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九)
一杆亮银色的宣花大斧,就单看那样子,也不知重达多少斤,这本不该是普通铁匠铺能买到,或者说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或许它的主人曾也是个了不得的将种豪门子弟,祖上也曾光耀四方,只是后来中落,变卖了一切家业抵债,却独独留下了这一杆家传的大斧,将之握在手中,便好似握住了全世界,行走四方,虽是餐风饮露,却也快活逍遥,也或许它现在的主人就是个普通的马匪,只是侥幸劫道暗算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狠心夺去了他家传的大斧与技艺,也未留得他的性命,至此远走大漠,纵横一方。www.uu234.net
无论如何,这杆大斧被那胖子握在手中,呼和之间,那挥得是虎虎生风,威势十足,左右横劈,便是一扇大铁门立在他的面前,只怕也要被其给拦腰斩断。
事实上,沙场不比江湖,江湖人追求的,多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武学境界,招式的精妙,美观,与自然相映成趣,但纵横在沙场之上的人,大多都是靠着一股先天就有的蛮力对敌,这也是为何江湖人多是青衣仗剑,潇洒至极,而沙场大将则多是肩宽体阔,虎背熊腰,甚至都是以胖子居多,盖因一旦到了大型的沙场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一般人很难发挥出所学招式的精妙之处来,不然为何古往今来厉害出名的大将,其实少有家学渊源者,甚至很多只是屠户,苦力出身呢?
胖子厉害就厉害在力气大,而且耐打,一般的武器打在身上,隔着一层肥肉,根本不会伤害到较为脆弱的内脏,这两人一戟一斧,都是长手的重器,单单舞动起来的威力已是巨大,也亏得是两个蛮子,棋逢对手,才能战在一处,不然换是其他人来了,多半是要被一招直接崩掉武器,束手就擒的。
双方身随器动,你来我往,交错之间,眨眼睛便对了十余招,哥舒翰眼看久攻不下,其实心中也颇为焦躁,他也不傻,在黄沙县跟着学了这么久,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知道己方兵力其实是处于绝对劣势之中,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那是因为其他方面占了些许优势和先机,可眼下若是不能一鼓作气,破开敌阵,骑兵失去了冲力,那很容易深陷敌营,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围杀,任务也就失败了。
当下他心中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一看对面那胖子聚精会神地挥动着武器的样子,便知道他其实也不轻松,毕竟能将几十斤的东西提起来不算难,但是要做到来回挥动,操控着它往敌人的方向落,那就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了,其实别说是他了,就是哥舒翰自己对了几招后也感觉胸闷,浑身发软,这一口气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当下他又是虚晃一枪,逼退对方,同时突然张嘴大喝了一声:“给我死!”
残存的一口气突然泄出,就仿若是平地打了个惊雷,对面那胖子亦是吓得一愣,有些不知所以。
其实两人在对了几招之后,他就没了一开始的锐气,绝学三板斧竟然拿不下对方,就知道对面这个外族汉子也是个难缠的狠角色,这种生死之战,他一直不敢分心,反倒是应付得十分小心,现在陡然听到对方吼了一声,还当是对方要拼命了,这胖子惜命,赶紧就手握大斧准备回防。
胖子心里打算的好,反正自己只要拦下对方,也就够了,又何必跟他拼命呢?
就在这时,突然有异响冒出。
“咻!”
“啪!”
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哥舒翰这个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在战斗中尊重每一个对手,从不爱玩阴招的罗刹族人在黄沙县的这些日子里,其他的没学会太多,甚至就连口音都不标准,但一是改变了些许心态,懂得运用一些基础的战术辅助取胜了,二是从顾玄手中学到了一手飞石之术,赶巧沙漠边上石头多,每日照着墙壁勤加练习,那当得上“闻鸡起舞”四个字,现在也终于是小有成就,可以说是指哪打哪了,刚才眼看久攻不下,灵光乍现,也就想到了一个阴损的法子来取胜。
先是突然发出一声吼叫,吓得对方分心,然后再趁着换气的一瞬间,他手指微微一屈,一弹,将藏在腰间的一块石头飞射而出,对面那胖子眼见突然有一个东西携带着风声飞来,在大漠里待了这么多年的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暗器,吓得是赶紧立起了手中的大斧,以宽面大斧作为遮挡,那样子看起来就仿佛是用一面银色的扇子挡在了前面,而刚才那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便是由石头撞击在了斧面上所发出的。
然而当他顺利地抵挡住了对方的偷袭之后,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紧接着耳朵突然一动,又听到一阵险恶的风声袭来,这胖子也是警觉无比,赶紧提气换招,看也不看,当然,仓促之下,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下意识地拿起斧头便斜劈而出,他想的是攻敌必救,以此来化解这最为危险的攻势,而后知道对方的手段后,也就好打多了。
却不想,哥舒翰趁着对方以斧遮面,抵挡飞石,从而看不清前方事物的瞬间,一杆大戟同样以飞石之术的手法投掷而出,虽然不如直接前捅来得杀伤力更大,奈何对方现在空门大开,身上又不如他有铠甲防御,这一戟直直地插了进去,没入对方肚中少说也有七寸。
在这把大戟飞出的那一瞬间,其实就是决生死的时候了,所谓孤注一掷,说的也就是这种情况,想这两人,原本你来我往,其实还能斗个旗鼓相当,可现在一方没了武器,又岂能是另外一人的对手呢?
奈何这胖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因为看不清东西,却是按照本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这也说不上是他的选择错误,而是阴差阳错,命数如此。
如果他先前没有用大斧遮面,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飞戟抛来,必然是以斧回挡,敲开射来的飞戟,到时候最多因为距离太近而受点轻伤,但只要追上去,对方没了武器,自己一斧就可以将对方分尸了,现在棋差一招,却是反倒是送了性命。
奈何,奈何,时也?命也!
反观对面的哥舒翰,在抛出大戟的那一瞬间,就仿若神助一般,已经在马背上直接躺倒,下一刻,一斧头直接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瞬间就将鼻子的表皮削去了一层,虽然有血液冒出,但终归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影响不了什么。
再看对手,一斧落空后,已经知道不妙,下一息,肚子上挨了一戟,大呼一声“吾命休矣”,整个人便直接栽倒了下去,再没能爬得起来。
与此同时,对面也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哎呀,潘三斧倒啦!”
“逃吧!”
“该死的!谁敢逃!”
“扯呼!”
“快!”
“弟兄们,扯呼!”
一看自己这边唯一的好手还没能撑上五十息,便已经颓然坠地,再见对面那个黑脸汉子又伸手拔出大戟,再度朝着自己这边杀来,其他人知道他不好惹,又哪儿还敢继续抵挡,纷纷作鸟兽散。
也活该他们倒霉,当初吴珩派人去黄沙县刺杀陆议,偏偏就遇到了南地第一人冯?晟,当时马匪里的好手就基本上折了个干净,这时候真是想挡都挡不住了。
也唯有蜉蝣的人,亦或是极度忠诚李胜邪的一些人,还在尽力的大声呼喊着叫回其他人,可大难临头,谁还会理他们,现在就是杀人立威都不好使了,这其实就是以马匪们为手下的坏处所在,这帮人从不知道“死战”两个字怎么写,只要能活命,谁管你!
正在这时,头顶突然又是一声哀鸣响起,一道黑影从天空直直坠落下来,没几下就掉在了地上,直接摔成了一滩烂肉,却是刚才正与那只凶悍的灰隼战斗的苍鹰,奈何也是不敌对方,先是被啄瞎了双眼,而后又被抓烂了翅膀的筋骨,扑腾不起来,直接摔在了地上死了。
其他人眼看此情此景,更觉得是天助对方,此刻大势已去,跑的那是更加迅速,拦都拦不住。
另外一边,已经从城墙的破口处进到了城里的李胜邪,这时候也带着人跑到了正在被众人围住责难,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摩天高锡的身边。
摩天高锡眼见对方赶到,顿时也惊喜地喊道:“您是卫国使者!”
他曾经与老人和弟弟摩罗贝提一起去参加过毒蝎部落举办的宴会,也就是那时候李胜邪第一次提出了三方合并的建议,而且对方高居三位大酋长的中央,他印象很深,而后又跟对方手下接触过,一起向大酋长下过毒,摩天高锡自然是认得他。
李胜邪点了点头,道:“是我!”
他也有些惊讶,对面这傻子,竟然就这样把大酋长给杀了,想那大酋长,没死在他这个外人的手上,反倒是死在了自己亲人的手上,这可真是讽刺,早知道如此简单,早该让这小子干脆点下手,也就省得今天出这种事。
摩天高锡看到自己的援手来了,胆气顿时也足了不少,当下脸色瞬间变得凶恶起来,指着其他人喊道 :“使者,让你的人帮我平定叛乱,待我坐上大酋长之位,一定全力支持你!”
李胜邪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呼喊声,忍不住往那边一看,正看到那胖子已经身死,其他人作鸟兽散的场景,眼眶一红,差点恨得咬碎了牙齿。
这帮该死的凉国人,既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受尽了苦楚,现在竟然还要来坏自己的好事,真是该死!
以他癫狂的性子,本想直接回身率人展开冲杀,但眼看这边的队伍已经被冲散,深知马匪秉性的他明白,这仗,暂时是打不下去了,当下赶紧一抓旁边摩天高锡的手,沉声道:“跟我走!”
“走?”摩天高锡这时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仍然在做着他的大酋长之梦,“去哪儿?我是大酋长!”
李胜邪看傻子一样地斜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多说什么,往旁边使了个眼色,站在摩天高锡背后的人直接一个手刀砍在了他的后颈处,然后抓着他就往外跑。
趁着手下人还在跟对方纠缠,李胜邪也没管其他,赶紧跟真正忠于他的这批人迅速地打开了了一条路离开了。
当断则断,这是吴珩曾经教给他的道理,有时候明知事不可为,就得及时止损,做出交换,既然这次他已经失败了,那就得把摩天高锡这个人握在手里带回去,不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败亏输,赔了夫人又折兵。
只要有这个人,他李胜邪就还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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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里李胜邪是会说罗刹语的,上一章的错误已经更正。
生了点病,不能久坐,一天一章,真的见谅。
第九十三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十)
稍微带人追杀了一阵,与城里鬼鹫部落的战士们合力驱逐掉了这帮外来的不速之客后,哥舒翰没有跟得太深,眼看这些逃兵们大多已经翻过了沙丘,暂时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后,害怕有埋伏的他赶紧下令回撤,然后又吩咐着手下人开始在城外清点损失,打扫战场。www.uu234.net
他这次从黄沙县所带出的八百人虽然都是号称精锐,但实际上他们的战斗经验并不多,刚才一起从沙丘上一往无前地往下冲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对面乌压压的一群人,其实心里都在打鼓,甚至很多人都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很难完完整整地回去了,只是身在营中,这种丧气话说不出口,却不想,最后靠着将军的神勇,以及他们互相的配合,竟然一鼓作气,将数倍于几的敌人们给打败了,尤其是追杀的时候,要说他们这些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们不兴奋,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最初的那一阵兴奋过后,接下来的就是悲伤了,到底这些纵横大漠多年的马匪们又不是田地里种的韭菜,哪儿是说割就割的,虽然他们成功地打跑了对方,但一番清点过后才发现其实己方也折了六十余个,受伤的更是不少,尤其部分人的伤势很重,熬不熬的过去,都还得看天。
当然,这亦是一支真正的军队所必经的蜕变的过程,如蝴蝶破茧,哪怕再是艰难,也得拼尽全力地熬过去,不然就得憋屈地闷死在壳里。
哪怕这些人平日里训练得再好,对自己的要求再是严格,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真正上了战场之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突发情况,尤其很多事是完全预料不到的,都得临时想出法子应对。
圣人有句话说的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些事,不做,永远不知道多难。
不光是他们,而是对于大多数军队而言,都是打一场仗换一部分新血进来,一支万人的队伍,经过几场惨烈的厮杀后,能从一开始打到最后的老兵,能剩下一百个都不错了。
所以无怪老兵们都是各位将军的心头宝,因为他们同时也是整支军队的定心丸,他们都已经见惯了生死,不是变得麻木,只是都知道一旦到了战场上,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增加自己和同袍们的生还几率,这一点,是极其重要的。
就连享誉南地的沥血军,辗转作战多年,哪怕是由常定方作为指挥,可从建军之初,再到最后燕然湖一役的时候,已经就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了。
不过只要能扛得住牺牲,一支军队一定是越打越厉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哥舒翰作为一个嘴笨的罗刹族人,担任此次行动的主帅,看着手下人失落的样子,心里堵得慌,却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就只能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安静地等待着鬼鹫部落的人出来迎接自己。
短暂的平静中,城墙内外,都隐约传出了压抑的哭泣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性命相交的同袍,朝夕相处的亲人被人杀死,天人永隔,他们又怎么能不伤心呢,哪怕是罗刹族,也是人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整个部落能主事的人里,大酋长已经死了,尸首分离,两个少酋长,摩天高锡直接跑了,而另外一个摩罗贝提还没回来,现在能被推出来主持部落事物,能服众的,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常年居住在神殿里,几乎不问世事的神官了。
哥舒翰重重地敲打着胸口的铠甲,发出巨大的响声,以此来向对方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利古。”
每个成了气候的部落里都有神官,打扮更是大同小异,都喜欢带着号称能够接收到神灵讯息的鸟羽冠冕,他自然能轻松地一眼认出。
年迈的神官神色淡漠,似乎对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作是答应了,然而,旁边突然有人忍不住惊呼道:“你不是恐蜥部落的哥舒翰吗?”
苍鹰部落等六个部落本也是被三大部落所统辖的,每年要上缴规定好的税收的时候,都得派人送来,而且人还不能少,省得中途被那帮马匪截了和,作为恐蜥部落少酋长的哥舒翰自然也亲自来过鬼鹫部落不少次了,这时候被人认出很正常。
哥舒翰神色坦然,只是朝着对方点了点头,答应道:“不错,就是我。”
老神官的眼睛微微一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他沉声道:“你已经归顺了凉国人?”
神官一般不参与族里的决策,所以他对于大漠最近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熟悉。
哥舒翰闻言,当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家王爷心怀天下,对于各族百姓,皆是一视同仁,从未偏颇,更何况他不管是手段,还是武力,都远在我之上,向这样的人臣服,我认为对我们部落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话说的太直,对面其他人微微一噎,但是心下戚戚,琢磨半天,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不说人各有志吧,但大酋长先前也曾经把凉国人奉为座上宾,甚至还让对方带走了一个继承者,那明摆着是要与对方结盟的,大家现在暂时也算一方的人。
但总归对方曾经只是下人,而且还是自己家的下人,说白了,在鬼鹫部落的人看来,曾经的恐蜥部落就与普通的奴隶并无区别,都是他们的私产,所以六大部落的叛逃,再到后来成立了一个“伽罗汗国”,方方面面都把他们三大部落的人得罪死了,当时他们可谓是群情激奋,只是被大酋长给强行压了下来而已。
可现在眼看部落处于危难之时,却是被对方所救,这两边矛盾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曾经的下人了。
最后还是哥舒翰自己打破了尴尬,抱拳道:“我是奉陆大人的命令,特意前来拜见大酋长的,不知你们能否让我进去?”
一看他那熟门熟路的外族礼节,其他人心中都隐生愤怒,可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的脸色又不约而同都是一暗。
统治了整个部落几十年的大酋长,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竟然就这样凄惨地死了,再加上留下的这些人,本也是支持摩罗贝提和曾经的大酋长的,此刻又焉能不伤心呢?
在罗刹族内这种以力为尊的世界里,竟然让一个年老体衰的老人统治了他们这么久,而且当他去世的时候,竟然让族人如此伤心难过,不得不说,老人是成功的,他对鬼鹫部落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那个叛徒!”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必须杀了他们!”
“为大酋长报仇!”
“对!”
也不知道是谁忍不住提了第一句,总之一下子就激起了其他所有人的愤怒,若不是象征着神灵的神官还在这里,这些冲动的汉子们说不准真的就要上马追赶了。
这边的哥舒翰耐心地等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鬼鹫部落的大酋长竟然死了,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首先大酋长能够掌控整个部落的民心,而且对方也是向着凉国的,现在大酋长突然死了,失去了控制的部落还不知道又多少野心家要冒出来了,他一个外人,而且投靠了凉国本就被本族人所厌恶排斥,更加不想卷入这场浑水之中,想到这,他赶紧道:“对于大酋长的死,我很抱歉,但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那我就必须得去找陆先生复命了。”
他话音刚落,正欲离开,突然又有人喊道:“哥舒翰,少酋长他们去了贪狼部落,几天过后就会回来了,你可以留在这里等他们。”
这人也是难得的聪明人,知道现在部落内部空虚,便想借机留下对方帮助己方镇守在此,防备敌人再度突袭。
听他这样说后,哥舒翰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是赶紧跑去找陆大人,还是留在这里等待对方回来。
最后还是年迈的神官说了一句话,才终于将他留了下来。
“大酋长的直系血亲里,有资格继承大酋长之位的,一共只有两个,一个是摩天高锡,另外一个是摩罗贝提少酋长,现在摩天高锡已经背叛了部落,那大酋长之位就只能是摩罗贝提的,他之前跟那个凉国人一起离开了,你如果现在离开去找他们的话,如果错过了,其实也是白跑一趟。”
沙漠广袤,地图都在脑子里,回来的路线的确不止一个,更何况大漠里天气突变,或许今天突然有沙暴,也就绕一下路,要是正好错过了,确实是要白跑一趟,而且这句话也给哥舒翰喂下了一颗定心丸,既然能够继承大酋长之位的人只有一个,而且已经倒向了凉国,他就不信还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害了他们。
尤其是他一转头,看到身后的士兵们不少身上都带着伤,要是自己一意孤行离开,可能很多人都得死在路上,所以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当下一挥手道:“走,入城!”
