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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公子南伽     沧海纪txt下载     沧海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帝王之道

    奔雷声声急,落雨点点快,整个天与地之间,很快便出现了一种会让身处其中的人,不,应该说哪怕是旁观者,也都会由衷地感到敬畏和恐惧的可怕场景,那是独属于大自然的瑰丽奇景!

    头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一团团乌云落得极低,给人一种好像触手可及,却又无法喘息的压抑感,沉甸甸地落在周围每一个人的心头,云层滚动间,移动极其迅速,看那样子,就仿佛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m.www.uu234.net

    越是压得低,云团便越是褪去了那种压迫感十足的乌黑之色,转而成了一种深邃的,就宛如大海一样的深蓝色,陡然间便见电光一闪,雷霆在厚实的云朵中乱窜,出现了一种枝杈般的美妙图案,刹那间照彻天地,几息之后,便会听见雷声滚滚,摄人心魄,天地之间,一片嗡鸣。

    接连成线的雨水自天空之中倾斜而下,好似源源不绝地坠落下来,将原本只是暗潮汹涌的河面打得遍是炸开的水花,河水随之愈发高涨,上游的水冲下来,甚至还形成了一股股浪潮,飘荡拍击在岸边,这一来一去,卷动得岸上的泥土和沙石都一起随之落到了河水之中,顿时将河水的颜色渲染得愈发暗沉,天地之间,四面八方都有狂风席卷而来,水流也随之变得愈加迅捷,就好似铁骑汹涌,势不可挡。

    这是天地自然所形成的伟力,这是一种会让万物万灵,都感到畏惧和无奈的可怕力量,能够在其中挺直胸膛站立,就已经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场暴风雨,来的其实不算偶然,因为这本来就是卫国传统的最后一轮雨季而已,只能怪顾玄等人倒霉,并且不识天气。

    好似坚固的壁垒一样矗立在河岸对面的山崖顶上,尉迟立德披戴着一套完整的家传暗红色铠甲,安静地站在悬崖边,完全靠着目力遥望着对面,那一顶顶掩映在一片黑幕之中,唯有那电光闪烁的一刹那才能勉强看清的帐篷,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如此天气,不能说是天助,但最起码,对方是绝无可能在这种时候从这里渡河的,说不得,大概是要被迫转移了,因为河面已经随着连绵不绝的雨势越涨越高,别说对方手下都是些完全不识水性的罗刹族,就算是那些熟识水性的浪里白条,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下水,因为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一个浪打过来,漩涡一转,再勇猛的汉子也得被吸下去成了河中冤魂。

    但若是对方因此而选择转移,倒也是一个大麻烦,虽然那样对方会耗费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跑来京城,但说到底,前线的情况他也不清楚,来回这么远,消息传递极慢,他一旦战败,京城陷落,亦是成了大卫的千古罪人,所以他并没有彻底地放松下来。

    假如对方真的趁着这个机会,借着雷雨夜的优势,留下一部分兵力佯装出还在这里的样子,另外的兵力绕去别处,他一旦手脚慢了,这一万人赶不回去,京城守得住么,哪怕说浅滩的水也涨起来了,但凡事就怕万一。

    越是这种看起来得天时地利相助,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其实就越不能放松。

    想到这,他马上转过头,朝着还候在身边的士兵们下令道:“立即让韩勇带齐三千人,沿江巡查,不得有误,一定要提防敌人从别处偷偷渡河!”

    一下完令,老人心里突然又有些憋屈,虽说人家手头是些未经训练,不识水性的罗刹族,可他这边又能好上多少呢,什么皇城禁卫军,其实不过就是一群吃空饷的闲人而已,真正上过战场的都没几个,只能说是比一般人好些罢了,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正面作战肯定是要尽量避免的。

    “回去吧!留一队人看守着就够了,今夜是不会出事的。”

    这样可怕的雷雨天,他断定敌人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从这个地方强行渡河,再加上到底还是年纪大了,雨水淋在身上,寒气入骨,确实非常难受,便先带人回去了,只是以防万一,还是留下了一队人暂时看守。

    与此同时,在这片宛如天堑一般的山崖的对面,在那片黑漆漆的河岸上。

    汹涌落下的雨水打在帐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敲击声,狂风好似一只只大手,将整个坚实的帐篷都吹得剧烈摇晃了起来,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罗刹族战士躲在里面,仿佛是可怜又无助的小兽。

    中央最大的一顶帐篷里,顾玄一手扶着灯火摇曳的油灯,面色坚毅,凝神看着眼前的地图,另外一只手拿着炭笔,在上面不停地勾勾画画作为补充。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慢慢变大,帐篷外面很快便传来了一个声音,从语言上来说,显然是个罗刹族的汉子,语气上显得十分恭敬,同时还带着一股子畏惧和讨好。

    “王爷!”

    顾玄因为过于专心,再加上帐篷一直在摇晃,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直到对方突然出声,他这才微微一愣,紧皱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语气也罕见的没了那么多的威严,平静地道:“进来吧。”

    进来的这人音译过来的名字叫做萨克,原本就是鬼鹫部落的人,是摩罗贝提的属下,故而也就是最忠心的那一批人,再加上十分勇武,所以被委以重任,按照大凉的官职,算是千户长,有这么一层关系,再加上顾玄那惊天动地的三箭之后,整支队伍,包括他,就没有不服的。

    萨克的脸上带着一股崇敬之色,弯下腰,恭恭敬敬地以人族的礼节问候道:“王爷您找我吗?”

    顾玄见状,眼神之中,竟然罕见的多了一丝不忍之色,他放下手中的炭笔,沉默片刻,突然道:“萨克。”

    萨克刚刚直起身来,赶紧又弯下腰,学着别人抱拳道:“在!”

    顾玄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萨克啊,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以与本王说说么?”

    萨克被问得一愣,完全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当下抬起头,黑漆漆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顾玄见状,再度开口为其解释道:“你和其他人,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家乡,又跟着本王千里迢迢地跑来了这里,而且随时还有死亡的危险。”

    萨克听完,反倒是如释重负,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对比强烈的大白牙来,他道:“我们婆罗纳族,世代都追随着强者,而死亡也是战士的荣耀,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就绝不会退缩!”

    顾玄却是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没有人是应该去死的,没有人需要为了他人的理想与荣耀而死,除非那也是你想追求的目标,每个人都要珍稀生命,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用,你明白吗?”

    说着,他还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萨克却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以他的脑子,完全就不知道为何王爷要这么说,在他看来,退缩就是软弱者的无能,是要被唾弃的废物,拼命求生完全违背了他们故老相传的信仰,但他出于敬重,也并未直接开口反对。

    顿了顿后,顾玄这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萨克,其他的本王也不说了,这一次,本王需要你,承当先锋队,你做得到吗?”

    是的,蓝云轩根本就没什么计策,或者说计策就是渡河而已,而且就要从这里渡河,就要在这种天气里强行渡河,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萨克呢,他当然明白先锋队是什么意思,简单点说,就是伤亡率最大的一支队伍,但那也是最荣耀的任务,因为在罗刹族里,冲锋在前的,都是真正的强者,这是王爷承认他的实力吗?

    一想到这,他连对那条从未见过的大河的畏惧都消散了,反而是面带喜色,甚至是有些兴奋地抱拳道:“是,王爷!我,我一定会,不是,我愿意,我十分愿意成为您的马前卒!”

    顾玄摆摆手,有些怅然地道:“去吧,现在还不是时候,通知他们,快些去砍伐树木,准备竹筏!”

    雷雨夜,砍伐树木,且不说会不会被雷劈中,光是这阴寒的雨水落在身上,体质正常的人都要生一场大病,体质弱些的或许真的就一命呜呼也有可能。

    “是,王爷!”

    萨克一抱拳,喜不自胜地离开了。

    帐篷掀开的刹那,早就等不及的冷风瞬间鱼贯而入,夹带着雨水打在顾玄的身上,冰冷,无情,那是独属于大自然的气息。

    也或许,那也是人间帝王该有的样子,君威如天,心性近道。

    道之无情,便在于以万物为刍狗,而帝王也是一样的,无有偏颇,只有能用,该用,和不可用的区别而已,臣子尚且分个忠奸,帝王能分么,他们只是高坐龙椅之上,看着脚下的芸芸众生,万事都从最大的利益出发,而这些所谓的牺牲,其实也就只是他们轻飘飘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这是顾玄第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帝王的样子,那不仅仅是一种特别的威严,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天道的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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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章,实在是需要休息了,抱歉,以后补上。

第十六章 开始渡河

    白日是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夜晚是雷雨交加,狂风呼啸,短短才不过两天的时间,这雨水充沛的季节,便已经让这一截卫河的河水迅速地涨起了一丈高,乃至于活生生地逼得岸边的顾玄等人将先前修建的帐篷都往后移了百步。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们不光是在不知疲累地跑去四周砍伐树木,暗中制造着渡河用的木筏,同时还从周围的卫国人村落里强行拖来了不少私用的渔船,一共加起来能有二三十条,但因为只是供寻常百姓们下河打鱼所用,故而最大也不过就是能容四五人一起坐下罢了,再多了,小舟便会因为吃水太深而沉没。

    到了第三日的夜间,头顶电闪雷鸣不断,雨水不停地落下,河水开始变得越发汹涌高涨,并且时常可见整根的树木,根部还混着一点泥土,被河水带着一起,从上游砸落下来,像这种,便算是明面上的危险,如果要强行渡河,因为在水中难以转向,所以很大概率会被其撞到,而就凭这木筏和渔船的大小,一旦被滚木给撞上,那么就必然会翻。

    上面的人一旦躲闪不及,落到了河水里,那基本上就是一个死字,至于暗中的威胁,便是来源于各处看不见的暗流旋涡以及这汹涌可怕的浪潮本身。

    因为罗刹族们久居沙漠酷热之地,这辈子从未下到过河中畅游,眼下这情况也没办法抓紧演练,都是直接上阵而已,一旦到了水中,来回摇晃,上面的人便极难掌握平衡,最多只能说他们身为强大的战士,本身在身体的基本素质和反应能力上,是要远超过普通人的,但对于渡河这件事来说,也是于事无补,提高不了多少生存的几率,完全靠运气罢了。

    因为天气开始变得愈发的恶劣,尉迟立德这些日子不能说是完全放松了警惕,但也就是在白天风雨渐小的时候,才会带人稍微巡逻一下,走上一两趟便会直接回营,十分托大,因为他依靠自己的经验断定对方是绝不可能在夜晚成功渡河的,或者说对方根本就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强行渡河,因为一个不好,或许都不需要他们这些敌人动手,对方就会因此而全军覆没了,一般人谁敢这样冒险。

    何况其实也不是他不想整天盯着,只是这些皇城禁卫军们,平日里是欺行霸市,耀武扬威,养尊处优已久,仓促之下,你以高额悬赏作为奖励,鼓动一下,让他们暂时上战场拼命也行,但要他们这些人学那些真正能吃苦耐劳的边军一样,老老实实地按照吩咐在雨夜里巡逻,他们可不愿意,尤其是这晚上天又黑,月亮都被乌云罩着的,若是不打雷的话,隔着一条河,本来也看不清什么,若是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落下山崖掉到水里成了落水鬼,这又去那儿说理?

    而且卫晋蜀三国在这一点上,就是与大凉这样传承才刚刚到第三代的新星帝国有本质的区别,这三国的皇城禁卫军,多是由京城的贵族子弟们组成,这一是出于皇帝对于他们的信任,二是因为这禁卫军,其实就是个能与皇帝套近乎,很容易露个脸,每日无所事事饷银还特别高的肥差,故而哪怕是尉迟立德亲自来整顿,拿他们这些贵族子弟也没太好的办法。

    卫国国祚绵延数百年,内部的势力盘根错节,互相通婚那都是常事了,谁能狠下心,对他们强行执行军法,反正他尉迟立德做不到,因为他自己也世家出身。

    既然敌人根本就不可能在夜里过河,也就没必要因为这些原因得罪这些二世祖了,关键的地方布置好人手作为防御,其实也就够了。

    可他绝想不到,或者说就算想到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绝没办法去查证的就是,哪怕是这样轻松的活儿,这些二世祖们仍然会背着他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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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然是那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黑夜里,今夜却是不同了,因为在河岸边上,有整整五千人已经整装待发,准备渡河!

    他们的身上,都用麻绳绑着两三个简单的葫芦瓢,聊以做落水后帮助这些不会游泳的罗刹族战士们漂浮所用,有了这种好东西之后,罗刹族们看着眼前望不到底的黑水,听着一直不停歇的涛声,哪怕心中还是有些发憷,但也精神了许多,最起码,还没出现一个退缩者。

    只是他们绝不知,在这种时候,如果他们真的落了水,这东西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真正能产生的作用,并不大,但人嘛,不就是需要一点激励么?

    只见顾玄这次没有再穿戴会在水中碍事的盔甲,而是好像农夫一样将四肢的衣服挽起,将削铁如泥的宝刀死死地绑在自己的身上,孤身一人站在最前列,向众人做着最后的动员,而对这些脑子不好使的罗刹族们,他的话一向是如此的简单明了。

    “其他的本王也不多说了,总之不管是这次,还是以后的每一次,本王都会走在你们前面!”

    其余的话不用多说,那只是浪费时间,消磨战意罢了,当手下人足够敬服你的时候,只要次次都保证身先士卒,那就是对部下们最好的激励!

    再危险怕什么,反正王爷在咱们前面!

    随着顾玄一声令下,整个六千人的队伍便好像拧上了发条的机关一样,按照计划迅速地启动了,却见罗刹族战士们保持着四到五个人抬着一个小舟,十个人抬着一个大木筏的节奏,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以及打在身上冰冷刺骨的雨水,大步向前。

    这已经是这些日子里,他们能赶工做出的全部东西了,另外的一万四千人以及战马,既没有多余的木筏可以分给他们,并且他们也累得无力参与了,这作为最后被确定要参与渡河展开奇袭的五千人,这些日子不用工作,一直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着今天。

    顾玄如他自己所保证的一样,扛着木筏,大踏步地走在最前方,配合着身边的萨克等人一起,将木筏迅速地下水,前面的人赶紧伸手扶住,脚踩在泥沙里,就好像钉子一样凿了进去,一动不动,让木筏不会立即被河水冲走,而后面人则是依次跑了上去。

    这雷霆暴雨的声音,这黯淡无光的黑夜,其实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由麻绳和藤条一起扎好的木筏一下水,便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涛,闹出的动静并不大。

    到了木筏上面之后,来自罗刹族的战士们甚至都不敢站立,因为他们完全就把握不了平衡,只能颤颤巍巍的,如狗似得趴在上面,个个压着武器不让它被冲走,面色惨白,连原本漆黑的皮子都盖不住,精悍的身体都随着波涛而起起伏伏,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而顾玄则是站在了木筏的正中央,完全靠着双脚和腰部发力来掌握平衡,保持木筏不翻,饶是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趴在上面的战士们仍然不安全,因为只要稍不注意,他们就会立刻被波浪给摔下去,故而他们全部死死地扣住了边上的木头,咬牙坚持着。

    “轰!”

    正在这时,上游突然见有一道道白浪涌动,显然是有积蓄过的潮水汇聚了过来,下一刻,便见有几根木头随着波涛跑来,然后朝着这边便悍然砸落而下。

    身在完全不知道方向的水中央,他们完全是听天由命的状态了,又如何能躲闪呢,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根根需要两人环抱的木头撞上来,个个张着嘴,瞪着眼睛,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当然,其实就算他们叫出声,除非是几百人一起怒吼,不然都不可能穿破天然形成的雷声的帷幕,惊动到上面的人。

    “嘭!”

