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天地存肝胆也
黄沙县里,耗费了整整一天两夜,总算是整顿好了心情的蓝云轩,终于还是同意了与顾玄相见。www.uu234.net
对于这位可以说是近在咫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邻居,其实蓝云轩对于他的印象,并不算好。
两人的第一次相见,还要追溯到半年多以前,那时候顾玄才刚刚离开京城没多久,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
当时还在虎贲军中的蓝云轩听说对方为了救下被马匪们围困的村民,力战不退,以命相搏,最后被马匪所伤,性命垂危,当时他与得知了消息的左将军两人都还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一位王爷,又是在走马上任的途中,走的那都是官道才对,护卫森严,又怎么就跟那八竿子打不着的马匪们斗起来了,还受了重伤?
不过这不管怎么论,理都是在人家那边的,为了迅速地平息事态,不给幽州军招惹来大麻烦,再顺便救下左将军在裴家的外侄,所以他当时作为虎贲军参军,左将军的手下第一谋士,主动放低了姿态前来拜见了,当时才刚一见面,双方没能聊上几句,蓝云轩就觉得此人心计深重,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当时更是怀疑,对方或许就是故意在往马匪的刀口上撞,借机制造事端,用一点伤来找幽州军索取好处。
不过那时候看看对方这扈从的数量,实在是可怜,一位名正言顺的朝廷郡王走马赴任,身边竟然就只带了一个扈从陪侍,餐风饮露,狼狈至极,当时他也明白对方这是无奈之举,不搏一搏,只怕去了封地不是一死,就是灰溜溜地回京领罚,故而那时候他也未多在意什么,反正彼此说是邻居,但只要不再理睬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即可。
再后来,双方产生交集,还是因为陆登云这单纯的小子被对方一番言语利用,跑去驿站大闹了一场,把大将军府差点给得罪死了,若非是左将军主动出面赔罪,再加上许锦棠那边终究是站不住理,不然陆登云这小子,只怕难逃一死,那时候作为整件事的参与者,忙得焦头烂额的蓝云轩,更是对此人反感至极。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事情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一切,还要从他与左将军偶然得知了大将军私下接见了卫国使者的消息开始,本来依照左将军的意思,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军拿下碍事的罗刹族,突袭蜀军驻地,击退这五十万蜀军,放出三十万玉阳军一起驰援燕州占据,这样一旦局势突变至此,失去了作壁上观的资格后,你许锦棠就是想反也反不了。
这样做,既能保全了许家的忠义之名,不负老将军所托,又能为幽州军拿了实在的战功在手,全军获赏,届时许锦棠无论怎么想,最起码也无法再生事端,奈何这许锦棠来的太快了,而且一来,便马上以大将军的名义,接管了虎贲军。
蓝云轩之后又按照先前与老将军约定好的暗号,一直焦急地在屋外等候,眼见大事不妙,未免自己二人也招来杀身之祸,更为了保存力量为老将军报仇,他赶紧便带着陆登云一起离开了。
若是想法子去报告给朝廷,这不成,因为老将军先前便威逼了他,要他无论如何,只要许锦棠还未真的造反,他就决不能报给朝廷,毁了许家的忠义之名,当时这可是他蓝云轩拿性命起誓答应了的。
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是最清楚的,以许家对幽州的这份掌控力,若是他们敢从幽州走,无论要去哪儿躲藏,只怕还不到第二天,就会被人给抓住,所以他们眼下能做的,就只能是来黄沙县暂且避难。
而后倒是也可以从这里借道燕州,前往凉州京城,奈何燕州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敌军几乎掌握了半个燕州,从这里跑去,若是被敌军给碰上,到时候也是送死,总而言之,之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二人都得留在这里了。
那作为客人,又是来借宿这么久,为主人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还不见见主人赔罪,才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就在与陆登云一起去往主厅拜会王爷之前,他还突然得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位小王爷,竟然一言不合,就直接把许锦棠派来追捕他们二人的追兵在城门口给杀了个干净,就只留下了一人回去报信,如此猖狂挑衅的举动,让蓝云轩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或许这位小王爷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跋扈子弟?
不可能,从双方的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对方绝不是个轻浮冲动之人,再加上对方被朝廷给贬谪到了这种边陲苦地,来此磨砺了这么久,便是真的一位跋扈子,都要被活生生地熬没了性子,按照这样来说,他本不该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可他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还做得毫无回旋之余地,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他图个什么?
第一,他与许锦棠本就有旧怨,此举多是为了泄私愤,不过这个可能性倒不大,毕竟一个是远在京城的皇子,一个是幽州驻守的大将军,两人或许此生还未打过照面,又何来的恩怨?
若真要说有仇怨,也就是上次许锦棠私下扣押朝廷运给他物资的事,但无论如何,他也断不会因此而拔刀杀了许锦棠的亲卫吧,尤其还是在战时这么做,许锦棠到时候就算是汇报给朝廷,都能扣他一个挑动内斗的大帽子,更别说他现在坐拥数十万边军,随时都可能针对这边展开报复。
既然这第一点怎么想都不对,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第二点了,那便是借此向他们示好,而这个示好,不可能只是因为跟陆登云的私交,但凡是个常年待在上位,手握下人生死,思虑深远之辈,就不可能单单因为这么一点私情,就贸然得罪一位掌握幽州所有军队的兵马大元帅,那他到底是为何这么做呢?
蓝云轩叹了口气,因为他懂了,对方是看上了自己和陆登云。
也是,一个是军中新星,有猛将之姿,一个是曾经左将军的智囊参谋,排兵布阵,最为在行,但凡要是个对这战事有想法,有野心的,就不可能随便放过他们二人,若是能够收入帐下,后续的好处不知道有多少,问题就看他抗不扛得住压力,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方的确可以为此而得罪大将军府,毕竟他还顶着一个河东郡王的封号。
蓝云轩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也就不用装懵了,当下眼中绽放出一种让人看了,只会点头称‘如此才配得上笑面虎的名号’的神光,伸手稳稳地推门而入,大袖飘摇,尽显一代名士风采。
主厅的屋内坐着的人不多,没有下人陪侍,也就只有顾玄与陆议两人作为接待而已。
眼见等了这么久的客人终于肯进来了,顾玄赶紧从那威势不凡的蟒头大椅上站起身来,一边鼓掌,一边热情地大笑道:“蓝参军来了。”
蓝云轩神色沉稳,未曾因为对方的热情而产生丝毫的波动,只是一拂袖,躬身揖礼,口中朗声道:“虎贲军参军蓝云轩,拜见王爷!”
身穿浅青色布衫的陆登云,亦跟在在一旁抱拳低头,见礼道:“虎贲军百户陆登云,拜见王爷!”
顾玄赶紧走下了台阶,伸手将两人扶起,嘴上笑道:“大家都不是第一次相见了,本王与两位,那都是互相欣赏的朋友,这朋友之间,又何必行如此大礼,拘泥于那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呢?”
蓝云轩只是低着脑袋,微微地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脸皮开口反驳这句话。
“来来来,蓝参军你还未曾见过,本王先为两位互相引荐一二,这位陆先生,乃是本王之左膀右臂,本王来这里半年多,幸不辱命,也算干出了一些事业,这其中陆先生可是居功至伟!若无陆先生为本王操持,本王在这里,只怕还是一筹莫展,何以能有如今的光景呀!”
蓝云轩闻言,不由得抬起头多看了那位让人如沐春风的陆先生几眼,能得这小王爷如此称赞,必然是本事极其高明之人,更何况对方既然想要收服自己二人,竟然完全不顾自己是否会因此心生抵触,仍旧称其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看来此人必然是王爷的心腹重臣。
而且就连蓝云轩自己都不得不赞上一句,这陆议之风采,比之自己更盛数分,如见高山青松,唯有仰望耳。
顾玄又朝着陆议笑道:“陆先生,这位就是本王先前多次与你提起的蓝云轩,蓝参军,参军之名,威震幽州,远传各国,实乃我大凉不可多得之人才,这两位都是奇智之人,日后理当多多来往,继续为我大凉出谋划策啊!”
陆议作为主人的一方,却是首先躬身揖礼,开口拜见道:“末学陆议,见过蓝参军!若说登云老弟是虎贲军勇之所在,那蓝参军便是这虎贲军的智之所在,参军之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原先心中还有些不服气,这今日得见,才发现果真是国士风采,陆某万不能及也。”
伸手不打笑面人,人家都把自己捧上天了,蓝云轩总不能冷漠以对,当下也只能同样回礼道:“陆先生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侥幸窃了几分名声罢了,从不敢声张,只怕被人知晓,露了怯,丢了虎贲军的脸面,更何况在陆先生您的面前,在下那点才学,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双方这先你来我往地吹捧了一番,才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顾玄靠坐在那蟒头大椅上,开口询问道:“不知蓝参军与陆兄弟,突然造访我黄沙县,到底是所为何事?本王先前一直心有疑虑,不过眼见蓝参军你身体一直不适,也就未曾多问,不知今日可否告之本王?”
蓝云轩坐在椅子上,赶紧先侧过身,朝着主位上的顾玄拱手回答道:“不敢欺瞒王爷,我二人来此,属实是被逼无奈。”
许锦棠派来追捕的亲卫都兜了一圈了,这位小王爷倒好,问都没问上几句,就直接把对方给杀了个干净,要说他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明白,傻子才信,这是先主动献了一份厚恩过来,自己这边是不接也得接,可接了之后又该怎么办,那还用多说么?
只怕就得入他帐下效力了。
顾玄装作疑惑地道:“哦?这倒是奇怪了,本王听闻前方战事吃紧,虎贲军已经屯兵边境,两位那都是虎贲军的中流砥柱,这种时候,又有谁会逼你二人离开?又有谁有这个能力逼你们离开呢?”
蓝云轩到底还是在边军待久了,骨子里还是军中人的飒爽,喜欢直来直去,当下也不想再绕圈子了,直接道:“王爷,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是许锦棠!”
其实陆登云自昨日获知了那批大将军府亲卫被杀的事情之后,心中便已经有了些猜测,此刻只是把双手抱胸,坐在一旁,凝眉不语。
毕竟这些事,他也是还未完全弄明白的。
只不过若是在早些时候突然给他说,这世袭了整整四代人的幽州兵马大元帅出了问题,要造反,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奈何之前的黄沙县一行,陆议的一番话,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了颗种子,经过了驿站之事后,又突逢此剧变,这时候正是生根发芽的时候。
“许大将军?”顾玄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无丝毫惊讶之色,“的确,昨日跑来的那伙人,是自称许大将军的亲兵来着,又说要来抓两个虎贲军的叛徒,这不是说笑么?本王一想,以两位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是虎贲军的叛徒,还被他许锦棠的亲卫追捕,这定然是贼寇假扮的,故而本王直接将这伙人打杀了去,现在又听蓝参军如此一说,看来那还真是许大将军的人,这。。。。。。”
又是这样,蓝云轩一听就有些头疼,当初对方便是这样暗示自己,想要幽州军给点好处,现在又是这般挟恩图报,这也是为何他蓝云轩弃了功名,选择这辈子留在了军中,而未去朝中任职的原因之一。
蓝云轩苦笑道:“王爷明察秋毫,此乃许锦棠污蔑之言,实不相瞒,在下与左将军,早就获知了许锦棠暗中与卫国使者们联系的消息,后来卫晋两国突然发难,本该我幽州军驰援的大好时机,许锦棠又突然派人传令,让我们不可妄动,那时候我与左将军便已经有了猜测,只想迅速地拿下蜀军,改变局势,未曾想,许锦棠竟然亲自驾临,左将军便将我二人遣出,让我二人来王爷您这里借宿几日。”
还未等其他人说话,陆登云突然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插嘴道:“那,那,那大,大将军派人追捕俺们,岂不是说左将军已经被他控制?哎呀,蓝参军,你怎可留左将军一人与那混账对峙,不行,不行,俺,俺要。。。。。。”
蓝云轩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陆登云,神色黯然地劝说道:“登云,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暂时拿他没办法,不过左将军与许锦棠的父亲,老将军许尽忠有着数十年的私交,许锦棠不会拿他老人家如何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怎可忍心告诉陆登云,左将军恐怕已遭不测的消息,以陆登云的脾性,只怕不立即赶回去拼命才是怪了。
陆登云神色慌急地道:“可。。。。。。”
他是真的担心,许锦棠都已经敢派出亲兵,伪造罪名要抓捕他们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留下来的左将军面对他,又该遭受什么样的待遇,他都不敢想。
他陆登云这条命都是左将军的,从小丧父的他,只把左将军当自己的亲生父亲侍奉,现在他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落入贼人之手,生死不知?
陆登云,此生唯“忠义”两字不可忘却!
蓝云轩却是一伸手,拦住了想要直接离开这里,回去虎贲军的陆登云,道:“没用的,若那许锦棠不是真的造反,我们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我手上,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通敌的证据,若他真的反了,也自然当有朝廷制裁于他,可你若是现在跑回去,那便是送死啊!”
陆登云闻言,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跌跌撞撞地坐回了椅上,把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无力感和恐慌感,也就是小时候他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一个人悄悄离家,流浪在田间地头的时候有过,那种孤独一人,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顾玄这边眼见两人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终于拍了拍手,扯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其实两位不必如此悲观,他许锦棠要反,前提也得是燕州这边扛不住压力之后。”
“以他幽州一州之力,最多也就是做个趁火打劫的小贼,何以能成为引动天下大势之人?现在燕州战事未明,他许锦棠岂敢轻举妄动?”
陆登云垂着脑袋,低声道:“王爷对俺的好,俺是知道的,只是王爷为了俺们,杀了那许锦棠的亲卫,恐遭至祸端,俺不愿留在这给王爷添麻烦。。。。。。”
顾玄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是什么话?本王为朋友出头,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人都杀了,还怕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登云兄,你二人放宽心待在这便是,有本王在,那许锦棠的爪子再敢伸来,本王只是一刀剁了!”
陆议在一旁接口道:“幽州军既有两位这等忠义之士,就证明这幽州军,还是朝廷的幽州军,还是我大凉的幽州军,这可不是他许锦棠一人的幽州军,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动过,对幽州军的掌控力本就不足,他若是执意要在这时候罢黜左将军这样的忠臣义士,冒险对一位皇子动兵,这引起的后果,他也承受不住,他许锦棠乃是心机深重之辈,隐忍多年,又怎会在这种关头行那冲动之举?两位不必忧虑了,更何况眼下也无其他去处,便暂且留下来吧。”
他心知肚明,自家王爷对这两人,那是势在必得,怎可轻易把这二人放走,不过要让他们归心,还得慢慢谋划,万不可操之过急,陆登云是知恩图报的性子,可那蓝云轩,明显是有一丝抵触之情,再加上这二人,哪怕是承了恩,可对那虎贲军的归属感,也远比这边要强,又怎会彻底归顺呢?
若是这时候陆议能确认裴正阳已死的事实,那才只怕真的会拍手叫好,左将军死了,这二人就算回去,也等于没了主心骨,只是无根浮萍,到时候再谋划一下,反倒能从虎贲军挖来不少人补充到王爷手下来。
顾玄眼中精光闪烁,朗声道:“若许锦棠执意要反,以幽州军之战力,确实会影响整个战局,导致我大凉战线全面崩溃,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本王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便是因为本王已经想到了这破局之法!”
听到这,蓝云轩才总算是来了几分兴趣,若是真能破局,入侵大凉的这几方彻底失败,许锦棠就反不了,许锦棠不反,大凉不会灭国,到时候才能制他的罪,真正地清算于他,否则一旦许锦棠加入敌阵,大凉被灭,许锦棠就等于是恶蛟化龙,再无掣肘,届时谁还能为他们二人,为左将军讨回公道呢?
故而蓝云轩赶紧拱手道:“愿闻其详!”
顾玄猛地一拍手下蟒头,突然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解释道:“这攻我大凉的四方之兵,唯罗刹族为最弱势的一方,可沙海却是最重要一块险地,若是我们能征服罗刹族,借道沙海,绕过祁连山防线,到时候我等哪怕只率数万精兵,就可直取卫国王都,将卫国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前方还如何有心继续作战?”
蓝云轩听得眼中精光直冒,因为这一点,其实他早就想过了,沙海这地方,其实很重要,因为一旦征服了它,卫国防线就形同虚设,到时候必然被大凉所吞并,只可惜他们完全不熟悉地形,沙海里情况复杂,若无本地土著作为向导,大军根本无法进入,奈何那罗刹族,又是不通教化,蛮横嗜杀,与四方为敌,若非如此,只怕卫晋早已灭国。
陆议接着道:“在王爷的操持之下,我等已经在这边境之地立了一杆大旗,一举招降了罗刹族六部落,让罗刹族中饱受欺压之人不时来投,已经算是挖穿了他们的根基,现在要面对的,无非就是最后的三大部落而已,这一点,想必蓝先生您也早有耳闻。”
蓝云轩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他也否认不了,边军对这种事情的情报速度,不会比天罗慢上太多。
“三大部落,本是并驾齐驱,可为何独独那鬼鹫部落愈来愈弱?”陆议侃侃而谈道,“无根之水,岂能长久?贪狼部落搭上了许锦棠这条线,毒蝎部落搭的是卫国的线,唯独那鬼鹫部落,不管是何原因,总之他们没任何靠山,已是岌岌可危之态,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蓝云轩闻言,微微皱眉道:“贪狼部落搭了许锦棠的线?”
转眼间,他便醒转过来。
“难怪,难怪,难怪那贪狼部落不过两万骑兵便敢来犯我边境,难怪左将军一要动兵,他许锦棠便跑来了!”
顾玄与底下的陆议对视了一眼,笑道:“既然大家暂时目标一致,何不通力合作?本王不敢求蓝参军与登云兄出太多力,只求二位能够助本王平定沙海,终结这南地乱局!届时本王必将助二位清算许锦棠!”
还未等蓝云轩想好如何回答,坐在一旁的陆登云当即就站起身来,抱拳朗声道:“俺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他想的最为简单直接,许锦棠毕竟顶着一个世袭柱国公的名头,太祖皇帝曾经说过,非诛九族之重罪,不可轻易撤下,事后更可作为免罪金牌,抵消一次罪孽,保住许家血脉,到时候若是许锦棠眼看形势不妙,没有造反,或者说靠着丹书铁?换盍讼吕矗?馨锏剿?堑模?峙戮椭挥姓馕恍⊥跻?耍?暇拐?龃罅梗?鼙刃砑腋?蟮模?ㄓ谢适夜耸习。?/p>
退一步说,若是成功了,大凉就算是保住了,许锦棠没反,幽州军的名誉也保住了,两全其美,便是左将军在这里,也会让自己帮助他的吧。
陆议沉声道:“如此,事不宜迟,许锦棠要想彻底地掌握整个幽州军,只怕还要些时日,不然昨日前来追捕你二人的,也不会仅仅只是他的亲卫了,我们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征服罗刹族,彻底地改变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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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可怜枯骨绕草根
发生在燕州境内的整个战局,在短时间内好像是僵持住了,虽然小范围内的接触战不断,也是互有损伤,可但凡要是涉及到了数万人参战的大战役,双方几乎是保持着同样的默契,开始潦草地打上一通,眼见差不多了,便各自鸣金收兵,从而避免掉了这种正面的冲突。
不过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实际上双方都只是暂时地蛰伏了起来,就好像是两条互相都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毒蛇,却又都承受不住死战到底的惨烈结果,故而只能暂时在草丛之中游曳,默默地寻找着能够一举击溃对方的机会,然后彻底地终结掉这场事关南地各国命运的战事。
这种暴风雨前的天空,越是宁静,往往是预示着更为惨烈和可怕的后续。
山雨欲来风满楼,燕州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已经成功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无论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还是暗中谋算的野心家,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结果,到底是大凉扛不住压力兵败,燕州失陷,还是卫晋联军被打回祁连山,再无力出关。
卫国这边,乃是采取的三路并进之策略,虽是兵分三路,但也有个主次与先后。
虽说这是生平第一次参与这种事关各国命运的全面战争,可得益于皇帝端木朔风的信任与吴珩的大力举荐,谢厚胤年纪轻轻,也无足够震慑各方的战绩,却可以成为一方主帅,执掌前线指挥权,亲率二十万大军,直面威名赫赫的熊罴军,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肩抗重担,被万众瞩目,谢厚胤却没有被这么大的压力给吓倒,反而是颐气指使,调兵遣将,充分地发挥出了他在指挥上的天赋,一路率军攻坚克敌,竟然莫有挡者,三日连取呼兰郡十三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连那向来心高气傲的熊罴军中,一旦提起此人,也都是佩服与畏惧居多。
相对而言,领兵作战的风格更为稳重的呼延实,则是率军层层布防,环环相扣,将后方的整个补给线给保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此人的防守之能,从其能够替卫国朝廷戊守祁连山二十余年便可以看出,实在是当世罕见。
而最后一路的尉迟淙凰敌宰勇趁В??ぴ谧陨砟耸俏浣?兰遥?砦?拦蠼??境倭值暮笕耍??坏┳陨淼奈涔Σ凰祝??矣心俏浩阶魑?笔扛ㄗ簦??侨缁8硪恚?皇奔渚谷灰彩锹耪铰攀ぃ??拦?11铝瞬恍〉恼焦Α?/p>
当然,最关键的是,有魏平这个谋士在一旁代为谋划,让他避开了不少被埋伏的风险,这两人的风格,互相补充,彼此合作,亦是如新婚夫妇一般亲密无间。
两相比较之下,晋国这边却是少了那么多花哨以及足够吸引人注意的将星,楚阳公薛弼,新晋大司徒祝凤先,两人各领一军,再由太宰陈靖亲自组建的智囊参谋居中进行调控。
与之对峙的沥血军虽然战斗力强,可兵力其实是最少的,居庸关一战,先在洪水之中折了三万,所以之后就难以分兵作战,奈何沥血军虽然人少,可最为悍勇,再加上晋国这边本身就是外刚内虚的状态,两者差不多算是棋逢对手,这也导致了晋国这边的战事往往最为惨烈。
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的互相拉扯,再到后面的僵持,大凉这边能真正站出来独当一面的,也就只有完颜珂尼这位虎目将军所亲率的十万熊罴军了。
当初在矿山上一战,他因为自身武功略逊一筹,也为了让对方贪图自己的人头而乖乖留下入套,所以生生受了谢厚胤一枪,结果是差点就死在了那里,不过后面却靠着提前的埋伏,让这位卫国将星遭受了人生第一次惨败,现在他凭借着坚壁清野的策略,打定了主意要跟补给线过长的卫国打消耗战,亲自率军镇守燕州的最后一道关卡,也就是已经快到凉州境内的落石山防线。
无论对方如何挑衅叫骂,完颜珂尼一直勒令手下人据守不出,如此,将谢厚胤手下的精兵全部都拦截于外,成功地扼制住了对方的攻势,这一举动,更是为燕州同僚们稳定住了已经接近崩溃的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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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辽阔的大草原上,一队三人的轻骑正在其中驰骋着,三人皆是身穿布衣轻甲,全身上下,除了一把最普通的长弓和箭囊以外,就只有两把短刃作为武器随身携带,除此之外,也就是一点果腹的干粮,力求把影响机动性的东西降到最低。
这便是熊罴军出身的探子,清一色的都是燕州本地男儿,熟悉地形,而且坚忍不拔,就如草原上生生不息的野草一样。
探子,也可以说是斥候,他们是所有战争中,伤亡率最高,可却又最不引人注目,难以争功的一伙人,是真真正正的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求成为己方在外面的一只眼,能够帮助自家统帅看清所有的局势。
谢厚胤部在落石山外,停了已经有整整七天了,这七天里,每日完颜珂尼都会派出数十支像这样的轻骑小队,前往对方营帐不远处刺探情报,时刻掌握敌方的动向,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一行三人呈现出箭头的形状,小心翼翼地策马登上了山坡,下了马之后,站在高处,借着树林的帮助遮掩,望向了远处卫国方连绵数里的大营。
这三人之中,一人负责眺望,一人负责在牛皮纸上做记录,另外一人在旁边放哨,三人的分工明确,效率极高。
在这种需要眼力的时候,燕州人那一副天生的好眼睛,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现在正是申时,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远处的营地里,处处可见生火做饭所产生的渺渺炊烟。
作为眺望的那人,突然间神色一紧,大惊失色地喊道:“二十万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灶?”
