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一场完全超出了预料之外的埋伏,一下子打散了呼延实心中的侥幸与自信,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样一个惨烈的场面,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敌人给算计得如此清楚,清楚到他甚至都以为是自己的身边出了叛徒。www.uu234.net
呼延实环顾着四周混乱的景象,看着那些往昔的部下们一个接一个地惨叫着倒下,心中百感交集,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悲伤,也有自责,既有不忍,更有犹豫。
是打,还是撤,这是一个问题。
可他却必须要替所有人做一个选择。
他的嘴唇都因为用力过大而颤抖了起来,不光如此,他脸上的肌肉都在随着发力而抖动,就连整个身子,也在颤动,天知道他为了下定决心而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撤退!撤退!”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吼的方式大声疾呼着,同时也在那名忠心耿耿的副官以及其他贴身侍从们的护送下,一齐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速撤退而去。
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能够回去,那就够了,只要他呼延实没有窝窝囊囊地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就有信心让敌人未来也吃下同样的苦头!
但头顶的山坡上,站在高处的曹焱,亦是同时注意到了他。
曹焱没有参与绞杀这些杂兵的任务,因为他一直都在找一个人,那就是身在军中的呼延实。
兵对兵,将对将,他们各有各的任务,有时候,就需要他来一锤定音!
因为底下的情况实在是太过杂乱,而他又不清楚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子,所以一直没有贸然出手。
好的猎人,总是拥有远胜常人的耐心,越是能熬的,往往收获也是越多的。
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敌人的位置。
远处那个被一群人护在最中间,一直在竭力地指挥着其他人进行撤退的人,一定是呼延实无误。
哪怕过于显眼,他也不相信对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急智找人冒充。
曹焱的目光森然,饱含杀意,既然找到了目标,那就到了他出手的时候了。
手中的长弓迅速举起,他手一伸,将一支羽箭搭上弓弦,遥遥指向对方,一用力,手臂的肌肉将上身的衣服都撑得紧绷,为了拉满这张特制的大弓,的确需要付出极大的力气。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死!”
不用过多瞄准,因为他早已经过了千万次的练习,一切都已经烂熟于心,却见他扣住箭矢的手指一松,弓弦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炸响,往回蹦弹回去的瞬间,箭已借着这股巨力飞出。
其实也不过就是几百米的距离,一支箭能用上几息的时间?
尤其是此刻底下人的叫喊声,惨呼声,马儿的嘶鸣声,全部交错在了一起,乱作一团,按说本不该有人会注意到这支射向呼延实的致命一箭,但兴许是他命不该绝,那个身中数箭,已经是重伤垂死的副官,却是突然间福至心灵,从重重嘈杂的声音之中听到了一道刺耳的破空声。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更清楚它会射向何方。
“咻!”
也不知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他突然挣脱开了一直搀扶着自己的人,一下子扑向了旁边的呼延实。
“将军小心!”
下一刻,一支势在必得的箭矢从他的背后穿入,刺破了胸腔,穿过了他的身体,然后继续射向了呼延实,不过因为他被推了一下的缘故,只是肩膀中箭罢了。
羽箭卡在了骨头的中间不动,但力道却透体而出,带得呼延实整个人都差点倒下去,可见上面附着的力量之大。
饶是呼延实这样铁打的汉子,亦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当下捂着肩膀,忍不住回头望去,却是正巧与曹焱对上了眼。
一老一少两个对手,这是第一次见到了彼此。
曹焱的神色冷冽,却是丝毫没有因为刚才一击不中而气馁,反倒是立马一拍火神子,手持方天画戟,从山坡上径直冲了下来。
“真是好运!”
“好勇武的小子!”
两人各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呼延实再看向身边,被人扶着,已经是奄奄一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副官,心中那是难受至极。
这可是跟了自己一十三年的人啊,自己可是看着他长大,朝夕相处,说是半个儿子也不无不可,可在今日,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决策失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命丧敌手,自己又怎能不内疚,不痛苦呢?
“将,将军,快,快走啊!”
他此刻已经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却依旧强打起精神,催促着呼延实赶紧离开。
旁边的人看得亦是暗自抹泪,却不知是该扶他还是不该。
虽然这个场面看得人心酸,但战场之上,容不得丝毫犹豫,呼延实只能把一切情绪都压在了心头,一咬牙,大喝道:“走!”
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曹焱便已经与来阻拦自己的人交上了手。
这些人士兵的战斗力,也的确是比先前那些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诱饵们强了不少,只不过能与他对上两回合的,还是依然没有一人。
方天画戟本就是重兵器,他随手一压,借着冲势,敌人基本上一个照面便扛不住被砸飞了出去,这样落在地上,哪怕就是不死,短时间内也没了反抗的力气。
“尔等休走!”
曹焱猛然大喝一声,如那蛟龙出海,声势惊人,火神子知其心意,脚下一使劲,竟然凭空跃起三丈高,跳过了一群来阻拦自己主人的人,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远行而去,这不亏是绝世神驹,就只一下,便死死地咬住了还在逃跑之中的呼延实等人。
眼看对方靠着那匹神异战马的脚力,竟然一直在拉近着距离,这些人心中虽然骇然,但也干脆,便直接返身阻拦。
他们可以死,大将军不能死!
“尔等不过土鸡瓦狗,也配来本将军面前献丑?”
曹焱不屑一笑,只将手中兵器一舞,便倒飞出去数人,唯有一人挡住了这一击,然后拍马持刀攻来。
“贼子休要猖狂!”
他双手持刀,脸上表情狰狞无比,一拧身,便将手中大刀斜劈过来。
就看那样子,也知道并非易与之辈。
曹焱却是不惧,猛然大喝一声,一招白蟒出林,直接挑开了对方斜劈过来的大刀,后者只感觉虎口一酸,大刀差点握不住飞出去,心中惊骇,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走。
可他哪儿能跑得过火神子这样的神驹。
“死来!”
一招黄龙闹海,方天画戟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了此人后心,后者惨叫一声,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直接松开了手中的大刀,栽下马去,生死不知。
就在他们过招的同时,其他的罗刹族们也没闲着,都在跟着伊华沙一起往下面冲杀,底下这五千人,从刚才的一个照面,几轮箭雨下来,伤亡便已经达到了两千,彼此又是人挤人,前面的人上不去,后面的人刹不住,窝在一起,连骑兵最基本的优势都施展不开,又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呢。
若是双方摆开阵势开打,这些未经训练,连阵法合击之术都不懂的罗刹族,又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奈何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对方的手上,那自然是落得一败涂地,毫无反抗之力。
再加上底下的人眼看主帅都跑了,大多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个个都想撤退,这就导致场面更加混乱,没几下便就成了一面倒的屠杀,不过倒也有人知道跑不掉了,也就回身拼命,短时间内倒是与罗刹族的骑兵们彼此僵持住了。
曹焱却是不管这些,这些都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因为若是到了这种地步还打不过,那他也没办法了。
他要做的,就是一个字,追!
所谓是趁你病,要你命,这时候不追,更待何时?
若是放虎归山,任凭呼延实回到了大部队里躲起来,自己还能有今天这个机会么?
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必须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一锤定音,一举建功!
火神子的速度极快,双鼻之中随着奔跑而喷出滚滚浓烟,神异无比,四周的马匹都瑟瑟发抖不敢动弹,这更是让那些猝不及防的卫国骑士们倒了大霉,一个个因此愣神而被偷袭成功,含恨而终。
最前方,十来人护着肩膀受伤的呼延实一路奔驰,一旦看到那个年轻的小子要追上来了,便立刻有人回头拿命阻拦,中间绝无二语,这一来二去,倒还真是被他们拉开了不少距离。
“你就只敢逃么?呼延实!你这个卫国的懦夫!你可敢与我一战?”
曹焱一招力劈华山,直接将来人斩落马下,眼看距离迟迟不能拉近,却是忍不住出言相激。
呼延实捂着受伤的肩膀,嘴唇都血液的流逝而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他在马上转过头,看向对方,当下强行提气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是真的好奇,如此神勇之人,总不该是无名之辈才对,而且还如此年轻,却可将他呼延实逼入眼下的绝境,这简直可谓是未来将星,成就不可限量。
“取你性命之人!”
曹焱拍马赶上,最后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转身迎上,这已经是呼延实身边最后的防御力量了。
“将军快走!”
两人一边喊,一边一左一右地夹攻而来,曹焱冷哼一声,虽然心中烦躁,却也不能潦草应付,当下便提起精神,以一敌二,毫不落下风。
事实上,若不是见此人实在是神勇难挡,担心生出什么意外,其他人只怕早就一拥而上了。
片刻之后,使劲浑身解数的曹焱,终于将两人都斩落马下,不过前方的呼延实,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这忠心耿耿的两人以命拖延,这片刻的时间,已经够他跑出去很远了,毕竟呼延实怎么说也是卫国大将军,在卫国的地位极高,他所乘之马,又岂能是坏马?
就算比不得火神子这种万里挑一的神驹,当也是脚力极好的良驹才对。
可燕州好就好在视野开阔,这一片又一片的大草原,很少有地方可以让人躲藏,只要自己能一路顺着追下去,迟早是可以追上对方的。
曹焱没有半分的犹豫,杀伐果决,本就是军中人的特质,当下他便赶紧催促着火神子继续前进追杀。
通过刚才的激将之法,曹焱总算是能够确定对方的确就是卫国的大将军呼延实,那只要他能将呼延实枭首此地,就算是付出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终是到了离别时
大凉京城,皇宫后院的御书房里。
顾苍头戴黑色束发冠,身着一套简单素雅的白色长衫,脚踩步履,单看外表,不像一位身负气运的国之储君,东宫太子,倒更像是学塾里的一位普通的教书先生。
因为天冷体弱,在外面还裹着一套青色的裘衣,领子是一整条狐皮环绕,长衫及地,更承托得他身材挺直,如那雪中青松,傲立世间,让人见之,便心生倾慕之意。
但他内里的虚弱,也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了。
在这些时日里,他每日已经几乎不休息了,禅精竭虑,心思劳顿,就好似一根早已被点燃的蜡烛,本来死亡对他而言就是无可避免的事,但偏生还又被加了一把火,自然倒下得更快。
也不知道消瘦了多少,总之连双颊上的肉,都消失了,转而变得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整个人如一座骨架,好似一阵风就能轻易地将其吹倒一般,但唯一不变,却是那一双眼睛,依然是那么的明亮,充斥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感到安心的力量。
他伸出已无血色的双手,朝着前方深深揖礼,一直将腰弯到了地上,开口问候道:“见过父皇!”
顾懿抓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了起来,他凝视着眼前这个他最宠爱,向来是寄予厚望的二儿子,哪怕其实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临了,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结局。
原来这天底下,也终究还是有皇帝也做不到的事。
他对顾苍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深爱着一路与自己相伴,互相扶持提携的苏皇后,爱屋及乌,自然是对这个儿子宠爱至极,而顾苍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顾苍自幼早慧,不到一岁,便已经能十分流利地与人交流,年仅三岁,便可作诗,被国子监的大学士们誉为千年不遇之奇才,非但如此,这个孩子并未因为如此而骄傲,反而自小就表现得十分稳重,成熟,还要强过许多大人,曾经的他,也认为对方就是自己最好的接班人,凉国能交到他的手里,是绝不会辱没祖宗寄托的。
未曾想,顾苍竟然自小就患有绝症,至于治不治疗,能不能治好,现在再说起来,都已经不重要了,正如他自己所说,凉国能等他二十年么?
等不了的,二十年过后,就算他能够再从鲛人族那里回来,又要如何自处呢?
所以对于顾苍那个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可以说是甘愿赴死的决定,他却是能够明白一些的。
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如果能够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坦然赴死,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要他瞒着自己的妻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那种感受,又有谁能懂呢?
可他不能倒下,甚至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伤心,因为他是一位父亲,更是大凉的帝王,他是天子,是大凉的精神支柱,他是不能倒下的。
正是因为信任与歉疚,他才会放任顾苍如此胡来,甚至于将国家弄成这个样子,也从未质疑过对方的决定,反倒是主动替自己的儿子顶住了朝臣们的压力,只是想着,能与他多待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终究还是到了要道别的日子了。
顾懿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两下,一国之君,还未开口,竟然已经先红了眼眶。
不过站在他面前的顾苍,表现得,却远比自己的父亲来得更加轻松。
“父亲,今日的离别,只是为了来日的再相见而已,父亲不用如此伤心,孩儿,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不是父皇,只是父亲,不是儿臣,只是儿子。
顾懿努力提起力气,从椅子上站起,走上前来,一伸手,扶住了顾苍的肩膀,声音低沉,只是为了掩盖住那一丝丝难以显露出来的哭腔。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
顾苍压下心中的感伤,抬起头,笑着道:“父亲,其实另外的兄弟们,也都是好孩子,儿子相信,无论将来是他们中的哪一个继承帝位,都会是一个好皇帝,但儿子自私,先斗胆为大凉选择了一个真正的明主,还请父亲恕罪。”
话是大不敬的话,搁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足以让他丢了太子之位,乃至于被下令处死的那种话,但向来已经习惯了对方迥异于人的言行作风的顾懿,却不生气,更何况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大凉这三代皇帝,不都是只传贤,不传嫡,更不传自己偏爱的么?
“只是苦了黎儿他们了。。。。。。”
这一场闹剧,许家垮了,何家垮了,这些皇子们自然也被波及,顾黎被禁足,顾海自囚于府,顾源现在还被何家软禁着,着实“苦”矣。
顾苍闻言,叹息道:“祸兮福所致,福兮祸所依,绝了同室操戈,明争暗斗,他们又能因此而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未尝不是好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位置,现在不过是敲打他们的心境而已,更何况。。。。。。”
他顿了顿,半是感慨,半是问询地说道:“做皇上,就真的幸福吗?”
顾懿看着他,又抬起头看向了穹顶上那座有些晦暗,但依旧可见栩栩如生的盘龙雕像,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幼年时期就开始的尔虞我诈,韬光养晦,中途的血雨腥风,斩草除根,再到之后的事必躬亲,励精图治,一阵阵疲倦感,就止不住地袭来。
“没坐上那张椅子之前,朕的眼里就只有它,可当朕真的坐上去之后,才醒觉自己在追逐它的过程之中,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不过也没办法,从头再来,朕依然会去争,因为不争,朕就会死!”
先帝是一个完全拿自己的孩子当蛊虫养的人,他的一生,都活在自己父亲,也就是顾齐光的阴影之下,毕生的梦想,都只为了继承太祖遗志,所以他才会在大凉根基未稳之前,便四处征战,虽然也有建树,但终究是埋下了不少祸根,今日之灾,便是来源于此,他死前要为大凉挑选一位真正的明主,便不惜以大火熬炼他们,只期望最后出来的,是一块真金,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与顾苍他们现在的处境,是截然不同的,换句话说,他们是幸运的。
现实永远比故事来得更加奇幻和残酷,以顾黎他们的心性和能耐,换到自己父亲的年代,只怕早就死于非命了,所以说他们是幸运的。
顾苍点头道:“确是如此,境遇不同,自然不得不争,他们,我们,其实都该感谢父亲您的仁慈,所以我更希望三弟他们能够醒悟,若是将来能安分守己,为国家尽自己的一份力,又何尝不是不虚此生呢?”
顾懿却是看得更深,他叹息道:“你强行改了他们的命,他们又怎会愿意按照你的想法来行动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生于皇家,少有豁达之人。”
顾苍无奈一笑,道:“这便要看五弟的手段了,也是我为他留下的最后一个考验。”
顾懿转头道:“其实朕始终都不明白,为何你单单就看中了老五呢?”
这的确是他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不过也是因为他为了保护那对可怜的母子,特意不与顾玄接触,自然也就了解不到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顾苍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故而立马笑道:“因为老五什么也不是。”
这一下,顾懿却是更加疑惑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什么也不是?”
顾苍点了点头,解释道:“他这一路上,从没受过任何人的恩惠,自然也就不会被其他人所累,做事可以公平公允,不为利益而动,难得是他受了这么多苦,却仍然能够坚守本心,能够做到自省,不与他人同流,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至于他将来会不会变,我不是神仙,我也不知,但路我已经给他铺好了,来日他自然可以走得更顺畅,更坦荡一些,再有父亲教导几年,将来会是一代明君的。”
顾懿道:“朕都明白了,他们,都是被家族所累啊。”
“身居高位,不下基层,连一个鸡蛋多少钱都不知道的人,又怎么可能真正做出真正对百姓有利的东西呢?”
顾苍叹息道,“为何从来没有万世的王朝,便是因为他们打从生下来,就已经脱离了百姓,他们的眼里,没有百姓,自然也就无法治理好国家,连那些被人推崇备至的所谓帝王心术,也无非就是御下之道,流于心计,缺失了真我,长此以往,不是国家之福。”
顾懿轻咳一声,道:“你这话,却是将父皇也骂进去了。”
若是平时,他或许不会多想,但今日,却是愿意去深思一下的,顿时更觉得此言已近“理”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们这些人,就是站得太高,所以都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顾苍闻言,只是腼腆一笑,却并不答话。
顾懿想了想,又问道:“那姬耀灵呢?你准备拿她如何?”
姬耀灵虽然聪慧,能力不凡,但在这二人的面前,还是显得太过稚嫩了,她那点野心,其他人看不出来,不代表这两人就看不出来。
顾苍神色轻松地道:“父皇不是还在么,这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顾懿略一沉吟,问道:“那你认为,该压她几年?”
顾苍道:“父皇自己决定即可。”
顾懿又道:“你想将她许给老五?”
顾苍抬起眉眼,道:“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添一份心安,总也是好的。”
顾懿语气有些激动地问道:“大凉真能走到那一步?”
顾苍却只是道:“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句话说完,两人一时之间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因为顾懿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
但没什么问的,也就表明已经到了他离开的时候了。
半晌,他才终于犹豫着开口道:“真的不去见见你母亲么?”
顾苍摇了摇头,声音也低沉了不少。
“不了,怕她难过。”
顾懿叹息道:“难道你以为你这样走,她就不难过了么?”
顾苍咬着牙,坚持道:“孩儿自私,怕一见了母亲,自己便先忍不住哭出来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中途顾懿几次想要开口,却又止住了。
半晌,他才终于又道:“全都准备好了?”
