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沧海纪TXT下载沧海纪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沧海纪全文阅读

作者:苏公子南伽     沧海纪txt下载     沧海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峰回路转

    先是靠着诈死来降低对方的警惕心,再故意放出诱饵,引诱对方上当,落入自己的圈套,最后再带兵围剿,整个过程看似是一个环环相扣,精心准备的计划,但实际上,他们所动用的人手,都是仓促集结起来的,因为各部人马彼此之间离得不算近,时间上来不及逐个通知让他们赶来,再加上若是最后闹的动静实在太大,敌人也难免会察觉到一些端倪,导致计划最终功亏一篑,所以呼延实这次带领的人并不多,无非就是原本第五军的残余人马再加上从第四军临时赶来的人罢了。www.uu234.net

    之后为了能够追上骑马一路逃窜的曹焱,步兵都被无奈地丢在了原地,此刻还未来得及跟上,所以跟着呼延实跑过来的骑兵,也不过就是寥寥数千罢了,而且为了围杀曹焱,变得完全不成队列,碰上一直在养精蓄锐,全速冲锋而至的黄沙县精骑,实在是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更何况,靖龙也不是寻常人,非营长之职,却能获此殊荣,被额外赐名的骁骑卫,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就是他一人罢了,可见他的勇猛,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媲美的,武力高超,自然是凿阵首选。

    可怜卫国一代名将呼延实,官拜大将军,亲自带兵到了已经沦陷落入己方之手的燕州地界,最后竟然被人给追得一路逃离,那样子宛如丧家之犬,哪儿还有什么大将军的威严。

    杀退了敌人之后,靖龙只是吩咐队伍里的翻译告知其他人稍微追杀一阵即可,等会儿还有一场恶战在等待,自己却是翻身下马,一套覆盖了全身大部分区域的黑铁重甲,随着他的动作而哗啦作响,刚才便是这狰狞可怖的黑甲人,手持大刀,毫不费力地一举冲散了敌人整个队伍,一刀斩下,常常是连人带马一并斩为两段,沐浴着一层血淋淋的内脏再继续冲向下一个目标,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在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卫国骑兵眼中,此人才是真正九幽大罗刹,刚才那个宁死不屈,傲骨天成的男人,固然值得尊敬,可在这一位的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靖龙随意地放下了手中由冯??n为其量身打造的斩马大刀,伸出右手,覆在自己的面上,轻轻一推,便将那层只露出一双饱含杀气最为威慑的眼睛的面甲给抬了上去,底下却是露出了一张略显疲累的脸来,显然,刚才那一战,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特别轻松的事。

    却见他突然浑身一抖,然后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在了身后,只不过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罢了,当然,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

    却见就在他的面前,曹焱正躺在由两个罗刹族战士合力抬着的担架上,后者听到动静,努力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劫后余生,大难不死之后,重新拥抱生命的,那种由衷的笑容。

    “靖龙将军,原来是您啊。”

    可转瞬间,满身是伤,精神和**双双都已经到达了极限的他,脸上又浮现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但仍然足够有力,一句非常连贯,决不至于磕磕巴巴。

    “奇怪,您为何会出现在此?”

    靖龙神色保持不变,语气十分自然地回答道:“陆先生知道那呼延实不好惹,担心你这边人手不够,恐生变数,故而特意遣我过来驰援。”

    曹焱闻言,下巴贴着胸口,把一对眼皮子往下轻轻一搭,看向自己那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到处都是狰狞伤口,现在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的身躯,无奈苦笑了起来。

    原来,自己还是需要支援的啊。

    靖龙也随之看向了对方,顿时也注意到了曹焱的惨状,眉头一皱,沉默了几息后,突然开口问道:“死不了吧?”

    他说话简单直接,是因为他心里担心的事非常简单,这小子可别最后还是死了,不然自己这么辛苦跑来一趟,结果交代好的任务却没完成,那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先生和王爷的信任么?

    而曹焱对军中人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倒是颇为接受,若是真有人在他旁边细声细气,一直问个不停,他反而烦躁。

    他抬眼看向自己头顶的天空,发现依然是那般的澄澈如洗,蓝得简直让人迷醉,丝毫没有被下方的惨烈战况所影响,几息之后,便匆匆地收回了视线,在担架上稍稍扭头,看向对方,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死不了的,靖龙将军放心罢。”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便一齐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之中。

    半晌,还是曹焱自己主动开口请求道:“不知在下能否再拜托靖龙将军您两件事?”

    靖龙语气丝毫未变,只是平静地道:“你说。”

    曹焱的嘴角慢慢地垮了下来,这个坚强的男人,这个孤身面对敌人,亦绝不投降,绝不放弃的男人,脸上头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用一种极可怜的,乞求的语气说道:“可否将我抬至那边,我想最后再看一眼小火和她。”

    靖龙听完这个请求之后,一开始心中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对方说的“小火”,那必然就是那匹脚上生了如烈焰一般红色毛发的神异战马,自己救下他的时候,他身边那匹一直与之形影不离的战马不见了踪影,想必肯定是惨死沙场了,至于“他”或者是“她”么,嘿,总不至于最后还想再看一眼的,是那些五大三粗的罗刹族汉子吧,那必然就是那个混血女人了。

    也是,两人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又是战场上的同袍,彼此生了情愫,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两种感情,靖龙都十分理解,甚至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他十分认同对方的执念。

    想到这,他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简单,你来指路,我带你去找便是,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现在再想去追呼延实也追不上,要扩大战果也不急于这一时,况且来的时候,先生可是特意对靖龙嘱托过的,其他的事情可以全都不管,反正必须得让这个姓曹的小子活下来,而且还得顺他的意,总之,就是各种好处都要给足对方,不怕他不还,最好是让他用一辈子来还。

    就这样,两个罗刹族士兵抬着担架,靖龙骑在马上代为陪同,然后曹焱再以眼神和话语指路,过了一会儿,已经虚弱至极,就差直接闭眼的曹焱,终于是被抬到了那具流尽了鲜血而死的马尸旁边,真正到了地方,他却连看也不忍心再看它一眼。

    哪怕是钢铁铸就的汉子,也有自己柔情的一面,心中亦有一块净土,可却不能随意地表露出来,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是强撑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闭着眼说道:“希望将军能够代我将他好生安葬,也不枉他此生一路追随于我了。”

    对于这个要求,自然不无不可,反而靖龙自己也是十分认可和支持的,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理当如此。”

    说完,靖龙自己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要不然,还是别去找她了吧。”

    细细一想,一人面对敌人千军万马,能是什么下场?

    不是被乱刀砍做肉糜,就是被群马踏为齑粉了,先前过去,能找到全尸都困难,又何必再多去看那一眼,徒增伤感呢?

    人死如灯灭,战场之上的人,尤其应该看开一些,因为哪怕打得再顺利,伤亡也都是在所难免的,若是一直纠结于过去,那只能是辜负了牺牲者们的托付,而且自己也不能走得长远。

    曹焱闭着眼,两行清泪却是随之涓涓流出,他有些哽咽地说道:“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见她一面。”

    靖龙摇了摇头,叹息道:“唉,随你的愿吧,只是要等一会儿了。”

    曹焱这样的军事天才,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因为呼延实等人被这样冲散之后,那几千即将过来,亦或是还在原地等待的步兵,还需要他们解决呢,这可是一块肥肉,不吃白不吃,只是要见到伊华沙,那确实要等一会儿了。

    ------------------

    另外一边,呼延实带了百余人,一路北上逃窜,准备前往第三军所在的地方,倒不是他不想再带更多的人一起走,事实上,靖龙等人虽然也没怎么追击,但队伍一旦被冲散了,人心惶惶,六神无主的情况下,哪怕是他,也无法指挥太多人跟自己一起走,不然指挥大家一起结阵反击不是更好么,做不到罢了,故而只能是等下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来收拾残部。

    呼延实骑在马上,心中那是百感交集,什么味道都有。

    你说,好好的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自己若是不起爱才之心,哪怕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也不至于伤亡如此之多,别的不说,那些还在赶来的步兵,路上若是遇到了这批骑兵,那还不是待宰的羔羊么?

    燕州草原辽阔,极其适合骑兵游猎拉扯,这里就是独属于骑兵的战场,步兵在这里,除非是合围,不然都是陪衬罢了。

    一念至此,他转头看去,不见敌人追击的队伍,赶紧勒马停下。

    -----------

    不好意思,有急事耽搁了,明天两更,先睡了。

第二章 将星陨落

    这些人原本是一路向东北方向疾驰,仓皇逃命,结果发现中央的主将呼延实突然勒马停了下来,周围一直保护着他撤退的众人心中一惊,也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赶紧也猛地一扯缰绳,待得战马朝前缓冲了一段距离后,才终于是停了下来。m.www.uu234.net

    “大将军!”

    这些人满脸皆是惊恐之色,已经被吓破了胆,此刻是六神无主,完全无法思考,一个个都下意识地看向那边站定的呼延实,期望他能为队伍指明一个方向。

    也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将军,为何停下?”

    呼延实转头看着面前众人那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可怜样子,心中亦是觉得悲苦至极,刚刚他们还在从容不迫地围剿别人,马上形势又转换,变成了自己等人被人冲散,一路追杀,手下人的心态都已经几乎崩溃了,他身为主帅,不知从何安慰,却只能无奈地道:“已经没有追兵了。”

    众人闻言,皆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去,果不其然,身后的草原,远处的丘陵,眼前所见,只有青青嫩草,完全不见那让人恐惧的黑面鬼,也就是说,他们暂时已经算是安全了。

    众人皆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的神经,也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下来了,稍稍回神之后,终于也有人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大腿,惊呼道:“完了!”

    他这么一喊,其他人全都抬起头,满脸惊疑地看向他,有的人还在四下望来望去,还当是有人追上来了,甚至还有人直接又将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缩着脑袋左右四顾。

    发现没事后,便七嘴八舌地问询了起来。

    “怎么了?”

    “出了何事?”

    “大将军?”

    “你快说呀!”

    那人心中想着事,脸上的肉全都纠结到了一起,脸色看起来就像是一枚苦瓜,他浑身都在抖,哆哆嗦嗦,嗫嗫嚅嚅地向其他人解释道:“步,步,步。。。。。。”

    虽然这人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但其他人只是稍微一想,脸色马上也变了,他们也不是蠢人,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呼延实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道:“现在转道回去,希望还能赶得及!”

    众人一想到那可怕的后果,都慌了神,丝毫不敢耽搁,立即就想随之动身回去,可就在这时,突闻一阵劲风呼啸,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直接从马上跌下去了十余人。

    “啊!”

    “痛死我也!”

    “啊!啊!啊!”

    “这是。。。。。。”

    倒在地上的人,却并未立刻死去,而是伸出双手,拼命地在脸上抓来抓去,仿佛有奇痒难耐,但没过一会儿的功夫,一个个便保持姿势不动了,只留下一张已经变得乌黑,并且开始溃烂的狰狞面皮,以及一双同样染得乌黑的双手。

    “何人在此!何不现身一见?”

    呼延实见状,面色一沉,心知不妙,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尽量保持着镇定,朝着前方朗声喊道,周围的人也都看到同袍们的惨状,一个个下意识地都围在了呼延实的身边,凝神四顾,暗自警戒。

    眨眼间,就仿佛是凭空出现了似的,却见一个戴着铁手套的黑衣人,就站在他们整个队伍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边。

    因为对方脸上覆着一层鬼脸面甲,再加上穿着紧身夜行装,故而光看外表,却也不知道男女,只是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看待事物,皆是一股寂然之色,毫无波动,见人见马,皆如见死物,丝毫不为所动。

    他,亦或是她,一只手负后,另外一只手里揉搓着三个萃了剧毒的铁蒺藜,身形不动,望着这边,面甲下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仿佛夜鸦嘶叫,难听至极。

    “罗酆六天纣绝阴,见过呼延大将军。”

    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茫然对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但呼延实听了,却是忍不住神色一紧,面色微变,因为这个充满了鬼蜮气息的名字,他是听过的。

    身为卫国的大将军,他当然有资格知道这些隐秘,毕竟他既要受己方这种组织的保护,也要随时防备敌人的刺杀,战时他也有调动这些刺客的部分权利,又怎能不知道一点底细内情呢,卫国蜉蝣,大凉地网,两者都培养了无数专司暗杀破坏的可怕刺客,所谓“罗酆六天”,在地网内部的地位之高,已经是仅次于地网之主,号称大冥藏的神秘人的存在了,这样一尊在暗地里的地位,毫不逊色自己这个卫国大将军的大人物亲自出动,周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刺客正在虎视眈眈。

    呼延实转头四顾,想要找出其他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却是一无所获,徒劳无功,料想这些躲在阴影之中的可怕刺客,已经把隐藏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自己又怎么可能找到呢,当下神色禁不住变得有些惨然地道:“看来此事你们是早有预谋了。”

    怎么会这么巧,自己就在这里遇到了对方,要说不是早早地就盯上了他,恐怕呼延实自己都不信。

    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反倒是主动说道:“临行之前,大冥藏特意吩咐了在下,需教呼延大将军死个明白,所以我可以回答您三个问题。”

    他话音刚落,呼延实身边便有人忍不住大骂出声。

    “哪儿来的狂徒,竟敢如此无礼!给我死来!”

    这既是真有几分被对方视为囊中之物,待宰羔羊后所产生的羞愤怒气,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已经承受不住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了,所以不等呼延实下令,便迫不及待地手持长刀,拍马杀去。

    “回来!”

    呼延实惊呼一声,但根本就拦不住此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手握长刀冲了过去。

    而自称纣绝阴的这人一直站在原地,仍旧保持着一手负后,一手把玩着铁蒺藜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正有人朝着自己杀来,但对方却未能顺利地冲到他(她)的面前,那人还尚在中途,突然间身首分离,一股鲜血喷射而出,脸上还尤带着怒气的头颅瞬间飞到了天上,无头尸身在马上轻轻地晃了两下,最后无力地栽倒在地,整个过程让人完全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就仿佛是有一根无形的线拦在空中,在一瞬间便将其杀死,所以才会让他到死都反应不过来,不知主人已死的战马随之继续前冲,纣绝阴见了,却是不闪不避,但战马最后也没能顺利撞到他,而是堪堪到其面前,便自己停了下来。

    纣绝阴根本就没去看这些无聊的小场面,相反,他一直都在盯着对面的呼延实,视线从未挪动过一分一毫,虽然未流露出一丝杀气,但被那样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任凭是谁,也会由衷地感到不寒而栗,如芒在背。

    “您想好要问什么了吗?”

    对面的人努力地把眼睛睁到最大,一眨不眨地观看了整个过程,可让他们无比绝望的,他们直到最后,也根本没看清楚同袍到底是怎么死的,换句话说,对方如果用同样的办法来杀死他们,他们也绝无反抗成功的可能,当下只觉得自己今天断无幸免的可能,心下凄然,想要主动出击,却又丝毫不敢动弹。

    大难临头,呼延实却是展现出了一代名将的风采,哪怕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镇定了心神,想了想,很有些感慨地问道:“你们是否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是,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而且问的都很有讲究,第一个问题,问的是,是否这一切,从一开始他被曹焱埋伏,导致差点身死,再到现在他再度兵败逃走,这么多事,战场上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其实都没能跳出幕后之人的手掌心,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他是怎么做到的,那这个人又该是多么可怕的。

    纣绝阴不需要思考,但回答问题的语气,却是非常认真的,甚至带着一种绝无仅有的崇敬,只是声音依旧沙哑难听:“您应该知道,我的主人除了一把刀之外,还有一双眼睛,唤作天罗,天罗代其监察天下,巡游沧海,试问世上有人能够跳出天下这个范畴吗?”

    是啊,天下之大,可谁又能躲过天罗的探查呢,而当你的一切都暴露在他人的面前,他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时候,那他操纵你的命运,岂不是信手拈来的事么?

    呼延实哪怕只是这样想想,便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可以让人心神完全崩溃的大恐怖,但他已经不愿再去深思了,只是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还是动手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大喝一声,胡须飘扬,双目圆瞪,从容指挥,风采无双,恍然之间,仿佛是再度恢复了那位卫国大将军的威严,神采依旧!

    “结阵!”

    一声令下,周围的人不用过多思考,本能地便自动散开,迅速地组合成了一个最适合骑兵冲锋锥头队形,而作为整个队伍指挥的呼延实,自然是被保护在了最中间。

    对面的纣绝阴见状,也是伸出了一直背在背后的那只手,朝着四周招了招,四周顿时如鬼魅一般,陡然出现了五十余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也不多言,开始各持手*弩,直接朝着这边进行射击。

    呼延实鼓着嘴,扬起手中的刀,怒吼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大喝道:“全军听令!冲锋!”

    刀光剑影,兵马冲撞,其中具体有多凶险,自然不必再多言,总之,今日来的刺客,最低也是快要晋升阴帅的顶级幽冥,这些不过是普通士兵,而且在人数占不到太大优势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是地网中人的对手呢,更遑论,此地还有一位罗酆六天之一的“纣绝阴”镇守,呼延实的确是插翅也难逃。

    一番恶斗之后,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呼延实,无奈地倒在地上,他的四肢在刚才的战斗之中已经全被纣绝阴给打断,眼下连站也站不起来了,这并非是单纯靠着坚定的意志,就能做到的事,这个半生戎马,可谓无愧家国的可敬男人,就这样凄惨地躺在地上,仿若一根人彘,生命的最后,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生命最后的炙热。

    头顶的天空,绝美,无暇,一如他镇守多年的祁连山的风景,是那般的让人怀念。

    “呼哈,呼哈。。。。。。”

    他竭尽所能地喘着气,想着一些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东西,很多,很杂,一时之间,千种情绪,万般思念,都交杂在了一起,往往下一刻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刚才想了什么。

    纣绝阴踩着稳健的步伐,手中抓着一把刻画着诡异花纹的弯刀走上前,压着嗓子道:“呼延大将军,得罪了。”

    呼延实没去看他,仍旧盯着头顶的天空,只是瞳孔突然变大,鼓起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大吼道:“大卫必胜!”