行军打仗,五人为一伍,十人用一灶,一旦到了要生火做饭的时候,便由伙夫们放下一路背着的那口大锅,再就地取材,垒土做灶,一般是十个人聚在一起做饭,吃同一锅,所以如果有二十万人驻扎在此,就算只是为了确保营防无碍,防止对方突然冲击己阵,互相岔开轮班进食,那怎么说都该有上万口灶才对,可现在那大营空旷,稀稀拉拉的几口灶埋着,怎么看都不够。
可对方到底是怎么把人给偷偷地送出去的?
按理来说,如果对方突然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这边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都该察觉的到,更何况打从对方过来,这七日里,他们每天都来刺探过情报,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难道是昨夜偷偷转移的?
陡然间,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
对方这二十万人,只怕是提前约定好了汇合的地点,然后在夜里偷偷地分批转移,整整七日,每日一点点地送出去,同时不减少用灶的数量,给这边制造出了一种他们还在的假象。
每天少上那么一点,因为如果没有战事的话,士兵们平时也是躲在帐篷里休息的,这都是为了节省物资的消耗,所以让他们尽量少活动一些,可如果帐篷里早就没人了,但门口的守卫却一直都在,这边确实不会敏感到发现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这二十万人陈兵落石山,根本就只是佯攻罢了,其实对方的主力,早已暗度陈仓,偷偷撤离了,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哪怕对方特意留下了几万人作为迷惑,可对方也还有十几万人不见了踪影啊,如果他们突然加入了某地僵持的战局,只怕会在瞬间打破眼下的平衡!
最可怕的是,如果说前几日,他们未曾发现异常,是因为对方故意多埋了灶,迷惑住了他们,为何今日不再隐藏了?
因为对方已经不需要了!
这件事,必须报告给将军,不然整个燕州战场,恐怕会全线溃败!
就在他急匆匆转身的一瞬间,不知从哪儿射出来了一根羽箭,从他的眼窝处穿了进去,羽箭上携带的力道之大,一把就将他整个人都给摔在了地上。
另外两人就在箭矢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便已经反应了过来。
没有先前去为地上的同伴检查伤势,剩下的两人几乎是瞬间就趴倒在地,从马肚子底下绕了过去,让那隐藏在暗处的弓手失去了目标,两人发挥出燕州男儿独到的马技,只是单脚踩着马鞍,轻轻一勾,便直接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调转方向,朝着后方快速撤离而去。
只可惜,同样是两个人,已经预先堵在了他们两人的归途上。
这两人的身上,也都是穿着更利于潜伏的绿色布衣,不过看样子,明显就是卫国这边的斥候。
双方都没有用弓箭先行射击,因为在这么短的距离下,若是取弓射击再丢下,耗费的时间太长,以胯下战马的脚力,一旦不中,彼此交错的瞬间,对方的武器便一定会狠狠地捅上来,故而他们都默契地取出了绑在腰间的匕首。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因为他们是没有私仇,却必须要杀死对方的人,四个年轻人,对着展开了冲锋。
“咔!”
尤在奔袭的途中,熊罴军这边的一人突然转过身,几乎贴在马上,手中伸出的匕首,却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了一道从后方射来的箭矢,将其砸落到了一边。
他下意识地朝着箭矢射来的地方望去,却只见在那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隐约可见一个矮小精壮的人影。
他可没有忘记刚才的那个同伴是怎么死的,故而他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暗中防备着那从暗处射来的冷箭。
树上有一人持弓作为牵制,随时偷袭,哪怕斥候们为了精简装备,提高速度,箭囊里一般最多只有**支箭矢,可现在最起码也还剩下六到七支,再加上对面还有两人作为强攻,他们在已经先失一人的情况之下,几乎就已经是必死之局了。
不过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重要,太过可怕,甚至可能要改变整个燕州战局,所以他们必须要传递回去,哪怕是必死之局,也要奋力一搏!
两人的眼中,都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之色。
是人都怕死,但世上总有一些东西,会超越生死!
燕州男儿,是草原的雄鹰!
双方瞬间撞在了一起,四人各自捉对交战,皆是手持短刃匕首,招招都是直取要害,毫无花哨技巧可言。
他们本来也不会承担正面作战的任务,这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行动迅速,隐蔽,不然披戴重甲,刀枪不入,岂不是更妙。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种贴身使用短刃互搏,比之那长兵器的你来我往,其实更要凶险许多,因为一招不慎,就必然身死!
尤其那躲在树上的弓箭手,还在不断地寻找着机会,抽空朝着他们射出冷箭,逼迫他们回身防御,这更是让这两人压力大增,几近绝望。
“噗!”
因为必须要回身躲避那从身后射来的箭矢,其中一人一时不察,身中一刀,对面那人神色漠然,竟然都看不出丝毫成功的兴奋,只是刚想拔出那还在对方体内的尖刀再刺,对面那雄壮的草原汉子,突然面露决绝之色,一把抓住了对方握着匕首那只手,任凭其在自己腹部搅动,忍者剧痛,整个人直接合身扑了上去,丝毫不顾背后转眼间又中一箭。
哪怕痛入骨髓,可他反而更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上去就是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脖颈,将对方整个人都给压倒在了地上,任凭那受惊的马匹踩断了左腿,双目通红,只是死咬不放。
后者吃痛,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两只匕首疯狂地在对方身上捅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可慢慢地,他眼中的癫狂之色也黯淡了下去,捅刺对方的手徐徐地滑落,最后只留下了两把匕首在对方的身体之中,再无力拔出。
感觉到怀中的人已经不再动弹,汉子终于是松了口。
背上插了三根箭矢,从肚皮上到腰上,多了无数个窟窿,肠子都已经从破洞处滑了出来的汉子,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竟然拖着断腿摇摇晃晃地站起,大吼一声,一下子顶在了还在与自己同伴作战的那人底下的马肚子上,手中握着刚刚才从身上拔出来的匕首,在马儿柔软的肚皮上只是轻轻一划,马儿失了重心,再加上肚子破了,青色黄色红色的肠子落了一地,整个被掀翻在地,哀鸣不止,挣扎着还想站起,却只是将另外那人也给压在了地上。
“快走啊!”
捂着肚子破洞的汉子,就只能这样仰天长啸了一声,满脸泪痕,摇晃了两下,重重地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他没有再去想这次任务是否会成功,因为他已经尽力了。
这个勇武的草原汉子,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他偷偷跑出去玩,不小心滚下山坡,撞在了石头上,摔破了脸,在帐篷里,那个平日里对自己份外严厉的母亲,却罕见地没有怪罪自己,只是默默地为自己擦拭着伤口。
他双眼放空,趴在地上,喃喃地念道:“好疼啊,额吉,好疼。。。。。。”
最后还站着的,幸运活下来的同伴却没有哭,他只是沉着脸,抓着缰绳就赶紧朝着归途跑去。
他不是不悲伤,也不是心如钢铁,只是因为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太多人,他的泪早已流干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做斥候的,因为随时要深入敌营,所以时刻都做好了送命的准备,只要这个重要的情报能快些传回去,他们今天这三人,哪怕全死光了都行。
换言之,如果传不回去,他们也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背后的那人还在树上,这种时候已经过了射程,就算他跳下来再骑马追来,应该也赶不上了,这次应该可以。。。。。。
他脑子里的思绪瞬间中断,整个人瞪大了眼睛,手中一松,整个人随之翻下马去,眼睁睁地看着马儿跑远,一只手下意识地朝着回家的方向伸出,手上青筋毕现,他的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怎么会?
怎么会?
就在刚才,一支羽箭突然从旁边飞来,直接射穿了他的脖颈,他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见血水不断地从他喉咙里冒出,让他感觉分外的痛苦,整个死亡的过程,似乎还要一段时间。
他呆呆地看着这头顶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那曾是他们燕州人世代仰望过的天空。
三个卫国的斥候骑着马从远处赶来,其中一人跳下马,先伸手往他心口处来了一刀,狠狠一搅,既终结了对方的痛苦,也防止被对方临死前的反击伤到。
再割下了对方的右耳作为战功的凭证,又再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无遗漏之后,草草地打扫了一番战场,他们便直接策马离开了。
成功地灭杀了一队凉国的探子,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和自豪的表情,因为他们都清楚,也许下一次,就轮到他们被人杀死,暴尸荒野了。
这或许就是斥候的宿命吧,看得太多,总是更容易受伤,不是么?
战场上的人还有马革裹尸,光荣返乡的可能,可他们呢,或许永远都只是一伙微不足道的,连史官们都懒得为他们多写上半个字的可怜虫。
不过这些哪怕已经被风沙磨砺多年,可仍旧还算年轻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对于命运的忧伤,也没有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他们的脸上,只有生死置之度外的淡漠,因为那些不该有的,多余的情绪,早已随着身边战友们不断地死亡和更换,藏在了更深的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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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是沥血军与熊罴军两军作为守方,占据地利固守,一起对抗对面的卫晋联军罢了。
这些日子里,沥血军倒也算是没有辱没那不世神将常定方的威名,双方偶尔爆发冲突,哪怕是兵力劣势的情况下,都从未见沥血军退过一步,更可怕的是,哪怕只是惨胜,可也从未见他们输过,足可见沥血军战力的恐怖。
虽然从战略意义上而言,他们这样做,完全就是抛弃了自身优势,平白在浪费身为守军一方的实力,可总归靠着一场场胜利,他们又成功地稳定住了即将溃散的军心,毕竟一场胜仗,总比一直坚守更能让人热血沸腾,不是么?
楚阳公薛弼不亏是晋国闻名的老将,作战风格其实与那卫国呼延实差不多,都是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打仗只求“不亏”二字,哪怕是换命,也无妨,只要对方能付出同样的代价。
这一点对比同样以稳著称的谢厚胤而言,就要显得逊色很多了,谢厚胤用兵,永远是在保证不冒大风险的情况下,力求“大赚”,这位卫国将星,这一次,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晋国另外一边,那就是祝凤先领的一军了。
这位礼道世家出身的青年,在战术指挥上,亦是可谓别具一格,没有落后太多,虽然这其中多是因为有陈靖手下为其补充的人才作为参谋,但总归在对抗沥血军的这条路上,他手下的军队并没有落太大的下风,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毕竟晋国自己的实力晋国自己最清楚,这四十万大军里,多半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水货,能跟久经训练,凶悍无双的沥血军打个有来有回,就已经是晋国列祖列宗保佑了。
在晋**中真正的指挥部里,作为晋国在这整场战争里的领导者,陈靖已经熬了整整两夜未曾休息过了。
虽说行军打仗并非是他所擅长的事情,但全军上下都指着他这个“太宰”来发号施令,他又怎能休息呢?
突然,作为晋国随军参谋们与太宰陈靖商讨战事的帐篷帘子被人给一下掀开,身穿一席普通的素色布衣也盖不住那无双风采,羽扇轻摇的文士吴珩,踏步走入。
陈靖收回了落在桌上地图的视线,抬起头,望向了这位被人誉为“毒士”的中年谋士,冷声威胁道:“未经通传,你便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进了我中军大帐,难道不怕死么?”
这个人很危险,尤其若是大凉灭亡之后,他更是一条会直接咬向晋国的毒蛇,这一点,不用去怀疑,说实话,不管是他对陈靖,还是陈靖对他,都是存了必杀之心的。
奈何在这之前,他们二人,又必须要通力合作,互相约束己方下属不闹出内乱,不然他们绝对不会是大凉的对手。
这几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故而吴珩毫不畏惧,只是一边扇动着手中的羽扇,一边轻笑道:“眼看这大事将成,这时候太宰哪儿会舍得杀了在下啊,若非如此,在下又怎敢只身前来拜会呢?若是大凉灭亡了,恐怕在下再来,就得带着数十万大军贴身保护了。”
“哼!”
陈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把人心把握的十分准确,因为自己是陈靖,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不可能杀他,从而引起内斗,那样只会让他们共同的敌人高兴。
“那你就不怕我派人将你拘禁在此么?想来你吴先生的命,还是足够让端木朔风投鼠忌器了吧?”
吴珩摇了摇头,淡然地道:“的确的确,若是太宰只是将在下拘禁于此,却并不取性命,的确不会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可难道太宰认为,我家主子,是一个会因为臣子的性命被人握住,就乖乖接受要挟的人么?”
陈靖听得一怔,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以端木朔风那种霸道的性子,是宁可玉石俱焚,都不可能被人要挟,更何况这只是一个臣子的性命,哪怕这个臣子对他来说再重要,可他宁可让你直接一刀杀了,他再出手报复,都不可能被你以此为要挟,允取允夺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这么做,更何况,这行军打仗的事,还是你擅长,暂时是杀不了你。”陈靖站起身来,负着手,皱眉道,“说吧,你这次来我晋国驻地,到底是所为何事?”
吴珩上前一步,揖礼道:“自然是为太宰献上灭敌之策!”
陈靖闻言,精神一振,顿时来了几分兴趣,一伸手,邀请道。
“哦?那先生不妨直言。”
吴珩笑了笑,开口道:“其实在下也不过只是为我卫国的谢将军做说客而已,不瞒太宰大人,谢将军十五万兵马,已经在从落石山赶来的路上,明日一早,便可抵达,到时候,便是沥血军全军覆没之时!”
陈靖斜眼看了过去,再次冷声道:“就算谢将军兵法高明,能够暗度陈仓,未曾惊动熊罴军便悄悄地赶了过来,可我等要如何破城?这强攻的损失,我们可承担不起!”
卫晋两国虽然是联军,但互相提防已久,他们双方,必须要在兵力上保持一个基本的平衡,起码要吃下对方的话,损失不能太大,可若是晋国这边伤亡过重,别说大凉被灭后再被卫国吞并,只怕双方还未一起到大凉京城,他们就已经先被吃下了。
吴珩轻摇羽扇,自信满满地解释道:“沥血军这名号,是福也是祸,现任的沥血军统帅,乃是那常定方的旧部,对这位不世将星,那可是推崇备至,常定方留下的沥血军之号,是他用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为了不堕常将军的威名,他是宁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要与你们打个痛快,这一点,想必陈太宰已经领教过了。”
陈靖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的确是这样的,晋国四十万大军打到现在,伤亡已差不多过十万,几乎全都是因为这沥血军不要命地追打导致。
本来对方军备就数倍强于晋军,而且彼此又是训练有素,擅长合击,哪怕晋国先前在居庸关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要是真的在正面打起来,晋国这边往往是撑不了几个回合就得撤退,若非这四十万人里还有一批薛弼亲自训练出来的精锐作为中坚力量,可能晋国这方已经兵败了。
别看燕州局势好像是大凉这边一退再退,可卫晋联军的实际损失,也不小,这些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战报,那都是拿士兵的命堆出来的。
“这一次,是我卫国的诚意,谢将军想要拿那沥血军的名头作为踏脚石,届时只需与沥血军数度交手,彼此都熟悉的祝司徒先领兵挑衅,按照对方往日的脾性,那沥血军必将上当,到时候祝司徒再假意率军撤退,只需将之引出一段距离,谢将军便会领兵杀出,将对方后路截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次,沥血军必当全军覆没!常定方也必将成为历史!”
“届时太宰这边也不用出太多的力,却可以彻底地灭去沥血军这个阻碍,岂不美哉?”
不得不说,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彻底地消灭沥血军,的确是个让人不得不心动的说法。
不过陈靖只是略一思索,便抬起了头,冷冷地道:“可若是谢将军来晚一些,我晋国精锐便会全灭,祝司徒便会身死,你要我如何能相信你们,把手下人的性命做赌注呢?”
吴珩闻言,没有解释太多,只是把嘴角一勾。
“这,就要看太宰您的意思了。”
“总之,谢将军已经在路上了,太宰您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考虑,不过我要告诉太宰您的是,同样的计谋,可用不了第二次,这次机会错过了,被对方破去,那下一次机会,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况且,我们必须要加快脚步了,因为唯有我们在燕州打出足够的声势,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才会真正地跳出来,和我们一起推倒大凉的脊柱,可若是我们停下来了,那帮墙头草也不介意从大凉那里讨要好处,配合大凉一起把咱们灭了。”
“您,可要好好地考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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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另外一边的黄沙县,就要深入那茫茫沙海,在那片死寂之地寻找并且拜访鬼鹫部落,游说三方的队伍也已经组建完成,正在准备出发。www.uu234.net
带队的,那自然就是熟悉罗刹族方方面面的规矩,并且智谋超群的陆议,也只有他这样,做事面面俱到的人,方才有这个资格。
且不说其他人作为领队是否能够服众,单就符合这两点的,整个黄沙县,便只有他一人。
城里同样熟悉罗刹族规矩,以及大漠气候变化的罗刹族人倒是有不少,但脑子足够灵活,在这种时候可勘大用的,几乎没有,老人史杜尔倒是不错,人老成精,本事不小,奈何出身低微,那魑鼠部落,比沙漠里最劣等的小部落强不到哪儿去,若是由得他去,一旦报上名后,三大部落的贵族们,恐怕是看也懒得多看他这贱民一眼,加之他这“背叛者”的身份,碰到火气大的,只怕是一个照面,便已经人头落地了,又和谈“游说”二字呢?
虎贲军里有名的“笑面虎”蓝云轩,要论到智谋,的确也算超群,可初来乍到,一不熟悉具体的计划,二则是不如陆议那般熟悉罗刹族的秉性,三是不足以服众,这便更是无法担任一个成功的说客了。
以防万一,为了不在这座唯可见沙山起伏不断,黄沙漫天,处处只有一个颜色,全无标识提醒的大漠里迷失了方向,所以将熟悉地形的沙狐部落混血姑娘伊华沙也带在了一起。
另外,作为武力的补充,还有作为随行扈从的陆登云与马二虎两人,以及三个罗刹族出身的战士们作为这一趟随行的斥候,随时探查周围情况,确保能够及时地避开危险。
陆登云当然是自己要求跟来的,原本这个贴身护卫的任务,该是冯??n冯先生的才对,只不过在主厅里,顾玄为他与蓝云轩二人,好生地陈述了一番利害关系,他这才明白了过来,若是能够尽快地收服罗刹族各部落,借此从沙海绕道,突袭卫国?雀梗?破然乖谘嘀葑髡降奈拦??映肪?胤担?茄?饬搜嘀葜?#?斫跆木头床涣耍??遣拍芫】斓鼗厝セ6诰?校?业阶蠼/p>
这也是他们这身在黄沙县的两人,所能为整个南地局势做的唯一的事情了,若不能想办法尽快地平息燕州纷乱,一旦许锦棠这边铲除异己,彻底地掌握了幽州军,同时觉得有机可乘,在幽州揭竿而起,只怕整个乱局,会彻底地波及整个南地各方,一场难以预料后果的乱战,持续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几十年都是有可能的,那样的乱世,虽是武夫谋臣之幸事,却不是他们两人真正想看到的。
由北城门出发,骑着号称是“沙漠之舟”的骆驼的众人,都未曾在脸上化妆遮盖,或是带上一批货物作为表面上的掩饰,毕竟现在这一大片区域的乱象已起,左右两边都在打生打死,哪儿有人见过这种时候还有商队故意往沙海里跑的,这便是换个傻子来看,也知道他们必然是别有目的了,商人是重利,甚至甘于为之冒险,但也不至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送死,可不符合素来以狡猾闻名的商客们的行事风格,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大大方方一点。
故而这一行人,都只是轻装出行,除了陆议以外,其他人只带了趁手的武器,以及足够支撑起他们这一行人到达目的地的干粮。
远在沙海那一头所发生的事情,也的确正如陆议先前所推论的,既然三大部落在沙海之中地位超然,这百年里,已然没了能够掣肘他们发展的力量,他们三方,算是共同瓜分了整个罗刹族,将其他各部落的人视作自己圈养的牲畜,允夺允取,彼此之间虽然偶有龌蹉,可又没有发生过太大的争斗,但何以有两方变得越来越强,一方却变得越来越弱的道理,这背后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贪狼部落与远在幽州的大将军许锦棠眉来眼去,已经是无可争议的,铁打的事实,两者之间若非有极为深厚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不可割舍的利益关系,他们也不至于在许锦棠如此残暴地对待自家皇子的情况下,被如此欺辱,竟然还会听其命令,几乎挖空了整个部落的根基,冒着被其余两方趁虚而入的风险,凑够了整整两万骑兵,跑去幽州边境,佯攻造势。
至于另外一头的毒蝎部落,则必然已经得到了卫国方面的扶持和控制,端木朔风为了灭绝大凉,在南地各处布局多年,他是断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就近在咫尺的大漠沙海的,更别说,一旦沙海沦陷,进入大凉的掌控,那卫国的祁连山防线便形同虚设,再无法抵抗大凉的入侵,若不扶持起一个足以保住沙海不乱的藩臣,以他的性子,又岂能安心?