顾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顾懿低下头,看着眼前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儿子,心里堵得慌,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能,能让朕,不,能让爹抱抱你么?”
顾苍伸出手,与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紧紧相拥,一息之后,两人又都极有默契地松开了手站定。
这位大凉的九五之尊,不再多言,而是转过身,佝偻着腰,一步接着一步,十分艰难地走回了那张龙椅上坐下,垂着脑袋,冠冕上的流苏遮住的脸,就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不再看他。
一种孤独,落寞的感觉,紧紧地围绕着他。
顾苍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想要上前安慰几句,却终究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越是由他来安慰对方,对方就只会越加难受。
因为他是一位父亲,也是一个皇帝,“无能为力”四个字,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最大的羞辱和折磨。
他只能再度长揖及地。
“那孩儿便告辞了。”
顾懿仍然低着脑袋,没有说话。
不用再谈什么路途小心不小心,也不必说“再见”,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皇,保重。”
顾苍转身离开御书房,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不少,就仿佛是终于卸下了一身的担子,走得是大袖飘摇,走得是潇潇洒洒。
头顶,天际,夜幕深沉,星光璀璨,道道洒落下来,在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条绝美的长摆。
他这位一直坐镇幕后的棋手,终于是到了亲自下场收官的时候了。
一辆马车,离开了京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一)
搬家,耽搁,见谅。m.www.uu234.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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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曹焱得理不饶人,手持方天画戟,施展出一身本事,一连斩了十余人,将保护着大将军呼延实的亲卫队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尤不罢休,竟然还想一路追踪下去,只不过到底还是耽搁了太多时间,哪怕是靠着火神子风驰电掣一般的脚力,却也一不小心就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实际上按说草原也不是什么好躲藏的地儿,虽然水草肥沃,长势高得足以遮住寻常牛羊,但马儿一路跑过,踩踏之下,自然就会产生一条道路,更别说马掌踩在这种湿*软的地面上,那更是一下一个印子,只要站在高处看,那是显眼的很,但呼延实就是凭空消失了,而且全无踪迹。
曹焱骑马很是追了一阵,可哪怕是靠着早年从蜀地和大漠里学来的追踪之法,却依然是一无所获,料想此人肩膀上中了一箭,行动不便,那本该是一路留痕才对,未曾想,竟是被其不知用什么办法给走掉了。
想来姜还是老的辣,呼延实此人不光是领军的水平不错,其他本事,也亦是不少。
既然怎么都追不上,那也就罢了,曹焱虽然觉得甚为可惜,但也不至于因此而心态失衡,能一战建功,当场诛灭敌方大将,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事,此事自古少有,而他能以一千未经训练的兵马,屠灭呼延实亲自带领的五千人马而自身的战损竟然不过一百余人,这已是一场可以拿来大肆吹嘘的胜利了。
趁着其他人打扫战场的时候,曹焱在一边继续看着面前的地图静静地思考着。
打扫战场是罗刹族们的传统习惯之一,毕竟沙漠里物资匮乏,像什么武器,甲胄一流,其实都是靠抢来的,他们自己哪儿有那本事开炉铸剑。
包括发现了刚才那一战侥幸活了下来,并且还没受伤的好马,他们也都当场合并在一起,让人牵走作为后续的替用。
虽是三军轮换,但马儿们长途奔袭,也有力疲之时,这自然就需要更多的马随时作为替补,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况且马本身也是一种战时的应急食物。
看这些人的样子,就跟那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土匪一样,先将甲胄从尸体的身上扒下,然后也不管上面有没有血,直接就往自己的身上套,反正都只是普通的藤甲,无非是棉花的内衬外面加一层抗砍击的皮,就算他们身形高大,不比常人,却也能使用。
然后就是回收地上的箭矢,这种东西是用多少就少多少,这时候自然要尽量地收回,包括敌军身上的箭囊,他们也都一并拿了回来。
不过这种丢人的场面,也轮不到曹焱来操心,他要操心的,是整个战局的大势,更是接下来他们该如何做,要怎样去指挥。
伊华沙默默地走到了他旁边,沉默了几息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夸赞道:“将军先前真是神勇,若非将军您上去冲破敌阵,我们的伤亡只怕还要大些。”
曹焱听闻,却连头也不回,只是平静地道:“奉承的话便不要多说了,接下来要麻烦你的事,倒是不少。”
没办法,这些罗刹族虽然经此一战对他已经算是很佩服了,但碍于语言交流的问题,这路上要是缺了伊华沙,可真不行。
伊华沙不比普通女子,笑起来也不用掩嘴,显得极为豪放。
“将军哪里的话,都是我份内的事罢了。”
曹焱目光移转,吩咐道:“等他们收拾好了,便赶紧动身前去休息吧。”
曹焱将这三千人一分为三,分别承担着捕杀斥候,扰乱视线,追击骚扰的任务,三队分工明确,轮番上阵,给彼此留出足够多的休息时间,虽说看似高明,其实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手下可以动用的人太少,自然处处都捉襟见肘,很难称心如意。
伊华沙顿时有些疑惑地道:“我们不乘胜追击么?”
曹焱小心翼翼地收起地图,贴身放好,然后才抬起头,解释道:“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你要知道,咱们的优势,是在夜里,可不是在白天,想那呼延实既然还是逃了回去,那自然会对咱们倍加防备,好处是在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匆忙动身,咱们现在还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罗刹族在夜里,那是天生的优势,长得黑,很难被人看见,偏生自己的视力还好,这一来二去的,那绝对是夜里用来偷袭的最佳人手。
行军作战,自然不必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那样是赢不了的。
伊华沙点了点头,笑道:“全凭将军做主。”
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来操心这些也没用,反正曹焱怎么说,她怎么做便是,更何况曹焱本就已经深深地折服了她,她虽是混血,但是在大漠之中长大,罗刹族女子崇拜强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情结。
曹焱摆摆手,道:“先走吧,回去养精蓄锐,今夜咱们有的忙了。”
一战大胜,其他的先不说,也算是补充了一波物资,毕竟他们从黄沙县出来,为了不给那边添太多的负担,也没带多少充饥的食物,这次劫了一趟辎重队,又带回去了上千匹战马,短时间内,吃的反正是不用愁了。
伊华沙转头回去吩咐大部队准备撤离,然后熟门熟路地将一伙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赶马,另外一部分负责善后。
毕竟土地刚下了雨,十分湿润,大部队进军的痕迹非常明显,这样赶着马,肯定需要一部分人来殿后消除痕迹的,虽然在大漠里需要干这种事的时候很少,但不代表他们就不会,要知道,他们本就是游猎劫持过往商贾立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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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呼延实也的确是聪明,跑了没多远,便直接弃马逃生,还给马屁股上来了一刀,催促着它一路狂奔而出,而他则自己一个人步行往另外的方向逃。
一路上呼延实是专往草深的地方钻,并且一路都在布置陷阱和能够迷惑与干扰对方判断的东西,就这样一直跑到了夜里,筋疲力尽的他,才终于是迎面撞上了来搜寻自己的人。
这五千人,到底还是被逃走了一些,急匆匆地回去了大部队后,将情况一报告,其他人自然是心急如焚,忧心呼延实的安危,赶紧差人出来沿途寻找,却又怕被那可怕的敌人伏击,整个搜查过程进行的极为小心,各部队的人互相都不敢离开太远,这就导致速度极慢,一直到了夜里,才终于是找到他。
呼延实被人救回帐篷里的时候,已经几乎虚脱,动弹不得了。
最可怜的是军中还没有医生,但却箭不能不取,最后还是让一个手稳的亲卫来,先用刀子在火上烧红了,用酒喷了一口,再割开肉,小心翼翼地将箭头从骨缝里取出,整个过程那是触目惊心,饶是呼延实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也被生生地痛晕了过去,当然,这也有他心神和身体都已经透支的缘故。
取出箭头之后,又撒上药,再用针线缝好了伤口,最后用绷带绑好了,才算作罢,但终究不是常与针线活打交道的人,这手法粗糙,看那血淋淋的样子,只怕比不穿线也好不了多少。
之后呼延实就一直陷入了昏迷之中,没办法,他哪怕身子再强壮,肩膀上挨了一箭,又跑了一整天,还要四处布置陷阱,劳心劳力,再到之后的割肉疗伤,那是真的撑不住了。
但就算这么努力了,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两说,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可哪怕活了下来,这条肩膀,大概也是废了。
更让人担忧的是,这四万多人马,能否抗住曹焱的猛攻,也还是一个问题。
失去了呼延实这个主心骨来发号施令,整支队伍便几乎陷入了停滞之中,哪怕他们知道前线吃紧,自己这边必须尽快抵达,却也没办法,主帅亲自出击,结果都是重伤而回,这时候谁还敢走?
白天很快便过去了,一到了夜里,曹焱的兵马便继续出动,一晚上四处奔驰,接连挑阵,他知道自己手里的兵马不多,故而从不与对方正面作战,就依靠骑兵的脚力,以及罗刹族们在夜里的优势,先远远射箭射一轮,然后再找机会,反正只要占得好处,便一触即退,毫不贪功,绝不给对方缠住自己等人的机会。
就这样,敌人只要一休息,他就带人过来,敌人一要追,他马上就跑,敌人想跑,他反过来又去追,弄得几路人马是草木皆兵,就连休息也休息不好,人人都是带着疲惫之色在赶路,而且路上还将大部分人都提前散播出去,作为斥候巡游,但曹焱这人就跟山里的猴子似的,绝不会给你看到他的机会,但往往你一不注意,他马上就跑过来从你身上啃一口肉下来。
其实这样的作战方式,本身就发挥出了罗刹族特长的东西,他们厉害的就是游掠,而非攻坚,四处骚扰,打打秋风,占尽了便宜。
而这边呢,拿曹焱反正是毫无办法,可以说,除非呼延实醒过来,不然这边根本就没有战术思维能跟上曹焱的人,无怪他心高气傲,一心要压过谢厚胤这样的人,着实是有真本事的。
第一百三十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二)
曹焱离开了之后没过几天,迫于形势,陆登云也很快就率军离开了黄沙县,前往幽州。
他所肩负的任务,显然是比曹焱更难办成,毕竟呼延实虽是一代名将,享誉南地,本领不俗,但并非是原本就驻扎在燕州境内的将军。
他一个卫国人,对于燕州的了解,尤其是那些细微的地方还是不够充足。
对于燕州的种种情况,他几乎都只是从地图和一些情报上了解罢了,这样一来,他作为守方最大的优势就已经没了,哪怕曹焱其实也没带兵去过燕州,但攻守双方彼此对于地利的需求和利用,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更别说燕州因为刚刚才沦陷,其实内部还是一片乱象,再加上地形的特点,利攻不利守,呼延实不说劣势,可最起码,优势就只能体现在兵力上了。
但幽州就不同了,许家四代人在此苦心经营,再加上幽州军本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这对于边境的防守,可谓是铁桶一块,又哪里会给他们露出破绽来呢,这一点,陆登云作为幽州军人,本也是体会最深的一个。
对于一心想要谋反,将顾氏皇族取而代之的许锦棠而言,哪怕他再看不上黄沙县这种毫无作用的弹丸之地,但到底,这明里暗里的,还是有些防备的,而并非是全无准备。
陆登云这一趟带人过去,要想摧毁属于重中之重,防守极其森严的粮草辎重之地,说是难如登天都可以,绝不比曹焱轻松半分。
但在这个十分憨直的人看来,只要是必须要做的,并且是他认为正确的事,那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陆登云照旧还是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开拨了。
他此行的目的地,也就是幽州河东郡,本就是河东郡王顾玄名义上的封地,按照当初在金銮殿上由皇帝陛下颁发的旨意,只待一年后吏部的考核通过了,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接手此地,挖许家的墙角。
只是未曾想,朝廷的如意算盘,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给破坏了,现在黄沙县正处于乱军之中,如那水中浮萍,随时可能倾覆,可谓是违背了朝廷当初的意愿,不过这背后本也是有着顾苍的考量在里面的,今日之事,皆在他们昨日的预料之中。
顾苍的手段就是这么简单,温水煮青蛙,敌人不在沉默之中灭亡,就得在沉默之中爆发,许锦棠确实是没得选而已。
他的那颗反心,既是许家先祖站得太高所导致的遗祸,可谓浑然天成,但也可以说是被硬生生地逼出来的,也或许做臣子的难处,本就在此,那些源自上头的猜忌,是免不掉的。
只是好在此人能忍,也擅忍,并且志存高远,心心念念的,都是整个天下,所以一直以来,他对于身边这挥手即可抹去,就像苍蝇一样恶心着自己的黄沙县,却一直是放之任之,哪怕之后是已经半公开地造反了,却也仍然没有浪费精力向黄沙县下手。
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忍住自己的脾气。
不过他这个决定,导致幽州内部现在亦是乱做一团。
太平盛世,你却偏要带我们造反,让我们去送死,那总得需要一个理由吧,哪怕是诓骗呢?
三地世家可以喊出那句“天下苦凉久矣”的口号,可他许锦棠就要麻烦得多了,毕竟三地参与作乱的人,绝大部分都跟三地世家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廷向世家豪族下手,动的也是他们的利益,而大家既然都是一个利益集团的,那肯定要共进退了。
但许锦棠就不一样了,幽州虽然被人暗地里说是许家的,但明面上那还是凉国的,况且大凉朝廷也从未克扣过幽州,别的不说,幽州军的粮饷,那不都是朝廷给的么,所以哪怕左将军已经身死,右将军彻底闭门不出,哪怕没了领头人,而且全军上下都已经被许锦棠给大清洗了一遍,但幽州军仍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
军人,最为桀骜,也最为忠诚,他们脑子里想的东西是最简单的,可想要征服他们,却是最难的。
暗地里不满许锦棠的人其实有很多,只是因为彼此隔开太远,进出又被限制,难以互相通气,所以不好明着起事罢了,但就是这星星之火,也足以拖住许锦棠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当然了,许锦棠也不傻,他一直也没说要造反,只是告之幽州上下,说那太子现今监国,昏庸无能,搞得老祖宗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那是一团糟。
他狂妄自大,铺张浪费,自幼锦衣玉食,从来不解黎民之苦,只顾克扣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却枉顾江山社稷,他只是为了食用新鲜的海鱼,竟然就强征百万民夫为自己修建运河,为了一己私欲,建立奢华的行宫,乃至于抓走了上万名妙龄少女去其宫中服侍,就连很多美艳妇人也不放过,多少可怜人因此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却不知收敛,反倒是愈加膨胀,甚至要挪用燕州军饷来修建郊外的别府。
正因为如此,这才最终导致三地动乱,燕州失守,国土沦丧,何其可悲!
他不听众大臣的意见,反倒是杀了不少反对他的人,一意孤行,残暴至极,然而皇上却依旧对其听之任之,想来以皇上的英明,是断不会如此的,必定是被其逼宫胁迫,进而导致国运崩溃,国家陷入湮灭的危急之中,而他们许家四代忠臣,此刻正是应该立即挥师京城,率军勤王,擒下这个已经疯癫的太子,救出被囚禁的皇上,整顿朝堂上下,然后再前往凉州驱逐外夷,还大凉百姓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盛世。
话说的那是漂亮,毕竟许锦棠手下擅长笔刀的幕僚也不少,他们集思广益,禅精竭虑,将这一篇文章写得那是慷慨激昂,十分具有煽动性,内容颠倒黑白,大肆宣扬国家之祸就在于皇族出了妖怪,现在正是该他们幽州军出力,肃清朝纲的时候,那些普通的,不知情的士兵,倒也真的被诓住了,不然他也不可能调动了几十万大军陈兵凉州。
反正许锦棠想的很简单,先等着,等凉国最后的底子跟卫晋联军拼光,两败俱伤之后,他就直取京城,只要握着兵权,进了城之后,那还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届时无论是位极人臣,留待之后再寻机会行“禅让”之道,名正言顺地替之,还是直接一把刀捅个通透,冒天下之大不韪把顾氏皇族给杀个干净,都可以,反正他无论怎么做,最起码都能得到世家豪族们的支持,那他又何乐而不为之呢?
总之,因为幽州现在内乱也还未彻底稳定,陆登云前往河东郡,一开始倒是顺利,入了境内,按部就班地派出一群探子,一边游弋探路,一边朝着提前定好的方向前进。
陆登云这一走,其他三路被安排好的,作为接应他的人,也都依次出发,一时之间,黄沙县倒是显得空荡了不少。
主屋内,顾玄,陆议,蓝云轩三人站在那座精心打造的沙盘边上,仍旧在进行商议着。
要知道,黄沙县虽然已经安排了一大堆任务,可到现在,其实还剩下两万人马未动呢。
还是陆议首先开口道:“袭击补给线,烧毁粮仓,都只是权宜之计,甚至可以说,只是抽走了一部分薪柴,但却是再加了一把火,短时间内,反而会加剧局势的恶化。”
这是大实话,燕州补给线被曹焱弄得走不动,那卫晋联军见此情况,只会提前动手,虽然说底气是少了一些,这仗也是避不了的,但晚一天和早一天其中的区别,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总之是各有优劣。
而河东郡的粮草仓库一旦被烧毁,许锦棠不说会不会因此而迁怒黄沙县,先带人把这里移平了,更关键的是,他也拖不起了,凉州早就已经断了他的粮草补给,现在又被烧了一部分,那他就必须要尽快进入凉州,从各府各县各地搜刮粮食补贴使用,所以黄沙县此举,实际上是火上浇油。
没办法,这都是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的兵力太少了,无法从正面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势,那就只能兵行险着,若是顾玄手里有十万兵,那倒简单了,直接从后面包抄卫晋联军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蓝云轩轻轻点头道:“陆先生所言是这个理,但迟早要打的,早一点还是比晚一点好。”
在他看来,病症一起爆发,和依次爆发,能抗的下来,还是抗的下来,抗不下来的,最后还是一个死,没什么区别,因为他本是虎贲军参军,看待问题只是从战事本身上来看。
与其让对方多一点时间,准备更充分一些,那还不如趁着自己准备好了,早点逼着对方仓促动手,那胜算还大一些,而陆议却是从全局来看,觉得问题一步一步地解决,或许会更好,全部堆积在一起,难免就有力气不够的情况。
顾玄伸手压了压,打圆场道:“两位的话都有道理,但总之,尽人事,听天命,我身为大凉的皇子,有些事避不开,既然那卫晋两国来犯,杀我大凉儿郎,占我大凉土地,我别的办不到,却也可以让他们不好过。”
大漠是什么地方?
