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坎蒙安失守
位于凉国东北方向的燕州,乃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依靠放牧为生的牧民们世代居住于此。顶 点 X 23 U S
燕州草原上,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马场每年为大凉贡献出了一批又一批优良的战马,几乎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大凉百万铁骑半数的战马消耗,燕州对于大凉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也无怪唯有燕州边境被大凉不惜成本地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起了号称最为牢固的防线。
要说这燕州水草最为肥沃的地方,当属西北方向的呼兰郡莫属。
呼兰郡的郡城坎蒙安,作为一郡郡城,中心枢纽,重中之重,按说该是位于被层层保护的一郡腹地才对,就如人体内脆弱的内脏,也都是在厚厚的脂肪与皮肉之下的,可坎蒙安却十分罕见地矗立在靠近敌国的边境,颇有一种有恃无恐的味道。
做为一郡郡城,同时又是边城和过往通商之地,亦是整条燕州防线的起始点,在整个南地,也就是它独一份了。
原本率军驻扎在此的坎蒙安前任总兵完颜珂尼在立下剿匪大功之后,没过太久就被直接抽调去了位于燕州中部的莫柯郡,虽然看似是从一位边军总兵调入后方做了副将,单看这职位的调动,只怕连平调都说不上,不清楚其中关节的,恐怕还会以为是这莽汉得罪了谁,导致被贬谪了。
从一地说一不二的总兵到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副将,表面上看似乎是凄惨了许多,可那也要看他上司是谁。
做了统领整个熊罴军的统军大将的副手,来日就算资历不足,本事不够,争不过另外一位,一辈子都要在将军面前加个让人看不起的“副”字,却也好过在边关蹉跎一生了,而且说不得还能再调去京城,以他熊罴军副将军的名头,做个兵部侍郎总不过分吧,有生之年,若是站好了队伍,尚书之位也是大有可期呢。
这种调动,哪怕不算最好的,可完颜珂尼也接受的十分坦然了,毕竟这大部分的军功,换来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升迁,而是朝廷对整个熊罴军的重视和资源倾斜,作为燕州本地人出身的他,又是熊罴军培养出来的汉子,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哪怕朝廷不挪他的位置,直接送来一批崭新的战马和军备抵账,那也值了。
嘿嘿嘿,最好是送一批沥血军那帮孙子们最喜欢显摆的轻弩,到时候咱抽空也去他们面前晃晃,出口恶气,那才是真的舒坦喽。
完颜珂尼这一走,要说谁心里最难受,那肯定就是呼兰郡的郡守蒲定波了。
且不说双方这么多年磨砺出来的感情吧,就说新来的这位总兵,性子就完全没有完颜珂尼那般豪爽,带着手下接任后,直接就缩在瓮城里闭门不出,好像是彻底地把朝廷那条“武官不与文官同”的规矩奉若了人生信条,连跟自己商讨城防的意思都没有,完全是闭门造车。
这一来也来了大半个月了,竟然从未主动来郡守府上拜会过一次,更别说邀请他蒲定波过去一趟了。
不过这样倒也好,也就省得自己又要浪费精力和时间去探测下对方的真实想法,到时候可能一不小心弄得双方都不愉快。
反正朝廷规定好的,城防是人家负责的事,政务是自己负责的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要狗拿耗子,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算不愧对朝廷的重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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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乌云遮月,整个坎蒙安都完全笼罩在了这团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中。
此刻已经是施行例行宵禁的后半夜,城里的街上除了巡逻的,打更的,也没别人了,便是郡守蒲定波,都已经就寝入眠良久了。
管理一郡之地,辖下十余县,上百万百姓的生计问题,都要靠他一个人来做决定,每日要做的事,那自然是不少的,一天要处理的公务折子堆积起来,恐怕比他都高了,十几年如一日地这般操劳,几乎没休歇过,还不趁着闲时尽量多休息会儿,只怕早已被累垮了。
府上的下人们都是知道自家老爷辛苦的,若非实在有要紧之事,是很少会主动跑来打搅他的,就算有,分个轻重缓急,大多也是宁可事后受责罚都要拖到鸡鸣过后的。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一个明显是下人打扮的中年汉子,神色之间满是惊恐地跑了过来,连仪态都不顾了,更别说什么规矩了,直接撞门就闯了进来。
“哐当”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每日要思虑的事情太多,蒲定波精神不好,睡眠其实很浅,平日里一点小动静都能将其惊醒,何况是这么大的动静。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从床上掀开被子坐起来的瞬间,就已经伸手拔出了床边的宝剑。
宝剑寒意森森,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可闻不可见的杀气。
身为一地郡守,百姓的父母官,他就是整个呼兰郡的核心中枢,谁要想对朝廷不利,首先要针对的,必然是他蒲定波!
他在边关当父母官的这些年里,被歹人刺杀的次数可不少,十几年的时间,早已把他一个凉州出身的文弱书生给打磨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铁血郡守,就冲他敢跟完颜珂尼这灰熊一样威武的汉子拍桌子瞪眼睛,就知道此人的能耐和胆气都不小。
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的下人听到宝剑出鞘的声音也被吓到了,赶紧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高声喊道:“大人!是我啊!大人!”
刚刚才从睡梦之中回过神来的蒲定波又坐在床边醒神了三息,这才终于想起来到底是谁,不过饶是如此,他手中的宝剑也没有立刻放下,反倒是沉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还不快些道来!”
这么晚了,也不打声招呼就突然撞开门闯进来,想必该是头等的大事才对,尤其这里又是边城,一旦出了事,他蒲定波担罪不起,一想到这,他赶紧起身下到了地上赤着脚站起。
对面的下人这时候才带着一丝惊慌失措的哭腔喊道:“大人!大人啊!瓮城,被破了!”
“什么?”
蒲定波陡然闻听此言,瞪大了眼睛大声喝道,随即便是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传来。
坎蒙安分为瓮城和主城两块,当初燕州防线修建的时候,实在是已经掏空了连年征战不休的大凉仅存的一丝国力了,不然本该修建三道防线才对。
这也导致了瓮城与主城是完全相连的,一旦瓮城被破,紧接着遭殃的,就是坎蒙安这座主城。
一旦坎蒙安突然失守,后面的路简直就是一马平川,再无天险可依,再无防线可守,整个呼兰郡恐怕都会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尽数落入敌人之手,到那时,他蒲定波可真的就是大凉的罪人了!
蒲定波手上抓着剑,强忍着头晕,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门口,扶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立,他举目远望,只有一片漆黑,却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阵阵的喊杀声隐约可闻。
蒲定波捂着胸口,面露痛苦和自责悔恨之色,同时还有一丝犹自还不相信的呆滞以及对于最后一线可能的期望。
他只是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我岂非还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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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坎蒙安的外城,第一道防线的瓮城处,此刻城门大开,经过了一场惨烈的袭杀过后,此刻大局已定,这里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瓮城城门被破,无险可守,剩下的熊罴军士兵们已经在当初那个在完颜珂尼手下做事的小辫子副将的带领下,往后退守主城了。
完颜珂尼毕竟是一人升迁,能带走的部下并不多,而且他在坎蒙安这么多年,他手下的兵对坎蒙安是最了解的,换一个外人再带一批新人来镇守这里,他可不放心,故而之前就特意留下了大部分兵力在此,又由其最信任的一员副将留下,代替他镇守于此。
却未曾想,在他离开这里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后,瓮城就已经被破了,而且看这架势,敌人是有备而来,只怕坎蒙安也支撑不了太久。
至于那个新调来的主将,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具无头死尸。
一个浑身穿着紧身黑色夜行衣的人手捧托盘,恭敬地跪在马前,托盘上放的,赫然正是新来总兵的人头。
托盘上的人头双眼微闭,脸上竟然毫无痛苦的样子,显然要么是提前中了迷烟,要么根本就是在梦中就被人所杀死。
就在他的面前,一杆金底黑字的大旗迎风飘扬,借着四处被人不小心打翻了灯烛点燃了帐篷燃起的火光,上面清晰可见一个字体沉稳厚重,如山川连绵的“谢”字!
为稳稳地拿下坎蒙安,此次竟然是谢厚胤亲自率军出击。
这位备受端木朔风器重的卫**中新星,今天才算是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场,完全由他亲自指挥作战的战役,先前针对顾玄的那场袭杀,主要还是由眼高于顶的尉迟鞯迹?秸叨员龋?耆?豢上嗵岵18邸?/p>
谢厚胤手中倒提长枪,手握缰绳立于马上,哪怕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大将之风。
虽大败敌军,却不见丝毫满足骄傲之色。
底下这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敌军主将首级在此,请大将军过目!”
此次针对凉国的主动出击,卫国这边一共有三路人马,一路为谢厚胤亲自率队,一路为尉迟??敫沾泳┏撬嫱?匣乩吹奈浩轿?炀??耍?詈笠宦吩蚴怯稍?盍??蠼??粞邮盗毂??儆晌忡褡?蛑芯??攵四舅贩缫黄穑?魑?富硬哂Ω鞣健?/p>
人生第一战,面对凉国这个庞然大物,为替主帅快速地攻下坎蒙安这座大凉的边陲重镇,谢厚胤充分地发挥出了自己稳重的风格。
在端木朔风于京城顺利登基之后,按照规矩,作为卫国暗中的那把尖刀,蜉蝣已经彻底地为其所用,此次自然也在端木朔风的命令之下,派出了部中大部分杀手随军而动,与军中的斥候们彼此配合,一起行动。
夜幕遮星,天象助之,蜉蝣作为刺客先行潜入,小股部队弃马步行,趁着夜色摸到了城边,刚好处在对方可见范围的边上,城楼上的士兵们哪怕瞪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分毫,等待早已埋伏好的内奸动手,在半夜偷偷地打开城门,小股部队趁机冲进来,不为歼敌,只为守住城门,让后面的大股部队快速进入,接着便是现在所见的一场一边倒的屠杀了。
哪怕那个完颜珂尼提前留下的副手反应了过来,开始调遣军士们进行抵抗,试图将敌人逼出去,重新封住城门,可那也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的灯火都被人给刻意地打灭了,敌人不知道来了多少,主将还突然死了,再加上刺客们冷不丁地偷偷抓住落单的刺杀,本来就是两方融合,还未彻底稳固的军心早就已经散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收拾原本的残部退到了瓮城的南面城墙,其实也就是主城的北面城墙做最后的抵抗。
谢厚胤却是看也不看底下托盘上的人头,只把手中的长枪一指,冷声道:“进攻。”
后方作为传令之人的汉子本想打手语,奈何一看四下漆黑,赶紧大声朝着后方喊道:“进攻!”