不过三大部落身处沙海深处,他们哪怕是从沙漠边缘的黄沙县出发,仍旧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路途遥远,气候诡变,他们不但要防备天灾,还要注意躲避随时可能出现的**,风餐露宿,着实是个苦差事,若无这帮护卫们一起陪同随行,只怕连陆议自己也不敢确保安全到达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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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沙漠的深处,在那茫茫无垠的沙海之中,有一座庞大程度超过了众人想象的绿洲,在周围灰黄色荒漠的映衬下,它更像是一座代表着生命与活力的绿色岛屿,岛屿之大,如果身处其中,哪怕是穷尽目力朝着四周望去,也几乎看不见边际,若不抬头看那远处还是昏黄的天空,恍惚间,或许会让人产生一种身在燕州大草原的错觉。
毒蝎部落的先辈们,历经磨难,才终于在这片不毛之地找到了归宿,在后辈子孙的添砖加瓦下,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修建起了这座不输周边各国的豪华城邦。
在那座城池的中心,有一座圆顶宝盖,通体由白色的石头作为主体,虽然造型粗犷,却饱含异域风情的巨大宫殿,上面绘制着毒蝎部落世代传承的图腾,另外还有一座巨大的,数丈高的雕像,就那样放置在宫殿的草坪上,三头六臂,做威严相,那是他们的创世神,唯一真主,阿兹?辟?/p>
在宫殿那宽敞得不成样子的主屋里,在四周堆满了各种各样从周边各国劫掠来的饰品,就连用那作照明的蜡烛,也跟不要钱似地点了一圈。
围着正中心的方形长桌,放置有数条长凳,这时候上面已经围着坐了一圈人。
长桌上,正摆放着一整只烤羊,因为是刚刚才从炉子里取出,靠得金黄发亮的表皮上还在“滋滋”地冒着油,一股浓郁的香气,顿时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在烤羊的边上,则是放着一叠又一叠精致可口的小食,多是用来解腻的东西,比如皮牙子,比如黄瓜,比如黄萝卜,还有数叠由玉米面做的大饼,以及新鲜的水果,当然,还有最必不可少的,用大坛子封住的一坛坛美酒,这就是罗刹族人的待客之道。
坐在正前方,对着门这边的主位上的,一共有四人,因为是并排而坐,所以并不分先后与尊卑。
其中三人,自然便是三大部落现任的大酋长,位高权重,剩下的一人,却不是别人,正是靖龙那因为被前任县令许三金凌辱之后,不堪受辱,自缢身亡的嫂嫂的独子,也就是后来去了祁连城,拜入了吴珩门下的李胜邪。
也是此人,配合着师父吴珩,施展出了送韩如英去了阿史钠那边饱受侮辱凌虐,目的就是让主导招安的顾玄失控的这种毒计。
虽然这个计划最终是功亏一篑,但此人现在的身份那可不一般,变化之大,说是草鸡变凤凰也不为过。
卫国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出兵大凉,为保后方稳定无碍,吴珩便特意派了他来,好生嘱咐了一番,甚至把调动沙漠里这帮被卫国人故意豢养出来的马匪们的指挥权也都一并交允了他,为的就是让他来此,代表卫国游说三大部落。
李胜邪坐在主位上,可谓是春风得意,满脸都是自信的笑容,他从桌上端起了那完全由黄金铸就的酒杯,左右四顾,朝着众人说道:“身为客人,我应当先敬三位大酋长,和在座的诸位王子们一杯!”
他嘴上说的,竟然也是正统的罗刹语,只是相比陆议而言,到底是多了几分生涩之感,但让这些罗刹族们听懂,却是不成问题。
旁边毒蝎部落的大酋长,是个生得一溜络腮胡的粗豪中年汉子,眼看远道而来的卫国使者都发话了,作为自己人,当下马上为众人开口介绍道:“这位使者,乃是从卫国来的,是我们毒蝎部落的贵客!”
这一下表态之后,整个饭桌的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有这样一位作为本地主人的大酋长在旁捧抬,哪怕只是为了给这络腮胡一个面子,众人顿时也表现得热络了不少,同时对于此人胆敢与三位大酋长一起高坐主位的不满,也就此淡去了。
待得大家一起饮罢了酒,作为这次会谈主导的李胜邪,这才放下了酒杯,看着众人开口道:“闲话也不多说了,我想大家都不是爱绕圈子的人,我便直说了吧,我今天来,乃是代表我们卫国,想要帮助诸位,在婆罗纳建立起一个真正的汗国!”
这一下,算是戳破了众人心中的一个敏感点。
要说在这片古已有之的荒凉大漠里,最近一百年来,他们罗刹族内部所发生的最重要的,影响力波及最广的一件大事,就莫过于是那伽罗汗国的建立了。
尤其更让三大部落的人所愤恨的是,这伽罗汗国,竟然并非是他们三大部落作为主使,而是由一帮他们三大部落的人认定是奴仆与藩臣的贱民们所组成。
这种事无论是落到了谁的头上,只怕也受不了,这就好比是家里的奴仆们,非但突然不再听从主人的命令,反倒是联合到了一起,组建起了新的家族,还反过来挖主人家的墙角,可要知道,就连他们三大部落自己,为了保持彼此之间的平衡,也都还只有“大酋长”,而无“汗王”啊!
主人家都还未,或者说不敢享受到的东西,却被你区区一个胆大包天的仆役给夺走,甚至引得其他仆役们也有学有样,不再侍奉自己,转而是投奔了对方,三大部落对于伽罗汗国的敌视与仇恨,自然是可想而知,顺带着,连那帮助敌人们建立起国家的大凉帝国,也被他们所仇视,这一次向来高傲的贪狼部落,竟然会听从许锦棠的命令出兵幽州,为其造势,也未尝不是有这个原因在内。
贪狼部落的大酋长,却是个留着八字胡,大腹便便的胖子,衣着华贵,好似周围各国的贵族一般,一个人坐着一张椅子,肉都满溢了出来,比之那三百来斤的阿史钠,也差不了太多,他连头也懒得转,只是靠在椅背上,双手撑着扶手,冷冷地嘲讽道:“真正的汗国?如果是伽罗汗国那样的,还是算了吧!”
虽说伽罗汗国已经有了汗国之名,却永远受制于人,成为了他人的臣属,这可不是向来自诩为婆罗纳主人的他们所愿意接受的事,毕竟他们这三方,在这片庞大的沙海之中,已经没有足以撼动他们地位的敌人了,这与其实多是被形势所迫,才愿意接受邀请的苍鹰部落等六大部落而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他们这三大部落的人,骨子里还留存有传承自先祖的,那种桀骜不驯的狼性!
当然,这大多也是他们久居高位所导致,历朝历代,改换门庭,做了新朝臣子的,大有人在,可有几个皇帝甘于做那受制于人的臣子的?
说到底,臣子们只是换一个主子罢了,就好像苍鹰部落的主子,只是从三大部落换成了顾玄,换成了大凉,如果大凉能对他们更好,其实他们从内心而言,是接受的,可三大部落自己就是土皇帝,岂会接受他人的收编?
就算贪狼部落与许锦棠之间,也只是合作罢了,而非绝对的臣服!
李胜邪也未动怒,只是怕被引偏了方向,当即开口解释道:“不,我亲爱的大酋长,你误会了我们,我们卫国人,是最爱好和平的,这次我们也只是来交朋友的,而不是来抓奴隶的,在这一点上,我们与那些残暴狡诈的凉国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们要帮助诸位建立的,是完全属于你们婆罗纳族自己的汗国,是真正要矗立在沙漠里,而不是他国境内的汗国,是一个永恒的国度!”
相比较而言,在座的这些人,就要比伽罗汗国里的那些婆罗纳族们聪明了许多,最起码,并未有人被这样简单的两句话就给说动了心的。
平台决定视角,古往今来,向来如此。
李胜邪见众人没有表态,只能接着说道:“我希望的,是三位能够摒弃前嫌,以婆罗纳族整体为利益,通力合作,在这里建立起真正的汗国,未来的三大部落,就是汗国永远的三大汗王世家,只要大家能在这片沙漠里保持中立,不偏袒各国,与各国通商,即可永保平安!”
“可好处呢?”鬼鹫部落的大酋长突然朝着隔了一个身位的李胜邪发问道,“你们卫国人的好处在哪里?”
老人看起来已近迟暮之年,就仿佛是黄昏的时候,那即将掉落地平线以下的太阳,没有刺眼的光亮,没有灼热的热度,他浑身上下所散发的,都只有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沧桑。
可漫长的人生经历,到底还是给予了他无穷的智慧,最起码,他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给予你好处,你所看不见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在你真正了解对方之前,必须要保证足够的谨慎,才能保证不会掉入对方的陷阱!
李胜邪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世上没有真的傻子,便是最愚蠢的罗刹族里,也会有谨慎的智者。
他看着众人,目光之中,压迫性十足,他徐徐地说道:“好处当然有,只要这一次,诸位能够帮助我们,防备住凉国人的阴谋,那汗国,就是我们卫国永远的盟友!”
这种时候,只要保证沙海不乱,前方将士们就可以肆意拼杀,这是他李胜邪的任务,他必须要保证这个计划的成功,至于之后,那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可如果凉国灭亡之后呢?”鬼鹫部落的大酋长摇了摇头,叹息道,“汗国,的确是我们这些婆罗纳族人毕生的追求,可为何婆罗纳族这么久都没有一个汗国呢?想必这件事,使者根本还未曾想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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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这片坐落于南地的巨大荒漠,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站在其中,一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粒粒黄沙,共同组成了这片不毛之地,四处都是高低起伏,连绵不断的沙丘,彼此之间,毫无区别,如果在这里待久了,甚至会连基本的方向感也迷失,一颗颗砂砾,将整个天地,从上到下,毫无差别地,都渲染成了同一种颜色,一种死寂的,会让人由衷地从内心感到恐惧的灰黄色。www.uu234.net
毫无疑问,这里乃是生命的禁区,夜里游荡的恶狼,毒蝎,毒蛇,蜥蜴,白天巡游的苍鹰,秃鹫,都在等待着一个又一个不怕死的闯入者,寻找着机会,就地将他们瓜分,你吃下肉,我吸着骨髓,绝不放过一分一毫!
不过,哪怕就是在这样极端恶劣和可怕的环境下,也依旧孕育出了属于生命和万物的奇迹,那就是一座座毫无差别地滋润着沙漠里生命的绿洲,不管你是动物,还是人类,亦或是植物,她都不会介意,她只会微笑着,将自己的奶*水无私地让你吮吸。
从太阳高悬于天的时候,一直走到它垂落到了远处天与地的界限之上,堪堪要落下的时候,才终于从毒蝎部落走回了鬼鹫部落。
夜晚,明亮的弯月静静地悬挂在天空的夜幕之上,就仿佛是一盏璀璨的明灯,将皎洁却清冷的月华肆意地播撒下来,为天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白光,让整个人间万物,都沐浴在了这种天赐的温柔之中。
她是众生的母亲,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你是读着圣人书的人,还是茹毛饮血的兽,只要到了夜晚,当你仰头看去,她回报于你的,必定都是一样的笑容。
整座绿洲最中央的一片大湖周围,种植着一排又一排耐得住酷热,性子坚韧白杨树,一如此地生灵的先辈们,默默地在沙海里扎根,生长,从未对自然屈服,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无可避免的死亡,他们也未曾畏惧!
在这座静谧的大湖边上,有一位穿着素雅白袍的老人,正蹲坐在一旁,静静地凝望着那在水中漂浮的明月,默然不语,就在他的身边,有两个样貌相同的青年,一左一右地陪在一边,两人皆生就一副高鼻梁,微卷发,深邃的眼睛,样貌不俗,如果单单从他们的外貌上来看,是完全找不到区别的,唯独这各自身上的气质,却是有着极大的差别。
这两人乃一胞所生的兄弟,也是整个鬼鹫部落里唯二有能力继承大酋长之位的后辈,其中兄长名为“摩天高锡”,这是音译的罗刹语,寓意为广阔的天空,弟弟则名为“摩罗贝提”,寓意为厚重的大地,哪怕只是从名字上来看,也能看得出他们父辈对于孩子的殷殷期盼之情。
眼看爷爷自从毒蝎部落回来之后,便一直蹲坐在这边,凝望着那水中的风景,而且不发一语,陪着等候了一阵后,作为兄长的摩天高锡最先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埋怨。
“爷爷,为何您今日会那样行事呢?”
在白天的一场汇聚了三位大酋长以及卫国使者的重要宴会里,这位来自鬼鹫部落的大酋长,竟然还没说上几句话,便直接带着自己部落的人道歉之后起身离开了,这一点,让身为鬼鹫部落的少酋长,并且已经将未来的大酋长之位认定为自己囊中之物的摩天高锡份外不解,因为鬼鹫部落相比于其他两个部落而言,这些年变得越来越虚弱乃是不争的事实,这种时候,还不谋求变革,或者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是在这种场合第一个离开,这不是成为众矢之的么?
爷爷如此不为部落的未来考量,反而是破罐子破摔,那未来的自己,又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哪怕您从心里来说,如何不同意这所谓的结盟,什么狗屁未来的汗国,那也不至于直接就起身离开啊,这不是等于直接得罪了那远道而来的卫国使者和毒蝎部落的大酋长吗?
有些事,放在心中就好了,表面虚与委蛇,难道不行么?
在他摩天高锡看来,如果真的想要让鬼鹫部落再度成为三大部落的领头羊,而非是现在这样,陪坐末尾,那身为大酋长,就必须要学会周边各国人族的那一套处世方法,也就是虚伪。
老人听着孙儿的质问,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从袍子底下伸出了好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摸着脚边被湖水浸泡过的,湿润的土地,揉搓着手上的泥沙,嘴上答非所问地道:“我感觉的到,我们婆罗纳族的末日,就要来了。”
旁边的摩天高锡见状,简直气急,忍不住提高了几分音量道:“爷爷!这不是什么婆罗纳族的末日,而是我们鬼鹫部落的末日就要来了!您今日得罪了那个卫国来的使者,如果汗国真的建立了,那未来还有我们鬼鹫部落的一席之地么?”
一边一直没有插嘴的莫罗贝提却要沉稳许多,当下只是皱眉道:“爷爷,能否再讲明一些呢?孙儿有些不明白。”
事情的确如兄长刚才所说的,如果汗国真的建立了,贪狼部落与毒蝎部落成为了一家人,那来日灭亡的,必然是鬼鹫部落,这怎么又会是他们整个婆罗纳族的末日呢?
老人耷拉着一张脸,突然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向了北方,那片在绿洲之上生长而出的浓密树林,他那沧桑的目光,却仿佛已经穿过了树丛的层层阻碍,看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你们还记得那个女人吗?”
摩天高锡眉头一挑,下意识地问道:“谁?”
不过转眼间,摩天高锡便高声地叫嚷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那个女人!”
刚喊出这句话,他的脸上便随之露出了一副憧憬和向往交杂的神色,仿佛单单只是在嘴上提起她,便也足以让人**高涨,难以自持。
那是一个完美无暇的女人!
她不应存于人间!
如果有人这时候突然告诉他,其实那是一位久居天宫之中,不过是偶然下凡的女神,他也是相信的。
哪怕只是能跟她在一起一个白天,只是从日头升起再到落下这么短的时间,他也愿意为之抛弃已有的一切,权利,与地位,还有财富,都可以放弃。
这对于一向视女人为奴仆的罗刹族人而言,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相对而言,一直站在老人左手边的摩罗贝提就要镇定许多,最起码,他的神色和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有些不懂,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在这种时候提起她。
“爷爷,她怎么了?”
摩罗贝提记得很清楚,那个女人,只是带人在这里短暂地逗留了一天,在补充了一些基本的物资后,便急不可待地往北方更深的地方进发了。
那个地方,一直被他们婆罗纳族人视为天罚的禁地,是绝对不可进入的绝地,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辈前的先祖传下来的话了,他们也不知道已经遵守了这个规矩几千几百年了,一般而言,只有故意寻死的,或者是犯了大错,被部落所驱逐的罪犯,才会进入其中。
“你们看,水如果不会流动,就变成了死水。”老人甩掉了手上的泥沙,指着远处平静得好像一面镜子,毫无波纹起伏的湖面,喃喃道,“水,是我们婆罗纳赖以生存的根基,原本我以为只是我们一家如此,可今天去了毒蝎部落后,我发现他们的水源也变成了这样,而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女人进入禁地后开始的。”
“爷爷,您在说些什么呀!”摩天高锡忍不住有些恼怒地为其辩解道,“她只是个普通人罢了,难道有能力影响到我们的水源么?这是不可能的事!”
老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训斥,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道:“你们刚才问我,为什么今天就那样直接离开了,是么?”
摩天高锡不解地点头道:“是呀,爷爷,您看,他们与卫国人做买卖,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强,我们却毫无长进,甚至越来越虚弱,终有一天,我们鬼鹫部落,会被他们所吞并的!”
老人语气平静地道:“那就被吞并好了。”
这一下,莫说是向来就沉不住气的摩天高锡,便是一直沉稳示人的摩罗贝提也都瞪大了眼睛,一脸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爷爷。
这可是他们鬼鹫部落的大酋长,要带领部落走向繁荣,让族人免受侵犯,可是他毕生的责任与追求啊!
他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爷,爷爷,您刚才说什么?”
老人转头望向了身后沐浴在月华之下的湖水,轻声说道:“水如果不流动,就会臭掉,如果不是外界国家更替,一直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婆罗纳只怕早已没了我们的位置,不管最后是凉国击败了卫国,还是卫国击败了凉国,在这种大势之下,我们要么成为他们的臣属,失去自由,要么直接就会被他们抹去。”
“他们敢进婆罗纳么?”摩天高锡双手抱胸,张口嗤笑道,“坎布罗陀会吹起可怕的飓风,他们最终会化为枯骨落下,成为婆罗纳的养分,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坎布罗陀,传说中居住在婆罗纳的死神。
老人站起身来,却是看也没看他,这种态度,让自诩为未来鬼鹫部落唯一继承人的摩天高锡异常恼怒。
“我们与他们是不同的。”老人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他们是黄色的,我们是黑色的,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不同的,除非未来能够找到一位真正会接纳我们的王者,否则我宁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也不会面对那注定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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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蝎部落那座修建豪奢的大皇宫里,李胜邪隔着一张放满了水果和小食的桌子,盘着腿,与络腮胡相对而坐,他一边喝着罗刹族里特色的,加了些盐和粘稠的奶*水,以及各种干果,看起来更像是稀粥的茶水,一边冷声说道:“那个老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未来必须要除掉他!”
对面身为毒蝎部落的大酋长,络腮胡长得极为敦实,生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穿着一身华贵的王袍,作为卫国在婆罗纳的代言人,这时候他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黑壮汉子冷着脸,提醒了一句:“使者,他可是我们婆罗纳族的人!”
卫国虽然在当年他争夺毒蝎部落酋长之位的时候,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一手将自己扶持上来,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完全臣服对方,成为对方的走狗,甚至是协助他们对付同族人。
作为王子的时候,自然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力量,只要能让自己成为大酋长,什么誓言他都可以立下,可一旦成为大酋长,他自然也能翻脸不认人,这是身份的转换,自然也会改变他对待外人的态度。
他的最终目标,是让毒蝎部落发展成为这婆罗纳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汗国,而不是当他们卫国人的奴仆!
李胜邪放下了手中装茶水的大碗,立刻清醒了过来,他自知失言,反倒是触怒了对方心中的底线,当下赶紧苦着一张脸道:“我正是为了婆罗纳族着想,所以才觉得此人可恶,大酋长,您想一想,如果你们婆罗纳族能成为一个整体,从而将所有的婆罗纳族人聚合到一起,那又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络腮胡汉子摸着自己下巴上一圈,好像狮鬃一样坚硬的胡子,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也很对,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像使者你这样的外族人,却处处为我们这么打算,你们的好处又在哪里呢?”
李胜邪被他问得一愣,不过他脑筋转得极快,当下立马反问道:“与其这么说,不如我来问问大酋长您,汗国建立之后,对你们的坏处又在哪里呢?”
络腮胡眯着眼睛,看着他,半天不说话,那种野兽一样的眼神,直把李胜邪看得心里发毛,不过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气势上就越是不能落了下风,故而他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半晌,络腮胡才终于冷哼了一声:“哼,但愿如此吧!”
李胜邪挤出一丝笑容道:“自然是这样的,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卫国与婆罗纳族,与毒蝎部落,是真正的兄弟,兄弟之间,是应该互相帮助的,绝不是互相利用的,你们好,我们也好,我们好,你们也好,这一点,希望大酋长能够明白,也希望大酋长能够相信我!”
看来单单想要靠这大胡子去对付那老头儿是不行了,一切还得靠自己,等下得赶紧招来那些马匪,让他们先回去传讯,再从蜉蝣找来几个杀手,刺杀那老头儿!
不行不行,李胜邪马上又否认了这个计划。
且不说蜉蝣的杀手基本上都已经随军出动,前往燕州,留在卫国的根本就没几个,关键是这样做了,师傅会怎么看我?
一想到吴珩那可怕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让师傅失望了,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那个被他丢入罗刹族任人玩弄的山野少女好上多少,不行,可不能回去传讯求援,绝对不行!
陡然间,他脑子里有了主意,那个老头带来的人里,坐在左边桌子第三位的那个青年,好像对联盟之事很有兴趣,而且他还曾阻止那个老头离开,这个人,是个突破口!
