快步走到了城垛中间的空挡处,从旁边的箭囊里直接捻起了一根箭矢,搭在弦上,稍稍瞄准,便直接往下射出。
“咻!”
“啊!”
只听得上方的弦声一响,不过一息的时间,下一刻,下面便随之传来了一道微弱的惨叫声。
有这一个人带头,再加上其他士兵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人,毕竟他们是军人,孰轻孰重,他们当然拎得清楚,刚才只是因为事情落在了自家人的身上,便一下子慌了神而已,被顾苍骂醒之后,还是很快地就进入了状态。
“杀!”
“杀!”
“杀!”
顾苍和完颜珂尼两人的命令被旗兵们用晃动令旗的方式迅速地传达了下去,整条防线上傻愣了老半天的凉国守军们,都开始随之陆陆续续地向下方渐渐逼近的人群发起了进攻。
谢厚胤站在远处的高台上,望着这一切,只是默默冷笑,毫不在意,因为敌人的一切反应,其实都还在他的预料之中而已。
都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做将军的能有几个会是心慈手软,举棋不定之辈,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一战关乎国运啊,不管是谁来指挥,都不可能放任这些看似无害的俘虏们过来,再加上己方军队一直都跟在这些俘虏们的背后渐渐迫近,并且随着距离的拉近,已经在发起进攻了,所以对方就更不可能不进行反击了。
故而这些俘虏们其实简单点说就是肉盾而已,能挡挡箭,做下沙袋,再扰乱一点上面这些守城的凉国士兵们的心态,那就足够了。
而且因为敌人中间犹豫了这么一小会儿,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并没有增添什么额外的损失,就已经顺顺利利地再度来到了先前他们退走的地方。
第七十三章 城头大战(上)
随着卫国人重整旗鼓之后再度袭来,十里战场上,重现了先前双方隔空对攻的场景,底下的卫国士兵们大多都用双手顶着盾牌不断往前,只有一部分人留在后面,站在原地,专门负责对城墙上方的凉国士兵进行火力压制,弓箭,弩车,投石车等等专为杀戮而生的器械轮番上阵,整个战局比先前更快地进入了白热化,杀红了眼的两边阵营下,士兵的伤亡都在急速地上升着。
刚刚成功地越过了第一条,已经被满满的尸体给填平的壕沟,这些出身燕州的俘虏们顾不得脚下那种让人由衷反胃的柔软感觉,以及心里不自觉产生的不适感。
哪怕被踩到的人甚至还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呻吟,显然是还没彻底死透,可他们也只当是一种恍惚的错觉而已,在这种人人都可能会死的惨烈战场上,谁还有心情去管其他呢?
这么多天在环境极差的敌营里就只靠一点没几粒米的稀粥续命,其实他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这时候完全是靠着一种求生的意志强行压榨出身体最后的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有惊无险地顺利穿过了原本放着拴马桩的区域,最前面这一批俘虏根本就没注意,或者说陷阱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单靠注意不注意便能发现的,冷不丁一下子踩空了,跑在最前面的一排人瞬间消失,紧接着又是一阵异常凄厉的惨叫声从坑底响起。
不用说,底下肯定又多了一排“肉串”了。
上面的凉国士兵们,尤其是那些原本出身熊罴军的人一见到这个可怕的场景,心中十分不忍,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刚才便已经很放水了,难不成还要特意提醒对方前面有陷阱么?
先前他们一是觉得底下这些到底都是自己人,他们身为军人,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下不了杀手的,二是觉得平白浪费有限的火力在这些毫无战斗力的俘虏身上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他们一直都在专注于攻击后面紧跟着过来的卫国士兵们,这也是为何这些随便被碰一下就会倒下的俘虏们却可以很顺利地一直往前走的原因,可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特意提醒这些人前面有什么陷阱,孰轻孰重,必须要分清。
“给老子下去!”