军旗晃动间,大批的兵士直接涌了进来,开始朝着最后一层防线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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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蒲定波之死
一排排铁质的钩爪被底下的人大力地甩了上来,牢牢地勾住了上面的城墙,稍微拉了拉发现已经稳固之后,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兵士们开始井然有序地抓着绳索,踩着城墙快速攀爬,哪怕身边不断有同伴被头顶落下的重物,或者根本就是自己战友的尸体砸落掉下,摔到了地上,却也根本阻止不了他们继续往上攀爬的决心。www.uu234.net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哪怕上级的命令是让你去送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待得陆陆续续有人盯着头顶的攻击,踩着城垛跳上了城墙的时候,他们举着刀茫然四顾,却已经找不到对手了。
倒是也有一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敌人,可大多都被不少人所包围,以一敌多,困兽之斗,哪怕他们是号称步战骑战皆无敌,位列大凉九军之一,享誉南地的熊罴军,也撑不了太久的。
其实靠着钩爪来攀爬城墙的还是少数,因为早在熊罴军残部且战且退地朝着第二道,也就是整个坎蒙安最后一道防线前进的时候,后面就一直吊着谢厚胤手下的人。
这些卫国战士一路追杀而至,完全是跟着他们一起冲到了第二道防线上继续厮杀,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人指挥想强行关门,把他们封在瓮城里也没成功,冲了几次完全冲不进去,也就放弃了,所以等用钩爪上来的这帮人终于到了城墙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没多少敌人剩下了。
事发之前,谁也没想到,这第一场仗会打得如此之顺利,盛名在外的坎蒙安竟然会失守的这么快。
这一仗,既彻底地打响了谢厚胤的名头,更是大大地振奋了卫**队的士气,毕竟大凉和卫国的差距,那是肉眼可见的,可当他们发现对方其实只是一只纸老虎的时候,那种天然的畏惧也就迅速地消散了。
那个后脑勺留着一溜好像铜币一般大小的小辫子的熊罴军年轻小蒋,其实今年才不过十八岁,正是人生大好年华,若非他先前主动坚持,其实这次本不该是他留在这里的。
完颜将军走了,而他带着原属于完颜珂尼部下最后的五人,竟然在自家的城墙上被敌人给包围了。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将对方围住之后,为了避免无意义的伤亡,卫国士兵们骄傲的声音开始回荡在城楼之上。
其实打从一开始,对方就在这么喊了,这也从侧面导致了坎蒙安这边士气崩塌得非常迅速。
可他从未想到过,作为完颜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他们会败得这么快。
年轻人浑身浴血,到处都是伤,一只眼睛都已经被鲜血糊住,完全睁不开了,不过仍旧用双手稳稳地握着手中的弯刀,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他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宛如他的祖先一样,宛如这片他们时代生存的草原,广阔,毫无畏惧。
他与剩下的,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同袍们,看着四周握着武器,渐渐逼近的敌人,慢慢地紧贴在了一起,背靠着背,彼此给予彼此以依靠和力量。
后悔吗?
肯定是有的,有人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但真的到了这种时候,谁会不怕死呢?
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了。
老子甚至都还没碰过女人呢。
没能早点给家里留下一儿半女,自家这香火,往后就得靠弟弟延续了。
如果当初就听爹的话,老老实实地留在家乡当个赶羊的,这时候应该正搂着媳妇儿睡的正香呢。
不过人生哪儿有这么多如果啊。
他张开嘴,大声地高唱了起来:
“我祭了远处飘飘的大囊
我擂响黑牦牛皮幔的战鼓,
我骑上黑色的快马,
我穿上铁硬的铠甲,
我拿起钢做的长枪,
我扣好山桃皮裹的利箭,
与合阿惕篾儿乞惕,
上马前去厮杀。
我祭了远处飘飘的英头,
我敲响犍牛皮幔的战鼓,
我骑上黑脊的快马,
我穿上皮绳系成的铠甲,
我拿起有柄的环刀,
我扣好带箭扣儿的利箭,
和兀都亦惕篾儿乞惕,
拼死前去厮杀!”
用他们燕州人最传统的语言,唱着他们最古老的战歌,表达着他们宁死不屈的战意。
他唱着,声音高亢又有力,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看面相,他们其实都很年轻,他们的脸上,此刻都洋溢着视死如归的笑容。
留着小辫子的博铁儿,举着手中的弯刀,以一种比对方更为骄傲的样子,高声大喊道:“熊罴军没有投降的懦夫!”
“熊罴军没有投降的懦夫!”
六个人,弯下腰,握着刀,开始朝着数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这是一场凄美而壮烈的厮杀。
一刀挥过,他们怒吼着,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梦想,他们的未来,都随着鲜血流散,他们高喊着的,是独属于他们燕州人的骄傲。
一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战斗迅速地落幕了,死得都是老兵,却也是少年,他们的生命就如流星划过夜空,还未让人看清楚,便已经颓然落地。
他们短暂的生命所衬托出的,注定是另外的,更加璀璨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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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蒙安的郡守府那边,亦是不得安宁。
缓过神来的蒲定波,刚刚准备握着剑冲出去查看形势,马上就有两个不知道是谁的黑影仗剑扑了上来。
双方刚一交手,蒲定波便受了轻伤。
他到底不是正统的武官出身,没正经地练习过武艺,仓促之下,又哪儿能比得上蜉蝣特意派来刺杀他的精锐刺客厉害。
蒲定波受了伤,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宝剑,一边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这十几年的边关生涯,终归还是有些用的,当下一边挥剑抵挡,哪怕一直在增添新的伤口,心知自己并不是对手,脸上却愈发沉稳,丝毫不见慌乱。
“关门!快关门!”
身后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吓呆了的下人听到蒲定波的大吼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就想冲上来从旁边推门,先替自家主子把门关上。
“噗!”
冷不丁突然被对方一剑直接穿透了门框,直直地捅入了下人的肚子里,又顺势一绞,直把肠胃全部割了个细碎。
“啊!”
后者惨叫一声,差点没直接倒下去,赶紧靠着门框,双手握着还留在身体里的剑, 死命不让对方拔出,隔着门与对方坚持角力了起来。
另外一边,蒲定波也很快就被闯进来的刺客给直接逼到了屋角,眼看都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忌别人。
这刺客也不多言,招招凶猛,甚至是换命的打法,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杀敌,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反观这边,本来武艺就不如对方精湛,又没对方这般不要命的悍勇,蒲定波很快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当!”
一剑挑飞了蒲定波手中的宝剑,正待再补上一剑取其性命的瞬间,忽听得一声劲风袭来,正要动手刺出这最后一剑的刺客突然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
死里逃生的蒲定波喘着粗气,朝着对面定睛一看,却见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
借着屋外微弱的火光,却见一人手中抓着一根绳索一般的东西,正连在地上那刺客的脖颈上,将其倒拖了过去,另外一人则已经直接上前一剑插进了地上那人的心窝,而原本的仆人以及另外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刺客,也都倒在了地上,已经没了声息。
“你,你们是谁?”
蒲定波捂着被割出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的手臂,靠在床柱边上,朝着对面沉声问道。
他心里有数,刚才过来刺杀他的这两个,肯定就是这次来攻城的人,而赶来救他的这两人,就算不是朝廷的人,最起码也不是敌人,所以他倒是差不多放下了心。
门口的人闻言,赶紧抱拳下跪,低声喝道:“地网幽冥,奉朝廷之令,特来保护郡守大人移驾后方!”
蒲定波听得一愣,脸上浮现惊慌失措的神色,他猛然上前几步,颤声道:“走?为什么要走?”
地网的名头,他其实是知道的,当下也不疑有假,可对方一来就要保他走,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去支援前线,不是说敌军攻城了么?
难道说坎蒙安已经守不住了?
正在蒲定波低着脑袋,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口突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关键的地方有一层同样为黑色的皮甲作为防护,身后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手握分水刺,浑身气息,如同幽潭深水,让人望而生畏,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
“吾奉绝影天宫之命前来,郡守大人,坎蒙安已经失守了,快些随我们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地网最高首领为大冥藏,大冥藏手下有罗酆六天,分别指挥一部,而绝影天宫便是其一,其在暗地里的权势,可比朝廷一部尚书,而受他直接指挥调动的,定然是掌握数郡之地的阴帅,最关键的是对方得到的是,是源自罗酆六天的命令,这背后就有些意思可以琢磨了。
蒲定波却没去想这些,事实上,他也只知道地网的名头,具体什么编制,这是属于朝廷的顶级机密,他是不可能知晓的。
他只感觉突然有一道闪电砸在了他的头上,差点把他整个人都震晕了过去,他勉强提起了精神,朝着门口快步冲了过去,因为脑子不清醒,身体又有伤,那摇摇晃晃的样子,看得旁边的两个幽冥赶紧就想来扶他,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给甩开了。
他一路从自己的屋中冲到了郡守府的门口,一路上所见的,到处都是厮杀声和惊恐地惨叫声,那都是底层的蜉蝣刺客们和幽冥们在进行厮杀,惨叫和惊呼的,则都是郡守府的下人。
刚跑到了前院,只见门口大开,甚至都已经能听到马蹄声。
坎蒙安城内向来都是禁马的,这时候听到一阵阵细碎的马蹄声,定然是已经被敌军攻入了城里,正在各处游荡。
蒲定波却是咬着牙,还不死心,不顾危险,从地上的尸体旁边捡了一把剑就冲了出去。
刚跑到了门口,蒲定波便颓然地发现,确实如他刚才所想,敌方的骑兵已经冲入了城中,现在已经进入了与原本的城卫军和衙门里的人手进行巷战的阶段了。
坎蒙安到处都已经冒起了火焰,百姓慌不择路地到处乱跑,朝着四处逃窜,然而敌人非常有纪律性,几乎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追杀百姓,都是在围堵坎蒙安残存的反抗力量。
蒲定波看得是睚眦欲裂,只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这些可都是他的子民啊!
他蒲定波,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啊!
这座城,于他而言,就是第二个故乡,现在竟然被人如此凌虐,让他如何能不愤怒呢?
蒲定波手握长剑,泪洒当场。
他赤着脚,一身白色的睡衣上满是鲜血,他举起剑,不顾手臂撕裂的伤口。
他高喊着。
“杀!”