想到这,心中急不可耐的李胜邪赶紧装出一副疲累的样子道:“大酋长,我有些乏了,恐怕今夜不能再陪大酋长把酒言欢了。”
络腮胡狐疑地看向他,不过也没有戳穿对方,只是挥了挥手,道:“那使者便去休息吧,不过我要告诫使者一句,咱们婆罗纳的夜里,可是很危险的,如果没事,使者尽量不要出门乱晃,不然出了事,就不好了。”
李胜邪心中暗自不屑,可表面上还是露出畏惧的神色,赶紧点头道:“多谢大酋长提醒,那我便走了。”
络腮胡也未多挽留,直接招来了门外的护卫,“护送”着这个来自卫国的年轻使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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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
第六十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上)
沥血军的现任统帅,已经是年逾花甲,满身风霜,有道是明镜不须生白发,风沙自解老红颜,这一生戎马,时光荏苒,他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武了。顶 点 X 23 U S
身为九军之中名头最大最响亮的沥血军的统帅,他已经替朝廷牧守燕州边境数十年,可谓是劳苦功高,鞠躬尽瘁了,这样的一位老人,不管走到那,那都必然是要被众人抬捧的一尊大神,燕州多少将士,竟然将见老人一面,都视为能吹捧一生的谈资。
可要说他这一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却不是功成名就,手握军权后的这些年,反倒要数他年轻的时候,那时的他,未曾披甲,更未执锐,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威仪与权力,那时的他,还只不过是常定方手下的一个牵马小卒罢了。
然而就是这鸡毛蒜皮,例如为常将军刷马喂马,卸甲脱靴的种种小事,却时常还会在酒桌之上,被老人当做一种光荣的事情所提起,每次说起他的名字,老人的脸上总是洋溢着一种自豪的笑容,那种红光满面与怡然自得,仿佛他又回到了数十年前,替常将军牵着马走过溪涧与草原的时候。
只可惜,那个少年成名的年轻人,那位先帝御赐的万胜侯,那个英年早逝,命途多舛,宛如彗星般崛起又突然陨落的人,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在经过了几十年的时光冲刷之后,似乎已经变成了他心中一个看不清面庞的背影。
太久了,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他都已经忘记了常将军的样子,他只记得那一杆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大旗,那一把杀敌无数的银枪,那一身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被鲜血染红的甲胄,那一件先帝亲自为他披上的战袍披风,那种无上的荣耀,便是世袭柱国公的许家人都看得眼红,那种皇帝亲自为其擂鼓助阵的传说,此后也再无人能够办到。
那是一个英气十足,如大日悬天一样的年轻人,他是那种你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便知他一定是全军统帅的人,他依稀还记得那一场场惨烈到整个沥血军几近崩溃的战役,而沥血军的名号,也就是在那一次又一次伤亡到已经无法单独为一军,却又不断地吸收新鲜血液重组的情况下打出来的,那个年轻人,只要上了战场,他就从未觉得自己会输,哪怕是惨胜,也是一种胜利,不是吗?
只是,为何终于打赢了一场来之不易的大仗后,您就这样默然无声地走了呢,难道是老天爷也不想再看你赢下去了么,不,我想,应该是老天爷也希望您成为一个永恒的传奇吧,所以才会选择在您最荣耀的时候带走您,这样便不会有英雄迟暮,也不会有年老力衰,也绝无可能有人超过您了。
老人穿着这一身猩红色戎装的时候,便突然多了几分威武刚烈的气息,哪怕两鬓斑白,已是老人,可那种杀伐果决的沙场悍将的气势,却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但就是这样一位老人,想到这里的时候,还是默默地伸出手,用自己的手掌拭去了眼角满溢的泪水。
年华流转,斯人已逝,只能徒劳地叹上一声,奈何,奈何。
不过巴掌大的屋子里,装饰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四方桌子,一条凳子,便只有桌上的一盏明灯了,老人一生献给了军队,两袖清风,四壁又怎有他物呢?
他垂着脑袋,就好像已经打了一场败仗似得,毫无生气,他盯着桌上那封从京城发来的信函,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了精神。
他真的很迷茫,也很苦恼。
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
他倒不怕死,如果能继续追随常将军,他情愿早早了断,毕竟此生,这个世界,他已没几分牵挂了,但关键的是,这可是一场事关沥血军名誉的最终一战,他又怎么能忍心常将军与那么多,他依稀还能喊出名字的人用命打出来的偌大名头,却就这样在自己手中悲惨地终结呢?
他伸出手,抚摸着膝上横放的一把长枪,这是常定方临死前赠与他的拿手兵器,从拿到手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他每日擦拭不歇,为防磨损,非大战绝不启用,故而枪头依然寒光凛冽,如月如霜,上面的红缨依旧殷红似血,如日如阳。
“将军,您说,我这次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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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是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黎明之前,最为黑暗,天地之间,雾气朦胧,几乎无法见人,沥血军驻守的城门外,在那护城河边,正有十万兵士,一边摇旗呐喊,嘴上叫骂个不停。
祝凤先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用来保命的全身甲,大摇大摆地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当然,作为全军主帅,又有太宰陈靖特意叮嘱手下人,所以在他的旁边,自然一直有扛着巨盾的卫士作为守护,以防备对方从浓雾之中抽空射来的冷箭。
“没吃饭吗?给我大声点骂!让对面那帮凉国的孙子们都能他妈的听清楚!给我大声点!”
祝凤先转过头,剑眉倒竖,怒声下令道。
后面的兵士们见主帅发怒,哪儿敢怠慢,顿时一个个地鼓足了腮帮子,举着用来扩音的铜制“喇叭”,朝着对面根本看不清人的地方大声地叱骂了起来,到底都是军队里出来的人,哪怕先前是文弱书生,这一路上也该磨炼出来了,这一嘴下三滥的脏话可没少学,没有什么寓意丰富的话语,什么引经据典的文骂根本没有,为了确保对方能听懂,并且动怒,这十句有八句都是直接朝着常定方十八辈祖宗去的。
城楼上,老人穿着一身狰狞异常的猩红色战甲,一路从城墙底下走到了顶部,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了动静后,赶紧回身下拜见礼。
“将军!”
“将军晨安!”
老人眼睛陡然瞪大,只把头一扭,便朝着刚才那个说“晨安”的年轻人怒道:“安什么安?都他妈的骂到我沥血军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晋国狗贼,欺我沥血军无人么?传老子命令,全员都有,在城门口集结,这次老子一定要全军出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把他妈的臭嘴里的舌头给拔了,妈拉个巴子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当即有人开口劝说道:“将军,早晨大雾,看不清四周环境,容易遭到敌军埋伏啊,此刻还是不宜出兵吧,等到太阳升起来,雾气散了再出去揍这帮晋国的孙子也不迟啊!”
“放屁!”老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就只差没有伸手直接给这多嘴的副将一巴掌了,“沥血军有什么怕的?这晋**队,土鸡瓦狗尔,也敢来老子门前犬吠?便是有埋伏又能如何,老子这次拼光了老本,也要将晋国这帮该死的畜生杀个干净!都是爹生娘养的,谁也不比谁多几个脑袋,老子这一条命能换一条命也值了,要是换两条,老子就赚一条!咱们失了居庸关,已是难以饶恕的大罪,朝廷现在没有怪罪,那是因为还需要咱们顶着压力,这时候若再不抓紧机会建功,难道你要老子去了京城受罚吗?老子可丢不起这个人!今天死了更好,朝廷看在老子的面子上,还能给战死的弟兄们发下抚恤,要是能活着回来,把这一场仗打赢了,常将军泉下有知,也会夸我两句!你要是怕死,就给老子滚回凉州去养老!”
旁边的副将满脸汗颜的神色,将军这火爆的脾气,他是不知道领教过多少次了,当下只是拍着胸口道:“没把的娘们儿才他妈去凉州养老,沥血军没有怕死的!将军您看不起我?老子今天要当第一个凿阵的!”
骑军冲锋,皆是以锥子的阵型凿阵,不管是打步兵还是与对方骑兵对冲,皆是如此,而作为整个阵型的锥头,至关重要,这个人是不能被挡住的,不然后面整个队伍都得因此停下,失去了机动性后,深陷敌阵,必死无疑,所以能承担这种任务的,那自然得是全军最彪悍,最勇武。最不怕死的人才行。
就是这种送死的任务,在沥血军,反倒是大批人抢着来。
“好小子,老子没看错你!到了底下,老子请你去常将军那里磕个头,也给将军牵次马!”说着,他马上便又朝着左右吩咐道:“速速整军出击,今日定要将这晋国小儿给杀得哭爹喊娘,壮我沥血军声威!”
军令如山,将军若执意要一意孤行,他们又能如何?
当下几个还想开口反对的副将们对视了一眼,未等老人再横眉怒骂,便赶紧抱拳道:“是,将军!”
几个副将赶紧跑下去整顿队伍,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那一张张面甲下面的,似乎不是往日那些熟悉的同袍,只不过战情紧急,也没多少时间在细细查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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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嘹亮的战鼓声突然在城头炸响,在这一片看不见人的雾气之中,在这片辽阔的原野上,一下子便传出去老远。
行军打仗,这人数一多,统帅难免就不好指挥,既有旗语代为传讯,但更常见的,还是用鼓之高低音和鼓点之疏密来指挥整支军队,作战时,击鼓进兵,鸣钲则止,故称行进为鼓行。
老将军今日竟然是亲自上阵擂鼓,不过却不是在城楼上,而是在城门口底下,他双手握着粗如成人手臂的鼓槌,一下又一下,一边怒吼着,一边狠狠地砸在平滑的鼓面上,声音之大,震得旁人耳膜生疼,
威严庄重,雄伟霸气的“将军令”在身边炸响,所有人的心中都突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那种感觉,让人只想赶紧冲入敌阵,与敌人杀个痛快,便是胯下的战马有灵,也全部蹬着蹄子开始变得焦躁了起来。
尤其是在看见自家老将军竟然亲自上阵擂鼓之后,那些副将们只觉得今天便是真的死了,那也值了!
敲完了一遍鼓后,巨大的城门随着机关的转动缓缓打开,老将军直接丢下了手中的鼓槌,身边那**着上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绑着红色头巾的精壮汉子赶紧伸手接过,只是还未等他行礼,老人便已经跳下了高台,直接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骑马朝着中军冲去。
底下那放置着一大两小三面战鼓的高台,则被四人合力推动着,靠着底下的滑轮,缓缓地向前移动。
“全军出击!”
老人手握这把从常定方手中接过的长枪,往前一指,朝着四周的将士们怒吼道:“杀!”
沥血军人人披戴血色铠甲,全部用面甲遮挡住了面容,当下心潮涌动,齐齐大喝了一声“杀”。
气冲云霄,便连那四周浓稠如墨的雾气都被这股杀气给震散了。
十万沥血军,呈现出一个箭头的样子,人人紧握手中的武器,低着头,朝着门外蜂拥而去。
第六十七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中)
战鼓擂动声声响,如九天雷公震怒,声声震碎敌人胆,随着那一声声中气十足的“杀”字喊出,道道血气冲天而起,为这浓雾弥漫的草原又平添了几分让人遍体生寒的冷意,旌旗摇动间,天地之间自有军魂凝聚,沥血军历代已经作古的兵士们的魂魄都从那不知名的地方赶了过来,齐刷刷地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前方那一个个继承了他们不屈意志的同袍后生,热泪流淌,手中的枪头被摩擦得铮亮,摄人心魄,似要饮尽敌寇鲜血,将那一串红缨变得更为鲜艳,胯下战马甩动着前蹄,感知到了主人的战意,正是跃跃欲试,便是死,亦要一同赴之,腰间的刀剑颤鸣不止,正是杀器有灵,主动请缨!
这便是沥血军,九军之中最为悍勇,最无畏的沥血军,他们乃是大凉的狼爪,从建立之初,到现在,都一直是最凶狠噬人,让敌人胆寒的一支铁军。www.uu234.net
听到那威武雄壮,曲调变幻间,如亲眼见到一支铁血无双的大军出征时一般的战鼓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就是祝凤先的脸上,也多了几丝冷意,因为他知道,战争,就要真正地开始了,哪怕是他,也不敢说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全身而退。
虽然说这一仗,他们仅仅只是诱饵罢了,按照双方约定好的计划,主要跟沥血军进行正面对决的,还是那远道而来的卫**队,他们双方之间,才会进行你死我亡,最后只会留下一个胜利者的巅峰对决,到时候,自己只需要在卫国人的掩护下从容撤退即可,可他祝凤先好歹明白一个道理,若是这饵不足够美味,又哪儿会有足够大的鱼儿上钩呢?
只是不知道这一仗,又要再为天地间添上多少座冷冰冰的坟茔了,不知有多少对父母会突然失去他们的儿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新婚的妻子会突然失去丈夫,更不知道有多少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突然就没了父亲,而更让他祝凤先感到由衷的愧疚与悲伤的是,他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为他们这些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就不知不觉赴死的可怜人修一座坟。
他忍不住抬起头环顾四周,引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其中有神色紧张,抿着嘴,差点把嘴唇都咬破的,有害怕得连脚都在发抖的,也有早就已经将生死看淡的老兵,只觉得自己多活一次都是赚,已经不再畏惧死亡,更有神色坚毅,只把这一切当做是一种荣耀,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那也是为了晋国的后代子孙带来希望的。
这些士兵们,不管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其实都是他们晋国的好儿郎,只可惜,自己却不能将他们全部又安然地带回故土。
一旦此战胜利之后,沥血军全军覆没,燕州防线彻底崩溃,他们便要从这里,一路打到凉国的京城去,那这些战死者的尸体,又怎么可能一路带着呢,这种时候,便是挖个大坑就地掩埋都是一种奢望而已。
毕竟有限的人力,可不是那么好浪费的。
谁会想到,一场战争的发生,或许就只是他们这些上位者们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而已,但自己一声令下,便要让他们这些人跑去赴死,这是多么不公平,多么让人愤慨与悲伤的一件事啊!
他更是知道,这一场仗,其实他们根本就赢不了,但他更知道,这一次,必须要有人去送死,来诱敌深入,完成他们这些上位者的一些计划,这些人的命,在这种时候,显得是那么的低廉,无足轻重。
他必须给予他们以希望,却又不得不带给他们最终的绝望。
祝凤先很不愿意如此,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拔出了跨在腰间的佩剑,朝着前方猛地一指,转过头,用一种悲哀的心情怒吼道:“晋国儿郎们,收复失地,一雪前耻,便在今日!给我杀!”
在副将们从容地带动指挥之下,命令被层层地传达了下去,十万晋国大军随之在浓雾之中缓缓前进,然后默默地围着那座横跨护城河的石桥站了一大圈。
他们只是一群步兵,如果在对面的情况尚还不明确的情况下,就这样拥挤地跨过桥冲过去,一旦他们的阵型摆不开,各兵种之间无法产生有效的联动,人挤人地冲过去,就跟送死没什么区别,完全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对方的刀口上让对方杀,这种时候,只需在这里进行拦截,阻挡对方骑兵的攻势,便足以了。
只要抗住了第一波,对方的阵型也会被破坏,到时候便是他们占据优势了!
成与败,在此一举!
浓浓的雾气之中,就连远处的景色也变得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站在最前列的士兵们举着一人高的藤甲盾牌,压着手里的长枪,死死地盯着前方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就连傻子都知道,站在最前面的这一排人,要承受对方最凶狠的第一波冲击,他们必然会是整个队伍里伤亡最多的,更大的可能是,今天这里的几排人,或许连一个也活不下来,毕竟沥血军的能耐,他们作为与之交手多次的敌人,这些日子那是领教够了,谁也不可能轻视对方。
陡然间,在这乌压压的一群人里,也不知道是谁突然用拖长了的颤音喊了一声。
“来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只感觉脚下踩着的大地突然震动了起来,如山呼海啸一般密集的马蹄声突然从前方传来。
“咻!”
被特制手*弩发射而出的羽箭,就如同蝗虫一样汇聚成了一团黑色的云彩,密密麻麻地攒射了过来。
“噗!”
后方聚集起来的这些人,顿时就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只是一轮抛射,就如割麦子一般地倒下去了一大片,中间甚至都出现了几块让人心中胆寒的空地,这一下,顿时严重地打击到了晋**队的士气。
前方这第一条防线,也就是扛着巨盾的这一批人倒是还能勉强支撑,因为有盾牌挡在前方,哪怕有羽箭偶尔落在了身上,却也根本不在要害,所以他们哪怕吃痛,也都稳住没叫上一声,只是扛着盾,与同伴靠在一起,形成一道城墙,顶在最前方,他们心里清楚,他们绝不能退,只要他们一退,对方的骑兵没有了制约,他们的后方必然兵败如山倒,陷入一场屠杀之中。
“放箭!”
祝凤先被手下人用一面面盾牌守护着,他们哪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为其挡住箭矢,再加上他作为此战的主将,在下令之后,站的位置也比较靠后,所以毫发无损,当下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快放箭!”
刚才之所以不放箭,是因为前方大雾弥漫,根本就看不清楚情况,若对方就只是鸣鼓引诱,那他们傻乎乎地射箭出去,岂不是白白地消耗了箭矢,这种用一支就少上一支的东西,又岂能乱用呢。
然而,还未等这边晋**队反击的箭矢射到,陡见一杆缠绕着红缨的长枪突然撞破了浓雾,一个血红色的身影骑着一匹神异的白马,就如天降神兵一般,从那片浓雾之中冲了出来,而跟在他身后的,便是整整十万沥血军!
马的速度能有多快?
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起,到双方短兵相接,就只不过是寻常人呼吸两次的时间罢了。
“喝啊!”
手持精钢长枪的这位骑士猛地发出了一声凶悍的怒吼,宛如虎啸山林,震破百兽胆魄,他丝毫不顾对方从盾牌缝隙里刺来的长矛,就只把自己手中的长枪往那瞬间产生的空挡处稳稳一扎,鲜血迸射间,随着他的又一声怒吼,一个晋国士兵就已经直接被其用长枪给挑得飞了起来。
“啊!啊!”
后者身在半空之中,下意识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口中还在发出惊恐的惨叫声,然后瞬间便直接砸到了一边,未立寸功,反倒是把自己这边队伍完美的阵型给破坏了。
马儿嘶鸣,随着马上骑士的轻轻一提,它就仿若神助一般,平地跃起三丈高,不但是让对方刺来的长矛落在了空处,更是直接越过了这第一道盾墙,朝着被自己神勇无双的主人打开的那个缺口处钻了进去。
还未等这些扛着盾牌的士兵们反应过来,对方后面跟着的同袍便已经到了。
在这当先一人的背后,紧跟着另外三个沥血军的骑士,也都是手持长枪,覆盖着面甲,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们左右挑动,枪法谈不上有多精妙,但绝对凶狠,而且招招致命,一下又一下,全往对方的缝隙处扎,来回挑拨,便为后面的队伍迅速地打开了一个缺口。
最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甚至忍不住赞上一声的,是这后面跟着的十万骑兵,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之中,不单是他们整支队伍的队形根本没乱,而且他们也没有被对方的士兵所拖住,一边前冲,一边收割着两边敌人的性命,完全不见他们有停下厮杀的意思,更可怕的是,还在后面的骑兵,因为还未跟敌人接触,甚至还在从容不迫地激射着手*弩。
沥血军全军的射术极其高明,再加上对方为了拦下他们前冲的势头,所以把阵型又排列得十分密集,所以他们只是随手一箭射出,就必然会有一个敌人惨叫着倒下!
这种由太子顾苍协同京城神匠会所共同研发的特制手*弩,一次虽然只可以射出一箭,但厉害在内置的弩槽可装上整整十箭,中途可以随时拆开补充,也可以一直连射十箭,甚至都无需再浪费精力搭弦,只需重复地扣动扳机即可。
如此可怕的发明,乃至于被一些人称之为“神兵”,这是一种足以改变整个战局的大杀器,这也无怪大凉朝廷会将这批手*弩的图纸给防备得如此严密了,没有图纸,连将其拆开研究都不可能。
从第一道弩箭从雾中射出,再到现在,十万沥血军,已经宛如一根箭头一样,狠狠地刺入了晋**队的腹地。
骑兵冲杀,是绝对不可以停下来的,如果能凿穿敌阵,让敌军溃败,无法再汇聚起来作战,那依靠战马的脚力,接下来就是一场一边倒的追杀屠戮,可如果敌军还未因为一次凿阵就溃败,那便顺势远去,跑到了足够的冲锋距离后,再折返回来继续冲杀,直到将对方整颗军心都彻底打到崩溃,将对方整个阵型都冲击得七零八落之后,便再无人能阻止他们收割生命了。
当先那人,一直牢记自己的任务,作为领队之人,笔直前进,一路连刺连挑,杀敌无数,几乎无人能挡,在这一瞬间,他竟然给人一种万夫莫敌的错觉,不少晋国士兵眼看对方冲了过来,再见自己同伴的惨状,竟然是白着一张脸,下意识地朝着旁边退开了。
然而,自己真实的情况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眼看前方又是一层排列好的盾墙悍然撞来,他冲杀到此,连一口气都还未曾换过,接连挑翻十几人,全凭这一双手臂的力气,此刻早已筋疲力尽,眼看旁边的兵士们突然手持长矛朝着自己扎来,他竟然已经无力闪避,只是转眼间,便被数根长矛刺破身子。
还未等这些终于立功的晋国士兵们高兴多久,此人明明已是必死之局,却是想也没想,便拔出了脚边的宝刀,挥砍两下,瞬间便把扎来的长矛全部砍断,独留几根矛头还在体内,却是没时间管了,眼看对面众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换了一口气,然后一夹胯下战马,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前方的盾墙撞去。
“哈!”
临到敌阵前方,他突然爆喝一声,一个纵身,直接从马上跃出,整个人在空中翻滚了一圈,砸到了盾墙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赶紧翻身便舞了一个刀花,瞬间就是一阵血光四射。
几个手握盾牌的士兵们猝不及防之下,脚上和背上都受了伤,一边惨叫着,一边往旁边跌了过去,甚至挤压到了同僚,整个阵营瞬间便出现了缺口,虽然后方的人转眼间便将这个敢孤身闯入自己阵营的汉子用乱矛刺死,就连他的战马也被分尸,但下一刻,他们也被后面紧跟着冲过来的沥血军所杀死。
这位敢第一个出来凿阵的汉子终于还是死了,死在了对方第二道防线上面,可便是到了那不知名的地方,见到了以前战死的同僚,他也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没有辱没沥血军的名号。
他一死,后面马上就有一人冲上,瞬间就接了他的位置,继续作为整个队伍冲锋的箭头,朝着前方的敌人毫无畏惧地射去。
整个队伍没有因为不断的牺牲而停下,一旦有人死亡,无论是前方作为箭头的那人,还是在两边侧翼收割敌人性命的战士,只要出现了缺口,那马上便有预补的人直接顶上去,以此确保整个队伍的完整性。
如果有人伤重,只是知会一声,朝着身边的同袍道一句“走了”,然后便直接策马离开队伍,朝着对面的敌营发起自杀式的冲击,骑着马,挥舞长枪,径直闯进去,哪怕是以命换命,临死也要拖上垫背的。
一旦发起了冲锋,整个沥血军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往前冲,直到撞穿敌人的阵型!