第九十四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十一)
在鬼鹫部落地位崇高的老神官的带领下,哥舒翰思虑良久后,最终还是决定在今夜带人入城。顶 点 X 23 U S好在这一次,他所代表的,不再是曾在鬼鹫部落的人面前,畏畏缩缩,地位等同奴隶的恐蜥部落,而是堂堂正正地代表着一位大凉实权王爷的意志,所以这次无人胆敢怠慢他,反倒是带着一丝刻意的讨好,这种两极分化的待遇差距,顿时又更加深了他对于伽罗汗国,对于大凉的归属感。
很多时候,知不知足,往往在于比没比较,在没见过光之前,谁都不会觉得黑暗难熬,吃着馒头的人不再满足,一定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有人正在吃山珍海味。
他哥舒翰这次,既是拯救鬼鹫部落于危难之中的大恩人,又沾了陆议先前在这里留下的余光,其中滋味,自然是当事人才知道了。
作为已经统治了整个罗刹族上百年的三大部落之一,四处搜刮,这底蕴还是非其他人能比的,最简单的体现就是在食物上,对于客人,他们毫不吝啬,美酒,美食,水果,一盘一盘地端上来,应有尽有,若非哥舒翰自己警醒,一方面害怕被对方下毒,另外一方面又害怕那些敌人再度来攻,所以特意约束了手下人不能放纵,不然换一个人面对这酒池肉林,只怕已经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若不是在黄沙县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他哥舒翰这次是绝不可能有毅力接连拒绝十余位美人的主动投怀送抱。
宾主尽欢的晚宴过后,气氛很快就低落了下来,因为他们要开始处理这次战斗的死者了,这自然又引得不少人暗自垂泪。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间常事,皆是命也,待得终于处理完了这些事,便已经是明月高悬的深夜了,刚刚经历了战火洗礼的人们,卸下一身疲累,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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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一夜,明月渐隐,大日初生,时间转眼间就到了第二日。
多亏罗刹族的人既不会,也没那条件酿造出特别烈的酒,所以哪怕昨夜喝掉的酒坛能堆满整整三间屋子,却依然没有影响到第二天的事情,事实上,从昨天夜里开始,城墙上就已经有人进行轮守了。
时间一直到了正午,太阳爬上高空,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城墙之上,突然有人惊呼道:“快看,来人了!”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部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有十余骑,正从远方的沙丘上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队伍十分分散,马上的人都矮着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昨天才刚挨了一顿打,今天他们哪儿还敢出去,慌慌张张地叫了一些人过来壮胆后,一个个就这样神情紧张地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等待着对方靠近。
就这样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马儿们才终于是跑到了城墙底下,上面的士兵们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往底下一看,却见底下马背上的人几乎个个带伤,浑身都是血,面朝下趴着,生死不知。
不过出于谨慎,害怕是敌人的奸计,他们还是又在城墙上焦急地等了一会儿,互相商量着办法,结果突然就见到最前面的那个人,直接从马背上给掉了下来,马儿也打了个响鼻,有些焦躁地踏着步。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底下这人面朝天空,眉头紧锁,满身的血污,看起来似乎是受了不少的伤,已经昏迷了。
众人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陡然间,有人大喊道:“哎呀,这不是少酋长吗?”
倒在地上的这位,光看脸,不是少酋长摩罗贝提又能是谁呢?
毕竟在他们这些人的想法里,摩天高锡这个叛徒昨天才灰溜溜地逃走,这时候又怎么可能有胆子再跑回来送死呢?
既然是少酋长回来了,而且还是唯一能够大酋长之位的少酋长,他们又岂能放他在外面接受烈日的曝晒呢?
当下这帮人顾不得其他,赶紧一个个开门跑了出去,呼喊间,合力将倒在地上的摩罗贝提,还有另外十几个趴在马背上的人都给一起抬了进来。
小心将对方放在了屋子后面的阴凉处,又有人马上找来碗装了水,直接一下泼在了对方的脸上。
摩罗贝提眼皮子突然眨巴了几下,然后猛然睁开,接着一下子从地上翻身站起,弓着背,好似一头发怒的豹子,充满了危险性,他神色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不住地打量着。
转瞬间,他眼睛突然又瞪大了一圈,左右四顾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惊呼道:“是你们!是你们!太好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其他人被他这一连串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这时候赶紧问道:“少酋长,出什么事了?”
摩罗贝提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一把拉过了一个人的手,焦急地说道:“赶紧带我去见大酋长,快!”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周围的士兵们眼神顿时一暗,此刻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挪不动脚步。
摩罗贝提见状,突然浑身一抖,愣愣地看着众人,眉头慢慢皱起,好半天,他才终于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族里。。。。。。出什么大事了么?”
大风刮过,无人应声。
摩罗贝提也没有再问,双方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后,还是有人硬着头皮站出来回答道:“少酋长,昨天您刚走不久,卫国人就跑来了,他们,他们杀了大酋长。”
旁边有人接口道:“利古已经为大酋长举行了天葬。。。。。。”
所谓天葬,就是将尸体弃之荒野,因为婆罗娜族是黄沙之子,生于大漠,自然就该葬于大漠,生性最爱掠夺的他们,死后反而希望自己能够回归自然,将血肉奉献给沙漠里的生灵,灵魂随着风升入天国,永远地服侍万物的创造者,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
摩罗贝提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好像是被一柄重锤给砸中了脑子,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身子摇晃了两下,差点直接又倒了下去,最后还是旁边的人机灵,赶紧上前扶住他,才没有倒下。
“带我去见利古,快。。。。。。”
既然是未来的大酋长发令,其他人也不敢怠慢,马上一起过来,搀扶着他往神官所居住的地方走去,同时也召来了其他人代为照顾那些跟着摩罗贝提一起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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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哥舒翰放下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位新来的蓝先生特意嘱咐他阅读的,专门用作识字的《千字文》,沉声道:“进来吧!”
得到命令后,外面跑进来了一个黑脸汉子,他脱去了黄沙县士兵统一穿的制式衣服,换上了一套罗刹族人喜欢的,方便行动的战裙,在外面走动,如果不认真看,其实还真不知道他是伽罗汗国来的外人。
“将军,外面突然来了一伙人,被部落里的人带着,看样子,是去神官在的地方了。”
哥舒翰闻言,马上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是什么人?”
这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无奈道:“离得远,再说我也不认识。”
哥舒翰吐了口气,没有责难对方,反倒是轻轻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低头犹豫了一下,因为自己这边的,怎么说都是外人,人家的事情他也不好过问,但身在这种地方,他又不得不处处小心一些,不然出了事没法回去交代,想了又想,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陆议之前想的倒是好,王爷现在手下的谋士一共有三个,就算他远走沙海,之后其他两个也可以随时再分一个去其他地方办事,届时只需再留下一个人镇守在黄沙县就行了,更何况自家王爷又不是傻子,相反,他的能力,远在一般人之上,只是因为尚且年轻,还需磨砺罢了。
只可惜,所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这一走,顾玄却不好意思直接用蓝云轩,毕竟人家一直自称是虎贲军人,又没说要归顺你,他既然想靠着恩情,自然而然地收下对方,就不可能在现在就当臣子一样地随意调遣人家。
刨去了一个蓝云轩后,也就一个史杜尔勉强可用,奈何老人这些日子突然病了,长途颠婆怕是不行了,所以这才让哥舒翰一个武将孤身前来,不然若是有史杜尔陪同,这时候能够帮其分析局势的话,也会让哥舒翰安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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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还未等到哥舒翰想好之后该怎么办,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来人没有打招呼,直接就推门而入,好在罗刹族里本来也不在乎这些没用的规矩,更何况人家是这里的主人,哥舒翰也没有动怒。
两人刚一见面,换了一身衣服,擦去了身上血污,敷好了药的摩罗贝提便主动上前自我介绍道:“你兴许也见过我,我是摩罗贝提,是部落的少酋长,这次你救了我们鬼鹫部落,这份恩情,我会记住的。”
哥舒翰眉头一挑,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整件事的原委,也明白眼前这位和他们凉国的关系,更知道现在他就要继承鬼鹫部落的大酋长之位了,但最关键的是,对方这时候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碰碰碰!”
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哥舒翰只是重重地敲打着胸口,大声道:“我是奉陆大人的命令来的,我们凉国,愿意与鬼鹫部落结为最坚定的盟友,哥舒翰,见过大酋长!”
摩罗贝提闻言,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瞬间又消失了,他板着脸,点了点头后,用一种沉重的语气道:“是的,是的,我也很尊敬陆大人,但现在出了大事了!”
哥舒翰心中一抖,赶紧追问道:“什么事?”
摩罗贝提叹了口气,有些悲伤地道:“唉,我们出去后,走到了夜里,突然遭到了敌人的埋伏,损失很大,而且袭击我们的人我也认出来了,就是贪狼部落的人,在混乱中,我与陆,嗯,陆大人失散了,我不敢去贪狼部落,又找不到他,就想着赶紧回部落找救兵,既然你是陆大人的手下,你赶紧去救他吧!”
哥舒翰一听,心中也变得慌乱了起来,陆议出事,的确影响很大,最起码,足够让他变得六神无主了,他虽然在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对面的摩罗贝提眼看他没说话,继续道:“你真的是陆大人的手下吗?还是担心我在骗你?”
后面的人见状,不想双方起什么冲突,赶紧道:“哥舒翰,我们少酋长不会骗人的。”
“是啊,是啊,还有十多个跟少酋长一起回来的人,也都受了重伤呢。”
“你还是快去救你们的人吧。”
“是啊!”
先前他们一心想把对方留下来,那是因为害怕,没有安全感,可现在主心骨突然回来了,他们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第九十五章 阴阳两面孪生子(十二)
眼前这位即将继承鬼鹫部落大酋长之位的少酋长大人,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再者说这事关陆大人的安危,他哥舒翰区区一个下人,又哪里敢怠慢分毫,当下他也没时间再去细细思考其他的东西,知会一声,便赶紧带着手下人急匆匆地上马离开了。m.www.uu234.net
一行人出了城,便按照摩罗贝提先前指点的方向迅速地策马而去,烈日之下,掀起一片黄沙。
等到人终于走了之后,摩罗贝提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他换了一副沉重的表情,慢吞吞地转过身,停顿了片刻后,才终于抬起头,朝着面前的众人说道:“最让人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就让我们举行大酋长之位的继任仪式吧,我以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万物的创造者,天宫的主宰者,伟大的至高神阿兹?辟5拿?迤鹗模?乙欢峤?柯浯?蚍比儆氩??飧鍪难裕??芍钌褡魑??ぃ ?/p>
其他人闻言,心中震撼无比,只觉得大酋长生前的选择果然没错,这样的酋长,才能真正地带领他们走出困境,众神庇佑,他们感叹了一句后,便纷纷地低下了头,以示恭敬,人群朝着两边自然分开,露出了一个宽敞的通道。
摩罗贝提又赞美了一句神灵后,仰着头,以一种骄傲的姿态,从人群之中行过,朝着神官所居住的神殿而去,在那里,他将接受诸神的祝福,完成大酋长继位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诸神的赐福,则不能算是正式的大酋长,他必须要得到神官和诸神的承认,不过那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总之,这一切都进行的非常之快,哪怕大酋长昨天才刚死,但是新的王便已经诞生了,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同样可以用在这里。
他们,尤其是身处这种困境之中的他们,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为部落的未来,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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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哥舒翰急急忙忙地带着人朝着摩罗贝提先前指点的方向离开后,其实这一路上也在默默地思考着到底哪里有问题。
诚然他的确是被对方传回的消息给乱了心智,但他们罗刹族又向来是最相信直觉的,这件事他其实总觉得有些问题存在,但他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哪怕是一步一步地回忆,他也想不到,这让他有些懊恼,怪不得外族人都说他们蠢,这还真不是没理由的,但要让他现在又马上折返回去,他却也不敢。
说到底,那位陆大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一旦陆大人出了事,谁都承受不起王爷的愤怒,没见阿史纳先前的惨状么,哪怕是他这种人想起来,都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一行七百余人,排成一个小型的方阵,沿着沙丘底部的阴影处行进,这样避开了头顶灼热的日光,才能长久地赶路。
身在路上,哥舒翰忍不住抬起头,用手遮着光线,眯着眼睛,看着澄澈的天空,在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那是王爷特意让他从黄沙县带出来的隼,其实原本也是他们罗刹族的圣物之一。
隼这种猛禽,比老鹰看得更远,它们有着沙漠里最好的眼睛,有它在天空巡游,总会让人觉得安心些许。
就在他低下了头,这样想着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示警声,那是隼的叫声。
哥舒翰脸色顿时一变,自小在大漠里长大,没少跟这种猛禽打交道的他,瞬间就听明白了,这是它发现了敌人的声音,而且对方的数量还不少!
“走!”
出于谨慎,他没有多想,立即停步,调转马头,同时也朝着身后的众人下令,准备先回撤,然后再做打算。
然而,这事情哪里有他想的这么简单。
对方明知道这边有一只隼帮助探明视野,又怎么能不做防备呢,就在哥舒翰下令回撤的一瞬间,两边的黄沙里突然钻出三十几人,他们个个穿着与沙土同样颜色的黄色衣衫,神色冷冽,手里抓着三指粗的麻绳的头,使劲往后一拉,地上瞬间弹起来十多根绳子,马蹄踢到绳子,陡然失去了重心,顿时一下子往前栽倒。
马儿嘶鸣,士兵惊呼,一片慌乱之中,正在转向中的骑兵队一下子人仰马翻,就刚才这一阵,起码摔倒了上百人,不少人甚至是已经被周围的马或者同僚给压死,或者是踩断了腿,现场一片惨烈的景象。
然而这倒不是最关键的,更可怕的是,就这一下,不但是让他们的阵型乱了,而且因为中间的人堆积在了一起,其他人被摔倒的人和马挡着,牵连己身,现在已经来不及后撤了。
靠着十余根绊马绳就轻易地打乱了敌方的阵型后,这三十几人非但没有立刻撤退,反而是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竟然主动挥刀朝着这边冲了过来,看来是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死,也要为之后大部队的到来拖延时间。
哥舒翰眼见此情此景,顿觉大势已去,耳边全是下属的惨叫和慌乱的呼喊,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眼看情况已经危急至此,无法逆转,无论是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还是如何,他总算是做出了眼下最正确的决定。
“二队断后,其他人随我突围!”
在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清楚敌人还有多少后手,所以必须得走,不然很可能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所以哪怕其实很多人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命令,他仍然马上避开了中央的混乱,与少数人朝着旁边绕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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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李胜邪的确是个聪明人,就在失败的当天,他非但没有气馁,反倒是立刻就拟定好了一连串的反攻计划。
让摩天高锡带着一些没有在先前一战露面的人主动跑回去只是第一步,他借着这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的先天优势,特意嘱咐了对方大半夜,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应对的说辞都准备好了,让对方熟记后,才放其离开。
不得不说,由摩天高锡来冒充自己一胞所生的亲弟弟,再加上李胜邪提前为他准备好的说辞,不说天衣无缝,但情急之下,谁能看出区别来呢,哪怕是事后觉得有些蹊跷,那也已经晚了。
不过他们也明白,这件事其实迟早是会暴露的,因为摩罗贝提会回来,哪怕这个世界上除了原本的大酋长和陆议以外,其实没人能真正分清楚他们到底是谁,但别忘了,摩罗贝提身边可是有着上万的证人,那些跟着他一起离开鬼鹫部落,陪同陆议前往贪狼部落的战士们,都可以跑出来证明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所以他必须再施行一个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计划。
先得弄走那个碍事的黑脸汉子,并且还得马上设下埋伏将其杀死,最不济也要将其彻底赶走,不然只要他一回去鬼鹫部落,事情也会露馅,最后才是逼那个唯一能看穿双方身份的人离开,也就是陆议。
李胜邪虽然不认识陆议,但这不妨碍他从摩天高锡的嘴里知道了这个人,也是被他认为是自己这次任务里真正的对手的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冒着大风险,私自联系了远在幽州的许锦棠。
这位幽州兵马大元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为了避嫌,或者说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暗地里做的那些阴损勾当,故而一直居住在幽州府城里,深居简出,几乎就没有出来过,所以他与边军军心的联系,远没有他父亲来的那么强。
在靠着蜀国人和贪狼部落之人的配合下,他从容地调走了两支边军,将其锁死在了边关,甚至之后还直接出手杀了知道的太多的虎贲军统帅,可要想彻底地掌握幽州,或者说幽州军,哪怕是他,也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安抚人心,在各个关键的位置调换上只听命于自己的亲信。
军人,既是最守秩序与规矩的一群人,同时也是最为桀骜的一群人,尤其是常年与外敌作战的边军,更是如此,你要勒令他们不能出战也就罢了,可要一声不吭地换了他们爱戴的上司,甚至可能与敌人有联系和合作,这帮人不闹事才怪了。
况且许锦棠本就不愿作为一个叛臣贼子起兵,他的打算,是要等卫晋两国的联军彻底攻破京城后,再打着靖难勤王的名义率军前往,这样只要顾氏皇族一灭,大凉就是他一家独大,到时候但凡是真正心向凉国,想要复国的人,又怎么不会被他所用呢,毕竟他手里,可是有着毫发未损的“凉国”大军啊!
最不济,他还可以扶持起一个傀儡,比如顾黎这个亲外甥,借着他的名义收敛民心,过些日子,再将顾黎悄悄地杀了,自己名正言顺地继位,岂不美哉?
更何况,一旦他仓促起兵,不说幽州内部的纷争不休,说不定他刚下令,后院马上就起火,就说凉国到时候是会恨这些蛮横的外敌多一些,还是恨自己这个吃里扒外的家贼多一些,届时由他来承受大凉临死前的绝大部分怒火,他的损失太大,最后还怎么跟卫晋两国争雄呢?
他可不愿处心积虑到头来,只是换个主子,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
现在他许锦棠以骑墙之势,站在中间,两边都不敢得罪他,两边都暂时要拉拢他,他借此获得的好处,不是更多么?
所以他一直都在等,他在等一个机会,故而哪怕顾玄先前那么挑衅他,杀了他派去寻人的亲卫军,他都没有想要派兵过去讨个说法,因为他不能,这个情况下,他必须要忍,忍得住,才能得到更多。
可李胜邪在信上阐明了利害,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给黄沙县施加压力,逼得陆议回去,不然一旦大漠沦为大凉之手,整个南地的战局只怕都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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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时隔十余日之后,幽州军再度兵临城下。
乌压压的一群骑兵,看数量最起码也有三万之多,远非当日那稀稀疏疏的数百亲卫可比,这也已经是许锦棠眼下能动用的全部人手了。
城外,群情激奋,在一个有心人的带领下,士兵们齐齐吼了起来。
“交出叛徒!”