    只听得一声巨响,大树的枝干与木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一个刚刚才随着浪潮飞上高处的木筏给撞得直接翻了过去,上面的十来个罗刹族战士猝不及防之下,瞬间便落到了水中,少数天赋不错的人还能从底下钻出来,哀嚎着向周围人求救,但其他的,都是一落入水中,便被河水吞噬,再也不见踪影了。

    不识水性的人,一旦没反应过来就下了水,连基本的挣扎都不会,只是胡乱地挥舞四肢,浪费体力,徒劳地试图向把头往水面抬,呼吸到空气,但因为呛了水,下意识地只会更加慌张,平日河水平静的时候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这样可怕的时候,他们这些看似强壮的人落入了水中,生还的几率还不比一只老鼠掉进去能活下来的几率高。

    木筏不够稳当,相比之下,小舟上的人就会稍微幸运一些,因为渔船的平衡性更好,他们只需要趴在上面,忍受雨水和河水的冰冷冲刷,然后及时地将倒灌进来的水用瓢泼出去就行了。

    但也有很多小舟因为被砸了一个大洞,一开始还没感觉到什么,但没过几下,便带着上面的五个战士一起迅速地沉入了河中,一个浪打过之后,河面之上便出现了一个空白区域,端的是看得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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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保证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出门旅游,明天回去好好更新。

第十七章 天降奇兵(上)

    头顶的天空上,有着一副波澜壮阔的奇绝景象,那被浓浓的夜色给渲染成了灰蒙蒙样子的厚实雷云,还在随着狂风的汹涌过境而滚动个不停,期间偶尔会有一道象征着天公威严的闪电划破夜幕,让天地之间亮如白昼,可让天神们看见众生脸上那苍白和畏惧的可怜样子,就在那好似击鼓进军一样连绵不绝,沉闷与壮丽交织的雷声隆隆中,只要你低下头,便可以看到那以身殉道般的悲壮一幕。顶 点 X 23 U S

    在可敬又可畏,似乎暗中遵循着某种规律但很多时候又完全不讲道理的大自然伟力面前,个人的那点微薄力量,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宛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让人觉得悲壮和感动的同时,又有那种不自量力的可笑。

    只需要一个巨大的浪头从上方打过来,或许就能一瞬间轻易地带走整整五条鲜活的生命,而他们根本无法反抗,河水在翻涌着,它开始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这些可笑的挑战者。

    数种可怕的力量互相借势,雷,雨,风,这些阴谋家们似乎早就约定好了,在这时候一起出手,让这条在往日里滋养了数万里河岸,养育了无数百姓,温柔又静谧的母亲河,被动地开始展现出她狰狞狂暴的一面,也或许这才是大自然的本来面目,既有春风化雨,便有霜冻万物,好与坏,都只不过是被其波及到的生灵们主观的判断罢了,它不为人而存在,自然也不会产生所谓的怜悯而收起自己的挥下的屠刀。

    但,或许世上也存在着敢于挑战它并且可能战胜它的人,这既是人类的可贵之处,也是人类的取死之道,迎难而上,敢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做那不可为之事,挑战自然权柄的英雄,与那种狂妄自大,以己心妄拟天心,要求万物以他(她)为圆心旋转的疯子,也只在一念之间而已,而我们要讲的,则不过是在夜幕的遮掩下,正在与已经失去了控制,在不断地发出自己愤怒而痛苦的咆哮,誓要绞杀敢于冒犯她的生灵的卫河默默搏斗的五千个勇士。

    他们都来自没有河流的地方,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对立之处,虽然现在他们的样子看着很是憋屈,似乎毫无反抗之力,整支队伍的人,除了最前面的顾玄以外,就没有一个是能站着的,全部都好像死狗一样咬着牙趴在木筏上,双手双脚都伸了出去,死死地抠住任何的,能够固定好自己抵挡摇晃跟河水冲刷的地方。

    他们的手上没有拿任何的工具想要去划动木筏,这第一是因为他们在上面根本就站不稳,若是敢动一下,那是立马就要掉下去喂鱼的下场,第二则是因为水流过于湍急,汹涌流下,如果上面的人要强行划动木筏来改变方向,根本就无济于事,反而会影响到整个木筏的平衡。

    但事实上,这一点不可控的因素也在顾玄的计算之中,他所乘的这艘,作为第一批下水的木筏之一,在头顶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落下之际,靠着一点点基础的控制,可以看出他们的整体去向,是斜向往下游冲去的,哪怕中途会被漩涡和浪潮影响,但大体上的方向,是没变的。

    不光是他这一艘如此,事实上,几乎整个队伍皆是如此,虽然也有方向直来直去,被直接带往下游的,但那些只是必然会存在的牺牲品,因为顾玄无法保证每个人都做到一样,如果可以,那他们也不是罗刹族的人了,而是大凉最精锐的一批战士,现在这个样子,基本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还要远远超出他原本的预估,所以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至于为什么需要变成这样斜向下漂流,答案就在下一刻揭晓!

    只见顾玄气沉丹田,扎着最为沉稳的站桩,任凭四周的风吹雨打,落在脸上,身上,似乎要将他逼退,让他跪下认输,但他就好似钢浇铁铸的一般,毫不避让,绝不认输,完全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压下了汹涌的浪潮,让这条木筏成为了整个队伍中最为稳健的一条,眼看就快要到他们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了,上面的人竟然都没有减少一个,全部都存活了下来。

    却见头顶的电光突然一闪,在这片雷雨交加的天地之间,就只有这瞬息的大亮可以看清周围的所有情形,顾玄将自己的独眼一瞪,一下子便发现了,前方那还在被浪潮所拍打的,好似城墙一样盘亘的崖壁,就在他们的面前!

    越来越近了,下一刻或许就要撞上,他眼疾手快,迅速地弯腰,一提,便抓起了一根长长的竹竿,然后顺势就往前面一桶。

    “噗!”

    柔中带刚的竹竿,与那坚实的崖壁刚一碰撞,两股巨大的力量,便让它的躯干一下子弯曲了起来,好像一座拱桥,而随之所带来的好处便是,木筏的冲击力因为被其所抵消大半,并没能直接就这样保持高速撞上前方的崖壁,不然下一刻,除了武功超绝的顾玄以外,这木筏上的人,今晚恐怕都要葬身河底了。

    慢慢地,慢慢地,顾玄手握竹竿,沉着脸,心神完全浸没在了其中,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哪怕是已经流到了眼中,他也依然靠着毅力瞪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因为他必须要保持这种稳定住,才能让木筏顺利地“靠岸”,而木筏上面的人也没有光看着,他们趁着这个难得的,脚下的木筏不再剧烈波动,有一种风平浪静的感觉的时间,赶紧颤巍巍爬了起来,手脚并用,拨着水,配合着顾玄一起,让木筏徐徐地靠近了崖壁,整个过程,平稳得就好似在陆地上推着一辆马车。

    而他们选择的最终落脚点,其实也是很有讲究的,因为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可以暂时避一避风雨,类似于港口一样的凹槽,木筏一旦到了这里,就等于是船只入港了,虽然说下面的河水依然在拍打,鼓动着,甚至是形成了一个漩涡,让木筏慢慢地旋转了起来,但上面的人最起码可以勉强站起来了,一站起来,他们马上便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根根绳套。

    麻绳因为泡了水,重量提升了完全不止一倍,这却是他们始料未及,或者说顾玄疏忽了的地方,不少人这第一下抛出,竟然都没有抛上去,更别说挂在上面了。

    不过好在一开始在蓝云轩与顾玄的设想中,这些人就是有一定的容错次数的,毕竟在这种黑漆漆的夜里,哪怕站在底下,也看不清崖壁上面的具体情形,他们这一下抛出,未必能马上套住一个让他们可以作为借力攀爬的点,这完全是靠运气而已。

    顾玄见状,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也没去管他们,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那就是去帮助其他人顺利“入港”!

    他抓着竹竿,犹豫了一下,却是不敢直接从木筏上跃起,唯恐直接掀翻了整个木筏,故而他只能上前一步,单手抓着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崎岖岩石,手臂微微用力,身形就好似猿猴一样矫健,腾空跃起,几个纵跳,便轻松地落到了他在刚才匆匆选定好的立足点。

    先前他曾在河边投掷鹅卵石,其实就是为了试探这面崖壁的坚硬程度,可到了地方后,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站在上面,轻轻地踩了几下感受了几息,发觉十分稳定,完全可以在这里站住借力,这才放下心来,将手中三丈长的竹竿顺势舞了个回旋,直接点向了前方正撞过来的另外一艘木筏。

    竹竿与木筏的前方相接触,顾玄使出了一手绝妙的巧劲,因为他必须要保证这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对撞。

    因为那样的话,这跟直接撞上崖壁的区别只在于,若是就这样撞到坚硬的崖壁上,木筏承受不住,估计会瞬间解体,支离破碎,那上面的人肯定全部都要掉下去,但要是直愣愣地撞在他手中的竹竿上面,就只会把那些趴得不稳的人震下去而已,却也是一个损失,但若是他能够使用巧劲,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地卸去上面的冲劲,便能好像西大陆海岸线上,那些为来往的船只领航的灯塔一样,帮助他们顺利地抵达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里来。

    之所以能使出这一份手劲,还要着重感谢远在黄沙县的冯??n,跟随他学习的这些日子里,让顾玄获益良多,尤其是巧劲的运用,更是受益匪浅,现在的他,可谓是已经大大地超越了刚刚离开京城的自己。

    眼看着这艘木筏在自己的帮助下缓缓入港,他却不敢就这样放松下来,因为迎面马上又有十余个木筏接连朝着这边迅猛冲来。

    这下既是一个考验他功力是否深厚,耐力是否持久的时候,却也是直接决定这些人命运的时候了。

    想一想,如果说一个木筏上能坐十来人,要运送五千人的队伍,那就得需要将近五百艘木筏,哪怕是为了不产生冲突,故而一开始就是分批下水,导致他们分批涌来,但顾玄也不可能照顾得到所有人,因为他不是神灵,再者说这港口的大小也是有限的,一旦到了地方,他们就得立即沿着同伴们先前固定好的绳索爬上去,并且在那之前,还要将陷在港口漩涡中央的木筏给弄出去,让其可以随着河水继续往下游飘,而不会阻挡后面的木筏。

    这两件事对这些罗刹族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因为他们在这之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未置身过这样艰难的环境,一切都是别人告诉他们该如何做,他们从未尝试过,练习过,眼下的一切,不过都在摸索之中前行,而能够顺利前行的代价,就是中途不断地有人掉队,而在前面探路的先辈们,也不断有失手落入水中,他们别无他法,唯有在风雨的砥砺之中,努力前行,哪怕是雨水迷了眼睛,哪怕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他们无法前进一步,他们也必须互相扶持,哪怕是爬,也得爬到终点!

    同伴们的死亡,没能拦住他们,他们将继续踏上这条征服大自然的道路!

    那呼啸而过的狂风,那震耳欲聋的雷霆,不过是战鼓与号角的齐鸣,那泼洒而下的滂沱大雨,不过是母亲温柔的抚摸,那好似好掀翻他们的惊涛骇浪,也不过就是人潮的欢呼!

    看呐,那最伟大的战士还在帮助着他们,他就站在崖壁之上,等待着这些部下的跟从,这是一条通往荣耀的路,与天斗,与地斗,才是一个战士真正的乐趣,哪怕有人失败了,在中途无奈离开了队伍,也是他们宿命的归宿,故而他们又有何惧之呢?

第十八章 天降奇兵(中)

    这面盘亘在他们正前方去路上的山壁,乃是由天地伟力所凿就,故而说到底还是与人力所为的城墙是有很大区别的,虽然高耸,虽然更加坚不可摧,但它的表面,并不是非常光滑和平整的一块,上面有很多突出或是凹陷的,可供人借力攀援的地方,再加上有着提前丢上去的绳索帮助,罗刹族的战士们一言不发,到了地方,稍事休息,缓一口气之后,便开始顶着头顶倾盆落下的大雨,手脚并用,抓着上面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好像一个个大蜘蛛一样迅速地往上攀爬着。

    在这种时候,无论他们底下弄出多大的动静,其实都完全无需担心会被人发现,且不说在这种极度恶劣的天气里,根本就没人会在头顶的树林里,淋着雨守着这边的情况,就算是有,除非他能跑到悬崖边上探头往下看,不然这四周根本不停歇的雨声雷声和风声就是最好的掩护,而谁又会在大半夜淋着雨跑到悬崖边上往下看呢,一个不小心自己掉下去了,那还上的来么,所以哪怕是世上最尽忠职守的卫兵,都不可能做到。

    另外还有一点,随着声势如此浩大的雨季的到来,河面持续地上涨,这就导致了他们乘坐着木筏到了目的地之后,离山崖的顶部也相对而言近了许多,这也算是蓝云轩会提议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天气下强行渡河的原因之一。

    事物都有两面性,要辨证地看待,只要善于利用,很多时候,逆境也是顺景,无这风雨交加,雷声隆隆,尉迟立德必然会安排人彻夜镇守在山崖上,时刻监视着这边的情况,防止他们偷偷渡河,而无这乌云滚滚,夜色弥漫,他们则必然会在渡河的时候被发现,到时候的损失,或许比现在都还要大。

    崖壁的底下,顾玄仍然待在那个凸出来的,只能容一人勉强站立的小平台上,手上握着一根三丈长,几十斤重的长竹竿,在连番动作,帮助数十艘木筏顺利抵达,避开了直接撞上崖壁,筏毁人亡的下场之后,哪怕是他,在这种情况下,都感觉有些乏力了,两臂这时候就好像灌了铅一样沉,每抬一下,都要使出全力才行。

    认真想一想,一艘木筏上面,大概能装载十来个人,再加上随着浪潮翻涌,朝着这边撞过来的冲击力,那少说都有千钧之力,他却要以一己之力,而且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单靠一根竹竿去拦住对方,而且还不能使出全力,只能用一股巧劲,这对身体和精神的消耗便更大了。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如他一样,有着天生神力之人,曾有文献记载,前朝大将,一人一枪,站于山下,为保身后队伍的平安,持枪连挑十三颗有战车大小,起码有数千斤之重的滚石,最后被紧跟而来的第十四颗落石直接活活砸成了肉泥,千年以前,还有中庭的一位帝王,自诩为天神下凡,力大无双,硬要与人比赛扛鼎,最后力竭,直接被落下来的铜鼎给砸烂了脊椎骨。

    天威无限,而人力终有穷时,很多时候,就要知道自己的极限,不该逞能的时候,一定不能强行逞能,那样对己对人都不好,而顾玄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不是天上的神灵,他自然也有力竭的时候,但他这一累,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他出手的速度慢了下来,虽说木筏上面的人自己其实也有很多可以减速的手段,但还是会有人没能来得及反应,或者说做了,但是没有产生效果,只是徒劳无功。

    “嘭!”

    顾玄眼睁睁地看着一艘刚刚才渡过了千难万险冲过了河,朝着这边靠过来的木筏,因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浪头给打偏了方向,而自己又没能及时地用手里的竹竿帮助他们拨乱反正,导致其没有能够顺利入港,而是直接撞到了前面的山壁上。

    下一刻,木筏直接整个翻了过来,上面的人猝不及防之下,全部好像下饺子一样被掀到了冷冰冰的水中,他们不会游泳,只能四肢并用,扑腾着水花,将双手和脑袋竭力地伸出河面,一边喝着河水,一边哀嚎呼救着,但紧接着就看见那漩涡一卷,七八人打着转,几下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过了几息之后,倒也有重新冒出头来的,但他已经出现在了十几米之外的河面上,顾玄无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下游飘去,这一去,若是抱不住什么可以支撑自己待在水面上的东西,那他活下去的可能就已经不大了。

    顾玄已经尽力了,他就算再怎么想救这些人,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了,那些落在河水里,他完全救不了的人,就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到底是自己要求他们一起来的,到底是自己把他们带上这条九死一生的绝路上,他没有理由不内疚,因为他并不算一个真正的铁血帝王,但这些感情,这些脆弱,他却没有在脸上直接表现出来,那些罗刹族们看向他,只会觉得心安,就好似在黑夜里见到了一盏明灯,会不由自主地向其靠拢。

    只要主帅不乱,整个队伍就不可能乱,只要主帅能够保持沉着冷静,那再大的困难,他们也不会害怕,这就是一个有足够威信的领导者对于整个团队的作用,顾玄就是这支队伍的灵魂,只要在他的手下做事,那就已经不需要过多思考,只需要服从便足够了,这才是真正支撑起这些罗刹族们挑战自然,挑战自我,挑战不可为之事的勇气所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命令而已。

    脸上的雨水都没有时间擦拭,当然了,就算现在擦了,等下也会再度淋湿,但顾玄的头发都已经乱了,前额搭着几缕,已经遮挡住了视线,他腾出一只手把碍事的头发扒到一边的同时,也吐出一口憋了良久的浊气。

    因为雨水上所携带的寒气入体,再加上下半身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他竟然感觉有些麻木,趁着这个机会,也赶紧稍微动了动,换了一口饱含着湿润雨水的空气,生出新力之后,他赶紧又将手中的竹竿一伸,与此同时,水中正在挣扎的一个人,完全是下意识地用四肢紧紧地抱住了它,顾玄咬着牙,手臂的肌肉颤了颤,使出全力,竟然直接将其从水中给挑了起来,这个不慎落入水中的倒霉蛋被他直接给丢到了一艘已经没人的木筏上。

    后者人在空中,原本都不想松开这根救命的竹竿,只是被顾玄一抖,还是一下子落在了木筏上,砸得整个木筏差点又翻了,他刚呛了不少水,又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泡了一会儿,再加上冷风一吹,这时候半边身子都麻了,冷得直抖,根本就站不起来,只能跪在上面,不断地咳嗽着,吐着肚子里的脏水,好好的一个高大的汉子,竟然禁不住流出了泪来,只是在这种时候,谁也没去看,同时也看不清,分不明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就是了。

    而在同一时间,第一批抵达这处天然的“小港口”的人,现在已经顺利地爬到了终点的山顶上。

    萨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轻地甩了甩脑袋,他张着嘴巴,喘着粗气,明明已经快要累趴下了,却还不能休息,因为他还需要继续帮助其他人。

    他先是站在顶上,稍微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没有时间去考虑有没有敌人可能在附近,就以他们现在的情况来说,有人埋伏,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想都别想其他的可能,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去担心那种情况,他寻找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一棵需要两人环抱的大树,然后用一根浸满了河水雨水,湿漉漉的绳子将自己的腰和树身给绑了个结结实实,接着又赶紧拖着绳子跑到了悬崖边上,趴在上面,开始搭手,将其他人赶紧拉上来。

    在这片垂直高度少说也有二十余丈的山崖上,可见一个个小黑点,正在从底下奋力地向上攀爬着,源源不绝,毫不停歇,看得人心潮涌动,禁不住要为他们加油喝彩,那是为见证同类能够战胜自然这种强大的敌人时,所随之产生的一种与有荣焉的奇妙感觉。

    可饶是已经到了此次渡河计划的最后一关的路上,也仍然有人没能做到最终登顶,他们从高高的崖壁落下,有的是因为脚踩滑了,或者手没抓稳,有的则是因为太过疲惫,因为一时的乏力而无奈落下,哪怕只是这样看着,其壮烈程度,也绝不比一般的攻城战来的更轻松,甚至看得旁观者都揪心。

    他们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也得不到其他人太多的帮助,完全靠着自己的力量,去征服困难,而一旦失败,他们的下场就是死亡,这样的勇士,怎能不让人敬佩,怎能不让人崇拜呢?