“蒲大人!”
背后的阴帅急匆匆地赶来,这蒲定波,可是上头紧急通知,明令要求要他带走的人,如此人才,是不可以白白丧生于此的。
可路上突然被不长眼的蜉蝣阻了一阻,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只是一个晃眼的功夫,蒲定波人就已经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给我找!一旦要找到蒲定波,找到之后,马上制服他带走!”
后面的幽冥们匆匆地解决了蜉蝣的杀手后,齐齐听令,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前方的战场之中寻找蒲定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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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建武二十二年春,原本驻守于祁连山上的卫军突然出关,兵分三路,直扑燕州。
作为边城,同时也是呼兰郡郡城的郡城,防守该是极为森严的坎蒙安,在一天夜里被卫国将军谢厚胤所率之部趁着夜色突袭,坎蒙安的守军竟然只坚守了不到两个时辰,甚至连附近的援军都没等来,便匆匆告破。
坎蒙安新任总兵战死当场,驻守于此的熊罴军全军覆没,无一人投降,无一人逃走,无一人生还。
坎蒙安郡守蒲定波孤身冲入敌阵,被乱刀分尸而死,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坎蒙安全城百姓都被谢厚胤所率骑兵驱逐而出,伤亡倒是不多。
谢厚胤用驱赶牛羊的方法驱使坎蒙安百姓南下,用他们的**冲击敌营,趁着对方打开城门,依次核查,让百姓们排队入城的瞬间,再从后方一拥而上,百姓们受惊,慌乱无比,全部拥堵在门口,城门闭合不得,很快便被谢厚胤率军赶上,待得杀光所有守军之后,再继续驱赶百姓南下。
三日之内,谢厚胤部连战连克,未逢敌手,尽取呼兰十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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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战歌抄录自蒙古族远古民歌《札木合的战歌》,见于《蒙古秘史》第三卷106节
如有侵权,随时告知更改
第四十九章 居庸关告急
沥血军,作为大凉九支倚之为柱国基石的铁军之一,号称战力天下第一,兵峰所指,无坚不摧,纵横南地,未逢敌手。www.uu234.net
这么大的口气,如此猖狂的话语,可不仅仅是狂妄自大的自我吹嘘,而是靠着一宗宗让旁人根本不敢直视,不敢有念想,唯有跪下来仰望的战功累积起来的,是靠着沥血军无数先辈的尸首和悍不畏死的冲杀堆积起来的。
这些都是光荣的勋章,是让沥血军全军上下,都引以为傲的真实历史!
这些极度霸气的名头背后,没有一个不是用一座座高达百丈的尸堆京观垒砌而成,如此,才能传承下来,坚不可摧!
沥血军打仗,向来都是最为悍勇,伤亡最高,杀敌最多的,这也是为何他们被冠以“沥血”二字的主要原因。
而更为他们全军都笼罩上了一层血色光辉的过去,便是这沥血军,原是被人称为将星下凡的大凉第一神将常定方的旧部!
少年英才初领兵,便得先帝垂青,封其为万胜侯,而后不过二十一岁,便亲率凉军主力,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在燕然湖畔悍然迎击数倍于几方的晋军,青年指挥若定,身先士卒,直杀得对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战斩敌六十万,坑杀降卒三十万,自此声名大噪,为各国所瞩目,其大名若是报出,在晋国能吓得小儿止啼,甚至成为那一战之后侥幸逃回去的士兵们一生都难以忘却的梦魇。
只可惜天妒英才,即将成为凉国顶梁柱的青年,突然身染恶疾,猝然而逝,天柱崩塌,举国同悲。
刚才说的,不管是哪一件事,都给他短暂而璀璨的人生添了一抹难以被人所忘怀的奇迹之色。
古往今来,少年成名,乃至于后来功高盖世的武将有很多,但他却注定是要被世人所永远缅怀和憧憬的唯一一个!
常定方在燕然湖畔病死之后,原属他旧部的沥血军悲痛万分,而后未加推辞,便直接接受了朝廷的命令,为朝廷镇守燕州,永远地与大将军常定方为伴,隔着燕然湖,与晋国这个老对手隔湖相望。
大凉之后耗费了海量的人力与物力,在无险可以依托的情况下,硬是在这里拔地而起,修建起了一座雄伟的关隘,名为居庸关!
世人都说,这是先帝缅怀常定方,故而不惜掏空国力也要为他修一座别样的冢,他生前为大凉征战四方,劳苦功高,死后亦遵从他的遗愿,继续为大凉镇守关隘,生生世世。
从这些无论是真实的历史,还是以讹传讹的野史也罢,总之居庸关的地位和作用,自然已经不必再过多赘述,这里作为燕州北面连绵防线的门户所在,对面的晋国人若想主动入侵燕州,非得先破开这座高达三层,被大凉布下了重兵防守的居庸关不可。
不说这居庸关之牢固,就单说这名头比天大的沥血军,其人数虽然只有二十万,可以说是远远比不上同在燕州的熊罴军和在另外一边幽州的玉阳和虎贲两军,但沥血军装备之精良,在凉国这边,是仅次于拱卫京师的狻猊卫与骁骑卫的。
不说别的,就说这二十万骑兵胯下所乘的坐骑,便是神骏程度还要在狻猊卫所乘战马之上的呼兰神驹,光就这一点,便足以让其余各军的骑兵们羡慕得要死,多少他军的将士,是恨不得拿出自己的毕生积蓄,都想要跟对方换上一匹。
不但如此,沥血军内,无论是快马轻骑还是披甲重骑,全军人手皆备一把手***弩,这个待遇,更是无人能够与之比肩。
要知道,在整个大凉,也就只有骁骑卫与沥血军才能优先配给手***弩,毕竟弩*弓的工艺复杂,制作精细,实在是难以量产,哪怕有顾苍所绘的详细图纸,可没有能够进行代工的大型机关,全部零件,都得靠工匠们手动制作和拼装,而且为免制作工艺泄露,一个工厂就只允许生产一个部件,最后要再全部汇聚到凉州这边,再由朝廷挑选的绝对可靠之人按照图纸进行拼接,最后的最后,才由沿途的驿站保护,送往燕州。
不仅如此,手***弩若是不慎损坏了,也只能立即先报备朝廷,将之上交,送往凉州维修,他们自己,无论是天天使用的兵士,还是哪里来的工匠,都是拆不了的,就算拆开了,也拼不上,只能是完全地坏掉,这些都是为了保证此技术的不被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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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沥血军镇守于此,本该可以保证居庸关无碍了,可在今日,居庸关却是迎来了它宿命的大劫。
按照约定,卫晋蜀三方是要一同出兵攻取凉国的,到了这个日子,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谁要是心虚退了一步,来日也必然要被亡国,不是被清理了两个胆大包天的挑衅者后,准备一统南地的大凉,就是灭了凉国后,怀恨在心的另外两国。
尤其是像陈靖这样识大体的,更是知道此次乃是毕其功于一役,开头的这场仗,必须要打,而且还得打好,不然一旦被阻,就是万般皆休,再无回转的可能。
为了稳妥期间,他也是选择在夜里进攻,而且说起来,他们其实比旁边的卫国来得更加轻松一些,因为他们占据了极大的地利优势。
燕然湖,这既是曾经阻拦了不识水性的大凉铁骑于外的晋国天险,更是一道谁也未曾猜到过,或者就算猜到了,也从未重视过的后手。
因为居庸关在下游,而晋国在上游!
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陡然笼罩在了这边,乌云滚滚,既灌溉着居庸关这边因为缺水而干涸的田地,也落在了燕然湖上游的水坝上。
水坝其实是早就修建好的东西,具体历史,还要在很多年前了,毕竟燕州曾经是晋国的领土,不过这些年陈靖早早地便暗中派人去往各地,出资改流牵引,并且加以挖深,在这里汇聚起了无以量计的庞大水源。
他站在高处,看着脚底下那片巨大的湖泊,四周各处,都有或大或小的,弯弯扭扭,如同蛇蟒一般的水流源源不断地运送着水源过来,然后在这里汇聚成了一汪根本探不到底的幽深湖泊。
陈靖此刻站的地方,就在水坝旁边的一座山上的悬崖处,这里足够高,所以能看得足够远,也足够安全。
头顶的大雨倾盆落下,砸在人的身上,甚至会感觉到那一股股微弱的冲击力,旁边的侍从穿着一身编制细密的蓑衣,可因为站得太久,一直没有动,所以其实里面都已经湿透了。
天气寒冷,雨水冰凉,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让他冷得几乎都要抖动起来了,可他只是咬着牙,抓着雨伞的手,这么长的时间,未曾有过一丝松动。
突然,陈靖伸手拨开了一直忠心耿耿罩在头顶的雨伞,往外走了出去,身后的侍从见状,惊醒过来,慌忙惊呼出声喊道:“太宰!”
陈靖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黑衣,头戴黑纱帽,手扶腰间的宝剑,背后的披风垂落于地,此刻陡然没了雨伞的遮掩,转眼间便已经湿了大半。
“无妨。”
雨水打落他鬓角的头发,他将之拨到了一边,朝着后面轻轻地摆了摆手,上前几步,就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处。
这个位置就太过危险了,后面的侍从甚至连跟上来的勇气都没有,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深怕加上自己的重量后,把这里直接就给踩塌了,那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靖站在悬崖边上,低头往下方看去,却见在那水坝的两边,都已经占满了人,这是监工之人。
今夜,他们将跟自己一起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水坝是建在山上的,往下就是燕然湖,常年溢出来的水,都已经积累成了一道道小型的瀑布了。
雨势变得越来越急了,天际的黑幕上,雷声滚滚,忽明忽暗,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着一条条巨大的阴影在其中翻滚,那种恐怖的天威,未知的生物,凡人哪怕不小心看上一眼,都要被吓得心胆俱丧,再难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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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陡然间,一道炫目的闪电划破了夜空,在一瞬之间,照亮了底下的这片大地。
距离水坝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之中,整整二十万精骑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当先领兵的,竟然是楚阳公薛弼!
其实老人本不欲卷入这场战争,既然政变已经完成,陈靖这孩子他也放心,自己的女儿已经回来,不必再远嫁,他本可以留在京城养老,与家人们待在一起,可这次已经事关晋国国运,迫不得已之下,他还是选择了主动请缨,亲自披甲上阵。
哪怕这一次,他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却仍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是薛弼,他是楚阳公,他是晋国人!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他不站出来,还要等谁站出来?