    下一刻,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纣绝阴用一条黑布包着头颅,放置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黑匣子里,然后带着人,默默离去,独留一地尸首,无人收敛。

第三章 罗酆六天

    开了新篇章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时间线,本来说两更的,先欠着吧。www.uu234.net

    -----------------

    燕州之事,现已经不必再提,毕竟少了呼延实这根定海神针之后,等于一个人被抽去了脊梁骨,剩下的几只队伍无法凝聚到一起,单靠他们自己,怕是很难再往前走一步了,被剿灭大概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就算能够据城而守,侥幸苟延残喘,也没有意义了,毕竟只要稍微拖上一会儿,前方战事都已经结束了,换句话说,黄沙县的燕州战略,已经基本成功了,而这场波及了整个南地诸国的宏伟战争的走向,也终于从这一刻开始,因此而出现了转变,只不过具体结果如何,还是要看这最终一战罢了。

    另外一边,靖龙也率队顺势剿灭了已经没了主心骨指挥,乱作一团的第四军步兵,逃走人不过寥寥数百罢了,之后细细打扫战场,终于是找到了伊华沙的尸首,其实呼延实本不想杀她,本是想着最后再将其作为一个能劝服曹焱归降的好筹码,但当时场面极其混乱,骑兵们一冲锋,那哪里能喝止得住,以人力挡马力,这结果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未被踏为齑粉,几乎留得全尸,就已经算是难得的事了,之后也是几个罗刹族的战士主动提议,以罗刹族最传统的天葬将其“暴尸荒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回归自然。

    在战场上,从来都只有你死我亡,只有敌我双方的区别,什么道义,原则,那都是不存在的东西,挥刀之前,难道谁还会问你家里有几口人,是否有父母要赡养,是否有儿女嗷嗷待哺么,无论是谁,一旦上了战场,就都有死的可能,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你是将军的儿子,还是农夫的儿子,结局都是一样的,曹焱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生离死别也经历过不少,心智远超常人,所以对于这一点,他能够理解,故而哪怕是天葬这种在外人看来完全不可思议,简直是亵渎尸体的传统,他也没有反对。

    见过了想见的人,总算是了却了心愿,他身受重伤,本就已经疲累至极,之前只不过是靠着意志强撑罢了,当下心神一松,瞬间便沉沉睡去了。

    同一时间,顾玄所率领的两万兵马,自黄沙县出发之后,行军多日,也已经踏上了卫国地界。

    正后方,整整两万精气神都在巅峰的兵马整装待发,列阵等候,在行军的途中,他们也一直在学习合击,战阵等等最基本的东西,而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穿着一身显眼白色重甲的顾玄,正与一身布衣的蓝云轩一起,并肩站在地上看着手中的地图。

    蓝云轩虽在军中一直担任的都是提供计谋的文职,但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书生,毕竟如果连长途行军他都扛不住,也当不了左将军的贴身参谋。

    “王爷您看。”

    蓝云轩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向顾玄手中展开的这张地图,侃侃而谈道:“我们可沿此线切入,首先第一关,便是此城,大军一旦通过了这里,只需稍微补给一番,便可长驱直入,直接闯入对方腹地,一路破坏,现在卫国内部过于空虚,大城缺少足够的士兵,能够守住都是一种奢望,他们是绝不敢随意出击,在野外与我们这两万精骑作战的,我们可以先征伐小城小镇,抓取俘虏,然后以他们来冲击城门,破城不过弹指之间。”

    其实他们这一次的任务非常简单,因为前线的战事,参与者都是以百万计的,他们这不过区区两万人,别说过去支援的路都被人给堵死了,就算去了,也根本影响不了战局的走向,他们能做的,其实就是尽可能地在对方境内造成巨大的破坏,逼迫对方撤退,实在不行,也能扰乱对方大军的心神,试问你在外面征战,尚且不知能否安全回去,结果突然有人告诉你,你家人已经全被敌人抓住了,或者杀死了,心志坚定之辈或许会同仇敌忾,化仇恨为动力,更加勇猛地杀敌,但更多的人应该都会蒙生退走的想法吧,毕竟这一场战争,在他们看来,本就是没必要的,不是吗?

    蓝云轩看待问题也是直指重点,他们这两万人,若是选择硬攻城池,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哪怕对方其实大概率守不住,但也不如直接一路烧杀过去的好,因为对方国内现在根本就没有一批人能够站出来跟他们在野外厮杀,谁敢出来找他们的麻烦?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十分认同对方的看法,正待他要说话的时候,突然一抬头,因为在他们的正前方,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顾玄心中不但毫无惧意,反而是战意熊熊,当下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收起了手上的地图,道:“卫国蜉蝣?”

    在他想来,这种时候敢跑出来的,肯定就是卫国的蜉蝣了,不然谁会知道他在这里,谁又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却不料,对面那人见他看过来,便直接单膝下跪,朝着这边规规矩矩地抱拳道:“地网罗酆六天,宗灵七非,参见河东郡王!”

    声音低沉,如雷声滚滚,分不清男女。

    “地网?”

    这下倒是轮到顾玄疑惑了,其实他对地网也一直有所耳闻,这却不是因为他与顾苍的亲密关系,而是因为很早之前,陆议便向其提过几次罢了,他只知道这是属于大凉的一个谍子衙门,与卫国的蜉蝣是一样的,可他并不知道地网是被顾苍所直接管辖的,也不知道其中具体官位,并不清楚罗酆六天到底是多可怕的刺客,当然,知道了他也不会恐惧就是了。

    “如何证明?”

    到了敌国地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是大凉的谍子,他又如何能轻易相信?

    对面不起身,反倒是愈加低下了头,以示恭敬,然后将手一转,托起一把造型奇异,虽然不见寒光,但仍然能感觉到那是一把锋利兵刃的翎羽弯刀,这人压着嗓子说道:“大冥藏说了,如果见了面,河东郡王不信在下,可以直接持此刀取在下的性命,以证在下的身份。”

    顾玄转头与蓝云轩对视了一眼,后者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点了点头。

    “杀你还需要用你的刀?”顾玄转过头,无趣地摆摆手,道,“有话便快说,贻误了军情,你也担待不起。”

    他做人向来都是堂堂正正,对这种在阴沟里摸爬滚打的衙门一直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前方战事这么惨烈,眼看已经是灭国之危了,他们不在前线出力,这时候跑来找到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太子口谕。”

    那人开口,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立马便吸引到了顾玄的注意力。

    “二哥?”

    顾玄眉头一皱,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惊呼道:“原来地网是二哥的!”

    他也不怕被人听去了,整个队伍,除了他自己,能听懂的,也就蓝云轩一个,而聪明人,一向都是不喜欢多嘴的。

    那人却不管这边如何惊讶,只是按部就班地说道:“告河东郡王,此去卫国,自有人接应,今日之卫国百姓,不日便将是大凉子民,故万莫将一切破坏殆尽,切记切记。”

    顾玄一怔,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嘴上喃喃道:“原来这一切,其实还是二哥安排好了的么?”

    无奈是自己做了这么多,原来也不过都是安排好的,但感慨是因为他对于顾苍,一向是敬重有加,佩服备至,俗话说长兄如父,可大哥与他也不怎么来往,从小照顾他的,也就是一个顾苍了,他是真心希望顾苍好的那个人,故而也只是稍微感慨罢了,更何况,若真是一切顺利,也不必特意告之,想来之后还是需要自己出力的。

    那人抬起头,说道:“还有最后一物,太子吩咐在下,一定要送于河东郡王。”

    顾玄抬起头,便见一本书从远处直接向着这边飞来,也不是射向面颊,不过是前胸罢了。

    罗酆六天,那都是地网里仅次于大冥藏的存在,无论是权势还是武功,都是当世顶尖,哪怕在顾氏皇族面前还是下人,但心里依然有着一份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刚才曾被顾玄言语一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满,虽然不敢明着直接发作,也不敢在暗地里使阴招,但眼下却想趁这机会,让对方出个丑,却不敢出手过重,只是以暗器手法射出罢了,对方最多也就是接不住,落在地上而已。

    却不料,顾玄闪电般地一伸手,便在空中将书稳稳地接住,手腕再微微地一转,便轻易地化解了上面的暗力,定睛一看,上面却是写着《黄天教教义》五个大字。

    “这是何物?”

    顾玄眉头微皱,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再一抬头,却发现对方已经如来时一样,不等自己再问几句,突然便消失不见了。

    “鬼鬼祟祟的。”

    摇了摇头,叱骂了一句后,没去管其他,顾玄先是看向旁边,脸上有些惊疑之色的蓝云轩道:“蓝先生,您继续说便是,地网的鬼祟罢了,他若是敢对先生不利,本王担保他活不过今夜。”

    蓝云轩回过神来后,还有些懵,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小心地问道:“请教王爷一句,不知他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顾玄点了点头,坦然道:“陆先生先前曾与我谈到过地网,其实想必先生您自己也是有过耳闻罢,总之,就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小鬼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蓝云轩刚才冷不丁地与那人对视了一眼,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对于这样一位“笑面虎”而言,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足可见那人的眼神究竟有多么可怕,缓过神来之后才拱手道:“是的,属下之前亦有耳闻,只是,哎,对了,王爷,能先与我看看此物么?”

    顾玄没多想,便直接将那本《黄天教教义》给递了过去,后者从第一页开始翻,越看越是有些不明所以,一脑袋问题也不知该问谁,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到了之前陆议递给他的那个东西,脑中一下子豁然开朗,赶紧道:“如此,计划应有所改变,我等,该长驱直入,直取京城!”

    顾玄收起了那本书,准备空暇时间再看,当下便道:“依先生的便是。”

    转头,他以罗刹语喝道:“全部听令,前进!”

第四章 三箭破城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黄天教便不得不提,这个本是在晋国曾经割让给卫国的岭南三郡发迹的一个小教派,在这片官民互相仇视的混乱地带,就宛如身处最肥沃的土壤里,靠着极具煽动性的教义,迅速地生根发芽,乃至于以极其夸张的速度,将自身的影响力辐射向四周,波及了大半个卫国,到了后来,甚至被曾经的皇帝陛下,现在的太上皇引以为国教,将一介民夫出身的黄天教教主称之为“御弟”,不但奉为座上宾,还在宫中专门修建起了宏伟的神殿,供奉黄天教的唯一真神,日夜祈祷,连朝会都不顾了。www.uu234.net

    就连端木朔风这样极度骄傲,掌控欲极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也不得不暂时向大势屈服,虽然他也以雷霆手段,直接派遣心腹将曾经一呼百应,光芒万丈的黄天教教主直接囚禁,可哪怕只是为了迫在眉睫的战争而短暂与黄天教中人合作,不也代表他根本就没有信心一下子干脆利落地清除掉整个黄天教么,一个民间教派能发展到这种地步,可以说已经快到巅峰了,再往上,他们的目标,也不仅仅只是两州之地了。

    顾玄与蓝云轩二人最新推敲出来的行军路线上的这第一道光卡,因为地处偏远,却还未被黄天教侵入,可守关的,不过一些羸弱无力的老弱病残,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力,若非担心他们堵在后路上,或许可能出问题,其实顾玄也可以直接带人绕过去,这便是占领大漠所带来的最直接的好处,从原来的只能进攻正面,翻越天险祁连山才能侵入卫国境内,变成可以从容地从敌人较为薄弱的侧方绕进去,这是质的区别。

    这座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修建在黄土高陵的小城的城墙上,眼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毕竟有大批骑军迎面冲来,隔着很远,便已经惊动了他们,更别说蜉蝣的探子,很早便已经将大漠失陷的情报传了回来。

    只可惜,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且不说卫国在平日里都没在除祁连山以外的地方布置太多兵力进行防守,就说这一次针对大凉的灭国之战,将他们积蓄了两百年的老底都给抽干净了,余钱余粮,甚至包括多余的人,都没有,所以此刻守在城上的人,竟然大多都是些须发皆白,无力长途跋涉的老人,倒是也有年轻人,但大多十分瘦弱,精气神很是萎靡,根本就不像是正常的军人,倒像是临时抓来的乞丐。

    “停!”

    顾玄突然一伸手,轻喝一声,后方的骑兵们见状,一扯缰绳,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可整个队伍,也因此而变得松松散散,随着各千户,百户层层往下传达命令,正在迅速地调整着队形,但看着远处这一幕,城池上的人,多少都有些如释重负。

    未经训练的散漫军队,和那些真正懂得配合的百战精锐相比,实际上的战斗力差距是很大的,况且对方手头似乎又没有什么攻城器械,那他们依托地利,哪怕人手再不足,还是有很大的可能守住的。

    远远的,突然看见对方止步不前,远在攻击范围之外,这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总不至于开门出去问人家到底是怎么了,所以众人便还是在城楼上耐心等待着。

    这次参与指挥守城的总帅,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他就属于那种虽然在军中待了大半辈子,但碍于天赋所限,再加上从未真正上阵厮杀过,所以经验也极其不足,这次担任守将,都是源于资历罢了,与实力无关,临到了这个时候,他自己的手心里也是捏了把汗。

    “莫慌,莫慌。”老人自己虽然底气不足,但起码还是知道大家的士气不能丢,自己作为主帅,谁都能慌,他自己可不能慌,自己要是慌了,这仗也没必要打了,当下便高声鼓舞道,“滚石热油,皆已齐备,对方没有云楼等物,谅他们也上不来,只能白费力气,等下知道不敌,他自然便会退去,各位不必担心!”

    主将在这里表现的越镇定,底下的人自然也能因此而减少不少紧张的情绪,而且他们的确是为了守城而做了一番准备的,先前知道有人来攻,他们赶紧便催促后方的百姓们,收集到了不少的油,然后就在城楼的空地上,架了一口大铁锅,底下铺着干柴,将锅里的油烧得滚烫,再加上先前便储备了的滚石,檑木等物,靠着这些守城利器,希望能让对方知难而退吧。

    哪怕是傻子都知道,骑兵们最不擅长的,其实就是攻城战和防守战,所以这一来一去,他们也因此多了不少信心。

    这一边,眼看还离着老远,突然驻足不前,便蓝云轩都忍不住疑惑道:“王爷,为何停下?何不一鼓作气直接冲杀过去呢?”

    在蓝云轩这样的顶级参谋看来,哪怕自己这边没有诸如云梯等攻城之物,但因为人多,只需要靠近抛射一番,对面那么点兵力,连一波都未必能扛住,届时自然破城,这时候还跟对方浪费个什么时间呢?

    顾玄转过头,朝着对方自信一笑,安慰道:“蓝先生不必担心,只是区区小城而已,我等又何必冲上前徒增伤亡呢,今日便请教先生一观。”

    说罢,便一伸手,以罗刹语朝着后面吩咐道:“拿本王的弓来!”

    后方听到命令的士兵们,全都神色一凛,表情各异,没多久,便有人捧着一张雕花大弓,向顾玄走去,而在他周围,见到那张大弓的众人,皆是不由自主地面露崇拜,恭敬与惊异之色。

    罗刹族擅骑射,也极度崇尚武力,那试问他们看到了一张私下里让军队中力气最大的大力士偷偷地试过,发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拉不满的大弓,他们又如何能不惊惧,不崇拜,不产生由衷的敬畏呢?

    顾玄却不管这些罗刹族是否会因此而更加尊敬自己,只是一伸手,从对方手中接过了弓,一手持弓,在空中画了个圆弧,一手搭箭拉弦,长弓摆正的同时,弓弦也变得弯如满月,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至极。

    随着箭上弦,弓满月,他浑身的精气神也都为之一变,独眼微眯,看向远方的敌人,神色冷寂,呼吸变得平缓而均匀,稍稍瞄准后,手指轻轻一松,这一箭射出,在耳边炸响,瞬间又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声。

    接着,不等这迅若奔雷的一箭落下,他闪电般地再度伸手从脚边的箭囊里依次抽出了两根箭矢,这次却不用再细细瞄准,直接抬手便射出,顿时又是两声炸响,吓得旁边的蓝云轩都忍不住一颤。

    不谈这边诸人心中如何想,只说另外一边,城楼上的人因为离得太远,又基本上都是些眼神浑浊的老人,几乎都看不清这边的情况,有些眼力稍微好点的年轻人,倒是能看得到对面有人正在拉弓,可他们一是反应不及,二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远的距离,就别说瞄准了,能射过来都困难。

    可就在下一刻,只听得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声音响起,有人完全是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那个刚才还站在城楼上鼓舞士气的主将,现在已经被敌人一箭给钉死在了城楼上,那根箭矢自其眉心而入,而且力道不减,一直带着他往后退,直至射到了砖石里卡住,而最可怕的是,老人的尸体竟然因此而挂在了上面,并不掉下,这究竟是何其可怕的一箭?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些人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喉咙里滚动的惊呼声还未喊出,却又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只见那口一直烧着热油的大锅,支架被人给精确地射断,直接倾倒下来,这一下,顿时波及到了两个正在旁边看管油锅的人,两人猝不及防之下,身上不但被浇了一层滚烫的热油,更是与底下的火苗接触而烧起了大火,就见城楼上突然出现了两个火人,一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一边挥舞着四肢,胡乱地奔跑,而城楼上的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忙不迭地避让开来。

    可城墙可以容许腾挪的范围实在太小,他们又能从哪里避开呢,更别提,这最后的一箭,自那团火中穿过,带着一块还燃着火的木炭,一下子落在了后面码放的檑木上,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所以根本就没人能在这时候顾上,没一会儿,也随之起火,火势熊熊,完全是一发不可收拾,这时候再想灭火,已经晚了。

    城墙上,不过短短数息的时间,便已经乱作了一团,刚才还算整齐的队列已经全部乱了套,所有人都在哀嚎,惨叫,甚至还有忙不择路,或者是为了避让那两个可怜的火人,不小心自己从上面跳下的,只是这城墙虽然不高,但这一下子掉下去,断胳膊断腿是逃不掉的。

    虽然不过区区三箭,但这城,已经是破了。

    ---

    明天飞机,出去散散心,换换思路,如果有欠,回来补上。

第五章 百姓皆苦(上)

    顾玄微微额首,显然是十分满意这个结果,放下手中那张可怕的雕花长弓后,他转过头来,颇有些轻松加炫耀的语气,朝着旁边笑道:“这君子六艺嘛,本王都有所涉猎,不知蓝先生以为这三箭,威力如何?”