    可怜这五千人里,光是为了渡过这宽达一里的大卫河,在中途就已经损失了一大半,等到他们顺利到达山下,离开木筏,开始沿着前人探索而出的路线攀岩,并且终于爬上山顶之后,再清点人数,不过只剩寥寥的一千三百人而已,可见在这种天气下渡河,到底是有多么的凶险,能有现在的成果,都还全是托了老天垂怜的福气,不然绝无可能有这么多人能够成功登岸。

    整个上山的过程,顾玄是最敏捷,看起来最轻松的那一个,但其实他才是最疲惫,最累的那个人。

    在发现没有后续之人跟来后,他便已经直接将手头那几十斤重的大竹竿给丢到了水里,整个人靠坐在崖壁边上的一处大石头的旁边,垂着脑袋,手里抓着两张已经被雨水浸湿,混在了一起,看不出彼此的馕饼,一点一点地吞咽着。

    想想看,大凉帝国的第五位皇子,哪怕过得再不顺心,往日在皇宫的时候那也是锦衣玉食,衣服旧一些,那也是上好的狐裘,日子过得再清苦一点,却也能每日去酒楼点上一桌子菜,自斟自饮,故而所谓的苦,都是相对于比他更好的人而言,事实上,对比真正底层的老百姓而言,他过得并不算很苦。

    哪怕是来了黄沙县,最起码好的东西也是优先供给他的,在那种边陲酷热之地,他竟然还能时常吃上新鲜的蔬果,这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但顾玄的优点,便在于此了,既吃得下玉盘珍馐,也咽的下粗糠野菜,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嫌弃。

    被雨水所泡涨的馕饼,那感觉跟直接嚼自己的鞋子也没什么区别,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因为他知道,他需要这个东西来补充刚才消耗的体力,不光是他,其他所有人也都一样,都在默默地,迅速地咀嚼着手上的食物,除了咀嚼声以外,偶尔有其他的声音,就是他们互相在传递着带来的马肉干而已。

    马肉微酸,味道不能算好,而且又没有调味的东西辅助进食,但用来充饥,并且补充能量是足够了,再说他们必须要这么做,因为登上了这座山,并不是结束,接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天降奇兵(下)

    在黄天教神殿里临危受命,带着卫国京城最后的守军出门,当众立下了一纸军令状,誓言一定会将敌人前进的脚步给扼止在卫河以西的尉迟立德,刚一来,便将手下本就不多的兵力又给分成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一共有三千人,由他最为信任的手下,寒士出身的门客韩勇率领,沿着江岸朝西北方向,也就是卫河流域中,原本算是浅水滩的地方巡逻,防止敌人暗度陈仓,偷偷转移,第二部分也是三千人,负责坐镇中央,随时出动驰援其他两路兵马,而第三部分则是由他亲自带领的四千人,就驻扎在离着河岸,也就是顾玄选做突破口的悬崖不到八里的地方。

    只可惜,他们离得虽然不算太远,但在这种天气极度恶劣的冷雨夜里,是绝对不会出去的。

    风吹雨打,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一旦置身其中,那完全就是一种折磨,一般人在外面待一会儿,衣服一旦湿透,那马上就会受不了,更何况是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在外面待一晚上,冻都冻死了,再加上他们一直都武断地认为对方绝不可能选择从这里渡河,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雨季而放弃进军京城都说不定,所以这些人一直非常放松,乃至于在夜里,在这种最该提起十二分警惕,防止敌人偷袭的时候,营地里外连个正常在站岗的人都没有。

    这还真不能说是他尉迟立德治军不严,而是他根本就不敢严,而且也严不起来,真要说起来,他手底下其中有不少人都算是他的子侄辈,难不成还真要因为一个或许压根就不可能的可能而强行逼他们这些年轻人整夜在外面守着么?

    作为过来人,他是最清楚的,如果寒气入体,或许在当时就只是一场磨人的大病而已,等病好了之后,可能依然是生龙活虎的,但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后,体质衰弱,这些当年没有断根的隐疾,就会接连爆发,那种滋味,着实可怕,若是真的直接杀了他也就好了,最怕的就是这样一拖十几年,让他整个人一直处于这种痛苦和折磨之中,他正是对此深有体会,故而一直都狠不下心来让这些人顶着雨在外面站岗。

    而这样懒懒散散,一点苦都吃不得的四千人,就是顾玄今夜真正的目标,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一锤定音,因为他这边的士兵,本来在人数上就已经劣势了,再加上刚刚又是渡河,又是爬山,又是赶路,中途却只是稍作休息了而已,整个队伍仍旧十分疲乏,丝毫不利于久战,未免万一,他必须要直捣黄龙,趁着对方不注意,直奔对方主将所在之地进行决战!

    在头顶厚厚的乌云的笼罩之下,天地之间,一片漆黑,也因此,让远方敌人大营里的些许灯光,变得是那样的醒目,若是运足目力,甚至还可以看见有人影在帐篷里随着大风而晃动,现在已近卯时了,却也不知这些人是没睡,还是已经醒来。

    但无论如何,外面的人却不会停下他们前进的脚步,这一千三百来人,就是顾玄这次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了,他们手持最为趁手的罗刹族传统弯刀,跟着还在最前方带路的主帅一起,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摸了上去。

    顾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握一柄特意涂了黑漆,让其不会在夜里反光,导致被敌人所发现的宝刀,整个人在夜里就好似一只正在狩猎的狸猫一样,虽然不发出一点声音,但那股子杀气,却好似真正存在的一样。

    还有五里!

    三里!

    两里!

    一里!

    半里!

    要到了,要到了!

    顾玄眯着那只独眼,抬起头看向了那边,来回扫视了几遍后,这才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守着!

    大概是因为此刻外面的风还在努力地吹,冰冷的雨还在不停地下,所以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而且他只是稍微地分辨了一下,敌人的主帐便已经被他给轻易地找到了。

    原因无他,不是顾玄视力多好,观察力多强,而委实是对方修建得太明显了,或者说太明目张胆了。

    事实上,两军交战,互相扎营后,不管是哪一方主帅的帐篷,都不可能修建的那么显眼,原因很简单,你这样做,就等于是在给人家指明自家主帅的位置,把自己的弱点和软肋都给摆到了明处,人家只要想,那就总有办法针对你,不管是下毒,还是暗杀,亦或是用投石机抛射轰炸,都十分不利于主帅的安全,所以寻常要么是统一规格,躲在其他帐篷里,让敌人发现不出来,要么就是不断地更换位置,这样就算暴露了一次,敌人也没办法进行针对性的刺杀,要么就干脆故布疑阵,弄出几个一模一样的,敌人无法分辨真假,自然也就不敢动手了。

    而原本尉迟立德这种去过边关,上过战场的老将也是如此想和如此做的,不管对方渡不渡得了这条河,也不管他们从哪里渡河,能不能从这里上来,那总而言之,他是习惯如此了,但却没法阻拦这些后生们的主动献殷勤。

    甭管这尉迟立德跟当今皇上的关系是不是如外界所传言的那样不合,那他毕竟也是尉迟世家的人嘛,而且他亲侄子还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呢,再按照辈分上来说,当今皇上,也能算得上是他的孙子辈,那还能真的为难了老人家不成,讨好了他,就等于在巴结尉迟家,那总归是有好处的。

    这些在皇城禁卫军里当差的二世祖们,每天在偌大的皇宫里优哉游哉地,目睹着官场的勾心斗角,结党营私,阿谀奉承,所以在潜移默化之中,也自动学会了这么一套溜须拍马的功夫,故而哪怕尉迟立德一开始就百般推辞,他们还是强行给其搭了一个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帐篷供其居住。

    而在这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顾玄也不会再去考虑对方是不是故意这样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这就好比是有一个绝妙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抓住它,你就能赢得一切,但它也可能是个让你跌进深渊的无底洞,可在绝境的时候,难道你还有时间再去考虑第二种可能吗?

    生活就是一场冒险,很多时候,只能去赌,也只有这样豪情的人,才更容易取得成就,所以顾玄想也没想,便直接一挥手,朝着身边的萨克轻声吩咐道:“等下你们跟我一起,直接杀去里面那个最大的帐篷,听明白了吗?”

    萨克赶紧点头答应,紧接着,众人都开始压着嗓子,跟四周的人依次传话,声音小得就跟蚊子一样,哪怕就算是没有四周这雨声和风声的遮掩,闹出的动静也十分微弱,一般人哪怕在旁边听到了,只要不是真的看见,估计也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绝不会特别注意的。

    而在前方尉迟立德的营地里,这时候的确已经有不少人醒了过来,倒不是说他们真的这般勤奋,而是因为外面风雨声和雷声闹得实在太大,到了这种时候就睡不着了而已,但基本上仍旧躲在暖和的被窝里,明显不愿马上起来。

    躺在帐篷里的一张联排大炕上的孙东海,不算是正经的世家出身,他们家只能说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虽然也有几分产业,可在那些真正传承了数百年的大世家眼里,什么也不是,可因为后来侥幸跟卫国第一世家的尉迟家攀上了亲戚,身价那是陡然而涨,地位都变得不同了,哪怕他那亲姐姐就只是嫁了个尉迟家的旁系子弟,但凭借着这个裙带关系,他还是拿到了这个人人艳羡的宫城禁卫军的美差。

    别看表面上他就只是个看大门的,但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大门,皇家的大门那油水不可少,而且休息时间特别多,最关键的是还方便跟京城里的大官们混个脸熟,偶尔与人方便,还能顺带挣个人情,那可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肥缺。

    这次跟着大部队一起出来,也完全是迫不得已,都是被谢司徒给逼着来的,想他一个望族子弟,哪怕比不上尉迟家的孩子那样底蕴深厚,可也算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什么苦日子,来了这里,那是吃不好,穿不暖,别提有多难受了。

    这不光是他,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同样的想法,那是能偷懒就偷懒,故而就算尉迟立德真拿起鞭子要抽他们,估计之后还是不可能有人会乖乖地去站岗站上一夜。

    由俭入奢何其易,由奢入俭何其难也!

    “哎!”

    他想得有些憋屈,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就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等雨小一点再起来,可就在这时,还在随着大风的鼓吹而摇曳的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密集,又非常低微的脚步声,好似躺下来的时候,耳朵旁边有一群蚂蚁正在移动似得。

    他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有些无可奈克的表情,他甚至都没想过会不会是敌人趁着雨夜偷偷地摸进来了,反而是摇着脑袋,然后心安理得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嘴里还嘟囔着:“妈的,这个天还跑出来,一个二个的,这赌瘾是真的忒大了!”

    他们这些二世祖们,平日里空闲的时间多,在京城的时候,要么是去一些歌坊娼馆里消遣,要么就是赌钱,既去京城里的赌坊,也私自在宫里开盘,哪怕是到了这里了,这该死的毛病都没能戒掉。

    可一面又担心尉迟立德发现了而呵斥他们,他们就故意选在半夜的时候玩,淋着雨跑去庄家的帐篷里,到了凌晨又偷偷地跑回去,就算是中途被尉迟立德给撞见了,他们也有早就准备好的说法,就说是起夜,或者说是不放心,出来巡视一下呗,反正第一对方不可能真的罚他们,第二因为都是记账,所以身上没有现银,尉迟立德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说可笑不可笑,让他们轮班在外面站岗值勤,他们不愿意,又嫌弃天冷,又烦恼雨大,可一说要赌钱,他们却好似凭空生出了一股动力,支撑着自己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淋着雨来往各帐篷之间,心中那是怡然自得,甚至还有些悠哉愉悦呐!

    孙东海就只当是那些同僚们又手痒了,所以才偷偷地喊上人一起赌钱,可他哪里能料到,一场屠杀,就要在雨夜之中降临了。

第二十章 卷旗夜劫

    已近晨曦破晓之时,此为天门地户大开,周身表里呼应之阴阳转换的时刻,天边隐约可见一抹朦胧的亮色,只是被仍旧不愿退场的浓郁夜色和厚实乌云所故意遮住,根本就透不下来完成自己照亮人间的使命。m.www.uu234.net

    而就在底下仍旧漆黑一片的大地上,有那一千三百来人,就好似从神话传说里的地狱魔海中走出的复仇恶鬼一般,披头散发,面若焦炭,状无人形,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眼中可见猩红的血丝,全都屏着呼吸,手里还抓着一把把造型风格迥别于人族传统武器的弯刀,全都猫着腰,垂着手,特意放轻了脚步,徐徐地穿行在一顶顶正随风摇摆的帐篷的中间空地。

    可突然之间,有一个明显不合群的散乱脚步声,从侧面响起,然后就见那用来隔绝风雨的帐篷帘子被一只手从里面掀开,一个还在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男人,裹着厚实的棉衣,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一走出来,他便立马瞧见了正从自己眼前飘过去的一团团看不清样子的黑影。

    “嗯?”

    第一时间他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许是因为刚刚被尿给憋醒,脑子还很迷糊的原因吧,他下意识地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手使劲地揉了揉,接着才再次瞪大了眼睛看了过去。

    就在他的面前,隔着还不到一步的距离,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满脸狰狞之色的萨克,也正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两者再一对视之后,那人陡然间清醒了过来,一股远比打在他脸上的雨水还要冰冷刺骨的凉意,从他的脊背处产生,然后瞬间蹿升上了他的脑子,接着“轰”地一声炸开了,他张开嘴,发出了此生最后,也是最为凄厉的尖叫声。

    “鬼!鬼啊!有鬼啊!”

    可不是,这一千来人,除了最前面的顾玄还勉强有个人样以外,其他的个个黑如焦炭,身上还全是雨水,他恍然间还以为是阴兵过境呢,害怕到了极点的他,顿时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

    但心知这是一场夜袭的萨克,又哪里会让他继续喊下去呢,就在对方喊叫出声的一瞬间,他便直接狠狠地一刀砍在了后者的脖颈上,这人再度惨叫一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不等他挣扎反抗,后面的人立即跟上,十几把刀落下去,瞬间便将其彻底劈死。

    顾玄见状,也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再需要拼命隐藏行踪的时候了,再说距离他们的最终目标也不远了,当下眼神一凝,转头朝着众人大吼道:“冲!”

    说罢,便手握宝刀,带头朝着前方,也就是整个营地最中央的那顶大帐迅速地跑去。

    而在这一边,那顶最大,也是最豪华,最显眼的中央大帐里,本来还躺在床上睡觉的尉迟立德,也已经被外面那一嗓子所惊醒过来,老人半生戎马,是真正上过战场,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人,完全是习惯使然,只要在不算绝对安全的地方,睡眠便极浅,当下一醒来之后,完全是下意识地就伸手抓起了一直放在床沿上的宝剑,然后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赶紧踩上靴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一掀开帘子,迎面而来的冰冷风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脸上,他几乎是瞬间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借着一些阑珊的灯火,他也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那一瞬间,甚至让他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岂非是神兵天降耶?

    这些都是江对面的敌人么?

    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这怎么可能?

    可眼前危急万分的情况,让他已经无暇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了,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那就要先考虑解决的办法,而不是想着为什么,或者说该去责怪谁。

    如何分责,永远是在解决问题之后才需要去做的事。

    老人站在帐篷大门口,接受着外面风雨的洗礼,只是稍一犹豫,都还未完全决定到底是该跑还是该战,远处一直都在观察着这边情况的顾玄,却已经是瞧见了他。

    双方此刻的直线距离不过区区五十步,跑过来又能需要多久呢?

    顾玄想也不想,手握大刀,一声不吭,便直接大踏步地朝着尉迟立德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

    但在尉迟立德手下的这支队伍里,好歹还是有不少身怀真本事,而且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些那都是他尉迟家自己的亲兵,忠心程度自然不必多言,眼看竟然有一人直接朝着后方的主帐而去,杀气四溢,来势汹汹,而自家将军还在发着呆,心忧其安危的他们,赶紧飞身前来阻拦。

    “将军快走!”

    三人心念想通,齐声发出怒喝,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仍然是那样的清晰可闻,顿时将还在呆愣着的尉迟立德惊醒,他左右一看,发现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天色里,根本就看不清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而他们对对方却是一无所知,有心算无心,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赶紧离开,先前往另外的营地再说,这样无论如何,最起码他接下来的选择也会多一些,不管是再回来支援,还是将兵马招回固守,亦或是直接退回京城,总之他都还有的选。

    况且等下天亮一些后,对方也没办法再像现在这样进来偷袭了,但如果自己和其他人都选择死战不退,最后全军覆没的话,消息传不出去,另外两路人马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清楚的话,恐怕也会有危险,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一想到这,他便马上做出了他认为的眼下最为正确的决定,那就是赶紧突围。

    要说军中之人,确实少有优柔寡断的,一旦做了什么决定,肯定会立即执行,绝对不可能再拖沓犹豫。

    可已经盯上了他的顾玄,那能让他就这么简单地跑了么,刚才对方那一声“将军快走”,更是让他真正确定了目标,眼看对方三人飞身来拦,他却是毫不留情,手中的大刀一横,怒喝一声,使出了一招横扫千军,三人顿时全部又倒飞了出去。

    就刚才这一下,便已经将三人手中的兵器全部都砍为两截,非但如此,还在他们各自的胸口都留下了一道血痕,虽然不致命,可这三人被其气势所摄,心中胆怯,一时之间,竟然倒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对方不再敢起身来拦他,顾玄也懒得再管他们,这时候就算是把这三个人都杀了,也比不上抓住对方的主将来得更有用,他一手提着刀,赶紧再度朝着尉迟立德逃走的方向飞奔而去。

    尉迟立德走得匆忙,身上还穿着贴身的睡衣,这被雨一浇,全部湿透了,眼下又没有坐骑可以骑乘,手里抓着佩剑,黑夜里乌云笼罩,因为没有星光,他也找不到什么方向,只能是朝着敌人所在的反方向逃跑罢了。

    “老贼,哪里走!”