已经有长达二十余年没有再领兵作战了,可当他披挂整齐,在下人的服侍下,穿上了晋国特有的鬼面甲,手握重新炼制的鬼头大刀,骑在马上,扶正了头上赤红色的鬼面头盔的那一瞬间,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和久别重逢的热血,再度涌上了老人的心头。
上了战场的人,大多是终身都不会再下来了,有的下不来的是身体,而他下不来的是心。
他把刀一转,感受着那股承受兵器反馈给他的愉悦感,他再度恢复了晋国楚阳公当年的威势。
年轻时,哪怕深陷敌营,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他也从未有过畏惧,唯有痛快两个字可以形容,只是未曾想,在晋国惨败,老将军身死之后,他薛弼,今生竟然还有再次披甲上阵的时候。
只盼别丢了老将军的脸,到时候到了地下,不好跟他老人家交代。
他一边想着,然后仰头看向了另外一边的山峰上,那里是陈靖所在的位置。
可因为天实在是太黑了,而且雨势太大,遮挡视线非常严重,所以实在是看不清楚。
他们这帮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空地,二十万精骑在这里已经候了整整一个时辰,莫说他们,就是旁边的马儿都有些难熬了。
哪怕是披挂着全身甲,那也是留有缝隙的,毕竟要让关节能够顺利转动,不然怎么顺利杀敌。
可平日里没事,但在今天,雨水顺着这些缝隙就滴了进来,把衣服给全部浸湿了以后,就这样贴在身上,这滋味可是真的难熬。
天地之威,寒气透体,这帮人哪怕平日里训练得极好,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今天回去之后,只怕也要生一场小病,更别说楚阳公这老头了。
就在薛弼都有些烦躁的时候,一声远比天上的雷声更有爆发力的炸响突然响起。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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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的陈靖眼看时机已到,立即拔剑出鞘,站在他后面的传令兵见状,不敢怠慢,赶紧朝着下方挥动起了自己手中的大旗。
大红色的旗帜,哪怕是在夜里也清晰可见,更别提这里还特意点了可以防水的,涂满了松油的火把。
底下,在山坡的两边,水坝的斜下方,离着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各放置有一座巨大的投石机,在旗令到达的瞬间,站在投石机后面的人直接拔出刀,大吼一声,一刀砍断了绑住机关的绳子!
“嘣!”
一声弹簧绷开的声音猛然传来,声音之大,不亚于又一道雷炸响,在失去了束缚后,被拉满的杠杆瞬间就弹射了出去,放在皮袋子里的一颗巨石被一股机关产生的大力投射而出。
“嘭!”
“嘭!”
两道巨大的撞击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两块巨石携带着万钧的巨力砸在了水坝上,完全由土石构筑的水坝顿时就是一阵剧烈的晃动。
原本还站在水坝两边的人慌忙朝着后面退开,往安全的区域跑。
还未等底下守在投石机旁边的人开始摇动车床,放上石头,开始第二次投掷,原本看似牢固的水坝突然破开了一个小洞,一股有着一人环抱粗细的水流瞬间就激射了出来,打在了旁边一道小瀑布上面,瞬间就将之断流。
“跑啊!”
底下的人见状,一个个面色大变,顿时连投石机都顾不上上,慌忙就向着高处攀爬而去。
下一刻,破损的地方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一道道裂纹迅速地由巨石撞击的地方扩散开来,直达整个水坝,才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整个水坝便承受不住压力,轰然炸开,碎石飞溅中,一股白色的洪流从山上倾泻而出。
那样子,就好像是天空突然破开了一个口子,天河倒灌,汹涌的洪水如同一条巨龙一般,朝着下方咆哮着冲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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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庸关里,因为今夜的雨势实在是太大,夜里还亮着的地方,已经没多少了。
两个士兵正在哨所上互相聊着天。
虽然晚上值夜的人,本该一直站在岗位上,是严禁移动或者交流的,但一是太过无聊,反正也没事做,二是到了深夜,困意上来了,要是不找个人说话分散注意力,是很难熬下去的,第三则是反正下了这么大的雨,旁人也听不见,看不见,只要没人举报,那自然没事。
两人放下了武器,一起蹲坐在?望台里面,尽量地往中间靠拢,不让溅射进来的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
其中一人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搓着手,哈着气,一边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妈的,哪儿来这么大的雨。”
无怪他如此烦躁,因为到了雨天,尤其是这么大的雨,确实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方便。
这身上又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再说这能见度低下去了,一但有敌情,若是不能提早发现,最后出了事,还是得由他们来担责。
实在是个苦差事!
“哎,下雨好啊,下雨好,那边湖里水都快干了,下雨好啊,哎,老哥,咱哥俩一起,来整点儿好的。”
说着,另外一人便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一个珍藏的小瓶子,一把拔开了瓶塞,一股烈酒特有的刺激性气味,顿时就从瓶子里面飘了出来。
然而,对其他人来说这是难以入喉的烈酒,但是对身在大雨天,寒气入体,冻得瑟瑟发抖的他们来说,却是暖身子的好东西。
这人先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后,这才放下了瓶子,嘴巴一股,憋了一下,最后张嘴吐出了一股难闻的酒气,一股红晕慢慢地就浮现到了脸上。
对面那人皱着眉,一把将酒瓶子抢过,嘴上还在骂着:“别他妈喝这么急,你小子这酒量自己心里没数?这么喝,等下遇到将军来查岗看你怎么办。”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倒是没含糊,嘴巴张开,抓着瓶子直接往里面倒,可没几下就空了,最后又把瓶口那久不掉落的一滴酒液舔掉后,他却还不死心,又使劲地倒了倒,拍了拍瓶底,发现确实没有多余的酒液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瓶子又丢了回去。
“你也太狠了吧,一瓶酒自己一口喝了一大半,奶奶的!”
他嘟囔着,看着对面已经有些醉意的同伴,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再大声骂对方两句,让这小子睡一会儿也行,反正再过半个时辰,也该交班了。
就在他起身准备回到自己岗位上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山呼海啸的声音突破了头顶隆隆雷声的遮掩,传入了他的耳中。
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天色,嘴上还在骂着。
“妈的,今晚这雷怎么这么响,吓老子一跳。”
可紧接着,他就慌了,脸上的一丝酒意也迅速地消散,因为他感觉到了整座?望台都在摇晃,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喝多了,可下意识的慌乱让他连武器都顾不得拿了,慌慌张张地就跑到了边上,趴在?望台的栏杆处朝着远处努力地望去。
黑夜里,只见一股白色的洪流从北面汹涌而来,一路上所有拦在它面前的物体,都挡不住它分毫,它裹挟着一路上所遇见的所有石头与树木,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朝着这边撞了过来。
“这,这,这他妈是什么!”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息之后,才突然惊醒,赶紧就返身敲响了警钟。
“叮当当!”
“叮当当!”
“叮当当!”
声音响起,可在洪水这浩大如蛟龙走江,霍乱世间的声势面前,还是太过幼稚了,他甚至都不敢确定后方是否已经收到了自己的传讯。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下一刻,洪水就已经跟居庸关的第一道关卡接触了。
没费上太多的力气,因为其实洪水并非是攻城的主力,里面随之而来的碎石才是真正破城的利器。
洪水汹涌而来,拍在厚实的城墙上,城墙一阵摇晃,激起的巨浪直接越过城墙就砸了进来。
大水冲刷,巨石敲砸,这第一道城门并没有坚持太长的时间,很快便宣布告破,还未等上面这些可怜的士兵们爬下?望台,整座?望台以及旁边几座建筑便已经直接被这如天威一般的洪水直接冲毁。
建筑支离破碎,残砖碎瓦混合在了一起,继续向前滚动,人落在了水中,随着水势起起伏伏,独木难支,几下就没了踪影,被卷入了水底,再也浮不上来了。
号称燕州第一雄关的居庸关的第一层防御,就此告破,足足有数千名还在睡梦之中的士兵葬身水中,也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侥幸抓到了什么可以攀附的东西,努力地抓着,随着洪水飘拂,朝着后面游去。
还有些提前醒来的,与洪水赛跑,赶紧往第二层防御的高处攀爬,寄希望能够躲过这场不知是**还是天灾的恐怖洪水。
更可怕的是,这并非结束。
就在洪水的后方,紧随着而来的,还有二十万,养精蓄锐,已经等待多时的晋国骑兵,带队的老人,已经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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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恶龙侵海州
凉国海州。顶 点 X 23 U S
海州单论疆域大小,乃是整个凉国最大的一个州,幅员辽阔,地域广袤,作为整个西大陆的最南方,已经算是天涯海角,整个大陆板块的尽头了,所以海州有着极为漫长和曲折的海岸线,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也驻扎着九军之一的镇海军,也被称之为海州军。
沧海界的海洋广阔无边,最深处不可量记,要说大小,是远在两座主要大陆之上的,如此广阔的天地之中,天然孕育而出的巨兽,自然也非人力所能抵之。
普通的小池塘里可以养出巴掌大的锦鲤,一般的小河里就有两尺长的草鱼,江水里更是隐藏着比一般人都大的江豚,那作为比江河更要广袤千倍的辽阔海洋,又没有法则的约束,那不管是孕育出什么样的巨兽,也都不足为奇了。
海州边境的这条海岸线,其实就是西大陆各条江河的入海口,为了能让各地的贵族老爷们吃上最新鲜的海鱼,每日来往此地的船只极多。
可供镇海军进行调遣,并且用于出海作战的战船其实不多,因为一旦离开了西大陆,没有了头顶上这个看不见摸不着,但自古以来就真实存在的法则进行庇护,哪怕是朝廷船厂最新研制而出,并且正在建造之中的铁甲船,也是很难与海洋之中得天独厚的巨大海兽们相抗衡的,再加上大凉在南地一家独大,海州作为最南边的一个州,离着那边的对手又是天高地远,没有竞争,自然没必要拨太多的款。
朝廷一年的军费也是有限的,户部官员那都是精打细算,尤其年末查账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其余各部给一口气得罪干净,都不想多给对方扣一个字儿出来,自然更不可能把大头朝着海州这边投入了。
所以这些靠着每年几艘的产量所累积出来的战船,多只是为了象征性地保护一下出海的渔民们,最多就是针对一些迷了路的幼小海兽,将之驱赶走,也就罢了,所以停靠在各处港口的战舰,加在一起,拢共也就五十来艘,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有可以跑马的宝船,也有比一般渔船大不了太多的快船。
此刻正是白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潮湿的海风带着海洋特有的一股淡淡的腥味朝着海岸这边不断地打过来,对于不适应这种气候的人来说,冰凉刺骨,但对于喜欢这种天气的人而言,却是难以言喻的舒适和惬意。
天是一种纯粹的蓝色,海是一种青翠的绿色,在那两者相交的地方,是清晰可见的一条黑线,若是往上看,先可见的是一种干净的白色,然后慢慢地变为淡蓝,最后彻底地融入天空,若是往下看,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潮汐不停歇地朝着岸边涌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互相碰撞着,融合着,然后又徐徐地消失了,沉入海底,继续酝酿着下一波撞击。
在海平面上,还有一些礁石耸立在中间,都是孤零零的,不管是露出水面的部分,还是水下的部分,都已经被海风和海水给腐蚀得不成样子了,表面坑坑洼洼的,布满了蜂窝一般密集的孔眼,偶尔有海鸥驻足,却不久留,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后,便又朝着另外的地方飞去了。
现在有风,却不大,正是适合出海的时候,海面上的渔民们看准了时机,准备撒网,一扬手,攥在手心的渔网顿时在空中甩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好像一面罩子一样朝着底下扣了下去。
小小的,仅容一到两人站立,其他地方都是水仓的渔船随着底下的海浪起起伏伏,上面的人脚上却好似生了根,与渔船彻底地连成了一体,他们跟着渔船一起上下起伏,却未见丝毫摔下去的意思。
几艘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又隔着一大段距离,避免网眼碰撞,然后纠缠在一起,也是为了避开彼此,免得一方收获满满,另外一方被抢了个精光,心生不满。
远处古来的海湾里,靠着悬崖的底下,数艘隶属于大凉的军舰就停靠在里面,与渔船的吨位对比,简直就是森林里的小兔子和巨熊的差别。
也就是这样的大船,才可以挡住风浪,勉强在海中驰骋往返,也就是这样的大船,上面的大型弩**弓才可以射出手臂粗,多达三丈长的巨大鱼钩,落入水中,彪悍的威力,就连一般的海兽也扛不住。
海州的渔民们是世代居住于此,以此为生,对天气的变化极为敏感,明明此刻头顶的天还是晴空万里,一片平静,但已经有人皱着眉抬起头,感受着空气中突然变得湿润了一些的海风,举目望向了远处的一团乌云。
“回去咯!”