    这可不是他真的举止轻佻,自得自满,乃至于自傲,之所以如此说,用这种语气说,其实都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要立威,而这一步,对于任何一个军队的主将来说,都是尤其重要的,比如曹焱,在一开始,也会对手下的士兵们约法三章,而后靠着一场场的胜利,便能自然而然地征服那些脑子相对比较简单的罗刹族战士。m.www.uu234.net

    可要想给蓝云轩这样曾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个下马威,计划自然就不能如此简单,而且也不能像曹焱那样粗暴地对待手下人,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时候,既不会显得他急于立威,导致举止过于无礼,反而让蓝云轩反感,也不至于浪费时间,贻误战机,尤其是语气的拿捏,更是十分合适。

    想蓝云轩这样的一代顶尖谋士,之所以会选择留在黄沙县,为顾玄出功出力,第一肯定是得益于陆登云的力劝,第二是暂时真的没得选,第三是为了报答收留之恩,可真正最重要的,或者说他最看重,其实是顾玄的身份。

    大凉五皇子啊,这可是名正言顺的,被朝廷册封过,有藩王金印,还被陛下赐了一身蟒袍的河东郡王!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一个在眼下可以说是最为正当的名号,是一杆代表着绝对的道理与正统立起来的一杆大旗,也正是幽州大将军许锦棠,一直都梦寐以求在追求的东西。

    此乃名正言顺!

    为什么无论是混战年代的各路军阀也好,还是和平年间起兵造反的人也好,总喜欢想方设法与“正统”二字拉上点关系,不管是自称受命于天也好,还是所谓的清君侧,诛逆邪也罢,他们总要打出一个口号来,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底下的人便不会听你的,顾玄这个正正当当的顾姓王爷身份,才是他最大的依仗,无论局势如何,只要你还是一个凉国人,你敢公然对一个大凉的皇室成员出手吗?

    蓝云轩就需要这一点来威慑和反制许锦棠,不管是在眼下求生存,还是在未来求清算,都只有这张牌,才能助他实现梦想。

    换句话说,其实他本心里对顾玄这个人的尊重程度是不够的,故而顾玄就需要一个机会,做些事情,对其进行震慑,从而让对方敬服,如此,才方便之后的收心,彻底地将对方化为己有。

    破城不难,难就难在,仅凭他一人之力,仅靠三箭破城。

    蓝云轩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只是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下心中暗暗一叹,只为自己先前的无知,不过想想也是,黄沙县文有陆议,武有靖龙等人,都太过耀眼,故而他下意识地只把他作一个普通的,暂时的主子来看待,忠诚与否且不说,但内心中,其实还是觉得此人不过如此,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只会些小聪明罢了,今天的确是得个教训。

    一念至此,蓝云轩赶紧在马上拱手道:“王爷神威,盖世无双!三箭破城,来日必将传为美谈!下官,心服口服!”

    顾玄随意地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吹捧,可后方的罗刹族战士们,现在却是忍不住一起发出了震天的呼喊声,可别忘了,他们族群的目力,就远强过一般人族,刚才远处的这一幕,那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那自然是钦佩至极。

    顾玄将大手一挥,朗声道:“随本王入城!”

    此时此刻,城楼上的守城士兵们,已经是乱作一团,溃不成军,城门之碍,形同虚设,这座小城,整体防御能力,还不到一开始的黄沙县的水准,这城门又能有多结实呢?

    历来若是以骑兵攻城,不是围困敌人,慢慢消耗,就是在野外的村镇烧杀劫掠,刺激引诱对方出城进行野战,打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但现在却是不必了,没了城墙上防守的士兵,破城不过随手而为的事罢了。

    -------------

    这座修建在卫国领土最外围的边陲小城里,就只有一条主要的大街,横贯整个城池,街道的两边,都是住着商贾大户,至于百姓嘛,都多是在城外的村庄各自居住而已,这次因为顾玄等人来得急,也没有来得急迅速地施行坚壁清野的策略,所以城内收拢起来的人并不多。

    两万骑兵,由城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而城里的百姓们,现在都已经被抓了出来,一个个安安静静地跪在道路的两边,大多都不敢抬头,只是静待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也不怪他们如此害怕,毕竟这些敌人里,除开最前面的那位中年人还有几分儒雅的文士气息以外,其他的,另外一个领头者是个独眼龙,光这外貌,便平添几分凶气,其他的,更是连人样都没有了,个个黑如焦炭,凶如恶鬼,简直就是地狱景象。

    罗刹族们对于这种情况,其实不能算是陌生,毕竟他们也曾经屡次进犯袭击过小型的村庄和镇子,掠夺物资,要知道,黄沙县以前的三个从镇,就是被他们所攻破的,只是一旦进了村,他们便直接开始烧杀劫掠,能带走的就都带走,带不走的便就地烧光杀光,哪儿会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骑马走在大路上,搞得跟城内的巡查队一样。

    骑在马上,慢悠悠的,一个罗刹族战士顿时颇有些无聊的朝左右看去,正巧遇到一个眼神之中有些好奇的孩子抬起头,两人在对视了一眼后,那孩子的脸上,慢慢地显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张着嘴,却不敢叫出声,那罗刹族战士见状,完全是恶趣味的,龇牙咧嘴,故意吓了一下对方,后者马上“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而整个场面在静默了一秒之后,顿时大乱。

    因为其他人都离得远,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城里的百姓还以为是要杀人了,赶紧就想起身逃跑,而其他罗刹族看到人在跑,立马就想冲上去杀,转眼间,就要制造一场席卷全城的惨剧。

    “住手!”

    顾玄猛地大吼一声,其他人被吓得全部驻足,个个好似僵硬的木偶一样,背过身,面露惊惧之色地看向他。

    他一扯缰绳,呼兰神驹嘶鸣一声,在原地直接掉了个头,他随之看向身后已经收起了刀,默默地低下头的众人,用罗刹语怒斥道:“再有下次,全部领军杖五十!本王亲自来打!”

    面前的罗刹族战士们顿时吓得一抖,他们来了黄沙县这么久了,基本的规矩自然是懂得,所谓军杖,粗如拳头,都是硬邦邦的铁木铸就,打在身上,痛入骨髓,五十军杖虽然不多,但皮开肉绽是绝对免不了的,最可怕的是,接下来谁会等他们养伤?

    挨了棍子,再上马折腾,那种滋味,足以让他们都感到不寒而栗。

    教训完了这边,顾玄这才跳下马,朝着这边好言安抚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顾玄!”

    这一句话,就是一个信号,代表他们并非是无道之军,若是纯粹的罗刹族的军队,那向来都是打砸抢掠的,百姓们自然不可能不怕,但大凉不一样,虽然立国时间不算特别长,但到底都是人族帝国,屠城这种犯忌讳的事,一般是不可能做的,整个人族历史上,就很少有屠城这种事,哪怕是他们这些南地的蛮子,也不会如此,尤其是那些真正的正规军,可能连财物都不会特意拿走,顶多抢走一些补给的粮食罢了,只要他们乖乖的,命是可以保住的。

    而且不少人心中思量下,还以为是前线已经战败,凉国人打进来了,心中那最后一点反抗意志,瞬间烟消云散。

    “两国交战,不伤百姓,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顾玄大声说道,“诸位只要不要做出一些自寻死路的事,便不必担心身家性命,这是本王以河东郡王的名号,向诸位做出的承诺和担保。”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哆哆嗦嗦地,不用顾玄再发令,便又站了回去,毕竟老百姓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活下来,他们就愿意妥协,哪怕条件再困难,没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

    不少人虽然眼中带着仇视的目光,但那都是因为亲人在刚才死于顾玄之手,虽然他们不知城楼上的具体情况,但对这些杀了自己亲人的入侵者,又怎么会有好感呢?

    顾玄只是撇了一眼,也不多说,也不会如何对方,毕竟战场之上,容不得妇人之仁,那些人如果不死,就是他这边要死人,哪怕是原来的他,也不可能做出那种愚蠢的选择,只是先前多少有些愧疚,现在却能硬气心肠罢了,但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绝不会因此而将这些人杀了,如果他们之后要报仇,也随他们,自己不能因为对方还未犯下的过错,就暴起杀人,那样的他,也就不是他了。

    顾玄看向前方,大声道:“此地城主何在?”

    -----

    其实我很佛系,每个月七八张月票撑下场面就行啦,多的就不用刷了,你们喜欢看就好。

第六章 百姓皆苦(下)

    顾玄负手挺胸,气宇轩昂,面相虽有残缺,却无太多凶恶之意,反倒是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威武气度,站立于正街之上,就宛如帝王君临,巡游辖地,不知道的见了他的样子,只怕会当他才是此地的真正主人,不自觉便矮了几分,甚至会以臣子,客人自居,都说相由心生,这种雍容气度更是模仿不来的,不是见过多少大人物,便也能学个像模像样,那也只得形似,不得精髓,断不会让人见之便心生折服,想来他在这些日子的成长,也确不是一点半点。www.uu234.net

    待他沉声喝问完这一句后,却见有一列十二人,手扶腰间弯刀,迈着整齐的步伐,目光沉着地从前方走来,他们都是罗刹族战士,也是这两万人中的精英,气势比之其他人又不一样,这十二人中间,还抓着几个本地中年人,看他们的样子,应该都是此地的官员,只是官服都有些破旧了,上面的颜色显得非常暗沉,就连补子上的禽鸟都已无神,看样子是传了许久了。

    领头的这人虽然一直是半垂着脑袋,好似一个丧气的俘虏,可不用他人推搡,便主动跟着一起走上去,此刻一见顾玄,想也不想,倒头便拜,口称道:“下官乌山县县令周茂名,见过王爷。”

    脚下的这座城池,其实不能算是正式的关卡,所以其是与黄沙县一般,以县制,其中有县令,知县等等职位,而刚才在城楼上领兵抗敌,准备守城的可怜老人,位同朱大春,只能算是县衙六房的兵房长官,不能算校尉将军,因为种种原因,卫国在这里,就没想过要设立一个正式的关隘,故而此地不似燕州居庸关,倒更似坎蒙安一类,半算是关隘与城池一体。

    更有趣的是,这人明明是卫国的臣子,见了面,却主动口称下官,又称顾玄为王爷,行的也是拜见上司的大礼,想来也是个识时务之辈,脑子转的很快,顾玄这边才刚自报名号,这人便随之如此称呼了,不过这其中原因很多,顾玄暂时也不知具体为何。

    可能是生而畏死,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能是为了要保全城里人的性命,故而不敢摆出视死如归的态度激怒对方,也可能是见事不可为,悬殊太大,所以自然放弃了抵挡,毕竟很多时候,尽力即可,不必刻意送死,以全忠义之名,那都是些不顾其他人的安危,只管自己生前官爵,死后名声的自私自利之辈,更大的可能,还是对方见凉国人大军压境,以为前线已经大败,心乱如麻,细想不得,心灰意冷之下,也就暂时丢了反抗的想法。

    顾玄也不管这么多,他看着对方,眼神冷冽如故,却也不想主动给对方特别多的压力,只是淡淡地道:“吾乃大凉河东郡王,你不过九品县令,参拜本王,也是应该的礼数,闲话不必多说了,本王命你速带人去搬来城中余粮,只要照顾好了本王手下的战士们,本王可允你全城人安然无恙。”

    一直趴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完全不敢起来的,这个自称周茂名的县令闻言,浑身一抖,却还是不敢抬头,心中苦涩,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不敢欺瞒王爷分毫,可城中,实已无余粮留下。”

    他这话,说不上假,毕竟卫国为了这一战,先前是动员全国,不光是连往年库存的粮食都拿出来了,更是到处搜刮了全国各地积蓄的底蕴,这里自然也不例外,这才过去多久,下一季的稻谷也远未到成熟的时候,城里没有太多的余粮,其实也很正常。

    顾玄心中微叹,其实他也知道这话,起码还是有七八分是真的,但战争就是战争,战争是讲不得情面的,现在情况未明,前线打不打得过都是个问题,他根本就没那个精力和资格,在这种情况下,还去同情他国百姓,自己手下的人不管了,却偏要去帮助别人,那样的人,也不过是伪善罢了。

    “城中真的,已无余粮?”

    他看向对方,稍稍加重了一丝语气,反问道。

    以五体投地的大礼趴在地上的周茂名顿时磕头如捣蒜,口中坚定地道:“的确如是,王爷明察!”

    “可笑!”

    顾玄突然大怒,见他神色忿怒,周围的士兵们瞬间将手中的兵器指向前方跪着的周茂名,周围的百姓见状都被吓了一大跳,不少人甚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看着这边个个面露绝望之色,腿脚发软,是站都站不起来。

    “若无余粮,尔等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难不成都靠喝西北风么?”

    顾玄说罢,一指身后的罗刹族们,又冷笑着道:“本王料你们也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若无余粮,他们倒不介意食人充饥,只是不知周大人这身肉,熬成肉糜汤,又能喂饱几个?”

    食人充饥,是一种绝对的禁忌,虽然无论是缺少粮草的战时,还是天灾施虐的饥荒年间,这种事情都是屡见不鲜,但拿出来说,却是没几个人敢的,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就无异于成为人族公敌,而人族的虚伪恰恰便在于此,很多事,只能偷偷地做,却不能拿到台面来上说的。

    这一句话说完,不少人更是已经直接吓得尿了出来,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这座城,也就在大漠边上不远,对于这些黑面罗刹族,可不光是有耳闻,偶尔更是会见到一些游掠的队伍,只是不多,但也知道对方的习性,茹毛饮血,生食人肉都是家常便饭,对方甚至称呼他们这些人为“两脚羊”,会放在自己的集市上当牲畜一样贩卖,所以他们不信对方只是说说而已,真到了哪一步,下场可想而知,这么多兵马,全城人加起来,兴许才够人家吃饱吧?

    周茂名一咬牙,双手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因为过于用力,最后差点抠得血肉模糊,他下定决心,赶紧回答道:“禀明王爷,城中确已无余粮,王爷若要供大军补给,非得去城外不可!”

    各地的城池,无论是镇子,还是县城,亦或是郡城,州城,乃至于一国中枢的京城,其实真正的大小都是有限的,它们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或者说是朝廷在一块区域内设置的一个中央机构,是朝廷办事的地方,也是行商之地,中转物资之地,可住在城里的人,其实不多,老百姓们大多都住在城外,不光是因为买不起地皮,建不起房子,更因为耕地都在城外,要大范围地种植庄稼,城内是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地方的,故而一般军队也好,还是朝廷自己的人要想搜刮补给,肯定都是去城外挨家挨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扫荡过去,城内的东西,往往只是些值钱的金银,城内的富户,在城外也基本上都有庄园,好东西是不会放在这里的。

    顾玄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一抬眼,对面的两个罗刹族战士会意,立马伸手,将周茂名从地上拉了起来。

    “本王与此地不熟,既然办法是你提出来的,那就由你来带路吧。”

    言罢,他又转头朝蓝云轩道:“麻烦蓝先生了,这城内的百姓,一人交出家中一半粮食即可,留下一半,给他们一条活路。”

    哪怕没有顾苍先前的那一句口信叮嘱,他其实也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地杀下去,除非是与卫**队交战,不然不可能大批地屠杀无辜的百姓,最多不过是破坏一些主要的地方罢了。

    蓝云轩赶紧拱手道:“王爷仁义,举世无双!”

    顾玄不管他怎么拍马屁,转头又用罗刹语吩咐道:“第一到第五营的人随本王一起,第六营到第十营的人继续留在城外策应放哨,其余的,皆听从蓝先生的指挥!”

    为了方便指挥,这两万人被顾玄分为一到二十营,一营的编制为千人,与大凉原本的编制也等同。

    众人齐声允诺,自然有传令兵赶去后方传达顾玄的命令。

    周围的百姓们虽然听不懂罗刹语,但听到现在,大概也清楚了,只要他们主动交出一半的粮食,对方应该会放过他们,松了口气,觉得最后还是活了下来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心酸。

    城内的富户们还好,其他老百姓家里又能有多少余粮呢?