    顾玄陡然怒喝一声,声传四野,持刀追来,旁边刚刚才被吵醒,然后从帐篷里一起跑出来的二世祖们一看这情形,别说主动跑上来拦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竟然又齐刷刷地钻回了帐篷里,而且因为太过着急,互相挤在一起,中间还有人跌倒在地,然后在泥地里连滚带爬地往帐篷里钻,这一幕若是被尉迟立德给看见,只怕他会立即被气得吐血。

    究竟什么是毫无战意的乌合之众,其实眼下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跑了一阵,刚刚才出营地的尉迟立德,突然听到后面的叫喊声,忍不住扭头看去,便见一个陌生的独眼年轻人,速度极快,披头散发地持刀朝着自己追来。

    他哪儿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一看此人竟然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追了上来,嘴上还在不停地叫骂着,尉迟立德心中气愤,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但这脾气一上来,那是敢跟皇帝老儿拍桌子的浑人,这时候那股子少年时候横冲直撞的胆气再度生出,没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回身便是一剑。

    要说这老小子不光是领兵的能力一般,战略眼光,战术思维也都没一个跟得上的,如若不然,以端木朔风欲将天下英豪为己所用的性子,是绝不会介意那些无聊的小事的,他能在这种时候被留在京城养老,本身就证明了其为将的能耐不行。

    但人总有长处,虽然他其他方面一般,可这尉迟家家传的武艺却没拉下,那可比尉迟??飧龃看庵豢柯?i险蟪迳钡拿x蚧故且?骱a瞬恢挂怀铮?庖桓龌芈砬共还馐前盐盏氖被??浜堇保??一估?玫搅硕苑缴倭艘恢谎劬Γ?右坝忻で?挠攀疲?庖凰布洌?苯硬磷殴诵?募绨蚓凸?チ耍?舴枪诵?从?笆保?102嗌恚?侵慌戮褪遣本卑ふ庖唤a恕?/p>

    一溜血花飙出,在吃痛之后,顾玄也瞬间清醒了过来,不等对方变招,便赶紧朝着旁边一闪,主动倒退了开去。

第二十一章 尉迟之死

    头顶上,下了一整夜的大雨,现在已经渐渐停歇,可冷风仍旧在呼啸个不停,又为这里平添了三分凉意,天色将明未明,在乌云的笼罩之下,气氛变得愈加凝重。www.uu234.net

    一老,一少,一个卫国人,一个凉国人,一人握剑,一人持刀,一个刚刚才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便急匆匆地踏上了逃亡之路,另外一个却是淋了大半夜的雨,又徒手爬上了二十丈高的山峰,现在不但是身子都被冻得有些僵硬,而且精神上也十分疲惫,两个人浑身都已经湿透,就站在脚下泥泞的土地上对峙着,而其他人,不管是哪一方的手下,都还在后面的营地里混战着,短时间内,谁也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这场对决。

    哪怕那返身一剑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尉迟立德依然没有妄动,更没有乘胜追击,他用双手握着剑柄,微微弯着腰,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同时嘴上也忍不住喝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真的很好奇,他好奇对方到底是谁,又是怎么才能带人渡过了那条在汛期里,暴烈难驯如林中野兽一般的卫河,然后从天而降,趁着夜色袭击了自己的大营,他清楚,对方绝不可能是提前从其他地方绕过来的,因为从时间上来说,对方绝无可能这么迅速,除非京城那边给自己的情报是错的。

    虽然刚才因为在后面追得太紧,猝不及防之下,肩膀上挨了对方一剑,但他反应极快,闪躲得很及时,故而其实并未造成太大的创口,不会特别影响战力,反倒是让累了一晚上,有些晕乎乎的顾玄瞬间变得清醒了很多。

    面对一个危险的敌人,他是绝不能放松的,战意勃发,精神一振,热血上涌之后,浑身的寒气似乎都被挤了出去,看着对方那架势,他反倒有些跃跃欲试了,但出于谨慎,他先用单手持刀,稍稍站直了身子,也冷笑着回应道:“你又是谁?”

    尉迟立德一见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轻佻样子,平生未曾受过辱的他,顿时勃然大怒,开口便呵斥道:“吾乃大卫定远侯尉迟立德是也!尔等这帮有眼不识泰山的凉国狗贼,竟敢跑来我大卫的地界上作威作福,真是狗胆包天,不知死活,今日本侯定要将你拿下,枭首传边,以儆效尤!”

    顾玄没想到眼前这头发花白的老头嘴上竟然如此不客气,而且中气十足,显然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他也不欲多言,当下便冷哼了一声,道:“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也不管其他,身与刀合,便主动出击,冲向了对方。

    在战场之上,哪儿有什么仁义道德,就只有你死我活罢了,他顾玄可不是什么迂腐之辈,绝不可能说跟敌人打之前还要来一句“我要上了”,那是双方比武切磋,点到为止,真要到了分生死的时候,抢占先机是很重要的一点,不是什么卑鄙不卑鄙的问题,就问他们若是在渡河的时候,对方可以为了公平等他们上岸休息好了再开打么?

    见对方直接杀来,尉迟立德也是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想到对方说打便打,竟然如此干脆,下意识地骂了一声“凉狗”后,赶紧先闪身躲开,到底还是老将了,在边关多年,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这么近的距离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仍然没有因此而吃什么大亏。

    尉迟立德手中虽然拿的是剑,但似乎材质极其不凡,而且整个剑身不是寻常那种细长扁平的样子,反而是十分厚实,样子更近于锏与剑的一种合体,所以他一反常态,没有如其他用剑之人那样先避其锋芒,凭借着剑法招数游走缠斗,反倒是以大开大合的刀法运使,多为劈砍崩砸,好像完全不担心其是否会因此而折损,想来这必定是一把有些玄妙的神兵。

    而顾玄手中握着的虽然是刀,但因为他本身的力量极大,这把宽背大刀在他的手里就好像没了重量似得,举重若轻之下,招式显得非常轻灵飘忽,反倒更像是一般的剑法,或刺或挂,或抹或绞,行走之间,并不拘泥于招式,反倒是有些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感觉,或许在一些外行人看来,会有些不伦不类,但只有身处其中,与之对敌,才能真正地体会到他的可怕。

    数十年前的冯家,以家传的武术与铸造兵器两门手艺在南地立足,并且还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冯??n虽是外姓子弟的后人,却将这两门绝学继承的极好,他亲自铸造的宝刀,其锋利程度,自然可以想象,那完全是稍微剐蹭一下就是一块肉掉下来,后者还不会立马感觉到疼痛,从刚才顾玄一刀直接劈断对方三人的兵器便可以看出,这绝对也是一把旗鼓相当的利器。

    两者以刀对剑,你来我往,一下子便过了十几招,看样子一时之间竟然是个平分秋色的场面,谁也没能从对方身上讨得便宜。

    这倒不是说尉迟立德的武功真的这般高超,而实在是因为顾玄自身的状态不佳,不但身心疲累,而且身上被淋了一夜的雨,又吹了一夜的冷风,冻得很僵硬,也正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顾玄才想着要速战速决,直捣黄龙,不然这一千三百来人哪怕是趁着夜色的掩护偷袭,可能都很难打赢对方,尉迟立德也是吃亏在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不然他要是留下来进行指挥,还真不一定会输得这么难看。

    一番比试,互相探了探底之后,尉迟立德突然虚晃一招,然后赶紧返身一退,站在离顾玄不到三步的距离处,持剑而立,看似好像不落下风,但其实已经禁不住微微喘息了起来,只是他生性好强,不愿在对方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罢了。

    要不怎么都说拳怕少壮呢,因为人老了之后,或许从一时的爆发力上,还跟年轻人看不出什么差别,但若论起持久战来,哪怕顾玄自身的状态再不好,也要远胜于他。

    他想先退开喘息一二,然而顾玄却不会容许,所谓是趁你病,要你命,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又怎能给敌人一个缓过来再与自己纠缠的机会呢,当下便再度欺身而上,脚下踩着玄妙的北斗天罡步,几个晃悠,便已经到了对方的面前,手中的大刀一甩,就是一刀朝着对方的腰腹斜劈了过去。

    这一刀,其实他只用了七分的力道而已,而且角度选得极为刁钻,虽然是劈砍这种属于“开”的招式,但却展现出一种奇怪的“收”的状态,一旦对方接下来的反击过于猛烈,他便可以随时收回大刀作为防御,这既是一种打出来的经验,也说明他的武功实在是已经厉害到了一种境界了。

    尉迟立德心中一突,暗道一声不好,刚才被对方一个晃神,差点给晃晕了过去,当下将手中长剑猛地一竖,斜向上方刺去,使了个拦剑势,挡在自己前方,那样子,好似是要一剑隔绝对面的一切风雨。

    刀剑瞬间相撞,已经进入这种对峙的场面,再不可能变招之后,顾玄便开始不断地加力下压,而尉迟立德亦是使出了全力,硬是扛着没有后退一步,因为他知道,这一步若是退了,那之后还不知道要退多少步,到时候才真的是兵败如山倒,再也无力回天,所以这一口气,只要是提起来了,就决不能堕下去,必须要跟对方拼耐力,哪怕那并不是他的强项。

    但顾玄却不想给他这个拼耐力的机会,场面僵持住后的一瞬间,手上加力的同时,他便已经出腿,趁其不备,闪电般地踢在了对方的小腿关节处,直接一脚踢散了他扎好的站桩架势,尉迟立德痛呼一声,脚下一歪,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呔!”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立德眼见不妙,当机立断,怒喝一声,将手中长剑朝对方掷出,顾玄急忙扭头,长剑擦着他的脸便飞了出去,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尉迟立德已经找稳了重心,重新站起,并且一拳就朝着顾玄的胸口给打了过来。

    “嘭!”

    顾玄闷哼一声,倒退两步的同时,尉迟立德手上抓着一把泥浆,便直接朝着他眼睛糊了上来。

    他必须要这么做,因为他虽然强行扭转了不利于自己的场面,但手中的兵器已丢,如果不赶紧趁这机会分个胜负,等下必输无疑,而且跑都跑不掉。

    可顾玄却没让其得逞,对方一掌糊来的同时,他已经一刀捅出,刀尖从尉迟立德的背后伸了出来,将其刺了个通透,而尉迟立德的一掌却不过只是在顾玄的脸上留下了三道显眼的抓痕,并且将他那用来遮盖空洞*眼眶的黑色眼罩给抓了下来罢了。

    胜负已分,顾玄一手抓着尉迟立德的肩骨,后者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这一刀,便断绝了他所有的生机和意志。

    老人双手垂下,鲜血从肚子里流出,瞬间便湿透了衣服,一直滴到了地上,他努力地抬起脑袋,双眼半睁不睁,嘴里喃喃地问道:“你,你,你究竟,是,是谁?”

    顾玄轻轻一推,将手中的宝刀从老人的身体里拔了出来,在对方无力地朝后跌倒的同时,又将对方手里抓着的眼罩给拿了回来。

    他收刀入鞘,一边绑着眼罩,一边冷声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顾玄!”

第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一场十分惊险的近身搏杀,已经在刹那之间分出了胜负与生死,落了整整一夜的疾风骤雨也终于是要歇息片刻了,此时风停雨住,雷隐云散,天地之间,呈现出一种难得的,会让人心神皆归于平静的安宁祥和的氛围。www.uu234.net

    头顶那厚实低沉的乌云,在经过了彻夜的操劳之后,也在渐渐地变淡,而且它似乎被天公的手指所搅动,在缓缓旋转之后,慢慢地露出了正中央的,一个小小的空缺,而清晨那会让人由衷地感到温暖的的阳光,也正好从那处空洞里打下来,正好是落在了下方这片战场之上。

    因为被充足的雨水不停浇灌了数日,故而变得非常泥泞的土地里,躺在肮脏泥水里的尉迟立德,有些铁青的脸上,被头顶的阳光给渲染上了一层显眼的金色,同时将他双眼之中,那抹象征着死寂意味的灰色都给压了下去。

    明媚的阳光终于还是刺破了整天蔽日的乌云,可他却已经看不见这幅壮丽的美景了,也或许,这一缕灿烂的光辉,本就不是为他而落下的。

    顾玄沉默地站在他尸体的旁边,一只手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大刀,神色冷冽,如同冬日里刺骨的寒风。

    在这一场只分生死的战斗里,作为最终获胜者的他,也并不是毫发无损,脸上的,以及肩膀上的伤口,在这温暖日光的照耀之下,已经开始微微地疼了起来,原本因为寒冷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回复着正常的状态。

    他看了躺在地上,已经不可能再起身反抗的对手一眼,不再耽搁,上前一步,俯下身,用手头这把锋利的宝刀轻易地割下了尉迟立德的头颅,然后提着它,站起来,背过身,朝着来路走去。

    而就在他背后不远处的卫军大营里,交战的双方,此刻正陷入了一种胶着之中。

    虽说打从一开始,卫国这边的人摆出的斗志并不明显,毕竟他们是在夜里被人偷袭的那一方,当时场面混乱,情况未明,鬼知道来了多少人,更何况这些敌人一个个的还长得那么可怕,他们下意识地就慌了,一慌之后,马上就想先逃走再说,可当他们发现自己若是一味地逃走是没用的之后,便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反击,而这一反击之下,他们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原来来袭的敌人并不强。

    他们这些人虽然都是一些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二世祖,但可别忘了,对于那些根本就没学过任何武艺,完全不懂任何技巧招式的人来说,决定胜负最重要的因素其实是三点,一为气势,二为身体,三为经验。

    在气势上,他们固然一开始是处于下风,但他们的身体素质其实并不弱,哪怕往日沉溺于酒色,但他们每天吃的,那都是顶好的食物,大鱼大肉,最补身体,而对于生活在资源匮乏的大漠里的罗刹族们而言,他们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很多罗刹族的战士,甚至是非常瘦弱的,在身体素质上还未必能比得上对方,至于在战斗经验上么,虽然身经百战的罗刹族战士们更高一些,但可别忘了,他们先前又是费劲渡河,又是爬了二十丈的高山,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后面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才支撑下来的罢了。

    可不是人人都有像顾玄那样绵长的体力和堪比野兽一般变态的恢复力的,哪怕已经休息了一阵,还吃了很多食物作为补充,但大多数人这时候的战斗力,甚至不到原来的三成,可人数却还不到人家的三分之一,他们又凭什么一定是人家的对手呢?

    发现对方不过是外强中干,看着可怕罢了,实际战斗力还不如自己这边,当下便有不少人又立马站了出来,抓着兵器,在周围一帮弟兄们的簇拥之下,胆气瞬间就壮了起来,马上高声指挥道:“妈的,兄弟们,给老子杀!这些黑面鬼算个屁!杀!杀!杀!”

    有人站出来之后,马上便得到了其他人的回应。

    “冲啊!”

    “杀了他们!”

    “杀!”

    一打一,他们确实未必敢,可二打一,三打一,那他们还不敢么,以多欺少,本就是他们这些纨绔子的强项啊!

    对方的气势起来了,罗刹族战士们也不甘示弱,哪怕对方人再多,甚至明显处于敌人的包围之中,可他们仍然敢直接冲上去以命相搏,哪怕是死前,用牙齿都要咬你一口,这一方怕死,而另外一方不怕死,投鼠忌器,此消彼长之下,在短时间内,罗刹族的战士们在场面上反而好像占了上风,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时间一长,失败对他们来说是必然的。

    只是此刻正在场中交战的双方都不知道的是,远处那场真正能决定这场战役该是谁获胜的对决,已经结束了。

    但顾玄一手提着刀,一手抓着尉迟立德的头颅回来的时候,大局便已经定了,哪怕对方其实还有一战之力,可是主帅都已经死了,他们又能从哪儿重新点燃斗志呢,这就是为何很多战术大家都一再强调“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两军阵前,主帅一旦被杀,便会直接决定一场战争接下来的走势,所谓是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这个道理,出谋划策的事可以尽管交给别人,可要上阵的将军,最起码都得是武艺高强之辈。

    顾玄一路大踏步地走到了对方营地的后门口,一脚踢碎了拦路的栅栏,直接闯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乱象,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头颅,朝着前方运足中气呵斥道:“尉迟立德已经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么,再有负隅顽抗者,定斩不饶!”

    刚才尉迟立德在战斗之中自报了身份,他便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整个看似纷乱的局面,由他所处的位置开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光波在迅速地向外围扩散,被光波覆盖到的人,都开始慢慢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然后转头看向了他。

    顾玄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时候对方这帮人如果真的能够万众一心,不计后果地反抗厮杀,其实他都拿这帮人没办法,说不得还要避其锋芒,暂且退走,但在这时候,他携带着刚刚斩杀了敌方主帅的威势而来,从气势上,就必须要压住对方。

    “跪下!”

    他看着前方的众人,带着怒意喊出了第一声,这一声仿若雷霆炸响,瞬间将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对面,无人有所动作,因为此刻绝大多数的卫国士兵们都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怎么回事,怎么主帅就已经死了呢?

    “跪下!”

    他用独眼左右扫视了一下,杀气冲天,脸上露出非常凶恶的表情,喊出了第二声。

    这一次,前面的人大多都清醒了过来,可他们在一瞬间又再度陷入了一种迷茫之中,怎么办,是该打,还是该跑,还是说直接投降算了,到底应该怎么办,谁能来教教我们?

    “本王再说最后一次,跪下!”

    这次,他收起了脸上凶恶的表情,转而变得十分沉稳,嘴上也特意放慢了语调,但场中的气氛却随着他嘴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而变得愈加凝重了起来。

    很多人开始彼此对视,都希望能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一个他们认可的决定,但顾玄却不会给他们彼此商量的时间,他必须要让这些人变成无头苍蝇,不知所措,只有这样,才能成功地驯服他们。

    所以他马上便抬步冲到了一个现在还在发愣的卫国年轻人的侧身,然后狠狠地一脚,毫不客气地直接踢在他的腿弯处。

    孙东海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脚弯吃痛,他不由自主地就单膝跪了下来,但这个样子顾玄显然还不满意,顺手先朝旁边丢出了尉迟立德的脑袋,直接砸在一个张大了嘴巴,还在观望之中的人的脸上,另外一只手扶在孙东海的肩膀上就是使劲一摁。

    “哎!”