眼看这些本就是用来在前面为己方探路的俘虏,竟然敢停在壕沟前面驻足不前,后面一直在默默地忍受着头顶箭雨攻击的卫国士兵们就不愿意了。
这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谁来指挥什么,哪怕他们当兵之前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可战场就是战场,它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变成一个满口脏话,杀人不眨眼的士兵。
何况凉国人对他们而言,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里只有你死我活而已,所以这些卫国士兵们从后面赶上来,直接上去就是狠狠地一脚,将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们给踹了下去,虽然紧接着,好几个下毒手的人马上也被上面的凉国士兵给乱箭射死,尸体摇摇晃晃地跌入了壕沟里,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就是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把这帮俘虏带来了凉州,而且还浪费粮食喂了好些日子的意义所在,就是要用他们的命来为己方当肉盾探路,以及填坑,所以早早就被告知了该怎么做的卫国士兵们连推搡都不必了,要么直接上去一脚把他们给踢下去,要么就直接一刀砍倒他们,然后将尸体丢下壕沟便是。
“啊!”
“不要啊!”
“不要,不要,不要啊!”
“不要杀我!”
“老子跟你们拼了!”
“啊!”
随着卫国士兵的痛下杀手,在这第二道壕沟的前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几乎每一息都有数十人正丧命与此,甚至都无需后面的人特意搬来专门针对壕沟而生的“桥车”,这条壕沟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尸体所填平。
所谓桥车,其实就是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搭建起一条供人通行的小桥的木车,由四人合力推到壕沟边上,摇动机关,就有一块厚实的木板被放下,然后进行拼接组装,只是因为下雨过后,土地过于泥泞,实在是不好通行,再加上数量也不多,所以先前并没能立即用上。
人命在这时候卑贱得就跟地上的泥巴一样,根本就不值钱,每一刻失去生命的人都不知凡几,各种攻城或者守城用的器械和招数也都在轮番上阵,互相比试。
所谓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双方此刻那是各展神通,互相针对着彼此的依仗,好似两个武林高手对决,你来我往,不停过招,短时间内,看样子这战局似乎是已经僵持住了,可下一刻,一种让城墙上的凉国守军们都感到恐惧的东西出现了。
那是一座高度几乎与这边城墙等同的庞然大物,上面是一个四方形的头,正对着这边的一面开着一些箭孔,下面是交错支撑的架子,而底下两边各有八个轮子,陷在泥里,得需要整整二十余人在两边合力往前推动,以及更多的人在举着盾牌等物随同保护,以及随时替换下不幸中箭的同袍。
这,就是在攻城战里远比投石车以及弩车等物更加可怕的“云楼”。
投石车虽然说威力巨大,而且射程极远,但因为准头很难把控,所以在攻城战里,它们造成的破坏主要是针对建筑而言,对上面的人杀伤力并不多,大多只是附带而已,而弩车在攻方这边亦是同理,因为它无法突破厚实城墙的阻拦,所以也就很难直接伤害到上面的守军士兵。
但云楼就与它们完全不同,虽说云楼里真正参与作战的,其实都是藏在上面那个四方形“小房间”里的士兵们,所以其实射程和表面上的威力都是远不如投石车与弩车的,但因为它的高度足够,一旦突破到了离城墙较近的地方后,反而能对城墙上面的敌人造成一种强大的火力压制。
而最让凉国人这边感到无奈的是,虽然说头顶的雨势已经渐渐地变小了,但到底已经下了这么久,且不说这些构成云楼主体的木头早就已经被雨水给浸湿了,很难直接点燃,而且他们之前特意准备的火攻之物,大多也都已经被雨水给浇灭了。
对云楼威胁最大的火攻因为天时而无法顺利施展,但如果要硬来的话,对方都躲在云楼里面,隔着一面“盾牌”,只从小孔里面往外面射击,其实比他们这些缩在城垛中间的人还要难以被人所针对。
虽然说因为双方的距离变近了,其实凉国这边的新式弩车对它的破坏也很大,但整个战场上的形势已经开始渐渐地偏向了卫国这边,原因无他,当城墙上的守军无法再占据火力优势进行压制的时候,卫国士兵就可以非常从容地从后方赶来了。
与先前一样密集,杀死了不知道多少卫国士兵的可怕箭雨落在了这好似高台一般的云楼上面,可基本上全都插在了表面上,哪怕这一面木墙都已经被射满了,但对于里面的卫国士兵却是一点威胁也没有。
完颜珂尼抓着盾牌里面的手把,举在斜上方,矮着身子挡在顾苍的身边,为他抵挡着敌人不时落下的箭雨,同时朝着他大声问道:“太子,该怎么办?”