要么把眼前的敌人都给屠干净,要么他们全部战死,不然他们绝不可能停下,这就是沥血军,常定方的沥血军!
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打,哪怕数次死得只剩寥寥几十人也要打,哪怕是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也要朝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锋!
正是因为全军从上到下,都有着这样悍不畏死的精神,他们才挣得了偌大的名号,所以才能在燕然湖畔,以二十万人怒斩敌军百万之众!
唯有敢于冲锋,敢于朝着敌人亮剑,以沐浴敌人的鲜血为荣耀的,才是真正能让敌人胆寒的沥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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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三)
如果有人能站在天空的云朵之上,趴着往下观瞧,便会看见这壮丽到让人无法形容的瑰丽画面,任何语言,任何文字,在这一刻,都统一失去了他们的效力,在这种时候,它们是那样的苍白而无力。www.uu234.net
绝无任何一人可以简单到仅仅用三言两语,就描绘出那样壮观的场景,那样雄壮威武的军队,那样霸道无畏的冲锋,或许在史书上,他们仅仅只是被记载在页尾,那惊鸿一瞥的短短几句话,读来只觉得乏味可陈,无聊透顶,可如果你能亲眼见到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会因此而感到热血沸腾,然后所有人又会在下一刻同时敢到一阵胆寒。
这些可怕又可敬的骑士们,他们的人生,就好像是一道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以一种你不得不看的姿态,恣意地划过天空,只给后人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
那是书本所无法记载的一切,那是一场关于命运与态度的战斗,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潇洒,又是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的豪迈,是明知必死,却坦然赴之,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又是甘愿为了家国天下,放弃一切的坦荡!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叹今宵,岁月无情,不知今夕何年。
或许他们最后只会成为黄纸页上一封冰冷无情的战报,寥寥几字,写尽了他们的牺牲与奉先,不过这仍然是独属于男儿的豪情,亦是只属于他们的寂寞。
却见那一支让人望而生畏的血色洪流,以一种决绝的气势,悍然撞击在了拦在他们对面的黑色坚壁上,如共工怒触不周山,是要向苍天,向命运发出的一声不屈怒吼,转眼间,就如同分水断流一般,这支大凉最富盛名的军队,以一种蛮横的,近乎无敌的姿态,将整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坚壁,猛地撞开了一个缺口,并且用两只无情的大手,将其越撕越大。
距离战场不知有多远的天际,一轮红色的朝阳,带着无限的生命力,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温暖的霞光,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朝着四方天地辐射开来,在那一瞬间,绽放出了它的光辉,映红了蓝天,照亮了大地,一直笼罩在整个战场和草原上空的这一层浓雾,好像见到了天敌似的,快速笑容,眼看终于是要彻底地散去了。
一场惨烈的战斗下来,作为整支队伍里,充当最前方这只无坚不摧的箭头的人,也已经在途中更换了六次了,可想而知,这到底是何等的惨烈,而他们刚才,又该是何等的勇武和让人敬畏,哪怕面对前方聚集起来的千万人,他们亦是毫无畏惧,举起自己手中的长枪,迎着敌人的箭雨便冲了过去。
只把那一阵又一阵的喊杀声当做是宫廷乐师演奏的曲子,沐浴在敌人的攻击之中,好似躺在了温暖的水池里,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无上享受,随着拦在自己前方的最后一个敌人被他用长枪扎死,这个好似刺猬一样浑身插满了羽箭,处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经过这一阵冲杀,早就已经筋疲力尽的骑士顺势再往前一冲,就仿佛是朝阳撕破了漆黑的夜幕,眼前的情景瞬间焕然一新,再也不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敌人,而是一片空旷的,美丽的,青草遍地的草原,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兴奋的吼叫声。
他终于是冲出来了!
他终于是做到了!
怎能有比这更光荣的时候呢?
可还未等他享受这荣耀的一刻太久,转眼间,就见他骑在马上的身子突然朝着旁边一歪,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因为脚还挂着马鞍,手还勾着缰绳,他被战马拖行着往前,奔向那梦中的地方。
他已经太累太累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无法再醒来,也不想再醒来了,马儿有灵,突然就地停下,然后侧过头,看着倒在地上,面甲摔落到了一边,脸上仍挂着一副得意笑容的主人,轻声地呜咽了起来,它返身,跪了下来,舔舐*着主人的脸,为他清洗着身上的血,眼中隐约可见泪光闪烁。
然而,这一切,竟然无人理睬,整个队伍就好像是海中游荡的鱼群一样,只会任由那些已经无法再跟随队伍的同类静静地掉入深渊,他们既无法,也不会选择浪费时间去搀扶对方,因为他们还要继续前进,每一个中途掉队,无法一起走到最后的人,他们的意志便会累加到剩下的人身上,负重前行,绝不停歇!
作为全军唯一的主帅兼指挥,老将军所在的这一骑,一直被其他人牢牢地保护在整个队伍的正中间,哪怕是不断有人掉队死亡,不断有人上去填补整个队伍空缺的位置,可在老将军的身边,一直都围绕着数骑跟随保护,既是作为传讯指挥之人,亦是要以性命保护主帅的忠诚守卫。
在经历了这般惨烈的一阵冲杀之后,老人因为身在中央,所以一直在以手*弩朝着敌方射击,终于冲出敌阵之后,就连备用的箭囊都已经全部射空了,眼看去势已尽,敌方阵型被他们强硬地剖成了两半,正是回身冲杀,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当下他立刻高声地朝着众人指挥道:“弃弓!换阵!”
在传令兵们的帮助下,令旗摇动间,便将一道道命令给迅速而且准确地通传了下去,得益于平日里堪称严苛的训练,这时候没有任何人拖沓哪怕一分一毫,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说到底,打仗,抢的就是一个时间,战争,打得就是一个先手,如果不趁着机会,抓紧扩大战果,那刚才牺牲了那么多同袍才换来的成果,最终便会功亏一篑,所以他们不敢,也绝不会浪费时间。
所有人听从指挥,赶紧将自己手中那造价不菲,堪称神兵利器,可因为已经耗尽了能用的箭矢,现在已经成了累赘的手*弩迅速损坏丢弃,然后整个队伍瞬间调转马头,从前到后,呈现波浪形的状态,一排排如棋子一样地翻转,美奂绝伦,简直就是战场艺术的最佳呈现!
当往昔的箭头突然变成了箭尾,之前的箭尾突然变成箭头,他们便算是完成了队形的转换,没有耽搁分毫,立刻便朝着已经被他们给斩成两块,现在尚还未彻底合拢起来的敌军冲了过去。
“大风!大风!”
无畏的骑士们突然扬起了自己手中的枪头,单手重重地敲击着坚实的胸甲,近十万人齐声朝着对方大吼,竟然平地掀起一股狂风,气冲霄汉,莫有挡者,光就这份可怕的威慑力,正面对决之中,便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承受的,更遑论是在刚才一战中,已经领教了他们的厉害,被他们给打怕了的敌人。
果不其然,刚刚就已经如同是砧板上那任人宰割的草鱼一样,被沥血军这把尖刀给毫不客气地分为了两半的晋**队,面对着对方的齐声怒吼,看着那一把把银晃晃的长枪,那沾满了敌人鲜血,变得愈加狰狞的血红色铠甲,那一匹匹已经同样被染红,如恶兽临凡一样的高头大马,他们这些本来就是被故意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看着如此重大的伤亡,面对着好像天兵一样的敌人,终于在这一片可怕的血色洪流面前退缩了。
为了避免成为沥血军的主要目标,小心翼翼地徘徊在整个战场的最边缘,一直在认真地观察局势的祝凤先眼见已经差不多了,赶紧朝着手下人下令道:“传我命令!全军撤退!”
说完,他便直接调转马头,折身回撤,头也不回地朝着北面大营而去,再不理会整个已经溃不成军的战场。
他祝凤先是不忍心,可他也没办法管这些人,因为这件事,是他们这些上位者商量好的,必须要这么进行的一个计划,而且他更清楚,这些无辜送死的可怜人,本身就是这一场勾心斗角的狩猎里,故意喂给鱼儿的美味饵食罢了,只是他们懵懂无知,被他们这些上位者所蒙骗,哪怕到死也不知道,把杀人的刀递给敌人的,是他们从心底里信任,并且用心拥护的主子。
这便是无知的底层百姓的悲哀,他们对命运一无所知,毫无基本的把控力与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力,他们的性命,他们赖以为生的一切,都被捏在一个个上位者的手里,而他们,却无能为力,非但如此,还要反过来被他们所蒙蔽,用泪与汗,血与命去换取对方所需要的一切,他们在很多时候,只是强者面对命运刁难时的一份筹码,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他们既是历史构建的基石,亦是永远不会在书上留下名字的一群人,他们是田间的沃土,却又无法品尝到自己所生产而出的每一份美好,而杀死他们的刀,往往来自于身后,而非面前。
祝凤先带着这样的无奈与挣扎,朝着后方迅速退去,此时此刻,他只能硬起心肠,并且还要用蒙蔽他们的理由来安慰自己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今日的牺牲,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
得益于先前排兵布阵时统帅耍的一个小心眼,晋国这边真正的精锐在这场战斗之中其实没有损失太多,此时此刻,他们都牢记自己的使命,赶紧先护送着主将一起,朝着北面的大本营处撤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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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一章
第六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四)
纵观整个战场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碎肢残体,刀剑碰撞,厮杀声与哭嚎声混在了一起,成了磨人的魔音,听着便会燃起心中的业火,只恨不得也上去造一番杀孽。www.uu234.net
经过了一阵冲杀之后,本就已经心胆俱丧的晋国士兵们再听到主帅下令撤离的消息,终于连心中最后的一丝战意也消弭了,整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坚壁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唯留一地狼藉,众人四散奔跑,已经是溃不成军。
身为九军之中要与戊守京师的狻猊卫争雄的沥血军,本就实力强大,与对手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此刻再面对着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心,只懂得各自逃命的敌人,整个战局瞬间便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随着老将军的一声“换阵”,沥血军随即便从箭头冲锋的姿态,迅速地分开,将五人分做一组,互相保护,协同,开始追杀起了前方四散的逃兵们,最可怕的,哪怕是分开追杀,但他们竟然还能够勉强地维持着一个球形的整体,一个个追杀的小队前进的同时,不断地调整着位置,还在跟着最中心的老将军与将军们一起,往敌人主力所逃向的北方进行追赶,所谓是擒贼先擒王,这一战大胜,不将敌方主将抓来,怎么说得过去呢?
眼看都已经打到了这种时候,可就再没人会突然跑出来,煞风景地跟老将军来上一句穷寇莫追,因为一旦到了战场上,那统军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一种对于自己上级的信任,也是对自己和部下,同僚们负责,一旦若冒出两家之言,让队伍产生争执,最后只会害得全军都一起跟着倒霉。
可以想象的是,经此一战,哪怕没有彻底地将这四散奔跑的十万人给杀个干净,哪怕只追上去杀个七七八八,那也必然是对晋军这次倾巢而出的军队一次毁灭性打击,这不光是这一场战斗的战损已经高到了他们难以承受的地步,更关键的,还是接下来对于对方士气上的巨大影响。
先前对方靠着水攻,一举打破了居庸关这第一道,也是整个燕州最坚固的一道防线,这无疑是给一开始还心怀忐忑的晋国将士们服了一剂定心丸,之后他们又一路南下,连攻连克,靠着数场胜利,强行地堆积起来了一个士气如虹,正是靠着这一点,对方这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才能在沥血军重兵防守的东北方向防线继续坚持打下去。
可他们这帮人现在就好像是一根弓弦,因为一场场的胜利,越崩越紧,推着他们继续前进,若是他们真的能一直胜下去,那兴许还真的能创造出要被后世史书称颂和赞美的奇迹,毕竟人心的力量,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与无法揣度,可一旦他们突然败了,而且是大败,那等待他们的,将是往日先辈曾经给他们留下的,对于大凉军队的那种原始的恐惧感与绝望感涌上心头,毕竟在他们刚刚获得了第一场胜利的燕然湖畔,曾有将近百万晋国儿郎殒命于此啊!
况且同样的十万人打十万人,对面一场仗打下来,损失还未到五千之众,便将你们给屠戮干净,试问这样可怕的沥血军,以后谁还敢再轻撩虎须,以后哪个将军带人跟他们对上了,心里不会发憷,不会害怕?
这才是沥血军全军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全军一起追杀过去的重要理由,这样的一场屠杀,毫不费力,却既可灭敌人士气,又能涨己方声势,何乐而不为之呢,再说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对敌人,能杀便杀了,难道要等他们重整旗鼓,再行决战么?
突然从两军对垒变成了一场痛打落水狗的追击战之后,骑兵们这机动性上的强势处,就在这时候彻底地发挥了出来,尤其是待得他们更换了更利砍杀的长刀之后,看到奔跑逃命的敌人,只需策马快速地追上去,然后把自己的身子往下一探,随手朝着对方后背一划,便可以轻松简单地直接砍倒一个。
“啊!”
“别杀我!”
“我投。。。。。。”
“求求你们!别杀我!”
“救命!救命!”
凄惨悲苦的求饶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声,绝望的求救声,种种嘈杂的喊声,在整个战场上四处响起,不绝于耳,连主帅都已经逃跑了,而且还没留下足够的人手断后,他们这一帮缺乏训练的士兵,毫无经验,一见前方溃败,便是心胆俱丧,此刻只恨不得爹妈多给自己生两条腿,哪儿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呢?
现在的他们,只是一群可怜的,待宰的羔羊罢了,只是静候屠夫的临幸。
只见一个个戴着面甲,只留两只眼神冰冷的的眼睛在外的沥血军骑士们快马从后方追来,看准敌人,便是一刀挥去,腥臭的鲜血瞬间冲天而起,一颗颗脸上还带着对死亡强烈的恐惧与不甘的头颅瞬间就飞了起来,突然失去了脑袋的身子,往往还要接着惯性再冲上几步,才会彻底栽倒在地,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面对着血色骑士的追杀,毫无反抗之力,普通人看到这种场景,只怕会成为一生都难以忘却的噩梦!
偶尔倒也有几个稍微有点脑子的,知道光靠一双腿,是肯定跑不过后面追过来的战马,赶紧就与旁边几个人聚在一起,背靠着背,握着武器,准备与对手进行最后一搏,但他们面对着训练有素的沥血军骑士,却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对方在呼兰神驹的脚力加持之下,从远处迅猛地冲来,只是一枪便直接将聚在一起的人好像穿葫芦一样给全部扎了个透心凉。
想当初,在那海州猎场边上,借着战马冲锋的爆发力,那一枪之威,便是以身体强横著称,纵横四海,连鲛人族也不放在眼里的龙族都抵抗不住,更别说是这些连覆盖重要部位的甲胄都没有的普通士兵了,双方从战力上以及装备上,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自然难以做出有效的反击,面对这些追来的收割者,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死。
劲风呼啸之间,一杆银色的大枪被对方直接给隔空投掷了过来,枪尖朝下坠落,力道极大,瞬间便将一个还在奔跑之中的人给钉死在了地上,枪身从他的后背穿透,插入了地下,可见投掷者的臂力之大,后面的骑士随之拍马赶来,路过这具可怜的尸体的时候,手只是随便在枪身上轻轻一握,借着战马前冲的力量,轻轻松松地便将其又给拔了出来。
这样可怕的屠杀场景,正在整个战场的四处一起上演着,汇聚在一起,便将此地完全地变为了一处让人绝望,腥味已经溢了出来的修罗场,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这些失去了主心骨的晋国士兵们,这时候就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乱窜,因为他们只觉得到处都是对方的人,辨别不了方向,也不知道该跟着谁才能活命,现在是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往往在慌乱之下,都好像是主动地往对方刀口上送似的。
“主帅!”
“主帅!”
“主帅!救救我们啊!”
“救我!主帅!”
“我不想死啊!主帅!”
“我还有老母要赡养,救救我,主帅!”
一声声凄厉而绝望的求救声不断地从后方顺着风隐约传来,跑在前方的祝凤先只能死死地咬着牙,他根本就不敢转头,更不敢出声,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方的求救!
自己是他们的主帅,怎么能眼睁睁的,甚至是故意让毫不知情的他们跑去送死呢?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他们都想回家啊,可自己,可自己,可自己怎么能这样呢?
怎能如此无情,怎能如此行事,怎么能把活生生的人,当做饵食一样毫无愧疚之心地投放出去呢?
整场战争可是他们这些上位者挑起的,现在却要底下的人为了达成他们的目标而去乖乖送死,怎么可以这样啊!
可他却明白,自己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不是一个随着自己心意行事的潇洒之人,现实和规矩,早已化成了一条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将他牢牢地捆缚住了,有些命令,他必须遵守,有些任务,他必须执行,可在他的心中,他又无比的清楚,这一次,却不是沥血军杀死了他们,而是我祝凤先害死了他们!
他们,将再也无法回去故土,再也无法侍奉父母,教育孩子,与妻子享受欢愉,是我害死了他们啊!
马蹄声急,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随着疾风滑落到了一边,祝凤先摸了一把泪,直到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事,只有当真正做起来之后,人们才会发现,有些选择,远比想象之中更残酷,有些事,远比想象之中做起来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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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故事需要一定的内核,突然将这个情节拖长,不是为了水,确实是为了点题。
第七十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五)
一场原本单从表面上来看,不说双方势均力敌,可最起码也不至于一败涂地的战斗,却突然间就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这样一个让外人觉得出乎意料,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情况,却又何尝不是在双方主帅的意料之中呢?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而无情的事,身处其中的弱者们是最可怜,又是最可悲的,因为他们不光是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更连最基本的知情权也无法得到满足,甚至哪怕到死,他们都是被蒙蔽的,他们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更让人浑身发冷的是,所有的知情者们,不管是否愿意,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都构成了同一个利益集团,他们互相吹捧着,互相安慰着,彼此都把这当做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他们给着最光明的理由,却干着最龌蹉的事情。www.uu234.net
不得不说,这战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竟然并不比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来的简单,将计就计,计中计,连环计,这些也都是战场上的艺术。
甚至与其说是卫晋两国联手布下了这个针对沥血军的杀局,为此不惜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倒不如说是沥血军故意咬上了这个刺嘴的饵,坦然地与同伴们一起,走向那个黑暗的结局,这背后的谋算,智者的交锋,绝不比正面战场上来的更友善,反而是处处可闻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尤其是那一纸从京城发来的密函,更是让人看得遍体发寒,魂不守舍,一般人若是不小心瞧见了,镇定下来之后,只会由衷地感叹一句,这人命,到底是有多不值钱?
不管是这可怜的数万晋国士兵,还是现在看似威风八面,一举建功的十万沥血军,他们在杀与被杀的关系之外,又何尝不是被阴谋和诡计所驱使的同类人呢?
谁又能想到,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早已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便已经被不知名的有心人在暗地里标注好了价格,并且决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用来换取阴谋家们所渴求的东西,而这些倒霉鬼至死也不会知道他们有多么廉价,更难以被世人所得知这一场战役背后的东西。
就在祝凤先骑在马上,一边跑,一边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地面,突然间轻微地震动了起来,另外一边的沥血军老将军心有所感,以他从军数十年的经验,已经无需再过多探查,或者下马认真聆听,便已经知道这是大批骑兵正在赶来的声音,他面沉似水,知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他没有立即下令撤离,规避掉对方的埋伏,反倒是马上朝着旁边背着旌旗的手下人厉声吩咐道:“速速传我命令,变阵迎敌!”
这位肩负折替主帅传令各方的重担之人未曾多想,只是反手拔出了斜背着的沥血军旌旗,将其高高举起,然后迅速地摇动了起来,以他们沥血军才会懂得的独特旗语告之因为刚才追杀的命令而以小队的形势分散四方的战友,让他们快些聚拢过来,准备迎敌。
不光如此,为防一直冲在前方的人看不见后面摇动的旌旗,旁边另外还有人突然从腰间举起了一杆金色的铜制唢呐,赶紧掀开面甲,将其放在了嘴边,急促的吹奏了起来。
这一刻,沥血军全军上下久经训练的优势便完美地体现了出来,只是那么一瞬间,所有听到,或者看到了命令的沥血军成员,便全部放弃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哪怕是只再需要一息的时间,他们便可以追上前方正在逃跑的敌人,将其击杀,可看到旗语的,或是听到唢呐声的那一刻,他们竟然全部直接调转马头,根本没有多想,便赶紧朝着主帅所在的大部队迅速汇合而去。
近十万人,好似一条条血红色的小蛇,从四方接连游蹿而至,互相撞击在了一起,融合,汇聚成一条摄人心魄的血色大蛇,最让人自叹弗如的是,从分散到八方的他们到再度聚集成一个往前冲锋的箭头阵型,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用上六十息。
然后下一刻,一杆迎风招展的大旗,便从西北方向的山坡的另外一边,好似朝阳一样缓缓地升起,上面清晰可见地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谢”!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整个沥血军也已经全部明白了过来,这肯定是中了敌人的埋伏,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人走去向主帅建言后撤,首先是骑马追杀晋国败军这么长一阵时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离原本驻守的城池很远了,如果这时候选择全军回返,他们可能最后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况且近十万大军想要入城,哪怕再快,也是要一段时间的,那对方紧跟着追杀过来之后,这城门是关还是不关呢?
关,那失去了冲锋距离,他们还是屁股对着人家,难以调转马头,就这一项,就直接让他们陷入了绝对的劣势之中,若是不关,对方只需紧跟着入城,然后在城门这里与他们僵持住,拖到后方的大军前来,他们最后恐怕还是守不住城,当然,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是沥血军,当年燕然湖畔,二十万沥血军面对晋国号称百万雄师,而当时的主帅常定方以弱冠之龄,对决经验丰富,用兵老到,被人称之为“晋**神”的前任晋国大司马,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他们都未曾退过,这种时候,都还未见到对方来的是谁,又怎么能被吓退呢?