这是一块极有战略价值的飞地,尤其是对凉国来说,因为一旦征服了它,就等于有了一条直接绕到卫国后方直捣黄龙的路,而现在,就是启用它的时候了。
蓝云轩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
“王爷所言正是如此,卫晋两国早与许锦棠这个叛徒勾结,笃定后方补给线无恙,故而敢倾巢而出,却未想,王爷与陆先生出手,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便这么快就拿下了罗刹族,现在他们后方空虚,就正是我们立功的时候了。”
这份功劳,说好也好,说难也难。
好当然好,不必在前线面对敌方最大的压力,而且一旦成功,那可就是灭国之功啊!
许家为什么权势如此之大,不就是因为他们老祖宗有灭国之功么,想那常定方一战歼敌百万,又得先帝垂青,也不过就是一个一代的侯爷,而许家可是荣耀万世不减国公,而且还手握幽州实权,这其中的差距,真是云泥之别,可见灭国之功,到底有多大。
可难也难,且不说现在消息传回了卫国,卫国剩下的人再少也该有了防备,就说深入敌国腹地,没那个底蕴的话,后方的补给支援是别想了,再加上因为不熟悉地形,一旦出现了什么决策失误,很容易便全军覆没,到时候就是送死了。
陆议转头道:“那依王爷之见,该如何?”
顾玄简明扼要地道:“我欲亲率一万兵马,横渡大漠,直取卫国!”
蓝云轩立马伸手阻拦道:“不可,绝不可以!王爷乃是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所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这城中人马,最起码都还可再拨出一万调用,您又何必要冒险呢?”
顾玄无奈道:“先生所言,是有道理的,可您再看,这城中,难道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吗?”
这也是实话,城里能带兵打仗的,几乎已经全部都被派出去了,留在城里的,无非一个靖龙而已,摩罗贝提虽然不错,却没有丝毫经验,这要是让他带人去卫国捣乱,成功的概率不大,一旦损失太大,也会让黄沙县这边显得很被动。
至于陆议和蓝云轩都很默契地不提靖龙,也是有考量的。
靖龙此人,只是将才,而非帅才,他若有这能力,能带人打进卫国皇都,也不至于被皇帝陛下强留在身边做个御前带刀侍卫了,怎么都不可能让他去领军。
思前想后,好像还真的只有这位小王爷能独当一面了。
陆议道:“这份功劳,合该是王爷您的,不过就这样去,臣不放心,以臣之见,带齐两万人马,蓝先生随军陪同,才是最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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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又开始懒得换章节名了,不过剧情也贴合嘛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三)
根据陆议的提议,让蓝云轩随军陪同,一齐前往卫国,发挥他作为随军参谋的原本作用,这自然也不是不可以的。m.www.uu234.net
蓝云轩一开始来的时候,虽是借着舟车劳顿的理由,自闭心神,足不出户,摆明是不愿长居于此,更不愿屈居在这里,在顾玄的手下做事,毕竟他曾经可是虎贲军的蓝参军,平日里参与指挥调度的,那都是大凉最精锐的边军,现在却要他留在这里,跟一群下贱卑劣的异族人打交道,这算是怎么回事?
一时接受不了这种身份上的落差,再加上左将军突然身死,他亦是暂时失了主见,不知该如何是好,可后来时间一长,身在此地,彼此了解之后,他也就想通了。
要知道劝曹焱留下这件事,也是他主动请缨,而非顾玄所特意要求。
到底还是因为接触久了,才方知凡事不可光看表面,顾玄与陆议两人,虽然暂时只能待在这大漠边上的弹丸之地,但都是非常之人。
龙游浅滩,那也是龙,虎落平阳,那也还是虎,在他们手下做事,绝不能算辱没了自己,现在既然幽州暂时也回不去,若想报仇,便只能留在这里做事,再者他不过是一介参军,而对方好歹是名正言顺的朝廷郡王,于公于私,他都要尽心竭力地辅佐,如果一定要陪同去卫国建那不世之功,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
看出站在一边的蓝云轩还有些犹豫,陆议在一旁接着宽慰道:“蓝先生还请不必忧心,登云那孩子粗中有细,也是难得的帅才,这一关,亦是他必经的劫数,不可避免,您既然是军中出身,也当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既然左将军当初都敢将还未更事的他丢入蜀地和大漠里砥砺,那时候的他,尚且不惧,这时候他本事更大,您也应该放下心了。”
是的,其实蓝云轩心中唯一忧心的,不过就是陆登云而已。
两人的关系莫逆,说是异姓兄弟都可以,现在左将军已经死了,他们二人可谓是相依为命,他自然是不大放心这个弟弟独自去往幽州冒险的。
他深怕对方重游故地,一时冲动,直接跑去找许锦棠的麻烦,那可真是要出大事,而他如果能留在黄沙县,自然也可以随时做出应对,现在一走数千里,什么情报都传得慢,一旦陆登云出了事,他该如何向已经身死的左将军交代呢?
眼看蓝云轩还是低头不答,显然不会被自己三言两语说动,陆议只能装作愠怒道:“难道蓝先生是不放心在下么?”
蓝云轩心中一惊,清醒过来,也明白自身的处境,当下赶紧朝着对方揖礼道:“陆先生说笑了,有您在此坐镇,在下自然是放心的,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那在下愿随王爷一同前往!”
正在这时,顾玄却在旁边插嘴道:“带齐两万人么?是否多了些?”
他想的是自己少带一些人,便可以多留下一些人在这里作为居中策应,省得之后陆登云或是曹焱那边出了问题,这里也没多余的兵力驰援。
在他的想法里,就算他们二人要做的事情不成,这两个人也不能死,因为往后要用到他们的地方,只会更多,所谓是一将难求,便是这个道理,自然要珍稀。
陆议却是摇头道:“卫国哪怕为了这一战而精锐尽出,却也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拿下的,他们对王爷您,更是多有防备,您多带一些人手,总是有好处的。”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了,事实上,他也清楚,他的任务才是最难的,而且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也是最严重的。
毕竟曹焱那边只要小心一些不落入敌人圈套被包围,就算无法阻止对方继续南下运送粮草,那也可以从容撤离,而陆登云哪怕被包围了,难不成幽州军还真能杀了他?
许锦棠爱才是其一,不敢杀他引起士兵哗变是其二,毕竟左将军离世一事十分蹊跷,军中谣言一直没断过,根子已经埋下了,他是绝不敢让其发芽的,幽州军,才是他造反的本钱,岂能起了内乱,所以陆登云最差的结果也是被软禁罢了。
顾玄深吸一口气,又忍不住询问道:“事不宜迟,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动兵吧,我这就先回去准备,只是不知。。。。。。”
陆议知道他想问什么,赶紧接口道:“属下请求王爷一件事,靖龙将军须得留在这,少了他,那些罗刹族恐怕难以压住。”
确实是需要靖龙这个武将留在这里继续坐镇,不然一旦出了什么乱子,结果就是没有人能够前往镇压,陆议毕竟是文官。
“先生既然已经有了考量,那我便不多言了。”
顾玄说完,便直接告辞离去,毫不拖泥带水,面对这二人,他是连“本王”这个自称也一并省了,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眼看顾玄已经离开了,陆议这才看向也准备辞行的蓝云轩,开口喊道:“蓝先生,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蓝云轩正待离开也去为出发做准备,这时候听闻,赶紧停步,疑惑地问道。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陆议走上前,先伸手关上了门,然后才神神秘秘地道:“我有一物需提前交允你,到了如此时候,你再将其拿出,有大用处。”
蓝云轩看向对方手里递过来的那物件,忍不住惊讶道:“这,这,这,这是?”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然后高深莫测地道:“有些事,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眼看蓝云轩一脸迷茫之色地迈步离开,陆议也算是松了口气。
这要怎么跟人解释?
连他自己也是上午才刚知道的事,现在想来,神仙手段,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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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罗刹族大军开拨,由北城门而出,前往大漠,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身铠甲的靖龙与陆议两个人并肩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靖龙心中,其实是十分不舒服的,他想留在顾玄的手下,保护对方,继续为其效力,不过却被顾玄给强行留了下来。
但离开京城都已经这么久了,经历了这么多,顾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靖龙照顾的小孩子了,现在的他,一言一行,自有威仪,带着一股不容人质疑和拒绝的味道,哪怕是他,其实也不敢违背。
陆议看着远处飘扬的大旗,开口道:“将你留下,是我的主意。”
靖龙闻言,转过头,虽有些不忿,但还是诚恳地道:“既然是先生的主意,那自然是有先生的道理在其中,更何况靖龙是王爷的手下,王爷有令,靖龙自当听从。”
话,都是心里话。
陆议却道:“留你在此,那自然是有大用的。”
靖龙抬起头,有些疑惑地道:“何解?”
陆议不答,反而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看曹焱这个人。”
靖龙眉头一皱,略一沉吟,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孤高自傲,生人勿进,但他也的确有这个本钱。”
这也是实话,孤傲,或者说孤僻,都是曹焱与生俱来的一种独特的性子,从小就流落街头讨生活的他,需要这个来保持他心中仅存的一点自尊,哪怕之后不愁吃穿了,仍然改不掉,包括之后的孤僻,也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人生经历,却是怪不得他的。
陆议却是夸赞道:“虽傲气十足,却从不自负轻敌,虽孤僻难近,却时刻惦念同伴,识大体,知进退,实乃当世人杰!”
陆议对其的评价,对比靖龙,显然就又要高了很多,但这也是实情。
从曹焱一人过五关,斩六将,历尽艰辛地跑来黄沙县,再到之后他主动加入,成为其中的一员,最后带兵离开,其实看得出来此人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想他宁可自己带着三千人以身犯险,也要让这边调派兵力的时候能够更从容一些,这既是来源于他心中的傲气,也是一种独特的关心,他只是不说而已,可这样的人,比那些只说不做的,又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
明明想要一展所学,建功立业,却不愿与许锦棠同流合污,这就是识大体,到了黄沙县,不自视甚高,反而把姿态摆的端正,这就是知进退,这样一个人,又身兼大本领,大气运,那当然是一位人杰!
靖龙也不厌恶或者是嫉妒这个年轻人,活到他这个年岁,实在是已经不在乎这些,觉得陆议说得对,自然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此人,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陆议接口道:“而王爷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靖龙微微一愣,但旋即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王爷想要收下这个人。
可若不收心,一切事了,曹焱之后总是会走的,这不光是因为黄沙县这个平台太小,更是因为他现在便不算真正地归顺,他是凉国的将军,现在在凉国的王爷手下做事,游击抗敌,就这么简单,他真正的心思,现在还全在幽州呢。
陆议又小声道:“你既然身为王爷最信任的人,那自然应当为他分忧。”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夸到了靖龙的心里去,他当即重重地点头道:“靖龙明白了,总之先生怎么说,靖龙就怎么做,一切全凭先生吩咐!”
陆议微微额首,暗道对方这悟性其实还是不错的,随即便解释道:“是人,就一定会犯错,尤其是像他这样少年得志的年轻人,更是如此。”
“双方兵力如此悬殊,他在呼延实手下很难讨得好去,我夜观星象,见北方将星黯淡,但围绕在他周围的黑云却几欲遮蔽天空,而我方将星虽然璀璨,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深陷囹圄,不可自拔,不日便将有大难,那时候就是你的机会,三日之后,你便带齐驻守伽罗汗国的五千人马,前往燕州,驰援曹焱,将他救出,记住了吗?”
靖龙当即抱拳答应道:“是,先生!”
陆议尤不放心,又补了一句,道:“记住,不到最危险的时候,你绝不可以出现!”
靖龙心下了然,这是要等曹焱到绝境的时候,才轮到他出马,毕竟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得让人感动。
别的不说,以曹焱的骄傲,你救他一命,他是必然要还你一命的,到时候这一命向谁还,不就是顾玄了么?
“靖龙知道了。”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神仙手段,也不过如此了吧。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人能通晓一切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四)
黄沙县鸣鼓吹麾,两万大军由北城门而出,远征卫国,目标明确,影响深远,但这里暂且先按下不表,毕竟先要途径大漠,绕过祁连山防线,最起码都还需要耗费六七日的时间,这还是往少了说的,若是中途遇到连续的沙暴天气,少不得还要耽搁不少时日,甚至因此而损兵折将,都有可能。顶 点 X 23 U S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天有不测风云,罗刹族才得以在其中勉强生存延续,苟延残喘,若是将这片贫瘠的大漠换成江州那等一流的富饶之地,只怕早已被南地的战火波及,要么彻底归顺臣服,要么就是全族尽灭的结果。
先单说燕州这边,曹焱带领着这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三千人,使劲浑身解数,以他如此健壮的身子都差点累倒,倒是真将这负责押运粮草的几万人给强行留在了路上,进而创造出了整个南地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场胜利。
以不过三千人之力,在这毫无地利可依,一览无余的大草原上,主动作为进攻方而非防守方,强行拦住了五万人的队伍,这是何等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想来若是之后能被史官给记下,其地位绝不会比谢厚胤那场震惊整个南地的奔袭战来得逊色半分,甚至是犹有过之。
因为畏惧对方随时会来骚扰,整个队伍的前行速度,甚至不足先前的十分之一,全军上下,包括那些手无寸铁的驿夫们,都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再小心,哪怕是去湖边打水都是用跑的,却仍然会被对方给钻到空子。
曹焱就好像是一条无比灵活的小鱼儿,对方向他撒出的大网,根本就兜不住他,他可以轻松地从网眼钻过去,然后回头再甩两尾巴抽在对方脸上示威,敌人纵然愤怒,却依然拿他无可奈何。
这些队伍里的可怜守将们,被他搞得那是焦头烂额,白日的时候还好些,因为双方的视野差距不大,勉强还能走出一段距离,可一旦到了晚上,那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远处传来的一点点动静,都能激起那些士兵们的恐惧和激动,人人的精神状态,都好像是一根越绷越紧的绳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掉,到那时,便是所有人的灾难了。
之所以能造成这个结果,除开曹焱本身所具有的指挥天赋之外,也是因为对方骑兵稀缺,毕竟祁连军原本就是步兵居多,他们先前负责镇守祁连山防线,作为防守方,骑兵的用处只能说是击退敌人之后,乘胜追击所用,其他时候就是个摆设,再者说一国所能供养起的战马数量也有限,这就导致这几支队伍里所拥有的骑兵数量极少,而且基本上都聚集在了呼延实的手下,作为居中的策应,只是未曾想,拢共就这么点可以用的骑兵,只此一战,就损耗殆尽了。
少了能与对方抗衡的骑兵,曹焱等人依靠着战马的机动性,完全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他们想打,就趁着夜色摸过来射击,砍杀一番,他们想走,拍拍屁股就跑,人家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就只能被动地挨揍,而且因为负责传令和探路的斥候们冲不出去,几支队伍互相之间已经差不多失了联系,只能靠着前路留下的痕迹进行模糊的推断,这更是让他们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整支队伍的士气,都已经降到了低谷。
而曹焱呢,所谓春风得意,也不过如此了。
那些桀骜难驯的罗刹族们,现在都已经被其所完全折服,向来都只懂蛮干,直来直往的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巧妙的用兵方法,这就好比是擂台上两个人搏斗,一方虽强,但步伐臃肿,转身不灵活,而另外一方虽然弱小,但依靠着自己的机动性,招招都打在对方的软肋上,虽然实际上双方是僵持住的,但从表面上来看,弱小的一方反而是占据了巨大的优势,更别说曹焱本人的武力,也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同。
每日被他们所诚心地吹捧,夸赞,再加上伊华沙这个难得的混血美人给他做翻译,就算他再是稳重,但一时之间,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了。
更何况他从这些日子的战斗中,通过零零散散的信息,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那就是对方主帅呼延实的状态,估计不大好。
当日他全力一箭飞出,射中了对方肩膀,又抓着方天画戟追了对方一路,哪怕是最后跟丢了,但到底还是消耗了对方的大量心力,而且伤势拖了这么久,只会更加严重,哪怕被人给救回去了,恐怕一时半会,也不会好得起来,虽然对方军中未曾公然立起白旗吊唁,但曹焱认为对方大概暂时无法再亲自领兵了,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段时间里进展如此之顺利。
也或许呼延实还在,但他不过就是徒有虚名,被吹出来的大将军而已,面对自己的猛烈进攻,毫无办法,这也说不准,毕竟他又不可能亲自去对方军中看上一眼的。
但既然已经起了这种念头,便代表着他忘却了自己一开始的自我告诫。
什么小心谨慎,什么步步为营,已然全被他抛在了脑后,这些日子里,在他自身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每一次,他都愈加深入,毕竟在其身边也没个脑子清醒的能够提醒他一句,这眼看一场大祸,即将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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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押送粮草辎重的队伍中,第五军的军帐里。
在一连昏迷了好几天之后,靠着手下士兵们的细心照料,再加上自身的底子打得好,呼延实先现在已经熬过了这一关,醒过来了。
不过这鬼门关上走一遭的滋味,可着实是不好受,他直到现在,仍然是心有余悸,而且这一条中箭的左臂算是已经废了,哪怕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因为伤及骨髓,自己第一时间又来不及处理,一路逃亡奔波,根本就没时间思考,所以里面的伤势一直在扩大,哪怕之后被救回来了,取了箭,上了药,伤口也开始结疤了,可他还是使不上力,整条胳膊都没有知觉,这也是因为军中的医疗环境太差,故而很难做到完全治愈,不然为何老兵老将总是一身暗伤呢,舟车劳累,确实没办法治愈。
不过他到底也算是清醒了不少,毕竟经过了这种事,人多多少少都是会反省一下自己的,更何况是他这样沉稳的老将。
当然了,其实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不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战事上,临上了战场,还在想被刻意打压的事,因为自己一时分心,导致一不小心走到了死路上,结果被敌人埋伏中了,不然哪怕他被人算计到了真正的进行路线,可只要他能小心一些,绕过一些险地,那敌方也是不大可能将他们全歼的。
至于其他的事,倒也怪不得他,毕竟谁能想到这中途会出了这么多意外呢?