顾苍眼神幽幽地望着那些极其可怕的攻城云楼,观察了片刻后,叹了口气,无奈道:“唉,还能如何?只有让弩车和石炮对准它们下面的支架攻击,那才能有用,让其他士兵们都专注拦截下方的敌军吧。”
石炮是一种靠机关发射巨石的武器,类似投石车,但无法移动,而且也远不如投石车那样,靠着长长的杠杆,可以抛射千斤巨石到三百米开外,石炮就是一种专门针对那些已经突到了近前的敌人们所准备的一种守城器械。
顾苍的命令在完颜珂尼的大声传达下,得以被快速地执行了下去,却见城墙上的箭雨攻势由原本针对云楼迅速地转为了继续对下方的敌人进行压制。
虽说己方的伤亡仍旧不断地在增加着,但一是有着刚才的一场胜利作为基础支撑着,所以这边的士气丝毫不减,胆气足,自然就不会退缩,其二是因为身处其中,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地进行着,整个人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旦有人倒下了,后勤的队伍该拖下去救治的去救治,该直接堆在尸堆里就堆在尸体堆里,后面的士兵自动上前填补空位继续攻击,完全无暇去思考其他有的没的。
双方的人数差距虽然大,但这战场上也不是说数万人拉开和这十五万人对射,其实真正在参与厮杀的人数不算多,所以短时间内卫国这边在人数上的优势是体现不了太多的。
“轰!”
而听得石炮发动的轰然震动声,就见一块块小了一号的石块从城墙上飞射而出,落在了云楼下方的支架上,很是干脆地直接将其给拦腰砸断。
双臂力气再大的箭手,因为弓箭本身的局限性,箭矢也很难穿透这些厚实的木头,可这么大的石头从上面抛射下来,落在上面,可不就是一下子砸断的事情么?
一根断了其实没有关系,上面的士兵只是感觉下面整个晃了一下,有些歪斜罢了,可下一刻,同样的一边再度断了一根柱子后,云楼上方,也就是用来安放这些士兵们射箭,以及等下登上城墙的地方,其外观就好似一个后面一面墙没来得及砌的小房间似得,就这样整个往旁边倾斜了过去,里面的士兵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滑倒了,然后全部摔在了歪斜的这面墙上,这一下顿时是更加加剧了它重心的偏移。
“吱呀!”
整个云楼慢慢地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上面的士兵们吓得亡魂大冒,不敢耽搁,赶紧手忙脚乱地扒到了后面,探出脑袋往下一看,原本供他们方便上下的梯子早就已经被砸烂了,正在犹豫的时候,整个“房间”突然又是一晃,他们再不敢犹豫,全部惨叫着,努力挥舞着双臂往下跳出。
只可惜,这与城墙等高的云楼,上下垂直十余米,这些人落下来岂能有活命的道理呢?
除非是身手特别矫健的,中途能够拉住什么攀附物,不然落下来铁定就是一个死字了。
第七十四章 城头大战(中)
高达十余米的庞大云楼,在被一块块抛射出来的巨石给砸断了大梁后,很快便因为重心不稳而倒塌了,不光是原本留在上面的士兵十不存一,而且连累得底下人也都遭了秧,连带着被砸死了不少。www.uu234.net
可相对于这样一座大型的战场而言,被砸毁的云楼毕竟只是少数,且不说这一轮石炮攻击之后,下一轮发动又要再等上良久,关键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底下的卫国士兵们已经成功地渡过了第二道壕沟。
后方的桥车虽然姗姗来迟,但仍然发挥出了它的本来作用,停靠在深深的壕沟边上,旁边的士兵们转动机关,上方可以折叠的木板便随之被放下,在彻底固定住之后,就可供这些体积不小,重量也不低的大型攻城器械从上面缓缓通过。
依旧完好的云楼被底下的士兵们推动着继续向前,哪怕已经压弯了这座临时搭建的木桥,可等到它们彻底通过之后,木桥也没有崩塌,这都得益于先前在营地里的无数次演练,卫国人在这些日子里可不是白忙乎的。
顺利地通过了第二道壕沟之后,这里离着前面城墙的直线距离,其实已经不到四十步了。
眼看离城墙越来越近,那些负责搬运云梯的卫国士兵们顿时精神一振,因为只要他们抵达敌人的城墙下方,搭上云梯,再配合旁边一座座云楼的火力压制,到那个时候,可以说,这次攻城战,他们已经赢了一大半了,因为一旦进入城头的近身战后,卫国这边兵力上的优势就会体现得愈加明显。
一旦有人登上城头,那就代表着凉国人主宰战局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而一旦一处防线宣布告破,连带着凉州整个边境都会很快陷落,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正在卫国人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陡然间,只见前方原本平整的土地突然一掀,一下子冒出了一根根锋利的长枪,一下子全力刺出,刚刚才满心欢喜冲上前的卫国士兵们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捅了个透心凉。
却不想,这第三条壕沟竟然一改先前的套路,在里面藏了人!