    孙东海忍不住哀叫了一声,完全没反应过来,双膝便已经不听他的命令重重落地,直接砸进了泥水里,下一刻,就在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瞬间,一把精钢大刀就已经横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上面那股子真实能感受到的寒气,吹得他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只是瞬间,他身子便僵硬了起来,哭丧着一张脸,完全不敢再动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很多,但其实都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不过两息的时间罢了,等到孙东海被顾玄擒下,那边刚被砸了脸的人,这才抱着尉迟立德的脑袋,尖声惨叫了起来。

    因为心中恐惧,他手一抖,直接将尉迟立德的头颅一下子给丢了出去,任凭其在泥水里打滚,裹挟其中,几下便已经看不清具体的样子了。

    由静到动,这一刻,顾玄的身上天威浩荡,那股子手握大权,执掌万人生死的气势一拿出来,语气顿时变得愈加威严。

    “放下武器,向本王跪下,立刻!”

    这一次,马上便有不少人一边转头迟疑着,一边慢慢地向着顾玄跪了下来,至于那些还在犹豫之中,或者说完全不愿意认输的,自然也有罗刹族战士们进行针对解决。

    刚才是他们以多打少欺负罗刹族的战士们,现在却是轮到他们自己来享受这个难受的滋味了。

    仔细想一想,这些卫国二世祖们的战斗意志本来就不坚定,战斗**也不高涨,尉迟立德一死,其实他们马上就想投降,那些根本不愿意臣服的,本来就是他们尉迟家自己的人而已。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软弱,竟然在还有一战之力的情况下就直接向敌人投降,其实人在这种情况下之下,多少都会变得犹豫,因为你根本就不确定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如果就你想打,可其他人全部都投降了,那一旦站出来,最后不就死你一个么。

    这其实也正是统治者们稳固地位的一种手段,因为他们明白,除非是到了完全的绝境里,不然人永远不可能真的团结起来,每个人都会有私心,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存在那种侥幸心,因为每个生灵都向往生,恐惧死,这是人性,也是万物的天性。

    每个人都明白,胜利的战果,那都是由剩下的,活下来的人享受的,至于那些冲在最前面,真正付出最多的人,其实是享受不到胜利果实的,只要存了这些心思,那人就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有所保留是必然的。

    如果顾玄说不管了,总之就全部杀光,那对方心知必死,手里又有武器,肯定要反抗,但顾玄的态度从他如何招呼手底下这人便看出来了,投降未必会死,那为什么要干那吃力未必讨好的事呢,其他人可未必会跟自己一起反抗,倒不如放弃了罢。

    不怪尉迟立德会输,他手下这帮人,本来就不是打仗的料。

第二十三章 全部渡河

    脏兮兮的粘稠泥浆里,一颗已经完全被还带着缕缕血丝的泥水给糊住,看不起面容的头颅,正安静地倒在上面,一动不动,无人去管,也无人去看,顾玄知道,这支军队的精气神,其实从这一刻开始,便已经彻底地垮掉了。www.uu234.net

    整整驻扎了四千人的偌大的营地里,面对着人数不到自己这边三分之一的敌人,却是选择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向对方投降,整个场面变得鸦雀无声,因为任何还想负隅顽抗的,此刻都已经倒在了血泊和泥浆混杂出来的污水之中,他们瞪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四周那些脸色苍白的,惊慌失措的,毫无斗志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对方所夺的同伴们,死之前又该是什么感觉呢,或许还有不甘,或许还有后悔,可都已经晚了。

    做出了什么选择,自然就应该承担什么后果,这就是世道的公平,事后的后悔,只是徒劳增加的痛苦而已。

    见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软弱,连一点基本的骨气都没有,顾玄也终于是在暗中松了口气,他先是松开手,放走了一直用左手按着的可怜虫,然后转而用刀指着对面的众人,高声下令道:“都起来,随本王一起走!”

    正在这时,颇有些莫名其妙的,原本安静在地上跪着的人里,竟然有人带着哭腔叫嚷了起来。

    “别杀我!我爹是京兆尹!”

    更可笑的是,有人这样一开口之后,连带着其他人也全都跟着一起叫了起来,一个二个的都在急匆匆地自报家门,似乎深怕对方不信是的,还有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顾玄做保证,更远一点的地方,因为被前面的人挡住了,没有办法,还在跟四周满脸疑惑之色的罗刹族们不断地比划解释着。

    “我爹是光禄寺少卿啊,求你了,别杀我!只要不杀我,要什么我爹都能给你!”

    “别听他的,我爹比他爹官大,他是左仆射,求求你们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家有钱,黄金,珠宝,你要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了,我家就我一个,求求你别杀我!”

    “呜呜呜,求你了,求你了!”

    顾玄开始微微一愣,但下一刻便已经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帮人以为自己要他们走是要找个地方杀了他们,无奈地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呵斥这些吵吵闹闹个没完的战俘们一番,突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事,转而放松了语气,安抚道:“吾乃河东郡王顾玄,诸位只管放心,只要诸位之后乖乖的,听本王的命令,不要做一些过激之事,本王敢担保诸位平安无恙。”

    见他已经开口了,整个嘈杂的场面顿时一静,虽然这些人都不认识他,但好歹“河东郡王顾玄”这六个字是听明白了的,这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帮人还算清楚,这样一尊大神嘴里说出的话,那总归要比战场上那些拿说话当放屁,将出尔反尔粉饰成兵不厌诈的兵家人要可信多了,哪怕他刚才凶起来的样子,比那些杀人狂魔都还要让人感到畏惧,但这时候他一笑起来,却仍然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等到人群终于镇定了下来之后,便有人怯生生地开口问道:“我,我相信您,但您要带我们去哪儿,做什么?”

    他一说完,其他人也都带着有些畏怯但又有些许期盼的眼神望向了顾玄,因为这的确是他们眼下最关心的问题,毕竟在很多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战场上的俘虏那都是一用完马上就杀的,不可能留着浪费粮食,但他们可不想马上就死了,那样的话,还不如再捡起刀拼了。

    顾玄微微一笑,好言宽慰道:“放心,首恶已经伏诛,本王不会牵连其他人的,更何况杀了你们对本王又没好处,都别再问了,等下去了便知道了,本王最后再说一遍,将手上的兵器放下,列队随本王走,本王以性命担保,尔等只要听话,事后必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这一席话,恩威并济,开头就以尉迟立德的死先恐吓了对方一番,打消对方反抗的念头,然后又好言相劝,保证这些人的安全问题,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一来一去,面前的人都跟同伴们一样,默默地低下了头,绝了再想其他的心思,跟着前面的人,开始朝着营门口的方向移动。

    在河面看起来已经比夜里平静了许多,只是仍然因为掺杂了太多上游流下的泥沙而显得十分浑浊的卫河岸边,留守原地,看管整整一万五千人的蓝云轩,已经开始在指挥着渡河的准备事宜。

    实实在在地说,其实整个渡河的过程中,最难的,不在于如何横渡这片波涛汹涌的江水,而是如何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渡过这这片好似一头噬人猛兽的江水,现在敌人暂时是没了,那等于说最大的问题已经被解决了,渡河的难度其实就下降了很多。

    况且先前是因为要尽快地让这五千人的先遣队迅速渡河,所以只能是赶工去建造最为简单的木筏,简陋到可能随便跟水里的什么东西撞一下都会自动解体的那种,正因为他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制造足够安全,能保护船上人性命的大船,再加上罗刹族自身全都不识水性,晚上漆黑一片,又什么都看不清,所以渡河的损失才会如此惨重。

    但现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大白天的,虽然河水依然很湍急,但最阻挠人的冷风冷雨都已经不见了,阴沉沉的乌云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一眼望过去,可以轻轻松松地看得见对岸的情形,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渡河的工具,乃是两艘结实稳固的大船,虽然不至于说一次性可以运上数百人,但这种能容纳几十人的大船,只要小心一点,就已经足够在这片江面上横行了。

    至于为什么要叫走那些俘虏们,也是因为物尽其用,人尽其能,投降的人嘛那也不能浪费了,所以顾玄马上带他们离开了营地,让他们前往悬崖边上做苦工,用临时拆了营地的帐篷才编制而成的篮子和长长的绳子将人给钓上来。

    不想做也不行,风水轮流转,顾玄镇住了他们之后,所做的一件事便是收缴兵器,连手上的刀都没了,还拿什么跟人家斗呢,而且这种事,其实就怕有第一个带头的,只要有一个先跪下来了,其他人基本上也会跟着跪下来,尤其是这些没出息的软骨头,为了活命,那是什么都会干的。

    为了保证安全,同时也是为了效率,这些二世祖们被分成了五人一组,开始在悬崖边上用绳子拉底下的人上来,而在刚才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折损了三百人的一千多个罗刹族们,就握着弯刀在旁边看着,作为监工。

    仍旧穿着一套浅蓝色的文士服,只是将袖子和腰摆扎了起来,方便行动的蓝云轩,是第一批上来的人,看他那一副云淡风轻,毫无惊讶之色的样子,似乎是早早的便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他这边刚一出现,顾玄见状,在跟手下人稍微吩咐了几句之后,便自然而然地走上去,与之到了另外一边细谈。

    顾玄首先与之见礼,整个人也显得轻松了许多,笑道:“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竟然连敌人营地的位置都推算得一清二楚,本王着实是佩服备至啊!”

    蓝云轩不敢怠慢,先回以大礼后,却是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道:“非也非也,属下可不敢窃取他人的功劳,这其实是有人特意将此情报传来,只是先前没有立即告知,还请王爷恕罪。”

    说罢,再度长揖及地,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那就是忘了而已,可往大了说,那就是故意欺瞒,妄图置主子于险地,不管主子自己生不生气,底下的人当然该首先请罪。

    顾玄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固然知道了此中实情后有些不悦,但也并未生气,只是摆了摆手,语气稍稍郑重了一些,道:“先生不必挂怀,更不必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先生先前不说,自然有先生的道理,只是本王确实好奇,到底是谁送来的情报,难不成是天罗的人?”

    在他看来,能有这么大本事,在敌国腹地,仍然隐藏得如此之好,并且可以从容地给自己送来情报的,也就是天罗的人才能办到了,况且这一切,其实他一直都只是看做顾苍为自己布置的考验而已,故而他只会逢山开山,逢水搭桥,绝不会退缩一步。

    没想到,蓝云轩却是不答此问,反倒是一句话岔开了话题,看着远处,一边抚须,十分赞赏地道:“王爷这次留下这些人,是对的。”

    顾玄没有细问下去,而是跟着点了点头,嘴角一翘,开口道:“是也,先前他们为了能够保命,拼了命地自报身份,本王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可都是卫国的官宦子弟,一个个的非富即贵,背后的家族在卫国的势力极其庞大,一旦拿捏住了他们的性命,以此作为要挟,就不怕他们不就范,若是真的一刀杀了他们,卫国人众志成城,一心死守,倒也是个麻烦。”

    一国京城,那可不比顾玄在边关三箭便破开的乌山县,京城的城墙高耸,城门十分牢固,对方如果真的是铁了心地据城死守,以自己手上的军备来说,是很难一鼓作气攻下的,所以这一战之后,顾玄其实自己都有些不懂,为何敌人一定要出来拦截自己呢,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渡河,在卫国腹地,富饶的卫州大地上造成更大的破坏吗,难不成他们不明白,只要前线赢了,这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么?

    但想不通的事,也不必多想,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足够了,他倒不会转牛角尖,只是哪怕聪慧如他,也不会想到留眼前这些人一条性命,到底能在之后产生多大的帮助。

    “接下来的路,那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阻碍了,只是不知,凉州的战事又该如何。”

    蓝云轩稍微感慨了一句后,却又有些忧愁,但转瞬间,一想到那个人神鬼莫测的手段,突然便放松了下来,是啊,连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事,他都能安排的如此清楚,又怎么可能对前线的战事束手无策呢?

    如果有可能,倒是真想见他一面,如果能再说上几句话,那就更好了,不过以他的身份,应该是很难了,嗯,倒也有机会,只要自己能够跟好这位,将来肯定是有机会的,蓝云轩如是想着。

    这一边,人上来的越多,这些二世祖们心中那点仅存的斗志就越低,这些养精蓄锐的罗刹族战士们,一看就与先前那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对手不一样,真要反抗,肯定不是对手。

    绝了反抗的心思之后,他们手上的效率也加快了不少,或许都试图在那位河东郡王的面前留个好印象,好留住自己一条命吧,再加上先上来的罗刹族战士们也能帮手,故而仅仅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这一万五千人便已经成功地全部渡河登岸,只是中途因为绳子不慎断裂了,摔死了几个倒霉蛋罢了。

    至此,顾玄手下的所有人马,皆已经渡过了卫河,前方大路,已是坦途,敌人另外六千人马,不过都是马路上的石头罢了,一脚便可以轻易地踢开,进军卫国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二十四章 一计足以(上)

    今天一章,因为没什么灵感,就不勉强更新了。www.uu234.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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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时间重新拨回两周之前,打从顾苍交代完了所有的身后事,布置好一切,低调离开京城开始,朝廷便根据他所留下的命令,开始着手整治江州,海州,雍州三地的世家之乱。

    所谓的世家之乱,其实根是早就埋下的,世家在各地的势力和影响力都过于巨大,乃至于时常将家法凌驾于国法之上,视皇权为无物,自认为乃是国家,或者说整个人族的中坚力量,承担着传承文明的重要使命,故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特权,推崇家学,故步自封,但凡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便要极力反对,合纵连横,倒逼朝廷,绝不肯让一分一毫的利给平民百姓。

    而引子则不过是朝廷的一纸政令,或者说顾苍想循序渐进地进行土地改革,还地于民的一个想法,而在人族的历史上,但凡是要触碰世家根本利益的国家,要么遍地狼烟,四分五裂,要么被逼放弃,交出改革者以平息世家豪阀的怒火,但顾苍没有,他所提的国策,全部都在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于是这彻底地激怒了被触动了根本利益的三地世家,所以三地的动乱,才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根本没有停歇下来的趋势,因为只要大凉一日不让步,或者说大凉一日不死,这盆火就一日不会熄灭。

    这是整个人族在不断发展的路途上,所慢慢积累下的病症,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并非简简单单是因为什么前朝遗老,亦或是吴珩在背后的煽风点火,那都是虚的,其真实的矛盾,完全是来源于朝廷,世家,百姓三方从阶级上的不同。

    而三地世家们其实要做的也不多,只要他们能够拖住这三地驻守的兵马,大凉就已经对卫晋联军束手无策了,不然朝廷也不至于对幽州如此依赖,哪怕直到现在,也还在尽量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不断地要求,乃至于恳请许锦棠出兵驰援燕州。

    可别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收场了,但解决的办法却很简单,这也是顾苍从未真正慌过的自信来源,他只提供了一个策略,先让朝廷发出通告,告知各地百姓,然后将其明确录入法典,使其受到朝廷的保护和悍威,这条政令就是,各家族的庶子,甚至是私生子,也能如嫡子一样,平分家财,此条政令一出,顿时让整个三地世家的人都沉默了。

    想一想,原本的世家子弟里,不,应该说任何一个家庭里,妾室所生的庶子,向来都是没有地位的,更何况是完全见不得光,根本就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呢,这其实就跟皇族的情况是一样的,皇族也不过就是大一点的世家而已,那纵观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在弟兄成功上位登基后,能得善终的王爷呢?

    顾苍这条毒计,就是明摆着要分裂各大世家,试想一下,一个传承了数百年,底蕴深厚,人才辈出的大家族,比如说江州的何家,当他们全族上下都聚在一起,众志成城,不惜鱼死网破的时候,那尚且可以让朝廷都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动他们,甚至会主动妥协安抚,但假使家主有一个孩子,便要分出去一部分家业,那整个家族一下子便会由靠着血脉关系而显得密不可分的一团,变成一盘各自敲着自家小算盘的散沙,一开始可能还是能站到一起,毕竟感情还是在的,但这一代代分家下去,他们还能成为朝廷的威胁么?

    况且每个世家的中坚力量,可不光是享受着最好资源的嫡子,甚至保不齐嫡子就是个庸庸无为的废物,天生的傻子都有可能,这种事谁能预计得到,那很多时候,庶子,或者是家族的旁系们,才是真正在外为整个家族打拼,出力的人,他们一旦要是叛变,那要靠谁来对抗朝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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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三地中,暴乱得最彻底的雍州,因为打从前朝灭国起,便已经开始了谋划,导致现在雍州军里大多都已经叛变,而从一州核心的州城,再到郡城,然后再到县城,要么已经被起义的世家军队们所占领,要么就被分割开来,重重包围,出入不得,看情况的确已经是岌岌可危,可此令一出之后,原本还如火如荼进行着的造反行动,几乎是立马就哑火了。

    先都别说这些庶子们自己是怎么想的了,那各世家的家主们,还能放心,任由他们掌握军权,在外面为家族打拼么,人最怕的,就是自己先起了疑心。

    雍州版图上,一处从位置上而言,更为靠近凉州的县城外面,整整四千兵马,扎营以待,而他们已经与里面固守的人僵持了整整三天了,按照计划,原本是要在明天展开总攻,誓要一举破城的。

    这四千兵马的领头人,也就是所谓的主帅,出身于雍州的大世家,司家,他们同时也是前朝皇族的残余分子,这些年一直低调地潜伏在雍州,这次抓住了机会,联络各方,第一个带头起兵反抗朝廷的,就是他们。

    司怀德,已经是而立之年,可他出身旁系,况且自身的能力在司家这年轻一代里,不算特别显眼,不然也不至于只能领四千人,还被派来攻击这种相对有些偏远的县城,但他同时也不算是混得最差的那一批,不然他也不至于能带掌四千人的军队。

    而朝廷发出的这一纸政令,和他们司家那位老太爷的信件,几乎是前后脚到了他的手上。

    作为司家的家主,他老人家的命令传递的这么快也就罢了,毕竟大凉本来就一直注重这个方面,所以这些年将驿站修得四通八达,哪怕是在雍州这种众多崇山峻岭,很是不好修路的地方,传递信息的速度依然很快,而他们在雍州起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立即占领各地的驿站,打掉朝廷的眼睛,断了这些被包围的城池之间联系的可能性,可朝廷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凭什么可以准确地将这一道政令恰好传到他的手里呢?