“交出叛徒!”
“交出叛徒!”
这些都是虎贲军成员,只是他们被人告知,左将军死于叛徒陆登云和蓝云轩之手,这两人通敌叛国,而且现在就藏在黄沙县里。
虽然大多数人对这个满是漏洞的说法都持怀疑的态度,但左将军的确是死了,而且这两个人也的确是突然消失了,况且大将军还表示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审问陆登云,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们做的,也必然会还他们一个清白。
用一个被提前授意过的人的说法,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我们暂且不知道,但你跑什么呢,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亏得左将军对你二人这么好,眼下不想着退敌之法,竟然自己跑掉了,这算是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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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一言压下三万军
黄沙县的正西方,乌压压的一群骑兵隔着差不多一百丈的距离,结成整齐的方阵,在有心人的带领与鼓动下,正齐声朝着这边厉声大吼。m.www.uu234.net
三万虎贲军,皆是精壮男儿,此刻声传四野,如猛虎啸山林,直惊得头顶的飞鸟都赶紧绕行,不敢从上方经过。
黄沙县南城门一开,身穿天蓝色蟒袍,大袖飘摇的顾玄与身披黑甲,持枪扶刀的靖龙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里面走出,端得是堂堂正正,无所畏惧,两队精悍的卫兵从城内鱼贯而出,在城门口分列两排,随着前方两人的行进而列队站立,于无声中,愈加承托得整个场面变得庄严与肃穆。
此处正是应了那句“无声胜有声”,开始叫的最响的,此刻反倒是变得越加沉默,因为对方视这边数万人如无物,那神情,真正可谓是帝王出游,巡视江山,所见皆俯首。
如此,才能算是先声夺人!
眼看对面终于有人出来了,作为这次领头者的高貉赶紧一挥手,止住了特意提前安排的手下人们的呼喊,然后赶紧一夹马腹,策马上前。
虽说他高貉曾数次与黄沙县这边的人作对,甚至连监视对方的情报工作,都是他一手安排的,但实际上,这才是他与对方的第一次相见罢了。
眼见对方有人主动过来了,靖龙身为扈从,自然拦了上去,一手扶着刀,另外一只手放下了长枪,一指对方,朗声道:“来者何人!”
高貉见状,赶紧勒马驻足,隔着还有一段距离,抱拳道:“在下高貉,虎贲军中人,这次是受了大将军的命令而来,敢问两位可知镇守此地的河东郡王在哪儿,小人有急事想找王爷详谈。”
顾玄神色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场闹剧而动怒,他只是牵动着绳子,徐徐上前,平淡地道:“本王在此,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顾玄哪里还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定然还是因为陆登云和蓝云轩这两人的事情,可于情于理,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说,他都不可能把这两人交出去,只要留住了这二人的心,以后的回报是千百倍的。
离得近了,高貉才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当下微微一愣,因为他实在没想到那位盛名在外的小王爷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方无论是外放的气质还是给人的感觉,都不是易于之辈,一般人见了,难免被其所摄,怔怔得说不出话来,也就是他,常年面对着那样的一个主子,这时候才能保持镇定,想来也是,哪怕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可都在这种边陲苦地磨砺了这么久,而且还做成了这么多大事,这样的人,又岂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他不敢怠慢对方分毫,尤其是礼节方面的,因为这位小王爷的脾气,他是清楚的,之前那数百位大将军的亲卫军过来要人,竟然就被放回去了一个,足见对方的态度和胆识,人家根本就不怕事,管你什么幽州兵马大元帅,照样打你的脸,但他高貉怕死,他可不愿就因为一个任务便白白地丢了性命,况且这位爷无论是官位,还是地位,以及背景,都远在他这种人之上,对方要是以规矩拿人,他主子能怎么救他?
故而他赶紧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顾玄的马前跪倒,神色十分恭敬地朗声道:“小的唤作高貉,是虎贲军中人,可教王爷知道,我们虎贲军的大将军被人给谋害了,这次小人是带军营里的弟兄们来抓回凶手的。。。。。。”
顾玄未等他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他的语气之深沉,压得底下跪着的人又矮了几分。
“哦?找凶手?那你来本王这里做什么?”
高貉心里一沉,顿时把头垂得更低了,暗道一声这小王爷果然不好对付,不管是面对多少人,都不带怯的,不过想想也对,不管怎么说,不管多少人,反正这些其实也都是他们顾家的臣子而已,主子哪儿需要怕呢?
“哎,这个,教王爷知道,据线报,杀害了左将军的凶手就藏身在县城里,小的也只是秉公办事,而且您也知道,咱们边军的情报。。。。。。”
“不用说了。”顾玄摆摆手,第二次打断了对方,而且是一种完全不像再谈的语气道,“这里没什么凶手,你们快回去吧。”
说着,他连看都不看这边,直接调转马头就要离开,却不想,随着高貉打出了一个隐蔽的手势,对面那静默无声的数万人的队伍里,突然有人高声喊道:“难道王爷要包庇凶手吗?”
马上又有人喊道:“交出叛徒!”
高貉心中冷笑,紧接着又有十几个人接连喊了起来,他们这些人躲在人群中,就仿佛是一滴水掉入了河里,表面上显得是微不足道,但却足以煽动起整个队伍一起朝这边发难,所谓是法不责众,你再能,难道还能把这几万人一起杀了?
顾玄转过头,剑眉倒竖,满脸怒色,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闭嘴!”
声音之大,气势之足,足以将对面所有人的声音给一起压了下来,嘈杂的场面瞬间为之一静。
“明知大敌当前,尔等身为边军,领朝廷俸禄,食百姓粮食,不思报效朝廷,为国尽忠,戊守边关,保护百姓,反倒是擅离职守,竟然还敢跑到本王这里来耀武扬威!”
顾玄一扯缰绳,策马上前,一人面对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数万人,浑身的气势,反倒是把对方给压住了,被他如此责骂,竟然无一人敢吭声。
一句话说完,他尤不尽兴,当下伸出手,指着对面所有人继续怒声道,“怎么?你们是要造反吗?啊!许锦棠呢?让他滚出来见我!身为堂堂幽州兵马大元帅,竟然就教出来你们这种目无法纪的兵,他许锦棠真是该死!”
“两地战局这么紧张地时候,他竟然还有脸唆使你们过来找本王的麻烦,他对得起朝廷的重托,对得起他们许家先祖的殷殷期盼吗?素位尸餐,枉顾朝廷恩宠,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还有一点边军的样子吗?怎么,朝廷花了大力气培养你们,就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不思报国,空食军饷,你们有何脸面站在本王的面前?一帮好吃懒做的硕鼠,全部给本王下马!”
对面的数万人鸦雀无声,心中羞愧不已,就连头都下意识地低了下来,这一下,反倒是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给露了出来。
一直站在顾玄身后看他要如何处理的高貉顿时大惊失色。
“王爷,您误会了,我们。。。。。。”
未等他把话说完,靖龙一把刀已经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双眼一瞪,高貉无奈,只能默默地把后面要说的话给收进了肚子里,然后朝着顾玄就地跪倒。
“本王的命令你们不听?”顾玄冷笑一声,然后突然吼道,“你们算是个什么兵?给我下来!”
说着,他竟然直接冲了过去,揪住其中一个闹事者的衣领,一把就将他给从马上丢了下来,后者摔倒了地上,顿时惨叫不止。
“你!”
周围人哪里会想到他会这样动手,一个个惊怒交加,甚至有人已经把腰间的佩刀拔出了寸许。
顾玄顾盼生威,仿若一头身处羊群的猛虎,眼中所见,皆是猎物,毫无一丝畏惧。
“怎么?你们还想跟本王动手不成?跟敌人打不起来,跑来跟本王扳手腕?”
刚才拔刀的人一听,心中无奈,只能又将刀给推了回去,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可能对一位王爷动手,这次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叮嘱过他们了。
最后还是一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想这人应该本就是虎贲军的长官,所以他出来说话也有几分份量,最关键的是,他明显就没有许锦棠手下人说话那样居心叵测。
“请王爷恕罪,我等确实无意冒犯,只是因为愤恨队伍里出了叛徒,这是我们虎贲军的失职,是我们愧对朝廷的重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想亲自清理门户,如此行事,惊扰了王爷,小的愿意代诸位同僚向王爷谢罪。”
说着,他便直接下马,当着众人的面给顾玄磕起了头来。
周围的人有的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眼中终究是有了一股屈辱和愤怒的感觉,同时也有一丝悲凉,谁能想到,事情还未开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且人家骂得也没错,大敌当前,不跟敌人打,跑来打自己人,这是什么道理?
顾玄神色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跪拜叩首,半晌,一直等到此人额头已经见血,才终于将手微微虚抬,平静道:“起来吧。”
底下这人这才起身,因为用力过猛,还摇晃了一下身子,站稳后,仍然低着脑袋,不说话。
顾玄见状,叹了口气,问道:“大家一口一个叛徒,且不说你们说的那两人根本就不在这里,本王就想先问诸位一个问题,左将军被杀的时候,谁在场?”
对面数万人,无人应声。
顾玄等待了片刻,当然,他也知道,当时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在场,再加上他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都知道他不好惹,所以这时候也就不可能有人再敢开口。
“既然你们都不在场,又凭什么笃定谁是凶手呢?”
不等有人以陆登云二人悄悄离开为理由反驳,顾玄马上又用一种讥讽的语气道:“呵,什么凶杀案,其实本王也不清楚,本王只知道幽州边境军情紧急,敌人大军压境,随时可能出击,本王知道燕州战况焦灼,贼人倾尽全力犯我大凉,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本王还知道现在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可本王就不懂了,怎么这个时候,这里却突然跑出来数万闲人来找本王的麻烦?”
这一下,更是无人应声,不少人几度抬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放弃了,大多数人已经没了额初来时的锐气,大多都已经心生退意,甚至是自觉羞愧,只想赶紧回去报销朝廷,上阵杀敌。
“你们有这精力来叨扰本王,还不如再多走几步,直接前去燕州救急。”
顾玄想了想,又道,“本王贵为皇族,仍然选择留在这是非之地处理罗刹族的事情,为国分忧,你们若实在是是闲得慌,可以留下来协助本王,刚好本王差些人手,我想这件事许锦棠也能理解,待一切平定之后,本王回京再将你们还回去便是了。”
高貉越听越是急躁,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王爷,我等其实还有要务在身,这次只是顺道路过,就不打搅了。”
顾玄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朝着对面摇了摇头,十分失望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直接转身回走了。
第九十七章 于细微处观山河
就在以河东郡王顾玄为首的黄沙县一系势力开始着手谋划彻底收服整个罗刹族的时候,外界,也就是整个南地的战局,已经是大变样了。www.uu234.net
燕州境内,卫晋联军珠联璧合,齐头并进,一路南下,气势如虹。
经过了一场精心谋划的血战之后,曾经享誉南地,被晋国人视为不可战胜的沥血军竟然在自家门口被人打了个全军覆没,彻底失去了抵御外敌的能耐,只能暂且黯然退场,燕州双柱,已陨其一,而相对的,一路表现堪称完美的卫国小将谢厚胤也因此而声名大噪,威震南地,风头一时无两。
这场注定会被载入史册,而且一定会被后世的将帅们作为经典范例来学习的奔袭战,让其获得了“小常定方”的美誉,虽然卫国人对此很是不忿,他们认为能够一手导演出全歼常定方旧部的谢将军,实际上已经与常定方是同一个等级的将星,甚至是犹有过之,但观其本人,似乎并未被这些虚名所动,一路下来,仍旧是保持他一贯的风格,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绝不给敌人丝毫的可乘之机。
事实上,当时围剿沥血军的计划虽然是极为成功,但这一是惨胜,他手下的人在那一战中也基本上被悍不畏死的沥血军给打干净了,只不过留下了区区几万人继续供其驱使,二是他自己也负了伤,而且是伤到了内脏,其实情况并不乐观,而后他为了能够继续扩大战果,想要抢时间,提前深入敌后,卡住熊罴军撤退的后路,没有休息太久,先派人通知完了离得最近的尉迟阌执掖移舫獭?/p>
到了预定的地点后,还来不及稳固伤势,他为免有失,执意亲自上阵,入营冲杀,又是一场身心俱疲的大胜后,他最后是被吴珩派来的人给强制召回了主营静养疗伤,其实别说是吴珩了,整个卫国上下,这几十万大军,也都十分担心这位年轻将军的身体,既欣慰于对方的大展神威,制敌先机,同时也害怕他真的成为下一个“常定方”,毕竟英年早逝,总不是什么好事,很多时候,真正能被人记住的,不是流星,而是能够传承百年,千年的雕像。
更何况,后面还有一场真正的,关乎整个南地命运的大战在等着他,那才是他谢厚胤这辈子都在憧憬的大舞台,他又怎能提前退场呢?
再说凉国这边,在知道沥血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他们也明白整个燕州战线等于直接坍塌了一半,事不可为,再想强行将敌人拦在燕州境内,只怕连他们也要被围剿干净,毕竟防线倒了一半,对方等于彻底地解放了束缚,整个燕州草原任凭对方的骑兵驰骋,而这边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付,如果对方绕到后方切断他们的补给线,整个熊罴军就成了大洋之中的孤岛,四面皆敌。
届时,卫晋联军不管是围点打援还是如何,只要将他们围住,然后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这帮燕州汉子到时候自己都扛不住,说不得还会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所以为了保留有生力量继续与对方作战,再加上朝廷的提前通知,熊罴军很快便开始分三路往凉州撤退,虽然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其中一路人还是遇到了围剿,损失惨重,几乎全灭,唯一的好消息是,整个熊罴军四十万人,最终还是有二十余万人成功地撤到了凉州。
至此,整个燕州大地,彻底沦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少数有能力的人举家南迁,涌入了凉州境内,凉州各处关卡甚至都因此而拥堵,毕竟为了不被敌人渗透,他们必须要细加盘查,不知多少百姓滞留城外,帐篷都绵延数里,不少人甚至大骂朝廷无能,这些失去了家园的难民们,又不知闹出了多少的事端,当地的郡守为了妥善地处理这些燕州百姓,忙得那是焦头烂额,一度累得昏厥过去。
好在卫晋联军在占领燕州后,也没有急着继续进攻,而是就地停下,开始搜刮地皮供养军队,这也算是以战养战的一种方式,只是不知道多少牧民家里的牛羊被强行夺去吃光啃光,多少少女又被抓去做了军妓,真可谓是满目疮痍,人间惨剧,这近百万人就好像是一群蝗虫,所过之处,连一株完整的草皮都不会剩下。
同时,他们也在默默地清点损失,整合军队。
虽然成功地打下了燕州,甚至一路上都没有一合之敌,但这也是建立在他们全力施为的情况下,事实上,无论是沥血军还是熊罴军,都不是好惹的角色,如果从头再来一遍,他们真未必是对手。
所以卫晋联军的损失也不少,很多成编制的军队已经全灭,或者只剩下寥寥几百人,已经成不了气候,这时候就需要取消他们部队的番号,然后将剩下的人编入其他队伍,这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很多牺牲,甚至都未必能被人记住,因为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还是显得太小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普通军队。
另外还有比如谢厚胤这样的,人虽然差不多打光了,但不可能取消他手下的番号,所以这时候就得再抽调一批人编入他的麾下,这也是在从其他人的身上挖肉。
卫国眼下是一路势如破竹,攻城略地就好似跑马圈地一样简单,全军上下,大部分人都已经有了乐观和骄傲的情绪,认为凉国人也不过如此,很多人更觉得这必将是会被人载入史册的灭国之战。
对手不强,他们自然都想抢功,想要为子子孙孙留下一个能绵延几百年的福运和爵位,所以在这种关头上,谁又肯把手下的兵调给别人呢,哪怕是谢厚胤,因为胜利得太过轻松,很多上位者都有了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人心就是这样,唯有危难的时候,大家才能同心协力度过难关,但凡是日子过得顺利一点,就会因为利益而产生矛盾,这就是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道理。
好在有端木朔风这个雄才大略的新帝亲自坐镇,再加上被奉为第一谋士的吴珩,行事手段向来极为狠辣,直指重点,这二人双管齐下,倒是没有不从者。
对这二人来说,这一战,那是把所有能押的东西都赌上去了,这一战,只可胜不可败,谁要在这种关头敢给他们捣乱,那就是找死!