哪怕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来,除了觉得自己这边出了泄密的叛徒之外,都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毕竟就算是天纵之资,再聪慧的人,也不可能会清楚地知道他的行进路线。
因为要想算计到他,就需要满足二个点,第一个,就是知道他在哪路军中,第二点,才是推算他过来真正路线,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建立在对方知道他们是在故意诱敌,而且自己一定会过去包抄后路的情况下,不然就是白费功夫,这实在是太难了,换做是他自己,都不可能做得到,所以对于这次的失礼,他是服气的,同时也更加警惕,已经是提起了十分的小心在其中了。
他醒来之后,坐在铺了好几层褥子的床榻上,先吃了些热乎的流食垫了下肚子,然后他又招来了一直恭候在门口的手下,听他先口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外界发生的事情。
这手下人虽然很是忧心大将军的身体,但一是迫于命令,再加上的确在这些日子里吃了大亏,再不赶路,前线只怕都要出问题,故而强忍住劝对方先休息的想法,将事情事无巨细的,全部都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就连呼延实自己都忍不住叹息道:“真是用兵如神,真是用兵如神啊!”
他一连赞了两声,然后才转头问道:“你可瞧清楚了,那领兵的,一直都是个年轻的白面将军,是也不是?”
手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点头道:“就是他,除了他,其他的全是大漠里来的黑面鬼。”
无怪他记得如此清楚,实在是因为此人太可恶了!
呼延实却暗道,嗯,看来的确是黄沙县的人出手了。
区区弹丸之地,却仍然能抓住机会,进而影响战局,不得不说,对方的胆子很大,同时经过了这件事,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敌人表面上的实力如何,都不可小觑啊!
有些道理,哪怕明白,那也就是明白而已,真正得要遇到一些事,才能完全将其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届时才能身体力行,处处都依照自己懂的道理行事。
呼延实之所以问这一句,也不过就是为了确认敌军的真正统帅而已。
想来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竟然能将一群缺乏训练,连合击之术,战阵之术都不懂的蛮夷们运用得是如臂指使,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其指挥天赋之高,简直世所罕见,凉国有此人在,可不是他们卫国之福啊!
想到这,他对此人,已经是动了真正的杀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杀死!
因为只有彻底地扼杀凉国的未来,他们这些卫国人,才能出头,不然一旦战事陷入了胶着,或者说此人得到了更大的平台,那还不知道他要让敌人吃多大的亏,所以决不能容他!
看看这些日子里押送队伍的伤亡吧,哪怕他们不清楚其他队伍的,光说他们自己,除开一开始离开的五千人,这里的伤亡都已经上千了!
多吗?
已经很多了!
要知道整个押送队伍最精锐的士兵,可都集中在这里啊,他们都已经战死上千人了,那其他队伍呢,是不是更多?
包括那些可怜的民夫在内,也不知死了多少。
战场之上,无无辜者,对于这些注定是套取不到什么情报的人,曹焱下手可不会留情,杀一个,就少了一个推车的,那对方的速度就会又慢一分,甚至他的主要精力,都是集中在射杀民夫,拉车的牲畜身上,而根本就不是那些士兵。
最后再看呼延实这边歼敌的数量,不过区区一百而已,由此可见敌人到底是多么的狡猾,完全就是躲在暗处,抓住机会就冷不丁上来咬你一口,占了便宜马上便掉头跑掉,绝不可能给你反应过来反击的时间。
但他也从这些杂乱的信息之中,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
那就是对方手上现存的兵力,绝不可能超过三千!
他完完全全地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推论,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对方将整个队伍分成小队进攻,这是没错的,因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对他们进行骚扰,一旦抓住机会就可以扑上前撕咬,而且因为队伍的人少,也就很难被发现和包围,但问题就来了,对方在这一场场拉扯里,其实也是有损失的,按说这种情况下,就让后续的人上去填补空缺就行了,不可能减少编制,因为对方既然选择这么分兵,在局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就没可能又改掉。
但对方每一队的人数,其实是减少的,也就是说,他手下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够填补进去,所以死了一个,就得少一个!
除非对方在故布疑阵,不然这个结论是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的,甚至是一锤定音的那种!
想了想,呼延实突然看向对方,轻声问道:“你跟我多少年了?”
底下这人长了一脸的褶子,皮肤粗糙,黑黄并存,看起来也当有三十余快四十了,当下低头细想了一下,便回答道:“再过三个月,便整十年了。”
呼延实将其与自己脑海中关于对方的信息进行对照,发现无误后,便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是的,我记得你祖籍是卫州南芜郡的吧?”
那人想起陈年往事,忍不住苦笑道:“是,年轻的时候冲动,犯了事,被官府判充军三年,这才到的祁连城,因为家里也没人了,在这里待得习惯,后来也就索性留了下来。”
呼延实这人有一个能力,最为外人所称道,甚至是被谢厚胤视为榜样来学习,那就是他几乎记得全军上下几十万人所有人的档案,最不济,他也能叫出名字和籍贯,这也是为何他被手下人所爱戴的原因,试想一个你只远远瞧见过的大将军,他见了你,却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你的名字,那种一瞬间的荣耀和感动的感觉,他们又岂能不以死相报呢?
呼延实压低了嗓子,吩咐道:“我相信你,你现在就出去,将跟了我八年以上的人都召集起来,然后告诉他们,我欲诈死诱敌,但此事过于隐秘,决不可对外人言,尤其是那些普通的驿夫,不然泄露出去,功亏一篑,敌人有了警惕,将再无此大好机会,你等子时发丧,传遍全军我已身死的消息,让所有人,包括马匹都缠上白绫,总之,一定得让敌人发现,之后再如此这般,明白了吗?”
那人满脸激动之色,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是没想到大将军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来做,而他又岂能不办好呢?
人嘛,被信任的感觉,一定是最好的。
他当即低下头,抱拳道:“大将军肯信任属下,是属下的荣幸,属下必当粉身相报!”
呼延实坐在床上,手臂使不得力,爬不下来,只得道:“快去吧,此事还需准备一些时间,可耽误不得!”
那人当即道:“是!”
说完一转身,赶紧掀开帘子出去了,而呼延实亦是心细如发,赶紧吐出一口气,将桌上的油灯吹灭,整个大帐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数今朝风流人物(五)
被曹焱从偌大的地图上精心挑选而出,作为全军临时驻地的一片偏僻的森林之中,营地的正中央,已经是堂而皇之地搭起了一顶大帐篷,就这样**裸地暴露在一圈树木围绕而成的空地上,却是丝毫不怕被人给发现,可见他在这些日子,因为战事过于顺遂,心态已经渐趋膨胀了。m.www.uu234.net
此刻是正午时分,他躺在一张用软褥子铺就的行军床上闭目休息,在这些日子里,每一次战斗,他基本上都是身先士卒,从不缺席,其他三队士兵互相之间还会轮休,唯有他,因为担心出问题,几乎是场场都在,如此密集的战斗而导致的身体和精神上的疲累,绝不是单单靠着信念就能够支撑下来的,哪怕是铁人,也需要休息,再说反正前方战事进展还算顺利,而且敌方好几支队伍在吃了大亏之后,知道机动性欠缺,现在已经龟缩在城中不出,他也就趁此机会,好生休息一番。
他用来入眠休养的法子,也是从幽州军内一直传下来,绝不会与外人言的神妙动作。
因为身处战场之上,被杀气所侵扰,除非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的百战老兵,不然一些刚上战场的新兵,其实是很难在如此大的心理压力下安然入眠的,可不睡好,上阵也没有精神,很大程度上会影响战斗力,故而幽州军中针对这个问题,专门有一套帮助士兵放松身心的办法,据传就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许家老祖宗传下的,只要按照他的方法,做完了一套*动作后,很快便能放松入眠,而且少有半途因为噩梦惊醒的,效果极好。
不曾想,他才刚刚躺在床榻上,放松了自己紧绷的双肩两腿,一套*动作都还未做完,身为其下属的伊华沙,却是直接伸手掀开了帐篷的门帘,就这样旁若无人,大大方方地闯了进来。
两人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可一是在这种氛围里,作为同袍相处了这么久,关系已经很近了,再加上罗刹族内也很少有**这种说法,这也怪不得她不守规矩,故而曹焱眼见此景,虽然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再者说他也知道,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对方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一念至此,他一个翻身便从床上坐起,然后询问道:“看你一脸喜色,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伊华沙这一脸的喜意,那是盖都盖不住,既然已经被将军看出来了,她也不耽搁,罗刹族最不喜欢的就是拐弯抹角,拖泥带水,故而直接解释道:“先前我听将军的命令,带人前去骚扰刺探敌方第五军。”
在这剩下的,被曹焱视为目标的五支押送队伍里,就属呼延实所在的这一支早期损失最大。
可不是么,拢共才一万人,一下子就战死了整整五千,一半都死在了外面,损失不可谓不大。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曹焱一直都想得到关于呼延实的消息,所以一直都对这第五军是“重点照顾”,当然了,因为待在第五军的人,属于是八支队伍里最精锐的一部分的缘故,纸面上的战果,反倒是没有那么丰硕就是了。
“嗯?”曹焱闻言,眉头轻轻一挑,顿时来了精神,赶紧追问道,“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伊华沙忙不迭地点头,语气十分激动地说道:“今天我远远地就看见他们全军素缟,就连那些用来拉车的牲畜的脖子上,都被围上了一圈白绫,连那军中的大旗也降下来了一半,我就猜想应该是有十分重要的人物死了,故而赶紧就回来报告给将军!”
曹焱一边听,眼睛那是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可是统军大将死了才会有的待遇,除了呼延实,谁能如此?谁配如此?”
如此大的阵势,绝不可能是一般人物离世,要知道这些日子里对方损兵折将良多,也没见全军上下一起披麻戴孝的,更别说还降了中军半旗,要知道大军在外,起码得是皇帝崩殂,才会降全旗哀悼,那谁值得这半旗呢,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虽说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心中倒是也有些疑惑,但一是因为这些日子他过得实在太过顺利,心中对敌人已有了轻视之意,再加上这战场上的机会,那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你不抓住,马上就没了,若是一直犹犹豫豫,婆婆妈妈,凡事都得考虑下是不是敌人故意弄出的陷阱,那这仗也就没必要打了,既然他呼延实先前都敢冒险过来包抄自己的后路,那他为了胜利,自然也敢赌上一把。
当下他便赶紧从床上站起身来,然后走到旁边临时伐木做出的木架子上一把抓起盔甲,然后十分自然地朝着伊华沙吩咐道:“你赶紧帮我将盔甲戴上,然后马上出去传令,整军出发!”
盔甲这种做工非常复杂的东西,其实是很难自己一个人穿戴好的,而且战情紧急,如果有下人帮助的话,也能省却不少时间,寻常领军的将军,都是专门配备有几个仆人随军服侍的,穿衣,喂马,做饭,全部都有专人负责,比如前任沥血军的统帅,原来就是常定方的马夫,而他曹焱虽然从不苛求这些东西,但到底是跟在幽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军右将军身边,耳濡目染,这些规矩都是知道的,再加上身在这战场之中,哪儿有什么男人女人的分别,所以让伊华沙来服侍自己穿戴铠甲,曹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对于伊华沙而言,那可就不一样了,在这些日子里,她倒还真是第一次来做这种事,多的也不懂,反正当下先绕到了对方的背后,一边看一边摸索着怎么服侍对方穿衣,只是当她的手指抚过对方健壮的身子时,春心萌动,一抹红霞瞬间就出现在了她的耳朵根。
正面的曹焱自己还在快速地系着扣子,绑住护心甲,头不动,自然就看不到背后的情况,只是知道对方突然不动了,情急之下,忍不住呵斥道:“你还在做什么?此等大好机会,稍纵即逝,岂可贻误?你若是做不来这种事,便出去叫两个人进来替你!”
伊华沙被他的一番呵斥惊醒过来,赶紧低声告罪,同时也收敛起了心中萌生的爱慕之意,先乖巧地服侍对方穿戴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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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圣人订天下礼,为世人立规矩,就连对于死的称呼也是有讲究的,其中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死曰不禄,而只有庶人死,才曰死,虽然这都是上古时候的区分,但呼延实官拜大将军,为武官之极,受两代卫国帝王的信任,又是这一批押送队伍里的真正长官,他死了,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下,规格却也不能降了半分,委屈了他。
第五军的营地中央,经过了半夜的时间,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灵堂,匆忙劈柴铸就的一套棺木里,正躺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双眼闭合,脸色惨白,不是呼延实,却又能是谁?
周围跟随他多年的老将们围着棺木跪了一圈,正往自己面前的火盆里投掷新做好的纸钱,一个个那是哭声震天,铆住了劲哀嚎着。
正中央那一杆代表了领军大家的身份与整个队伍的军心,写了“呼延”二字的大旗,不但是降了一半下来,而且还换成了一面不详的白旗,如此做法,可见死者生前的地位。
正当整个营地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对于大将军突然离世后的悲伤之中时,外面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一路小跑的同时,还在高声喊着:“报!”
一个身子极其壮硕,哪怕是跪在地上,也没脱掉铠甲,生得满脸横肉的粗豪汉子听到后面的动静,猛地转过头来,一看他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只把那一双虎目一瞪,大声呵斥道:“滚出去!没大没小的东西!没看见俺们在祭拜大将军吗?”
这传令小兵给吓了一大跳,但官高一级压死人,况且确实事出有因,他也不敢多言,只能先跪下来,一边抱拳,一边小声地汇报道:“小的该死,但实是因为外面来了人,小的自己不敢做主,这才来打扰将军的。”
汉子闻言,立马撑着自己的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仍旧满脸怒色地质问道:“妈了个巴子的,谁来了?”
那小兵一指外面,低着脑袋都不敢看对方,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那个女人,还带着两个黑面鬼!”
那个女人,两个黑面鬼?
那不就是一直在附近恶心他们的那帮人么?
就连自己无比敬爱的大将军,也是因他们而死,这汉子听到这话,双眼之中蓦然变得一片血红,咬着牙,一巴掌先扇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碍事的可怜小兵,然后一把从旁边士兵的腰间拔出了刀,大吼大叫地道:“俺要给大将军报仇!”
就这样喊着,便直接迈步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一)
呼延实所在的第五军营地的正大门口,穿着一套贴身战裙,尽显火辣身材的伊华沙,戴着特制的护手,手上抓着一条已经卷到了一起,上面满是倒钩铁刺的可怖长鞭,这也正是她性命相交的武器,与曹焱手持的方天画戟一样,在这些日子里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卫国这边几路人马都已经知道敌人中间有个特别厉害的混血女子,擅使一条布满了倒刺的长鞭,面容姣好,一流身段,如此美人,到了战场上,却是杀人不眨眼,一鞭子下去,抽得人皮开肉绽,轻轻一拉,就扯下一条肉来,这威力甚至比那些同样出身大漠,青面獠牙的黑面男子都还要可怕,故而在私下里,一些人都称她为“母夜叉”。m.www.uu234.net
夜叉罗刹,本都是人族神话传说里的恶鬼,这么说倒也算是贴切。
却见另外还有两个神色间满是傲然之色的罗刹族战士将双手抱胸,扬起下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前方如临大敌的敌人,就好像是两个尽职尽责的门神。
关于他们三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敌军的大营之外等待,这却是曹焱的意思了。
到底还是因为出于谨慎,所以曹焱对于呼延实突然离世的这种消息,并不是很信,或者说有一种本能的怀疑,故而他现在正需要让一个自己非常信任,而且也有能力独当一面的人前往敌方大营刺探一番情况。
可说起来,整个队伍里,能与卫国人进行正常沟通的,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就是伊华沙了,其他人最多也就只懂得一些简单的指令罢了,行军打仗途中尚且都不太方便,更遑论是跟人交流,但他是主帅,绝不可能以身犯险,深入敌营,而伊华沙呢,却也有些麻烦的地方。
若是普通的手下,他自然便直接让对方去了,毕竟战事要紧,为了最终的胜利,一定的牺牲本来就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可她到底是个女人,而他曹焱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却也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伊华沙自己主动请缨,曹焱拗不过她,也就同意她带上两人陪同,最后又私下里细细嘱咐了一番,便让他们来了。
伊华沙倒也不是真的想来,不过是出于心中的爱慕,为了表现自己,故而想为曹焱分忧罢了,更何况她也明白,适合出使的人,也不过就是她一人而已。
三人策马跑到了敌方大营门口,为免误会,离得老远便表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规规矩矩地下了马,传了口信,便默默地站在外面等待对方的通传,等了一会儿后,门口突然有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响起,伊华沙听得模模糊糊的,知道来者不善,固然不惧,也仍然还是皱起了眉头。
“黑面鬼,给俺纳命来!”
大门一开,却见先前那位跪在呼延实灵柩边上撒纸钱哭嚎,身披铠甲,手持朴刀的壮汉,一边大声怒吼着,一边从里面迈着大步冲了出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也不管其他,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直接就挥刀朝着这边猛砍了过来。
不过还未等他真的跑到自己的面前逞凶,伊华沙冷笑一声,手腕一动,轻轻一抖手中长鞭,卷在一起的鞭子就好似毒龙出洞,闪电般地往其脚下一套,伊华沙再猛地一拉,顿时让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大刀也直接掉到了一边,然后被伊华沙身后的一个罗刹族战士见状顺势捡了回来,他们却是丝毫不懂规矩,哪怕孤身站在敌方大营前面也不减半分凶悍之气,既然对方都要朝他们动手,他们也不客气,便直接挥刀朝着倒在地上的敌人砍去。
那粗豪的汉子在跑动的途中被人把脚给拉了一下,无奈跌倒在地,摔了个七晕八素不说,因为身上的铠甲有些重,不方便行动,这一时半会儿挣扎着也站不起来,耳闻头顶劲风呼啸,知道不妙,心下骇然,只得暗道一声“吾命休矣”,正待闭目等死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娇斥响起,然后立马就是一声男人的惨呼,接着就是刀子落地的声音。
救了他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他刚才心心念念想要上去抓来,然后在大将军灵位前杀了祭奠的伊华沙。
原来刚才她眼看自己的手下竟然因为一时冲动就要杀人,为免这次刺探情报的任务还未开始便失败,情急之下,只得自己将手中的鞭子又是一甩,狠狠地抽在了那罗刹族战士的手腕处,逼得对方吃痛弃刀。
“放肆!”