    一般而言,能有个小半年的储备,都算是很不错的家庭了,更何况朝廷先前便让人过来搜刮了两波,还没缓过来,这才多久,就又碰上敌人继续来压榨他们,总之不管是谁,他们似乎都属于被收割的那批人。

    所谓无名之辈,便是像他们这样,被命运肆意玩弄的小人物,他们的一生,好像就从来轮不到他们自己来掌握。

    一阵寒风吹来,众人更是心下凄然,现在天气也已经不暖和了,接下来的冬天,哪怕中途再无其他波澜产生,也会极难熬过去,不知道多少人会倒在寒风里。

    顾玄翻身上马,下意识地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皆是一副悲喜交加的面孔,喜是生的喜,悲是生的悲,活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对百姓而言,又的的确确是一件太累太累的事,很多时候,甚至是一种慢慢的折磨,可他能如何,眼下就只能轻扯缰绳,带人往城外缓缓行去。

    见多了人间的苦难,他也不会习惯,亦不会因此而麻木,他会努力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比如像现在这样,尽量地不惊扰这些人,尽量地不将他们生的希望全部剥夺。

    同时,他心中所愿,也只会变得更加强烈,遥想临行前,顾苍所描绘的那个美好世界,人人生而平等,没有战争,没有杀伐,没有欺压,没有歧视,大家彼此相爱,共同建设着美好,一起抵抗着邪恶,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人人富足,人人如龙,那是多么超脱的一个世界,与上古的儒家圣人所描绘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他睁眼再见此地的人间悲苦,这些可怜人身上所发生的可怜事,他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追求那样的世界的。

    男人的叹息,女人的低泣,孩童的懵懂,都好像一柄柄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心头,他无法言说,只能安慰自己,此时的牺牲,都是未来的美好所必经的铺垫,这是无法避免的因果。

    只是他不明白,这无论兴亡,百姓皆苦的道理,在沧海界,似乎几千年来都从未变过,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换了,也可能只是变了张更好看,更容易被人接纳的皮子而已。

    -------

    回来了回来了,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明天继续更新!

第七章 搜刮补给

    由东门出了城,前面就是一条最普通的官道罢了,完全谈不上豪华,两边也未见栽种树木花草,但好在足够宽敞,可容六骑并行,而且看起来平日里官府对其的维护也不错,骑马走在上面,都是最规整的平地,并无丝毫坑洼,而且到了这里,温度也清凉宜人了很多,比之酷热难耐的大漠,着实是一处停下休整的好地方。www.uu234.net

    陪同蓝云轩一起留在城内搜刮物资的士兵们多匀了几匹马出来,让城里县衙府的官员们都能骑上,与顾玄所率人马一起,朝着外面的村庄而去,毕竟这可是在卫国境内,流沙才刚成立不过数月,底蕴,人手,资金都严重不足,手可伸不进去,关于此地的地图描绘十分粗糙,自然需要这些本地人来带路。

    顾玄作为主帅,自然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稍微落后了半个身位,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就是本地的县令周茂名。

    一开始,顾玄考虑到这些跟来的人都是文官,所以速度还不是很快,几乎就是餐后散步一样,后来见这周茂名一直紧跟在后面,便随之慢慢提速,到现在为止,已经算是平日里,在不影响战斗力的情况下最正常的行军速度了,可对方跟在后面的样子,仍然显得有些轻松,他就不免有些讶异了。

    顾玄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意地问道:“周大人也曾在军中待过么?”

    “啊?”

    周茂名原本一直低着脑袋在默默地思考,所以这些本能的东西完全是无意识间暴露出来的,被顾玄突然一问,抬起头来,稍稍反应了一下,知道为何有此一问,却不敢撒谎,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下官曾在军中待过几年,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做了此地的父母官。”

    这人没有撒谎欺瞒,顾玄也是满意地微微颔首,但马上便开口讥讽道:“既是军人,为何不敢反抗,既是父母官,又为何要主动引贼入室,残害儿女?”

    他身为一国王爷,却不惜自比为“贼”,自降身份,其实都是为了嘲笑奚落对方,怎么会主动提出,并且带他们这些外敌去扫荡他自己手底下的乡野百姓。

    周茂名知道,这个问题若是回答的不好,或许就是掉脑袋的后果,也不敢过多思考,当即便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拱手道:“请王爷明鉴,试问下官若是为了自己身后的名声,带人奋起反抗,那这城中今日又岂能有活口呢?现在若不主动带王爷前往四处乡野收集补给,一旦激怒了王爷您,那下官还能有好吗?人人皆惧死向生,下官也不例外,下官斗胆再说一句,王爷您一看便知道是个有原则的人,并非是那些滥杀好杀之辈,下官既然阻拦不了王爷您进屋,那还不如乖乖地把门打开,认认真真地为王爷办事,那料想之后王爷还能放下官与其他人一条生路,父母把脑袋低下去,就能留儿女一条性命,试问全天下的父母,又有谁会不低这个头呢?”

    顾玄听完,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转过半个身子,一只手指着对方,调侃道:“周大人呀,你可真是会说话,不过你其实还有私心,想着若是任由本王大肆搜刮城中的物资财宝,之后若是安全了,那些大族们必然会联合起来弹劾你,而老百姓总是最好欺负的嘛,他们活下来了,也不会找你周大人的麻烦,活不下来的,成了厉鬼再两说,对吧?”

    周茂名其实并不吃惊对方看透了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思,再说做官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有例外,他这十几年困顿在这里,又不是什么都没学到,只是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道:“王爷明察秋毫,真知灼见,下官那点小心思,在王爷您面前哪里瞒得住,不过下官想再斗胆问王爷一句话,前线,是真的败了么?”

    顾玄张开嘴,下意识地本想直接道一句“本王乃天横贵胄,万金之躯,若非前线大胜,想争这第一个破城之功,又怎会以身犯险,跑来你这儿”,但心念一转,暗道此人着实是有些门道,转而说道:“事情如何,过些日子你自己便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本王呢?”

    周茂名赶紧低下头了,拱了拱手,不敢再多言一句。

    骑兵们来去的速度极快,哪怕不是为了赶路而全力驰骋,但也没用上太久,沿着官道往东,很快便已经到了城外的一处村庄门口。

    有些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见到异族大军压境,威势凌人,田地里这时候竟然还有人站着,没有离开回去村子里躲避。

    顾玄放眼望去,发现竟然都是些年迈的妇人,甚至都没有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们全都赤着脚站在田地里的稀泥中,因为与稻谷打了一辈子交道,背已经驼得不成样子,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后,依次抬起头望了过来,却还是站不直,就好像一个个直立起来的乌龟一样可怜,望着这边队伍的眼神里,全是麻木,毫无感情。

    没有惧怕,也没有厌恶,没有憎恨,也没有逃避,就只有一股子直愣愣的麻木感,就好似见到了最寻常的事物一样,可正是这种简简单单的麻木,却看得顾玄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堵上了一样,半天换不过气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地问道:“为何没有见到男丁?”

    似乎就是一句明知故问罢了,周茂名还是十分诚实地回答道:“先前朝廷来征过两次兵,附近足岁的男丁要么上了战场,要么就被抓去押送辎重了,留下来的,全都是走不了原路的妇孺。”

    他还有句话没说,城内之所以还有不少男人,其实都是因为交了一大笔赎金给朝廷,这才得以留下,不用去前线送命。

    男人们被抓走之后,这乡里的田间事,现已经全是村里的女人们在操持,且不说她们人数都不多,女人光是从体力上而言,本也逊色男人许多,人一走,她们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插秧栽苗,耕犁田地,这哪里能顾得过来,毕竟为了押送粮草,朝廷可是连耕地用的牛都给强行征用了,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不少田地都已经荒废,长出了杂草,平日里只是靠着水渠才能勉强灌溉罢了。

    “停!”

    顾玄猛地一挥手,后面的队伍见状,都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一只独眼带着审视的意味,盯向了在后面跟上来的周茂名,后者见状,吓得心中一突,赶紧下马,不顾地上尘土肮脏,直接五体投地拜倒,上半身全部趴在地上,大声喊道:“王爷明鉴,城外村庄,皆是如此啊!”

    顾玄盯着他,面色沉寂又冰冷,若是这人敢耍小聪明,觉得他善良好骗,便故意将他带来这种地方,想要激起他的同情心,那顾玄绝对不介意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狠辣”。

    “还是那句话,本王只取一半。”

    顾玄伸出手,以罗刹语向其他人吩咐了一阵,威胁他们克制一些,不要故意惊扰了这些人,然后跳下马,揪起周茂名,嘴上冷笑道:“你若真是因为这一身皮子,所以想做点份内的事,那就去告诉她们,别跟本王耍花样。”

    说完,也不管其他,顾玄便直接候在了村门口,一颗已经变得枯黄的榕树下,这些搬东西的杂事,自然也不必轮到他来做。

    其他人领命,一起往村子里走,顾玄耳力不凡,隐约能听见一些诸如“恶贼”,“该死”,“天谴”等等咒骂声,却也只能叹口气不管了,反正罗刹族们都听不大懂,而周茂名等官员就算也明白罗刹语,又不可能主动翻译,再加上自己的叮嘱,最起码不会爆发什么冲突。

    大军进来,挨家挨户地搜刮他们最后的储备,村里顿时是一阵鸡飞狗跳,但眼见一群凶神恶煞的黑面鬼们就拿着刀就站在一旁盯着,谁这时候又敢说个不字?

    更别说这些人的麻木,其实多是来源于“认命”二字罢了,既然已经认命,就再也不可能向命运反抗了。

    没过多久,满头大汗,神色凄苦的周茂名,便带人从里面走出来了,他身为一地父母官,却主动带着敌人来这里搜刮百姓的东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倒也正常。

    而士兵们哪里管这些,都抱着各种装着食物的器皿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看起来倒是冲淡了不少那种凶恶的感觉,个个都露出大白牙,心道晚上可以好好地饱餐一顿了,甚至还有人把村里的狗都抓来了,提着后腿一路拖过来,狗头上一道血印,不是死了,也应该是晕过去了。

    顾玄见状,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无可奈何地闭嘴了,无他,因为他暂时没资格当那种烂好人罢了。

    他看着周茂名等卫国官员,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行了,去下一处吧。”

第八章 论黄天教

    一县之地,说起来好似如弹丸一般,可若是切身实地地走上一遭,就会发现它其实真不算小,哪怕是如黄沙县之流,先前亦有三个从镇,十余个小村庄,乃至于包括西去数十里的山岭,其实也都算是朝廷划归黄沙县统辖的领地,不然顾玄是无权开采矿产,打下根基的。www.uu234.net

    似这卫国乌山县,名字是来源于县城北面的一座被称之为“乌山”的小丘陵,除开县城本身以外,乌山县境内的十几处小村子彼此之间的跨度其实很大,最为偏远的,甚至已经到了乌山脚下,村民也多是靠打猎为生,耕种的田地并不多,就这么半天的时间,未必够去到那么远,再者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顾玄也就顺势召集人马在野外扎营暂住。

    之所以不选择环境更为优渥的城内歇息,也是完全出于蓝云轩的提醒,这行军打仗,尤其是孤军深入,跑到了人家的地盘上,那必然要慎之又慎,一定要尽量地避免落入四面围困之境,若是全部都入了城,一旦被偷袭,来者堵住城门,那很可能会出大事,哪怕对于现在的卫国而言,因为兵力匮乏,这种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发生,但很多事,要成为一种习惯,说是“知行合一”有些过了,应该说是将道理融入自己的举止,将其变成好似饿了就会吃饭一样的下意识反应。

    借着头顶明媚的月光,已经卸去铠甲,只穿着单衣的顾玄,与披着一层保暖大氅的蓝云轩待在一处,还在进行着密谈。

    两人找来了两个最普通的草绳软垫,对坐在树下,四周自然有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守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打扰。

    蓝云轩首先向其汇报情况道:“今日城内搜刮了不少大族的密库,再加上王爷白天带人弄回的那些粮草,应该够后面三日的口粮了。”

    整整两万人,一天要吃下的东西之多,实在是难以想象,如果说是要顿顿吃到饱,那来再多的东西也不够吃,但若只是满足最基本的需求,那其实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一般而言,若非大战在即,在正常行军的情况下,平日里一天也就吃上两顿,一顿清汤米粥,一顿带点肉腥,也就足够了,所以哪怕是在被自家朝廷收割过多次,变得如此贫瘠的乌山县境内,挤一挤,竟然也能挤出油水满足这支大军。

    而顾玄之所以会留蓝云轩在城内搜刮,不光是因为野外环境难测,他一个文官不适合在野外巡游,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蓝云轩对于这种事,不能说是老手,毕竟大凉可从未克扣过对幽州的补给,但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这些地方大族都喜欢修建一些隐蔽的仓库储存物资,以期待在未来能够安然地渡过一些不可知的劫难,他们具体会把仓库建在那,藏上什么东西,蓝云轩都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才能够把他们抓得出来,所谓狡兔三窟,莫过于此,哪怕是大卫朝廷,搜刮了两次也没能收割干净,这次却是便宜了他们。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也放松了不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一早便启程吧。”

    眼见此地如此凄凉的景况,他也不愿再在这里搜刮下去了,那些田间妇人的眼神,简直看得他都害怕,况且他们要做的事情也耽搁不得,当然是越快启程越好。

    蓝云轩闻言,也点头道:“是这个理,属下闲暇时又研究了一番地图,此去卫国京城,途中的问题不大,唯一需要担忧的,是该如何横渡卫河,卫国若有阻截,也该在此处。”

    卫河乃是卫国境内的第一大河,源远流长,贯穿全境,而且支流众多,包括燕州与晋国中间的燕然湖,其实也是卫河的一个分支,卫河主干就拦在他们前去卫国京城的途中,若要绕路的话,那耽搁的时间还真不是一点半点,可若是就这样直行过去,因为渡河区域的两边皆有山岭密林,非常方便敌人隐蔽,无法事先防范对方的埋伏,若是行至途中,被人偷袭,导致首尾不得兼顾,恐会大败,若是卫国人等他们到卫河之前都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的话,那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他们会在那里结阵等待。

    顾玄自从得到了鲛人族的圣药,开了灵智之后,记忆力便一直超乎常人,学习能力极其出众,不管是东大陆通用的语言,还是罗刹语,很快便能学会,这一份简简单单的地图,自然也早已牢记在脑海之中,现在蓝云轩一提起,他根本就不用再特意持灯查看,便已经是了然于胸了。

    “蓝先生说的很对,但既然不可绕路,就唯有迎难而上罢了,料想以卫国的底子,也没那精力在其他地方堵截,此举,乃是毕其功于一役,此去京城,也就唯此一难,相比而言,已经是很轻松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卫国人不可能不管他们,任由他们横冲直撞,这就跟他们这群人不可能绕路是一个道理,大家心知肚明,唯有一战罢了,都到了敌国腹地,那总不至于一路高歌猛进,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合理。

    只是罗刹族士兵们都不识水性,这倒是个大问题。

    蓝云轩这时候却是跟着感叹道:“是啊,却不知前线战事,又当如何?”

    他担忧的,不无道理,且不说这边的消息传到前线去要多久,就算传过去了,难不成卫晋两国就能撤兵?

    不可能的,他们已经孤注一掷,把底子都掏空了,不成功,便成仁,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只能一鼓作气攻破凉州防线,再稍作停歇,便会直取大凉京城,换句话说,顾玄等人现在做的,不过就是跟对方互破彼此的京城中枢而已。

    按照蓝云轩的推算,如果局势真的发展成了那样,南地便会彻底地大乱,届时群雄并起,各国的野心家,将会全部投身其中,到时候还当有经年累月的恶战,甚至具体结果如何,他连猜都不知道从哪里猜,只是觉得,他身边这位英武的河东郡王,只怕到时候会是大凉唯一的中流砥柱,毕竟许锦棠既然已经举旗造反,就不可能让顾氏皇族得到喘息的机会,一旦前线大败,卫晋联军冲进来之后,许锦棠大概率会截住京城皇族们南下的退路,也只有黄沙县是他暂时不会顾及的,届时以卫国为基,河东郡王可以再收拢残军,那才真是得靠无中生有的手段,总之,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

    然而,顾玄却不这么想。

    “前线之事,我们担心也无用,唯有祈祷将士们能够奋勇作战,祖宗能够保佑大凉渡过难关,横扫**。”

    说罢,他又突然问道:“不知先生看了那本《黄天教教义》了么?”

    蓝云轩点了点头,拱手道:“翻看了些许。”

    顾玄沉声问道:“那先生以为如何?”

    蓝云轩不假思索地赞道:“实在是叹为观止,让属下大开眼界!”

    可话锋一转,他又突然皱眉道:“只是若真有此教存于世,实非百姓之福,亦非国家之福。”

    顾玄这下倒是来了兴趣,眉毛一挑,追问道:“哦?先生做何解?”

    蓝云轩直白地道:“按照书中所言,凡是不信的,皆是异端邪魔,凡是入教者,便是兄弟姐妹,文中多煽动百姓,对抗朝廷,灭绝人性,追求天理,杜撰神圣,迷惑世人,阻碍进步,愚昧苍生,可怕之处,绝非简单几个字可以概括形容,若是流传世间,恐会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啊!”

    蓝云轩说完,连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以他的聪慧,与顾玄一样,也都猜到了这应该是朝廷暗中埋下的手笔。

    在敌国扶持起一股势力,让敌人陷入内斗消耗,这这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不是么?