其实这时候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狠心留一部分人断后阻挡,让主力快速撤回城内,对方到时候面对铜墙铁壁,仍然无计可施,只可惜,很多时候,荣耀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另外一边,谢厚胤从西面战场上靠着暗度陈仓的法子,才终于抽调出来的近十五万兵马,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从燕州的另外一头,急行军赶了整整六天的路,才终于是堪堪赶了过来,这一路上的辛劳,那自然是不必多说,绝对是对全军上下的一个重大考验。
待得他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之后,也就是在昨晚才稍微地休息了一下,而且为了不被敌人所发现,导致功亏一篑,他们一伙人藏在树林之中,不敢生火做饭,也不敢铺设帐篷御寒,只是以比盾牌都硬的干粮来勉强垫肚子,用一点点树叶和草丛上的露水解渴,所以实际上,士兵们的精神状态,都并不是太好。
而且对面这些沥血军的反应能力,也实在是超过了谢厚胤的想象,从自己这边因为马蹄声的响动而暴露,到对方收缩,整顿好整个队形,竟然会这么快,在那一刻,他甚至在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因为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战胜这样的一支军队,按照他的预想,对方因为追杀晋国士兵而分散,自己这边只需要冲过去,对方因为整顿不好队形,自然会被他杀一个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事实上,如果把沥血军换做是其他任何一支军队,整个战局的走向,都会是他所预料的这样。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此刻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
谢厚胤一指前方,怒吼道:“杀!”
整支军队随之而动,没有过多的废话,双方只是一见面,便直接朝着对方展开了冲锋。
其实谢厚胤这边,还是占据着一定的先天优势,因为他们是从上坡冲下来,这就好比是洪水决堤,势不可挡,而对方却是从下面冲上来,这是逆流而上,事倍功半,在先天上便弱了不止一筹。
还在与其他专门保护自己的晋国精锐骑兵们一起,往北方大营逃窜之中的祝凤先,陡然听到这阵振奋人心的喊杀声,也忍不住在马上转过头来。
眼睁睁地看到沥血军迅速整顿队形的那一幕,他亦是惊得无话可说,佩服之至,或许这便是为何沥血军会被南地军人如此吹捧和向往的原因吧,今日一见才明白,果真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配得起多大的名头,仅此一下,他就敢说,同样是指挥十万人,能让这些人从分散到聚拢的过程,就宛如一个人在行动的,整个晋国,不,整个南地都挑不出一支军队能做到。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亦是改变了一开始仅仅让一些普通士兵们作为鱼饵,引诱对方冲入包围圈,而让自家的精锐避战,借此保存实力的想法。
看到这样的沥血军,他明白,这时候若是不趁势相助那帮可恶的卫国佬,只怕等下就悔之晚矣了,当下他亦是迅速的做了决定,赶紧勒马停下,朝着身边众人指挥道:“回身,我们从侧翼切入!”
正面有卫国人就够了,而他们这里本来兵力就稀少,又不想跟对方主力对耗,所以从侧翼骚扰,是最好的选择,晋**队得令,数位副将赶紧跑去收拢还在逃命之中的残部,然后指挥他们一起倒转方向。
攻守转换,猎物反而是杀向了刚才的猎人,而在那片遍地皆是青草的山坡上,整个血色的洪流与一股新来的黑色洪流,也终于是正面撞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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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还有一章,作为这一个小部分的终结了。
虽然拖得有些长,但我觉得还是写出了我理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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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一将功成万骨骷(六)
针尖对麦芒,恶虎斗蛟龙,交战的双方,那都是南地毫无争议的,最顶尖的军队之一,所以接下来发生的,必然会是一场会教风云变色的恶战,这一点,从双方互相瞧见对方的那一刹那,他们便都已经在心里预料到了,所以上至一军统帅,下至最底层的小兵,他们全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接下来,他们必须要拼命了,因为若不赌上性命奋力一搏,他们就绝无胜利的可能。m.www.uu234.net
谢厚胤身为总帅,却是手持银枪,一马当先,到了这种时候,不成功,便成仁,正因为眼前实际发生的情况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的预期,所以要想赢下这一仗,他就必须要冒险,甚至是付出一些残酷的代价,更何况他明白,自己身为主将,若是率军冲锋在前,如此无畏的举动,本身就是对整个军队士气的一种极大激励。
要想赢得一场必须赢下的硬仗,就必须要将方方面面,所有能够利用到的地方,都利用起来,天时,地利,人和,甚至如果骂上两句能让对方分心,他谢厚胤恨不得将满口的污言秽语喷过去。
坐镇中军,统帅全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作为一军之将最基本的素养,眼看那边还在逃窜之中的晋国小儿突有异动,似乎是想要折回来趁火打劫,老将军都不需要思考,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早就在他的脑中建立起了一个完美的庞大记忆库,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他都只需跟从记忆之中的指点,就可以瞬间做出当下最完美的应对。
“侯勇,命你部前去拦截那边的残兵!”
此刻祝凤先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率人折返回来,这些一直保存实力,伺机而动的晋国精锐骑兵少说也有三万之众,如果这时候任由他们突然从侧翼冲撞过来,沥血军两头迎敌,阵型拉扯不开,那定然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所以一定要牺牲少部分人前往拦截。
当下得到主帅的命令之后,那被叫做侯勇的人,马上便带领着五千人,急匆匆地策马离开了大部队,就好像是那血红色的大蟒身上,突然掉落了一块鳞片,朝着对方迎面而去。
拿五千人对阵人家整整三万大军,哪怕他们是沥血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若是死战不退的话,那也跟送死是差不多的,但命令一下达,他们便直接动了,毫无一丝的犹豫,更无一句反对,哪怕前方是死路,他们亦要走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
这就是战争,要想取得胜利,那一定的牺牲是必然的,这时候他们只需用五千人,就足以拦住对方那边的三万兵马很久,只要主力所在的正面战场能够战胜对方,那他们今天的牺牲就是值得的,退一步说,老将军那句话他们都记在心里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他们是大凉最忠诚的卫士,他们哪怕是死,也要耗尽敌人的血!
老将军亦无丝毫的动容,从军数十年,这样的场景,早已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他已然麻木,甚至他自己作为那一批要被牺牲的人,都不知道已经有过多少次了,所以他明白,为主帅者,必须要懂得取舍,这就是曾经压在常将军身上的担子,他不能丢常将军的脸!
只是十几息的时间过去罢了,可依靠着双方战马的脚力,两边本来还隔着老远的骑士们便已经对冲而至,只是在山坡上刚一接触,双方都感觉到了那极其明显的,由对方带来的,有别于先前对手的巨大压力。
这一支黑色的洪流,再没有再如刚才一样不成气候,一触即溃,毕竟能被他谢厚胤带来的作为奇袭之用的,那都是卫国这些年苦心积累和训练出来的真正的战士,能够随他转战千里,韧性极强,哪怕先前连日赶路,其实身体上还有些疲累,但是靠着种种累积起来的优势,对上享誉南地的沥血军的这一瞬间,他们并未落后太多。
反观沥血军这边,亦是足够让人佩服,哪怕在地势上,存在着敌上我下的差距,但他们在主帅的指挥下,整顿好队形之后,从容不迫地迎上去,仍然顺利地挡住了对方。
二十余万骑兵,就这样在一片山坡之上,铺开队形进行两军对垒,双方都倔强地未退一步,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退一步,对方便会前进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直到彻底地将自己打散,双方皆将对方视为了生平最厉害的对手,人人气势如虹,悍不畏死,彼此接触的这一条战线,迅速就成了一个专门收割生命的绞肉机,不管是战马的,还是人的,每一息,都有人阵亡,但无人退后!
“铛!”
双方手中握着的长枪在空中猛烈地碰撞到了一起,各有一股大力从相交处震荡开来,传递到了他们的手腕上,手臂上,一直到全身,如此刚猛的对决,是只属于男儿的豪情!
他活到现在,除了面对那位武艺高强,深藏不露的凉国小王爷以外吃了瘪,谢厚胤还是第一在正面冲锋的时候,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被人给拦了下来,而且对面这人,并不像是核心的主将,只是靠着一股悍勇罢了。
“喝!”
他大喝一声,毫不保留地施展出浑身解数,身骑白马,手中的银色长枪,正如毒龙出洞,旋转着探出了身子,张开腥臭的大嘴,朝着对方恶狠狠地啃咬而去,而敢冲上来主动作为他对手的这个沥血军战士,亦是枪法老练至极,手中的长枪来回挑拨,连打连拨,竟然让谢厚胤这势在必得的一击无功而返。
两人周围的同袍,也都是互相对上,捉对厮杀,在双方人手都足够的情况下,很少有分散围攻的情况发生,毕竟双方虽然在兵力上是有一定的差距,可说到底,正面战场上为了保证队形,就只能拉扯这么大,这十余万人,总不可能傻乎乎地一字铺开吧。
沙场对战,把全部人手都分散开跟对方捉对厮杀,这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情,因为只要摆好了阵型再进行战斗,将一个人融入一个队伍之中,他往往能发挥出更多的力量,这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所以哪怕是陷入了这样的苦战,他们仍然在努力地保持着阵型不乱。
而且双方都是拉扯阵型上的行家,如果发现对方有人准备从两边进行包抄,对方也可以马上做出回应,瞬间就有人主动迎敌,到了这种时候,双方要拼的,那就是硬实力,除非是以强胜弱,不然一旦到了这种血腥的战场上,强强对决,反而是很难打出让人赏心悦目的战术指挥与兵力调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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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京城,身为太子的顾苍正坐在那间温暖的,无窗的小房间之中,只是今天摆在他面前的,却不像往日一样,是堆满了待处理的公文与情报的小案几,而是一张线条纵横的棋盘,在节点之上,已经摆放了不少黑白子了。
从棋盘的表面上虽然尚且看不出双方的强弱,但从四方布置来看,可以预见那都是一个个阴险的,充满了预谋的伏笔与陷阱,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顾苍观瞧了半晌,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神色变幻不定,半晌,终于哀叹了一声:“唉,果然,这种东西,我是怎么也学不好,连照着谱子打,也是无用功。”
说罢,他便将手中认真捻住了半刻钟的棋子又给放回了手边的棋盒里,然后将那本曾经在冬至文会的时候,被江州世家出身,算是凉国文坛泰斗的老人薛羲和私下赠送的孤本棋谱也给放到了一边,这本边角已经略微地皱了起来,显然是它的新主人未曾珍稀对待的老物件,若是带去了文风鼎盛的江州售卖,遇到识货的人,换一个良田百亩,三进的院宅,不算什么大问题。
此刻在顾苍对面的,正是跪坐在地上,获封了长公主之位的姬耀灵,她出身大周皇族,自小便跟随名师学习琴棋书画,所以在这种方面极为擅长,适才应对方邀约,陪着顾苍这位太子爷打谱,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了。
姬耀灵微微一笑,安慰道:“世间既无十全十美的事,亦无十全十美的人,棋道只是小道,太子无需苛求。”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拢起袖子笑道:“小姑你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有几分道理,不过就是这前半截我不爱听,因为我就是十全十美的人嘛。”
姬耀灵闻言,面色一僵,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姬耀灵自己也很无奈,每次面对他,自觉心境圆满的自己,却始终无法做到从容自如。
正在这时,房间的大门突然打开了,算是为姬耀灵解了围,门外,侍女凝霜,亦是天罗首领的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踩着赏心悦目的小步,轻轻巧巧地走了进来。
只是一进来,眼看长公主在此,倒是略微有些失神。
顾苍抬起头,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看见了那托盘卷轴上写的一个显眼的“天”字,心中便已经有数了,随即便道:“直接说吧。”
凝霜闻言,回过神来,面色略微有些变化,只是不甚明显,此刻听到顾苍的话,赶紧微微委身行礼,答应了一声,然后才说道:“是沥血军那边的消息。”
顾苍面色立刻沉重了起来,虽然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事情,就算对方不说,他也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他还是非常严肃地问道:“已经败了?”
凝霜面色有些悲沧地道:“是的。”
姬耀灵闻言,当即从地上站起身来,满脸惊讶地道:“沥血军?那不是大凉最厉害的一支军队么?败了?怎么可能败了?况且沥血军一败,整个燕州战场便会全线崩溃,您怎么还坐得住啊,太子爷!”
顾苍抬起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颇有几分深意地道:“这些东西你倒是比我还熟悉,不过这次是我故意让他们败的。”
姬耀灵听得一愣,可旋即还是带着一股怒意质问道:“您让他们败的?您可知道,这沥血军一败,会引发什么后果么?”
顾苍轻轻地点了点头,淡然地道:“当然知道,十余万沥血军战死,数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整个燕州防线全面溃败,卫晋联军将毫无阻碍地穿过燕州,直取京城!”
“什么?十万沥血军全部战死了?而且你知道?你知道!”
转眼间,姬耀灵又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她未曾想到,所谓的战败,竟然是全员战死,这,这,这该让她如何说呢?
可与这位手段通天的太子爷接触得久了,姬耀灵也差不多知道了他是什么脾性,对方既然这么做,而且还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这背后必定有深意。
“不给他们一点希望,那些阴沟里的臭虫,又怎么会冒头呢?大凉一身的病,是骨子里的,是先人遗留下来的,欲除顽疾,须下猛药啊!”顾苍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着眼前阡陌交通的棋盘,喃喃道,“自古凡变法,无不有流血牺牲者,国家动荡,甚至支离破碎,故常常是旧朝变法,却只能让新朝得其余荫,因为动其利益,必引其反抗,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毕竟是人都自私,只看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站的有多高,看得才有多远,正因为我是大凉太子,才能纵观全局,想到变法,而他们只是一些乡间豪绅,亦或是百年世家,所以只能着眼于一县,一郡,亦或是一州之地之得失。”
“我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治大凉的病,不然我们得不到最终的胜利,我必须用这种方法,帮大凉提前走入下一个时代,哪怕是要强行挖去一大块骨肉,但只要最终能够愈合,它就会比原来更强壮,不破不立,先破而后立,一些牺牲,是值得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历史或许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一定会记住他们所为大凉带来的改变!”
还有句话,顾苍不想说,他之所以在最近几年脚步如此匆匆,甚至好像都不再管大凉的底子是否能撑起他如此大手笔的变革,因为他已经等不及了,上天,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
对面的姬耀灵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总觉得这几句话,仿佛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一举道破了人族千年以来的变革史的精髓,但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可因你一句话,多少将士无辜枉死,多少百姓受其余殃,你这样做,这件事一旦被披露出来,你必遭弹劾,你这太子之位。。。。。。”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又愣住了,对啊,他还在乎什么,他都已经是要死之人了。
顾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恭敬候着的凝霜,然后用饱含威胁的眼神狠狠地瞪了姬耀灵一眼,直吓得后者汗毛竖立,差点忍不住往后倒去,看起来份外狼狈。
“小姑,你多虑了,这种事不会发生的,毕竟你和天罗,是唯一知情的人,而天罗,是永远忠于我的天罗,对么?”
旁边的凝霜闻言,心中一暖,甜甜一笑,柔声道:“只要霜儿在一日,天罗,永远都是殿下您的天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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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买的美漫到了,在看天国降临,更晚了一点。
第七十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七)
原本一直生长着齐膝高的嫩草的辽阔草原上,此刻再不复先前那般与世无争的静谧与美好,残肢断臂,伤痕遍野,那汇聚在一起,仿若小溪一样朝着山坡下方流淌的粘稠鲜血,以这片古老的燕州大地为画板,泼上了一层让人不敢直视的血色图案。www.uu234.net
铺满了一大片绿地,层层叠叠,最后堆积起来甚至比一个成年人站直了还高的尸堆里,既有人的,也有马的,有的人一直到死前,都还紧紧地抱着敌人的尸体,宁可与其一同滚入深渊,更多的,是紧握着手里的兵器,掰都掰不开,静静地躺倒在地,好似睡着了一样,此刻已经升入了天空的金黄色日头,又为这血腥而惨烈的可怕画面,渲染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色光辉。
战场之上,仿佛有无形的,从古老的时代传来的号角声,回荡在天地之间,歌颂着,赞美着,就连自然中的风,也忍不住到各处为他们传唱着这场战斗的庄严与肃穆,如此一战,举世罕见,两军对垒,二十余万人厮杀成一团,竟然无一人退缩,直到尸首铺满了整片山坡,这是何等的壮烈!
曾经被誉为南地第一精锐的沥血军,经此一战,已是全员战死的结局,而谢厚胤靠着暗度陈仓的法子,好不容易才从西面战场上带来的卫国骑兵,经此一战,也只剩下了不到一万残兵而已,谢厚胤表面上神色如常,只是拄着性命相托的长枪,在几个伤势不重的手下们的小心搀扶下,坐到了一边,哪怕身下的草坪上全是黏糊糊的鲜血,他也完全不在意了,因为作为冲锋在前的主将,他的身上早已被鲜血浸透,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所以坐不坐在干净的地方,对他而言,已经没区别了,更何况在这种时候,这片天地之间,哪儿还有干净的地方给他坐呢?
谢厚胤的内心,其实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的镇定,因为说实话,他先前从未想过,这可谓是蓄谋已久,自己在私底下已经推演了无数次的一战,竟然最后会打得如此的惨烈,甚至远远超过了他预估的战损。
寻常的军队,比如晋国这临时拼凑起来的十万大军,一旦战死了两三成的士兵,便会军心溃散,四散奔跑,这一点,在先前便已经得到了证明,而训练得当的军队,哪怕有五六成的人都已经战死了,只要主将未亡,也会强撑着不退,但若是一旦死伤到了七成,绝大多数军队,都一定会撤退保留实力,但沥血军没有,他们从开始,打到最后,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个人,都没退过一步,人人皆是面朝西方倒下,纵然身死,也绝不后撤!
谢厚胤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他抬了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了远处,在那里,那个可敬又可悲的老人,竟然还在挣扎着,只可惜,大局已定,在手下人已经全部战死的情况下,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这位沥血军的老将军身上遍布了伤口,血色的铠甲都已经破裂,变得残缺,他仰望着天空,默默地脱下了头盔,失去了头绳绑缚的白发,肆意地披散下来,然后沾上了肩头的鲜血,让他看起来变得份外狼狈。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眩晕感袭上脑袋,他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却丝毫没有减轻那种近乎催眠一样的眩晕感,他知道,他只是太累了,这时候的他,就好像是一头迟暮的老狼,而属于他的狼群,已经随着时间而消亡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他罢了,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同类可以依靠,他头晕眼花,毫无战斗力,看着四周慢慢围过来的猎人们,他除了张嘴发出威慑性的低吼以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那曾经可以剖开敌人肚子的爪子已经钝了,他那曾经可以轻易咬碎敌人喉咙的尖牙也已经掉光了。
站在堆满了敌人与同袍们尸体的尸堆上,他浑身无力,却又不愿意倒下,最后他只能靠着先前插入尸堆里才树起来的一杆大枪,以此作为依靠,勉强站着,他的手里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把已经卷刃的大刀,这时突然有一阵风吹来,向来自称不输年轻人的他,竟然会觉得有点冷,他明白,那是因为他的血,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流干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咬着牙,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哆哆嗦嗦的窝囊样被敌人们看见,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完全被额头留下的鲜血所糊住,睁不开了,他瞪大了唯一还能视物的左眼,看着周围的惨烈景象,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个这些年里,只在梦中出现过的身影。
“常,常将军。。。。。。”
那个人的脸,完全隐没在一层非常柔和,但让人无法直视的白光之中,哪怕如此,老人依然认出了他,他穿着一身他最喜欢的轻甲,身躯挺拔,英武无双,他是那种你一见,便会由衷地觉得他就是一位战场领袖的人。
他站在远处,向着老人伸出了手。
一如当年,他们两个人初次相见的那个场景,那个差不多已经快被老人遗忘的场景,明明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老人知道他在笑,因为他对自己人,总是那么的温和与儒雅,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是一边笑着,一边鼓励着其他人,相比于其他脾气暴躁的将军而言,他是一个异类,他很少对士兵们发火,他喜欢与他们同吃同住,从陛下那里得来的赏金,他也总是第一时间分给手下人,让他们寄回老家,所以他们这些人,都是真心爱戴他,拥护他的。
混杂着鲜血的泪水,静悄悄地从眼眶滑落,老人突然泣不成声。
“给您丢脸了,将军。”
他靠着枪身,脚撑着地,羞愧地低下了头,恍惚间,他突然感觉这一身的伤痛与疲累,竟然消失了,他满脸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前方,对面的黑暗处,站着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庞大血色骑军。
“老张?二娃?麻子!我,我,我,我是在做梦么?”
老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因为站在前列的那些人,都是已经快要消失在他漫长人生记忆力里的,曾经的同袍。
他再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站在正中央,脸上笑意盈盈的年轻人,他愣住了。
已经因为岁月的打磨,而变得模糊的记忆,迅速地涌现出来,对了,对了,那就是常将军的脸!
我想起来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喜悦涌上了心头,他瞬间忘记了一切,只是挥着手,好像往日那样,嬉笑着跑了过去,然后在他面前躬身抱拳跪倒。
“七营赵扩,拜见将军!”
外界,七八个谢厚胤手下的骑兵们,下了马,握着刀,小心翼翼地走上尸堆,慢慢地逼近了那个垂着脑袋,好像已经睡着的老人。
这位老人家的悍勇与刚猛,刚刚才跟对方打了一仗的他们,那是最为清楚的,这时候又岂敢大意呢?
他们忍不住又等了一小会儿,甚至有人已经在思考着,是否要用长弓先射他几箭在说,直到后方传来了谢厚胤不耐烦的咳嗽声,才有人反应过来,装着胆子靠近到了老人的五步之内。
在这种距离,就算对方暴起发难,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后撤。
他谨慎地停了下来,等了两息,发现老人没什么反应,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又往前挪了一步。
就这样走走停停,半晌,他才终于是走到了老人的身边,眼看对方竟然这样都还没有动作,他才终于是放下了心来,但他马上又颤巍巍地伸出手,在老人的鼻下小心一探,三息之后,他松了口气,整个人都从刚才那种紧张的氛围之中松懈了下来,正在他要举刀砍下对方主将人头前去邀功的瞬间,后方突然传来了谢厚胤的喊声。
谢厚胤坐在草地上,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捂着胸口,在那里,有一记老人亲手劈出的刀伤,深可见骨,伤得极重,而且因为已经伤到了肺部,所以他说话其实很艰难,每一次呼吸,都有血沫涌上来,让他咳嗽个不停,可他还是强撑着,朝着那边喊了一句。
“咳咳,咳咳咳,留他全尸,立块碑吧。”
他眉头紧皱,但为了防止对方听不清,所以他仍旧把话说得不急不缓,这是对敌人的一种尊重,尤其这个老人,是很值得他尊重的对手,他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双方兵力相当,而且还是在平原上面对面展开冲锋的话,他敢说,这次输的,一定是他们,而且是大败。
谢厚胤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任由旁边的手下人跑过来,为自己先简单地处理一下其他的伤口,用来之不易的酒水清洗了一下之后,又在表层的伤口敷上一层厚厚的金疮药。
闲来无事,谢厚胤便转头看向了遍地的尸体。
他朝着四周望去,看着那些分散四方打扫战场,对比地上的庞大尸堆,显得有些零零散散的人,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战,根本就没有什么赢家。
就在这时,他眉头微蹙,一把推开了旁边正在小心给自己敷药的手下,赶紧起身走向了一边,弯下腰,伸手将地上一个穿戴着血色铠甲的人转了过来。
因为不小心牵扯到了正面的伤口,他忍不住捂着嘴,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但充满血丝的双眼,仍然死死地看着底下那具尸体。
“咳咳咳,咳咳咳,这么老么?”