她满脸怒容,娇喝一声,气势十足,却是用的罗刹语,那两个罗刹族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但也不敢还嘴,赶紧便退了回来。
也正是在这情况几番变化的时候,大营里面现在可以主事的人也都跟着一起走了出来,远远地正看见这一幕,马上就有一人高声怒喝道:“混账东西,竟然敢来我营前耀武扬威?”
“岂非是欺我卫国无人?”
“妈了个巴子的!给老子杀!”
“杀千刀的黑面鬼!都给老子去死!”
一群人嘴上骂骂咧咧的,群情激愤之下,看样子是真打算直接动手了,伊华沙也做好了立刻撤退的准备,然而,正待双方一言不合就要正式开打的时候,对面突然有人高声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鼓足了中气的一声吼,声音极大,一下子便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声音,整个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这却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呼延实在帐中制定计划的时候,待在他身边,被他吩咐前往召集跟随了自己多年,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一同协作完成大计的那个中年汉子,他得到了呼延实的授意,主导整个计划的进行,权柄不小,他这一声喊出来,便隐然成了整个队伍的中心。
他这一喝,其他一些完全不知情的人先都停了下来,可顿了一会儿之后,又七嘴八舌地喊了起来。
“为何住手?”
“贼寇就在眼前!大将军就是他们害死的!那么多弟兄都死在了他们手上,难道还不许我们报仇么?”
“就是!”
“说得好!就该杀了他们,以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
这一说到备受爱戴的大将军呼延实,这些人的眼睛立马又红了,个个都喘着粗气,看向对面三人的眼神,已经是十分不善,肌肉紧绷,蠢蠢欲动。
伊华沙见状,知道自己不得不先开口了,当下便朗声道:“呵,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古已有之的规矩,想我们不过区区三人,尔等却有数千兵马在前,你们若是真的不守规矩,那我们束手就擒便是,无非一死,又有何惧之?只是我却真没想到,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我标榜为英雄好汉,在这时候竟然连你们口中所称的‘黑面鬼’也不如!”
对面的人几乎全部都愣住了,那些原本想要直接动手的人,也都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茫然。
他们一是没想到这出身大漠的混血女子,竟然能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人族语,虽然口音上与他们这些卫国人有些细微的区别,但大体上还是能听懂的。
第二就是对方这么一说,就等于先把理占住了,这女子给这次的事定性为双方的使者往来,那就不一样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确实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然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杀了几个使者,对于最终的胜利与否,影响不大,反倒是会激起人家的愤怒,上上下下,一心复仇,战斗力往往更高,这又何苦来哉,再说正如对方刚才所言,人家不过区区三个人,都有这胆色直接跑过来,他们难道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哼,什么使者不使者,你一来,却先把我们的人给打了,到了我们的地盘上,还要抖你的威风么?这又是哪里出来的道理?”
当下便有人高声呵斥,显然是不愿意看到她一个敌方的女子如此威风,故而出言。
看伊华沙那样子,一人面对敌方一群壮汉,站在敌方大营的正前方,却是丝毫不惧,反而做出不屑的样子高声道:“事实究竟如何,大家都看在眼中,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跟我一个女子来混淆是非么,颠倒黑白么?呵,你们这些卫国人,平日里都嘲笑我们是蛮子,现在看来,你们可比我们蛮横多了!”
她这么一说,不少冲动之人面露愤怒之色,差点直接拔刀杀过来,但更多人,却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有些羞愧。
不想看见自己这边的人落了下风,最早喝住众人的那人再度开口道:“好了,逞一些口舌之利也算不得什么,你便直说了吧,你到底是来作甚的。”
伊华沙闻言,这才一抱拳,朝着对方规规矩矩地说道:“两国交战,身为敌我双方,非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大势,我们虽是敌人,但我家将军,对于享誉南地的呼延大将军,向来都是十分仰慕的,这些日子里作为对手,皆是命数使然,我家将军自己也常常私下感叹,今日眼见贵营地突然升起白旗,恸哭之声四起,我家将军心忧呼延大将军的情况,故而特意派我前来一见。”
其实目的也很简单,不就是为了来看呼延实死没死嘛,双方都明白的事,但伊华沙这话就说得漂亮了,先是扯了一些大势,命数,这样对方虽然损兵折将,但只要稍微明事理的,知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怨不起来,接着又夸了一番呼延实,说自家将军十分仰慕,为这次的出使冠上了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名头,哪怕是敌人,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不过都是军中人,性子自然冲动,当下还是有几人忍不住开口喝问。
“那他自己为何不来?”
“是啊!”
“他自己怎么不来?”
一看自己说一句就又有人起哄,伊华沙却是理都懒得理,甚至直接看都懒得看了,只是开口道:“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你们自诩为精锐,却连我身后这两个你们口中的‘黑面鬼’也比不上,看来呼延大将军也没什么了不起,什么治军严明,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我真为我家将军不值,想他今日还特意吩咐我态度要恭顺一些,现在看来,你们也配么?”
她哪里会说这些话,这些自然都是曹焱教的,不然也不至于句句都戳到对方的软肋上。
软硬交杂,看似是骂,其实都是在暗中抬高呼延实,这就是曹焱所特意嘱咐的,因为只有这样,伊华沙等人才能全身而退。
对面的人听完,虽然气愤,但发现自己连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们都是大老粗,口舌之争,却是不是自己所擅长,当下只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由一开始那人开口盖了过去,道:“行了,你直说了吧,你到底要如何?”
伊华沙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开口道:“哎,奇了怪了,我是来访的使者,难道有让使者站在外面说话的规矩么?我想就算是卫国也没这种道理吧?当然了,如果诸位实在不欢迎我们,我们转身离开便是了,正如你说的,我们又何必要浪费口舌呢?还是说你们这么多人,却连让我们三个人进去看看的胆子都没有?”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顿时更加愤怒,但那人却把眼珠子一转,与一些知情者互相对了个眼神,因为他们是知道事情始末的,这时候怎么可能让对方跑了,他们要的就是让对方相信,或者说肯定大将军已经死了的事实,对方这次能来,他反倒是求之不得的。
当下他马上便侧过身,表情故作沉重地伸手邀请道:“我们还不至于如此小气,你区区一个弱女子都敢过来,我们自然没有不敢让你进来的道理,你们便跟我来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二)
一行三人被神色极度不善的第五军众人包围着,先是越过了专门针对夜里偷袭的骑兵们所制的?o蹄,然后又穿过了临时搭建起来的栅栏大门,再到走过了两列士兵们组成的甬道之后,这才总算是到了四面皆悬挂着白旗素缟的大营中央,也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m.www.uu234.net
周围士兵们神色间的那种悲伤是看得见的,不少人连眼睛鼻子都是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不久,这足可见呼延实平日里是多么受手下人的爱戴,不过随着他的猝然离世,除开悲伤这种情绪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由衷的茫然无措,队伍突然失了主心骨,局势又对他们十分不利,这些人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虽然是主将离世,从昨晚到现在,整个大营里闹出的动静不小,但灵堂其实没有布置得多豪华,因为他们暂时也没这个条件,除开一些必要的东西,例如火盆,香炉,灵牌等等之外,就只见一座用临时拆出来的木板所拼接而成的简陋灵柩安静地停在正中央的架子上,因为高度的原因,一般人若是从边上走过,是绝对看不到里面躺着的人的正脸的,必须要走到棺材的旁边,踮起脚,才能勉强瞧见。
伊华沙等三人到了这里之后,不用周围的人催促着搜身,便主动向旁边的士兵们交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就这样大大方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她那一副宛入无人之境的轻松样子,就算是那些一开始对其语气极为不善的男子们,这时候也忍不住要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作为知情者,而且又有责任让整个计划顺利实施的那人因为心中非常急切,想要让对方快些上钩,便主动装作一副无奈与悲伤夹杂的样子,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家将军的确已经。。。。。。”
却不想,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旁边便立即有人忍不住接口骂道:“害死了大将军的是你们,现在耀武扬威地跑来说什么拜访的也是你们,你们是来演黄鼠狼哭耗子的呢?”
这些通用的俗语伊华沙也听不懂,只能按照曹焱先前嘱托的方法回应道:“我家将军,的确是对呼延大将军十分钦佩的,这次沙场对阵,实非他愿,只是命数如此,到了战场之上,既为敌我双方,那自然应当尽全力,但私底下,我家将军,对呼延大将军神交已久,甚至还常常与我感慨,生逢乱世,各为其主,不能与之坐下来促膝长谈,交流兵法,我想,呼延大将军如果在世,也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
其他人被她这么一噎,一个个嗫嗫嚅嚅的,嘴巴动了又动,却是死活都说不出一句坏话来。
其实伊华沙所说的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战场之上的敌我阵营,可不是领军的将领们能够擅自决定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作为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旦在战场上遇到了,那自然就该尽全力杀死对方,为了各自的主子与荣耀而战,可私底下,排开这些外在因素,他们是未尝不能作为知己的,乃至于坐而论道,把酒言欢,都可能,所谓是英雄惜英雄,便是如此,朝堂之上的政敌,尚且有互相欣赏,对命运唏嘘感慨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直来直去,最尊重强者的军人,而且这种感情,也往往是被世人们所尊崇,向往,乃至于会留名青史的。
人家打从一见面,便主动示好,言语间一直都在抬捧呼延实,那他们作为呼延实的部下,总不能还骂吧。
最后依然是那人主动打破了僵局,挥挥手,开口道:“虽然你这么说,我也深以为然,很是认同,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会变的,出了这道门,咱们以后还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次让你进来,已经算是破例了,上完香,你便赶紧走吧。”
伊华沙本来也没打算多留,刚才不过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说的些客气话罢了,当下表示了然地点了点头,先吩咐了另外两个手下站在这不要动,万万不可再与人起冲突,然后自己走去一边,从一个神色里明显对自己还有些憎恶的年轻士兵手里接过了三炷香,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坦然地迈步走到了呼延实的灵柩前,先在火盆里点上香,然后按照人族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朝着前面的棺木拜了三下,最后才往前走去。
其他不少人眼看她离呼延实大将军的灵柩越来越近,心生不满,正待开口阻拦一二,却冷不丁地突然被身边站着的同伴们给拉住了。
他们满脸不解之色地转头望去,却发现这些拦住他们的人,全都是在军中资历很老的老将了,这一下不少人多少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虽然暂时没想过呼延实是诈死,但也知道其中应该是有问题的,至于那些想不明白的人倒也不敢在这时候,在外人的面前与自己人起了冲突,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凭那个可恶的混血女人走到了大将军的灵位前,握着手上的香往香炉上一插。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本该是立即回头离开的伊华沙却突然抬起头,踮起脚,悄无声息地朝着灵柩里面看去。
她其实是记得呼延实的样子的,别忘了一开始她是跟着曹焱一起冲下山坡追杀呼延实等人的,所以对于此人的印象很深,哪怕当时呼延实还戴着头盔,而且身在乱军之中,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敦实如庄稼汉子的中年人。
棺材里现在躺着的这人与他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有两三分不像,而是因为过去太久了,很多细微的地方她已经记不起来罢了,更何况他现在这个样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整个人看起来都已经有些僵硬了,脸部的轮廓自然也有些改变。
她就只是这样站起来看了一眼而已,没有再做什么其他过分的举动,比如走上去自己亲手再测一下心跳呼吸等等,因为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固然更能确定呼延实是否是真的死了,但必然会激怒周围的人,到时候他们就很难安然离开了,消息如果传递不出去,那又有什么用呢?
可饶是如此,旁边却依然有人忍不住呵斥起来了。
“放肆!你在做什么?”
“你这是对大将军的亵渎!”
“妖女!滚开!”
眼看这些糙汉子们因为大将军的突然离世,心智迷失,一时群情激奋,好像又要动手,深怕他们会坏事,最后还是那人站出来打圆场道:“都别说了!”
他喝了一声,拦下了其他人,然后赶紧又转头看向伊华沙,皱眉道:“既然已经祭拜完了,你便走吧,我们也不欲为难你一个女人,不过不管你们今日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之,出了这扇门,你我就还是敌人!”
伊华沙转过身,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随意地朝着对方抱拳施礼,然后不再与之多言,只是朝着那两个已经等得有些焦躁的手下们喝道:“走!”
三人在周围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中,由原路返回,一前两后,一齐走出门外,这边才刚刚上马,正待扬鞭,忽闻一阵不算特别密集的弓弦声响起,两个罗刹族的汉子落在伊华沙的后面,五感敏锐,听到那不详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不用回头,便赶紧摸出放置在自己脚边的圆盾,挡在后面。
一阵杂乱的嘶鸣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伊华沙完全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尽量地俯下身,将整个身子都趴在马上,然后轻轻一夹马腹,瞬间就冲了出去。
“够了!”
眼见已经射落了那两个罗刹族的黑面汉子,这便足够了,不敢让那个女人也顺道一起死了,不然等下没人回去报信,那他们的一番打算也全部落空,得不偿失,那人见好就收,一轮箭雨过后,赶紧就一挥手,让正待继续张弓搭弦的士兵们停下,接着便赶紧转身朝着大营里面走去。
他可是心急啊!
另外一边,虽然后方已经不再能听到弓弦颤动声与箭矢呼啸声,而且也没人跟着追过来,但伊华沙为了能够完成任务,还是不敢减速,而是一直狂奔到了提前约定好的,前方低矮山丘的背坡处,才堪堪停下。
曹焱正带着其他人在这里作为接应。
终于是见到了自己人,而且还是最让人心安的曹将军,伊华沙松了口气,赶紧勒马停下,然后干净利落地一个翻身下了马,作势抱拳跪倒。
“将。。。。。。”
礼还未彻底行完,她便被面前的曹焱给强行扶了起来。
“先别说其他的,过来。”
曹焱的语气里带着平日指挥时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同时伸出了一只手,扶着她,而后者干脆地倒在了他怀里,身子都软了半边,也就是在这种非常放松的状态下,她才终于是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原来刚才那一阵突然袭来的箭雨,虽然有人代为抵挡,可还是在她后背上落了一箭。
好在因为被拦了一下,再加上也不是人人都有曹焱这样可怕的臂力,箭矢入肉其实不深,没伤及里面的骨头和内脏,只是因为箭头有倒刺,勾住了肉,还是要用刀子挖出来,其中的痛楚,仍旧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水!”
曹焱一手扶着伊华沙,没去理会手上那种美妙的触感,另外一只手做了个举杯喝水的动作,旁边马上便有人识趣地去找水。
“去旁边戒备!”
这次倒不用他来比划,伊华沙已经开口替他翻译了。
戒备当然是假的,曹焱用兵,又怎么可能不提前在周围布下巡视的队伍,他就算再自傲,再膨胀,可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可能忘了,这时候不过就是让他们回避一二罢了。
罗刹族介不介意是他们的事,但曹焱自然有他的规矩。
“趴下,把上衣脱了!”
这里离驻地还有些距离,若是跑回去再处理,一路颠簸,伤口必然更加严重,当然是就地先处理好了再说。
伊华沙闻言,脸色微红,但还是顺从地将战裙脱下,然后开始解开作为垫子的内衬。
说实话,在部落里的时候,女性多是坦胸露乳,顶多不过围条裙子,连她那被强虏过来的母亲也不例外,那时候她也跟个男孩儿一样大大咧咧,也从未觉得害羞,这时候却突然多了些小女人的情绪,想来天下所有的女人,无论是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如此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三)
全军出动,一共两千来骑,这一下子陡然分散开来,竟然还组成了一个颇有些门道的奇门阵型,虽然还是显得颇为潦草,与幽州军那种经年累月训练过合击之术的真正精锐比,差距是一个天一个地,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些日子的征战,经过了一场场或大或小的胜利的洗礼后,对于整支队伍的凝聚和改变,还是有一些的,最起码,他们愿意去进行学习和配合了。顶 点 X 23 U S
“啪嗒!”
“嗯。”
还带着丝丝血迹和一点点碎肉的箭头被曹焱给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然后直接用匕首托着给丢到了一边的草地上,接着便被他用靴子踩着给碾进了土里掩埋了起来。
对于取箭头疗伤这种事,曹焱并非是医家出身,所以绝对谈不上特别擅长,但手法还算不错,因为他是以与强敌对阵的心态来处理此事,抓着匕首的手极稳,造成的创面也不算太大,再加上伊华沙本就不是寻常人家的柔弱女子,她曾以一介女子之身,坐上部落少酋长之位,这身上各处留下的伤痕,比曹焱身上的也少不到哪里去,当下趴在盔甲做的垫子上,两团嫩肉挤成了一团,几乎要从旁边溢出来了,她嘴上咬着防止吃到舌头的布条,整个过程一声未吭,表现得绝对比一般男子都还要勇敢,只是临到末了,随着箭头从背上被掏出,憋了良久的她,还是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精气神一垮,整个人瞬间就萎靡了不少。
曹焱看着面前那有好几条狰狞刀疤的女人脊背,忍不住心生怜意,但不知为何,突然又眉头微皱,扭过脸不看,想了想,最后又从边上抓过了一块干净的白色麻布,丢给对方,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不少,道:“先擦擦汗,我再为你好好包扎一下,一切先等我们回了驻地再说。”
伊华沙自己来包扎肯定是不行的,再加上她本已对曹焱暗生情愫,故而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这包扎途中,却是难免碰到那敏感的部位,曹焱这边纵然一直都在心中默默地思考着战事,但委实也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了,这的确是因为伊华沙的身段过于火辣,后者又一直故意往他的手上靠,这一点点小摩擦是难免的。
总算是上好了药,再用绷带仔仔细细地缠好了,曹焱正待开口召回其他人赶紧启程离开,却突然想到一事,转头看到对方那虚弱的样子,却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骑在马上忍受这一路的颠簸,思前想后,还是无奈地朝对方伸出手,邀请道:“来,我与你共乘一马。”
伊华沙原本正在细心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清扫痕迹,突然听到这话,陡然间脸色变得绯红如那天边晚霞,将原本那抹虚弱的苍白都给完全盖住了,看那样子,简直就是个娇羞的小娘子嘛,哪里能跟那让卫国人闻风丧胆的“母夜叉”联系到一起,不过她却没有低下头,反倒是主动扬起了头,看向对方,眼神之中,重重情绪涌动不停,她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曹焱被她这样直直地盯着,心中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甚至有些慌乱,眼神也随之移到了一边,不敢看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却见对面的伊华沙突然一踩身边的马镫,一个潇洒的翻身,直接轻轻巧巧地跃到了马背上,但紧接着就是一声娇呼响起。
这既有因为她一时不察,还想跟以前一样翻身上马,所以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所产生的疼痛,可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胯下的火神子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跃了起来。
火神子这种万中挑一,百年难出一匹的绝世神驹,属于是战马中的异类,将野性发挥到了极致,脾气最为火爆,桀骜难驯,若不是自己真心认可的主人来骑,你就算拔刀把它杀了都没用。
曹焱心中一惊,赶紧轻轻一拍它的头,故作威严地呵斥道:“别耍脾气!”