    司怀德坐在中军大帐里,看着左右手上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不断扭头,心中百感交集。

    朝廷送过来的那封信,内容简简单单,篇幅不长,就只是非常详细地向他解释了一下新出的政令,庶子与嫡子地位等同,将来也可以均分家财,这虽然是一下子挑战了人族数千年来的长幼嫡庶的礼法规矩,但别忘了,庶子本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能拿好处谁会不拿?

    反倒是老太爷发来的这封信,上面的言辞之恳切,关心之情,都要溢出纸面,几乎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家族温情,但这封书信的最后,却是要召他回去的。

    很显然,司家那位老太爷也怕了,他坐不住了,这不是多不多疑的问题,而是他必须要尽快地召回各地的族人,再度召开大会,消除掉朝廷这一纸政令带来的影响。

    “吴兄,你怎么看?”

    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转而把手头的两封信一并递给了站在他旁边,一个与之年纪相仿,穿着素雅儒衫的中年人。

    这人乃是他手下的门客清供,也算是为他出谋划策的军师谋臣,这次要攻打县城,自然就随他一起来了这里,原本还以为这将是个大展宏图的机遇,之后南地或许会展开长达几十年的乱世,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这档子事。

    那人伸手接过了两封信,徐徐展开,细看片刻之后,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由衷地感叹道:“朝中有高人出手了,我所万不能及也!”

    他是聪明人,这次算是看明白了,朝廷可不仅仅是要压下这次的动乱,而是要将各地的世家彻底地分裂,在数代之后,除了同样的姓氏以外,血脉都很难再将他们联系起来了,到时候,他们还能称之为一家人么,如果找不到一个解决的办法,那任何一个家族,都将富不过三代,因为但凡只要进步不够,那不断地分家后,必将导致家族中落。

    这就是**裸的阳谋,而且利用的便是人性的根本弱点,也就是自私。

    为了家族,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么?

    会有人那么做的,一定是会有的,尤其是像这样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内部规矩森严,秩序严格,族人身在这个体系之内,享受到了好处的同时,自然就会把家族利益与自我利益划等号,将家族荣耀变成自己的荣耀,家族有难,他们当然是甘愿牺牲,放弃自我的,甚至这样的人还不少,但从今天之后呢?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多甘愿奉献的傻子,总归还是为自己打算的人会多一些吧,哪怕是那些中立摇摆之人,难道就不担心其他人得了好处,而自己最好捞不到好处么?

    与其拼了命地为家族赚上一千两,最后只得到一句口头上的鼓励,亦或是家族地位的一点点提升,那为什么不出卖家族利益,为自己赚上一百两好好地挥霍呢?

    事实上,在很多时候,连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谈判,那种波及数百万人,动辄几千万两的大买卖,都有人也会为了那区区几千两的利益而让国家白白蒙受损失,更何况是这些人,他们凭什么经受得住诱惑,或者说他们凭什么需要经受住诱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为什么流传甚广,因为大部分人就是自私的!

    他们这些人,都是家族的人,自然明白家族到底有多富有,平常他们累死累活的,又能得到多少,或许嫡长子看不惯他们,将他们直接赶出去,那一分钱都拿不到了,可现在按照朝廷的规矩,他们不用费一分力气,就可以分走很大一部分财产,他们又怎能不拥护朝廷呢?

    “回去?回去有什么用,就算怀德兄你肯回去,其他人肯么?难不成,怀德兄想成为司家的一把,用来清理门户的刀?”

    司怀德转头看着他,脸色无比的阴沉,可在三息之后,他突然展颜大笑起来。

    “是啊,是啊!何苦再回去受那个鸟气,还请吴兄代我前往县城谈判,我愿意投靠朝廷,守此地平安!”

    他的笑容其实是苦涩的,因为作为世家的一份子,他知道,世家的辉煌,将从今天开始,永远地成为过去式了,他更明白,这其实不可阻挡的大势,而他们,不过是刚好处于时代变革中的一个参与者,见证者罢了,而这样的情况,也在三地的各处上演着。

第二十五章 一计足以(中)

    原身便是前朝余孽,复国之心一直不死,在暗中潜伏已久的司家,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着卫晋两国突然进攻燕州,而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连抗朝廷十八道金令拒不出兵,终于将朝廷的目光和精力全部吸引过去后,再加上先前朝廷所主张的变法政令已经是在挑战各大世家门阀的根本利益,司家一举串通起了雍州势力最大的十三世家,约定时间,一起发力,只是瞬间,便让整个雍州都陷入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非但如此,由于有着内应的里应外合,再加上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很明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地先占领了州城,城中守军全部投降,就连作为封疆大吏的雍州牧,都被他们软禁在了城中,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其实很多世家,还未打算彻底地和朝廷闹翻,这次协同出手,也是必须要做到的共进退,不然无论最后谁获胜了,他们都无法参与分一杯羹。

    有道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们还一直都觉得,只要自己再跟以前一样,大闹上一通,朝廷便会被逼妥协,退让,历史都已经无数次地重演了这样的事,所以他们依然很有信心,只要能够喂饱他们,那到时候大家还是大凉的臣子嘛,还算一家人,所以他们没有打算直接把事做绝,毕竟一旦杀了一州州牧这样的朝廷大员,事后就很难有回旋的余地了,哪怕是为了重新树立朝廷的权威,也必然要有一批人为其陪葬,不然就会寒了朝堂上所有人的心。

    可先前谁又能想到呢,朝廷这次竟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妥协,也没有再偷偷摸摸地玩一手挑拨离间,打压一方,再扶持一方,维持均衡的老手段,而是一出手,便直接要挖断他们所有人的根基。

    太狠了!

    已经被彻底占领,并且被用来作为临时议事厅的州城衙门的大堂里,当仁不让坐在主位上的司家老太爷,重重地砸着手上的龙头拐,他双眼圆睁,别说是脸上的胡子了,就是那宛如雍州山脉一样阡陌纵横的皱纹,都在随之颤抖,可见其内心的激荡,实在是难以掩饰,他高声怒斥着:“混账!混账!颠倒乾坤!霍乱纲常!他们是要毁了咱们人族的根!败类,叛徒!他们简直就是妖魔!是要绝了咱们人族传承的妖魔!”

    不光是他如此激动,整个场面亦是群情激愤,众人还不等正式讨论,便已经忍不住纷纷叱骂出声。

    “就是,他们以为是谁撑起来整个人族的?是那些大字不识的愚民吗?还是他们这些的愚鲁不堪的所谓皇族?”

    “可笑!可悲!可叹!简直就是过河拆桥,数典忘祖!若不是有我们的支持,什么大凉,那算个屁!”

    “哼,这样简简单单就想断我们世家门阀的根基,简直狂妄!无知!痴心妄想!”

    “得了好处就忘了本,也不想想,他大凉的老祖宗顾齐光是怎么起家的,难道不是找何家借的钱招兵买马?”

    “到底是何人想出如此一条绝户计,简直是要断我人族的根基!苍天无眼,竟使此事发生?”

    “此人必将遭到天谴!命不久矣!”

    “我倒要看看,等他顾家的人日后到了地下,又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和各家的圣人们!”

    越是激动,其实代表着他们心中越是慌乱,毕竟能够出来作为一家代表的,倒不是说都是些手段卓绝,心机深沉之辈,但起码的城府还是有的,喜怒不形于色,那都是最基本的要求了,所以他们现在越是气得跳脚,其实就说明他们越是拿这条政令没办法,若不是打到了他们的痛脚,他们绝不至于如此失态。

    也无怪他们如此,说句公道话,世家门阀对于整个人族的贡献,确实是很高的。

    人族最重要的,代表了文化传承的典籍,大多都是由他们所保存,继承了下来,免于毁于战火,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而言,他们的确能算是整个人族的真正根基,但历史的发展,本就是要不断地进步,原本或许是好的东西,在到了下一个时代后,也可能成为糟粕被淘汰掉,而任何妄图阻挠时代车轮前进的,都必然是徒劳无功的螳臂当车而已,绝无成功的可能。

    世家豪阀们发展到了现在,可以说仍然算是人族的中流砥柱,纵观各朝文臣武将,名士大儒,世家出身的占了绝大多数,但他们的弊端也正体现在这里,他们已经完全垄断了中层的晋升之路。

    寻常老百姓,也就是所谓的寒士,要么是因为无人举荐,报国无门,郁郁而终,要么就只能选择入赘,成为世家的一份子,为其出力,而且还要处处割让自己的利益给世家同僚。

    大凉都已经算是在南地开了一个先例,按照科举取士,而且并不止局限于文章经义,更注重方方面面的人才选拔,同时因为几代君主都十分贤明,上下风气良好,故而暂时未出现徇私舞弊的情况,步了大周朝的后尘,但假使几代之后呢?

    远的不说,就看看近的,卫晋两国,在他们朝堂之上站着的,哪个不是世家出身,哪个不跟豪阀沾亲带故,他们一旦若是联合起来,不光可以倒逼皇权,更是彻底地断了底层百姓的希望,当阶级之间不再流动,后果将是十分可怕的,这也是为何历史上永远没有万世的王朝,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到了最后,总会出现一场波及所有人的战争,宣泄掉百姓们积累了不知多久的仇恨,重新洗牌,重新给大家以希望,而能在这种浩劫中留下来的世家,也会历久弥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顾苍此举,实际上算是脱离了时代,但不得不说,对于眼下的局势而言,是绝对的有效。

    “咚咚咚!”

    “咳咳咳!”

    司家老太爷一边捂着嘴重重地咳嗽着,另外一只手砸着龙头拐,发出巨大的声响,屋子里其他人喧闹的声音顿时为之一清,全都看向了这位领头人,原先或许他们都还存有别样的心思,但从朝廷这一纸政令出现之后,他们现在算是真正被绑在了一条船上,因为现在朝廷要动的,是他们所有的人根本利益,这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了,而是会波及整个天下,产生的影响,简直不可想象!

    喝过了一口下人递上来的润喉药汤,又由一个年轻乖巧的侍女用手帕将其胡子和胸口上的汤汁都擦拭干净后,司家老太爷又缓了一口气,最后才道:“哼,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我们这么好被分裂,那还能被称之为世家门阀么?各位认为联系我们的是什么?是利益吗?不是!是血脉!是亲情!是团结一致才能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们现在竟然想用这么简单的手法分裂我们,这是痴心妄想!是绝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这次如果我们再不团结,将来大家都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这个道理,想必也不用老朽多言,各位自己都清楚!”

    他说完这番话后,场内的众人也都轻轻地点了点头,表情深以为然,毕竟他们是各家的家主,有时候站在低处的聪明人,还没有站在高处的蠢人看得远,看得清,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自己聪明不聪明不重要,但作为各家的话事人,他们站得足够高,自然明白,要是家族散了,他们就再也不可能聚起来,而变成一盘散沙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朝廷随意拿捏的对象。

    但这个问题首先得是一个站得足够高的人才能看得出来,换句话说,他们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能跟着他们一起,把眼光放长远些,哪怕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与家族捆绑。

    其实这就好比是他们自己,也只注重他们自己这个阶级的利益,所以当有比他们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人出现,并且做出一个对整个南地有利但唯独对他们并不算特别有利的事时,他们也会一股脑地反对,所以说他们并不比底下的人聪明多少。

    不过是人人都身在局中,所以人人都看不清罢了,假使现在有一个人突然站出来说我要你大凉为了全人族的利益而牺牲,你说顾懿陛下能答应么,当然不可能!

    屋内这些手握大权的老人家们到底是怎么谈的,这里暂且不表,只说司家年轻一代最为耀眼,能力最为出众的一人,司怀智,正站在大门口,低着脑袋,弯着身子,在边上恭恭敬敬地候着,那恭顺的样子,比那旁边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两个门卫,都还要显得地位低一点。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外界都称他为“司家智囊”,为家族出谋划策,或者干脆点说,就是老太爷的首席幕僚,而且还是自家人,所以在族内的地位极高,但很可惜,他也是个庶出的孩子,而他的大哥,司家的长房长孙,才是司家真正的继承者,自小便养尊处优,备受家族众人的宠爱,年逾四十,连基本的穿衣都不会。

    但司怀智一直都表现得对家族极为忠诚,对自己那个平庸的大哥极其敬重,两兄弟好到甚至被外人传为“龙阳之好”,据说司怀智连自己刚娶进门的妻子,都直接献与了大哥,只因为大哥赞其有“玉*肌冰骨,可解夏毒”,而作为老太爷的大孙子,跟弟弟的妻子偷情的事,在整个司家都是个公开的秘密。

    他站在门口等待已经多时了,一般人若是长久保持他这个状态,只怕早就受不了要起身的,但他没有,他依然没有动弹一分一毫,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雕塑,而正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司家老太爷苍老的声音,其中带着罕见的温情和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

    “怀智,好孩子,快进来吧。”

    司怀智闻言,没有立即动身,竟然再度朝着里面深深鞠躬,长揖及地,最后才稍微直起已经僵硬的身子,迈了个小步,跨过了门槛,整个人那样子,就好似宫里传话的太监似得,四肢都贴着,弯着腰,表现得极其谨小慎微,全程都只看着脚下,默默前行,一直到了堂屋里,这才再度直起身,先朝着前方,也就是主位上的老太爷深深鞠躬。

    “孙儿司怀智,拜见太爷爷,愿太爷爷与日月同辉,春秋不朽,愿我司家积厚流光,万世不绝。”

    说罢,他俯身拜倒,“咣咣咣”清脆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又再度起身,朝着四面的来客们分别鞠躬。

    “司家第五代孙司怀智,见过诸位叔伯,愿诸位庚星永辉,福寿绵长,大业千秋,文曲永照。”

    司家虽然是前朝皇族的旁系后人,但因为要避人耳目,避开大凉朝廷的目光,所以才改了姓,故而族谱的算法是打从改姓的那一代*开始算起。

    一番话说完后,众人禁不住齐声喊了个“好”字,目光之中,全是和煦的赞扬之意。

    这就是大家族的底蕴,族内子弟,个个饱受家学熏陶,出行皆有礼仪约束,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见了人该拜什么礼,都是有规矩的。

    像这种传承悠久的大家族,是很少会出现蛮横无理,嚣张跋扈之人,那样的人,大多都不过是刚刚暴富,比如许家的那小子便是如此,才会做出在国子监门口打皇子的蠢事来,而也只有像司怀智这样的人,才会被他们视为自己人,许家那样的家族,就算势力再大,也不会被各地真正的世家门阀们所真心接受,很多人更是在暗地里讥讽他们不过是一帮幽州来的蛮子而已,也配跟自己并列么?

    一见到此人,就算是刚才还脸色阴沉的司家老太爷,脸上也忍不住多了几丝笑意,轻轻抚须,竟有些骄傲。

    其实走过了几百年悠悠岁月的大家族,真的会在乎那么一两个能力出众的后辈吗?

    其实并不会,他们固然能为家族争得一时荣光,可家族要是全靠他们,那一旦这人死了,家道中落就是必然的事,不会做人,在世的时候得罪人太多,人家当时或许不敢动,但等你失势之后,再要迫害你的家族,还不是轻轻松松,所以说家族是一个整体,是靠着血缘和利益关系联系起来的整体,而最被族里的老人们,或者说掌权者看重的,除了是否是嫡系以外,就是忠诚。

    要听家主的话,肯为家族牺牲奉献的,那才是真正的世家子弟,不然你就算是本事再大,也会被排斥,不忠诚的人,是不可能得到家族支持的,而司怀智就是在这一方面,表现得极为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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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不小心就写多了,其实这本书本身就包含着我对世界的一些思考吧,所以才会有大段的解释,见谅

第二十六章 一计足以(下)

    被特意改造成了待客厅的州城衙门大堂里,分别来自十三个世家豪阀的家主,与司家老太爷一起,将刚刚进来见礼的司怀智围在中间,但场中的气氛却反倒没有先前那么激愤了,毕竟是在晚辈面前,他们也要注意基本的休养。m.www.uu234.net

    最后还是司家老太爷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嘴巴稍微嚅动了两下,然后放慢了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点,轻声问道:“好孩子,太爷爷问你,这消息,都已经递出去了吧。”

    司怀智不抬头,只是再次朝着对方躬身长揖,但只是一半,便被老太爷直接给用龙头拐拦住了,只听老人用微带着一丝急切的语气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但这是非常时期,不要耽搁,你就简明扼要地将详细情况都说与诸位叔伯听吧。”

    首先司家本身就是联合雍州众世家豪阀的领头人,再加之司家老太爷一直不愿主动放权,故而在今天来的人里,他的辈分那是最大的,其他人都只能算是他的晚辈,所以只是司怀智的叔伯,至于那些跟着他们一起作乱的名门望族,则还没有资格与这十四人共坐一堂,他们都是以其中某一个世家马首是瞻,故而这些人今天所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这一家,而是有着庞大附庸的一个复杂的利益团体。

    司怀智先沉稳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说道:“消息前天便已经沿着驿站传出去了,是快马加急,除了偏远一些的地方还要些时日才能抵达,近处的十六路人马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行军打仗,以身涉险,那都是最麻烦的脏活累活,几乎都是由族里的旁系子弟或者庶出的后人来做,毕竟嫡子的命那是最珍贵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可能跑去跟这些泥腿子玩命,那不值当,更何况他们将来会是整个家族的主帅,是没必要,也不可能去做小兵或者将军的活的。

    司家老太爷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追问道:“好,可有回信么?”