    只是此书实在是太过可怕,若真有一个完全立基于这本教义的教会存在于世间,其破坏力简直难以想象,甚至说是会荼毒千年也不为过,朝廷这次,似乎是打开了一个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的可怕魔盒,虽然在短时间内可能会对不利的战事有很大的帮助,但长此以往,或许会毒害了整个人族也说不定,这才是蓝云轩真正恐惧的东西。

    人族从无永远的帝朝,哪怕是大周朝,国祚千年,也将殆尽,蓝云轩也没想过大凉可以成为那万世不灭的帝国,但大凉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制造出来的这个可怕魔物,或许会真的流毒万世,那时候,他们就是整个人族的罪人了,他对于还未见面的黄天教的恐惧,完全是来源于他一个头脑清新的人族的本能而已。

    顾玄也扬起头,厉声道:“是啊,世人若只敬拜先人,以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己任,继往开来,前仆后继,如此才会是后人之榜样,是族群之福星,若是将一切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仙神身上,追求那无根所在的天国来世,又何谈进步呢,又何谈未来呢,此次过后,本王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铲灭此教!”

第八章 不战而胜

    再说回这一头,陆登云主动向顾玄请缨,带齐兵马离开黄沙县后,没有耽搁分毫,心急如焚的他,便直接前往幽州,准备亲自动手,烧毁位于河东郡的十个粮仓,迫使许锦棠退兵,这途中,也自然而然地遇到了原本幽州军的人。m.www.uu234.net

    这一次领队的不是别人,还是那长了个鹰钩鼻的高貉,此人虽然本事一般,但胜在极为忠心,尤其是在眼下的幽州,尤其是对他许锦棠而言,这就是一把最适合自己用的刀,因为其他人的忠心,忠的可未必是他,故而此人在许锦棠的手下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哪怕嘱咐他的任务根本就没成功过几次,但一直都未失宠。

    以许锦棠的安排,其他几路他完全顾及不到的人马,也都是用十分忠心之人率领,料想只要主帅忠诚,那底下的人不管如何,哪怕都是原幽州军的人,无人带领,也很难翻起什么大风浪来。

    事实上,任何朝廷的衙门机构也好,还是什么军队也好,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最顶上发号施令的那一批人,也不是最底下那一批跟从的人,而是中间这批传令指挥之人,没有他们,整个队伍就会变得松散,失去了原有的灵性,换句话说,只要中间这批人不倒,被他控制在手中,那整个队伍也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过观两军对峙的场景,却是陆登云这边的精气神明显要更足一些,毕竟很多事,哪怕不说,但挡不住人私下里去想,许锦棠要做的事都已经如此明显了,难道真的就没人想到么,非也,这底下的士兵们,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暗中也会扪心自问,到底是忠于何人,所做何事,只不过因为是军人,所以习惯了服从罢了,但纠结在这种是忠君爱国还是忠于幽州大将军之间,摇摆不定,没了坚定的战意与决心,那精神自然就会萎靡,所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暗含这个道理在其中。

    “叛贼,你还有脸回来?”

    高貉穿着一身显眼的亮银甲,气质不凡,手持长枪,抢先大声呵斥,想要先声夺人。

    陆登云一身黑衣,骑马在其对面,针锋相对,板着一张脸,看着对方所领的军队,心中悲苦,暗道这都是往日里胆气最壮,气势最盛的幽州军啊,这可是大凉最自傲,内心最坚定的一批人啊,今日一见,怎么会成了这么个窝囊样子,而且还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呢?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态后,这才再度睁开,运足中气,高声呵斥道:“俺也不愿与你做什么口舌之争,俺只数三声,之后还敢拦在俺面前的,俺不会再客气!”

    今时不同往日,他身为军中之人,心志十分坚定,实在非常人所能及,若不然,也不会被左将军托以重任,哪怕是正面对着往日同僚,再是不愿与之为敌,可在家国大义面前,他也不得不挥刀!

    “呵呵。”高貉强作镇定,冷笑两声,继续搬弄是非道,“原先有人说你陆百户通敌叛国,本将军心中还多有不信,可今日一见,你跟这些大漠里的黑面罗刹鬼们厮混在一起,又带人跑来幽州闹事,却是不得不信了,可笑你这逆贼还敢在本将军面前猖狂,如此胆大包天的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陆登云见他如此颠倒黑白,忍不住怒将虎目一瞪,大吼道:“通敌叛国?通的谁?叛的又是谁?”

    这一声大喝,就好似虎啸山林,猛虎下山,一下子吓得对面不少人竟然有些晃神,他们这才猛然想起,眼前的这位,可是号称虎贲军三虎之一啊!

    不等对方开口回答,陆登云又望向高貉身后的众人,继续呵斥道:“你们呢,忠的又是谁?是朝廷,还是姓许的?”

    高貉心中一震,左右看去,眼见手下人被其说得是面色讪讪,他的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两军交战,他可不能任由几方的士气被压制,也跟着大喝道:“逆贼恶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将军,代表的就是朝廷!你要挑拨大将军和朝廷的关系么?想你本也是幽州军之人,却不料通敌之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给忘了,还是说,你在故意说些胡话么?”

    陆登云手扶宝刀,冷声道:“可笑,燕州战事吃紧,朝廷正是用人之时,幽州军本该驰援燕州,驱敌于关外,保卫家国,但他许锦棠却拒不出兵,反而陈兵凉州处,欲进攻朝廷在凉州的防线,这又是什么道理,是为臣子该做的吗?”

    高貉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朝天抱拳道:“大将军已经得到陛下密旨,那太子图谋不轨,篡国乱政,与奸臣一同挟持了皇上,绑架后宫,扰乱朝纲,枉顾社稷,致使外敌侵入,乃至于葬送江山,我等所为,皆是为了救国而已!”

    这些其实都是许锦棠对外的一个新说法,将朝廷先前来下谕旨,要求幽州出兵的事,硬是说成了暗中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密诏,要求幽州军即可进入京城,肃清奸臣贼子,誓要还大凉一个朗朗乾坤,有此借口,既安慰了幽州内部对立的情绪,又可借机向凉州方面施压,可谓是一举两得。

    说罢,他自己也不想再与陆登云多费口舌了,毕竟这些事他也难以自圆其说,将口号喊出去就行,也甭管最后有多少人信,反正许锦棠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理由而已,当下一挥手,高声鼓动道:“杀死叛贼!赏黄金百两,良田千亩,封校尉!”

    再说下去,一旦他落入下风,难免打击士气,现在就要赶紧动手才是正道理,反正他手下的乃是优势兵力,正面冲突,也不怕吃亏。

    队伍里,其实还是有很多真正忠于大将军府,完全忠于许锦棠的人,有他们在前面带头,后面的人也就不得不跟上,平日里的训练,就是要在这时候发挥作用,用本能掩盖住他们内心的迷茫,一旦打起来,也就没时间思考了,这一下,便有八千人一齐冲了上来。

    八千对五千,看似优势是不大,但可别忘了,这些人都是幽州军,是边军,那是真正经历过战火,久经训练的百战精锐,哪里是这些散漫的罗刹族们能比的,要说到正面对决,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与幽州军正面冲击?

    “俺今日只诛国贼,不想战者,自行退下!”

    眼见一场大战势不可免,他猛地拔出虎头刀,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变。

    见过陆登云的,其实未必有多少,但幽州军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听过这个名字,人的名树的影,这不是惧怕,而是他代表着正统,毕竟这位,据说可是左将军的义子,下一任左将军的位置,不出意外,也本该是他的,这样一个人通敌叛国,说实话,其实很多人并不信,这也就是为何大将军府只在私下与人说陆登云与蓝云轩二人害死了左将军叛国逃走的事,却根本就不敢公开宣扬,甚至对外说左将军是喜丧,寿终正寝,安然离世,因为很多人,尤其是左将军的旧部根本就不会信这个说辞,越是污蔑陆登云和蓝云轩这两个人,只会激起虎贲军内部更大的反弹。

    这一下,不少人便忍不住有些犹豫了,这一犹豫,整个前冲的队形就乱了,全军上下若不能保持一致,尤其是骑兵冲锋的时候,一部分人往前,一部分人突然一停,这整个队形自然大乱。

    但陆登云可不会停手,更别说他与这高貉的恩怨,那也是由来已久了。

    当初顾玄曾经拜托他去取回一批朝廷发下,但被大将军府私下扣住的物资,当时也是此人在驿站出面阻挠,只是最后被蓝云轩带人赶来,强行压下,而后许锦棠亲临虎贲军,陆登云与蓝云轩二人一路逃至黄沙县,此人趁着黄沙县空虚之时,竟然又带兵来要人,只是被王爷给骂走,这两人之间,不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因为立场不同,是必然要分个你死我活的。

    “只诛首恶,不杀无辜!想活命便退到一旁!”

    说罢,他也不再耽搁,鼓足气势,一声怒吼,便率军冲杀而去。

    道理讲清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势头要彻底地压过对方,不然凭什么让人家不战而降呢?

    五千人马一冲锋,哪怕队形明显不如这边,但禁不住带头的这人气势太足,再加上己方很多人已无战意,都在犹豫后撤,这仗还怎么打?

    高貉眼看陆登云直接朝着自己冲来,也是被吓了一大跳,当初在驿站的时候,步战尚且被人家三两招就给制服了,现在到了人家更擅长的马战,以自己的功夫,那还能讨得好去么,他所依仗的,无非是优势的兵力罢了,但此刻眼看军心已经涣散,却又不敢留在这里,耽搁时间叱骂众人,收拢军心,犹豫了两息后,便直接转身,往后方逃去。

第九章 招揽旧部

    气势汹汹赶来的敌人,到了最后竟然不战而逃,这却是陆登云先前所未想到过的一个结果,当然了,不管是行军打仗也好,还是做人做事也好,都需要时刻以最差的那个可能性来考虑整件事并且采取行动,所谓是有备无患,不然就很容易被人给打一个措手不及。www.uu234.net

    高貉唯一差便是差在了这里,他哪里能料到,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大将军许锦棠又是以极其血腥的手段清洗军中的顽固份子,又是派亲近之人到军中给人大肆洗脑,又是处心积虑地打散各队,重改编制,竟然还是未能将原本的幽州军心给替换成只忠于他许锦棠一人,忠于许氏一族的信念,完全为其所用。

    今日这一战,本该是针尖对麦芒,说不得双方损失都会不小,可都还没等真正打起来,这边竟然被对方三言两语给说得先投降了,更可笑的是,临行前,高貉本还自信满满地觉得,这一战是必将一雪前耻,彻底破灭这个姓陆的小子的妄想,未曾想,他自己反倒是成了一个大笑话,不等交手,便灰溜溜地跑了。

    这一共八千来人里,最后还是有大约两千人跟着高貉一起逃走了,他们都是完全忠于许锦棠的人,眼见不敌,自然逃走,而留下的这几千人,那意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不说死忠朝廷,最起码,不愿意被许锦棠不明不白地拿来当枪使。

    陆登云策马跑到了近前,便直接翻身下马,一脸威严之色地站在了众人的面前,其他人见状,不敢居高临下地看他,也都随之下马,紧张的气氛,也都随之一缓。

    “这里是谁说了算?”

    陆登云随手收起了腰间的虎头宝刀,同时朝着对面这乌压压的几千人高喝了一声。

    半晌之后,前面的队伍中,才终于有十余人陆陆续续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这些都是原本就在军中既有官位,又有威信资历的老人了,在这种时候,自然是被推举了出来,代表他们这几千人与陆登云对话。

    陆登云随之定睛一看,面露讶然感慨之色,因为他发现,这其中竟然有不少人他都认识,先前也曾是虎贲军中的同袍,而这些人与他目光一相触后,全都自然而然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陆百,陆将军,我有罪!”

    就见其中一人,突然向着陆登云抱拳下跪,口称“有罪”,这就好似释放了一个信号,其他十余人见状,也都跟着一起跪下,而他们这一跪,后面的所有人,也都齐刷刷地跟着一起,朝着前面的陆登云跪下,几千人齐声呼喊,声音是震耳欲聋。

    “陆将军,我们有罪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陆登云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吃软不吃硬,对方这么摆低姿态,他也不好意思说其他,赶紧先走上前,挨个地扶起了这十余人,后面的其他人自然也陆陆续续地站起,等到所有人都重新站定,他这才宽慰道:“你们先前不过是被奸人所蒙蔽,而且尚未酿下大错,如今两军阵前又分辨出了正邪,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各位何错之有呢?”

    众人听闻,尽皆低头,无言回应,陆登云等了会儿后,只好又主动开口问道:“不知诸位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呢?”

    在他想来,有些话,哪怕就是明知故问,那也得直接说出来,将其摆在明面上才行,不然就无法立规矩。

    对面这十几人显然也是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下略一沉吟,互相对视,在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便有被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人朝着陆登云一抱拳,皱着眉,很是郑重地询问道:“敢问陆将军这次来,奉的是谁的命令,所求又如何?”

    陆登云被其一问,当即将虎目一瞪,朗声呵斥道:“你这是什么问题?俺代表的,自然是朝廷大义!”

    言罢,他又继续细细地为其他人解释道:“先前俺与蓝参军为奸人所迫,被逼离开了虎贲军逃难,而后幸得河东郡王收留,此番也是得王爷的命令带兵前来,俺所求无他,一是要收敛旧部,重振俺们虎贲军的威名,二是要擒拿许锦棠,交允朝廷,还幽州一个安定,告慰老将军的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不少人又面露犹豫之色,有些进退两难。

    世人皆知,幽州的大将军府和声名远扬的幽州军,那是相辅相成的,幽州这两支边军的旗号,本就是当年的许家老祖所留下的,就如燕州的沥血军一样,这“沥血”二字,那代表的就是他们曾经的辉煌!

    虽然说从这些个名头被人叫起来并且熟知开始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上百年了,军中的人也不断地在更替着,但这个旗号,就是属于他们共同的荣耀,这是他们几代人,是他们的先辈和他们自己拿命拼出来的!

    许家与幽州军互相之间的渊源之深,便在于此,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就导致很多士兵们到现在都只知许家,不知朝廷,这既是许家显赫地位的来源,使得朝廷投鼠忌器,自然就不敢轻易动他们,但这同时也是许家的祸源所在,所谓是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得到了什么,自然就会失去什么。

    许锦棠之所以敢起事,就是因为这几代人的影响和经营,而那些哪怕不愿意臣服许家,不愿意一起造反,或者说分得清小义和大义的人,也很难说敢于向许锦棠这个许家人,这位幽州兵马大元帅举刀,不看直到现在,左将军都已经身死,右将军等等资历足够的老人也没有说站起来振臂高呼,公开反对许锦棠,稳定幽州局势么,根源就在这里。

    见众人低头不答,丝毫不做表态,陆登云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们的忧虑之处,当即开口道:“大家犹豫不决,俺也能理解,这种事俺也不愿强迫,但俺要问一句,诸位平日里拿的可都是朝廷送来的俸禄,食的可都是朝廷拨来的粮食,难不成你们还想继续助纣为虐,听信奸人的一面之词,被其蒙蔽心智,向自己真正的父母恩人动刀么?”

    有些道理知道是知道,明白也明白,说也会说,但就是做不到,众生疾苦,便在于此,他们真不知道许锦棠是要做什么吗,他们当然知道,不然他们也不可能留下来,但他们陷于这种两难的境遇之中,非常迷茫,也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拯救自己。

    前方马上便有人请求道:“我等自是不愿做那叛臣逆贼,遗臭万年的,所以还请陆将军为我等指出一条明路啊!”

    陆登云点了点头,显然是非常满意对方的回答,当即便指点道:“你等若是就这样回去,必定还会被奸人所胁迫,说不得来日还是成了战场之敌,若真想脱离此境,倒不如听俺一言,此去前往黄沙县,受王爷指挥,与敌人作战,发挥边军本色,保我大凉一方平安,如此方才不算辜负朝廷对诸位的一番栽培啊!”

    让这帮人跟自己合并一处,跑去和原来的同袍们交战,他们肯定是不愿意,可要说让他们直接去跟许锦棠作对嘛,他们既不敢,也不愿,那反正怎么做都是强人所难,却也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放他们回去,毕竟这帮人要是就这样毫发无损地跑回去,那之后说不得还是战场上的敌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放虎归山呢,还不如赶他们跑去黄沙县,你们既然不愿意在幽州这团浑水里折腾,那就去跟敌国人打吧,这总不是难事了吧。

    眼看面前的众人竟然还是低头不语,一直不表态,陆登云突然一拍腰间宝刀,怒道:“怎么,又要让俺指点,却横竖都不愿意,你们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其实也生了反意,要和许锦棠之流同流合污么?那又何必多言呢,可别说俺不念旧情,俺今天就一人,杀了俺,你们自行离去便是,俺也拦不了你们!”

    见他是真的发怒了,对面这些人吓了一大跳,马上跟着劝道:“陆将军何必生气呢,我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思考罢了。”

    “是啊是啊!”

    “陆将军请宽限些时间,让我们好好想想吧。”

    “对啊!”

    让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换个主子,那确实是强人所难了,毕竟这个新主子,他们连见都没见过,你要说是什么右将军这种,威名在外,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够的人,那他们当然愿意追随左右,说句实在的,若是右将军现在突然想通了,跑出来召集旧部,振臂一呼,整个幽州只怕都会乱成一锅粥,连许锦棠都压不住,只是老人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罢了。

    陆登云却不买账,当即大声喊道:“还需要想个什么?俺问你们一句,朝廷可曾亏待过尔等?吃的用的,但凡是供给你们的,哪个不是最好的?现在眼看俺们大凉正逢大难,你们这一个二个的吃干抹净了就想抽身事外?你们自己说说,天底下哪儿有光吃不负责这么简单的好事?”