整个燕州彻底失陷的消息传回之后,凉国亦是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早先朝廷还只是侧面地通过幽州党来向幽州这边施压,态度其实更偏向请求,诱之以利,寄希望于幽州能够快些出兵,平定燕州的乱局,这一是因为幽州已成气候,这种时候,更是得罪不得,二是因为朝廷的官员们都对他们亲身参与建设的大凉有一种盲目的信心,总觉得对方再厉害,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攻陷一州之地,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对策,甚至说不定对方眼看久攻不下,自己就退回去了,开始的两场败仗,并不能说明什么。
很多人那是吃喝玩乐,照样不耽搁,未曾想,燕州彻底失陷的消息竟然来得这么快,要知道,之后再打,那就是在凉州境内了,而大凉的京城,就在凉州啊,这下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
消息传回的当天,就有一场紧急朝会在金銮殿上召开了,真正感到了害怕的官员们集体上书,请求陛下下令,让幽州出兵,没想到幽州党的全体成员,在这种时候了,竟然还以蜀国陈兵关外,幽州军不得轻易离开为由辩驳,结果当场就被太子党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弹劾,皇帝陛下亦是因此震怒,天威浩荡,半数幽州党人直接被押入狱。
唯独在三皇子顾黎,也就是齐王殿下的力保下,才终于是留下了许仕杰这一系人。
官居二品,本是风光无限的许仕杰这次死里逃生,亦是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幽州那边根本就不管他们这些在朝中为他们说话的人的生死。
回到府里后,惊魂未定的他,带着最后的期望,开始以秘密的渠道联系幽州方面,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等了几日,奈何仍旧是石沉大海,许仕杰将许锦棠大骂了一通后,当夜便请命进宫,主动投诚,将一切和盘托出,曾经风风光光,盛极一时的幽州党也因此而土崩瓦解。
就连地位显赫,在后宫里敢与苏皇后争宠的淑妃娘娘以及三皇子顾黎一系,也因此失势,曾经门庭若市的齐王府,现在已经是一片阴风冷雨,愁云惨淡。
之后朝廷以金书虎符,加急传令,强行命令幽州军出动,结果仍然被幽州方面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们不想成为凉国的罪人,必须要守住幽州为理由拒绝,消息传回,朝野震动,群臣当场弹劾继承了许家世袭一等柱国公,幽州兵马大元帅之位的许锦棠,奈何幽州这边依然是稳如泰山,拒不出兵。
朝廷对此虽然极其愤怒,却仍旧无可奈何,只能不断地下令传书,喝令幽州立刻出兵,最多的一日,竟然连下十八道诏书。
无怪文官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压武官的权利,实在是因为这帮握着兵权的人一旦乱来,造成的后果,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大凉京城,自燕州战事以来,便一直久居太子府,甚至甚少上朝的太子顾苍丝毫不为外界的纷争所动,反而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在各地施行新政,第一刀就直接砍在了雍州,江州,海州三地的世家豪族身上,通过向三地的官员们施压,开始割世家豪阀的血肉,一时更是风云变幻,各地气氛诡异非常。
非但如此,在燕州彻底陷落的第一时间,他就通过早已辐射全国,成为一种新流行的民报来向整个天下发布了求贤令,一时不知多少怀揣着对于未来的憧憬和一腔报国热血的青年远来京城,尽入太子麾下。
之后没过多久,也可以说是同一时间,江州雍州随之就发生了大暴动,各大世家摒弃前嫌,通力合作,靠着先前在各方埋伏下的暗手,与本地官府所领导的军队进行对峙,甚至喊出了“靖难勤王,铲除妖星”的口号,至于谁是哪个祸国殃民的妖星,自然是朝他们世家动刀的太子爷了。
在世家豪阀子弟的眼里,他们才是整个国家的主干,没有他们,国就不是国了,顾氏皇族也是靠着他们的支持,才能打下南地偌大的基业,这时候却要卸磨杀驴,分润他们的利益给平民百姓,他们如何能愿意呢?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为了利益,造反又如何,反正从来只见千年的世家,未见千年的朝廷,世家传承有序,是人族脊梁,可以绵延万代,你朝廷又能算个什么,凉国之前已有世家,凉国之后还有世家,敢对世家动刀,是取死之道。
事实上,曾经历朝历代的改革家,不是没想过对世家动刀子,但是阻力实在是太大了,很多时候,就连曾经在背后支持他们的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的天子,都不得不妥协,乃至于将这些改革者推出去让世家自己处置泄愤。
改革,动的是一整个阶级群里的利益,必将引得天下大乱,故而纵观历史,往往是前一个王朝着手改革,但是真正施行下去,获其余荫的,往往是下一个王朝。
虽然看似变法本应该在最和平的时代进行,这样无论最后如何,还能有改回来的机会,但无数的历史告诉了顾苍,凡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大乱之世,亦是大治之世,欲让凉国打破这个宿命,就必须破而后立,所以他会精心炮制出眼下这个让人绝望的局面,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敲世家的竹杠,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凉国身上的那些跗骨之蛆引出来解决。
药下的够猛,扛过去,便能更加健康,这是他顾苍的想法。
话说回来,如果将先前的大凉比作是一个巨人,那现在从各处刨来的绳索已经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四肢,巨人只能看着曾经视为待宰羔羊的对手拿着刀子冲上来,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上割肉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哀嚎。
其实莫说是各地了,就是作为中枢的京城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物价大张,很多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南迁,躲避战乱,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朝堂上,有说要先安抚世家,平定雍州和江州内乱的,有说要先号召各地军队一起前来凉州,抵御外敌的,更有人竟然主动请缨要去幽州,逼那许锦棠立刻出兵,只是后来还是被人给好说歹说地拦下了,不过这位老臣是真的义愤填膺,一口恶气难平,想要学那先人前辈为国捐躯,坦然赴死的精神,还是明知道有人会拦他的,所以白白挣个名声,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总而言之,整个凉国,已经是支离破碎,局势已然到了最恶劣的时候,唯一的转机,恐怕就只在黄沙县了,哪怕这里落在整个凉国地图上,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但它似乎在逐渐地成为那个能撬动整个南地局势的支点。
第九十八章 夜深对谈君上事
一场提前准备,精心预演过的埋伏,哥舒翰所领的,这刚才打了一场大胜仗的七百余人,在经过了一场异常激烈的厮杀后,竟然大败而归,最后拢共也就逃出去了不到一百人,差一点就闹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www.uu234.net
非但如此,在中了埋伏逃走之后,他们这帮残兵败将,又被人在后面给追了许久,看那架势,仿佛是誓要将他们给全部杀光才肯罢休,这弄得他们整个剩下的队伍的心情都是战战兢兢的,一路往南逃窜,竟然不敢停下,亦不敢回头细看。
李胜邪不亏是吴珩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对于人心的把握,自然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所料没错,这个刚刚才得到了允许,有资格单独带兵出来作战的罗刹族战士,其实在那种环境下,已经失去了自己亲自做主见的能力。
曾经的他还是恐蜥部落的少酋长,同时也是族里最强大的战士,他在族里的地位,跟顾苍在大凉的地位一样,在族里,基本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处理任何事情他自然都是有主见的。
奈何,他们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最终决定举族投诚大凉,一下子从在族里说一不二的酋长继承人变成了人家麾下的将领,处处要仰仗他人的鼻息做事,虽然他在黄沙县的实际地位并不低,但终究还是成了下人,自然容易因为害怕犯错,被人抓住把柄而失去主见,一旦遇到自己无法处理,或者说不敢处理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是跑去找自己的主子来做决定。
所以哪怕哥舒翰等人最后还是逃脱了埋伏以及之后的追杀,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立刻返身前去寻找陆大人。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他一直处在慌乱之中,整个人变得六神无主,已经无法辨别信息的真实性的原因。
虽然在事情的一开始,他对这个自称“摩罗贝提”的人的话还有些疑虑,会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他刚一出门就被人给埋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之后又一直被人追杀,劳心劳力,逃跑都来不及,他哪里还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包括整件事的不合理处,他都已经忽略了,在他的心中,已经是认定陆先生的确也被人给伏击,生死不知,所以他从沙漠里出来,便一路跑去了黄沙县,哪怕后面对方已经不再追他了,他仍然没有选择静下心来思考其中的关节。
不过,虽然李胜邪的计划从表面上来看,走得那是相当的顺利,可当时其实还有一个旁观者。
当时,裹着一身土黄色衣服的陆登云,一个人缩在另一头的山顶上,大半个身子上都盖着沙作为遮蔽,就连骑的马都栓在了离得极远的地方,绝不可能暴露这边的情况。
这是陆议对他的请求,打从他们一行人从鬼鹫部落里出来,他就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队伍,找了个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作为潜藏,一直等在这,中途都未曾动过,所以其实从哥舒翰领人跑过来支援鬼鹫部落,打得这帮趁火打劫的马匪节节败退,再到后来有一批趴在马上的人被接进去,然后是哥舒翰从里面出来,接着遇到了埋伏,被人追杀,整个过程,他都看得是清清楚楚。
只是临行前,陆议便特意叮嘱了他,看可以,但绝不能出声,也不可插手干预,只能静观其变,然后回来把事情都说给自己就行了。
若非流沙还有另外的任务,这件苦差事实际上也轮不到他来做。
另外一边,在贪狼部落里,同时代表了大凉与鬼鹫部落两方,远道而来的陆议也受到了贪狼部落大酋长的热情款待,当然了,这倒不全是凭借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而是靠着这一路随行保护的,鬼鹫部落真正的底蕴所在。
事实上,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对方迎进来,也算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举动,毕竟属于贪狼部落自己手下的两万骑兵,现在都还在幽州边境待着,偶尔出击,挑衅一番,宣示自己仍然还对幽州边境有觊觎之心,同时也作为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一再拒绝朝廷出兵诏令的借口。
到了夜里,以陆议为首的一行人被安置在了贪狼部落的人特意清理出来的一座殿宇之中,这处屋子依然秉承着罗刹族们大开大合的建筑风格,通体都是用粗糙打磨的巨大石头进行搭建,不管是内部还是外部,都甚少有装饰物增加情调,但覆盖了整面墙的图腾壁画,却又增添了一种特别粗犷的美感在其中。
中间点着油灯的主屋里,正有两人围着长条桌子相对而坐。
摩罗贝提刚一到了屋子里坐下,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在白天的时候,贪狼部落的大酋长说,黄沙县连自己都要保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天,一行人才刚到贪狼部落,与此地的大酋长见面后,陆议便直截了当地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既展现了凉国和鬼鹫部落的诚意,同时也点出了对方幕后的支持者是谁,好生为对方分析了一番。
纵横之术,本就是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他们的话,往往极具煽动性,连其他自诩聪明的人族也会上当,更何况是这些尚未彻底开化的罗刹族呢。
可贪狼部落这边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有些奇妙,他们并未直接将这帮客人给扫地出门,反倒是主动留下了他们,而且还用了好酒好肉来款待,但同时他们又没有立刻就对陆议的提议表现出足够的兴趣,而是一直着重在询问对方到底代表的是谁,他背后的主人是谁,他能动用的力量有多大。
陆议也不含糊,靠着这一张嘴,成功地混淆了黄沙县的河东郡王和整个凉国这两个概念,将这独立的两者混为一谈。
不过也是,且不说在陆议的想法里,有他与太子爷的携手帮助,自家王爷将来登基为帝,继承大统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再说有伽罗汗国的事珠玉在前,一座雄城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最起码对方的确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整个大凉的意志,最不济,也能动用极大的能量。
但对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得极为怪异,甚至一时失言,直言黄沙县已经保不住了,所以希望陆议这边的人,能够尽快地联系到真正能代表凉国的人来进行谈判。
正因为如此,故而摩罗贝提才有此一问,能让他一个直来直去的罗刹族人把一个十分让人困扰的问题在心里憋这么久,不得不说,单从教化的方面来讲,陆议已经算是非常成功了。
陆议闻言,抚须轻笑,不屑摇头,叹息道:“不过是有些不死心的人,想要直接对我王下手罢了,宵小手段,不足为虑。”
摩罗贝提虽然未曾见过这位神秘的河东郡王,但他这一路跟随在陆议左右,在大酋长的命令,当然,也是他主动下,拜其为师,学习外族人的东西,耳濡目染,对于这位外族老师,他是极为钦佩的,对对方所描绘的美好场景,更是十分向往。
两族交融,互通有无,他们婆罗娜族未来可以自由出入沙海,甚至前往凉国的腹地经商,乃至于定居,大家彼此没有歧视,这该是多么完美的景象呢?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点,想要真正实现,只能靠那位还未曾见面的河东郡王,因为在老师的描述里,他才是一个真正能公平公正地对待他们这些“外族”的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这个构想就不可能实现,因为对方一定不会真正接纳他们。
自然而然的,他也将其当做是自己人,在潜意识里将对方的安危与种族的未来划了个等号,当下便有些焦急地说道:“老师的意思,是说有人要打黄沙县吗?老师,您不回去看看吗?老师您这么聪明,定然可以让这些人,无,无功而返的。”
陆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夸赞道:“你是一个好学,也善于学习的孩子。”
顿了顿,他又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道:“未来两族的融合,婆罗娜族的蜕变,你才是其中真正的关键点,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记在心里,不管面对多么艰难的情况,都不要主动放弃,不然婆罗娜族的未来,将会是极度悲惨的,至于你刚才所说的事,未来等你见到了我王的那一天,便能想明白了。”
摩罗贝提一听,没有放弃询问,反倒是马上来了兴趣,赶紧追问道:“老师,王,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能给我说吗?我的意思不是说样子,是样子,嗯,不对,应该是。。。。。。”
陆议看他抓耳挠腮,想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词语的可怜样子,随即接口道:“感觉。”
摩罗贝提马上拍掌喊道:“是的,就是感觉。”
陆议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反问道:“那你觉得老师我如何?”
摩罗贝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又非常认真地斟酌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说道:“老师,老师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这些天我从老师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新的东西,而且您能这么快就得到爷爷的承认,您,您真的很厉害。”
到底是几乎从头开始学习一门语言,而且还要了解它的内核与文化,这对于不擅长动脑子的罗刹族而言,其实不算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应该说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说的吞吞吐吐,而且能用的形容词也只有“厉害”二字,其实也能理解。
私下里,他倒是不再称其为大酋长,而是用更加亲密的“爷爷”二字来称呼老人。
陆议点头道:“那既然他是老师的主上,是不是就应该比老师更厉害呢?”
摩罗贝提闻言,微微皱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郑重地回答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因为爷爷虽然是大酋长,但他也不会比族里的战士更厉害,而且老师你也教过我,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王,是需要从方方面面让其他人折服,而不是依靠单纯的武力,所以我想,他应该是一个很,很,很厉害的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想,应该就跟爷爷一样。”
“哈哈哈哈哈。”
陆议忍不住笑了起来,与这罗刹族的孩子聊天,着实有趣。
他看着摩罗贝提,解释道:“你学的很快,而且也记在了心里,这很好,但我的主上与其他人不同,首先他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战士,而且我敢说,整个大漠也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战士了。”
说着,他口气一转,有些感慨的道:“但更关键的,应该说他真正折服我的地方,是因为他是一个愿意坚持原则的人,虽然有些时候,他也不得不为了大局,让一些人做出牺牲,但他其实从来没有认为那是对的,相反,他的内心,常常遭受着折磨,他会去思考一些事情是否做错了,可不可以补救,未来是否能做的更好,我想,当一个人能做到无时无刻不在自省的时候,他离圣人,其实就已经不远了。”
“他虽然没有其他人那样,雄才大略,总是宣扬自己心怀天下苍生,对于未来有着很多的追求与计划,但他是一个真正的,有人情味的王,他愿意承担责任,更愿意为自己曾经做出的事情负责任,在他的手下做事,我永远不会担心自己会被不明不白地牺牲掉,这一点,对你们来说,尤为重要。”
摩罗贝提听得如痴如醉,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有些兴奋地说道:“他也是一个强大的战士吗?整个婆罗娜都没有比他更厉害的战士?其实老师你这样说,我是相信的,所以我真的很想见到他,王是不是很强壮,长得很高,脸上都是,都是胡子?”
在他的印象里,罗刹族的强者,都是长得十分高大,强壮,尤其是那种体毛越浓郁的,越是厉害,虽然他在族里见到的外族人也不算少,但因为没有直观的比较,所以这个观念从未被扭转过来。
陆议摇了摇头,道:“并不是,相反,从外表上来看,他不会给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战士的感觉,但我曾经教你的,真正的强者,强大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内心,当你绝不会被任何的困境所打倒的时候,你才是真正的强者。”
正在屋里两人聊得正欢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摩罗贝提赶紧站起身道:“我来开门吧。”
陆议点了点头,这自然不无不可,其实他连门外站着的是谁都已经知道了,算算时间,对方本就是该是这个时间到的。
有读者说水文的问题,一是人确实没办法保证天天有灵感,但网文却一定要天天有更新,这是很冲突的事情,二是我自己的热情确实降低了,更多的,是因为答应了大家起码写完南地篇的
所以上一章,包括这一章,我把一些可以省略的部分都浓缩了,外部局势,一笔带过,也省得这里写太久,耽搁了沙漠里的这条线
书里很多话,既是说给你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的,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永不放弃的强者
第九十九章 你我皆是刽子手
此刻在屋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从外面赶回来的陆登云。www.uu234.net
一身黄衣遍是风霜,满脸疲倦强打精神。
好在这些都只是身体上的疲累罢了,虽说一直躲在黄沙里整整好几天,总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可他先是被左将军寄予厚望,丢到了蜀地的山林里磨砺了几年,而后又回到了虎贲军,直接加入了斥候营里,在大漠里摸爬滚打,与罗刹族作战多年,什么苦都吃过了,这种辛苦都是家常便饭,所以这个任务他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潜藏技巧之好,甚至连李胜邪这边的人都没有发现。
“先生,大事不好了。”
待得摩罗贝提起身为其开了门,陆登云道了声谢后,一进屋子,关上门,甚至都顾不得摩罗贝提还在旁边看着,便忍不住急匆匆地喊道。
陆议丝毫不为所动,神色之间,仍旧保持着淡定的风度,眼看对方刚刚回来,神色都有些萎靡,当即伸手一引,说道:“劳烦陆将军了,不过先不急,不管什么事,我想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现在还请将军先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屋中长条形的大桌子上,摆放着一叠垒起来的陶制大碗,另外还有一个大茶壶里,里面装的是刚烧好的滚烫茶水,因为罗刹族的风俗,倒了些羊奶以及一些调味的香料进去,所以整壶茶不但闻起来有一种别样的香味,而且比一般的茶水要粘稠许多,几乎等同于寻常的稀粥,再佐以一些风干的肉块等小食,其实是很能抵饿的。
陆登云闻言,一颗心立马就放了下来,他是知道这位本家先生的能耐,既然对方都不急,自己也不用客气,他这边才刚一坐下,旁边的摩罗贝提便好心帮其拿起碗,倒好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奶茶,然后又将旁边装着食物的谍子又都推了过来。
陆登云本想自己动手,未曾想对方如此殷勤,微微一愣,等到对方弄完后,赶紧低声道了声谢,端起碗,小口地喝下了半碗,一股股暖流从喉咙滑下,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就连精神都为之一振,这才继续开口,将他这些日子的见闻给统统讲了一遍。
从最早见到有一批不速之客跑来攻打鬼鹫部落开始,到黄沙县派出的哥舒翰带兵前来营救,将对方打得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再到看见一个跟摩罗贝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趴在马上,晃晃悠悠地到了部落边上,然后被里面的人给接进了部落里,最后就是哥舒翰等一行人急急忙忙地从部落里出来,结果没走上太远就中了埋伏,大败而逃。
说了这么多,其实前前后后也就是两天所发生的事情而已,只是他从鬼鹫部落边上赶到贪狼部落来向陆议禀报又多耗费了一天而已。
摩罗贝提在一旁越听越是惊讶,脸色几度变幻,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焦躁了起来,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嘴巴张了又张,只是最后仍旧耐着性子没有插嘴而已。
等到对方终于讲完后,他才突然惊呼道:“跟我长得一样的人,不对,那是我的哥哥,是摩天高锡!他,他到底做了什么?还有,为什么他要跟外人一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其实自己这次也是跟着一群外人一起离开了,但如果这样说的话,总显得有些生疏。
想到这,他赶紧就想解释一下:“老师,我。。。。。。”
陆议立刻伸出了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然后一边轻抚长须,一边思考道:“摩天高锡最后还是跟卫国人走了,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他在鬼鹫部落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只要他还有野心,就不得不寻求外人的帮助,但他马上又跑回去是为何?想冒充自己的亲弟弟?可除了我,大酋长也能认出他们兄弟两人啊,难道说。。。。。。”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知道在鬼鹫部落里定然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所以赶紧便想岔开话题。
陆登云看着摩罗贝提,点头道:“嗯,看来卫国人的计划,是想用摩天高锡来冒充你,篡夺大酋长之位!”