    司怀智马上点头道:“有的,这十六路人马里,其中有十五路人都已经回信,现在应该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这是没办法的事,所谓人心难测,就连司家自己都不可能确保这些人在知道朝廷的政令之后不会乱来,所以这次必须要先将他们召回来,消除掉朝廷对他们的影响,才能放心让他们再出去,哪怕这个举措会让人觉得反感,不被信任,可还是必须要这样做,因为他们不能去赌,也不敢去赌。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司家老太爷顿时就松了口气,不光是他这样,事实上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神色都缓和了很多,已经多了几分笑意了,互相对视,都可以看出是暂时放下心来了。

    说实话,他们拿朝廷的绝户计根本就没办法,只能是寄希望于这些人能够记住家族对他们的谆谆教诲和倾力栽培,希望他们的目光能长远一些,能够认识到血脉的重要性,能够明白他们今日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根基在哪儿,家族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但其实他们自己先前也没抱太大的希望,预计里能回来几路人马,其实都是一种奢望了,可没曾想,最后竟然只有一路人马没有回来,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想到这,司家老太爷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追问道:“具体是哪一路人马?”

    司怀智赶紧一拱手,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老祖宗的话,是被派去进攻万县的杨兼。”

    话音刚落,场中所有人,除了司怀智以外,都转头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杨家家主,很多人的表情之中颇有揶揄的味道,但一想到现在大家毕竟在一条船上,需要同舟共济,所以最后都没说话。

    倒是杨家家主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双手高举,朝着四方拱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无奈叹道:“唉,治家不严,是我之过,这次让诸位见笑了。”

    司家老太爷在地上敲了敲龙头拐杖,等众人把头转过来后,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情况已经大大地出乎我们所料了,这是好事,说明孩子们还是明白谁是亲人,谁是仇人的,我想杨家主也不必自责,孩子不过是被奸人所暂时迷惑罢了,最起码他还是姓杨,还是杨家人,杨家主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口议论了起来,显然是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情大好,话都变得多了。

    “说的是,呵,亏我先前还有些担心,看来孩子们还是懂事的!”

    “就是!朝廷想靠这种卑劣的手段分裂我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血脉才是最重要的!血脉才是我们的纽带!”

    “那现在都不用担心了,我倒要看看,朝廷还能有什么办法!”

    “既然没事,那就要赶紧催促孩子们,手下要加快点进度了,我们可不能输给江州的那帮老家伙们呐!”

    “说的是,咱们呀,那才是人族的根基,他姓顾的想挖人族的根,那老天爷,列祖列宗,能让他们成功吗?”

    众人嘴上说个不停,气氛显得愈加活跃了起来,可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非常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司家老太爷眉头一挑,那股子久居上位,手握大权的威严感,便自然而然地散发而出,他脸上的胡须颤动着,猛地从喉咙里喷出两个字来,那气息简直比年轻人都还要充沛。

    “肃静!”

    未等外面的人回话,司怀智却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道:“太爷爷,想来是他们到了!”

    离得最近的人,自然是先到的,这也是情理之中。

    一说到是那些对家族忠心耿耿,这时候还愿意回来的人,场内众人的眉眼之中,顿时又都多了许多笑意,那样子,显然是对这些晚辈们的选择十分满意的。

    没办法,朝廷这出绝户计,着实是吓到了他们,甚至是吓坏了他们,不然他们先前也不至于激动成那个样子,越是如此,就代表他们越是害怕,现在能成这样的结果,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这只能说他们各自的家学传承是没错的,孩子们能够不被敌人蒙蔽,分清是非,对家族的忠诚不变,那都是教育的好,他们不亏是家族里的顶梁柱,很多人都打定了主意,这些最快回来的一批人,以后都要倾斜资源,重点培养。

    “回来了?”

    老太爷一听这话,高兴得连眉眼都弯了起来,他双手撑着龙头拐,颤巍巍的,就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回来了好呀,回来了好呀!”

    “太爷爷您慢着点!”

    司怀智见状,赶紧上前几步,抢在下人们过来之前,将其扶住了。

    眼看老人都已经起身了,其他人也就不好坐着了,都一起站了起来,在堂屋中央翘首以盼,安静地等待了起来。

    身为一家之主,手上管着上万人的生死,他们这次能主动站起身等待,想来对于那些晚辈们而言,都已经算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了,是一种恩赐,更别说是出去迎接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再怎么样,起码都要顾忌家主的威严,对方是晚辈,他们哪儿有出去迎接的道理。

    可未曾想,之后进来的人,却没有如他们预料中那种见到家主在等待,所以十分感动,以至于热泪盈眶的场景,这进来的人,个个脸上的神色都极为冷漠,甚至带着一丝讥讽之意,而且个个都是一身戎装,扶着刀剑,接连走进来后,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起,看着这边,仿佛在隔空对峙。

    如此诡异的场景,竟然还是有人没看出来端倪,反倒是热情地招呼道:“这路途劳顿,孩子们都辛苦了,快来人啊,给少爷们打热水洗脸,服侍少爷们先把盔甲脱了!”

    正在边上的下人们正要去忙的时候,门外突然又传来了一声高喝,而且站在大堂里的十四个人对于这个声音都很熟悉,因为这是此地原本的主人,也就是朝廷亲封的雍州牧的声音。

    “不必麻烦了。”

    话音一落,刚才进来的这十五人突然分成两列站开,露出了正中央,刚刚才从外面走进来的一个健壮男子,看他一身衣服满是污迹,眉宇之间也有些疲倦,但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身为雍州牧,负责镇守一方,任务极其重要,现在丢了州城不说,还被叛贼们给抓住囚禁了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如果不是心心念念还要为朝廷夺回州城,或许他早就在屋中自杀了。

    但今天,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了,今天是他这些日子里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尔等身为大凉子民,不思报国,反而在国家面临危险的时候趁虚而入,犯上作乱,目无王法,实在是罪无可赦,但念在兹事体大,一应审判,都在战后,由朝廷派来的钦差亲自监督完成,现在嘛,各位家主,请吧!”

    他咧着嘴,侧过身,朝着大堂中央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一伸手,做出一副请君入瓮的样子,表情那是说不出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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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可能不更,因为我订了新的眼镜,增了很多度数,短时间内或许不太适应,请大家见谅。

第二十七章 三地收网

    雍州州府衙门的正大堂里,活灵活现地描绘着一副鲤鱼跃龙门图案的正下方,这十五个在雍州地界咳嗽两声都能引起一场大地震的人里,有十四个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为何面前的情况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个急转直下,好似天都变了。

    “这,这,这。。。。。。”

    “什,什么意思啊?这是?”

    “孩子们,你,你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出来的?”

    “你们要,要干嘛?”

    一干世家家主们这时候是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满脸错愕,完全不知所措。

    其实他们真的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并不是,只是他们一时之间,还不愿意回到如此残酷的现实中罢了。

    在自家的地盘上被人囚禁了将近一个月,受尽屈辱,这时候一朝脱困,好似潜龙入海的雍州牧,那是意气风发,整个人从精气神上就完全不像一个刚刚脱离囹圄的人,眼看对面这帮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冷笑两声,撇着嘴,摇着脑袋道:“诸位还在等什么?难不成是要本大人亲自来请么?”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可谓不愉悦,哪怕在原来没出这个事之前,他都未曾这么风光过,毕竟眼前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在雍州影响力巨大,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惹火了这些人,人家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做,不必动武,只需要鼓动一帮暴民围堵住衙门,行了,到时候衙门日常的事务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人员出入都难,一旦这样子拖下去,每年一次的吏部考评你都通不过,降职是必然的,而如果你狠下心,要强行动用衙门的捕快或者城卫军驱赶镇压,那保证第二天关于你这位州牧大人冷血无情,毫不体恤百姓,不为百姓做主,反而带兵镇压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雍州,保管比走驿站都来得更快。

    突然,佝偻着腰,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的司家老太爷扭过头,看向了身边这个自打那些人进来之后,便已经默默地站直了身子,不再如先前那样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神色变得非常漠然的孙子,忍不住沉声问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司怀智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中的感情非常复杂,既有快意,也有痛苦,既有释然,也有执念,他眉头纠结在了一起,表情数度变幻,最终还是缓缓地回答道:“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司家老太爷转头看着他,那眼神锋利得,就仿佛是两把刀子一样,在不断地剐着他的肉,阴毒而凶狠,但双方所有人其实都知道,他不过就是一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子而已,走几步都要咳嗽两声的残废,任凭他的眼神再凶狠,任凭他年轻的时候再让人畏惧,但现在的他,除了瞪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对方,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岁月无情,莫过于此。

    司怀智没有被对方那余威犹在的凶恶眼神给吓到,他只是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然后扬起脑袋,看着屋顶,慢悠悠地感慨道:“对呀,对呀,太爷爷,您可是咱们司家的家主呢,手握大权,日理万机,别说是我了,就连我那个爹,在您的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喘,那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又怎么至于让您知道呢,对不对?”

    司家老太爷抓着龙头拐杖,继续追问道:“就为了一份家业?”

    却不想,这句话好像一下子戳到了司怀智的痛点,他原本还算淡然的表情,立即就变得狰狞了起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发出“咯咯咯”的,让听到的人会脊背发麻的可怕声音,整个人不光是脸颊,而是浑身都在轻微地抽动着。

    “家业?什么家业?别把我跟你们这些人混为一谈,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狗屁!”

    这边司家的一老一少吵了起来的同时,突然也有人看着前面那一身戎装,神色坚定地站在代表了朝廷的雍州牧背后的家族后辈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停地追问道:“那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才是一家人啊,我们有着同样的姓氏,在你们的身上,可是流着我们的血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我呸!”

    一个抱着头盔的年轻人直接朝着对方吐出了一口痰,然后一只手指着对面,怒骂道:“一家人?放你*妈的屁!你有当老子是人?老子不过就是你们养的一条狗而已,真以为给点肉吃我就会忠心耿耿,你让我咬谁我咬谁?老子是人,谁把老子当人,老子就跟谁走!”

    他这样说,对面马上便有人摊开手反驳道:“可笑!你敢说难道不是家族培养了你们?没有家族的帮助,你们以为你们能有今日?你们的一切,难道不都是家族给的?没了家族,你们算个什么?”

    这边又有人指着自己回应道:“我们难道就没有为家族牺牲过?可是我们最后又得到了什么?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是庶出,是旁系,所以连个最基本的公平都得不到?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不是说我们身上流着你们的血,那既然都流着相同的血,凭什么要分一个旁系嫡系?我们不过是要一个公平而已!”

    司怀智叹了口气,似是缅怀,似是诉说,声音极为的平静,好像那些都只是他人的故事。

    “老太爷呀,您肯定不知道,我母亲是被您那个大孙子给强娶的吧?”

    “司家大少爷,多么厉害的五个字啊,娶了她那样卑贱的女子,就好似一种施舍,更好像一种求之不得的荣耀,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是能跟司家攀亲戚的大好事,哪儿容得她一个弱女子拒绝。”司怀智的神色凄然,眼眶通红,他喃喃道,“您可知道三十年前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么,她是被大娘给亲手活活打死的,对,那个女人就是你们杨家的女儿,世家联姻,门当户对,打死一个卑微的妾室算个什么,跟打死一条狗差不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怜我母亲,为了不牵连到其他人,忍着剧痛被殴打致死,没敢反抗,也没敢逃走,幸好,幸好我那时候还小,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所以留了我一条命,毕竟我还姓司嘛,毕竟以后还能为司家出工出力嘛。”

    “可是从那时候起!从我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天起!”司怀智一边说着,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他高高地扬起头,脖子上青筋毕现,他高举着一只手,指着天,大吼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灭司家者,司怀智也!”

    一语既出,天空之中,似有雷霆炸响,冥冥之中,似有天地回应,底下的众人,全都惊骇莫名,讪讪不敢言语。

    正在这时,司家老太爷突然惨呼了一声,怒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鲜血,双眼一黑,甩开那柄龙头拐杖,表情很是痛苦地往后倒了下去,幸好被旁边的人看见了,赶紧上前扶住,堂堂司家老太爷,才没有倒在地上。

    好好地宣泄了一番压抑了二十几年的情绪,司怀智如释重负,对于老人的惨状视若无睹,再看向这边神色各异,已经可见畏惧之色的各家家主,他冷笑道:“呵,各位,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只要你们乖一点,之后好生配合朝廷,以后锦衣玉食的生活倒也不会差了你们。”

    “嘭!”

    “嘭!”

    “嘭!”

    正在这时,突闻瓦片破碎之声,头顶的屋脊开了数个大洞,十来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从楼顶抓着绳子轻飘飘地落下,然后一把拉住了底下各世家家主,就准备再沿着绳子上去逃走。

    这些世家们在雍州盘踞多年,苦心经营,又岂会没有一点潜藏在暗处作为保命的手段呢,这些都是他们秘密培养的死士心腹,就是要在关键的时候救他们一命的,只要这次顺利地脱困,到了外面,他们仍然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可就在下一刻,上面本来套得牢牢的绳索突然齐刷刷地断裂,底下的人猝不及防之下,空中又无法借力,顿时全部都落在了地上,一种世家家主,都忍不住叫唤了起来。

    “哎哟!怎么回事?”

    “哎呀,你压着我了!”

    “还在等什么,赶紧带我们走啊!”

    这些由各世家花了大价钱才培养出来的死士们突然拔出了短匕,弓着背,结阵以待,因为就在他们掉下来的一瞬间,有十一个戴着狰狞的鬼头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们的周围,当头一人的面具上,还点着一抹猩红的朱砂,看起来更添几分诡异。

    “什么人?”

    直到这时候,还站在门口乐不可支看戏的雍州牧,才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一声吼出,旁边的人也都随之拔出了剑来,神色惊疑不定。

    司怀智见状,赶紧走了过来,然后朝着雍州牧解释道:“这些是朝廷的人!”

    雍州牧闻言,微微一愣,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朝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就是朝廷的人吗,这帮人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朝廷的人,他正要开口喝问,突然有一道令牌从不知道哪里,轻飘飘地丢在了他的脸上,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地网办事,闲杂人等,自行退散!”

    雍州牧手里捏着刚刚接住的令牌,本来心头还有几分被人砸了脸的火气,可看了几眼之后,冷汗立马就下来了,他身为一州州牧,乃是朝廷内部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地位虽然不如京官们高,但到底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很多年了,也听人说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就比如朝廷暗地里还有两个不逊色于六部中任何一部的衙门,也就是地网和天罗。

    这两个衙门,干的那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一个擅长监视督查,罗织构陷,一个擅长斩首暗杀,下毒偷袭,总之,里面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可怕怪物,可他在纠结了片刻后,哪怕双腿都在打颤,却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可我需要这些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都不敢再自称“本大人了”。

    “人事后都可以给你,而且我们比你更擅长让他们乖乖地和朝廷合作。”

    这个声音依然是那样的毫无生气,就好像是木偶说话了一样,但雍州牧这时候却已经松了口气,只要不跟地网起冲突,同时还能留下这些人的命,就足够了。

    而下一刻,各世家的死士们,已经与地网来的幽冥们和一位督战的阴帅战到了一处。

    刺客之道,讲究的就是瞬间分生死,找准了机会,一击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会有第二招,故而他们之间的战斗,不会拖延过长的时间,只是数息之间,场面便已经分明。

    各大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们倒了一地,而幽冥们最多只是受了轻伤,毕竟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有不下于一般阴帅的实力,不过是战功与资历不够罢了。

    这些死士们一倒,各世家家主们最后的希望也被断绝了,看着越走越近的地网幽冥们,他们神色慌张,毫无先前那样颐气指使,挥斥方遒的得意样子,可怜的就好像看到了步步逼近的恶狼的羊羔,不知所措,明明挤在一起,却显得那样孤独而无助。

    “你们别过来啊!”

    “走开!走开!”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杀我?”

    “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放我走!求你了,放我走!”

    “我愿意投靠朝廷!我愿意投靠朝廷!我愿意!”

    司怀智走上前,冷冷地道:“多余的话,留到之后再说吧,好好配合我们收网,日后还有荣华富贵可以享用,可若是阳奉阴违,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不光是我,他们更不会留情,你们一念之差,会死多少人,你们自己掂量,若想一家全部下去团聚的,早点说了,我也好马上成全你们!”