天气好嘛,那就多捞一会儿,天气差嘛,那就乖乖地回去待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想吃这口饭,那自然就要遵守大自然给他们定下的规矩。
按说这时候回去,已经算是非常提前了,可能要等他们都回了家,这场雨才能落得下来,可那片乌云移动的速度,却是诡异的快,看得人心惊胆战。
就在渔民们忙不迭地收回了网,捣着桨,准备快些回返的时候,其中一人站在船上,突然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神色惊慌,一股巨大的恐惧突然毫无征兆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空气中弥漫的,是死亡的气息!
他就这样呆愣着,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巨大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阴影,突然从海底凶猛地浮了上来。
这是一颗多么狰狞的龙头啊,大如灯笼的黄金瞳,如同老树一般崎岖的黑色表皮,大如人脸的坚实鳞片,带着一股古老和霸道的气息。
“呼呼呼!”
它从腹部发出了一阵阵可怕的呼噜声,看着面前的凡人,毫不留情地张开了嘴,三排细密的牙齿,由大到小,宛如锯齿,看得人心生绝望,大股的海水顺势涌入了它的口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吸力,卷携着已经被吓傻了,根本来不及躲避的渔船和船上的渔民们一起涌入。
“妖,妖族!”
一人蕴含着极度恐惧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话音刚落,那只巨口瞬间闭合,一股鲜血顿时从对方牙齿的缝隙间激射而出。
它混着渔船的碎屑和一团团血肉嚼动了两下,便直接咽了下去。
这是海洋里最顶级的猎食者!
看着远处港口里,飘荡着镇海军旗帜的军舰,他的眼中陡然放射出了极度仇恨的目光,他低下头,朝着前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巨大的身躯只是瞬间,便再度隐没在了水中。
除了一些船只的碎片还飘荡在海面上,这里再度恢复了平静,就仿佛刚才的一切其实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这时候若是有人能从上空看去,就能看见海平面底下,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好像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那边平静的港口而去。
“轰!”
海水轰然炸开,随之掀起的巨大的浪花,将港口处停靠的一些小船只差点直接掀翻。
一条巨龙咆哮着,冲破了海水,飞上了天空,翼展超过四丈的双翼遮天蔽日,它只是轻轻煽动,底下便有狂风呼啸而至,它悬浮于半空,狂霸的气息朝着四方毫无顾忌地扩散开来,如帝王君临!
“杀!”
军舰里是长期驻有人的,不然一旦出了什么事,要等人再从军营那边跑过来,还是太远了,肯定来不及,所以刚才海面上的那可怖一幕,也被这边军舰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当对方把那仇恨的目光转向这边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次必然是来者不善了。
底下的人才刚刚各就各位,对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了。
不过镇海军本就是为了对付海洋之中偶尔霍乱海岸线这边的海中凶兽而成立的,哪怕是面对这带着双翼的可怕巨龙,他们也不准备坐以待毙,或者镇海军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没有耽搁太久,甚至没有多余的交涉,既然对方敢当着他们的面杀害凉国子民,那就没太多的话好说了。
船长一声令下,由五人推动的机关弓弩,顿时射出了一杆带着绳索和倒钩的狰狞鱼叉,朝着天空上的目标猛地射了过去。
“无知!”
天上的巨龙见状,看着底下小如蚂蚁的人族士兵,非常不屑地吼了一声,它用的是龙族的语言,音节层层叠叠,回荡在空中,如同魔音灌耳,底下的人差点没被这一声给震趴了下去。
虽然非常不屑于对方的攻击,可它到底还是没有狂妄到或者说浪费精力跟机械的力量硬拼,它只是一展双翼,瞬间就再度往上蹿高了一大截,把追过来的鱼叉轻松地甩在了后面。
杀伤力巨大的鱼叉在天空猛地绷直,奈何绳索的长度不够,而且机关带来的动能去势已尽,只能不甘地划出了一道抛物线,然后无力地朝着下方掉落了下去,鱼叉到达的最高处,也不过是在它双爪的下方而已。
它看着底下的港口,和那些人族的士兵,眼神凶厉,仿佛藏着滔天的愤怒,它突然一鼓嘴,肉眼可见的一道橘红色的光芒,突然从它的胸口处朝着脖颈升起。
“死!”
它陡然张开嘴,咆哮出声的瞬间,一股毁天灭地的龙息从天空悍然落下。
整个海港顿时都沐浴在了这团焚烧万物的火焰之中。
橘红色的烈焰升起,镇海军精心打造而出的战舰,顷刻间便在这恐怖的火焰里化为了灰烬,上面的镇海军战士,更是没能支撑超过一息,甚至连惨叫都没有,便成为了飞灰。
人体在这种可怕的威力面前,还是显得太过弱小了。
天空的恶龙消灭了底下的敌人后,终于轻轻地扇动着翅膀落下,它肆无忌惮地踩在海州边境的悬崖上,脚下碎石朝着海面落去,砸出一道道巨大的浪花,它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对面的大凉发出了一道悠长,而且饱含挑衅意味的咆哮声。
在它的身后,汹涌的大浪从极远处开始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等到它到达西大陆边缘的时候,已经是一道三十余丈高的滔天巨浪了。
在那波涛之上站着的,是整整十三个亚龙种的龙族战士,他们穿着全身甲,抓着巨斧,目光幽冷,在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一头头可怕的海中巨兽,他们催动源自血脉和天赋的力量,在海中掀起了滔天波浪,驱使着它砸向了对面的西大陆。
这头刚刚才一口龙息杀了数百人的化龙种龙族王子,朝着天空发出了畅快的龙吟声。
法则的压力变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也变小了,这种可以使用天赋力量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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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距离被龙族袭击摧毁的海港约莫有三里远的海平面上,正有三人正站在水上,脚下碧波翻滚,他们却是如履平地。
从他们的站位和各自的打扮上来看,其中一人应该是地位尊崇的主人,另外两个则应该都是他的仆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与鲛人族的三皇子玉?一起来拜访过凉国的,鲛人族的第十六皇子,北褚。
两个侍从身上也都有明显的鲛人族特点,当下都跟着自家主子一起看着那边的末日景象,其中一人忍不住心有余悸地道:“这龙族的力量,真是太可怕了!”
旁边一人顿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作为海洋之中唯二的霸主,可鲛人族单个在龙族的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单对单,他们的下场不会比那边的人族好多少,不说其他了,就连他们引以为傲的,运用海洋魔法的能力,都要差对方一筹,这对向来自诩为四海共主的鲛人族来说,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羞耻和痛处。
他们甚至会埋怨老天,既然海中已经有了鲛人族,为什么还要创造出龙族这样的变态种族。
旁边另外一人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试探性地问道:“十六爷,需要快些回去禀告吗?”
他的意思,当然是回去禀告鲛人族战士,来一起围剿这头可怕的化龙种。
然而想不到北褚却是直接转过头,冷声道:“禀告?为什么?”
后面那人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是斟酌着措辞道:“这,凉国不是咱们的。。。。。。”
北褚闻言,冷笑一声道:“呵,我们盟友多了去了,难不成全部都要我们来照顾?那这到底是盟友还是儿子啊?龙族闹就让他们去闹呗,反正法则还在,等那条臭虫上了岸,就闹不了多凶了,再说了,就算闹得再凶,又关我们屁事!”