陆议继续推理道:“但只要我们这里的人一回去,他的谎言立即不攻自破,而且他们应当明白,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贪狼部落都不会对我们下手的,事实上,如果贪狼部落的大酋长不召回他们放置在幽州边关外的人马,他们也没那能力对我们出手,既然这是一个明知会失败的计划,但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埋伏哥舒翰,驱赶他的人马离开,既是为了让摩天高锡能够顺利行事,同时也是为了不让我们知道那边已经发生的事情,那现在看来,白天贪狼部落的大酋长所说的,黄沙县的事,定然也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了。”
陆登云听到这,忍不住有些焦急地追问道:“先生,黄沙县出什么事了?”
无怪他这么焦急,且不说顾玄这位王爷待他是恩重如山,他亦十分认同对方,那自然是不想对方苦心经营的基业出了什么问题,另外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亲大哥一样的蓝先生还在那里呢,黄沙县一旦出了什么事,那他们二人岂不是都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到时候他与蓝先生幽州回不去,燕州去不了,眼下说不得就只能跑来沙海暂且避难,可到时候他们与这大漠里的马匪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议微微一笑,轻轻地放下手,说道:“看来他们这是想把我先给逼回去,再下一步,应该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你,到时候就可以完成偷天换日的计划,一旦你死了,摩天高锡冒领你的名字继承了大酋长之位,届时我就算赶回来,也已经无力回天,部落里的人绝不可能相信我一个外人,而怀疑他们的大酋长。”
摩罗贝提听得是眉头紧锁,刚才对方说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思考,这时候终于忍不住请求道:“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自信地道:“不必,短时间内摩天高锡也不会乱来,毕竟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成为鬼鹫部落的大酋长,而不是真的把整个部落都卖掉给卫国人来换取其他的东西,所以他不会多部落不利的。”
摩罗贝提有些烦躁地道:“老师,不是的,我,我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他怎么会出去呢,而且他又怎么会回去呢?他,他,爷爷认得出我们谁是谁的。”
这的确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而且已经被他所意识到了。
陆登云虽然憨直了一些,但并不傻,他听到这里,也已经明白,大酋长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不然对方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跑回去,眼看对方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他正想为陆先生岔开话,却不想,陆议突然看向了摩罗贝提,然后以一种十分深沉的语气讲了起来。
“一个真正的,合格的王,必须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知进退,懂取舍,很多事已经发生,我们无能为力,可我们要做的,不只是伤心,而是要努力让未来更好,让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我想,这也是大酋长想交给你的,未来,鬼鹫部落得靠你了。”
摩罗贝提浑身一抖,他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双手死死的抓着大腿上的裤子,颤抖了起来,他没有哭,只是红了眼眶而已。
“这都是我的过错,你要怪,就怪老师吧。”
陆议叹了口气,突然如此说道,但摩罗贝提只是在一旁听着,仍然开口没有说话。
诚然,爷爷出了事,跟这一批随行保护自己和老师的精锐们被调离部落是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但老师也的确留有后手,刚才对方就说了,老师找来的人把那些匪徒都打跑了,老师并不是没有想到,而且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真相只能等他们回去后才能明白,所以他不怪老师,反倒是更加憎恶那些趁火打劫的卫国人。
他深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爷爷曾经教给他的话,他都记在心中,部落,整个种族都需要作出改变,但不能选择错误的方向。
可陆议呢,这一切,他真的没有料到吗,摩天高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其实比与之一胞所生的亲弟弟,以及朝夕相处的大酋长更为清楚,他会做出什么事,难道真的没有过预想吗?
但很多时候,救人和杀人,角色的转换,就是这么快,因为他们的立场变了,先前陆议需要这个德高望重,并且明事理的大酋长出面维持整个部落的稳定,所以他选择救活对方,可现在大酋长的作用已经消失了,也就该是给新王让步的时候了。
陆登云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亦是复杂无比。
以前的他,跟罗刹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双方的手里,都有着对方同伴的性命,他对于罗刹族的态度,就是以杀止杀,然而自从跟王爷接触后,所有的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尤其是自己的态度。
眼前这件事,既让他觉得哪怕是茹毛饮血的罗刹族,其实也是有人情味的,并非是真正不知痛感亲情为何物的蛮人,而且他也有些奇怪,这些事,先生真的就算不到吗,他都算到了对方一切可能的行动,难道就偏偏遗漏了这件事,平白无故地留下一个隐患在鬼鹫部落?
他不懂,也不想懂,更不敢懂。
第一百章 最后一个少酋长
翌日,穿着一套贴身黑色布衣的陆登云,抓着那把一见便知威势不凡的虎头刀,昂首挺胸,骑着马,领着一千名特别挑选出的,对摩罗贝提极度忠心的鬼鹫部落的战士,一起护送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贪狼部落的大门口徐徐地向外走出。顶 点 X 23 U S
远处,离着贪狼部落还有一段距离的沙丘上,李胜邪趴在背阴处,只探出半个脑袋,眯着眼睛,一直盯着下方的队伍观察着,整个人的脸色也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幻不定。
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自己的策略一定是产生效果了,对方已经要被这一手给逼得回去黄沙县看看,可是鉴于之前自己曾经被对方手下的人马打了个措手不及,给捅了屁股,最终导致大败而归的惨痛经历,所以他现在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明显的陷阱,或者说,对方现在是否又是唱了一出“空城计”?
甚至就连对方到底走没走,他都不能确认,也不敢下决心。
谁知道那马车里的是什么,说不定就是个普通的橘子而已,自己能上当?
明明急着跑回去,却又要坐耽误时间的马车,这本来就很冲突。
更何况以对方已经展现出的能耐来看,难道对方就猜不出这些都是自己的计策而已?
他不信,他不觉得对方是个傻子,相反,他可能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聪明,所以李胜邪还在等,这件事,不能急,急就会出错,更何况,要说急,其实双方都急。
凉国需要尽快地打通大漠这条线,然后通过这里,派出奇兵,向卫国防御薄弱的大后方开始进军,大肆破坏一番,迫使前方大军分心回防,这是他的老师,吴珩所推演出的,凉国人唯一能够赢下这场战争的机会,对方一定,而且也只能在短时间内借道大漠,可前提就是他们必须稳住大漠的局势,哪怕不朝着他们自己倾斜,但最起码,也不能朝着卫国的方向靠。
而他李胜邪其实也急,正因为他知道,这是凉国人的唯一机会,所以他必须得替老师守好这道关卡,倒不是说他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而是他根本就不敢去想自己一旦失败的后果,况且在双方先前围绕着鬼鹫部落进行的博弈里,对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占据了大优势了,若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兵行险着。
想到这,李胜邪突然有些想就这样直接大大方方地带人走下去,毕竟如果他去了贪狼部落,也算是客人,对方现在暂时算作中立,那自己又何必躲躲藏藏呢,反正对方哪怕明知道自己是谁,却也不可能在这里动手。
可要说又在贪狼部落里摆出一盘棋局,邀请人家过来落子,跟人家正面对决,李胜邪却又有些无法权衡其中的得失,因为他怕,他怕最后事情变得无法控制,到时候自己又改怎么办,他不知道,所以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用些直接的手段。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底下队伍的情况突然又产生了变化,只见正在行驶之中的马车突然一顿,然后从车上走下了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议。
然后就看到贪狼部落的大酋长领着一群人在门口为其送行。
李胜邪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那挥手作别的样子,却是做不得假的,而且按照摩天高锡之前对他的描述,这个人,就是这一支凉国,哦,不对,应该是黄沙县队伍的主导者。
看来他的的确确是要走了,李胜邪磨蹭着自己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同时心中还在努力做着权衡。
要不要就直接将对方刺杀了?
嗯,不妥,且不说杀了对方是否能一劳永逸,就还是那句话,对方可以不珍惜罗刹族这些外族蛮子的命,难道还能不珍惜自己的命吗?
再说之前去鬼鹫部落做趁火打劫的事,虽然最后是失败了,损失不少,但另一方面却也给了他一定的信心。
李胜邪觉得自己猜对了,或者说把握到了对方的心态,不然为什么鬼鹫部落真正的精锐都跟着对方走了,留在部落里的都是些战斗力不强的老弱病残呢?
哪怕说对方是有一招后手防着自己,甚至这根本就是故意引自己上当,但李胜邪觉得,失败根本就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是那些马匪们蠢,如果他们记得留意后方,留下一些人手阻拦可能偷袭的敌人,就对方这么点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这边的人马。
眼下最为棘手的凉国人终于走了,剩下的事情那就简单了,虽然自己不能直接跑去贪狼部落,要挟对方干掉那个鬼鹫部落的少酋长,但自己要是派人刺杀,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手头还有蜉蝣的人。
想到这,他直接返身下令道:“就在今夜,必须成功!”
身后来自蜉蝣的刺客们听到命令,亦是眯着眼睛,个个都露出了狼群狩猎一样的森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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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名蜉蝣的刺客从远处偷偷地朝着贪狼部落奔袭而至,他们个个都身穿夜行服,哪怕是在一片空旷,毫无遮挡物的大漠里,都很难被人给看见。
这些人的身法宛如鬼魅一般,在夜里就好似一团团黑色的烟雾,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哪怕是城墙上那些眼力不凡的罗刹族,其实都很难看清这些潜伏在黑暗阴影之中的刺客。
十二人一路跑到了最外围的围墙边上,贴墙站好,因为早就知道对方换岗的时间,计算了片刻,听到对方走远的声音,趁着这段短暂无人的时间,踩着墙面,翻身入内,一到了部落里,按照预先背下来的地图,他们很快便确定好了方向,然后锁定了摩罗贝提居住的地方
刺客们翻来跳去,躲过了几波懒懒散散的巡查队伍之后,终于是安全潜伏到了那间屋子的窗户底下,屋里点着灯,窗户透出一道温暖的黄色光芒。
不得不说,今夜的贪狼部落,显得是格外的安静。
想想也是,族里的人基本上都跑去了幽州边境作为恐吓,来的又都是客人,夜里也不好意思到处乱跑,所以这一点倒是没有引起这些精英刺客们的注意。
却见窗户边上,突然闪过了两个人影,下面的刺客们一惊,赶紧闪身躲到了一边,屏息凝神,开始偷听屋里的情况。
“摩罗贝提少酋长,您现在不能回去。”
“不,我一定要回去。”
“大人说了,您必须留在这里!”
“不行。。。。。。”
话音未落,窗户外突然跳进来一个黑影,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当头就朝着这边刺来。
“小心!”
屋里,一个高个子男人惊呼一声,然后瞬间推开了还在愣神的摩罗贝提,接着转身就与突然蹿出来的刺客搏斗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一下就过了好几招,正当他松了口气,觉得对方也不过尔尔的时候,奈何紧接着又是一人突然跳上了来,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捅在了他的后心,高个子男人禁不住惨叫了一声,往前一步,跌了过去,然后抱着面前的那个刺客直接滚到了一边。
知道自己这次是难善了了,他铆足了劲,隔着一层衣服,口中死死地咬着对方的脖颈,任凭对方怎样挣扎捅刺,只是不管。
而另外一个随之而来的刺客见状,根本连帮同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朝着摩罗贝提扑去了。
但转眼间,突然从底下跑上来了一些罗刹族战士,直接冲过来,与这些刺客们在屋里扭打了起来。
摩罗贝提只是看了一眼,顾不得其他,赶紧先朝着一楼跑去,未曾想,大门突然一开,竟然又跑进来四人。
旁边的护卫们见状,赶紧拔刀迎了上去,但力有不逮,仍旧余了一个刺客,手持尖刺,朝着摩罗贝提扑去。
“去死!”
摩罗贝提眼看对方攻来,临危不乱,赶紧一把抓过了挂在墙上的弯刀,猛地一刀朝对方砍去。
虽然身为见不得光的刺客,正面作战本是他们的薄弱之处,但他们可以依仗的,除了花样百出的刺杀手段之外,更多的,还是悍不畏死的脾性。
这人眼看对方反击,却是想都不想就直接合身扑上,不顾被弯刀砍在胸口,直接抓着一把尖刺就朝着摩罗贝提扎去。
摩罗贝提哪里能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悍勇,连命都不要都要刺自己,吓得赶紧一缩手,把刀直接丢了,然后闪身退到了另外一边,这刺客一招落空后,直接被从外面冲过来的卫兵们给乱刀砍死。
显然,屋里的动静这么大,还是惊动了一些卫兵。
然而,另外一边,就在众人以为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摩罗贝提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在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了一个穿着紧身夜行衣,蒙着面纱的男人,看不清样子,只有两只露在外面的眼睛,里面满是冷意。
其他人一时之间被其所摄,竟然不敢上前。
摩罗贝提被对方给抓着,浑身无力,因为他已经被其给割喉。
“少酋长!”
正在这时候,外面猛然又闯进来了一些人,不是罗刹族,就是普通的人族,这时候也都齐声惊呼道:“少酋长!”
这刺客听懂了,眼中总算是多了一些成功完成任务后的神采,确定杀对了人,来不及按照主上的吩咐割下他的脑袋回去复命,他直接就撞开了旁边的窗户,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只留下了一地狼藉,以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两伙人。
第一百零五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四)
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彻底地影响,或者说改变一个人呢?
是后天生长的环境,还是人生中所经历的一些事件呢?
亦或者,其实两者都是。顶 点 X 23 U S
无论如何,离开京城已有快一年的顾玄,却的的确确是变了。
从内到外,从心到形。
尚在京城的时候,从小到大,他之所以处处忍让,是因为母子二人在帝京相依为命,无依无靠,就仿若是一叶孤舟,在这茫茫大海上随波逐流,为了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他们就必须要小心,否则一旦哪天不小心撞上了一艘大船,就是瞬间倾覆,船毁人亡的可怜下场,故而他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哪怕是遇到外人故意的欺辱也一味忍让,正是因为这种生存的环境,导致他甚至把这种性子给带到了之后的生活之中。
处处小心,处处担心。
离开京城之后,让常年处于压抑之中的他,顿时有了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感觉,所以才会有之后的马家村恶斗马匪,一往无前,勇猛无双,这既是因为先天的正义感,更是因为他常年压抑的天性需要释放,他需要一个机会解放来自己,哪怕这其中也掺杂了他不少的谋算与计划。
可真的到了天高皇帝远的黄沙县后,面对这样一个四处漏风的烂摊子,要躲在四周各方大势力的夹缝中艰难讨生活,他又不得不再度收起了自己已经渐渐露出的麟爪。
一直到这种时候,当他终于可以真正地掌握自己与他人性命的时候,他才会如现在一样。
如帝王君临,无可阻挡,无可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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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国家,但凡他们妄图介入他国的内务,就必须穷尽心力在对方内部扶持起一个足够有能力的代理人,他们是绝不可能堂而皇之地直接进入,除非这个国家已经强大到根本就不在乎敌方全国上下因为耻辱而合力反抗。
故而无论是旁边野心勃勃的卫国,还是正面财大气粗的凉国,要想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大漠里站稳脚跟,就必须要从罗刹族的内部选择一方进行扶持。
只不过是卫国人选的是毒蝎部落,黄沙县选的是鬼鹫部落,而许锦棠选的是贪狼部落,仅此而已。
先前之所以会在大漠里耽搁这么久的时间,只是为了能让黄沙县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介入其中而已。
陆议先前的铺垫,乃是整个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但当时机成熟之后,这里也需要一个真正的王者,来一锤定音,彻底地击破一切敢于反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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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其实摩天高锡早就已经不是真正的摩天高锡了。
既然李胜邪可以找人刺杀,难道黄沙县自己就没有反过来刺杀对方的手段吗?
李胜邪可以玩一手狸猫换太子,李代桃僵,而陆议自然也能轻松地找个机会把人换回来,反正这世上能准确分辨出这两兄弟的人也没几个。
先前不点破,一直在谨慎至极的李胜邪面前逢场作戏,其实等的就是今天来一网打尽而已。
至于最后一个贪狼部落,无非是逼他们做一个正确的选择罢了。
许锦棠这个人,心机深重不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他竟然会拿一位贪狼部落的少酋长来当自己的看门狗,甚至于牵着链子游街,当然,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他用来安抚躁动的幽州军计划中的一环。
但在外人看来,这种侮辱,谁能受得了呢?
更何况许锦棠这个人,从始至终,打从心底里,都只是拿他们这些外族人当一枚可以在关键的时候用来暂时稳住大凉朝廷和幽州内部的棋子而已。
但在双方的合作之中,尊重其实是很最重要的一个因素,在没得选的时候,或许他们不在意,但那也不过是将这份心情埋在了更深的地方而已,可一旦有别的选择之后,掘出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再加上陆议的尽力游说,对方最终选择投诚黄沙县,其实并不算什么特别难以想象的事情。
毕竟他许大将军这时候还吃亏在手底下可以动用的人手不多,真正忠于他,敢向任何人动刀的,用一个少一个,而其他人,是不敢对一位亮明身份的大凉王爷动手的。
最后,还是因为许锦棠全部的精神,现在都已经放在了整顿和清洗幽州内部上面,在连续拒绝了十多道朝廷诏书之后,他已经算是与朝廷真正地撕破脸了,在这种情况下,什么罗刹族,暂时已经不重要了。
卫晋两国的联军,这时候都已经踏入凉州地界,不日就要去到大凉京城了,还需要再搭理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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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玄一脸意气风发,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面前,向他俯首表示臣服的三大部落首领,而在他的身后,黄沙县的一众人,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与有荣焉不说,更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以一城之力,豪取大漠一族,这是何等的豪迈与放肆?