这就是陷阵营,他们处心积虑地埋伏于此,就是要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靠着自身的勇武尽量地阻拦敌人,哪怕是一刻也好,而且就这个情况而言,这帮躲在壕沟里良久的伏兵是绝无可能全身而退了。
他们自己,亦是知道这一点,或者说打从他们主动加入这个计划的那一天起,他们就知道自己会死,可正因为如此,他们反倒无所畏惧,只盼着努力杀敌,为国尽忠!
这些可都是出身熊罴军的精锐战士,个个是膀大腰圆,挨着站在一起,就跟一堵墙似的,人人身上都穿戴着厚实的铠甲,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杆长枪,腰间挎着燕州最为传统的弯刀,踩在满是积水的壕沟里,沉着脸,虎视眈眈地看着前方如潮水一样涌过来的卫国士兵们。
这里,已经是敌人到达己方城墙前的最后一关了,只要卫国人能够顺利地通过这里,只需再走区区几步路,就可以抵达城墙下方,之后只需搭上准备好的云梯,便可以顺利地攻上城头。
“杀!”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能从燕州一路打到凉州,这些卫国士兵们也不是怯战的孬种,更何况眼瞅着离成功就差一步,他们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弃,所以直接拔刀冲了上去。
“杀!”
熊罴军更是以无畏著称的铁血强军,这时候那是丝毫不惧,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然后朝着前方的敌人刺出,整个场面呈现出了一种非常奇异的韵律感,就见他们往前狠狠地一戳,再一收,眨眼间的事情而已,可前面卫国士兵们的身上便已经多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然后都捂着要害惨叫着倒下了。
如果就这样互相毫无配合地往前愣冲,那面对这些配合极好,懂得互相掩护,补刀的熊罴军来说,就是送死而已,杀他们不比杀猪宰羊困难多少。
所以在连续几次冲杀皆铩羽而归之后,再加上头顶的箭雨也没停过,伤亡一时之间急速增加,卫国这边就先受不了了,有人赶紧站了出来,高声指挥了起来。
“别上!别上!放箭!快放箭!”
众人听得命令,赶紧驻足,然后离着一段距离弯弓搭箭,齐刷刷地朝着壕沟那边的敌人射去,却不料,这帮身经百战的熊罴军直接一缩头,消失在了原地,而那些来势汹汹的箭矢则全都落在了空处。
卫国士兵们见状,忍不住再次涌了上来,但下一刻,刚刚才躲过了一轮箭雨的熊罴军士兵们又冒出头来,手持长枪,再度使出了同样的招数,顿时又扎倒了整整一排卫国士兵。
“啊!”
“啊!”
“啊!”
各种惨叫声那是不绝于耳,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前面堆积的尸体竟然已经有了厚厚一层。
好一个熊罴军呀!
只要敌人站在远处以手头的弓箭射之,他们便直接缩头躲进脚下的壕沟里,贴在土壁上,只要一听到敌人又冲上来的动静,便再度爬出来现身攻击,短时间内,倒还真有些让卫国这边无可奈何了。
可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且不说他们在人数上是处于绝对劣势的,而且等到卫国这边的士兵终于反应过来,结成防御能力最佳的铁桶阵之后,举着盾牌往前步步逼近,他们就算杀的了一个,自己也会转眼间被敌人所杀。
当熊罴军的战士们又一次躲过了敌人的箭雨后,从壕沟里再度站起,可看着眼前盾牌连着盾牌,将所有人结成一块的大阵后,脸上顿时也出现了一抹无奈之色。
被安排在这里狙击敌人,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区别不过只在于死之前能拉多少敌人一起垫背罢了,所以不管面对再多,再强大的敌人他们也不至于慌乱,只是看着这好似乌龟一样的阵势,他们就有些无从下口的感觉了。
“杀!”
容不得他们细想,因为敌人已经突破到了近前,他们一齐发出了一声怒吼,再度向着敌阵出枪!