火神子灵性不凡,知道主人的意思,只是扬起头,甩了甩一头漂亮的鬃毛,不满地仰天嘶鸣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了两股子硫磺味的浓烟,然后又复低下头,轻轻地踩了两下地,却不再做大动作了。
曹焱暂时也没去管其他,直接也跟着一起翻身上马,然后顺势将伊华沙护在怀中,温香软玉在怀,他却有些不自在,只能赶紧轻轻一扬缰绳,早已等得焦躁的火神子直接越众而出,朝着回去的路上奔驰而去。
周围一直在放哨避嫌的罗刹族战士们见此情形,再看他们的眼神,一开始多是惊讶,可之后却全是难以捉摸的味道,但他们一是因为语言不通,二是也不敢与这位将军打趣,便紧跟着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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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曹焱坐在柔软的行军床上,垂着脑袋,借着一盏明暗不定的油灯看着面前的地图,心中自有思量。
正在这时,没再穿那套贴身战裙,而是就只穿着一套简单内衣,将大部分肌肤都露在外面的伊华沙,突然掀开帐篷的门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满是爱意的眼神,**裸地看向了他。
然而曹焱却是根本就不抬头,甚至都没有往旁边瞟上一眼,当然,就算他真的看见了,估计也不以为意,什么绝色美人,却是不如战事对他来得吸引力更大。
“根据你之前所描述的,呼延实死亡的可能性,我估计有八成。”
这个结论,却不是从伊华沙踮起脚往棺材里看的那一眼能推断出的,而是从对方后续的一系列反应里所推测出来的,而且他也留了两分余地。
过了这么一会儿,伊华沙脸上的神情也已经平静了不少,但她颇为大胆,竟然直接一下子走上去,大大方方地主动坐到了曹焱的身边,而且后者也未开口排斥,她接着问道:“那将军认为该如何?”
曹焱仍然不扭头去看她,只是回答道:“所谓是哀兵必胜,咱们没必要与他们进行正面冲突,更何况有了今天的事后,这一支军队对我们只会更加防备,所以接下来的重点,还是应该该放在后面几路的人马上。”
伊华沙只是转过头,大着胆子看着曹焱的侧脸,也不答话,灯火摇曳之下,他的脸忽明忽暗,却是那般的俊朗,他的双眼又是那般的有神,好似一个从画上走出来的男子,看得伊华沙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她其实很想告诉对方,以罗刹族的规矩而言,她今天既然上了他的马,那便算是他的人了。
这属于是罗刹族内部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当然,他们本也没有具体的文字。
这个规矩的由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他们四处游行劫掠的时候,会将战利品,以及女人绑在自己的马上,这样便算作自己的私产。
规矩的来历是很野蛮的,曾经的她受自己母亲的影响,也十分痛恨这个传统,但在现在的她,却是恨不得对方也知道这个规矩,知道她的心意。
但她依然不敢说出口,平日里再如何坚强的她,这种时候也依然是个小女孩儿,在爱的人面前,自然会变得自卑,能这样看着他,就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了。
这边曹焱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一击掌,沉声道:“就在今日吧,我亲自带人前去夜袭!”
伊华沙一下子被惊醒,赶紧也跟着站起来,连声音也变得温柔了八分,道:“那我去准备。。。。。。”
曹焱赶紧伸手拦住了她,道:“不必了,你今天受了伤,先留在这静养吧。”
眼见对方还要坚持,曹焱只能故意摆出严肃的样子,道:“这是命令!”
伊华沙无奈,只能低下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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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焱这一晚主动带兵出击,借着夜色的掩护,自然又是好一番冲杀,什么战损杀敌都暂且不提,他却是向其他押送队伍传递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呼延实死了。
不管对方知道后信还是不信,只要能够动摇对方的军心,让对方的决策产生失误,那就足够了,他相信,只要对方犯错,他就可以抓住机会。
日月轮转,时光飞逝,天地之间一明一暗,便是一日,这转眼间就到了第三天。
温暖的行军帐篷里,伊华沙靠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披着先前俘获的羊皮毯子,喝着热粥,生活不可谓不惬意。
靠着从敌人那俘获的物资,便已经够这两千多人吃的极好了,曹焱也深知以战养战的道理,反正也带不走,故而从未在这方面克扣节省过。
帐篷里,还另外站着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主将曹焱,而另外一个,却是个罗刹族汉子。
汉子是属于鬼鹫斥候队的,这时候特意回来传递情报,而伊华沙仍然承担的是为双方翻译的任务。
这里一边说,伊华沙便一边在旁边为其翻译给曹焱听。
“第五军今天清晨便开始拔营,准备离开了,因为他们将人分散开了,我们怕被发现,就没敢靠得太近。”
怪不得他急匆匆地跑回来,原来是呼延实所在的第五军的人,开始趁着夜色的遮掩,收拾东西,显然是在准备离开了。
伊华沙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疑惑地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曹焱却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仿佛将一切都尽在掌握。
“呼延实先前逃回去后,估计是吩咐了他们留在这里静候后面的队伍,想等多些人汇合到一起再启程,哪怕是耽搁了前线的战事,却也不能把主动权一直放在我们的手上,况且他自己受了重伤,也不适合再赶路,所以他们才会就地安营扎寨,对我们严正防备,可呼延实一死,后方的队伍又被我们给拖住,迟迟看不到援兵的情况下,主心骨没了,他们也就慌了,所以我推测,他们现在大概是想赌一把,主动往后靠,与其他队伍汇合,不然再往前,他们与最前面的三支押运队伍脱节太远,已经来不及追赶了,贸然前进,恐怕会落入我们的陷阱,所以能搏一把,往来路走。”
伊华沙眼中满是不加遮掩的崇拜之色,接着问道:“将军说的很有道理,那我们该如何做呢?”
曹焱微微一笑,自信满满地道:“这都过去三天了,呼延实的死,对他们所产生的影响,已经由激愤转变为恐慌了,这时候他们士气低落,才是真正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你们赶紧随我一起前去设伏!势必要先灭一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四)
冷风如刀,以天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www.uu234.net
只可惜现在还未到下雪的季节,不然此地必将再添三分寒意,皑皑白雪与这冲天杀气倒是能够相映成趣。
曹焱最终选择的埋伏地点,乃是一个坡度较缓的环形山丘,而这里,也是对方北归的必经之路。
因为粮草辎重会压着马车,所以十分不好上山,也就是说他们是一定不会走过于泥泞的地方以及坡度过急的高坡的,这与呼延实先前带人过来准备从后堵截包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他们是骑兵,除非是沼泽,不然哪里都走得,所以这一次要想准确地判断出对方撤离的路线,并不难。
曹焱经过了认真的思考后,决定将手下的兵力一分为四,一部分由他亲自带领,从正面冲杀过去,挡住对方的去势,然后再由两路人马从侧方直接切入,扰乱敌人抵挡的阵型,最后再有一路人马堵住他们撤退的后路,确保对方不能逃脱。
其实世人皆知,围三缺一,才是兵法正途,因为一旦身陷绝境,自知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后,人往往都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而留出一条表面上的生路,则会极大地消磨他们战斗的意志,既然能生,谁愿意去死呢,兵家老祖曾言,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就是这个道理,但从曹焱这次的做法上不难看出,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的。
因为只要他们能顺利地吃下这一队,后面的人,则完全不足为虑了,这一战若是胜利,那敌军的精锐基本上算是被打光了,少了这几千机动性极强的骑兵,他们就再也没有和曹焱周旋的本钱,在这片空旷的燕州大草原上,步兵就是骑兵的活靶子,允夺允取,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没了骑兵的掩护,这些可怜的步兵,迟早都要被后方的辎重队给拖死。
一想到这种丰硕战果,饶是他曹焱,也禁不住有些兴奋起来了,而且短时间根本就压不下去这种极度激动的心情。
按说像他这样,曾经在军中被打磨多年的人,本不该如此的,大战之前,理当心若止水,但毕竟先后的区别还是太大了,先前他在斥候营任职的时候,可以一连潜伏十几日,但结果一次也不过就是杀一两人,虽然对于敌方的破坏性依然很大,造成的影响也不算少,可一是根本就不为人知,二是战功和影响力跟这次都是根本没法比的。
纵然他从来都不在乎什么战功不战功,但这委实会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一旦狙击敌方辎重队伍成功,这对于前线战场的影响,将会是巨大的,如果前方战事因此而变得顺利,那他眼下所立之功,便足以一战封侯!
因为他可是救大凉于危难之中的那个人,这与在战事之初狙击对方补给队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现在大凉对于这一场胜利的需求,是远远超过一开始的。
至于第二点,他将会获得难以想象的巨大声望,威震南地,足以与谢厚胤之流并列!
谢厚胤强在一战灭的是大凉最精锐的沥血军,但别忘了,他自身的损失,可不比沥血军少多少,而曹焱呢,他所带的人,不到谢厚胤的百分之一,却达成了影响更大的战果,只是体现的方式是从侧面而非正面罢了。
故而饶是他这样的人,也不得不临时开始做深呼吸来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
正在这时,远方冷风呼啸,吹来了一阵阵让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宿命里的敌人来了!
他整个人小心地趴在背坡上,从一丛茂密的草堆里稍微探出一双如老鹰般有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底下,却见远处有一支庞大的队伍,一支他做梦都在想的队伍,正在缓缓地朝着这边行来,而对方四散开来的斥候队伍,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眼看就要踏上这边的山坡。
这是没办法的事,哪怕呼延实之死对他们的打击再大,哪怕是再六神无主,再昏庸的将领,也不可能在行军途中不派出探子在四周探路的,更何况他们明知道正有一群饿狼在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就更加不可能不做防备。
曹焱连头也没回,就只是将左手往后伸出,朝着后面轻轻一推,整个队伍彼此传递着这提前约定好的手语,罗刹族汉子们马上默默地后退,然后就地匍匐了下来,整个过程,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没过多久,有十余个身披轻甲的探子依次跑上了山坡,草草一扫,没有发现一个人。
更远处那些齐腰深的草丛里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也看不清楚,再加上因为一路行来,一直都没出问题,长时间的过度专注,这时候他们也有些疲累了,觉得无恙,也未跑远再探查一番,便站在高坡上,转过头,朝着后方打出前方安全的手势,接着才继续前行。
然而,等他们终于是走到草丛中央的时候,却有黑影瞬间从地上弹起,暴起杀人,哪怕手法再是粗糙,可惜因为离得太远,又是背坡,再加上有呼啸的风声作为遮掩,后方跟着的辎重队伍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得到了前方探子们传回来的安全讯息后,仍旧放心大胆地朝着这边过来。
可正当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已经踏上山坡的时候,前方突然有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原来,曹焱将他手下这一部分人马再度进行了切割,先是将一小部分人藏在密集的草丛里,伺机解决路过的探子,而另外一部分人则待在远处等待命令,此刻眼看时机已到,便一人驱使两马,一齐朝着这边加速冲了过来,然后早已在这边等待的人,再在中途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抽出大刀,朝着敌人呼喝着冲杀过去。
曹焱所在的这一队人的数量,与后面那一队准备包抄,堵截敌人退路人马的数量是最多的,各自都分配了七百余人,而他照旧是手持方天画戟,面沉似水,直接朝着下方冲杀而去。
陡然间听到一阵马蹄声,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没过多久,头顶的山坡上,突然就看见迎面有一群可怕的黑脸鬼舞着刀冲了过来,底下负责驱马运送物资的,不过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普通老百姓,这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心中最可怕的回忆,四周的士兵们根本就喝止不住,这些人一见这情形,直接就丢下了手头的东西,想都不想便转身往后跑。
这一跑,那可就不得了了,他们一下子就冲散了原本还算完好的士兵们的队形,在这种这时候,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这些士兵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对自己人动手,这些到处乱窜,奔跑的驿夫们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可就在他们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头顶的敌人已经冲过来了,就这么一段距离,战马奔驰,可用不了太久,敌人也不可能对他们客气。
却见曹焱胯下的火神子依然神勇无双,脑袋一低,直接就带着曹焱一起撞了上去,方天画戟一挑,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有敢来拦的,都被一股大力给打下马去,一阵踩踏中,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下场,在这种*马战之中,一旦被打得跌下马,紧跟着踩过来的马蹄,都足以要人命了,甚至不需要其他人额外补刀。
“跑啊!是大罗刹!”
“快跑啊!”
“大,大罗刹杀过来啦!”
罗刹鬼,是周围各国的人对大漠里婆罗纳族的一种共同称呼,不能说是蔑称,因为这的确是根据他们的特征,而从人族故老相传的神话里摘出的一个称号,茹毛饮血,喜食生肉,这不是罗刹鬼又是什么呢?
而这些天的战斗中,双方彼此也算熟悉了,伊华沙都有了个诨号被称之为“母夜叉”,曹焱自然也得了个“大罗刹”的称呼,盖因他是一众罗刹族的主人,而且可怕程度,尤在这些罗刹族之上,称之为大罗刹,也没什么不对。
一番迅猛冲杀,再加上那些驿夫们自己往后冲阵,敌人阵型已然大乱,正在这时,旁边又听呼喝声响起。
两支黑色的洪流从两边的山坡上冲下,声势震天,底下的人一见,更是亡魂大冒,几乎吓得瘫软。
其实两边跑下来的人也不多,各五百罢了,但在这种时候,他们无异于是见了黑白无常过来拿人,这一来二去的,将他们最后的信心都给击溃了。
两军对战,阵型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排兵布阵,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本事,阵型如果摆得好,能够一直保持不散,以弱胜强,是很简单的事,因为一个人在战阵里,往往能发挥出两个人乃至于三个人的作用,反过来说,一旦阵型乱了,那哪怕人再多,却是各自为战,最后也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牲畜罢了。
古往今来,无数的例子都证明了这一点,不然怎么说战场之上的形势千变万化呢,因为有太多东西可以影响一场战斗的走向了,大军对战,尤其如此,这跟两个人比拼,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这两支从侧面切入的骑兵,顿时就将对方本就已经大乱的阵型,彻底地冲散了,眼看之后就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屠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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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第一句源自《多情剑客无情剑》,特此说明。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五)
这就好比是有三个五大三粗的屠夫,手持三把磨得铮亮的金环宝刀,一齐砍向中间那块一手就可以轻易捏碎的嫩豆腐,这块豆腐又焉能有完好的理由呢?
在这些饱受罗刹族骑兵们日夜不停地骚扰的日子里,这些黑面罗刹的可怖样子,早就已经映入了他们每个人的心中,一旦到了夜里,那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只是见到都会禁不住双腿打颤,浑身无力,又哪里敢奋起反抗呢?
“跑啊!”
“快撤!”
“快撤啊!”
“其他人留下殿后,撤撤撤!”
冲在最前面的人,现在已经与对方短兵相接,逃是肯定逃不掉了,返身逃跑只能死得更快,这时候就只能默默地留下抵挡对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自己也逃不掉,还不如帮助其他人逃走,这并非是因为他们有大无畏的精神,实乃无可奈何的选择罢了。www.uu234.net
眼看有人殿后拦截,再加上阵型已乱,后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全部开始调转马头,准备进行撤退,可是就在他们转向的时候,冷不丁又听见了一阵弓弦颤动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曹焱先前所布置的最后一路人马也到了,一边策马前冲,一边开始张弓搭箭,朝着这边攒射,彻底地将对方逃走的后路封死。
对于卫国的士兵们而言,眼下的局面可谓是四面楚歌,逃无可逃,一群人骑在马上举目四眺,个个都面露绝望之色,心下凄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
要怎么走?
不见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么。
打?
要怎么打?
不见队伍已经溃不成军了么?
整支队伍的士气,随着眼见自己的后路被截,一下子就低落到了谷底,他们现在急需一个有足够权威,而且毫不慌乱的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只可惜根本就没有,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无头苍蝇,连乱撞的力气都没了。
根本没有在沉默之中爆发,所谓的身陷绝境的人会爆发出比平时更强的战斗力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相反,眼看对方已经冲了过来,屠刀挥下,莫有挡者,竟然有人突然振臂高呼道:“我投降!别杀我,我投降!”
周围的人陡然听到这声疾呼,全被吓了一跳,然后转过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他,但随之,他们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忍不住开始思量起了退路。
正在这时,眼看情况有变的曹焱,适时地高喊道:“下马投降者不杀!”
随着这一条活路的出现,终于是彻底地击碎了他们的反抗之心,不少人听到这话,不顾周围同伴们的异样眼神,立刻下马,直接将手里的武器丢到一边,以示不再反抗,然后呆呆地站在一边,垂着脑袋,静待命运对自己的判决。
或许他们也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可能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但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是活物,都是向往生而畏惧死的,哪怕前方只有一线生机,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去搏。
不反抗,死的晚最起码会一些,但反抗的话,也许会有人活下来,但绝不会是一开始就带头反抗的那些人,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侥幸和自私的情绪,正是因为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他人的身上,故而在人族的战争史上,屡次可见十几人押送,亦或是屠杀几百几千俘虏的事情,其实他们只要敢合力反抗,哪怕最后的结果还是死,可最起码也能让敌人付出些代价,但故事的结局,往往是所有人都在这种让外人不敢相信的沉默之中赴死。
不过在战场上,会这样做的,多是些还没活够的年轻人,他们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有期许,而那些老兵,大多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杀一个够本的事,无论如何,都是绝不可能投降的,可这样的人,既不算多,而且一旦出现,那都是被重点照顾的,所以死的也很快,反而又成为了一种可以让其他人胆寒畏惧的威慑。
“为大将军报仇!”