在那之前,谁敢想象出这个结果呢?
其中尤是以靖龙心中的感受最为深刻,毕竟,顾玄是他在宫里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个自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这个明明在国子监天天受欺负也宁可自己扛着的孩子,今天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王者了。
再回京城,又该是什么光景呢?
然而就在屋内屋外的众人都觉得大局已定,罗刹族再翻不起什么波澜的时候,一个矫健的黑影,突然从屋子里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弹起。
那是蜉蝣训练出来的精英刺客。
他一直在等,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这个所有人都最松懈的时刻,这个唯一的时刻!
他选的进攻方向,也是最完美的视野死角。
没办法,谁让被刺杀的目标,还正好是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人呢。
人在空中,他顺手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只是轻轻一抖,一道寒光炸开,剑身如波浪般律动,然后瞬间绷直,眨眼睛,便成了一把锋利的长剑,被主人握着,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直刺对方的胸腹处。
哪怕是顾玄自己,也必须得承认,对方抓时机的能力,的确是妙到毫巅,最起码,就连他都没能来得及在第一时间阻拦。
“咔!”
然而,长剑在轻易地穿破了最外层的衣服之后,便不甘地停了下来。
因为力气过大,剑身甚至再度弯曲了起来。
这个倒霉的刺客从剑尖上感觉到了一层滑不溜秋,却又坚不可摧的东西。
是一层品质顶级的软甲。
是夜知槐特意差人送来的软甲。
“该往上几寸,刺脖子的。”
他如是想到。
可生与死,就在这一瞬之间而已。
刺客之道,无论沉寂多久,等得都只有那一击罢了,一击不中,就是自己身死的下场,古往今来,莫过如是。
下一刻,这个蜉蝣的刺客已经横飞了出去。
“嘭!”
所有人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黑衣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撞破了帐篷顶上的通风口,然后直接飞了出去,不知踪影。
一个真正的刺客,一个由卫国人花费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死侍,无论面对多么残酷的刑罚,都不会透露给外人任何有用的情报,所以顾玄没有想过要留他的命。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外人看来惊险异常的刺杀,顾玄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反倒是又多了几分笑意。
“不过是一个搅局的臭虫而已,本王不会怪罪大家的,诸位还请不要紧张,我们双方的合作,才刚刚开始,本王相信,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摩罗贝提在一旁松了口气,赶紧拱手道:“王爷大人有大量,鬼鹫部落,以王爷马首是瞻!”
顾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本王这次,只是来整合大家的,接下来,还是要靠诸位自己努力,纷乱已久的婆罗娜族,急需统一,各部落之间,必须精诚合作,团结一致,这乃是大势所趋,但本王认为,婆罗娜族更需要融入我们,融入人族,这更是大势,除非诸位想要婆罗娜族未来被整个人族孤立。”
贪狼部落的前任大酋长摩尔丹道:“王爷说的话在理,其实我们也一直想要融入周围各国,真正到了我们这个程度,都已经开放通商,努力找其他的方式生存下去,很少再靠劫掠过日子了,奈何我们这副尊荣,着实难以让其他人接受。”
各地人族,别说国与国之间了,像江州那边,连村与村之间,都能产生两种不同的语言,互相抱团,排外风气极其严重,更何况是这种从肤色到样子,再到习俗,都完全与自己不同的族群呢。
哪怕其实大家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西大陆上只有人族,对方也是人族的一份子,但其他人绝不会真的拿他们当自己人。
而顾玄呢,也是因为自小过得不如意,再加上最好的朋友,以及最喜欢的姑娘,都是真正的外族人,故而才没有产生这种偏见。
顾玄想到了在京城开酒楼的老霍,也不知道他是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和白眼,才终于有了一番可以立足的基业,心下感伤之余,语气也郑重了起来。
“正因为如此,诸位才更不能放弃,这是千秋之事,事关婆罗娜族所有后辈的切身利益,本王帮不了大家太多,本王能做的,也无非就是给诸位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罢了,如何能建功立业,都在你们自己是否努力,但请诸位听本王一言,这一次,乃是南地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也是你们最好的机会,只要你们能在这时候立下大功,朝廷就绝不会亏欠大家,一代人,两代人,百代人,总有一天,双方将再无隔阂,哪怕你我都看不到那一天,但我想,诸位也能感激于自己今日的选择。”
摩罗贝提心中激荡,暗道这位王爷果然如老师所言,是一个有大气魄,大智慧的人,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其他人毫无偏见,是真真切切会为他们考虑的人,这一点,换作其他任何一人来都不可能做到,这也是他们婆罗娜族未来唯一的选择。
“王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顾玄点了点头,吩咐道:“好说,总之,还请诸位先整顿各自的族人,婆罗娜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各自为政,以后,只能有一个声音,当然,这个声音也不是由我来发出的,而是由诸位商量之后发出的,这一点,本王愿意向诸位做出承诺,只要诸位不满意,可以随时离去,本王绝不阻拦,若有违背,天下共诛!”
面前三方,无论是真正心悦诚服的摩罗贝提,还是尤在转变之中的摩尔丹一伙,以及一直不情不愿,只是迫于形势而屈服的大胡子,此刻都忍不住向其敲打着自己的胸口,以罗刹族的礼节,表达着自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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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更两章吧,这一章算是昨天的。
第一百零七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六)
燕州一战,尽屠享誉南地多年的沥血军,也算是踩着曾经的不世神将常定方的名号上位,虽然不算与这位绝代名将真正交过手,但卫国人,或者说卫国内部的主战派,现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可以继续抬高士气,安抚民众,掩盖伤亡的好消息,他们哪里会管这么一点瑕疵,整个卫国上下,包括对武夫赞美最为矜持的文坛,对于这位卫国最年轻的小将军谢厚胤,都是不遗余力地大肆吹捧和抬高,甚至于将其捧到了南地古往今来第一名将的地位,若非开国大将军尉迟林后人还在,几乎是要连着这位都一并踩下去了。www.uu234.net
当然,那场将骑兵的机动性运用到了极致的千里奔袭,他确实演绎得极为精彩,可以说是毫无瑕疵。
可燕州军终究不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相反,虽然看似卫晋联军一路高歌猛进,南下之路几无敌手,但实际上他们中途遇到的每一场都是绝对的硬仗,接连这么打下来,再悍勇的人都扛不住。
围剿沥血军以及狙击撤退的熊罴军,这两场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碰硬,这些燕州军人,只要觉得走不掉了,就绝不会转身逃,一个个是死都要拖一个垫背的,燕州男儿的勇武好战,让卫国人都不得不深深佩服。
谢厚胤因为一直身先士卒,连续奔袭未曾休息,身受重伤,但在修养了这些时日之后,他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隐疾,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行军打仗的人,哪儿会有不受伤的?
之后最重要的攻城战,他也只是指挥而已,绝犯不着再亲自上阵,所以就这么一点小伤,并不会影响太多,最起码,不会在他年轻的时候影响太多。
这些日子里,他也甚少呆在属于自己的帐篷里静养,而是喜欢就一个人跑到外面,不是站在安全的距离远眺对面严阵以待的敌军城墙,就是看着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发呆。
他在默默地想念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那个还在祁连城的姑娘。
不知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可曾知道自己在燕州做的事了么?
应该知道了吧?
这一次战争结束之后,以自己的军功,应该就能主动去向皇上提亲了吧。
虽然他知道,皇帝陛下对自己,一直都是寄予厚望,青睐有加,现在若是主动求婚,其实更让人无法拒绝,而且还能振奋士气,但他还是想,想等到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去找她,他要证明自己配得上她,他要证明自己,一定比那个人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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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雍州,海州,三地的世家豪阀,罕见地摒弃了前嫌,在共同的利益面前,选择携手进退,同气连枝,联合作乱。
世家豪阀,真不是他们自吹自擂,他们的确是支撑起一个国家的真正中流砥柱。
百姓的数量虽多,却是一盘散沙,他们的力量凝聚不到一处,就产生不了足以动摇国本的威胁,可世家豪阀,都是以族为基,互相联合,结为姻亲,而且只要首领,族长决定了一个方向,所有的人都会一致地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他们处处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再加上数百年,甚至千年积累下的底蕴,关键时候能动用的力量,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有句话说得好,千年的世家一大把,但千年的帝国,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现在中庭的大周朝,国运绵延至今,也不过将将千年罢了。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于境内的世家豪阀,莫不是以分化打压,安抚结交的怀柔政策为主,一旦有想动整个世家阶层利益的,轻则只是改革者黯然退场,仕途断绝,重则一个王朝都因此而被推翻,霍乱数十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甚至就连本代凉帝从诸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得以继承大统,乃至于太祖顾齐光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在南地立国,打下这偌大的家业,其实背后都有本地世家支持的影子,别的不说,一朝四位皇贵妃,除了一位地位最低的丽妃娘娘以外,哪里还有平民出身的?
三地所有的世家合力掀起的这一**浪潮,别说官府了,就连本地的驻军,都无法妥善解决,不说他们各自家中都有豢养家仆私军,这整个军队的背后,都少不得有大世家出钱出力,不然就凭大凉的国力,再富都撑不起数目如此庞大的军队,换句话说,一旦得罪了所有的大世家,朝廷就连给士兵的饷银都发不出来。
一地军队,其中有多少官员,都与世家沾边,而一地官府,又有多少人是与世家有关呢?
虽说为了避免这种官商勾结的情况,一般而言,本地人是不能做本地官的,但别忘了,这一次可是三地世家联合作乱,其中多少潜藏在暗处的势力盘根错节,这根本就是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一张关系网。
总之,现今整个三地的所有兵马,已经全部被带头叛乱的世家豪阀们所牵制,别说去驰援凉州了,自己的情况都是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三地能够暂时稳住不出大事,再牵扯凉州的精力,只怕朝廷都要烧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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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京城,此刻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人心惶惶。
很多百姓们现在是想逃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因为根据各方传回的消息,整个大凉,现在已经是四处狼烟,去哪儿都没躲不了,很多人都已经认命了,如果将来哪天敌军,或者说是其余各地的叛军真的打入了京城,哪怕只是为了留下一座完好的城池,也不至于太过分吧,毕竟只是换一拨主子,总不至于把他们都杀了吧。
就算真的有不顾名声,只想着从京城搜刮钱财的疯子进来了,那也不该是老百姓该担心的事情,城里的官老爷和富商老爷们,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反正百姓们没那个本事走掉,索性是得过且过,想着多过一天是一天。
这就导致整个京城的百姓,往日里最骄傲,最自豪,最看不起外地人,以上等人身份自居的京城百姓,因为前方一连串的战事失利,此刻反倒是成了最恐惧,士气最为低落的地方,不少人现在已经是整日都喝得酩酊大醉。
大部分酒楼的窖藏,竟然都已经滞销了。
而老霍酒楼卖的酒,因为酒味最为烈,后劲最醉人,寻常人喝一杯就能晕上一整天,现在反倒是成了最受欢迎的畅销品。
整个京城人心浮躁,往日里喧嚣无比,人人脸上都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以及自信的大街上,现在已经很难再看到人了。
就连京兆尹亲自设立的“监市”们,现在都已经失去了作用,因为小贩们根本不会再出摊了。
大街上的人,个个都是步履匆匆,低着脑袋,裹着衣服,快速地往前走,偶尔有几个走得慢的,也都是醉汉,大白天就喝得晕晕乎乎的,走路踉踉跄跄,没个正形,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卫国人就要打过来咯”,“大家快跑啊”之类的醉话,喊完之后,自己就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哭,哭完指着天开始大骂朝廷不作为,接着就扶着墙沿开始吐,吐完之后直接一头栽倒在地,开始睡了起来。
物价现在是一天三涨,就连最基本的米店和面店,大多都已经关门大吉。
这种时候,其实想发国难财的不少,囤粮积物,然后慢慢售出,赚取巨额的真金白银,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城,在唯一还有法律约束的京城,暂时还没有这么大胆子的人,就连皇城里的富商世家,大多都被朝廷勒令“借粮”,发放给百姓,之所以不开张了,其实是因为真没东西了。
胡子茂密得比头发还多的矮小老人,就这样静静地蹲坐在酒楼的门沿上,手里什么也没拿,这个平时最喜欢喝酒的地族老头,这一次却一点也不想再喝了,他只是把满是老茧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远方略有些昏黄的天空。
兴许是无聊,也兴许是有一些潜在的理由,他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那是他老霍,在这座异国他乡的帝京里,最好的朋友之一,嗯,也就仅次于很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想一想,他们应该算是祖孙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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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城里,人去楼空,因为这里已经不再算是卫国防线的前哨站,而是整个卫国补给线的起始点,大批的物资从这里送出,街上已经不再能看到往日各国的小商小贩,她也已经找不到可以坐下来聊天的人了。
那些普通老百姓,他们的人生,就这样被逼着改变了,在大势之下,个人的命运,显得是那么的卑微。
端木南漓已经闷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不想走出府邸,不光是因为当初自己一时任性而酿成的一桩惨案,更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哥哥终于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更知道他已经挥师南下了。
两国的战争,终究还是开始了。
打仗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懂,但她的的确确,从心底里有一种难受的感觉。
因为她记得,那个救过自己的人,是凉国人。
生就两国,现在又成为了敌人,这不是谁的错,或许就只是命数使然吧。
唯一算是半个好消息的是,因为端木朔风在帝都登临帝位之后,很快便借着之前的谋划以及蜉蝣的帮助,展开了一场疾风骤雨般的大清洗,从上到下,没有放过一点犄角旮旯。
现在就算还有想打她端木南漓主意的,也已经没了那个本事和胆子了,所以她暂时可以自由地来往各处,甚至只需带上一两个信任的仆人即可,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埋伏在暗处保护她的人,一定不会少。
可她还是不开心,她其实很想去那个叫“黄沙县”的地方,从地图上来看,其实也不算太远,几天的路程而已。
但她不能,因为她也明白,自己就是哥哥的软肋,她绝不能落入凉国人的手里,成为对方威胁大哥的手段,哪怕她打从心底里也信任着那个人,但她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没有当初的惨事,她或许就由着性子去了,但很多事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不是吗。
她伏在窗边,放空双眼,看着远处澄澈如洗的天空,好看的脸上突然皱起,多了一丝忧郁。
她低下头,手指划过白嫩的肌肤,喃喃念道。
茫茫人海,偏偏你我相遇,偏偏你我相离。
第一百零八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七)
凉州边缘,也就是靠着燕州境内的这一条防线上,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凝重的战争氛围,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就连头顶的天公似乎也在期待着这一场旷世绝伦的巅峰对决,遍布乌云,让人感觉无比压抑的阴天,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了,只是这头顶的雨,始终没能真正落下来。www.uu234.net
双方都在默默地摩拳擦掌,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只等待一个最为合适的时机,就会赌上一切,压上所有,进行一场能够一锤定音的豪赌。
再没有燕州那么大的战场,可以让彼此自由地进行腾挪转移,展现兵法的精妙,战争的艺术,这是一场避无可避的硬仗,拼的,就是最基本的实力,赌的,就是整个国运!
凉州这一仗,若是不幸输了,那之后就是可以预料的兵败如山倒,卫晋联军从容地穿过这道防线,乘风破浪,蜂拥而过,在富饶的凉州内部再尽情肆虐补给一番后,便可以直抵京城,开始最后一场攻城战。
失去了凉州防线的凉国,就好似一个脱下了最后一件贴身亵衣的黄花大闺女,他们之后要做的,不过是最后捅上一枪罢了。
但凉州这一次若是能成功地抗住了,再拖上对方几天,卫晋联军后面的补给,必然会支撑不下去。
燕州军虽然素以勇武著称,但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相反,在行军打仗上面,他们是真正的行家,哪怕在燕州境内他们被对方给打得是几无还手之力,一路仓皇后撤,但他们清楚对方的软肋,更知道坚壁清野,绝不给敌人留下补给的道理,所以当卫晋联军耗费了大力气才终于占领了燕州之后,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依然没能搜刮出太多的东西用作补给,更何况这数十万大军每日的消耗,本就是一个无底洞,哪儿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其实打的就是底蕴和毅力,一旦僵持住了,就是持久的消耗战,最后就看谁先扛不起,就只能灰溜溜地撤退。
更有一位名将说过一句话,打仗打的就是补给,士兵吃不饱肚子,那还打个狗屁。
补给,就是卫晋联军的软肋,因为战线拉得过长,他们后方的补给根本就跟不上,更何况他们拢共不过四州之地,其实根本就撑不起这么大,这么久的消耗,这种劣势,越是拖下去,就越是明显。
反观凉国这边,因为对战的地方就在自家境内,补给随时都能抵达前线,士兵们绝不用担心今天吃不饱饭,再加上大凉坐拥整整六州之地,底蕴和国库的充盈程度,都完全不是对方能比的。
现任凉帝自从继位之后的这二十余年里,又一直是放宽政策,减免赋税,积极鼓励农商,让整个新生的帝国,在接连历经两代好战帝王的四处征战之后,能够进行长时间的休养生息,消化战果,这一打起来,这一点尤其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前方是一败再败,但是这补给,可从未断过。,
但哪怕是在这种,越拖下去,就对己方越是不利的情况下,卫晋联军仍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选择就地停下,先收缩阵型,然后就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先行修整了整整七天,一点都没有动兵的意思。
为何?