    连番质问之后,他尤不解气,继续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用俺来教给你们么?俺们可是军人,军人的本职是什么?那就是‘保家卫国’四个字,先前燕州那边打的火热,俺们就光看着,现在人家都打到凉州去了,他许锦棠身为幽州兵马大元帅,大凉臣子,不思赶紧报国攘敌,竟然还要反过来给朝廷添麻烦,要造反,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无理的事情吗?”

    “再说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子,母妃又是四位皇贵妃之一,出身正统,地位尊崇,获封河东郡王,再说句简单的,这整个河东郡本该都是他的,只不过陛下念着他许锦棠老祖宗的功劳,不愿如此行事而已,然而朝廷都已经如此让步,他许锦棠却不思感恩,竟然还要在这种时候犯上作乱,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奸诈之辈,你们难道还想与之为伍?还不快些择明主补救,难不成想等到将来落个万人唾骂的下场?”

    陆登云此人,虽然憨直,但其实粗中有细,而且识大体,知大义,做事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如若不然,顾玄也不至于一直想将其拉拢到麾下。

    光是本事够,但是奸诈狡猾,毫无公义原则的,也不可能入得了顾玄的法眼,说不得还要将其拿下杀死,早点免了后患。

    陆登云知道这些人顾虑的点,一番呵斥怒骂,在点醒对方的同时,也塑造了顾玄“正统”的身份。

    这帮人其实是报国无门,既不想跟着许锦棠造反,但又没地方去,你给他们指点个去处吧,可由于原本的骄傲,他们还不乐意去,现在陆登云就是要将顾玄的身份抬高,如此才能说服这些人。

    ------

    强烈推荐徐先生的《灵山》啊,和《蜀山剑侠传》一样,我一直都觉得这些才是最真实的修仙小说,行事讲因果缘法,做事以愿心为基,如果世上真有神仙,也定然就是他们所描绘的那样,整本书看得我欲罢不能,品位类似的可以给我推荐一些,最近书荒了。

第十章 择善而从

    名与利,乃是滚滚红尘构成之基础,也正是芸芸众生所孜孜不倦追求的两种东西。www.uu234.net

    虽说好利者未必好名,好名者也未必逐利,但不管到最后能够拥有哪一个,哪怕是恶名污名,可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都将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能够享受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

    这就为什么世上很多人处心积虑,谋划多年,甚至是不惜付出自己的一切钱财,乃至于性命,都只是为了博出一个响亮的名号,得到一个世人会认可的名头。

    街头帮派的小混混们,总是想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希冀着能被首领看重,委以重任;初出茅庐的江湖侠客们,总是想寻找到一个足够有份量的前辈挑战,希望用他们奋斗了一辈子才博出来的名头作为自己上位的踏脚石,一步登天;既想一展所学,却又不屑于跟那些平庸之辈们一样主动上门求官,只想等着帝王公侯们主动找上门拜见,奉为上宾的孤高文人们,便总是大放厥词,抨击实事,点评江山,做出一副高深莫测,并不追求富贵的清高样子,背地里却又少不得还要主动请人吹捧抬高自己。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人不喜欢这种被众多崇拜者所围绕,所抬捧,所敬服的感觉,再者说有了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号之后,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会慢慢地为其聚集起一批狂热的追随者,不管当事者愿不愿意。

    好比说在乱世的时候,那些想要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的谋士武夫们,往往都喜欢先摘选明主来投,且不论这些人是否是沽名钓誉之辈,可但凡是有个名字的,总比无名之辈要好吧,而所谓的明主们呢,自然也会小心地经营自己的形象和声誉,十分爱惜羽毛,尽量会避免做出毁坏自己名声的错事,究其原因,都是来源于此。

    一个好名声所能带来的好处,是潜在的,也是巨大的,尤其那些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们,但凡起事,就总喜欢与一些过去的名人们扯上关系,从自家姓氏里给自己找祖宗,常常自称某某之后,亦或是宣称自己是谁谁谁的子孙后人,其实这都是为了一个名声,显示出他们的不同,标明自己正统的身份。

    而陆登云此番话,便就是要将顾玄塑造成大凉的正统。

    当朝皇帝陛下的亲儿子,而且他的母亲还不是宫里的普通妃子,而是当朝皇贵妃,位同从一品的大员,自己又被陛下敕封为河东郡王,是有封地的实权王爷,这些换算过来,那都是最直接的一个名声,代表的就是一个正统的名号,若是在真正的乱世之中,真不知道会引得多少人来投。

    说个简单的,若是大凉京城,真的就不幸被卫晋联军所攻破了,顾氏皇族逃跑不及,几近灭族后,这里一旦立起一杆河东郡王的旗号,只要是忠于凉国的人,那能不来主动投入其麾下么?

    这些话,就是说给这些放不下内心骄傲的幽州军士兵们听得,既然此行去的是陛下亲儿子的手下做事,那也不算什么委屈的事,再说个不好听的,他许锦棠算个什么东西,再大的官不也是臣子么,这要放在平日里,单说表面的显赫程度,他又能比一个朝廷郡王高上多少?

    这下再不需要思考什么了,马上便有人想通了,当即单膝下跪,朝着陆登云一抱拳,似立军令状一般言辞恳切,慷慨激昂地道:“多谢陆将军为我等指点迷津,我已想通,这便去往黄沙县,为我大凉,为王爷,出一份我该出的力!”

    倒不是此人会审时度势,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无论是什么年代,士兵永远都是最忠诚,最不可能背叛的一批人,幽州军身为边军,是大凉的骄傲,尤其如此,他能这么说,却是没什么稀奇的。

    有了第一个站出来主动表态的,马上就有第二个,慢慢地,前面的数千人都依次跟着跪下,齐声喊道:“我等都愿听陆将军的!报效国家!奋勇杀敌!”

    语毕,马上又有人接口道:“陆将军,我等又何必远走黄沙县呢,陆将军您都既已加入王爷麾下,我等在陆将军的手下做事,那不也等于是在王爷的手下做事么,再说陆将军这一走数十日,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若是有我等陪伴左右,也好帮助陆将军您完成任务啊!”

    这种人就更聪明了,因为他明白,像陆登云这种人,不管去了哪儿,除非是去地方做文官,不然都不可能不受重用,况且他其实也知道黄沙县具体是个什么鬼样子,如此猛将,又逢此用人之际,那小王爷还不把他当神仙供起来么?

    自己等人与其现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和一帮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共事,受了委屈后都没个主心骨可以申诉,那还不如直接留在陆登云的手底下,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以陆登云的性子来说,总归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之后他们是否会因此而与原先的同僚刀兵相见,那到时候再说嘛,反正只要是一条心的,到时候也能劝过来,真不是一条心的,铁了心要投靠大将军府的,那也没办法,大家都是经历过鲜血洗礼的真正战士,还不至于说被这点东西缠住。

    再说了,那原本按道理,陆登云将来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现在不过就是提前了几年,区别也不大,最起码他们都服气,不然刚才也早跟着逃走了。

    这人这么一说后,不少人也都跟着反应过来了,哪怕是不懂其中道理的,被人稍稍一提点,也明白了,众人顿时再次向陆登云请命道:“我等,都愿在陆将军手下做事!”

    陆登云眼见此景,心中的喜悦,那自然是不必多说,不用与往日的同袍们刀兵相见,这是其一,得到兵力扩充,之后的任务就更好完成,这是第二,感念军中还有许多人未曾屈服许锦棠的淫威,仍旧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十分欣慰亦十分感慨,这是其三。

    一念至此,他赶紧走上前,伸手虚扶,口中感动道:“诸位快快请起吧!登云何德何能,能得诸位的相助啊!”

    众人也赶紧回了几句。

    “陆将军客气了。”

    “是啊,陆将军原本也是我虎贲军中的翘楚!”

    “若是没出这些糟心事,这左将军之位,本来就是陆将军的啊!”

    “是啊是啊,左将军生前还与我说这件事来着,您就是他老人家的接班人啊!”

    “我想虎贲军的每一个人,都是愿意辅佐陆将军的,弟兄们说是不是?”

    “是!当然是了!”

    谈及左将军,陆登云的心情又低落了不少,略微摆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然后道:“既然如此,俺也不瞒诸位了,俺此次前来,是为了烧毁河东郡的这十个粮草库,断了许锦棠继续调兵,威逼朝廷的念想!诸位若真想助俺,便将你们所知道的情报,一一道来。”

    烧毁粮仓是以他现今的兵力来说,能做到的唯一,而且有用的事情了,那总不能带着五千人就跑去跟许锦棠硬拼吧,那完全就是找死,而且别看现在很多人愿意投靠到他的麾下,那都是因为他陆登云也有名声,代表的也是曾经的虎贲军的正统而已,可真要是到了许锦棠的面前,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幽州兵马大元帅这几个字,还是值些份量的。

    再者说许锦棠也一直没有公开说自己要造反,反而都是站在大义的角度上,口号喊得比谁都响,“诛逆邪,平外敌”,一遍一遍地给底下的人洗脑,最后真信了他鬼话的人也不少,毕竟不是谁都有明辨是非能力的。

    至于说陆登云所说的这件事嘛,这些能被其他人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也都是从军多年的老将了,只是稍微一分析,马上就懂了。

    幽州的情况大致上与蓝云轩和陆议二人联手推演出来的差不多,留守在边境的,其实也就这么多人,而其他已经被许锦棠给带去凉州边境的人马,他们暂时也管不了。

    这就跟曹焱从没想过直接跑去烧卫晋联军的屁股一样,那是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愿,实不能也。

    要想给许锦棠制造出足够的压力,迫使他分心,甚至最后放弃这条造反的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烧毁后方的粮草库。

    那几十万大军总不能不吃东西吧,你许锦棠还能不管后面人的死活了不成,一旦引起哗变,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许锦棠私底下还跟蜀国人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但那概率也不大。

    虽然这都是往自己的身上割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但那也没法子,哪怕说导致往日的同袍们饿死了,那也是不得不做出的牺牲,陆登云早就想通了这件事,再伤心难过,也不得不做。

    “虽然说后果难测,但以眼下的情况而言,这的确算是最好的法子了,烧了粮草库,就能断了他造反的底气,弟兄们说不得也不用背负那乱臣贼子的骂名了。”

    “是啊,谁愿意真的做那被人戳脊梁骨骂的叛徒呢?”

    “他奶奶的,出了这个事之后,连我老娘都被惊动了,老人家还特意跑来军营,拉着我说了一大通,只差没揪着我的耳朵要我回家。”

    “可不是?我爹上次还特意请镇上的秀才捎了书信过来,喊我回去帮农!”

    决心投靠陆登云之后,整个场面的气氛都为之一松,众人先前本都是同僚,互相之间,都没有特别生疏之感,故而很快便有人带头发起了牢骚,都是这些日子里憋在心里,不敢与人言的东西,当下是一股脑地全说出来了。

第十一章 知错能改

    幽州境内某处,一间在地上种植了不少青翠的绿植,整体风格显得十分精美的小院子里。顶 点 X 23 U S

    现在仍然暂领着镇军右将军的职位,只是已经孤身离开玉阳军很久的罗惊云,盘膝端坐在一张由有定心安神之用的坚韧蒲草所编制而成的蒲团上,安静打坐。

    季节已经快要离夏入秋,作为大凉版图最西北方的幽州,现在已经渐渐地冷起来了,百姓们大多都主动加了衣裳,以抵御这季节变换间的不适,尤其是在这种朝霞初现的清晨,丝丝缕缕由北方吹来的凉风,更是在消磨着万物的骨髓,可打在他的身上,却不能撼动这位极善养身的老者分毫。

    老兵们大多都有着一身的毛病,这都是从他们年轻的时候便累积下的,初始也不见有多可怕,可一旦到了精气神衰竭的晚年,就最是考验人的意志,不少老兵都是在这种痛苦之中被慢慢熬死的,故而保养身体实在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相比之下,左将军裴正阳最喜欢在早上迎着晨曦打慢拳,而右将军罗惊云则更喜欢学那山中隐士,餐霞饮露,在清晨面对着远方的朝霞紫气,闭目凝神,放空心境,双眼处于闭与未闭之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霞光最佳,嘴唇微启,口舌自然生津,吞咽而下,自有琼浆玉液入喉之感,着实奇异。

    两者虽然是以性命相交了大半辈子的同袍和兄弟,可为人处世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而且体现在方方面面上,要说二人唯一的共同点,不过是都被旧日的恩情所束缚和阻碍,心中放不下那一份肝胆相照的小情,而枉顾了家国天下的大义罢了,而这也正是许锦棠能够吃定他们二人的最大依仗。

    所谓是上兵伐谋,要想完全把握一个人,攻心才是最厉害的手段,知道对方的底线,钳制住对方的心境,便可以随意地拿捏了。

    一**周天终于是修行完毕,而天边短暂出现的朝霞紫气也已经彻底退隐,老人却不立刻起身,而是又静默观想了片刻,这才终于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呼!”

    他张开嘴,吐出了一口在夜里累积起来,还带着身体废物的浊气后,正待从地上起身,冷不丁眼角一抽,整个人迅速地翻身弹起,就在这一瞬间,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满头银发,已经是迟暮之年的老者,而是敏捷得好似一头野外的豹子,整个人气势陡然一涨,神色紧张地看向了院子的拱形大门处。

    门口,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两个陌生人,脸上皆戴着花纹诡异的鬼脸面具,而且都穿着一套似夜色一样漆黑色的紧身衣,从身形上完全看不出他们或是她们的性别和年纪,两人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就好似两尊黑色的雕塑门神一样,但这丝毫不妨碍这二人给老人以巨大的威胁感。

    这种久违的,甚至都已经有些陌生的恐惧感,让一些他都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涌现了出来,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了自己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刚进斥候营,有一次独自一人跑到了蜀地的重重山林里,结果在路途中被一头饥饿的黑熊给盯上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他如芒在背,而眼前的这个画面,不知怎的,竟然与当年那个可怕的画面慢慢地重合了起来,让他恍惚间,又成了那个在丛林里茫然无措的年轻人。

    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叫喊出声的下一刻,这种极度可怕的感觉,竟然就此消失了,因为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若是放在平时,必然是一个会让全城女性都为之痴狂的美男子,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银色狐裘,厚实的绒毛围着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却给人一种反差的清冷之感。

    这种必须得是严寒的冬日里才能见到的装束,在现在这个天气里,自然显得十分奇特了,想来这应该是个非常畏寒的人,披风没有系着,可以看到他里面是一席特意加厚过的,绣着金边的白色长衫,儒雅之中,又带着一股子大家子弟的贵气。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可以说是毫无血色,以罗惊云的眼光看来,这简直就是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可怜人嘛,但最让老人在意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它是那般的明亮,耀眼,一如老人刚才所观想的朝霞一般,温暖,有力,好似要照尽四海八荒,十方天地。

    多么奇异的三个人啊,任凭谁在旁边看了,也知道这三人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老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收起了一直蓄势待发的拳架,盯着对方三人,皱了皱眉,沉声询问道:“你是何人?可是来找我的?”

    老人没有想过要去问诸如“卫兵呢,卫兵在哪儿”这种极其愚蠢的问题,也没有直接开口呵斥对方,稍稍权衡了一下之后,更没有选择主动出击,因为他知道,既然来了,那想必就是有话要与他说的,若是要杀他,刚才自己在院子中央打坐,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不必刻意等到现在。

    年轻人双手拢袖,微微一笑,态度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他开口,声音不大,也不小,给人一种在冬日里喝下了一杯热茶的舒适感觉。

    “初次见面,我姓顾,单名一个苍字。”

    老人闻言,一双眼皮子下意识地落了下来,稍稍反应了一下后,陡然间抬起头,将双眼猛地瞪大,呼吸陡然间急促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问道:“太,太子?”

    顾苍一直眯着眼睛,笑容不减,当下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伸出青色经脉纤毫毕现的右手,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道:“老将军既然知道了,还不请我过去坐坐?”

    老人身子一颤,脸上的神色几度变幻之后,竟然直接朝着顾苍下跪,一抱拳,叹息道:“太子,老臣有罪啊!”

    顾苍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未变,不过是声音冷了几许罢了。

    “老将军既然知道什么是错的,为何又要一再犯错呢?”

    这个难题,老人自然是答不出来的,他只是垂着脑袋,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太子,此地危险,您还是请先随老臣进屋吧。”

    他现在所住的这处小别院,其实离着凉州都不算远,也一直都在许锦棠的严密监视之下,毕竟他对幽州军的潜在影响力太大了,一旦他起事,所能造成的破坏也太大了,许锦棠可以念着旧情不杀他,但绝不可能放任他到处乱跑,便只能将其软禁起来,当然了,这一切,其实也几乎算是他自愿的。

    顾苍笑了笑,好似整个院子都随之暖了几分,他侧过头,朝着后面的二人道:“你们看,这老将军其实还是念着咱们大凉的好嘛,就凭您这一句,我就知道这次自己没来错。”

    顾苍说罢,也不耽搁,更不忧心对方会害他,便随之慢悠悠地走入了里屋中,并且还特意让这两位罗酆六天之一,当今世上最顶级的刺客兼保镖们留在了外面看门,其实比起什么会不会被人给发现,会不会被人所暗算这种事,他显然是更怕冷一些。

    老人走进屋之后,一边说着“请太子稍等”的话,一边先识趣地埋头捣鼓了一阵,把屋里那个久未动用的炭炉给点着了,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其提起,搬到了顾苍的面前后,这才搓着手,压低了呼吸声,有些惴惴不安地低头站到了他的对面。

    顾苍伸出手,朝着老人热情地招呼着,就好似见到了自己的长辈一样。

    “老将军还是坐下吧,不管是谈年纪还是论资历,您都不用这般客气的。”

    罗惊云一直低着脑袋,双手绞在一起,十分不安地慢慢搓动着,看那样子,就好似一个被学塾的先生拿板子在教训的,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他压着嗓子道:“罪臣,不敢言坐。”

    顾苍嘴角一翘,笑道:“错都是他许锦棠自己做下的,孽那是始于数代之前的先人埋的伏笔,又与您何干呢?”