却见一个满脸胡渣的老兵突然拍马冲来,满脸的怨恨仇视之色,使劲浑身力气,便是一刀狠狠地朝着曹焱砍来。
这样的人,其实很悲壮,也很可怜,他或许会被后世的人所铭记,赞扬,但在这片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绝无任何侥幸,但凡是心软的,那都是被杀的。
曹焱脸上连表情都没变,轻轻一夹马腹,以比对方快了整整三倍的速度对撞而去,单手持戟,只是一个简单的前突,靠着速度与武器长短的优势,对方都根本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便已经被他所挑起。
“咳咳!”
老兵面色凄苦,人被刺穿了腹腔,挑在空中,张口便吐出一大口饱含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想要挣扎,手中的刀却无力地脱离了他的手指落下,只是迎面一击,他便已经死了。
曹焱单手夹着大戟,斜指上方天空,剑眉倒竖,不怒自威,鼓足了中气,朝着面前众人大声喝道:“下马受降!违者死!”
说完,他手臂的肌肉一鼓,猛地一用力,将那大戟一甩,上面那具尸体就跟破麻袋一样被其随手丢出,“嘭”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头盔也随之滚到了一边,散乱干枯的头发下,一双无神的瞳孔看着远方的天空,肚子上清晰可见一个血红色的贯穿伤口,那是致命伤,周围的人见状,全都吓得倒退开来,仿佛死的并不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同袍。
“下马受降!”
他携带着一击杀人之威,再度朗声高喝,其他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人彼此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全都陆陆续续地从马上下来,然后丢下了手上性命相交的兵器。
眼见大局已定,知道这一战所带来的影响的伊华沙,心下无比的激动,赶紧下马朝着这边走来。
“将军,幸不辱命!”
曹焱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正待开口说些夸赞的话,却突见伊华沙直接向他扑来,然后伸出手,一把将他从原地扯过。
想这伊华沙自己也不是普通女子,一鞭之威,足以抽得寻常人皮开肉绽,力气也是不小,再加上双方靠得太近,猝不及防之下,哪怕是曹焱也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双方的身形转换了一下。
“你!”
曹焱眼睛一瞪,话音未落,突然听得伊华沙闷哼一声,然后朝着自己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小子,这一箭,是我还你的!”
曹焱赶忙伸手扶住了肩头中箭的伊华沙,随之扭头看去,却见自己刚才冲下来的山坡上,现在正站着一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呼延实!
呼延实此刻身穿一套英武的全身甲,脸色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显然是这几日的休养,以他的身体,还是缓了过来,只是因为手臂受伤过重,或许后半生都难以恢复如初了,故而此刻张弓搭箭,偷袭曹焱的却不是他,而是一个手下擅长箭术的士兵罢了。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从看到呼延实的那一刻开始,曹焱便知道自己中计了。
没什么好说的,这时候也不是该谈论怨谁的时候,若是不赶紧离开,只怕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于是他想也不想,便赶紧下令道:“第一军第二军殿后,第三军第四军立刻随我向西南方向突围!”
伊华沙旧伤未愈,为了救曹焱,便又添新伤,纵使没被击中要害,这时候也没了什么动弹的力气,只是仍旧强撑着抬起头,帮助曹焱发号施令,准备撤离。
“跑,跑得了吗?”
仇人相见,哪儿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只是速战速决而已,呼延实绝不会跟他客气,当下只是招招手,底下那些刚才投降的人中,马上就又有人捡起丢下的武器,开始爆起杀人,不过因为他们早已被罗刹族战士们所戒备,所以成效倒不大,反倒是被杀的居多,但到底还是从中打乱了对方的节奏,一时间,底下再度大乱。
这个情况对曹焱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呼延实此人因为心疼自己的兵,为了防止误伤,也不想直接放箭,不然只怕这边败得会更快。
刚才还是四面围杀敌人的大好局面,转瞬间就变成了自己身陷牢笼,由天到地,这其中的滋味,可是不好受。
随着站在坡顶的呼延实一声令下,四周喊杀声震天,却见无数战旗立起,迎风飘扬,也不知有多少人从旁边围了过来。
曹焱忍不住转头四顾,这时候才总算是尝到了先前底下这些人绝望的感受,也知道对方一定是预谋已久了,因为按照情报上来说,已经被自己歼灭了五千多人的第五军,压根就没这么多人可以调用,此刻站在底下,抬头朝着四周望去,却见四面八方都是摇旗呐喊的敌人,他们又哪里有退路呢?
但哪怕是身处绝境,他也不愿意放弃,当下先是抽刀砍掉了伊华沙肩膀上那支箭的箭杆,然后扶着她,与她一起上马,接着低声说道:“你抱紧我,千万别松手。”
伊华沙也不抬头,只是伸出手,死死地抱住对方,哪怕扯动伤口,痛彻骨髓,心中却只是道之后便是死也值了。
“随我冲!”
这一次倒不用伊华沙来特意翻译,第三军和第四军的人赶紧回身,跟着曹焱一齐,朝着原本自己等人为对方所设定的退路而去。
呼延实从上面看着底下这一幕,忍不住微微一笑,因为从这简简单单一个选择上来说,对方在心态上便已经害怕了,因为那小子没有选择直接冲击自己这边,赌一把,靠着擒拿主将逃走,说明他根本就不敢和自己正面对阵,这也跟自己先前猜测的一样,突然遭逢如此变故,再老练的将领,也会在心态上落了下乘,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人,故而他在那个方向,其实才是布置的最多的人手,反而留在自己身边的,是最少的。
也就是说,如果曹焱选择孤注一掷,擒拿主将,或许成功的几率,反而要大很多。
话不多说,这边曹焱依旧是一马当先,带头冲锋,双手抓着性命相交的方天画戟,面沉似水,心中无悲也无喜。
不能乱,绝境之下,只能越是沉着冷静,才越是能够找到机会,逃出生天,一旦乱了,那离死也不远了。
敌人们虽然是仓促赶来,但这队伍简直是一眼都看不到头,而且耽搁了这么一阵,他们已经摆好了阵型,严阵以待,用的也正是步兵对战骑兵时最常用,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套路。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列扛着盾牌的士兵,这些盾牌十分厚重,而且极大,足以遮住他们大部分的身体,就好像坚不可摧的城墙一样,以此来挡住骑兵们的第一波冲击,哪怕被敌人从间隙刺中肩膀亦或是脖颈杀死,后方也立刻会有人顶上,只要他们能够挡住第一波冲击并且依然阵型不乱,便可以将骑兵最大的机动性优势直接抹去,然后再由后方的人手持长矛,往前扎,刺,先杀马,再杀人,如滚刀一样反过啦向前推进,骑兵们一旦面对这种铁桶阵,那就是最无奈的时候。
好比是满口尖牙的老虎看见了刺猬,真是有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一般这种多是靠着己方的步兵正面对垒,然后再有两列骑兵从侧方游击,伺机扰乱敌阵,若是想靠纯骑兵对攻,那就是如现在一样的尖头阵型,看重的,就是那个尖的本事了,这一点,曾经的沥血军打晋**队的时候便已经演示过了,只要尖头足够锋利,也能将对方的铁桶阵凿穿,到时候对方被切割开来,溃不成军之后,骑兵们的追杀能力,便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曹焱便是那个最为关键的尖头,是生,还是死,一切尽在他自己的手中掌握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六)
一个个目光坚毅,面色沉稳的卫国战士们,此刻层层叠叠地站在一起,各司其职,合力组成了这无懈可击的可怕战阵,彼此各成队列,人头攒动间,站在他们的前方看去,一眼都望不到头。m.www.uu234.net
根根竖立起来的锋锐长矛,并排斜指向远方的天空,就好似将那原本便十分茂密的草丛凭空又拔高了三丈,一股股无形的杀气,从长矛的尖头飘散而出,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种压迫性极强的威压。
旌旗飘摇,象征着卫国大将军呼延实的“呼延”二字是那般的鲜艳夺目,口号嘹亮,整齐如一,一股股声浪传递着他们无畏的战意,一般人光是站在这样可怖的大阵前,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何况是与他们生死对决。
可曹焱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对方展开了正面冲锋!
一身龙胆,何惧敌方千军万马,身陷重围又何妨?
一骑往前,纵然前路荆棘密布,我亦要向死而生!
所谓战场豪情,男儿本色,料想不过如此!
“吾乃幽州曹焱,谁敢挡我!”
他一舞手中堪称古往今来第一神兵的方天画戟,运足中气,在马上大喝出声,好似龙吟虎啸,自有威严,仅他一人的怒吼声,便几乎压住了站在他面前的所有敌人,却见一道烟云升腾之中,竟然凭空跃出一匹神采飞扬的黑色战马,双眼之中,满是请战之意,它是天生便属于战场的神驹,而它的主人,亦是天生便属于战场的不世猛将!
红缨轻舞,大戟横扫,力拔千钧气盖世!
只此一击,挡在他面前的,那些临时做成的巨大圆盾的面上直接被其给敲得整个凹陷下去,两边的士兵们都只能靠着战阵的帮助,互相分担着压力,却仍然不能完全抵挡住这股沛然大力,前方的阵型瞬间便出现了一小块凹陷,如那圆盾上的痕迹一般,又好比是一根绳子突然绷紧到了极致,眼瞅着就要断裂,可下一刻,只要后面的人能够又顶回来,这一小块凹陷亦要弹回,这一根绳子又能重新恢复它的韧性。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重要时刻,却听一声高亢的嘶鸣声响起,不用曹焱刻意指挥,天生通灵的火神子便原地高高立起,伸出前蹄,重重踏下,两只前蹄携带着千斤之力踩在对方的盾牌上,底下的人再也扛不住这可怕的力量,就好似葫芦串似得,互相拉扯间,一下子就滚了一地的人,就连原本完美的阵型,这时候也硬生生地被其砸开了一个缺口。
“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
曹焱再度怒喝一声,趁着这个机会,在旧力已尽,换了口新气的同时,手持方天画戟,左右连突,四周的那些卫国士兵们,在失去了自己性命最大的依仗,也就是那些半人高的巨盾之后,这时候全都随之惨叫着往旁边倒去,好似铁桶一样的阵型,在他的面前,竟然脆得就跟一张寻常的宣纸似的。
“都给我顶上去!拦住他!一定得拦住他!”
敌人的队伍里,眼见这专门用来针对敌人骑兵的战阵都完全挡不住对方,心下骇然的同时,也有人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地指挥了起来,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一旦这战阵都挡不住对方,敌人一路打过去,直接凿穿了阵型之后,再靠着骑兵天生优势的脚力,他们又能拿什么去追人家呢,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连大将军都“死了一遍”,难不成到最后反而成了一场笑话么?
随着有人主动站出来指挥队伍,原本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也迅速地镇定了下来,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按照经过了层层传达之后的指令行动,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燥训练的最大优势,其实就体现在这里了,当听从上级的命令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之后,便足以克服恐惧,在最关键的时候依然能迅速地展开反击。
却见一列列手持长矛的士兵们齐刷刷地矮下身子,开始朝着这边冲刺,曹焱见状,不敢再往前,只得赶紧回手抵挡,一杆八十斤重的大戟,一瞬间竟然被其舞成了一道银色的屏障,锋锐的边缘擦过敌人,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这些长矛较为脆弱的矛杆都被其打断,锋利的矛头飞射开来,好似暗器一般,反倒是误伤了不少人。
“恶徒休要猖狂!”
长矛断裂后,这些士兵们发出了一阵惊恐的惊呼声,当下只能仓促后退,却见前面的队伍朝着两边如潮水一般分开,当即又有人主动迎面冲了上来。
这却是个凶神恶煞丑陋男子,手里抓着一对鎏金八宝锤,猛然高喝了一声后,竟然突然施展一手飞锤之术,将那三十斤重的左手锤直接朝着这边掷了过来。
他是这边军队的副将,本是藏在一众士兵的中间,可眼见这凉国小子竟然能以一人之力在战阵之中打出了个缺口,而且还越打越打,那些跟在他后面的黑面鬼们一旦一齐涌上,兴许还真的会被他逃出升天,故而他也不得不主动上来拦住他。
可他虽然面目狰狞丑恶,脑子却是十分聪明的,知道自己上去也未必是对手,便先以飞锤之术阻拦一二再说,对方的本事,他这些日子里也是有些了解的,要他硬挡他也不愿意。
“铛!”
却听得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之声响起,这柄沉重的飞锤直接被曹焱给用四两拨千斤之术给拨到了一边,顿时又砸翻了好几个躲闪不及的可怜虫。
“嘿,小子,再吃我一锤!”
正待他怪叫一声,要将手上另外一只鎏金八宝锤丢出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捂面跌下马去。
这边曹焱迅速地收起了长弓,再度手持方天画戟,眼神冷漠至极,如霜降天地,四顾之下,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那些原本应该舍命相拦的士兵们,竟然忍不住后退开去。
“走!”
一行人靠着这股硬生生打出来的威势,继续朝前策马冲锋,可还没等他们走上十步,马上又是一道厚厚的盾墙从前面涌了上来,不光如此,对面还有一阵又一阵的箭矢射来。
虽然暂时还不能以箭雨大范围地覆盖射击,但在主将的指挥之下,那些军中擅射之人,张弓搭箭,仅仅只针对曹焱一样,还是可以的,决不至于误伤同袍,一轮又一轮,井然有序,要的就是让此人疲于应付,消耗他的力气。
这一下,曹焱顿时压力大增,他一面要抵挡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射来的箭矢,又要带头砸开顶上来的那些持盾的士兵们,最后还要抽空拨开那些刺向火神子的恼人长矛,再加上因为怀中还有一个人妨碍,这时候也是应付得捉襟见肘,已见伤痕。
不怪他应付不过来,其实饶是顾玄自己来做,这时候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眼看战况已经基本上僵持住了,呼延实在随从的护卫下,策马从后面的高坡上缓缓而来,离得还有些距离,见此情此景,却忍不住生了惜才之心,也或许他只是想动摇对方战斗的意志。
“投降吧,小子,只要你肯归顺我大卫,我敢以性命担保,来日我的大将军之位就是你的!”
如此年轻,又如此骁勇善战的将领,而且能以手头这么少的兵力,便将坐拥数万人马的自己给逼得差点死在战场上,这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更是万中无一的帅才,如果能够细心加以培养,不定日后比谢厚胤之流还要强。
而且他亦有些见不得光的私心,经过沥血军那一战后,立下大功的谢厚胤注定一飞冲天,他虽然曾是祁连军出身,可早已被现在的陛下,当年的太子爷端木朔风从祁连军的军系里摘了出来,当时还当是太子爱才,现在想来,兴许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位吴先生和陛下,就已经想要打压呼延家一脉了,所以才撬走了祁连军下一代的领军人物,哪怕这次征战燕州,谢厚胤所领的人马,还能说是祁连军的人吗?
就算是,在那一战之后,也基本上拼了个精光,没剩下几个了,这一切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谁能说得清楚呢,但亲弟弟临行前的那一席话,他却是认认真真地记到了现在,此刻看见曹焱,便忍不住想了起来。
想一想,他这次又不慎耽误了押送物资的重要任务,被抓住了把柄,指不定之后还要被怎样惩罚,而谢厚胤会为了他出头吗,很难说,可别忘了,谢厚胤与尉迟家现在才是同僚,他们两人一直一起在燕州并肩作战,甚至谢厚胤现在手下所领的兵,与其说是陛下开口调给他的,还不如说是尉迟幽俏恍吕吹男瘴旱哪笔康囊饧?鞫?玫摹?/p>
亲弟弟出了那等事之后,他自己又无法生育,呼延家的主系等于已经是绝后了,如果未来还想在大卫有一席之地,他便需要扶持起一个说话足够管用的人。
而面前这个,却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然而曹焱对于对方劝降的话语,却是全当听不见。
笑话,他要真是一个没有原则,愿意改投他营的人,那还不如就直接留在幽州军了事,他还需要特意折腾这么大一圈吗?
“杀!”
他怒喝一声,使劲全力,配合着身后一并跟上来的罗刹族战士们一起,硬生生地又在第二层盾阵里打开了一个缺口,然后涌了进去。
可他们还没能冲上多远,对方很快又组织了第三批人再度迎了上来。
举目眺望,前方的队伍依旧看不见头,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大概是第四军的人马都赶过来了吧。
一般人看到这种让人绝望的场面,便再勇武,再无畏的人,这时候锐气也应该被磨光了才对。
可曹焱没有,只要还未到力竭之时,他就绝不愿意放弃,更何况,怀中还有一个人呢,哪怕是为了她,也不该放弃吧。
后方的呼延实着实存了爱才之心,这时候仍然在高声劝降。
“投降吧,你一个人冲得出去么?你再回头看看,还有人能与你一起么?”
他说的是实话,曹焱先前指挥殿后,留下来阻拦他们的人,现在已经被杀了个精光,若不是如此,呼延实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从后面骑马赶来,而跟随曹焱一起突围的人,虽然一直在向前突进,但因为速度太慢,骑兵的优势完全被磨灭了,此刻被重重战阵包围,死的很快,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便只有三百人还跟在他身边了,并且人数还在不停地减少着。
第一百四十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七)
一骑凿阵,独对敌方千军万马,纵观三千手下,竟无一人可依。顶 点 X 23 U S
曹焱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这么绝望的一天。
因为在这之前,边关久无战事,最多不过一些偶尔的小摩擦,参与人数不超过百人,他纵使有力也难出,一切皆是纸上谈兵,自身从未有机会尝试亲自领军,作为主帅,参与大军的对抗,但出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信任,哪怕是第一次,他也毫不怯场,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入敌人的陷阱,现在回头看来,也的确是自己先前太过狂傲,对敌人太过轻视了,如此明显的计谋,只要自己能够小心一些,最不济,还能保存一部分实力,自己也不至于以身涉险,可现在敌人反倒是轻松地套住了他。
全怪自己先前请缨的时候便太过托大了,若是当时要来的兵力能再多一点,这次哪怕是被埋伏了,可想要杀出重围,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当他再一次使尽浑身解数,击退了层层叠叠涌上来的敌人,胸膛起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起头茫然四顾,这才发现,不过是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而已,自己的身边,竟然就只剩下几十人跟着了。
何其悲凉?