引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已经年过半百的面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但又有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
这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可谢厚胤总是有一种本能的觉得不对劲的感觉,他思虑了片刻,忍不住朝着旁边站着的手下人吩咐道:“再多找几具他们的尸体拖过来。”
这些人是在刚才一战中,侥幸存活到了最后的幸运儿,并且受伤都不太重,甚至还留有余力去打扫战场,转眼间,马上又有五六具尸体被他们给合力搬到了谢厚胤的面前。
谢厚胤马上让手下人一一卸下他们佩戴的面甲,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面前的,竟然没有一个年轻人的面孔。
“是因为要供养九军,所以青壮的数量已经跟不上了么?”
谢厚胤看着地上的尸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以大凉六州之地的强盛国力,要供养起整整九支军队,从资源上而言,倒是还能勉强支撑,可南地又不是什么和平之地,这数百年来,朝代更替,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哪怕大凉已经休养生息很久了,可基本的人口摆在那,就算饷银和粮食够,可也未必有那么多年轻人能去参军。
但沥血军不是九军之中的绝对精锐么,从军备上来看,也的确如此,他们有独属于自己的马场,有全套的制式铠甲,有专门的手*弩,整个大凉,就属他们装备最为精良,甚至还要超过那支神秘的,一直戊守大凉京城,从未对外露出过獠牙的狻猊卫,难道就连他们,也没这么多年轻人么?
这不大对劲。
谢厚胤想了想,再度下令道:“再去找三十具尸体,分开找!”
扩大范围再随即选取,才能得到他所想知道的结果,因为若是一直在小范围内找,找不到青壮,或许只是因为这个营里的人全是老人罢了。
范围扩大了,要再搬运尸体,便有些麻烦了,可在手下人的努力下,很快又是三十具被掀开了面甲的尸体从四方给搬了过来。
“竟然只有一个青壮!”
谢厚胤来来回回地走动查验,表情略微有些吃惊,这一是吃惊对方竟然只是凭着一群已经力衰的中老年人,就能够将他谢厚胤所亲率的军队给打成这样,二是对方全军这种青壮的人数,实在是少的有些不正常,虽然因为国内的人口原因,有时候确实会出现因为青壮人数跟不上,或者不想参军,导致一支军队里有很多老兵的情况,毕竟如果没有伤病的话,其实他们在战斗力上,并不会缺少年轻人太多,只是耐力略有不足罢了,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远比年轻人更有经验,而且更易于指挥,但作为沥血军,不该这样才对。
不过就算是他这样聪慧而且敏感的人,也完全想不透这背后的原因,他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因为他只知道,对方一定是真正的沥血军,不然绝无可能在自己兵力占优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将他们打成这样惨烈的情况。
既然沥血军确实已经成为了历史,那也没必要再想其他的了,他谢厚胤,对自己的计划,有着绝对的自信,暗度陈仓,千里奇袭,这完全是把骑兵机动性上的优势给发挥到了极致,这一战,是注定要被后世武将们所铭记和学习的一战,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战损太大,这也没办法,谁叫人家是沥血军呢?
不过现在沥血军一灭,整个燕州防线便等于直接崩塌了一半,剩下的熊罴军,在他们两国大军的围剿之下,首尾受敌,必然是独木难支,一旦获知了消息,为了保存实力,肯定要立刻着手准备后撤至凉州地界布下防御,也就是说,要想再进一步地扩大战果,他就必须得立刻再派人前往熊罴军后方,可能的撤退路线上进行埋伏,狙击对方后撤的人手,打这一个时间差,如果利用的好,或许能将这两军全部都扼杀在燕州地界之上,彻底破灭凉国的希望!
只是他身上的伤势实在太重,贸然出动,只怕也得死在途中,短时间内,应该不能再上战场了,这件事,必须得尽快通知尉迟??潜撸?銮宜?稚峡梢缘鞫?恼舛??虮?恚?虻较衷冢??旧弦丫??科垂饬耍?稚衔薇?捎玫乃??匦氲寐砩细匣厝チ耍?还?啾冉嫌谡庥采??嚎?搜嘀莘老叩慕峁??獾愦?郏?比换顾闶侵档玫摹?/p>
经此一战,彻底歼灭号称南地第一神将常定方的旧部,威名赫赫的沥血军,他谢厚胤这个名字,不光是要在现在响彻整个南地,更将被史官们铭刻在南地的历史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情。
谢厚胤扬起头,看向远方,因为战斗力的差距,所以状况甚至比他们还要凄惨一些的晋国人,对方正在默默地舔舐*着身上的伤口,似乎是不愿与自己过多接触。
他吸着饱含血腥味的空气,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仿佛阿鼻地狱一般可怖的场景,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目光空洞的尸体,他此刻真是深深地领会到了那句话的含义。
何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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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抱歉,确实太累了
第七十三章 生得七窍玲珑心(上)
大漠深处,人烟稀少,已是真真正正的生命禁区,灼热的风,无论四季,丝毫不停地从四面八方吹来,风力裹挟起无尽的沙尘,在黄色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层层细微的皱褶,宛如人到中年,自然生出的一些细微皱纹,沙尘借着风势,掠过那连绵不绝的巨大沙丘,掠过那生长有不少绿植的绿洲,不断地向外延伸,妄图将自己播撒向四周各国的边境,荼毒其他生灵。www.uu234.net
沙丘之上,正有七个微不足道的黑点,一路顶着上方烘烤万物的耀眼日头,朝着北方,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缓缓地移动着,单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与平日里那些冒险进入沙海的商客们也差不了太多,平淡无奇,毫无特点,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行人,之后将在沙漠里掀起多大的风暴,甚至会席卷整个婆罗纳。
头顶上,耐心跟随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的秃鹫,还在不死心地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喊声,上空的日头正猛,任凭是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毫无顾忌地暴露在这种可以烧穿寻常人皮肤的烈日底下,陆议等七人亦是如此,他们身上都披着一层用来遮挡日光,隔热的白色袍子,只是这一路风尘,久未换洗,白袍子也早已染成了肮脏的灰黄色,他们一行人正骑着骆驼,沿着沙丘的背脊一路往前。
又小心地走了一段路之后,三个罗刹族出身的斥候突然从前方快速地跑了回来,然后一把拉下了面罩,朝着陆议等人非常兴奋地喊道:“大人,您看,那边就是毒蝎部落了!”
从黄沙县出发,一直走到毒蝎部落的这一路上,要说谁最辛苦,就要数他们三个了,那是什么脏活累活都得他们来做,而且考虑到沙漠里情况极为复杂,不但有随时可能冒出来的**,更有人力完全无法抵抗的天灾,一旦有大沙暴席卷而来,他们一行人估计就是团灭的下场,所以需要他们三人充当斥候,脱离队伍到处跑,查探四周的情况,帮助队伍规避掉风险,这其中的危险性自然不言而喻,若非他们本就是最熟悉沙海的罗刹族,换做其他人来,还真做不了这个事。
陆议等几人见状,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股由衷的喜悦,毕竟一行人走了这么久,最后终于平安地到达了正确的地方,这实在是殊为难得,由不得他们不高兴,当下全都驻足停下,然后朝着对方指着的方向眺望了过去。
只见在那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黄沙之中,有一片嫩得能掐出水的绿叶安静地落在远处,它是那样的显眼,又是那样的遗世独立,哪怕还离着老远,他们这一行人也能清楚地看到。
马二虎掀开了憋闷的面罩,跟着一起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他这一路上需要负责的就是一些简单的杂事,比如与那三个罗刹族的弟兄们一起,在夜里为大家支个帐篷,若是路过绿洲,便就地取材,生火做些简餐吃,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沙海里进行长途跋涉,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这时候跟着指引看向远处,忍不住开口嘟囔道:“这也没多大嘛。”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都没搭理他,倒是旁边站着的陆登云憨憨地一笑,为其解释道:“二虎兄弟,俺们这是离得远哩,要是走近了,就不知道有多大啦。”
马二虎闻言,知道露怯了,脸色讪讪,却也不敢反驳什么,毕竟这位陆将军,那可是王爷的贵客,比他一个下人的身份可要尊贵多了,虽然这一路上对方没表现出什么架子,甚至有些自来熟,但他却不会因此而逾越,反倒是主动把自己摆在了下等人的位置上。
蒙着一面用来隔绝沙尘的面纱,陆议看了几眼,吐出一口浊气,转头道:“快走吧,多拖一刻,事情就会多一分风险,未来就会多一分变化,我们还需早日回去向王爷复命呢。”
伊华沙轻轻地点了点头,当下一扯缰绳,口中随意地呼喝了两句,身下的骆驼知道主人心意,便开始沿着沙丘的斜坡慢慢往下,开始往远处那片翠绿的叶子走去。
其他人亦是紧随其后,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具体的方向,也就没了再让那三位跑腿的理由了,当下他们七人便排成了一条直线,好似一条在沙漠里的长蛇一般,直直地朝着那边而去。
黄沙漫天,日头毒辣,四周的空气灼热得就如同身在蒸笼里一样,他们最后一次饮下了从先前路过的,原沙狐部落的旧址处收集来的干净湖水,一路无言。
所谓是望山跑死马,刚才在沙丘之上的时候,看着那边,好像离得不算太远,但当他们一行人真正走到的时候,也已经到了日头西垂的时间了。
尚离着还有一小段距离,骑在骆驼上的马二虎便已经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呢喃道:“这,这么大?”
眼前的这一片绿洲,比之他们待了小半年的黄沙县,都不知道要大到那里去了,也就是新建起来的,属于伽罗汗国的城池还可以勉强与其媲美,而且在这片广袤的绿荫之上,毒蝎部落整个部落的建设也是迥异于伽罗汗国里那几个中型部落。
外围这一圈,竟然全部都是由坚实的花岗岩所铸就的城墙,虽然整个城墙不算高,但上面该有的部件,一样没少,与陆议先前在蝰蛇部落所见过的那种简陋的栅栏相比,这已经称得上是杰作了,而且从造型上便足以看出,他们是正在积极在向周围各国的人族进行学习。
这座看似低矮,但是极为敦实的城楼上,在两座?望台里,几个毒蝎部落的战士们眼见突然来了外人,赶紧探出了头,朝着底下大声地喊道:“停下!快停下!”
既然是为了和平而来,自然就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陆议等人应声而停步,老老实实地在这座厚实的城门口停了下来,没等上太久,里面便有一队人簇拥着一个样貌非常年轻的罗刹族青年快步走了出来。
这人生得一头棕色的微卷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轮廓分明,正是毒蝎大酋长的孙子之一,也就是那对双胞胎中,作为弟弟的摩罗贝提。
陆议见状,神色一凛,只是略微地打量了对方身上的穿着几眼,再加上那望气的手段,很轻易地便推断出了对方作为此地少酋长的身份。
“尊敬的毒蝎部落的少酋长!”
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敲击着自己的左胸,向对方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摩罗贝提看得一愣,完全是下意识地道:“你认识我?”
这明明是个外族人啊,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摩罗贝提可从未见过此人啊,难道是外来的商人么?
沙海里,像三大部落这样占据了广袤的绿洲,拥有充足的资源,规模庞大的罗刹族部落,早就已经是自成一体,与其说他们是部落,倒不如说这是三个顽强屹立在沙海之中的大型集市,在往日和平的时候,倒也有不少周围各国的商人们冒险过来进行交易,那时候这里是极为繁盛的。
兴盛起来的贸易,自然也间接地催生出了不少副业,比如能够熟练翻译地两族语言的人,还有熟悉沙漠之中各部落分布情况的人,那都是各商队的抢手货,这其中罗刹语说得很好的外族人,不在少数,所以他倒不会因为对方口音醇正而惊讶,他只是有些不懂对方为什么一副好像认识自己的样子,也或许他只是曾经在中央的集市上与自己擦肩而过罢了。
“现在外面正是战乱的时候,集市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你们倒是胆大。”摩罗贝提说着,顺势往对方后面一望,突然皱眉道,“你们的货物呢?”
陆议闻言,带着一脸和善亲切的笑容,微微躬身,笑道:“尊敬的少酋长啊,我可不是什么商人,我,是您命中注定的贵人!”
他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背后的伊华沙便随之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这位王爷手下位高权重的第一谋士,怎么说话一直是这样,当初对方来她们沙狐部落,乃至于苍鹰部落等其余五大部落的时候,也都是这样,一副神神叨叨的语气,只是用一些她们口耳相传的传说,便轻易地入了门,当时她们也不知道怎地就鬼迷心窍了,竟然还十分客气地迎接他。
后来的结果也已经不用多说了,她们沙狐部落现在整个都已经是人家的手下了,所幸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况且对方对待苍鹰部落的那些可怕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了,知道玩阴的,她们婆罗纳族这辈子都不可能玩过人家,所以在拥有绝对的力量之前,她是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想。
这边的摩罗贝提听了,马上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有些疑惑地道:“贵人?你是来找我的?”
陆议扬起头,神色傲然,一手指天,朗声道:“那是当然,吾是遵从至仁至慈的唯一真主,万物的创造者,伟大的至高神爱兹?辟5纳褛投?矗?袼担?晃徽嬲?耐酰?唇谄怕弈桑??羯?鸬牡胤剑?峒词俏?硕?矗 ?/p>
摩罗贝提神色变幻不定,太阳东升西落,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而他们毒蝎部落所处的地方,的确正好是整个婆罗纳族所有部落里,最靠近东方的一个,而且前些日子爷爷的身体突然就支持不住了,眼看正是要为整个部落竞选新的大酋长的时候,对方一个外族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些隐秘的,对方来的时间这么巧,而且又直接说到了“新王”的诞生,难道对方真的是领着至高神的神谕而来?
一个外族人,他凭什么?
但若非是全知全能的神告诉了他,他一个外族人又凭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呢?
而且,前些日子,族里的大神官也有过一些晦涩的预言,难道就应在此处?
他还是有些不信,因为这种说法,实在是有些过于虚无缥缈了,而且摩罗贝提不得不承认的是,跟外族人接触多了之后,就连他们这些最纯真的婆罗纳族人,也无可避免地被污染了,他到底是动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你们从何而来,说个清楚!”
陆议知道对方已经上套,当下嘴角一勾,轻笑道:“这重要么?”
摩罗贝提的神色威严,义正言辞地道:“这是当然,我负大酋长之命镇守在此,岂能轻易地放不知身份的外人进去?你等,速速报上名来!”
陆议仍旧不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对方身后的罗刹族士兵,撇着嘴道:“少酋长此言倒是有理,不过您觉得这里是好说话的地方么?”
第七十四章 生得七窍玲珑心(下)
一行人小心地跟随在鬼鹫部落这些士兵们的后面,牵着骆驼,慢悠悠地穿过了眼前这座低矮但十分坚实的城门,映入眼帘的景象,顿时就更加让人感到惊讶了。
只见眼前,是一排排整齐的屋舍,高度完全一致,好似都是从一个模子里雕琢出来的,就顺着街道的两边依次排开,通体由白色的大块花岗岩所组成的低矮屋子前,都围着一小圈木质围栏,里面种满了鲜艳的野花与青翠的绿草,在这片除了黄色以外没有其他颜色的枯燥沙漠里,看起来更是让人感觉份外的舒心。
在这座盛放于沙漠之中的绿洲中央,紧挨着水源的地方,有一座高达三层的大殿,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看见,那显然就是大酋长所居住的地方了,在整个城市的其他地方,还有一些仅次于中央那座三层建筑的两层房子,其实也不过就是在普通房子的屋顶处多加盖了一层,专门用来隔热罢了,不过那应该就是族里贵族们所居住的地方了,单从房子的外表上来看,其实整个鬼鹫部落,有着其他大多数罗刹族部落所不具有的朴实。
毕竟他们罗刹族世世代代居住在资源极度稀缺的沙漠里,那都是穷惯了的,陡然而富,大多都是像那已经勾搭上了卫国的毒蝎部落一样,倾尽财力也要在沙漠之中建造起豪华的宫殿,以此来彰显自己的实力,能像他们这样低调的,着实是少数中的少数。
少酋长摩罗贝提心中思绪不断,一会儿想着大酋长前些日子在湖边对他们说过的话,一会儿又想着神官那晦涩难懂的预言,再看到这些突然来到的外族人之后,他突然感觉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当下主动在前领路,一边走一边想,过了一会,穿过了好几条街道之后,才终于将是他们领入了一间两层高,占地不算小的房子前,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清醒了过来,当下转过头,沉着脸,指着陆议道:“你跟我进来,其他人,留在外面。”
这一点,倒是无人有异议,除了马二虎因为担心陆议的安危,怕先生不在自己眼前之后出了什么闪失,导致自己回去挨罚,有些想跟着一起进去之外,其他人出于对陆议本事的信任,都没有说话,更何况现在是身在人家的地方,他们就算说了,只怕人家也不当回事,眼见其他人都默不作声,马二虎这胆子哪儿敢多说什么,当下也只能有些焦躁地在外面等待了起来。
两人推门走入了这间宽阔但装饰极度稀少的屋中,房门紧接着便在背后“嘭”地一声合拢,不过整个屋子里倒是并不黑暗,因为开在墙上的两扇窗户正透进来外界明亮的日光。
正中央就一个方桌,四条板凳,简朴至极,摩罗贝提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朝着门这一条板凳上,先为自己用桌上的陶制水壶倒上了一碗干净的清水,没有给陆议倒,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摩罗贝提。”
陆议连想都不用多想,立刻便笑道:“那我想您一定还有一个哥哥,叫摩天高锡,对么?”
摩罗贝提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便只能疑惑地问道:“你先前来过我们鬼鹫部落?”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非常实诚地说道:“并不是,实话实说,这是我第一次来鬼鹫部落,只是我想,未来大酋长之位的继承人,不应该只有大地,一定还有天空才对。”
摩罗贝提听完,顿时也明白了过来,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很对,的确,我还有一个同胞大哥,他。。。。。。”
陆议马上伸出了手,匆匆地打断了对方,微笑道:“对于另外一个人,我并不感兴趣,因为我想我已经找到了预言中那位新王了。”
摩罗贝提,这个年轻人的确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沉稳得如同他们脚下所踩的大地,他并未因为对方的蛊惑而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反倒是平静地道:“我不是很相信你的说法,因为你是外族人,而我们的真主不应该,也绝不可能把它的神谕随便降给一个外族人,而且你们的狡猾,是远超我们的,不要妄图用这种理由来诱惑我。”
陆议未等他继续说下去,紧接着便道:“西大陆只有人族。”
摩罗贝提一愕,转眼间他就明白了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他苦笑一声,先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对方,用先前大酋长曾经说给他听的说法反驳道:“你看见了吗?我们是不同的,外面,里面,都是不一样的,更不用说,在你们看来,我们只是一群永远也不会被你们真心所接受的蛮族。”
陆议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那只是因为你们还未遇到一个真正心怀苍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人罢了。”
坐在对面的摩罗贝提突然扬起头,亦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他,才会是真正的,被神选定的王,而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他这才问道:“说吧,你们是从何而来?”
对于他,陆议没想过要在这些问题上进行欺瞒,直接开诚布公地道:“我们是凉国人。”
摩罗贝提闻言,眼神一凝,沉声道:“我听说凉国正在被其他三国围攻,你身为凉国人,竟然还有心情在这种时候跑来我们这里?”
“三只蚂蚁围攻一头真正的猛兽,您认为他们能赢吗?”陆议摊开手,接着诚恳地道,“而且相比于我们凉国的危险而言,我觉得你们婆罗纳族的危险,反倒是更加紧急,也更加可怕呢。”
摩罗贝提听完,毫不在意地冷笑道:“呵呵,我们婆罗纳族,世代居住于此,哪怕面对无尽的风沙也未害怕过,千百年来,只有愈加茁壮的,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危险,你要是想吓我,那你就找错人了!”
陆议一把甩开了身后的衣摆,直接坐在了摩罗贝提的面前,神色从容,侃侃而谈道:“那让我们先回到您刚才所问的上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您的是,不管是蚂蚁,还是猛兽,不管是哪一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总之,过不了多久,南地就将迎来一次真正的统一,而作为已经交恶了周围三国,被大家视为异类的婆罗纳族,难道您认为未来的南地帝王会轻易放过你们吗?或者说,他会允许在自己的版图上,有一块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区域吗?到那时,婆罗纳族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个问题,摩罗贝提倒是真的回答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正是大酋长先前说过的隐忧,说是说婆罗纳不怕大军涌入,毕竟沙海里的天气诡变,一旦掀起大沙暴,躲闪不及,很容易就会全军覆没,但如果南地真的在未来迎来了史无前例的统一,那就又不一样了,那位未来的帝王,不光是可以轻易地找到所有进入过婆罗纳的人作为向导,避开潜在的风险,而且因为涌入的人太多太多,到时候只怕再大的沙暴都不好使。
“若不是担心这个问题,为何另外两个部落都早就已经找好了靠山和后路呢?”陆议循循善诱地道,“南地一统之后,我不确定婆罗纳族未来是否还能继续在这里延续下去,但我能确定的是,你们鬼鹫部落未来一定会灭亡,因为在大势之下,死的最快的,一定是完全没有靠山的那一方!”