他可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曾经在凉国丢过的脸,那个该死的凉国五皇子,顾玄,竟然敢让自己丢脸,他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将对方抓来挫骨扬灰,以解心头只恨,这时候又怎么会为对方着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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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点小病,就不说是什么了,总之医生让我这几天尽量别多坐,所以只能这么点更新了今天。
其实就如圈子里一条评论说的,场景描写,就是为了代入感,并不是为了说些废话拖字数,大家不喜欢,可以提出来探讨。
第五十一章 意在婆罗纳
为了能够方便一些私下进行的会面,比如接洽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如流沙的谍子们,因为暂时出身都不干净,大多还背负有命案在身,一旦若是传了出去,不但有损王爷的颜面和形象,还很容易激起民怨民愤,还有一些不能提前暴露的人,比如之前陆议与阿史钠和哥达尼的私下会面,若是有单独的僻静之地,自然会方便很多,所以黄沙县最近又新修了一座真正的郡王府,装饰虽然不豪华,但是占地却不算小,就坐落于城北开拓出来的一块区域里,离着县衙府,并不算太远。www.uu234.net
原本的县衙府那边,因为是处理朝廷公务和解决百姓纠纷的地方,每日来来往往的人极多,而且成分复杂,并非都是县衙府的官吏,除了普通的老百姓以外,可能还有其他势力派来的谍子也说不准,人多嘴杂,一个看管不好,很容易就会出大问题。
若是有人趁着没人注意,混着人流潜入进来,到处乱跑乱窜,一旦窃取了机密的情报,或者干脆直接针对重要人物投毒行刺,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哪怕只是为了安全,也应该有一座真正的别院宅邸作为日常起居,让真正放心的人在府中做事,便可以避免很多潜在的问题了。
再加上以他一位朝廷名正言顺册封的郡王身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单独府邸那也是应该的,若是长期住在县衙府后面的一座小院里,那传出去后,丢的也是自家王爷和朝廷的颜面,于情于理,修建这座别府,都是应该的。
另外一边,在朝廷派来的工匠们和大量物资的帮扶与罗刹族人自己的努力下,属于伽罗汗国的城邦修建得极为迅速和顺利,中途也没出任何的岔子,毕竟给别人修宅邸或许不至于用心,但给自己修将来要住的地方,哪儿能不用心呢,所以根本不用怎么动员,罗刹族的平民们便主动参与帮工了。
考虑到未来发展的因素,这座城邦建得极大,完全是参照郡城的标准来修建的,而且大体框架都已经搭好,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城内具体的建筑问题罢了,之后在县衙府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不少原本是黄沙县的百姓,都已经主动*迁居到了居住环境更好的伽罗汗国,空余出来的地方,自然就大了很多。
今天的郡王府里,主厅之内,顾玄手下的主要人员都已经全部聚齐,作为谋士的陆议,史杜尔两人,作为武将的靖龙,阿达贡,哥舒翰,伊华沙四人,至于其他人,比如只参与内务的陈安民,现在还在成长之中的马家两兄弟,以及只做陪练和铁匠生意的冯??n,都不会直接参与到这种“军国大事”之中。
顾玄端坐主位的蟒椅之上,一手按着蟒头,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挥,朗声道:“诸位,都坐下吧!”
自从他心里的这道坎过去之后,经历了这样残酷的蜕变,他身上的威势,日益明显,眉宇之中,满满的都是自信,那股子张扬的,独属于王者的气息,足以让人见之便心生折服,哪怕是缺了一只眼睛,也没有影响到分毫。
“谢王爷!”
众人见之,不敢怠慢,赶紧朝着主位齐齐行礼,然后按照座位的顺序依次落座,看向了主位上的顾玄。
眼见众人落座,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的顾玄当即沉声道:“告诉诸位一个坏消息,就在一日前,燕州呼兰郡郡城坎蒙安,已经彻底地陷落了!”
消息一出,满座皆惊,不少人是面面相觑,几乎就差直接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了。
今日在座的,那都是能够直接参与军事指挥或者谋划的人才,对于这南地的局势,自然都提前有过研究。
哪怕是像阿达贡,哥舒翰这种纯粹的武将,不理外事,可在陆议这些天的细心教导之下,也基本都知道了像坎蒙安这种出名的大城,作为武将天生的敏锐力,更是迅速地了解它的地位和作用,坎蒙安这样的城池突然陷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作为原幽州边军之人,跟顾玄的关系又是最亲近的,靖龙没有耽搁,当即满是惊讶地问道:“是谁做的?用了几天?”
顾玄沉声回答道:“是卫国人,卫国老皇帝端木磊前些日子已经退位让贤,原太子端木朔风继任后,指挥卫国大军从祁连山出关,兵分三路,攻取燕州,坎蒙安在夜里被袭击,不过短短两个时辰便陷落了。”
靖龙低下头,神色茫然,他没问顾玄这些消息的来路,哪怕两地相隔很近,可消息来的这么快,要么就是朝廷直接派人来通知的,要么就是郡王府有着自己的一套情报系统,不管是哪一种,反正不该他一个武将来关心,他只是震惊于对方的速度。
坎蒙安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一郡的郡城,又是边城,是拦截外敌的第一道关隘,朝廷对它的重视,向来都是不少的,整座城池守卫森严,防守极其严密,就是这样的一座大城,竟然在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就彻底地沦陷了?
开什么玩笑!
卫国人哪儿来的这种本事?
只听说过咱们大凉欺负别人的,可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大凉被人家这么打了?
只是还未等他发问,那边的史杜尔便开口分析道:“卫国人打燕州的主意并不奇怪,如此公然进攻,也必然是筹谋已久的计划,坎蒙安就算陷落,哪怕再快,旁边的沥血军和熊罴军真正的主力也不可能完全没反应,他们必然会纠集军力,选择在坎蒙安再度与对方展开决战,将对方驱逐出去,如果说熊罴军的主力被卫国另外两支军队给缠住了,那沥血军呢?很显然,晋国应该也出手了,而且必然是同时,不然卫国绝不敢孤身一人挑战大凉!”
顾玄闻言,转头与底下的陆议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暗道一声厉害,当初没杀这老头,而是将之招揽作为谋士,果然有用,这才不过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分析出来了燕州的大体局势,如此才华,一般的谋士还比不上呢。
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哪怕是被人视之为蛮夷野兽的罗刹族,竟然也能有如此的智者,实在难得。
顾玄所知道的这些情报,自然也不会是刚刚才建立的流沙传回的,而是天罗的探子送来的。
作为朝廷名正言顺的郡王,封地又刚好就在战场的旁边,他当然有资格立刻知道这些事。
底下的阿达贡听了旁边之人的翻译,当即皱眉道:“王爷!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应该早做准备,预防敌军的袭击?”
他是有些忧虑的,连坎蒙安那种城池都迅速地陷落了,他们可不知道能抵抗对方多久。
对面的陆议开口安慰道:“不必担心了,诚如史杜尔老先生所言,卫晋两国的确是一同出兵了,不过他们的目标,都是燕州,或者说是针对我大凉而来的,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必须要快,兵贵神速,要尽快地冲向京城,最不济,也要尽快地攻克整个燕州,而我们所处的位置,从战略上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是不会浪费时间多看的。”
的确,黄沙县单从位置上而言,连鸡肋都不如,是悬在外面的一块肉,取来根本没用,况且一旦有敌军来袭,顾玄最起码可以撤走,跑来特意踏平这小县城屁用没有,只能白白地耽搁时间,若非如此,若非有吴珩的军令和魏平的规劝,像尉迟??庵猪?霰乇u男宰樱?睦锟锨嵋追殴?獗摺?/p>
伊华沙也接口了,刚才她一直在为哥舒翰与阿达贡两人做着翻译,故而没有多言。
“陆先生说的极是,他们的目标明确,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要快,分秒必争,我私认为西边的蜀国也已经出兵逼近了幽州,缠住了幽州军的主力,让他们暂时腾不出手驰援,如此才能让卫晋两国放心大胆地在燕州作乱,直取京城,不过一旦要是幽州军腾出手支援,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卫晋两国必败无疑!”
如此一番分析,则是更进一步,完全剖析出了现在南地的局势,卫晋两国要想灭凉,就必须要攻占京城,灭尽皇族,消去大凉各军的反抗之心,而要攻下京城,就必须得抢时间,得抢在幽州军无力对付他们的这段时间,调动大军直扑京城,卫晋两国这次是把国运都压上去了,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像黄沙县这种没用的小地方,他们是根本没时间搭理的。
陆议轻轻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顾玄扬了扬手,朗声道:“好了,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商讨这些的,燕州战事,我们无暇顾及,也无力参与,那是朝廷该忧心的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彻底地收服整个婆罗纳!”
隔壁动辄数十万大军互相攻伐,黄沙县现在有的这点兵力上去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怎么可能直接参与进去,若是贸然撞上去,就是螳臂当车,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他人闻言,心中都是微微一凝。
伽罗汗国建立之后,基本上就算是挖绝了中小型部落的墙角,现在城邦建立了,名号打出去了,根基稳固了,那这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对付三大部落的,这一点,他们都心里有数。
三大部落,一为贪狼,一为鬼鹫,一为毒蝎,皆是势力庞大,人手众多,与周围各国,也是往来有无,背景极为复杂。
人的名树的影,更何况是已经盘亘在婆罗纳多年。压在他们头上多年的三个庞然大物,真到了要对付他们的时候,确实让人下意识地就心生惧意。
就如同是动物小时候天天挨人棍棒的打,哪怕长大了,已经有了杀死对方的能力,可一旦见到了,还是下意识地害怕,想要立刻逃走。
更别说现在整个伽罗汗国的人加在起来,算上老弱病残,拢共才两万五千多人,而三大部落呢,哪怕是最弱的一个,全族也在这个数字上下,他们要想一口气对付人家三个,这实在是难。
说个简单的,要是这事真这么容易就能办成,以大凉历代君王这种杀伐果决的性子,是不可能纵容对方荼毒边境这么多年的。
三大部落虽然时常出来劫掠边境百姓,可他们真正的总部,是躲在婆罗纳深处的,要想调动大军对付他们,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十万人进去,一场沙暴就得少一半,谁也不可能承受住这种损失。
正在此时,哥舒翰终于开口,作为原恐蜥的少酋长,他实际上是个颇为沉闷的人,不喜欢出风头,可当下还是第一个站起身道:“若王爷要收服婆罗纳,末将原为王爷先锋!”
六大部落彻底归顺凉国,资源有限,这彼此之间的竞争自然也不少,虽然真正脱颖而出的,其实就他们四个人,但若要为恐蜥部落的人争取更大的权利,更多的资源,还得靠他这个少酋长出更多的力。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阿达贡和伊华沙也反应过来,先后站起身,学着凉国人的礼仪抱拳道:“末将也愿为王爷马前卒,征讨四方!”
顾玄面露笑意,好言安抚道:“各位的心意,本王已经知道了,不过本王曾经说过,不管是凉国人,还是婆罗纳族人,那都是人族,我们本没有什么分别,本王希望婆罗纳族人将来能够彻底地融入大凉,而非仅仅只是臣服,本王说过,希望我们成为一家人,这句话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如此!”