一直在远处默默观战,并不直接参与指挥的呼延实见状,脸上忍不住也浮现了一丝笑意,他想了想,扭头对身边的副手吩咐道:“你去告诉他们,先将其他人都杀了,但对此人,一定要生擒,绝不许再以弓箭射击要害!”
那副官浑身一抖,脸色十分难看地转过头,嗫嗫嚅嚅地道:“可,可,将军,可他,他。。。。。。”
呼延实见状,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情无比释然地说道:“我终究还是没死成,不是吗?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如此年轻,却如此骁勇善战之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我所用,我哪怕是再挨上一箭,也是值得的,仅此一人,便可抵十万兵马!”
他之所以会如此想,也是很正常的,首先哪怕他身边诸多的亲近之人,比如那些跟随了他多年的老将都是因曹焱而死,但所谓是树倒猢狲散,人一死,彼此的那一层关系纽带,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地淡去了,更何况他身为一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人,更明白一个道理,战场上的立场,都不是双方自己能够决定的,在其位,谋其事,互相之间却没必要一直留着这种仇恨,而且他也必须要为剩下来的人的未来所考虑,此人若是能够归顺,未来就是祁连军下一代的领袖,能够保住余下人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想当初,他呼延实连亲弟弟挨了那绝后一刀都能忍住不追究,更何况今日之事到了现在,又有什么忍不下的呢,且不说他本就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凡事也要讲个两权相害取其轻不是?
那副官只能苦着脸抱拳答应道:“是,属下这便下去吩咐。”
他心里自然是凄苦的,但苦的重点倒不是因为先前有诸多同袍曾被此人所杀死,而是因为一旦要想生擒,其中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也太麻烦了!
若是要想生擒对方,又不能伤及要害,那出手的时候就难免有顾忌,但别忘了,对方却没有这种顾忌,这一来二去,己方的劣势便变得极大了,而且还不能以弓箭射之,想此人武力惊人,就因为这一个命令,之后还不知道要为此而伤亡多少人,这着实是个让他头痛的苦差事。
但也没办法,大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他再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还能不听么,当下便赶紧拍马传令去了。
这一边,过了不大一会儿,曹焱冲着冲着,突然便觉得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小了许多。
最直接体现的地方,就是暂时竟然已经无人持弓在远处射箭干扰他了,而且朝着他刺来的长矛,很多时候也有些躲闪,不再跟以前一样一往无前,带着决绝的味道,让他应付得十分轻松。
情况如此危急,分心就要死,他却未有时间去想过对方要生擒他这件事,只当是对方这些人害怕了,知道他不好惹,所以出手就有所保留了,更何况那些箭矢虽然不射向他,却开始突然重点针对跟在他身边的罗刹族士兵,这一来二去的,他想来应该是敌人想先削去他的羽翼罢。
总之,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不过以一戟杀之,这便够了。
他沉下心,照旧开始左冲右突,寻找敌方的破绽,伺机冲出重围,可眼看着跟在曹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呼延实突然再度朗声道:“放弃吧,莫要再做无用功了!”
却见曹焱这时已经多处负伤,虽说伤势不算重,最起码不伤及根本,只是流血罢了,但因为长时间一直在与敌人搏斗,他只有一人,而敌人却是你方唱罢我登台,没个停歇,他一直要舞动大戟开路,一路冲杀过去,少有换气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有些气息紊乱,变得心浮气躁了。
“聒噪!”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当下奋起最后的力气,突然又是一戟,一下子砸落了两个扛着盾牌挤过来的士兵,可冷不丁的,前方突然迎面抛出来十几根绳套,好似套圈一样,朝着他套了过来。
曹焱此刻已经是力竭的时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当下便只能仓促间将手中的那柄方天画戟朝着前方递出,袭击着能够照旧砸落这些来意不善的绳套。
然而,他手下无力,慢了三分,方天画戟的去势被人看得是清清楚楚,那十几根绳套缠在大戟上,后面的人不等他换气,立即合力一拉,曹焱一时之间竟然握不住手上的兵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性命相交的兵器脱手而去。
“嘿!”
周围不少人瞬间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要知道,这把可怕的兵器,就刚才这么一会儿,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现在能够将其夺去,却是不亚于废了对方一臂。
正在这时,一直因为负伤与他共乘一匹马的伊华沙突然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哀求道:“将军,放我下去吧。”
这一来二去,她也已经明白,自己现在就只是个拖累罢了,可不能一错再错了。
曹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趁着敌人下意识欢呼放松的时候,他赶紧换了口气,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了宝剑,用另外一手扶着伊华沙,都不低头看去,只是轻轻地低喝道:“闭嘴!”
说完,便再度策马朝着前方而去。
哪怕他对怀中的女人没有爱意,但要让他这时候丢下对方自己一个人跑了,这比杀了他都难。
不过眼下最让他觉得精神振奋的是,前方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路了,原来,被其奋力冲杀了这么一阵,这些罗刹族们再是寡不敌众,还是有些用的,最起码,他们是一直在前进的,对方哪怕是一直在努力地调整阵型,让更多的人堵在他们前方,但大军调动,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你一个念头,人就直接开始行动,临时传达命令,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让整个队伍做出反应的,故而一层防御破了,或者敌人转向了,他们不可能立即换方向堆上来,而曹焱一下子连破五层盾墙,现在已经快到了敌人队伍的末尾了。
“杀!”
他手持宝剑,与紧跟身后的剩余的十三骑一齐朝前冲杀而去。
正在这时,突然从侧面刺来一矛,其角度之刁钻,用心之狠毒,都可谓是极致,若是在寻常时候,他其实也能够反应得过来,伸出宝剑将其砍断,但这种时候,实在是因为精神和**都已经快到极限了,眼睛看见了,反应却是慢了半拍,还未等他做出反应,这一矛便直接扎穿了躲闪不及的火神子的脖颈。
“小火!”
曹焱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眼圆瞪,一扭头,神色狰狞无比,发狠似地砍断了那该死的矛杆,还未等他杀了那可恶的卫国士兵,一直对他言听计从,收敛了自己野性的火神子,平身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不与他配合,而是使劲浑身的力气,奋力一跃,竟然是超出了它这辈子的极限。
一下跃出,什么针对骑兵的盾墙,什么锋利无匹的长矛,通通都落在了下面,四周无数的卫国士兵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的脑袋都随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场面而齐刷刷地划出了一个弧线,甚至都忘记了手头的事情,看起来竟然有几丝滑稽。
而等火神子撒着饱含它生命力的精血,四蹄重新落地之后,曹焱再抬头向前望去,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为之一清,一片空旷的草原已经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再无盾墙,再无长矛,再无旌旗,再无敌人!
竟是真的被他给杀出了重围,完成了这不可思议的壮举!
“咻!”
下一刻,却见一道箭矢从背后飞来,原来是有人眼看竟然被他跑掉,心中激愤,当下再也顾不得呼延实的命令了,直接张弓搭箭,就是狠狠地一箭射出,一直抱着曹焱的伊华沙恰好抬头,将这一幕看得分明,心中想要抵挡,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主动松开手,跳下马去。
怀中的人儿突然掉下去了,曹焱心中顿时一惊,完全是下意识地俯身低头看去,却是正好躲过了这一箭,只是射中了手臂而已。
顾不得疼痛,他伸出手,满脸焦急之色地朝着伊华沙喊道:“快上来!”
他是火神子的主人,一人一马朝夕相处多年,最是知道彼此的情况,火神子脖颈中了敌人一击,贯穿了颈子,怎么可能还有活路,那一跃,更是已经耗尽了它全身的力气,现在不过是仗着天赋和意志才能够继续奔驰,只盼着能将主人尽量地带离险境罢了,所以他绝不能停下,因为停下来的那一刻,就是小火的死期,他不能辜负小火。
然而,伊华沙背对着他,竟是连头也不回,只是强打起精神,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将军还记得第一天我与你说的话么?”
说完,她便又用罗刹语喊了一遍。
曹焱这才回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天来到燕州的时候,当时伊华沙对他说了一句话,只是他不懂罗刹语,再加上也懒得深究,所以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趴在马上,四周的景物倒退而去,他扭头看向对方的背影,大声喊道:“什么?”
伊华沙手持长鞭,孤身一人面对千军万马,坚定的声音随着风,从远处模模糊糊地飘了过来。
“愿以此身侍将军!”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也命也无常也(八)
在这片茫茫无际,辽阔无边的大草原上,一旦没了马,光凭一个人自己,能够跑多远?
这是呼延实骑在马上一路追击的时候,问自己副官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恣意笑容。m.www.uu234.net
是啊,在这片草原之上,唯一能供人躲藏的地方,不过就是那些齐腰深的草丛罢了,虽然看似了无痕迹,但在大军的围剿搜索之下,人又能够藏多久呢?
只要确定了具体的范围,想要找到对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呼延实可不觉得对方有自己当初的能耐,能够懂得精妙的潜藏之法,再加上那么好的运气逃走,更何况,对方当时也没有跟自己现在一样,可以动用如此多的手下参与大范围的寻找。
而这一边,曹焱在匆匆告别了已经咽气的火神子之后,身心皆受到了重创,站起身时,只觉此生从未有过如此伤心的时候。
他自小便是一个孤儿,所以对于感情,向来都是极度克制的,但对于那些真正走入自己内心的人,却又是极其重视的,小火是他养大的,与他朝夕相处,已经陪伴他多年,可今天就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导致遭受横祸,这不亚于是自己的亲儿子死在了对方手上,而那个在最后关头,向自己表达了内心爱意的罗刹族女人,要说他对她一点都没感情,却不尽然,孤男寡女相处这些时日,而且彼此又有同袍之谊,岂能不动情?
他不过是一直在压抑自己罢了,可伊华沙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对他而言,真是一种绞心般的疼痛。
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为了不拖累自己,主动下去,孤身面对敌方千军万马,且不说她最后愿不愿意投降,就算她愿意投降,难道对方就会接受么?
不会的。
曹焱心思紊乱无比,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都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捂着受伤的肩膀,倒抓着剑,整个人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在驱使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过其实他身上的伤势还不算特别严重,其中最影响战力的,也就是这一箭罢了,换句话说,他还有一战之力,只不过心乱了罢了。
身后,远远的,从呼啸而来的风声中,他又听到了一阵催命般的马蹄声,他惊醒过来,这才想起,呼延实手下,还有不少骑兵,自己若是就这样一直漫无目的地向前跑的话,脚程不如人家,他必定是跑不掉的。
想到这,他一下子就从痛苦之中冷静了下来,先是左右看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找了一块草地更为茂盛的地方,迅速地走了过去,然后直接趴下,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在了里面。
在他背后的不远处,呼延实带着手下的大军,也是一路紧追而至,丝毫没想过要给曹焱喘息的机会。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副官突然一指远处的马尸,惊呼道:“将军您看!”
呼延实闻言,赶紧扭头望去,见是火神子的尸体,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惜了一匹好马。”
如此神驹,他身为军中之人,见之心喜,是必然的,而且有道是好马配好鞍,如此神勇的将军,自然也该配上一匹好马才行,一旦缺了这匹神驹,那小子的战斗力也会下降不少,而且他亦是知道的,在战场之上,尤其是对于骑兵而言,马与人都是一体的,心念互相沟通,性命互相交托,有些人对马比对自己的老婆都亲,你将他的马杀了,他又如何能不恨你呢?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地找到他,想到这,呼延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催促道:“追吧,马尸在此,他跑不远。”
那副官精神也是一振,赶紧答应道:“是,将军!”
见他一副兴奋的样子,心中忧虑的呼延实,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记住了,一定要生擒!”
那人也是马上抱拳答应道:“是!”
只不过,眼前都是齐腰深的茂密草丛,一般的野兽都能藏住,更何况是人呢,能怎么找,手下又没有嗅觉灵敏的猎犬帮助,那便只能靠一寸一寸地往前面搜这种笨办法了,但他们能够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对方一定就在这一片草地里,因为一旦人站起来跑,是肯定要被发现的。
这边曹焱安安静静地趴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他看不见人,便只能通过听声音来判断敌人的位置。
近了,近了,耳边传来的马蹄踩过草丛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他的呼吸声,也随之下意识地收敛了起来,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耳听得草丛被兵器拨动的声音就在附近,曹焱心下一沉,一下子从自己藏身的草丛之中跃起,宝剑寒光一闪,一剑斜劈,将那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敌人迅速地斩落马下,然后直接踩着镫子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直接向前冲去,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发现他了!”
“追!”
“快!”
“快追!”
只可惜,他算计的再好,但这边他才刚刚劫马而逃,还没跑出太远,下一刻便听得胯下的马儿突然哀鸣一声,双腿一软,将他整个人直接给丢了出去。
原来人家也一直就在暗中防备着他这一招,见他杀人夺马后,马上便有人眼疾手快,瞄准了位置,朝着底下丢出了一个绳套,两边都绑着圆球,一下飞出之后,在马腿上一缠,打了个结,战马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跌倒在地,将马上的人也丢了下去。
曹焱一时不察,抓着宝剑,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去了冲力,灰头土脸,一身的草碎,却丝毫不敢耽搁,只能继续站起身往前跑。
后方的敌人也在兴奋地高喝着。
“还跑什么呢?投降吧,你跑不掉的!”
“停下吧!”
“速速受降,饶你不死!”
“快停下!不然我放箭了!”
曹焱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咬牙,猛地转过身来,手持宝剑,看着面前勒马停步,然后渐渐朝着自己围过来的敌人们,大喝道:“哪个不怕死的,上来便是!”
见他身陷绝境,竟然还敢如此猖狂,当下便有人直接策马上前,手持长枪,直接一枪朝着这边刺来。
曹焱一个闪身,敏捷地躲过后,一剑利落地砍断枪杆,然后合身撞在旁边的马头上,竟然直接将其给撞了个踉跄,带着自己的主人一起往旁边栽倒过去。
“哎!”
那人发出一声惊呼。
“噗!”
可就在下一刻,曹焱直接踏步上前,一剑封喉,夺其性命。
这一场变故,再度威慑住了面前的敌人,也就是这下,他们才终于醒转过来,眼前这人,可不是可以任凭他们揉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头实实在在的蛟龙,若是再大意,下场便如刚才那人一样。
但不主动上去打,有呼延实的命令,他们也不好在远处射箭攻击,可仍然有办法,却见后面有数十骑一起拍马过来,瞅准时机,一齐丢出了手里的绳索,往他身上套去。
曹焱眼睛一瞪,知道对方什么打算,当下手持宝剑,舞了个剑花,一边后退,一边来回乱挑,没几下,竟然将飞过来的绳索全部砍断。
也不知他手里握着的这是什么神兵,竟然锋利如斯。
“再来啊!”
眼看敌人再度无功而返,他肆意地大声咆哮着,表情狰狞,仿佛用尽了全力,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只是为了宣泄罢了。
想不到自己踌躇满志地带兵出来,本以为可以一举建功,名扬南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却不想出师未捷,还未做出太大的成绩,便因为一时失策,导致身陷囹圄,手下士兵尽皆阵亡,连带着自己,都已经落到了如此境地,想来今天自己是逃不掉了,壮志未酬,便要英年早逝,他无非是心中有很多郁结罢了。
但只要对方有一人冲上来,他便杀一人,有两人冲上来,他便杀两人。
总之,只要多杀一人,他便能够多赚一人,仅此而已。
不消片刻,马的尸体,人的尸体,便渐渐地堆积成了一座可怕的小山丘,而他,曹焱,就挺直了身子,满脸傲然之色地站在这座山丘上,仿佛那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王座。
眼下他浑身都是鲜血,处处皆是皮肉外翻的伤口,那柄原本锋利无匹的宝剑,竟然已经被折断,这时候的他,其实不过是拿着缴获的敌人的刀在胡乱挥舞罢了,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视线都已经开始渐渐地模糊起来,只是靠着背后那柄先前便插在尸体堆里的长枪才能够勉强站起罢了。
他还在叫嚣着。
“再来,再来!”
沦落至此,以一敌百,仍然杀了数十人,如此猛将,简直就是世所罕见!
呼延实下了马,从远处缓缓而来,看着高处浑身浴血的曹焱,忍不住沉声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何人?”
先前曹焱虽然在阵前自报名号,但呼延实当时离得远,却是并未听清。
曹焱柱刀而立,看着底下包围过来的人,惨笑道:“真是时也命也,当初我没能杀的了你,今日却要被你所杀了!”
呼延实闻言,顿时皱眉道:“你这又是何苦?你还有大好的未来,只要你今日肯放下刀,归顺我大卫,我保证你未来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曹焱张嘴吐出了一口血水,挑衅地道:“如果你我交换,我要你投降我大凉,难道你肯吗?”
呼延实摇了摇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不愿杀你,而且你自己呢,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你就愿意这样去死么?就为了一个即将灭亡的国家?”
“还是来吧。”曹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再度双手持刀,孤身面对四周靠上来的众人,平静道,“多说无益。”
呼延实垂下头,将手高高举起,却迟迟不愿放下。
因为这样的年轻人,他真是不愿意杀。
可两国交战,谁又能说得清对错呢?
站在尸体堆上的曹焱,轻轻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想让自己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喘着粗气,身子都在抖,那可怜的样子,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
他看着远处碧蓝如洗的天空,神色无比的平静。
临死之前,他不过有些遗憾罢了。
还能杀几个?
或许一个都不行了。
自己还没能坐上大将军之位。
自己还没能跟那位同龄人交过手。
自己还没能去看过海,听说海州的风景之美,简直让人流连忘返。
只要能够翻过那座大山,背后还有更好的风景啊,只是自己都看不到了。
曹焱呀曹焱,你还是要死在自己的傲慢上了。
他垂下脑袋,颇有些丧气。
可等了良久,预料之中的一拥而上,乱刀将自己剁为肉糜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耳边的声音过于嘈杂,而他的脑子里也好像有一尊雷神正在发怒,轰鸣声不断,什么都听不清楚。
可他看清楚了,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清楚到他甚至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幻觉。
大地在震动,他脚下一软,直接跌坐下来。
他握着刀,扬起头,张开嘴,新鲜的空气鱼贯而入,他在笑,放肆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处,一杆大旗迎风飘扬,上书一个矫若游龙般的“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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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也一直在想,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始下一卷,今天决定了,就在这一章,因为整个战争走向的转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