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需要制作一批在接下来可以用作攻城的器械。
诸如云梯,云楼等攻城之重器,很难说能够从他们国内一直朝外运送几千里路,那样一路上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极易磨损,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所以除了一些主要的,短时间内难以制作的部分,诸如滚轴之类的,其他的主体,大多都是就地取材进行制作,然后直接就地拼装即可。
等他们准备就绪的时候,这一场战争,自然就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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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然爆发的,史无前例的大战从开始打到现在,不得不说完全是整个南地的灾难。
自古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水草肥沃,风吹草低见牛羊,十分富饶的燕州,在经历了连续两场战争易主之后,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恢复到原貌了,哪怕是以大自然的伟力,这一道道伤口,仍然极难抹平。
至于双方在这些日子里战死的士兵,更是已近百万之众。
多少年迈的父母,突然就失去了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有多少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突然就失去了父亲,日后对于他的印象,只能从母亲的口中听闻,又有多少新婚的妻子,因为朝廷的一纸调令,就不得不与恩爱的丈夫分隔两地,甚至从此阴阳两隔,再无见面的可能。
战争的残酷,从来都不是可以用简简单单的文字描绘出来的,那种满目疮痍,十室九空的悲凉与心中由衷的恐惧,若不是亲眼见到,更是寻常人所完全无法想象的。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人说出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靠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所堆积起来的,其实就只是一个个光鲜亮丽,足以名垂青史,让后人铭记和瞻仰的名字罢了。
但这其中的曲折与道理,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兴许,有时候的牺牲,真的就只是为了让后人们能够过得更好,但遭殃的,永远是那些无法决定自己命运走向的普通人。
总之,卫晋两国虽然损失也是巨大,并且因为过长的补给线,亦为各自国内带来了极为沉重的负担,但好歹是一路高歌猛进,攻城略地,莫有挡者,所以内部暂时还未有人对这巨大的牺牲产生怨言,但之后,就说不定了,毕竟就算打下来再多的地方,又能给普通的百姓分多少呢?
送死让人去,分功到自己,世上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情。
至于凉国,作为被入侵的一方,抵御外敌,本就是每个人的责任,再加上顾氏皇族还是颇受爱戴,所以哪怕一路产生的损失再大,内部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产生,他们的韧性,也远比敌人想象中更强。
故而这一场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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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积累的战功以及这一次面对卫**队时的卓越表现,素有“虎目将军”之称的完颜珂尼,也总算是从中脱颖而出,受到了朝廷器重与授命,正式地取代了熊罴军原先的大帅,挤掉了竞争对手,如愿以偿地执掌了凉州防线的兵权,一时亦是风头无二,算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未来将星。
当然,绝没人知道,他在背后所做出的努力有多少,这一次,他的确是实至名归。
在其位,谋其政,更何况这个机会不光是他完颜珂尼,应该说整个熊罴军,都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他又怎能让其从自己的手里偷偷溜走呢?
一旦打败,不,哪怕仅仅只是守住这里,然后再拖上七八天的时间,卫晋联军的退兵,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这是他靠着到手的,关于对方补给的情报后,进过了无数次推演后才终于得到的结果。
届时,将不光是他完颜珂尼一个人终于得以光耀门楣,名震三地,成为万人敬仰的救国大将,整个熊罴军,乃至于整个燕州的百姓,都会因此而获利,得到朝廷的重视以及资源倾斜,从而快速地发展。
完颜珂尼也已经知道了同一时间在幽州正发生的事情,事实上,燕州战事不利,敌方不顾补给线的安危,一路近乎莽夫一样,大摇大摆地往前冲,可近在咫尺的幽州军却不抓住机会,迟迟不出兵驰援,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要么一直压了他们燕州军一头的幽州军其实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大傻子,要么就是幽州的那位大将军,心有反意,所以才会约束手下,故意坐视敌人一路横扫燕州,然后进军京城,他好坐收渔利。
事情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凉州挨着幽州那边竟然都构筑起防线了,这亦是他绝想不到的事情。
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不敢再去想幽州人可能跑来抢功的事情了,他现在只盼对方不要倒戈一击,就已经可以烧高香了。
以幽州军显露在外的战斗力,在根本没有与之匹配,足以阻拦他们的对手的情况下,这帮人要打入凉州,估计连一天都用不到。
凉州人生在天子脚下,是整个凉国的绝对中心,富饶程度堪比江州,本地人几乎不用怎么努力,都能生活的很好,说句以前其他人奉承凉州人的话,那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古圣贤之风”,有人笑称凉州的乞丐都比在幽州经商的有钱。
这帮人是坐吃山空,骄傲自大,他带兵撤入凉州后,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对于凉州人的特点,他比谁都更清楚,对方如果能挡得住在边陲苦地磨砺多年,如狼似虎的幽州军,那才真是白日见了鬼。
他现在只盼,幽州人能够稍微念一下朝廷的好,一定不要成为那把刺向凉州的最后一把刀,便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全部交给他完颜珂尼,交给他们熊罴军,就行了,哪怕最后还是失败了,那也是大凉的命数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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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确实也不挣钱,所以真不是水。
第一百零九章 一切终将会落幕(八)
天下苦凉久矣!
这便是三地的世家门阀,望族豪门们揭竿而起时所打出的口号。www.uu234.net
终究不是一群莽夫,家中都有藏的大家,知道要粉饰几身,煽动民心,才可获得最终的成功。
但现实真正的情况如何,其实唯有百姓们自己才明白,未曾切身体会,哪儿知道其中的差别。
大凉京城。
一场吵了数个时辰,一帮手握大权的朝廷重臣们,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像一群正在菜市场对着骂街的泼妇一样,个个争得是面红耳赤的朝会,终于还是结束了。
整个期间未发一言,只是低首垂眉,默默酣睡的顾苍,穿着一身御赐的天蓝色,上绣七条腾云金龙的宽袖大袍,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一边旁若无人地打着哈欠,一边顺着多达一千阶的石阶徐徐地往外走去。
不得不说,耳边有点这样的动静,反而更能让他睡的舒坦一些,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很多很多年前,在学塾的日子。
身为执掌六部,权利之大,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省之首的尚书令,官居正一品的张伯仁,站在高处,看着这位往日里威风无限,一人压过其他所有皇子的太子爷的背影,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快步跟了上去。
哪怕在很早之前,整个京城都已经在传他张家的女儿要做那未来的太子妃了,可皇帝陛下终究未曾正式地下诏,先前也不过是在御书房里随意地谈谈罢了,哪儿能当真呢?
而他们两人,一个乃是坐拥东宫的国之储君,一个是朝廷正一品的大员,权柄极重,哪怕只是为了避嫌,也终究还是不方便私下来往的,更遑论是在这种地方。
这里可是奉天殿前,百官齐聚,召开朝会的地方,说是整个大凉的中枢也不为过,而皇帝陛下,可是刚刚才离开。
但眼看大难临头,国家都要亡了,这些东西,什么风言风语,却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遍地狼烟,岌岌可危的局势下,人人自危,谁还有空来嚼他们俩的舌根呢?
最多不过是等一切安定下来后,才会被有心人故意翻出来作为攻击太子的手段罢了,但陛下圣明,想来也不会如何。
走得近了,老人才陡然提气轻喝了一声。
“太子!”
虽然顾苍很早便已经在群臣面前被加封了秦王,但没谁会不长眼地叫上一声“王爷。”
顾苍耳朵动了动,立即就站住了身子,然后转过来,遥望着对方,苍白的脸上露出如春风化雨一般的微笑,轻声问道:“张大人,何事?”
张伯仁不答,而是先几步走到了他的近前,待得与之并行之后,才终于开口。
“聊聊?”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双手仍然拢在袖子里,搁在腰前。
“聊聊。”
张伯仁看也不看周围走过的同僚们,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向顾苍例行问候一下,嘱托对方多注意身子云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对于现在大凉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顾苍闻言,脚下的步子也随着对方而放满了些许,他心中了然,这位尚书令大人,终究还是开始着急了。
这是当然的事,前方战事,无论如何,不管胜败,总之他张伯仁一个文官,既管不着,也没那个资格跑出来指手画脚,更何况一旦揽过责任,就意味着要抗下战败的所有罪责,他一个门外汉,没那么傻,他是治世之能臣,可不是蔡京那种为了权利可以丧心病狂到坑害自家大将的人。
可江州等三地的事,他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这位胸有韬略的尚书令,自入仕以来,素以匡扶社稷,大治天下为己任,是个地地道道的儒家弟子,修身治国平天下,每一样都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他是以大凉为自己所学可以所用之地,是他死后可谥“文正”,流芳百世的凭证,这是一位老人最简单,却最炙热的**了,又岂能因为自己这位太子爷一个“急功近利”的改革,就让整个国家都随之颠覆,让他这几十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呢?
顾苍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解释,因为大凉又何尝不是他顾苍想实现理想的地方呢?
所以他只能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还能有什么看法,人家想打咱们,咱们总不能割地求饶吧,而且我相信,只要前方将士们众志成城,就一定可以将这些侵略者驱逐出去的!”
张伯仁眉头微皱,心中有些恼火,马上不动声色地加重了一些语气。
“太子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算是看着对方长大的他,也自认是十分熟悉顾苍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位太子爷是在跟自己打马虎眼。
顾苍叹了口气,知道这个问题今天是避无可避,当下只能道:“您说的是世家之乱?乱就让他们乱吧,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天下苦凉久矣,呵呵,百姓又不是没脑子的傻子,只要我们把握住了民心,他们成不了事的。”
张伯仁见他终于正面回答了,接着道:“可是他们现在捣出的乱子,就已经够大了,平时也就由得他们去了,可现在不行啊!前方战事吃紧,一路连败,乃是不争的事实,老夫虽然不懂行军打仗的事,但也知道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打仗的事,老夫怪不到他们,可咱们总得先做好自己的事吧,我们总不能,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给前方将士们添麻烦吧,更何况,我们需要江州这个大粮仓啊!”
老人说到激动处,浑身都在抖,就差面前有一张桌子让他拍两掌了。
这一下也是说到了关键上,三地联合作乱,产生的最直接的影响,倒不是需要前线的将士们分心关注后方,事实上,前方将士也不可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关心这些问题,因为这是一个各司其职的事,本来就该由他们这些文官来安稳后方,让武将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前方跟敌人拼命,所以有些事,本就不是该前方将士们来考虑的。
总不能你后方出了点什么问题,我前线就不打了吧,所以彼此信任对方能够处理好对方职责内的事情,也是决定一场战争是否能够胜利的关键所在,行军打仗亦是如此,我相信你能跟得上,就会直接冲,机会,本也是转瞬即逝的。
而三州动乱,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粮草问题,前方几十万大军是要吃饭的,仅仅靠着先前囤积在凉州的那一部分粮食,是撑不了太久的。
虽说更大的可能是敌人先撑不住倒下,但在不清楚敌方虚实的情况下,谁敢赌?谁又能拿国运去赌?
顾苍只能道:“如果连这么几天都撑不过去,那咱们也不配赢。”
张伯仁闻言,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失望谈不上,因为他知道,对方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罢了,而年轻人的优势,就是有足够的时间来犯错,然后再改正,他张伯仁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惹麻烦。
他只是感叹这位太子爷还是太年轻了,目光看得不够长远,或者说他因为往日的成绩,再加上皇帝陛下的恩宠,一路走得太过顺风顺水了,也被其他人给捧得太高了,心态已经失衡,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办到,遇到的阻力,他只会想要碾过去,而不是找办法绕过去。
可这样是不对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懂得取舍,平时也就算了,可在这种时候把世家豪阀都给得罪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历朝历代,有心进行改革之人都不少,他们都想过要动世家豪阀的利益,将之还于国家与百姓,可最后成功的却没有几个,但失败被下大狱,乃至于全家被罚没,流放,或者是被当时的掌权者推出来用来平息世家们愤怒而被处死的,则不知道有多少。
有改革的心是好的,但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是可能会动摇国本的大事。
太子其实还是操之过急了,这时候就需要自己来帮其拨乱反正,他需要自己这样的,有足够地位与能力,能够劝诫他的长者来帮他调整,这对他日后顺利地继承大统,也极有好处。
毕竟一个任性的皇帝陛下能对国家造成的损害,可比一个任性的,不服输的太子爷所能造成的损害要大上太多了。
“太子,不能这样了,世家豪阀,乃是国之根本所在,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可别的不说,您看看朝中多少官员是出身世家,而多少。。。。。。”
顾苍突然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一挥手,匆匆地打断了对方道:“张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寒窗苦读十几年,才终于登科入仕的吧,像您这样的一品大员,哪个又是世家出身的呢?世家豪阀把握大权这么多年了,总得留条出路给平民们走吧?而我,不过就是想把这条路弄得更宽一些罢了。”
张伯仁面色一僵,停步在侧,一时语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曾经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怀抱一腔热血和不服输的毅力才终于走到今天的少年,未曾想,竟然也变成了自己当年最讨厌的人了。
或者说,自他发迹以来,他出身的张家,现在也已经成了豪阀的一份子。
这其实正是世家豪阀的子弟们永远不担心会被朝廷清算的真正原因。
因为能够动摇他们根本的,就只有他们自己。
那些想要向他们动手的人,成长起来之后,便会自动地融入这个集体,无论他们愿不愿意,而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怀揣着理想与梦,才刚进入官场这个大染缸的年轻人,又根本没那个能耐与资本动他们,除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国独臣,是以玉石俱焚的心态做事,死都要啃下他们几块肉的疯子,才能真正地让他们感到害怕。
张伯仁沉默了几息之后,终于开口道: “太子身居高位,却依然能为百姓着想,这是好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的,但万事过犹不及,有些事,需要徐徐图之,绝不能操之过急,下官以为。。。。。。”
顾苍心中苦笑。
若是能徐徐图之,自己又何须急功近利呢?
自己,已经等不了那天了,大凉,亦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半晌,张伯仁才终于说了自己的目的,他朝着顾苍一拱手,请求道:“若是太子信任老臣,就把这件事交给老臣来做吧,由老臣出面,安抚各地世家,帮助大凉先稳住后方,等到前方战事结束,那时候太子若是还想再向世家豪阀动手,老臣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这是朝廷对待内部矛盾惯用的一种手段,而且百试不爽。
毕竟,世家豪阀的内部,也是各有山头,互有龌龊,届时只要朝廷肯退步,让利,就不怕他们不动心,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动心,也会引得整个联盟崩溃,到时候他们一旦分化,彼此猜忌,也就溃不成军,无法再对朝廷形成威胁了。
行军打仗,他张伯仁委实是不在行,不然他早自己上前线了,但玩这种手段,兵部所有人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个人好使。
顾苍听完,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老人不但是用心良苦,而且对大凉,那绝对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他要做的事,容不得耽搁,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这些阻力能够动摇他的决心与前进的步伐。
所以他仍然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张大人,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眼看张伯仁有些怒发冲冠的兆头,心知他不好惹的顾苍,眼珠子一转,赶紧又想了个对策。
他朝着对方靠拢了一步,低下头,用手捂着嘴,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此事,我不妨先与您透个底,这本是绝密,但今日与您说了也无妨,其实父皇他早有定计,张大人届时只需配合父皇一起,绝可保大凉无恙。”
张伯仁浑身一震,眼中露出了了然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原来陛下早有定计啊,我说呢,以陛下的英明,又怎么可能由着这位太子爷胡来,感情这爷俩其实早就想好了一切,亏得自己来瞎操心。
想到这,他赶紧揖礼道:“陛下圣明,如此,老臣就放心了。”
顾苍同样回礼,然后笑道:“张大人放心回家吧,我也该回府了。”
张伯仁随之抬起头,看着在宫门外恭敬等候的,两位太子府上的侍女,心情大好的老人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太子好福气啊!”
第一百一十章 自古多情空余恨
黄沙县。顶 点 X 23 U S
顾玄低下头,看着手里还夹带着一条粉色香巾的信笺,忍不住用一只手捂住了脑袋,眯着眼睛,半天都缓不过来。
他感到有些头疼。
一朝收服了罗刹族三大部落,把整个大漠都算是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也算是拥有了一份足以从侧面撬动这场波及整个南地诸国,规模空前庞大的战争走向的力量了,虽然封号还是河东郡王,但一般的亲王手中所掌握的兵力,也不过如此了,要说能让这样一位大人物都感到头疼的事,到底又能是什么事呢?
假如是许锦棠下定了决心,要向这边动兵的话,可以算作一件。
但顾玄无比清楚,他暂时不会这样做,因为整个幽州军,还未做好彻底地背叛大凉,成为他许家私兵的准备,所以心机深沉,极擅隐忍的许锦棠,绝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贸然动手,一旦他决定出手,那必将是雷霆一击,而且绝不会给外人知道。
而按照陆先生之前的说法,其实无论他们这次大漠之行的结果如何,接下来的战争走向,都将因此而变得越加艰难。
一旦如现在这样,成功地收服了整个罗刹族后,那许锦棠就势必要亲自下场。
毕竟一旦黄沙县这边的人手主动出击,骚扰卫晋两国的补给线,或者说干脆一点,绕过祁连山防线,直取卫国后方,而前方一旦久攻不下,僵持在凉州后,或许真的就要因为补给不足而撤兵,到时候大凉一旦稳定下来,开始着手准备收服失地的话,第一个遭殃的,必然不是放弃已经攻占的燕州,撤回国内,有天险可依,携手共进退的卫晋两国,而是他近在咫尺的许锦棠,所以他现在若是不想看到大凉缓过来,就必须要下场出力,而不能再作壁上观。
若是不成,罗刹族还是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亦或是彻底地归顺了卫国,他们就可保后方无忧,这对卫晋联军而言,也是好事,总之,无论怎么样,整个战争的走向,对于大凉来说,都是不利的。
而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的大凉内部,唯一还算是自由的兵力,也就是被夹在几方势力中央的黄沙县里这点人了。
能够在未来阻止许锦棠的,也唯有他们,不过罗刹族的战士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加急训练,最起码,要让这些异族的士兵们能听懂命令才行,不然若是跟百战精锐的幽州军对上,他们是绝无胜算的。
故而许锦棠若是现在就急不可耐地动手,他的确会非常头疼。
但今天让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的,是一封从卫国,更准确的说,是从祁连城送来的信。
兴许是因为隔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也兴许是实在难忍相思之情,更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若是这次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故而端木南漓这一次竟然大着胆子,直接向顾玄倾吐出了自己的思慕之情,同时还直截了当地邀约,想要在双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与他再见一次。
且不说是不是有人在假借她的名义诓骗自己上当,就说以现在的局势,以他们二人的身份,又怎么见得?