史杜尔赶紧起身做揖礼,口中赞颂道:“王爷高义!属下感激涕零,为汗国百姓,为整个婆罗纳族,请王爷受属下一拜,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他人也多是感动的样子,如此一位真正没有歧视的王爷,确实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屈服得这么快。
顾玄满意地点了点头,先让史杜尔起身,然后又道:“正因为如此,此次对三大部落,也是以招揽,怀柔为主,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非要动手,以武取胜,各位明白了吗?”
众人当即齐齐起身拱手道:“属下明白!愿为王爷,收服三大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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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病吧,不能久坐,真不是我不想多更,我也试过趴床上写,效率还是不高,请大家再给我一周的时间静养吧,不然之后做手术,耽搁的时间只会更多。
第五十二章 幽州不出兵(上)
凉国京城,距离坎蒙安与居庸关相继沦陷的两日之后,一直到今天,前方战事不利,数座城池抵挡不住卫晋联军的迅猛攻势,依次沦陷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京城。顶 点 X 23 U S
得到陛下的谕旨后,在掌印大太监韩貂寺的吩咐下,各路内监迅速从偏门出宫,挨个备上了马车,去往各位大臣在城东的府邸里接人,准备紧急召开新一轮的朝会,因为催的太紧,再加上时间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很多官员都到了前殿,踩在了石阶上,都还在整理着仪容。
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怕眼看着马上要亡国了,该遵守的规矩也要遵守,这代表脸面的仪容,自然是不能乱的,更何况眼看着诸位朝中大佬都在慢腾腾地整理着朝服,脸上毫无焦急慌张之色,也在无形之中,把笼罩在众人周围的那种紧张气氛给冲散了。
文武百官,依次走到了象征着帝王权威的金銮殿上,旁边早有等候已久的内监一个一个地为他们递上了新写的折子,上面只记录了刚刚才传到京城的两件大事。
作为呼兰郡郡城的坎蒙安在两日之前便已经彻底陷落,整个呼兰郡几乎尽入敌手,驻守在呼兰郡的熊罴军总兵战死,当地的郡守蒲定波战死,而反应过来的熊罴军已经开始调派人手,准备在已经陷入战火之中的呼兰郡与入侵过来的卫国人展开游斗,力求将对方尽快地就地格杀,最不济,也要将他们驱逐出大凉的疆域。
而另外一边的形势也差不多,作为燕州第一雄关的居庸关被对方以水攻的方法攻破,驻守当地的沥血军除了一批主动跑出,为朝廷传递情报的百人小队,其余人皆选择留下死战,三万沥血军,全军覆没,无一存活,无一投降,而居庸关也就此彻底失陷,燕州门户大开,已经是岌岌可危的状态。
而后沥血军也反应了过来,在沥血军统军大将的指挥下,迅速地调集军队,一边放出探子积极打探情报,洞察对方动向,避免与晋军主力直接决斗,只做游击,四处救火,防止对方进一步地扩大战果,同时尽量地护持着那些还在已经失陷之地的燕州百姓们往后方撤退,迄今为止,十多万沥血军与晋**队一共打了大仗一场,小仗十三场,彼此之间,都是互有损伤,因为都存有一丝顾忌和保留,所以总归是暂时将对方给遏制住了,不过这种僵持的情况,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双方暂时僵持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沥血军这边是因为自身的兵力稀少,晋国裹挟四十万军队攻来,是破釜沉舟,连国运都赌上去了,以自己这边十几万的兵力跟对方正面开战,寻求破敌之策,那是兵家大忌。
尤其人家现在已经深入到了自己这边的腹地,自己要是一个指挥不好,导致主力被击溃,再无钳制对方的力量,那对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长驱直入,四处荼毒,破坏燕州境内的一切,到时候事态就不知道要恶劣到什么地步了,若是战败,事后自己必然要被朝廷给治罪斩首,就算战胜,大概率也是惨胜,自己也讨不了好,那又何必去冒这种风险呢?
更别说沥血军还要同时积极地掩护当地的百姓们撤退,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尽量地保存实力,力求做一条暗处的毒蛇,偶尔跑来骚扰挑衅一下,虚晃一枪就跑,就让对方如鲠在喉,打不死你也恶心死你,反正你四十万大军,又不都是骑兵,没有马,一路攻城略地,行军速度太慢,而我沥血军的强项就是速度与耐力,仗着在自家境内,补给充足,来去如风,你抓不到我,我却可以随时跑来捅你一刀,割你一块肉就溜,到时候让你吃不好,睡不好,随时都战战兢兢的,届时自然不战自败。
不过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难免被人在背后诟病“避战”,毕竟党同伐异,除非是真的大难临头,再不抱团都要死了,不然是绝不会停止的,想害沥血军,这就是一个大好机会,更何况那帮文官又不懂打仗,解释都解释不了。
而晋国这边呢,他们手上的兵力其实也有限,他们的目的,是要尽快地到达凉州,进攻京城的,若是大部队在燕州境内就被耗残了,那等于是白白浪费,钱得花在刀刃上,他们也不愿意跟沥血军实战,不过若是逮住了机会,他们双方,也都不介意立即制对方于死地。
再加上其实燕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以这消息传递的速度,如果燕州主力真的全线溃败,再也无法阻挡对方的话,只怕还未等消息发回京城,对方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故而这次紧急召集诸位大臣,要商讨的,自然就是如何处理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事。
兵部官员们来得是最快的,毕竟一到战时,便是他们当家做主的时候了,文官主政,武官主战,这都是普遍的认知,这种时候再让不懂兵法的文官瞎指挥,便是葬送国家了。
没有太多的花哨,情况危急,一切从简,也容不得他们再浪费时间了,顾懿步子走得急,很快便从殿后走上了皇位坐下,底下的百官见状,赶紧收起了手上的折,齐齐躬身行礼,口中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顾懿目光冷冽,面色凝重,一股无形的威压从上方降临,底下众人的脑袋,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低了几分。
“情况紧急,便不要再废话了,局势突然糜烂至此,朕难辞其咎,不过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朕想问诸位爱卿,可有解决之策?”
此话一出,文官群中,大都是低眉垂眼,没有说话,战事方面,他们既然不懂,便不会贸然开口,省得被人反驳,贻笑大方,这做官之道嘛,是宁可无功,也切莫有过的,不留下把柄在人手,如此这般,位置才能坐的久,坐的稳。
燕州战事如此紧急,眼看已经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几个出身燕州的几个官员却是坐不住了,哪怕地位不高,人微言轻,仍旧有人主动站出列,拱手躬身,朗声道:“陛下,卫晋两国,贼心不死,此次裹挟百万大军前来,必然是早有谋划,而非仓促行动,所谋为何,相信已经不需要臣再多言,为免局势进一步地恶化,臣恳请陛下降下谕旨,尽快调派幽州军驰援燕州,如此,方可一解燕州之危啊!”
旁边当即有人站出来帮腔道:“是啊,陛下,卫晋两国,百万联军,而燕州两军拢共不过六十万,兵力上已经劣势,现在又失了先机,无险可依,必定抵挡艰难,可此刻若是有幽州军前往拦截敌方后路,将其粮草截断,敌方深入我国腹地,战线拉扯得过长,我们只需坚壁清野,敌方失去了补给,坚持一段时间,自然可以不战而胜!”
这两人刚才说的,其实已经算是老成中正之言了,没有说让幽州军帮助燕州军正面作战,而是让他们跑去截断敌人的后路,这算是出最少的力,抢最多的功劳,算是卖幽州军一个天大的好处了。
毕竟两州军队不合,也是一直都有的事情,奈何燕州确实不适合防守,一片大草原,一点险地都没有,人家只要兵力占了绝对优势,之后的攻城略地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也是为何熊罴与沥血两军战事不利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凡燕州要是有一点可以据守的险要关卡,别说朝廷了,他们自己都不至于这么慌张,到时候只要把城门一闭,坚持几个月,耗得对方弹尽粮绝,连朝廷的援兵都不用请求。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尖酸的声音却是突然在金銮殿上响起。
“沥血军不是一直号称战力天下第一,平日里就连驻守京城的狻猊卫都不放在眼中么?当年燕然湖一战,我军以弱胜强,打得晋国百万精锐全灭,而今对方不过是带着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老弱病残攻过来,沥血军竟然完全不是对手了?呵,这若是被常将军泉下有知,岂非是丢尽了他老人家的颜面?”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过轻佻无礼,说的话也实在是太没道理,导致不少人都心生不喜,循声看去,待得看清楚是谁后,皆是眉头一皱,心生无奈之意,因为这不是别人,竟然是许大将军的亲儿子,许怀英。
这时候外敌当前,作为凉国人,本该一致对外,竟然还有人敢这么说话,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被人站出来呵斥一番,乃至于遇到暴脾气的,说不定要在金銮殿上大打出手,可发现是他后,却是无人有额外的动作,不少人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了这背后代表的意义。
那位燕州出身的武官虽然有些不忿,但毕竟知道许怀英的身份,现在是有求于人,不敢开口呵斥对方,只能十分无奈地解释道:“许主簿此言,大为不妥,这骑兵本就擅于功伐,弱在守成,而今先机已失,沥血军迫不得已,为了陛下子民的安危,必须协助撤退,帮助守城,这已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抵挡起来,自然是十分艰难。”
骑兵们都是强在进攻,来去如风,不管是掠阵骚扰,还是强攻凿阵,都是他们擅长的事情,可现在突然要他们全部下马,帮着一起守城,那自然是难为人了。
而另外一个燕州出身的武官则没这么好的脾气了,你侮辱谁都可以,可要骂沥血军,还要扯上常定方的名头去骂,他们哪里忍得住,对他们而言,常将军就是军神,谁也不能亵渎!
这其实也是幽州军和燕州军核心的争议点,一方觉得许家老祖有着开国之功,灭三国,辅佐太祖皇帝建立大凉,这才是真正的大凉军神,而另一方觉得常将军年少成名,二十一岁便率军以弱胜强,一战灭尽百万敌军,若非当初英年早逝,日后的成就当在许老将军之上,常将军才是真正的军神。
“许大少爷!您的父亲身为幽州兵马大元帅,朝廷一等柱国公,手下几十万精骑,您身为他的儿子,却连骑兵的长处短处,都不清楚么?来日若是您接了许大将军的班,岂非是堕了许家四代人的威名?”