摩罗贝提回过神来,他没有否认鬼鹫部落没有找靠山这件事,反倒是冷冰冰地道:“所以你是代表大凉来给我们这个机会了?不,我想应该说是大凉现在正需要我们的帮助,来解开三国合围的局面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陆议亦是没有否认这个目的,他只是道,“不过我需要先纠正您一个错误,在这种大势之下,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摩罗贝提双手抱胸,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可如果如你先前所言,最后不管是哪一方胜利了,我们婆罗纳族都是要落得个被新王铲除的下场,那合不合作,跟谁合作,于最后的结果而言,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大酋长先前在湖边说过的那句话很对,与其现在就急匆匆地投靠了外族,最后还是被他们当做异类清算,那倒不如直接死在同族的手里,如果说真主已经收回了它曾经对婆罗纳族的疼爱,那他们的灭亡,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容不得他们改变。
陆议大笑道:“哈哈哈哈,您看,您已经清楚了问题的本质,但我想说的是,这正是您应该选择和我们合作的原因。”
陆议必须得承认一件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聪明的罗刹族之一,对方的脑子,丝毫不比周围各国的人差。
“这是我们与他们,甚至是与大凉的区别所在,因为我们并不完全能代表大凉,实话实说,我的主人,只是凉国的一个王爷,就如同您一样,也只是大酋长之位的候选人之一。”陆议充满了自豪感地道,“可我敢说,整个天下,也只有他,不会从心里歧视婆罗纳族,如果你们押注在我们身上,那未来你们将与其他人享受同等的待遇,不用担心任何被清算的风险,或是区别对待的可能,这是我王可以对你们做出的承诺,我想如果不是这样,伽罗汗国的六大部落,也不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归顺我王了。”
摩罗贝提闻言,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动摇,可表面上还是冷冷地道:“哼,说到这伽罗汗国,你们才真是胆大,竟然敢从我们的手下偷奴隶,这笔账,我们还未跟你们凉国算呢!”
陆议老神自在地道:“您将他们看做是低贱的奴隶,而我的王却按照他们的功劳赐予他们与凉国人等同的正式官爵,这也恰好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死心塌地地追随我王了,因为你们这些同族,实在还不如我们这些外族人对他们好。”
“那只是一种手段罢了。”摩罗贝提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抛开我们彼此的差别,一视同仁,况且,你刚才也说了,我不过只是部落的少酋长而已,但我得承认的是,你刚才说的,起码要比那个卫国人说的诚实许多,这一点,我很喜欢,所以我可以将你引荐给大酋长,要怎么办,最终还是要大酋长来做决定。”
陆议顿时皱眉道:“卫国人?”
瞬间,他便了然了,师兄不可能不在这里布下后手,毕竟他要亲自坐镇进攻燕州的前线,不可能跟他一样,还有时间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地方亲自花功夫。
摩罗贝提也没有隐瞒,轻轻地点了点道:“就是卫国人,前些日子。。。。。。”
话还未说话,屋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鬼鹫部落的战士满脸惊恐地跑了进来,嘴上还在朝着屋里喊道:“不好了,少酋长,大酋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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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还是一章,只能说jdg和edg太能熬了。
第七十五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一)
这个冒冒失失,一把推开了门就闯了进来的汉子,在喊完这一嗓子后,突然看见屋内竟然还有个外族人在场,当下也是吃了一惊,心下一想,对方既然一个人单独跟少酋长坐在屋内,那必然是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的,知道自己这次做错了事,他便有些害怕地低下了头。www.uu234.net
罗刹族内部的规矩虽然不多,但极其森严,而且彼此之间的阶级异常分明,这些存于心中的事,就如雷池天规一般约束着所有人,他既然犯了错,那要他死,也只是上位者们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摩罗贝提见状,亦是神色微变,完全是下意识地看了对面一副老神自在的样子,安然坐在自己凳子上的陆议一眼,然后就朝着门口站着的手下人们厉声下令道:“你们过来,给我把这伙人都关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以放他们离开!”
哪怕只是聊了不过寥寥几句,可摩罗贝提已经认识到了对方的一部分能力,而且对于对方先前所言的关于合作的事情,其实他是有些动心的,毕竟事实正如对方所言,如果鬼鹫部落再不寻求改变,或许就要被另外两方联手灭亡了,大酋长先前不也说过,水若是不动,便会成为死水么,如果未来真的有人能够摒弃两族之间的差别,一视同仁,那岂不是又应验了大酋长之前的话?
这样的一伙人,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放走了,更何况其实他也有他的私心,在短时间他能想到的,也就是这种近似于软禁的办法了。
对此,陆议倒也没想过反抗,更为多言,只是手拂长须,坐在凳子上,默默地思考着到底是出了何事。
摩罗贝提又好生地嘱咐了手下人一番,让他们不要额外生事,之后便快步离开,朝着整个城市最中央的三层殿宇而去,而原本一直站在门外等候的陆登云等人,也被鬼鹫部落的战士们给一起押送了进来,全部关在了屋子里,几人才刚在屋内站定,身后的大门便“嘭”地一声被关上了,过了几息,门外突然又有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传来,闹腾了半天,看样子,对方是用锁链把整个门把手都给绕了几圈,完全是将他们的退路给封死了。
刚一走进来,这伙人里面胆子最小的马二虎便忍不住缩着脑袋朝着陆议问道:“先生啊,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哟,怎么把咱们都给关起来了?”
站在他旁边,耳朵较为灵敏的伊华沙开口为其解释道:“不是陆大人这里出事了,而是他们的大酋长那边出事了。”
马二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旁边这个身材火辣,但气势不凡,就好似一头雌豹似的混血少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没有接话。
另外一边,陆议站起身,面朝南方,眉头紧皱,掐指认真地算了几下,喃喃道:“此地被邪气笼罩,如乌云盖顶,蛟龙身陷囹圄,已经是凶多吉少的格局,一旦蛟龙身死,届时恐怕就再无人能制这东来的妖魔了,多事之秋啊,大酋长若是真是身死,这摩罗贝提,可未必是他哥哥的对手,看来我们得早做打算了,最好,还是见那个人一面。”
整个队伍里,就属马二虎心里是最为慌急的,毕竟他见过的世面不多,头一次跟着先生出门,便跑到了这帮罗刹鬼的大本营里,原本他是相信陆议的本事,想着一来兴许就要被这帮黑面鬼给供为上宾,哪儿曾想竟然直接被人给关了起来,他哪儿能不怕,毕竟这些黑面鬼吃人的事,可不是谣传呐,当下赶紧接口道:“谁?”
陆议却是懒得理他,以他的身份,哪儿会跟这些愚民多解释,当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果然是一步慢,步步慢呐,总之大家先行准备吧,或许随时都要改变计划了。”
眼看整个队伍的士气都因为陆先生的这几句话而变得有些低迷了起来,做惯了全队领袖的陆登云赶紧出言安慰道:“先生不必担忧,先前进来的时候,俺便记住了他们整个部落的地形,等下您若要出去,俺便将门撞开,大家一起,往西南方向走个百步就到了拴马的地方,到时候俺们劫了马,一起杀出去,不成问题。”
“啊?”马二虎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后赶紧捂住了嘴,神色紧张地道,“这么严重?”
又要闯出门,又要抢马,最后还要一起再杀出去,这他哪儿能不害怕,毕竟到时候谁也不可能来专门保护他啊。
陆议突然转过头,看向了众人,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这些人因为相比于自己而言,知道的事情太少,故而心里都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些恐惧,幸好是陆登云提醒了一句,当下微微额首,也安慰道:“嗯,不错,让你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你这一身正气,恰好就克制这见不得光的邪祟,不管对手是谁,总之,有我坐镇,岂会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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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鬼鹫部落大酋长所居住的,那座坐落于整个城池最中心的三层殿宇之中,因为第一层是平日里与部落里的人议事所用的地方,所以老人真正居住的地方,还在第二层。
一张铺满了由各国商队带来的柔软棉花垫子,甚至还放着一面用来隔绝蚊虫的纱帐的床上,老人双眼紧闭,神色痛苦地躺在上面,站在床两边的人,除了一个头戴由五彩羽毛编制而出的头环的神官以外,就只有两个唯二有资格继承酋长之位的年轻人了。
摩天高锡神色紧张地看向床上的老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犹豫,转眼间,又似清醒了过来,赶紧先朝着床边站着的神官问道:“利古,怎么样了?”
那神官回过头来,满脸的白色花纹,看起来份外诡异,只见他皱着眉头说道:“大酋长中了邪毒,需要用蛇王的蛇胆做药引,才能解毒!”
“蛇王的蛇胆?”另外一边的摩罗贝提接口问道,“任何蛇都可以吗?”
神官轻轻地点了点头,摩罗贝提赶紧跑到窗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此刻已经不早了,太阳已经快要下山,而沙漠里的蛇为了躲避白天的酷热,都是在夜里行动,现在沙子还有余温,他们就这样跑出去,那是找到蛇都难,更何况是蛇王。
摩罗贝提回过头,马上道:“那我先去准备一下,等下便带人出去寻找蛇王!”
他刚一说完,还站在床边发呆的摩天高锡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神色略有些慌张地道:“哦,哦,对,那我,我也去准备!”
说着,两兄弟便一前一后地从这里离开了,独留族里的神官一人在这里照看着老酋长,神官无后,只是会从族里挑一个孩子进行传承罢了,他们传承着整个族群的神话与历史,主持着重大的祭祀,同时也是族里的医师,对酋长是绝对忠诚的,这一点,可以放心。
这边摩罗贝提虽然抢先一步出了门,却并未远走,而是直接跑到了对面的房子边上躲藏了起来,眼看着摩天高锡低着脑袋,有些慌张地从酋长宫殿离开,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一直等到对方走到了拐角处,彻底地消失不见,他才终于起身,从另外一条路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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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屋里的众人瞬间就将注意力全部投了过去,过了数息之后,刚从酋长宫殿回来的摩罗贝提,这才慢慢地踱步走了进来,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陆议马上看向了还站在周围的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少酋长应该有话对我说。”
陆登云等人听见了,也很识趣地跟着那些走进来的鬼鹫部落的士兵们一起,又走到了外面暂避。
眼看外人都不见了,陆议这才开门见山地道:“看来大酋长是真的出事了,而且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嗯,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议特意用上了一些小手段,摩罗贝提听完,惊醒过来,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他,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仅仅只是第一天见到,而且明显狡猾非常的外族人,竟然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他相信,对方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说不定,恰好还能解决他的烦恼。
“你说的没错。”对于这件事,摩罗贝提竟然没有隐瞒太多,“大酋长,也就是我父亲的父亲,他病倒了。”
这种事关整个部落大酋长安危的情报,说给一个外人听,其实是非常不合适的,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也或许只有一个跟这件事毫无相关的外人,才反而能让他放心。
不过,在陆议看来,这还不够,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半晌之后,摩罗贝提这才挪开了视线,语气有些艰难地说道:“准确地说,他中毒了,利古让我们去拿蛇王的蛇胆作为药引,才能从坎布罗陀的手里救回他,哦,该死,我不该直呼神的姓名,至仁至慈的真主保佑,饶恕我的罪过!”
“你怀疑是有人对他下毒了。”陆议一副了然的表情,认同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怀疑的,因为如你所言,卫国使者们才刚刚来过,对吗?而且不管他们许诺了什么,总之,你们一定没有答应,最起码,大酋长和你,一定是排斥他们的,不然你们不至于就这样放我进来,但有个人,似乎跟你们有不一样的想法,你在怀疑他,是吗?”
这一次,轮到摩罗贝提沉默了,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能鼓足勇气抬起头直视对方,沉声道:“你很聪明,不过这终究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现在大酋长已经不能接见你们了,你要走,或者想要留下,都是可以的,但我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妄想在背后做什么事情,不然我一定。。。。。。”
陆议却没有等他说完这番威胁的话,便直接站起身,请求道:“带我去看看大酋长吧,我想,对于毒,我是有办法的。”
摩罗贝提闻言,瞪大了眼睛,嚯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身来,看向陆议,又左右扫视了一眼,这才走上去,与之面对面,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第七十六章 平地掀起万丈涛(二)
虽然看着足足有三层之高,落在这罗刹族人所建造的城市里,显得是格外突出,但其实宫殿内部的装饰极为质朴,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极为粗犷,既符合罗刹族人的脾性,也是因为鬼鹫部落一向是喜欢保持传统的一方,此时此刻,在这座大酋长才有资格居住的宫殿外面,一直临到了这种时候,摩罗贝提才突然清醒了过来,一直走在前方领路的他,突然就停了下来,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表情变幻不定。
自己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一个才刚见了第一面,并且心怀叵测的外族人,并且答应他,带他接近已经昏迷的大酋长呢?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的不镇定,这实在是胡闹啊。
可他才刚一回头,哪怕因为月光被房子挡住了,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却是扑面而来,他犹豫了半天,虽然心知这样做不好,可又实在是说不出现在打道回府的话来。
他们鬼鹫部落,其实曾经是罗刹族内部势力最为雄厚的一个部落,也可以说是三大部落的领袖之一,地位无比超然,甚至距离真正的汗王之位,也只差一步而已。
事实上,上一任大酋长,是有靠着武力来统一整个罗刹族,成立汗国的想法的,只可惜,还未等他真正地实现心愿,便突然丧失了神智,很快便死在了床上,而他的接替者,也就是摩罗贝提的爷爷,这一任的大酋长,却是一改先前鬼鹫部落侵略性十足的风格,反倒是主动当起了老好人,做起了整个婆罗纳各势力中间的平衡者,乃至于帮助其他部落进行发展,虽然这一举措在族内反对极多,但这些年还算是相安无事。
外族人有句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他们鬼鹫部落也曾经有过无比光辉的历史,这是他们的底气与傲气,这也是为何他们会一再地选择拒绝外族人的招揽,虽然导致他们部落现在变得越来越弱,可到底这么多年作为一个和平的通商集市,作为部落的少酋长,摩罗贝提的见识远比其他罗刹族人要多得多。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愚昧,反过来说,他其实明白族里神官的那一点医术,对比周围各国医师们所推崇的药理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大酋长出了事的真的,可若是只让这个神官来医治大酋长,他并不觉得能顺顺利利地治疗好,大酋长终究是老了,身体没有年轻人那么强壮了,如果不能真的找到一个可信的办法救他,他或许是真的就要去往天国了。
摩罗贝提觉得,既然这个外族人如此自信地跟自己说他有办法,那想必是真的有些本事的,再说了,如果真的只是试一试的话,也可以,哪怕最后无能为力,那也总好过只让那个神官一个人来。
更何况,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现在外界的各方势力一齐涌入了婆罗纳,或许就连他们鬼鹫部落,也必须要在这种大势下做出选择了,哪怕是违背原本的传统,也要谋求改变。
水如果不流动,就会变成死水,这是大酋长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这些自称凉国人的外族人,未必就比那个所谓的卫国使者好到哪里去,他们这些外族人,其实都是狡猾而阴险的,这一点,是罗刹族人曾经付出了无数的生命后所得来的基本认知,但有的时候,他们只是没得选而已。
作为已经年老的大酋长,他或许真的有静等灭亡的觉悟,可他摩罗贝提,还有他们整个部落,可没这种等死的觉悟,这不是他们婆罗纳族的风格,况且哪怕是作为部落领袖的大酋长,也无权这样草率地决定他们整个部落的命运。
摩罗贝提考虑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先将这个穿上。”
说着,手一扬,便将怀里一直抱着的一套黑色的袍子朝着对方丢了过去。
他等下,可是要领一个未受到接见的外族人跑去往大酋长的卧榻之地,这若是被人给看见了,后果总归是不好的,尤其是那里还有着族里的神官,实际上对方的地位,比他们这些身为大酋长继承者的少酋长们还要高上一些,最起码从威望上来说,传承着神谕,可以与真主直接沟通,作为众神在世间代言人的神官,是仅次于部落大酋长的存在,自己总不能直接跑去跟他说,自己又私下找了个外族医师吧。
况且很早之前便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在贸易鼎盛的时候,曾经就有从人族跑来的医师,因为贸然在他们族内行医,最后被神官给派人抓来,活活剖胸挖心而死的。
这点道理,哪怕摩罗贝提说不清楚,但也是懂的。
陆议更是心思通透,随便一推,就能把事情想清楚,当下只把袍子接过了,往身上一套,又仔细地换上了对方丢过来的面具遮掩面容,就这样低着脑袋,好似随从一样跟在对方后面。
摩罗贝提眼看他都弄好了,便转身与他一起往里走,驻守在宫殿门口的战士们见了,也没有贸然阻拦,对方毕竟是少酋长,是未来大酋长之位的继承人之一,除非是大酋长亲自下令,不然他们平日里在族里随处都可去得。
两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一直走到了二楼。
在那处大酋长就寝的偌大房间里,就在老人躺着的那张大床边上,头戴五彩的羽毛头环的神官,正在一边手舞足蹈地跳着向天宫众神祈祷祭祀的舞蹈,同时一边摇着头,高声念诵着古老相传的咒语,他一手握着一只已经完全风干的乌鸦尸体,另外一只手拿着一个漆黑的大瓶子,唱上两句,便从里面用手蘸出不知名的黑色液体,然后直接朝着床上躺着的人撒去。
哪怕是已经听到了门口的响动,对方也没有立刻停下,反倒是舞动得更加起劲了,而摩罗贝提也识趣地没有开口打扰,反倒是带着陆议一起,安静地先候在了门口。
神官这是在为大酋长祈福,谁也不能打扰,不然,就是冒犯了神官,冒犯了大酋长,甚至是冒犯了众神,无论是谁,都将受到可怕的责罚。
半晌,对方的声音才终于慢慢地低了下来,同时也停止了舞蹈,这位年纪比大酋长都小不了太多的老人,一边伸手抹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开始收拾起了地上用来构成法阵的各种物件。
这些都是世代相传的宝物,可不能轻易损坏,或者遗失。
眼看对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最后还是摩罗贝提主动走上前,先毕恭毕敬地朝着老人捶打了几下左胸口,然后才非常诚恳地说道:“利古,我已经准备好了,可去找蛇王之前,我想单独跟大酋长待一会儿。”
情感,是存在于每个智慧种族之中的一种东西,它虽是天生,但后天的培养也十分重要,尤其是舔舐之情,反哺之义,哪怕是真正野蛮的兽类都会懂得,他们罗刹族就算再是不通教化,可总归也还是人族,这种基本的要求,并不过分。
对方乃是大酋长的直系亲属,又是整个部落的少酋长,他提出这种要求,神官到底还是个外人,他不会拒绝,当下老人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摩罗贝提,不要打扰大酋长太久,他现在需要休息。”
摩罗贝提赶紧解释道:“不会太久的。”
后者听完,将东西装入包裹,提着朝外面走去,一路上都没有多言,甚至都没去花费精力多看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袍人一眼,便直接从陆议身边走了过去。
眼看最为棘手的神官已经被打发离开,摩罗贝提尤不放心,又认真地倾听了片刻,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走下了楼后,这才转过身,朝着陆议严肃地叮嘱道:“外族人,你只有一点时间,很少的一点,你最好尽快做好你的事!不要妄想耍什么花招,也不要乱来,如果大酋长死了,你,还有我,你的那些同伴,今天都会一起陪葬!”
陆议伸手摘下了碍事的面具,毫不畏惧地笑道:“不用太久,你直接跟我一起来便是。”
摩罗贝提先是一愣,然后才皱眉道:“我要望风。。。。。。好吧,该死的,至仁至慈的真主保佑,我们走吧!”
两人又一起走到了床边,摩罗贝提赶紧上去,伸手帮助对方掀开了遮挡蚊虫的纱帐。
此刻,大酋长,也就是他的爷爷,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满脸的痛苦之色,全然不复往日的风采,摩罗贝提的眉头,顿时皱的更深,因为他对老人,感情是很深的,他与大哥摩天高锡的父亲母亲在一次部落之间的冲突中被其他部落的人给杀死,他们两个,其实是完全被老人所抚养长大的,这种感情,实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摩罗贝提转过头,头一次带着请求的语气道:“就算你没有办法,我也会放你离开,但你千万不要乱来。”
陆议却是理都懒得理他,转而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造型普通的小盒子来。
这位在南地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顶尖谋士,是头一次如此小心地掀开一件物品,只见盒子里面,在丝制的软垫上,有一个完全由水滴所构成的圆球状的东西,而且里面还飘拂着一条晶莹剔透,周围呈现出一种淡蓝色的,形状犹如海草一般东西,似是活物,在水球之中还在摇曳不止。
摩罗贝提见状,大惊失色地喊了起来:“这是什么巫术?这是什么!”
无怪他如此惊慌失措,实在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等神奇的东西。
一颗完全由水所形成的圆球,没有破裂,甚至里面还漂浮着一条正在蠕动的蓝色的叶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要害怕,这是鲛人族的解毒宝物!”陆议语气淡然地解释道,“在我们西大陆之外,茫茫四海之中,珍宝无数,鲛人族是四海之主,他们所处的,是你无法想象的瑰丽世界,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情况紧急,这种层次的宝物,是不可能用在你们身上的。”
这是顾玄在他们此行临别之际,忧心沙漠里的火毒,蛇毒,蝎毒害到陆议,所以特意交允他的宝物,乃是当初芙音过来拜访的时候,送给他的礼物,只是未曾想,却是用到了此处。
这种“你们不配”的说法,让摩罗贝提听得份外恼怒,但到底是救人要紧,他也没有因此多说些什么,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想起了大酋长曾经的说法。
我们,你们,总归是不同的,外族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接纳我们这些他们认为的异类。
陆议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当下只是往旁边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你不要多想,这种层次的宝物,在整个人族里能享用的也不多,只是我主与鲛人族有交情,才能换来一株罢了,说与你听,便是要你明白,连鲛人族这种真正的异类,我主尚且能平等待之,你们起码还算在人族之列,与我主合作,是你们鬼鹫部落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只是将这颗神奇的水球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旁边的摩罗贝提见状,刚想来拦,可伸出去的手,却又在半空中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这的确能够帮助到大酋长,自己就不应该阻拦,而如果这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抵挡的魔法,那反抗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出于对未知的担忧,他还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整个过程,随时准备叫停。
只见陆议将这颗好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的水球托着,慢慢地放在了面色发黑的老酋长鼻孔下面,这一瞬间,里面的那株水草迸发出了一股活力,整个水球瞬间就贴了上去,从对方的鼻腔处,一点点地挤了进去,同时,里面这株淡蓝色的水草,也好似一条虫子一般,一摆一摆地,十分努力地朝着里面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