她的亲哥哥,可是刚从他的国家身上咬下了一条腿来啊!
他们一个是卫国的长公主,一个是凉国的五皇子,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情况下,能放下一切去私会么?
更何况,他顾玄对她,真的有爱么?
顾玄不断地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也不断地在向自己灌输着一个念头,从始至终,他爱的人,无非只是芙音一人罢了。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他从马匪的手里救下了危在旦夕的她。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她在祁连城放走了刚刚才找回记忆的他。
但她的亲哥哥,却又正是害得顾玄流落祁连城的罪魁祸首,这样一份感情债,纠缠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团乱麻,谁又能将它理的清楚呢?
顾玄自问不是绝情之人,做不到快刀斩乱麻,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因为知道,却得不到,所以不如告诉自己不知道罢了。
但无论如何,无论外界的纷扰怎么变化,他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为何偏偏爱上自己呢?
世事难料啊。
“唉。”
顾玄放下了手中的信笺,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
现在也不是该谈感情的时候,最起码,他不行。
他又复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其实谁也没错,错的只是这个无良的世道罢了。
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同样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爱慕之情的姑娘,现在也还在昏迷之中,说起这个,他就更是感到头疼。
嘱托端木南漓的事她未做好,自己却又怪不得她。
唯一能责怪的李胜邪,现在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杀了吧,不行,且不说大凉的确是亏钱这个年轻人太多太多,就说靖龙叔那边,该怎么交代?难道要让自己看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后半辈子都在自责和痛苦之中度过吗?
可不处理他,又怎么对得起对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从未要求回报的韩如英呢?
顾玄忍不住站起身来,沉默了两息后,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剪不断,理还乱,这些事,还是全部交给别人来处理好了,想来精通人情世故的陆先生,是能帮自己处理好的。
就在他在思考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地敲起了门框,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顾玄一惊,手忙脚乱地收好了桌上还带着香气的信笺,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再次站起身来,一脸威严地道:“进来吧!”
门外等候多时的马铭泽赶紧推门而入。
一晃都大半年了,原本黝黑精瘦,好似猴子一样的少年,现在已经长高长壮了不少,一入屋子,当即单膝跪地,低下头,朝着顾玄抱拳问候道:“参见王爷!”
顾玄赶紧走上前扶起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这么多烦心事堆积在一起,也就是看到这个忠心耿耿的少年,会让他由衷地感到一份快乐。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私下里,就不要再行礼了。”
马铭泽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终究还是没有跟以前一样,说出那句“先生说礼不可废”,而是直截了当地禀报道:“王爷,外面来了一个人,是特意来拜见您的,而且好像还是陆将军的旧识,现在就在会客厅等您呢。”
陆将军,说的自然就是陆登云了,他的旧识,无非就是幽州军的人,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是许锦棠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顾玄心中一动,一伸手,道:“带我过去吧。”
马铭泽下意识地又抱拳道:“是,王爷!”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郡王府的后院离开,一路穿房过栋,没太久,就已经走到了位于前院的待客厅,远远地便看见,宽敞的屋子里,竟然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其中一个,是自从来了,便久不出屋的蓝云轩,另外一个,则是陆登云,还有一个,是正在替自己招待客人的陆议,最后一个,则是一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后,屋里的众人往外一看,见是主人来了,不敢再坐,赶紧站起身来,除了那个年轻人以外,其他人,包括屋里奉茶的仆人,全部躬身行礼道:“见过王爷!”
顾玄面带微笑,伸手虚抬,口中道:“不必多礼。”
其他人赶紧道谢,然后才站直了身子,而趁着这个时间,屋里屋外的两个人,也都在认真地打量着彼此。
顾玄心道,这人看面相,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应该是与陆登云同岁,身子虽然壮实,却并不是如陆登云那样,这里做个比较,完颜珂尼的壮,就好似熊罴,而陆登云的壮,就好似猛虎,而此人就好似一头豹子,给人的感觉,是极为矫健而且危险的。
接下来就是气质,似那鹤立鸡群,卓然独立,眼神之中,不管看谁,都满是傲然之色,这并非自大,而是极度的自信,就好比是凤凰见到了百鸟,岂有将对方同等视之的道理呢?
看其身上还有一些隐晦的血迹,难不成,也是如陆登云和蓝云轩一样,是从幽州逃出来的?
对方打量自己的同时,曹焱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这位就是河东郡王?
虽然早在来之前,其实曹焱对这位河东郡王就已经有过想象了。
按照他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十八岁被朝廷册封为河东郡王,然后就被外派到这种极端穷苦之地,说是被京城踢出局的可怜人也不为过,最关键的是,听说他竟然只带了一个人就跑来赴任,这想来,该是有人想他死才对。
一般久居皇城,养尊处优的皇子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想尽了办法,死活赖在幽州境内不走,就是直接绝望地自杀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真的就这样走马上任了,而且路上还顺便救了一村子的人。
之后到了黄沙县这种朝廷弃城,按说该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都没办法了才对,未曾想,就这样一穷二白,白手起家,他竟然在这里挣下了偌大的基业,这个过程,更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艰难,据说他母族中途也未曾过来过一个人帮衬于他,这无中生有的本领,那是真的厉害了。
说个简单的,像他曹焱这样的人,在这时候,居然暂时只有这个去处,此人如何能不让他生出了解的兴趣呢?
而且他竟然还在这里碰到了往日的老友陆登云,还有那位虎贲军有名的“笑面虎”蓝参军,这既让他的心理平衡了些许,同时也对这位小王爷生出了一丝钦佩。
能留下这两个人,对方必然是有着自己独到的魅力,绝非是一般的草包王爷。
今日再一见,果真是龙骧虎步,一身气势,不是寻常人可比,光这举重若轻的步伐,就知道乃是常年习武的高手。
缺了一只眼睛,据说也是与塞外的马匪们搏斗导致,可见这并非是从未见血的雏儿,而是真的敢打敢拼的猛人,尤其是这种给人的压迫感,更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好,很好,就是这样,才最好,只有这样的人,才敢不给许锦棠面子嘛!
曹焱想到这,马上主动开口道:“我叫曹焱,原玉阳军中人,见过王爷!”
就在双方彼此打量的功夫,顾玄已经从其身边走过,一直走到了主位的蟒椅上坐下,整个屋子便自然地以其为中心。
当下他眉毛一挑,好奇道:“哦?玉阳军中人?奇怪,曹将军这时候不在前线跟蜀国人对峙,跑来本王这儿做什么?”
还未等曹焱解释,陆登云便主动开口道:“王爷,他与俺,都是一样的情况。”
陆登云现在已经清楚了大概的情况,有了这么一个缓冲期过后,他没有冲动到马上去找许锦棠问个清楚,现在却只是死心塌地留在黄沙县。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王爷对他这么好,而幽州军又没了念想,更何况他现在和蓝参军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未来要想找许锦棠报仇,没有王爷的帮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故而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先留在这里辅佐王爷了,今日突然见到往日的老友过来,更是十分高兴。
因为对方的实力他清楚,不说武艺了,就说那领兵打仗的能力,绝对是比自己还要强,对方如果能留下来一起共事,那自然是最好的。
黄沙县手头的力量越强,他就越有可能为左将军报仇雪恨,所以他才会突然插嘴,只是希望双方不要因为这一句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话起了冲突。
“啪!”
知道了对方的情况,与自己猜测的基本一致,顾玄突然一拍桌子,冷冷地道:“许锦棠这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最近才终于从失意之中缓过来的蓝云轩,知道了燕州彻底沦陷的消息后,也绝了去凉州的打算,再加上陆登云的劝说,也准备留下来,辅佐这位小王爷,这时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叹息道:“话虽如此,但他未曾公开造反,幽州军便不可能向他出手。”
许家几代人,就是幽州军的魂,就算真的揭竿而起,犯上作乱,其实敢站出来反对的,也不知能有几个,所以形势其实不容乐观,只不过许锦棠能忍,不想赌这一点罢了。
陆议在一旁却道:“蓝兄不必着急,很快,很快他便会被逼着出手了,咱们吞下了整个罗刹族,手握重兵在侧,他坐不住了,我们要做的,是尽快地把新得到的东西消化成自己的,如此,才能在未来阻止许锦棠!”
曹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在一旁惊讶道:“你们吞下了整个罗刹族?”
剿灭和收服,那是两个概念,他怎么都想不到,对方凭什么以一城之力,吞下一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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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个标题,想用几十章,一直到战事结束的,但我觉得不能太懒,还是用到罗刹族的事情结束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谁敢言大凉无人
一个人就算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单靠自身的武力来影响一整个战争的具体走向,无论他是谁,哪怕是从人族的史书上被写下第一个字起便已经存在,并且在背后操纵着整个人族未来走向的光明会之人,其实说到底,也是靠借势,是以纵横之术搅动天下风云,绝不可能亲自上阵,以一敌万。顶 点 X 23 U S
这算是蓝云轩等人会留下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人之力,太过单薄,若不抱团,那在这场席卷整个南地的战争里,就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现在的黄沙县正需要他们,而他们更需要黄沙县。
有蓝云轩和陆登云两人在中间代为引荐,再加之双方彼此的观感也不错,这第一次见面,谈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曹焱此人虽然孤僻自傲,但并未是没脑子的无礼之人,既然到了人家的地方,自然是知道该如何与主人相处的。
初次见面没有聊上太久,看得出曹焱一路风尘仆仆地从幽州赶来,而且身上还带着一些伤,身体状态并非太好的顾玄,便主动邀请对方暂且留在黄沙县,休息些时日,让那位滞留城里的老医师先为其看看伤再说。
曹焱本是不想承对方如此多的恩情,但架不住蓝云轩在一旁一直劝说,故而最后还是答应先留了下来。
之后顾玄就叫来了府上的仆人,带其先去了一处空置的别院暂住。
非但如此,郡王府就连一场接风宴都特意为其推到了第二天,就为了让对方有充足的时间能够休息。
如此热情,又如此贴心,便是如曹焱这样冷傲的人,也端不起架子了,毕竟对方乃是一位实权王爷,现在又手握重兵,本不至于对他这样一个“丧家之犬”如此礼遇。
一路辗转千里,途中无数次的战斗,走得是极为艰辛,对方能够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给他提供一个如此好的落脚地,他断没有推辞的理由,之前的推让,也是性格使然罢了。
在木桶里好生地泡了个澡,将一路携带的风尘泥垢都擦洗干净后,又好好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换了一层新药,事实上,以他这样强壮的体质而言,若非是因为一路颠簸的原因,这点伤口早就已经结痂了。
缠上了一圈绷带,又穿上了郡王府刚刚送来的一套新衣服,便是他自己都觉得神清气爽,一路上的疲累都被清扫一空。
把一切都整理好了之后,他这才终于是出门迎客。
换上一套合身的新衣后,顿时更加承托得他丰神俊朗,英姿无双,无怪私下里,陆议对顾玄以“器宇轩昂,有常定方遗风”来形容他。
这一次,是蓝云轩亲自找上了门来。
两人在待客厅里隔着一张高脚小方几并排而坐,曹焱一时之间,竟然还不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变,料想昨日,他可是还在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追捕他的大部队啊。
“蓝先生!”
整顿好了心情后,他首先朝对方抱拳问候,言语间,态度与先前在郡王府会客厅的时候,又要亲近不少。
毕竟都曾是幽州军中人,他又曾经被右将军派去虎贲军里磨砺过好几年,与这位笑面虎亦是旧识。
优秀的人,总是互相欣赏的。
来了黄沙县,闭门谢客这么些时日,蓝云轩明显可以看出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些憔悴,已经没了之前威名赫赫的“笑面虎”的样子。
显然,左将军,或者说幽州出的这一连串的事,让这位蓝参军心力交瘁,心中多少的悲苦,只是不便在陆登云以及那些外人的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他与陆登云二人,既是军中的上下级,亦是朋友,更是兄弟,作为大哥的他,必须要保持坚强与冷静,因为还需要他来拦住陆登云,让他不要冲动。
这哪怕是对他这样善于隐藏情绪,处理自己心情的人而言,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毕竟死去的,可是他们的义父啊!
“小焱啊。”
蓝云轩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坐了下来。
曹焱一听,顿时颇有些难为情地道:“蓝先生,就莫要再以这种称呼了。”
任是他这样冷僻的人,也被这一声“小焱”破了功,这样一来一去,两者的关系顿时又拉近了不少。
没再去管称呼的问题,蓝云轩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右将军送你离开的?”
说起这件事,曹焱的眼神瞬间也黯淡了不少,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当时。。。。。。”
他将来之前所发生的事,都大概地叙述了一遍。
包括右将军怎样暗示驱赶他离开,之后他千里走单骑,默默地收集着许锦棠叛国的证据,后来知道燕州兵败,熊罴军撤回了凉州,而许锦棠则开始大肆地替换掉军中所有不忠于他的人手,以铁血手段整治幽州,并且直接抗旨,拒不出兵,他气愤之余,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叛国不叛国已经没意义了,但错过了机会,燕州和凉州都去不了,最后便只能一路辗转,跑来了黄沙县。
蓝云轩听完,忍不住喟然长叹了一声,似是在问别人,又似在问自己。
“想来两位老将军,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通两个字呢?”
曹焱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忠义”二字罢了。
两位一生都奉献给了边军的老将军,与许家的前任家主,老将军许尽忠,乃是莫逆之交,三人大半辈子的交情,两个人说是许锦棠的叔父,都不为过,就好像左将军裴正阳,还抱过尚在襁褓之中的许锦棠,右将军还曾传授过他武艺,只是未曾想,事情竟然闹成了这样。
他们忠,忠的是戍守边疆四代人的许家,是幽州军,义,则是与老将军许尽忠的私交,这亦是站在长辈的角度上,不希望看到幽州军,以及许家数代人积累的声誉毁于一旦,故而对于许家唯一的代表,许锦棠是处处放任,最终酿成今日的惨剧,不得不说,两位老人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在其中。
只是站在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的眼中,就是能理解,但只能感慨的“愚忠”了,毕竟久居大将军府,足不出户的许锦棠与他们,并无许老将军与两位老人的那种交情。
曹焱的声音有些低沉。
“左将军的事,我也听说了,大将军府对外说的是喜丧,因为还在与蜀军僵持,边关的人来不了,就连裴家都只来了一个在河东郡那边做校尉的后生,除此之外,就送了几副挽联而已。”
蓝云轩看向门外,无奈道:“那是自然,裴家乃是传承数百年的大族,不会看不出许锦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他们,不愿掺和到这件事里,当然,无论许锦棠事成与否,他都不会动裴家。”
裴家乃是幽州传统豪阀,却并非是豢养私兵的土皇帝。
当然,在幽州这片军人优先的地界上,哪怕朝廷不禁止,但敢在幽州军的眼皮子底下敢豢养私兵的,也根本没有。
裴家乃是幽州极为罕见的书香门第,历史上出过的读书人和大官不少,甚至还被江州士族们称之为“剑胆琴心,笔刀双绝”,不少人慕名而来,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动裴家,没意义,只会白白遭受骂名,之后许锦棠若是造反成功,还需要靠他们收拢民心,尤其是幽州士林文坛的心,省得之后他们许家被戳着脊梁骨骂。
话题到了这里,屋内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仍旧是蓝云轩率先打破了僵局,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曹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也不知。”
蓝云轩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便直说了吧,咱们现在想去凉州抵御外敌是做不了了,想报仇,就留下来,况且先前你也知道了,那位小王爷刚刚收服了整个罗刹族,手底下的兵是够多了,缺的是什么,是将才,你的能力我清楚,这时候正是你曹焱一展身手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是从幽州逃出来的懦夫,要想回去一雪前耻,就得靠他们的力量!”
曹焱叹了口气,道:“哎,蓝先生,话虽如此,可幽州军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比谁都清楚,就靠一些罗刹族跟他们打?成不了事的,就算许锦棠把幽州所有能打仗的将军全部杀了,罗刹族也不是对手,这一点,蓝先生难道想不明白么?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蓝云轩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下来。
他何尝又不明白呢?
别说其他的,幽州军的人数就比整个罗刹族的人都多了,装备,经验还远胜对方,这怎么赢?
这边拿什么赢?
“但这一次,俺就要当那个挡车的螳螂!”
大门突然一开,一直在门外偷听的陆登云推门而入,怒声道:“不打,永远也不知道会不会赢!左将军的仇,不得不报,国家覆灭在即,我们生为凉国人,就不得不全力迎上,你不敢上,他不敢上,最后要谁上,难道要让妇孺顶上去吗?”
看到陆登云进来,蓝云轩也不惊讶,只是道:“登云,莫要如此冲动,先坐下来说吧。”
三个从幽州军逃出来的人坐在一起,亦是奇景了。
陆登云道:“曹焱兄,俺不能强迫你留下来,螳臂当车的道理,俺也明白,你就算走,俺也相信你会在别处出力,但俺请求你帮俺一次,幽州军,不该让那个人胡来!”
蓝云轩的请求,或许曹焱还可以再考虑,但陆登云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请求自己,他岂有再走的道理呢?
似他这样的人,也终究是绕不过一个“义”字的。
更何况,越是有挑战性的事,他曹焱本就是越想做的,不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他又如何能比得过那谢厚胤呢?
尽屠沥血军,一战封神?
那他曹焱,就要带着一帮外人都看不起的羸弱之辈来打一场震撼人心的大胜仗!
憋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可以让他们这样的人大展身手的战场,他曹焱才不肯错过。
曹焱霍然站起身来,道:“陆兄说得对,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家国逢难,我等岂有不挺身而出之理?我亦想清楚了,能让两位留下尽心辅佐的,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在他手下做事,不算埋没,哪怕是罗刹族又如何?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他许锦棠算个什么东西,他手里的幽州军,还能算是幽州军么?”
陆登云眼眶一热,伸出手,与曹焱的手在空中握到了一起。
他大声道:“大凉无人?”
曹焱回道:“我辈在此,谁言无人?”
两个在之后的数十年里,被誉为大凉龙虎双雄的年轻人,他们的传奇之路,自今日伊始。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地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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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医院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