    借着地网刺客们的可怕威势,司怀智的话,无人再敢不听,各世家的家主们,这时候就好像一只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已经彻底绝了反抗的想法,因为朝廷的意思他们已经真正地明白了。

    以后将再无退让,再无妥协,再无纵容,唯有一把时刻悬在他们头顶的铡刀,什么时候他们不听话,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雍州的世家之乱,至此终于是彻底结束,接下来不过是收尾的工作罢了,算不得什么,而同样的事情,亦在江州与海州同时发生着,其中的区别并不大。

    顾苍手下的天罗与地网,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开始进行布局和深度渗透,所以他才能一直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所以他才能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顾懿接受这个一看就知道非常冒险,但凡有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计划。

    作为一国帝王,他不但要在这种情况下袖手旁观,还要代为出手,替其压下所有其他的声音,这其中的压力,只有父子俩自己明白,也唯有顾苍,能让他这样做,能让他这样去冒险了。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大凉就好像直接被一只只手架在了火上烤,场面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都会崩溃,但又一直靠着韧性坚持了下来。

    先前的百毒齐发,并不是无良医可治,不过是故意催生,准备一举拔除所有的余毒,为重建肉身炉鼎做铺垫,为日后的盛世打根基罢了。

    在顾苍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这一张摊开的大网,终于开始缓缓收起了。

第二十八章 首战告捷

    在三地一起收网,世家之乱结束后,大凉后方已定,虽说这对前线战事的直接影响并不大,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说毫无区别,但大凉最起码已经因此重新有了与敌人打持久战的资本,前线的战事如果仍旧像现在一样胶着下去,那从已经重归和平的三州源源不断运出的物资,便可以成为大凉最有力的一张底牌,只要拖上一些时日,届时卫晋两国必然会因为补给跟进不上而退兵,凉州之危自解。www.uu234.net

    再回到朝廷在海江雍三州收网的同一时间,远在西北贫瘠之地的幽州,从黄沙县立了军令状跑出来的陆登云,三言两语便再度挫败了高貉所领之军后,收编了不愿意再与大将军府为虎作伥的幽州军旧人后,旗下已经有了小一万人的规模,一时声势大盛,而为免逃走的高貉在回去之后再做出针对的举措,他们马不停蹄地便已经去往了河东郡境内第一个,也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粮仓驻地。

    远远的,便看见在那平整的黄土地上,有一座在幽州算是最典型的军事堡垒,大约有三层楼高,四面八方,可谓是毫无破绽。

    堡垒的墙面上依次开着小孔,里面的人可以从中射出箭来攻击,但因为门户开的不大,所以外面的人是很难如攻城一样直接冲进去的,而那座大粮仓也是建在堡垒的正中央,其中还包括地窖,所以这处军事堡垒虽然驻扎的人数并不算太多,但建得极大,从外形上来看,就好像是一个倒扣的碗。

    陆登云稍稍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策马冲在最前面,他倒也不惧敌人会放冷箭偷袭,因为他这一身铠甲,可是冯氏父子三人专门为其量身打造,与曹焱那套分别是一套适合冲锋陷阵,防御力为先的重甲与一套方便行动,轻灵美观的轻甲,两者都是难得的宝贝,一般的刀剑难伤。

    “吾持河东郡王之令来此!里面的人还不速速开门投降!”

    陆登云手持一柄虎头刀,策马跑到了这座军事堡垒的正前方,来回游弋,既为敌人放箭射击增加一些难度,同时也是便于随时提速撤离,他鼓足中气,一遍又一遍地朝着里面喊着这句话,试图劝降里面的人。

    毕竟曾经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打生打死,只要能认清了正邪对错,重新站队,他是愿意,也乐于接受的,尤其是在上次免于争斗便招降了这五千多人之后,他就明白了,能用几句话解决的事情,就尽量避免刀兵相见,且不说这些士兵们都是听上级的话而已,真正的过错并不在他们,就说之后幽州还需要他们来站岗,所以一定要尽量地减少内耗。

    陆登云也不愧是常年在军中打磨出来的真正战士,对于这种距离的把控极其敏感,在他所游弋的路线上,除非是背后来人了,不然正面不管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箭矢,力道在路上便会去了几成,他有充足的时间反应,并且轻易地便可以用刀拨开,如果不是遇到那种万里挑一的神箭手,他决不至于受伤。

    没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号角声响起,底下那唯一一扇可供人出入的大门一开,从中突然涌出来了百十来号人,朝着这边奔来,当头的这位,披着一件绣着金边的青色战袍,国字脸上满是正气,下巴上留着一缕象征男人气概的长髯,还是个难得的白面汉子,其身材挺拔,相貌不凡,手握方天画戟,那样子端得是风姿无双,令人不自觉便会心神往之,要与之结交一二。

    陆登云后面的人见状,也赶紧拍马跟上前,立在他背后,以壮声势。

    这边陆登云一手持刀,一手握着战马的缰绳,朝着对方高声问道:“既已出关,为何还不下马投降?”

    那人一手抓着方天画戟,一手轻抚长髯,满脸傲气,将姿态摆得极足,不答陆登云之言,反倒是颇为不屑地朗声问道:“来者可是我幽州叛贼陆登云?”

    陆登云闻言,忍不住哼了一声,语气也随之变得冷淡了许多,反问道:“俺就是陆登云,却不是什么叛贼!不知你又是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那人将脸一扬,明明是在跟陆登云说话,却根本就不看过来,而是斜望向天空,极其傲然地道:“也罢,且教你这小儿听好了,吾乃大将军座下,承德校尉李袁杰是也,受大将军之令,特意镇守于此,尔等逆贼若是躲在暗处苟且偷生倒也罢了,今日竟敢主动前来,欲生事端,真的是不知死活,若是现在便自缚双手,下马受降,本将尚可替尔等在大将军面前求情,网开一面,再要冥顽不灵,出言挑衅,吾必将取尔等首级!”

    陆登云差别被这人的一番话给气笑了,当即斥道:“真是大言不惭,不知所谓!”

    李袁杰一转头,看向他,然后轻轻地舞了一下手中的方天画戟,摆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指着陆登云高声喊道:“你这等叛贼,就如那断脊之犬,焉敢在本将的面前吠叫?想大将军先前饶你一条狗命,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今日竟然还敢回来找死,本将定要教你知道厉害!”

    其实陆登云本也不是什么擅长争辩的人,相反,他是个心里敞亮但嘴笨性子,先前与高貉对峙时所言,大多是有感而发,而且临行前,也有陆议和蓝云轩这两个擅长嘴上功夫的人提点过他,可现在却是懒得再和这人多说一句,既然对方如此嚣张,他便遂了他的意罢,当即便道:“好,俺们手底下见真章便是,你要真有能耐,便擒下俺去找许锦棠邀功吧!”

    “大胆!”李袁杰瞪了一下眼睛,叱骂道,“无礼鼠辈!竟敢直呼大将军的名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将定要将你拿下,好生教教你道理!”

    陆登云不说话,一旦决定了要战,他绝不会分心浪费口舌,当下便直接拍马上前,挥刀砍去。

    他这一次出手虽然是带着几分怒气的,但其并非是冲动轻敌之人,相反,对方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其身高丈八,外形那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而且手上使的武器又是方天画戟,但凡是使用这武器的,那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想想他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使用方天画戟的人,叫做曹焱,其马战功力还要高他陆登云一筹,有此珠玉在前,故而一来,他便全力以赴。

    “当!”

    “当啷!”

    只听得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却不显得那么清脆,因为有一个人连一息都没坚持到,兵器便直接被砸得脱手而出,而第二个声音便是兵器落地的声音,这个人当然不会是陆登云。

    “哎?”

    李袁杰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似乎根本就不敢相信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这边陆登云也傻了,他原本以为对方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高手,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说话如此猖狂,更不至于使用这种对使用者要求极高的兵器,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对方被自己一刀直接把手上的兵器都直接劈飞了,还好陆登云自己傻了一下,再加上那人下意识闪躲的快,不然只怕这一刀会连人都要给他劈成两半了。

    下一刻,反应过来的李袁杰,已经趁着陆登云不注意,赶紧就策马往回跑,那样子似乎是已经被吓破了胆。

    陆登云这边也清醒了过来,这能让他逃走么,虽说陆登云骑得不是如曹焱胯下那样万中无一的异种,但也是绝顶的好马了,他轻轻一夹马腹,马儿顿时就如离弦之箭一样射出,没几下便已经追到了李袁杰的背后,而对面的人因为投鼠忌器,又不可能射箭来干扰他,最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登云从后面好像拎小鸡一样拎起了自家将军的脖领子,然后一抖手,直接一把将其摔在了地上,还打了几个滚。

    这边作为主帅的两个人在打,另外一边却也没闲着,陆登云先前收编的那批人里,也有聪明的,这时候已经带人悄悄地截住了对方的后路,拦在了堡垒和敌人的中央,再加上前面的主将一个照面就被打败,他们本身士气就瞬间跌到了谷底,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陆登云轻轻一扯缰绳,先勒马停住,然后一个翻身就跳了下来,看着灰头土脸,倒在地上装死的李袁杰,颇有些哭笑不得,他用脚轻轻地踢了踢对方的脸,沉声道:“起来吧!别装死了!”

    却见后者仍旧躺在地上,不愿动弹,陆登云转手就从马上把刀取了下来,再看地上的李袁杰,直接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朝着陆登云跪下,口中高喊道:“久闻陆将军之勇武,南地罕见,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在下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大言不惭地挑战将军您,可真是该死,但还请陆将军能够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条性命,日后必定唯陆将军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第二十九章 偶遇故人

    在这处专门留给两边主帅对决的战场周围,围观的也不知有多少人目睹了这丢人现眼的一幕,就连陆登云低头看着眼前这位,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暗道一声‘这可真是一位妙人’,想了想,便直接开口下令道:“想让俺饶你一命?这倒也简单,你去,让里面的人都放了武器,全部出来先!”

    不管对方这是真投降还是有什么图谋所以假投降想骗过自己,总之先让堡垒里面的人都出来,对方无险可守,手头又没有兵器的情况下,绝不可能是他们这边小一万人的对手,到时候将这些人都押在这,然后再进去探查一番,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了。www.uu234.net

    “哎,本,我马上去为陆将军办妥此事!”

    李袁杰喜不自胜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朝陆登云一拱手后,转身迈着大步朝着后面跑去,一边跑还在一边喊着:“尔等速传本将的命令,让里面的人都快些出来拜见陆将军!快!”

    陆登云将一切都收在眼中,忍不住摇了摇头,同时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确实是人不可貌相,那些外表看似高大俊朗,一副好像老天爷第一我第二样子的人,可能内里就只是个毫无本事的草包以及毫无原则的小人,但最基本的一点他还是做到了,那就是永远不要轻敌。

    在外面等了没过一会儿,堡垒里面剩下的人,都空着手,挨个走了出来,毕竟自家主将都下令投降了,那副窝囊样子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作为只能听命令的士兵,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么,再说里面还有一位陆登云没想到的熟人在这时候帮助了他。

    “哒哒哒!”

    一阵急匆匆策马前奔的声音响起,陆登云一下子冲到了这帮降兵的面前,然后赶紧翻身下马,上去一把就扶住了一个正欲对他俯身下拜的汉子,语气满是惊讶地道:“孙大哥,您怎会到了这里?”

    陆登云与曹焱是一样的,两个人曾经都被丢去各军的基层打磨过,并且一直都是待在整个军中阵亡率仅次于陷阵营和先锋营的斥候营,而眼前这个两鬓都已经斑白,满脸风霜的粗糙汉子,正是多年以前,他还在玉阳军那边砥砺自身的时候,他所在的那支斥候小队的队长。

    这位老大哥当时就对他这个后生老弟照顾颇多,不但倾囊相授,甚至还曾救过他一命,两人关系莫逆,几如兄弟,只是后来陆登云被调回了虎贲军,军中事务繁多,他又不便离开,两人相隔千里,这才少了联系。

    说句老实话,若不是今天在这里见到了,他连对方的生死都不知道,毕竟这些年在关外死得悄无声息的斥候探子们不知道有多少,在那种环境下,谁都可能死在外面,就连他陆登云都在鬼门关上走过好几趟,更别说他人了。

    至于让他感到惊讶的,倒不是对方还活着,而是因为玉阳军负责的,乃是针对蜀国那边的防线,其主要位置,远在幽州的西北方向,而此刻他们所在的河东郡,正靠着卫国和大漠所在的东北方,一直都是他们原虎贲军的防区,两军互相之间是很少往来的,都是常驻自家防区,很少有在这边防区看到那边人的情况。

    眼看陆登云一路从那边跑到了自己面前,然后一把扶住了自己,这位老兵心下感动对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同时,也赶紧问候道:“陆老,陆将军,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您。”

    这位一看样子,便知道是个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了,跟他一样,其实很多士兵,是站不直的,那并非是因为他们懒散,吊儿郎当,或是上头治军无方,缺乏管教,而是因为他们常年在外作战,身体内外的伤势累积多了,就会下意识地选择最舒服的姿势站立,就比如眼前这位孙大哥,他曾经是玉阳军中的斥候,为了刺探到情报,或者是暗杀敌人,经常会在水里泡上好几天,双腿关节都有严重的疾病,所以哪怕是面见上级,他也都是歪着身子,不会勉强自己站直。

    刚一见面,他原本下意识地想跟以前一样亲热地叫上一声“陆老弟”,但反应过来后又马上改口了,第一这是他们私下里才会用的称呼,在这种情况下喊出,不免有些拉关系的感觉,他可不愿意,再者说这么多年了,他愿意这么喊,对方还愿意那么答应么,谁也不知道,何必给双方找难堪呢,第三是这时候他也懂,必须要给对方立威,他可不能由着性子来,正因为还当对方是自己的好兄弟,所以才会这般客气。

    其实他看到现在一声戎装,意气风发的陆登云,很想说一句,他当时就知道,以你小子的能力,在只看战功,不看出身的幽州军系里,必然是会混出头的。

    陆登云听到对方这么生疏的称呼,倒是微微愣了一下,可马上也反应了过来,便轻轻地拍了拍这位老大哥的肩膀,故意加大了一些声音,喊道:“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有这位曾经的老大哥在,他也不必再担心里面会有埋伏了,毕竟这位可是与他性命相交的兄弟,若真是那种会为了什么利益就坑害同伴的,他们绝不可能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在那种时候,那种环境下,彼此朝夕相处,想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情其实是很简单的事。

    再说回这边,驻守在这里,守卫这处粮仓的人并不多,拢共不过两千出头而已,毕竟一是在幽州腹地了,二是有地利可倚,也不用布置太多的兵力,这时候里面的人都被赶了出来,然后落在了外面,反倒是陆登云手下的那帮人,为免出问题,赶紧先进去为陆登云开路了。

    在这座浑然一体的堡垒内部,白天就只能靠沿途打出来的那些专门用来射箭的孔洞照明,只有到了晚上才会点上油灯,而那座粮仓就在整个堡垒的正中央,而且还专门隔了一面墙,就怕太过干燥,然后被明火给引燃了,要想进去,还得走上一段距离,而且脚底下还有一层更大的地窖作为储备。

    这些可都是战备物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所以怎么安排都不算多余,光这一处粮仓,供给数万人几个月都不成问题,这才是幽州的底气所在。

    前面有人代为开路,后面也有人跟着护卫,陆登云就和这位久未见面的老大哥走在中间。

    眼看前后两边的人隔得都有些距离,这位老大哥赶紧压低了声音,道:“哎,将军叫不习惯,我还是叫你一声陆老弟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再改回去也成!”

    陆登云闻言,憨厚一笑,伸手一把揽住了对方,道:“哎,这才对嘛,孙大哥,您要是真叫俺将军将军的,那俺自己也受不了啊,哪儿有那么大的官。”

    一来二去,那点因为时间所产生的疏离感很快便烟消云散了,两个人好像再度回到了当年在外面并肩作战的时候,老孙直接一把推开了陆登云,咧着嘴道:“也是,最近几年都没什么仗打,我寻思你这小子就算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混成将军了,哎,你离老子远点,你这身盔甲硌得慌,说吧,陆老弟,这么大阵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登云也顺势退开了一些,然后沉声道:“老哥,您是真不知道幽州发生了什么?”

    老孙瞥了他一眼,然后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不怕叫老弟你笑话,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个狗屁不是的小队长,连个百户都没能捞上,就我这点人脉,那哪儿能知道什么内幕,只是知道上头突然来来回回地换了几批人,而且我们和虎贲军大部分都被打散了,我和一帮弟兄被调来了河东郡之后又被打散,就这地方,其实我也刚来不久,而且基本上都是些生面孔,别说我了,他们其实也是如此。”

    陆登云听完,心头顿时沉甸甸的,虽然早就知道大将军府的手段,但真的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还是让他有些唏嘘,若不是幽州军这样强悍的军队,被这样折腾的话,只怕是连军心都要散了,想了想,他又问道:“那这个守将李袁杰呢?您可认识?”

    一说到他,老孙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他?狗屁本事没有,整天就知道耍花枪,显摆自己,不是老哥我吹牛,老子让一只手都能随便打赢他。”

    陆登云一想到刚才那人不堪的样子,也忍不住笑道:“是的,老哥您的实力,俺是最清楚的。”

    老孙摆摆手,然后有些疑惑地道:“哎,别说其他的了,倒是老弟你,怎么突然带兵来打咱们自己人了?”

    陆登云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凄苦,这句话那可真是戳到了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被逼得对自己人,曾经的弟兄们举起屠刀,并且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尤其是,这些人那都是左将军留下来的,他又怎么忍心摧毁呢,但事实又让他必须要这样做,除非他愿意与许锦棠同流合污,但那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他陆登云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就说左将军之死,哪怕许锦棠以后做皇帝了,他都要当一辈子的反贼,绝不可能对其臣服。

    他叹了口气,然后解释道:“哎,老哥,您都还不知道,大将军府现在已经反了,最开始,是燕州那边出了事。。。。。。”

    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接将卫晋两国大举进攻燕州,燕州不久就全面陷落,而许锦棠却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下场夺取幽州大权,先是害死了左将军,然后又威逼右将军退位,最后展开全军大清洗,将整个幽州变为他许家的私产,而且公然违抗皇命,拒不出兵不说,还陈兵凉州边境作为威胁的事情都给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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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纪介绍:
沧海界西大陆,中庭千年帝朝日暮西山,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远在星海的另一头,地,灵二族恩怨千年,全面战争,一触即发。黄金海岸的唯一霸主,亦对鲛人族世代传承的四海共主之位觊觎已久。沧海界风起云涌风起的千年大时代,再次降临!且看顾玄如何从一个不得势的南地小国皇子…沧海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