    罗惊云赶忙道:“见到有人在做错事,有能力阻止,却袖手旁观,犯的错与其等同。”

    顾苍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但转瞬间,整个人的表情便严肃了起来,语气也多了几分责难的意思。

    “嗯,你说的很不错,在大凉律里,你犯的是包庇和连坐的罪名,世人若是都学你这般视而不见,那圣人们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为大家建立起来的好世道,都将崩溃了!”

    这话说得很重,简直是把他打成了千古罪人,老人闻言,慌忙跪倒在地,拜伏道:“老臣知罪,还请太子指点罪人一条补救之法!”

    罗惊云虽说未曾见过顾苍的真容,但也有所耳闻,对方从形象上来说,是符合的,再者说许锦棠也不可能用这样无聊的方式来试探他,故而对方自报名号后,其实他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加上这人的独特气质,一般人是绝对模仿不了的,尤其是在他这样见过了形形色色人的老头子面前,换个假的来,能唬住他才真是见了鬼了,毕竟他当年可是跟老将军许尽忠一起,见过年轻时候来幽州巡游的皇帝陛下的,那种皇族贵气,威严气度,哪儿是一般人能有的。

    一国太子,已经是身系国家根基,他是储君,也是国家未来的希望所在,这样一个对大凉而言极其重要的人物,敢在这种局势之下,堂而皇之地跑来乱成了这个样子的幽州,你敢说他手头没有一点依仗?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怕他自己是个没脑子,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蠢蛋,难道皇帝陛下会允许他就这样跑过来送死?

    怎么可能嘛!

    其实自从幽州政变以来,老人一直都在暗地里思畴,朝廷不可能对许锦棠这种封疆大吏没有防备,没有反制的手段啊,要知道,这可不是历史上那些主弱臣强的无奈年代,想大凉三代人,那全都是罕见的明君,个个都是真正有雄才大略的狠人,能让你一个臣子骑到自己头上拉屎还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在他面前的太子爷跑来,在老人看来,就是最直接的,朝廷要出手的讯号,故而他一直都表现得十分恭敬,从未想过其他。

    顾苍烤着手,双眼之中,火光跃动,他轻声道:“其实老将军您都知道,许锦棠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且不说他凭着手头这点人能否打进京城,就说优势兵力一旦在凉州被牵制之后,后面蜀国打过来,他能如何?所以他只是在找死,而且是拖着你们整个幽州军一起找死,你不该看不清的。”

    老人跪在地上,无言以对,唯有沉默而已。

    他哪儿不懂呢,只是他能怎么办,无非是希冀着许锦棠真的能把方方面面兼顾到罢了,说白了,既然左右都不对,那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抽身事外,看着就好了,只是他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太子爷给亲自找上门来质问而已。

第十二章 善莫大焉

    有别于幽州的老百姓们最习惯的那种小院子的逼仄格局,右将军罗惊云所居住的这间屋子的待客厅显得十分宽敞,足以容纳七八人在其中随意走动,再加上正面和两边墙上的窗户够大,哪怕不刻意打开,可清晨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使得整个屋子都变得亮堂和温暖了起来。www.uu234.net

    顾苍在进了屋之后,没有选择去坐屋子正中央的那两个高脚凳,为了取暖更方便一点,他选择很不雅观地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因为身材修长,正面瞧着就跟蹲着似的,将一双只见青筋,不见丝毫血色,宛如有着墨绿骨髓纹路的白玉一般的双手放在炭炉边,就跟感觉不到温度似得,离火极近,看得一旁的老人触目惊心,几次想要提醒对方注意别烧着了手,却又默默地忍住了。

    “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再也回不了头,既是他许锦棠自己的选择,但也算是我逼的他。”

    顾苍一边懒洋洋地哈着气,一边好似喃喃自语一样地解释道:“大概在十四年前,在国子监学宫的门口,我借着许锦棠那个亲儿子殴打我五弟的机会,好生敲打了一番许家,许尽忠也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才主动上书请辞,回了京城后,再未离开,直至在许家大院里郁郁而终。”

    对面的老人听完这番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看向了对方,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沿着他的脊背从底下蹿上来,然后迅速地在他脑海之中炸开,扩散,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惧,好似在数九寒冬吃下了一块冰,整个人从内到外,凉了个通透。

    罗惊云一直都待在幽州,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份内的事,远离京城的争端,他当然不会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与对方刚才说的事情联系起来,一切不都明朗了么,所有的所有,不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变的么?

    许尽忠正是在十四年前的某一日,毫无征兆地突然召集齐了他们这些老部下一起喝酒,酒席上说的话,尽是些回忆往昔的感慨,以及托付他们在自己离开之后,帮自己照顾好许锦棠这个唯一的儿子,好好辅佐他守卫好幽州这些勉励与拜托之语。

    想一想,当时他们还曾极力挽留过对方,可老将军似乎去意已决,只是一直推说自己累了,不想再在这种边陲苦寒之地待了,准备去京城养老,有御医帮助调养,兴许还能多活几年之类的,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和脾气的话,甚至他都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再看望他们这些老部下,似乎在去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然不可能活着再回来。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许尽忠主动上书请辞,想要回京养老,而皇帝陛下在礼节性地推辞了一番之后,还是批准了,接着,许尽忠很快便带着几个老仆人一起去了京城,而当时还是青年的许锦棠,也从雍州直接调到了幽州来,准备接任他们许家世袭的幽州兵马大元帅的位置,而他的野心,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滋长,可现在说来,那根本就不是野心,那是仇恨,更是一种恐惧!

    年轻的他,仇视朝廷的伪君子姿态,让自己父亲在京城郁郁而终,甚至自己都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而同时,他更是开始恐惧朝廷最终会卸磨杀驴,哪怕许家历来都是一脉单传,哪怕他都已经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放在京城做人质,可朝廷似乎还是不能对他信任,种种情绪堆积之下,他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深居简出,躲在幽州府城,开始策划着今日的动乱。

    而谁又能想到呢,这一切的开端,竟然只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六岁孩童,在学宫门口递出的那一拳呢?

    顾苍一直等到对方消化完了这个震撼的消息之后,这才接着道:“当然,他本不必如此的,只要他能够退这一步,交出兵权,那许家还是那个大凉第一显耀的世家,世袭一等柱国公,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他许锦棠以后就是当朝皇帝陛下的亲舅舅,只要他们能够安分守己,不再牵扯进任何的党争,始终保持中立,那我敢说大凉有多少年的国运,他们许家就有多少年的显赫,只可惜,他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不过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这也正是为什么当年顾苍会对顾玄说出那句话,老三是成也许家,败也许家。

    顾黎最大的优势,便是来源于母族的滔天权势,手握兵权的许家,可也正因为如此,只要他母亲的娘家人放不下这份权势,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做皇帝,因为顾懿根本不可能给大凉的后世子孙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让外戚专权!

    “但我还是要感谢他,因为如果没有他,这新政又怎么能推行得下去呢?”

    老人安静地看着他,嘴巴微张,神色已经变得有些呆滞了,他刚才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所有的一切,竟然都是面前这个年轻人所提前算计好的?

    许家的没落,不过是他用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一步棋而已?

    那许家几代人的忠诚,算是什么呢?

    那在战乱中死去的这些人的性命,又算是什么呢?

    不惜搞得天下大乱,只为了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将他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便是帝王心术么,这便是王者的心性么?

    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能满足自己,那么一切都可以牺牲。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当朝的皇帝陛下,会如此疼爱这个儿子,是了,是了,是了,这样的疯子,才的确是大凉未来最好的选择!

    老人想到这,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他有无数的话想说,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他开不了口,他有万般的无奈,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哪怕他再不愿意点头,也必须要承认,一个强大的帝国,绝不需要一个软弱无能的领导者。

    顾苍看着老人眼中的神采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知道再说下去,只怕他将彻底崩溃,于是将话头一收,道:“好了,今天来,苍不过是想问老将军一句话,敢问老将军,在事后能稳住幽州的局势么?”

    老人浑身一抖,瞬间明白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朝廷要展开反击了,而一旦他们对许锦棠动手成功,幽州必然会生乱子,而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站出来,替朝廷压下所有的乱象,这个人能是谁,那就只能是他罗惊云!

    老人的面色变得十分凄苦,有种左右为难的感觉,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太,太子,不知,这,许家,他们。。。。。。”

    其实顾苍刚才所问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一些勇气,让他知道了,暂时他对于朝廷而言,是一个有用的人,所以他才敢在这种时候去问许家的下场,而之所以要问,还是因为那份知遇之恩,更是因为他这个做长辈的,绝不愿在许尽忠归天之后,再眼睁睁地看着许家绝后。

    顾苍低着头,轻轻地搓着手,哪怕都已经被炭火燎得有些疼了,但手指依然毫无血色,而且一如既往的麻木,麻木到让他甚至感觉这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再过两天,等到局势明朗之后,看在许家先辈们的功劳上,我会亲自去找许锦棠,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他不再挣扎,他那个还在京城的儿子,就还是朝廷的柱国公,而他们许家,也仍然是我大凉的世家豪阀,生生世世的富贵,只要大凉还在,就不会少了他们。”

    老人静默半晌后,突然伸出手,向顾苍长揖及地,这次却不是武将的通俗礼节,而是最为正统的文人之间的礼节。

    “罪臣,愿为太子所用,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行啦行啦。”

    顾苍颇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规规整整的信笺,向对方递了过去,笑道:“临行前,我草拟了一份名单,这些都是之后幽州的可用之人,麻烦您老人家帮着看看,替我查漏补缺,也替幽州好好选选人才。”

    老人低下头,伸出手,恭敬地接过之后,这才直起身子,将其打开后,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上面,开篇写的便是朝廷未来对于幽州军,哦不对,应该是整个大凉各地军队的重新编制和彻底地改革,具体取消了什么职位,又新添了什么职位,原先的什么职位与什么职位合并到了一起,包括具体的管辖范围,职责所在,都有专门的注解。

    在幽州这边未来的各个职位旁边,都已经写上了未来会担任此职位之人的名字,从上至下,几乎涵盖了整个中上层的官员,而且其中不少人,本来就是他在玉阳军的属下,但这张纸上所显示的内容和批语,好似比他罗惊云都更了解这些人的能耐或者说长处到底在哪里,具体的上限是什么,具体的下限又是什么。

    这其中,也的确有些人的位置是他认为高了点,但也有些人,是他认为可用,但没上榜,或者职位不够高,有些屈才的,基于刚才所说的“查漏补缺”四个字,他便直白地开口道:“嗯,太子请看,这几个人,老臣认为,实难堪大任也!”

    说着,老人便伸出手指,在纸上依次指出这些人的名字,并且开始按照自己的了解和记忆,讲述他们一些生平所做之事,曾经的履历来作为参考的依据。

    顾苍一边认认真真地听着,一边不时地点头表示赞同,等对方说完了,他这才道:“嗯,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依照罗将军所言,这几个人确实有待商榷,还需进一步地考核,但罗尘此人,我认为还是可堪大任的,所谓是举贤不避亲,不要因为他是你本家的亲戚,便刻意打压,每个人才,对于大凉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我想他们也很愿意在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来,再说了,年轻人需要一点压力才能爆发自己的潜力,所以我看这位置可以先允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加上事实就是如太子爷所言,罗惊云既不敢推辞,也不愿再推辞,便赶紧说道:“那老臣代他多谢太子的栽培!”

    接着,老人打起精神,又开口道:“还有这人,他原本是属于地方军的一个校尉,名叫杨帆!”

    一说起这个人,老人便忍不住面露厌恶鄙夷之色,完全是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烦。

    “此人好大喜功,从来不知该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整日只会钻营那些蝇营狗苟,幻想着如何升职,为了讨好上级,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妻子作为贿赂的礼物,乃至于将父母居住的房屋都变卖了去送礼,如此行为,实在是让人所不齿,而且在许,嗯,在这件事上,他几乎是立马便站到了那边去,甘愿充当威逼凉州的马前卒,根本毫无立场可言,而您所新编的这‘少将’一职,领数万人兵马,与将军同,又怎可轻易地给这种人呢?”

    却不想,顾苍竟然摇头道:“您此言差矣,此人无非是想一展所学,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而已,他将自己的妻子作为贿赂上级的礼物,变卖家产,让父母借住亲戚家中,种种行为,固然让人所不齿,但追本溯源,不也是因为没人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么?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因为出身卑贱了一些,又不慎开罪了上级,所以一直被人所刻意打压,他明明有独当一面的帅才,却因此而憋屈地做了十年的小兵,他等不下去了,这才做出如此无奈之举,至于此人的立场是否坚定,那完全取决于谁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位置而已,只要朝廷信任他,我相信他是不惜以死相报的,说句老实话,若非还想再打磨他一下,以他之能,做少将都是委屈了。”

    一番话将前因后果,包括这个人都剖析得清清楚楚,老人根本无言以对,呆愣了一下,只好岔开了话题道:“既然太子心里有数,那对于此人,老臣也不再多言了,不过还有一人,老臣想举荐,此人乃是原玉阳军的千户马璋,他。。。。。。”

    话未说完,顾苍便直接一伸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叹息道:“唉,老将军,此人就不必多提了,他一直都嫉妒你那干儿子曹焱,暗地里可是偷偷地下了不少黑手,这些您恐怕都不知道吧,此人其实心眼狭小,阴毒非常,什么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其实不过都是装给外人看的,对于此人,我不但不会录用他,而且一切平定下来之后,还会清算他的罪孽的!”

    老人一愣,他也不傻,出于对眼前这位太子爷的信任,他脑子里把很多事一对上,瞬间就明白了,有好几次曹焱在外面被弄得很是狼狈地逃回来,原以为都是运气不佳,或者是他自身本事不够,可笑自己还曾经怀疑过这位干儿子是否能堪当大任,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人做出这种事,但细细一想,他转瞬间又感到一阵恶寒和恐惧。

    自己的部下干出的腌?事,连自己都不清楚,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

    朝廷到底在幽州布置了多少眼线,才得以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打探得这般清清楚楚?

    怪不得对方一直表现得如此从容和自信,这就跟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如果我方连对方主将晚上吃了几根面条都知道,那还愁打不赢么?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多言,将信封恭恭敬敬地推了回去,然后道:“如此,那便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说着,他又拜倒在地,沉声道:“太子高义,请受老夫一拜。”

    顾苍并未阻止,而是坦然地接受了。

    罗惊云不敢起身,而是趴在地上继续说道:“想老夫以罪臣之身,却蒙太子不计前嫌,不加追究,反倒是得君行道,委以重任,罪臣诚惶诚恐,不敢有他志,但念此身为朝廷戊戍边,生生世世,永为大凉护一地平安!”

    话到了这里,该说的,便已经说完了。

    炉子的炭火已经变得暗淡无光,虽然还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但随着话题的推进,也已经到了要熄灭的时候了。

    顾苍撑着膝盖,稍稍使劲,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饶是如此,脑中仍然有一阵眩晕感袭来,轻轻地晃了晃,差点倒下,幸好是地上的罗惊云察觉到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他。

    “太,太子。。。。。。”

    他哑着嗓子,有些惊诧地喊道,因为他实在是没想到,国之储君,大凉未来的帝王,会虚弱成这个样子,偏偏手段又是如此的可怕,简直让人胆寒。

    “多谢。”

    顾苍说罢,轻轻一扯,后者识趣地松开了手。

    “我还有事要做,这便走了,不过右将军。。。。。。”

    他看着老者的眼睛,停了数息之后,这才缓缓地吐出了十三个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好自为之!”