虽然他们已经尽量地在往盾牌中间的一些缝隙中扎去,而且他们多年所经受的训练也可以保证做到指哪都能扎中目标的程度,可卫国人终究也不是什么无能的废物,眼看长枪扎来,阵势顿时一变,手中的盾牌一挥,挡了一下突过来的枪势,然后趁着对方来不及反应抽回长枪的瞬间,拔出长刀,一下子砍在了枪头的链接处,将枪整个头砍断。
虽说也有不慎被对方扎中了要害或者是腿部倒下的,可紧接着后面马上就有另外的人直接填了上来,眼前的敌人就仿佛是无穷无尽的一般,杀了一个,马上又冒出一个。
有人在抽刀砍断了扎过来的枪头之后,突然用手臂夹住了枪杆,一使劲,竟然想要与对方拔河,却不料正好落入了熊罴军这帮力大无穷的壮汉们的下怀,一个个直接被拉了过来,脚下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直接倒在了敌人的面前,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一刀砍下了头颅。
战局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只可惜,刚才这一下子杀死的卫国人虽然也不少,可卫国后方的大军已经侵到了他们的近前,而且因为熊罴军的阵势已经被破坏,不能像之前如一道城墙一样去阻拦敌人,所以很多人直接踩着尸体跳入了壕沟之中,落在了他们的中间,发了狠地到处挥砍,顿时将凉国这边的阵型扰乱得更加彻底。
因为自己人和敌人现在都混到了一起,上面的人投鼠忌器,也不敢怎么乱往下射,只恐帮了倒忙,就只好继续针对后面源源不断赶来的卫国士兵们。
虽然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但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专门为此训练过的熊罴军士兵们怡然不惧,以三个人一队,背靠着背,结为攻守兼备,最好应付此刻局势的三才阵。
他们各自手里都握着锋利无匹的弯刀,三人同心,一起怒吼一声,便往前杀出,与敌人过几招之后,又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地回到原位,继续结阵,绝不给敌人从后背偷袭的机会。
靠着平日里刻苦的训练,以及人在绝境之中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哪怕在人数上他们出于绝对的劣势,可依然与卫国士兵们厮杀不停,打的是有来有回,壕沟里乱成了一片,而卫国士兵们一时之间也不好继续向前。
不断有人倒下,其中既有被弯刀所砍杀的卫国士兵们,也有这些英勇无畏的熊罴军战士,战事开始变得愈加惨烈了,城上,城下,皆战做了一团。
三才阵虽然是攻守兼备,可也不能完全弥补人数上的巨大差距,一旦少了一个,阵型被破,剩下两个人便死得极快,所谓是双拳难敌四手,地上的熊罴军大多都是被乱刀砍死,尸体上的伤痕那是触目惊心,看得人忍不住垂泪感叹。
慢慢的,包围圈里的熊罴军战士越来越少,一刻钟之后,第三道壕沟里埋伏的熊罴军士兵终因为寡不敌众,已经尽皆成了一具具不那么完整的尸体,而历经了千辛万苦,战损已有数万的卫国大军,此刻也终于是成功地走到了凉州的城墙下!
接下来,就要轮到云梯登场了。
云梯可并非只是简简单单一架架长长的梯子,那靠上城墙根本就不稳定,被城墙上面的人合力一推不就翻了么,所以事实上,云梯是一座座高台的模样,底下也安装了滚轴和车轮,是靠着底下士兵们的推动而转移的。
其构造上来说与云楼差不多,正面是一个平面,用来与敌人的城墙贴合,上面有铁钩,专门用来勾住敌方的城墙,而后面则是一道斜面,切出了台阶,就好似一道楼梯一样可以供人攀登。
非但如此,云梯的中间并不镂空,所以踩着是很实在的感觉,更直白一点说,就好比是从城墙这一边临时造了一条跟另外一边一模一样的跑马道,区别只在于这条跑马道是可以来回移动的。
上面的凉国士兵们自然也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哪儿敢放任这东西直接过来,一时之间,火力都对准了这些云梯以及底下正在努力推车的人,但顾了这头就顾不得那头,却见已经靠近的云楼上方,突然射出了一道道铁钩飞索,牢牢地勾在了城头上,然后就见一个个嘴里咬着刀的人,顺着飞索就从上方滑了过来。
“呼哈!”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就来不及反应,这帮人直接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城头,然后嘴巴一松,抓着手里的长刀,迎上了杀过来的凉国士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