第十三章 尉迟立德

    卫国京城。www.uu234.net

    在城中大批的男丁都随着远征的军队一道出发之后,这往日里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人口极其稠密的京城皇都,竟然破天荒地显得有些冷清了起来,很多旧时花团锦簇的繁华街道,现在老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

    但在这座算是卫国立国之根基的庞大城池之中,现在唯一还有一处地方,尚可见昔日的繁华盛景,那就是在紧挨象征着帝王威仪的皇宫禁地,占地非常庞大,规模恢弘到甚至还在兴建之中的黄天教中央神殿。

    因为家中的男丁们都因为各种理由而被强制带走了,也明白他们大概率是要上战场搏命的,所以无论是家中恩恩爱爱的妻子,还是那爱儿心切的母亲,都会结伴来此,为自己远在他乡,生死不知的丈夫和儿子祈福,希望着他们能够顺顺利利,平安归来,而且这还不光是城里的平民百姓们如此,就连那些将种世家,豪庭门阀的贵族小姐和夫人们,也都时常乘坐着主动降低了几个品阶的马车跑过来祭拜“唯一神”,为族人们祈福。

    在代表着一国中枢的京城,都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可见黄天教在卫国境内的影响力,可谓是登峰造极,几近弥漫全国,完全是势不可挡,无怪连端木朔风这样的人,也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反而要寻求合作。

    其实依照黄天教的教义,神殿并不强制来访的信徒们每次需要供上多少香火钱,只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同时也害怕神灵的怪罪,所以他们一般也不少给,那些大世家出身的贵族们,每次一来的打赏更是都在百两上下,至于普通家庭送来的诸如白米,香油等等,他们也都一并收下,并不会因为供奉财物的多寡贵重而区别对待,故此才深受百姓们的爱戴与拥护。

    今日位于整个神殿中间的那一间,最重要,同时占地规模也是最庞大的,但因为人手资源不够,现在都还在修建之中的主殿空荡荡的,安安静静,别说游人了,就连往日会自发地操劳七八个时辰的虔诚工人们都没在,这倒并非是到了什么特别的日子,而是很明显有大人物清场罢了,而且对方的地位一定极高,甚至可以说是现今卫国权柄最重的那一批人,不然他们既不敢,也没那本事在这里做出这种明显违背黄天教的意愿,还会得罪大批信徒引起争端的事来。

    却见在那还未正式开始修建的巨大穹顶的正下方,有一须发皆白,但双目炯炯有神,身形挺拔,不怒自威的老者,正站立于神殿的中央,头顶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而下,正打在他的身上,美丽的白色光晕将其围绕,顿时衬托得他的身姿愈发的高大,整个人的气势威严,如那护法金刚一般,他仰着头,看着面前这座高达十丈,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和武力才修建而成的巨大神像,默然无语。

    都已经到了环境最为庄严肃穆的主殿了,他竟然没有去上香,更没有如那些外面的善男信女们一样朝着神像下跪拜倒,虔诚地念诵着京城百姓耳熟能详的教义经文,而是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负手站于屋子的正中央,甚至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纠结和由衷的厌恶。

    此人不是寻常人,他复姓尉迟,名立德,正是卫国开国大将军尉迟林的后人,卫国第一世家的子弟,也就是现在应该正在大凉的凉州关隘外摩拳擦掌,准备带兵攻城的尉迟??谋炯沂迨澹?皇遣恢??危?劭凑?谴笪烙萌酥?保??谷换沽粼诰┏侵?校?3矣邢行呐芾创舜Α?/p>

    “啪嗒,啪嗒!”

    正在尉迟立德站在屋子中央,仔细地打量着神像以及神龛布置的时候,从一旁突然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却见有一个穿着款式偏正式的文人长衫,身上的官威非常浓郁的中年男子,从旁边太阳照不到的黑暗之处缓缓地走了出来。

    从端木朔风在京城正式登基,然后移驾祁连城,出兵攻凉之后,此人乃是现今在京城坐镇和主持政务的地官之首,其重要性和自身的能力,那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地位几乎与大凉的尚书令张伯仁等同,当然了,在卫国,他暂领的,却是大司徒一职。

    此人名为谢实,也是豪阀子弟的出身,非常显贵,当然,在卫晋两国的官场里,若不是世家子弟,也根本就走不到这么高的位置来。

    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尉迟将军在看什么?”

    尉迟立德看着面前这座将雕塑脸上的悲悯表情刻画得栩栩如生,连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鬼斧神工的巨大神像,冷声道:“在看我大卫的笑话!”

    区区一个虚构仙神,哄骗百姓的民间教会而已,他们聚集的神殿,竟然能与象征着皇权的皇宫并列,这不是笑话,又是什么呢?

    谢实没有附和他的话,反倒是笑道:“尉迟将军似乎对此很是不满?”

    尉迟立德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冷不丁地瞥了对方一眼,沉声问道:“难道你就看得顺眼?”

    “我自然是看不顺眼的。”

    谢实闻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光是我,就连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其实也看不顺眼。”

    “但。”

    他突然轻喝了一声,然后又停顿了片刻,接着才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们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他们被需要,就好像我谢实之所以侥幸能坐上如今的位置,也是因为陛下现在需要我,这场仗的背后,如果没有黄天教来安抚百姓,国内只怕早就已经大乱了,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起码我就应该感谢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需要,我甚至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胡闹!”

    前面都还好,可说到了这里,尉迟立德气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了,他转头怒斥了起来。

    “难道你堂堂大司徒,就被一个狗屁倒灶的教会,一群神神叨叨的骗子牵着鼻子走?”

    谢实微微一笑,然后朝着对方伸出了一根手指,稍微摆了摆,柔声道:“只不过是暂领大司徒之职罢了,等那位吴先生回来之后,我还是一个小小的郎中令而已。”

    说起吴珩,尉迟立德的脸色很明显地垮了一下,明显是对这个人有些畏惧和反感,哪怕他很快便整理好了面部的表情,但之后给人的感觉,却是僵硬了些许,气势也低落了不少。

    “说吧说吧!”他完全是故意摆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问道,“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谢实转过身,抬起头,从下到上,打量着面前这座建筑风格其实与南地传统极其不符合的大殿,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就连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的起伏。

    “有一批凉国的耗子溜进来了。”

    尉迟立德闻言,吃了一惊,而且还忍不住叫出了声。

    “这怎么可能!”

    但转瞬间,他又回过神来,朝着对方伸出手,喝道:“还不赶紧给我他们的行军路线?”

    谢实头也没回,只是将手上那份一直捏着的情报递了过去。

    尉迟立德慌忙接过,直接在阳光底下摊开,眯着眼睛,越看,就越是有些五味杂陈。

    “原来不是从祁连山走,看来祁连山防线他们并无把握突破,应该就只是些杂牌军而已,不足为虑,但从这个方向来看,大漠已经陷落了,是吗?为何我先前一直不知道?”

    谢实闭上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疑问。

    这位将种世家出身的老人,脾气暴躁,性格刚直,在他得势的那些年,在卫国的主张,一直是以暴力征服大漠,以此才能真正保证卫国侧翼的安全和稳定,其实不得不说这个想法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罗刹族嘛,在之前给人的印象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是完完全全的那外一个种族,奈何他想法虽好,可进行的却不太顺利,早年造成的损失极大,收益却很小,再加上后来端木朔风一路崛起,坐镇祁连山,对付罗刹族的事,自然就被其所接手了,端木朔风一到祁连城,便一改先前对大漠的强硬风格,变成以怀柔与渗透为主,恩威并济,造成的效果有目共睹,这件事,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差了一个辈分的两个人,却因为这件事而产生了嫌隙。

    只是这到底还是他母亲的娘家,再加上老人只是与之不对付,而且大多都是因为埋怨自身,最后不愿再在军中待了,可回了京城后也没想过要支持其他几位皇子与端木朔风作对,故而哪怕端木朔风后来以雷霆手段整治卫国,老人也未出事,算是半自愿地留在了京城赋闲养老,不然这次领一路大军的,或许就不是尉迟??飧鐾肀擦恕?/p>

    老人见他不答,也清楚其中的原因,当下忍不住冷哼一声,然后有些烦躁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妈的,平时不想着老子,现在又要老子去给你们擦屁股了是吧?”

    端木朔风为了这一战,那是倾尽全力,几乎把整个国家的精壮们都给一起带走了,现在哪儿还能找到可以领兵的将领,这时候能为了家国而出战的,并且够资格的,全卫国不就他一个吗,况且他哪怕是再不喜欢端木朔风这个人,可他毕竟是卫国人,那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在自己家里面拉屎撒尿,横冲直撞,耀武耀威吗?

    说到这里,谢实才又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给你一万人,别嫌少,这已经是我最后能拿出来的人手了,就连皇城的禁卫军都算上了,以后若是有人趁机进宫掳走了几位娘娘,也都算在你的头上。”

    尉迟立德闻言,不屑一笑,自信满满地道:“我就在卫河边上堵截他们,有五千人便够了,哪儿需要一万,可笑!”

    尉迟立德也不亏是尉迟家的传人,自小便熟读兵法,并且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一看行军路线,就大概猜到了顾玄等人的真实想法,知道对方想要直取京城,至于顾玄等人为何不会选择绕路到更适合的地方渡河,或者纯粹到处搞破坏,让他们无力招架,疲于奔命的原因,他也能够自圆其说。

    人嘛,只要你真的相信了一件事,哪怕其中很多细节都显示它是错的,你也会通过臆想来主动圆谎,这也是为何很多骗局明明就很简单,很容易看破,但却依然有很多人对其深信不疑,因为只要他们从心底里相信了,哪怕发现了不对,也会主动帮对方找一个合理的说法,最主要的,都是说服自己罢了。

    ----

    一直失眠就特别严重,完全没有精神,这一章拖了很久,真的不好意思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尤其是送了月票的兄弟们,真的抱歉,我等下一定再更一章。

第十四章 渡河之策

    卫河,这乃是卫国境内的第一大河,甚至也可以勉强说是唯一一条河,因为它贯穿了全国,延伸出来的支流有数百条之多,尤其是主干河道,在数千年来,奔流不息,养育了两岸的无数百姓,而卫国之所以能以两州之地,便可以生出与凉国这样坐拥六州的大国开战的胆子,不得不说,大半都要仰仗卫河滋养而出的肥沃土壤,正是因为上面种植出了一亩亩根根挺拔,颗粒饱满的稻谷,卫国才能有如今这般深厚的底蕴和强盛的国势。m.www.uu234.net

    至于说卫河到底是因为卫国的发源地卫州而得名,还是卫州因为卫河而得名,因为过于久远,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但它母亲河的地位,在卫国却是不可撼动的,不光是朝廷会组织罗天大醮,百姓平常也会自发地奉上牲畜祭祀,就连最近才开始发迹,可是一发不可收拾的黄天教,也编写新的教典,尊卫河之神为“唯一神”的女儿,这一举动,自然是又帮助他们收获了大批的信徒。

    卫河十分绵长,故而水势呈现出区域性的特点,在浅的地方,半大的孩子脱了鞋踩着石头也能轻松地过河,但到了深的地方,河水呈现出可怕的墨绿色,一眼望下去,完全不知道底在哪里,而整个卫河水势最为湍急,风光也最为雄奇的一截,却正巧是坐落于在卫国京城的正前方,至于说先辈们建造这座城池之初,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天然形成的险要防线的问题,答案也已经彻底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只能等待后人们的查证了。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里就是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并且默认为最后,同时也是唯一的交战地点。

    双方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都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顾玄这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尽快地赶到卫国京城,那他首先整个行军的路线就会完全不同,而这也正是他被尉迟立德所诟病和轻视的立足前所在。

    尉迟立德自以为,如果是自己来用兵,是绝不可能就这样傻乎乎地将自己的真实意图暴露得如此明显,自己必然会在一开始就选择多线并进,干扰敌人的视线和思考方向,哪怕就是中间随便绕一绕路都好,总之绝不能以一种直愣愣的姿态直奔自己的真实目标,因为一旦真正的路线暴露了,那这路上就会遇到很多本可以避免的麻烦,哪怕可能说卫国现在空虚到根本就没那个能耐给他们提前制造麻烦,但行军打仗,该做的这些工作,是绝对不能少的。

    再加上知道了对方不是从祁连山正面突破,而是借道大漠,从侧翼突袭,所以尉迟立德断定这就是一个由昏庸的将领所率领的一支杂牌军,更别说他都知道了对方的士兵都是罗刹族,也就说,对方连一支正儿八经的军队都算不上,以他一直以来对罗刹族的蔑视态度,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判断。

    其实之所以阴差阳错之下,双方又到了同一个地方,是因为尉迟立德或者说顾玄来之前,都不可能预料到,顾苍会派人对他说出那样一句话,这直接改变了他的想法,不然按照顾玄原本的打算,还真想要在敌国腹地大肆破坏的,不可能选择直面敌人最坚固的堡垒,尤其还是走最难走的一条路。

    尉迟立德也未多想,他只当对方是急于立功,解决前线的压力,毕竟前线大捷这种消息肯定是要在国内多多宣传的,他怎么都能知道,再加上对方或许也明白,他们在卫国再怎么破坏,前线的军队已经是骑虎难下,也不可能走这么远的路赶回来救火了,只待攻破了凉州,再想其他,所以没必要再在其他地方浪费时间,不如直取京城再说。

    至于说为何不绕路,选个更好渡河的地方再过来,委实是这一段路太远了,因为这处河流的周围都是崇山峻岭,陆军不好行进,哪怕他们都是骑兵,可要想绕到水浅安全的地方再渡河,这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顾玄非常信任顾苍,并且绝对愿意全力完成对方布置的任务,所以才会选择冒兵家忌讳,在这种不利几方的地形迎难而上,直取这最为艰险的一关。

    要说渡河战的凶险,绝对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因为大军若想渡河,首先阵型就会乱,二是因为在湍急的河水之中,站稳都难,更别说形成有效的反击,敌人只需要趁着这个机会来攻,很容易便可以取得胜利,哪怕是以非常劣势的兵力。

    从古至今,渡河战爆发过不少次,高明的将领,往往采取的都是同一种方式,也就是兵法中所谓的“声东击西”,唯有靠着这种方法,牵制住敌人的注意力,再“暗度陈仓”,将一部分兵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过去后,首尾包夹,才能打赢,如果说兵力过于优势,那也就罢了,反正怎么打,都能赢,可顾玄手下暂时去没那个资本去赌。

    但这个作战方式在这里却是行不通的,因为前文便已经说了,这里离浅滩很远,一去就有数日的时间,而真的过了河之后,因为这一次绕的路,他们再想去京城,就要绕更远的路,再加上顾玄等人根本就不熟悉这里的具体情况,双方一旦分别,就只能按照约定的日子起兵,不可能再行交流,若是配合出现失误,无论是算多了时间,还是算少了时间,那动手的那一方,就只能被对方所剿灭,到时候岂不是陷入了更大的劣势了吗?

    所以他们是绝无可能另外分兵的,而这个在渡河战中最为简单有效的战术,也只能被提前否决了,至于究竟该如何作战,则还需要另寻良策。

    只见前方墨绿色的河面上,水流湍急,流速完全是肉眼可见的快,一根浮木漂过来,几个眨眼间便已经漂到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河面上有不少地方都打着可怖的漩涡,一些小的树枝被卷进去,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踪影。

    河流边上的高山,更宛如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城墙壁垒,而且还正好拦在了他们的前方。

    想一想罗刹族们久居沙漠之中,哪怕居住的地方也有巨大的绿洲湖泊,但那是用来喝的,是全族人的生命之源,怎么可能让人进去游泳,哪怕是权柄仅次于真神的大酋长,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那种事来,所以当他们看着眼前这条河流的时候,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都忍不住在心里发怵,四肢都变得酸软了起来。

    顾玄站在河边,望着对岸山上的密林,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也想过这条河到底有多难渡,但他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幅光景,说句不好听的,照这个场景,哪怕没人管他们,可能都保证不了全部人都过去,更别说对岸一定有敌人,因为自己几乎是亲口告诉了对方,自己要打这过,那他们作为此地的主人,哪儿能不来收点“买路财”呢。

    但必须要从这里过,而且得快些过去,因为他不想耽搁了二哥的布置。

    顾玄弯下腰,从河边捡起一块稍微干净一些的鹅卵石,稍微掂量了一下,然后一振臂,猛地朝着对岸丢了过去。

    “嘭!”

    鹅卵石打在对面崎岖的山壁上,瞬间碎成了一堆小石块,四散落在了水面上,溅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水花,而让顾玄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刚才砸到的山壁上,竟然连个印子都没能留下,想来应该是极其坚硬了。

    背后,蓝云轩走上前来,顾玄听到动静,转过身,见礼道:“蓝先生!”

    蓝云轩不敢怠慢,赶紧回礼,恭恭敬敬地道:“见过王爷!”

    闲话不必多说,顾玄直接了当地问道:“蓝先生可有渡河之法?”

    话音刚落,忽有一阵冷风吹来,连带着四周的天色都仿佛在一瞬间黯淡了些许,顾玄忍不住抬头望天,只见头顶阴云密布,遮住了阳光,看样子,好像不久便会落下雨来。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顿时更沉重了几分,因为一旦下了雨,水势就只会更加湍急,这对于渡河而言,只是雪上加霜,百害而无一利。

    蓝云轩也随之抬头望天,自然也看见了这让人烦躁的一幕,但他的反应,却是比顾玄要镇定了许多,或者说,好似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属下已有一策,只是过于冒险,想请王爷决断!”

    顾玄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忙上前一步,正欲开口细问,但冷不丁回头看了对面山上的密林一眼,虽然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看清,但他还是一伸手,邀请道:“先生与我去帐中细谈吧。”

    都到了这个关头,还是小心谨慎一些的好,毕竟说不准对方就有目力惊人,又擅读唇语之辈呢。

    两人一路踩着石头回到了驻扎的地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响,头顶的雨水,随之倾盆而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971/ 第一时间欣赏沧海纪最新章节! 作者:苏公子南伽所写的《沧海纪》为转载作品,沧海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沧海纪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沧海纪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沧海纪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沧海纪介绍:
沧海界西大陆,中庭千年帝朝日暮西山,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远在星海的另一头,地,灵二族恩怨千年,全面战争,一触即发。黄金海岸的唯一霸主,亦对鲛人族世代传承的四海共主之位觊觎已久。沧海界风起云涌风起的千年大时代,再次降临!且看顾玄如何从一个不得势的南地小国皇子…沧海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