既然要骂,那就索性甩开脸皮骂个痛快,你要说我燕州军无能,我也要骂你这小子根本不懂战事。
许怀英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就连他的上司平日里都碍于其身份,在他面前表现得跟个唯唯诺诺的下属一样,这人又是什么身份,敢当着陛下的面这样侮辱他,他当即大怒,正要说话,许家这边,也就是幽州党真正的领袖许仕杰突然开口了。
“放肆!大敌当前,你不想着如何为朝廷解决敌人,却在这里非议大将军,你究竟是何居心?燕州战事不利,本就是燕州军自己的责任,朝廷对你们委以重任,可你们却辜负了朝廷的信任,现在又来避重就轻,推卸责任,本官现在且问你,难道坎蒙安失守,居庸关失守,不是你们燕州军的责任么?”
那人本来官位就比许仕杰这位正二品的武将低了不少,这时候更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的确,无论如何,城池陷落,当地的官员和驻守的总兵都是要负全责的,无论怎么推诿,城破了,那都是燕州自己的责任,是他们无能。
“可现在不是谈是谁责任的问题,大敌当前,许大人怎可是非不分?就算要问责,也当在战后,现在您便急匆匆地要问罪于燕州将士,岂非是忘了,燕州将士们现在还在前线厮杀呢?您这么做,又是何居心?难道是要寒了将士们的心么?下官只想要解决燕州现在的危局,只要许将军您能解决这个问题,保燕州一个安宁,还百姓一个平安,那下官愿意以命相还,承担两关失陷的一切罪责!”
如此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正气十足,其他人都听得微微侧目,不少人少不得要在心中称他一声真汉子!
位卑却敢据理力争,乃至于以死求一个燕州平安,这样的汉子,不愧是燕州出来的人啊!
“好了!”龙椅上的顾懿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当下猛地一拍椅子,勃然大怒,呵斥道,“前方战事紧急,你们却还在这里跟朕耍嘴皮子功夫!燕州若失陷,京城被围,谁来担这个责任?”
众官眼见天子震怒,赶紧俯身下拜,口称陛下恕罪。
顾懿看得烦躁,当即不耐烦地摆摆手,因为过于激动,带动得连头上冠冕前的流苏都一起晃动了起来。
“好了!朕可没闲工夫跟你们在这里吵这些,朕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快点讨论出一个能解燕州之危的万全之策,谁是谁非,事后自有御史核查之后定罪,燕州解围之前,朝会之上,谁再敢多嘴,定斩不饶!”
皇帝是金口玉言,口含天宪,这话一旦说出去了,那是收不回的,如此严厉的惩罚,倒确实是震慑住了底下的众人,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这话,多半都是朝着许家这两小子说的。
眼看众人又半天不敢说话,顾懿无奈,只得再度朝着底下众人问道:“以幽州军前往解燕州之危,这个办法,诸位以为是否可行?”
还未等其他人站出来各抒己见,进行一番讨论,许仕杰马上又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委屈道:“陛下,此法不可啊,蜀国那边,还有沙漠里的异人们,也都一齐出兵了,幽州军走不开啊!”
第五十三章 幽州不出兵(中)
蜀地多出步兵,这是自古以来的常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蜀国是坐落于西边的群山之中,虽然也有富庶之地,可少有水草肥美的广袤马场供养起大批的骑兵,因此蜀军多是步卒,机动性不强,但又因百姓都在山中生活,天生性子凶悍,而且耐力极强,非常擅长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下与敌人作战,虽然攻城略地并非他们所擅长之事,但这些年也着实给幽州边境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幽州与燕州差别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与燕州相反,幽州大的城池并不多,边境也没有那么多耸立的哨卡,完全是靠着星罗棋布的小型军事堡垒作为阻隔和拱卫,彼此之间,都是依靠狼烟作为传讯,因为西北地的天空,哪怕是到了晚上也没有太多的遮挡物,常常都是明月高悬的天色,故而就算是在夜里,狼烟讯号也是清晰可见。
先前吴珩早在顾玄等人还在筹划着对付伽罗汗国六大部落的时候,便已经横穿了沙海,身在西面的蜀国了,再花费了几天时间,彻底地说动了蜀国君臣之后,几方按照提前约定好的时间,一起发兵,哪怕是作为最边上的一个,按理来说是顾虑最多的一个,可蜀国人也未失言,镇守边疆的五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只是一夜之间,摧毁的幽州边境的大大小小的堡垒,便起码有数十个之多。
不过奇怪的是,之后他们竟然没有乘胜追击,继续向着幽州内部挺进,而是就在占领的区域直接驻扎了下来,与幽州这边隔空相望,再未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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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阳军,贵为镇守幽州的两支边军之一,又位列帝国九军之中,是一支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番号与历史的军队,与虎贲军,熊罴军以及沥血军等等,单单从编制上而言,地位都是一样的,三十万精骑,纵横幽州,戊守边疆多年,这实力自然是不俗的。
这支实力不凡,名头也不弱的军队,便是由与左将军裴正阳齐名的右将军罗惊云所率,一位镇军右将军,在幽州的地位,已经堪比是朝廷一部尚书了。
为了防备蜀军再度攻城,造成更大的损失,三十万玉阳军也在收到命令之后,从各地汇聚起来,星夜兼程,紧急赶赴前线,为了显示幽州军的魄力与决心,三十万精骑就直接驻扎在了这五十万蜀军的正对面,双方营帐对着铺开,连绵数里,一眼都看不到头,每日耗费的粮草补给,都是一个天文数字,三十万骑兵开赴前线,这背后光是做后勤的人也有几十万,要不怎么说战争打得就是国力积累和后勤补给呢。
两方就这样遥遥相望,除了双方的探子是彼此互有来往,偶有损伤,平日里偶尔也会聚在一起,朝着对方狠狠地叫骂两声,除此之外,就算是稍微大些的冲突,竟然都是一点没有的,看得人是啧啧称奇。
这就好比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各自拿着刀面对面站好了,除了偶尔骂上一两句,竟然连把刀拔出鞘的意思都没有,这本事就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两边队伍的帐篷那都扎得极为严实,东西也准备的齐全,埋锅做饭,不紧不慢,见不到丝毫大战之前该有的紧张气氛,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是一开始就打定了注意要跟对方长久地耗下去一样,让人份外奇怪。
玉阳军的中军大帐里,用来抵挡风沙的厚重门帘被人给从外面一把掀开,一位身穿流线型的,覆盖全身的黑色甲胄,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一脸英气,相貌极为俊朗的年轻小将从外面走了进来。
“将军!”
面对着帐篷里,坐在桌案后面的老人,他毫无拘谨之色,只是由心而发地恭敬抱拳行礼,朝着对方直接下拜,这一套*动作极为干练,毫无拖泥带水,显然这人不是一个慢性子的人。
眼看这位小将突然闯了进来,老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眼中多了一丝慈祥的笑意。
“我当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未经通传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原来是你小子!”
他虽然嘴上带着一股子喝问的语气,但眉宇之间,明显就是一位老人看自己儿孙的那种欣慰袒护之感。
玉阳军百户曹焱,地位便如同那身在虎贲军的陆登云一样,都属于是军中新星,得到老将军的垂青和大力栽培,来日若无意外,必将成为右将军的接班人,故而此人虽然官位不高,但在玉阳军内的实际地位和声望极高。
他也算是老人的干儿子,两人相处多年,亲如父子,可以说他曹焱就是被老人给一手培养起来的,如果没有老人,就没有今天的曹焱,曹焱是真心拿老人当自己的父亲长辈一般侍奉,不过因为过于亲密,所以这礼节上难免就有疏忽之处,故而才会像这样不经通传,便直接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听到义父的呵斥,曹焱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有些羞涩的笑容,这个性子孤高,本事极大的年轻人,连那身在幽州州城里的大凉第一世家都看不上眼,觉得他们也无非就是走运投了个好胎,得到祖宗余荫庇佑的幸运儿罢了,这么多年来,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不然也不会让那些外族人荼毒边境这么多年,所以要说他最佩服的,还是要属眼前这位教授他武功兵法的义父大人。
“军情紧急,失了礼数,还望义父莫怪!”
老人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笑着朝他道:“你呀,跟你义父这般也就罢了,可日后若是见着了大将军,或者侥幸立了大功,被陛下召见,若还是这般没有礼数,给人留下把柄,那就要吃大亏喽。”
曹焱听了,知道义父这是在规劝关心自己,心中一暖,可嘴上却是笑着回道:“那我便如义父这般,终身戊守边境好了,也就省得跑去见那些有的没的。”
“哎。”
老人听了,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多教训他。
年轻人如此,才是正常的,若是年纪轻轻就天天想着如何讨得上司欢心,寻求晋升,在仕途上走得更远,这种人或许能做大官,可绝不会被他罗惊云所看重的。
很多事,嘴上和书上的道理,永远没有实际得到的教训来得更让人印象深刻。
“好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有何事?难不成对面那帮山中的小猴子们,终于要闹什么事端出来了么?”
山中的猴子,算是幽州军对蜀地敌人的一种蔑称,就好像蜀国战士也称他们幽州军为干臭的羊粪球一样。
曹焱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地道:“非也,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今日特来请教义父。”
老人轻轻一抖,站起身来,虽然心中早就已经知道对方会问些什么,可还是问道:“说吧,什么事。”
曹焱也从地上站起身,然后再度抱拳道:“义父,对面蜀军虽有五十万,可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触之即溃,平日里他们躲在山中跟我们打打游击,倒确实是麻烦,可现在他们竟然胆敢动用大军压境,岂非送死么?如此大的一份功劳已经摆到了我们嘴边,岂有不吞之理?孩儿今日,特来请求义父允我十万精骑,我必取敌军大将首级献与义父!”
这就是自信,我曹焱领兵,就算拿十万打你五十万又如何?照样可以打得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对面的老人听了他的提议之后,却是异常严肃地朝着他道:“不可,决不能冒险,焱儿,你岂知燕州的战事?”
曹焱听得一愣,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惊讶道:“燕州也出事了?”
瞬间,他便恍然大悟,当即道:“我懂了,蜀,卫,晋,三国必定是一同出兵了,我就说这帮猴崽子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来侵犯我幽州边境,原来如此!”
这便是顶级的军事天才,他曹焱,是一个将一张南地地图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把各地详细情况都烂熟于心的人,是天天秉烛在沙盘之上来回推演战争发展和未来走向,乃至于彻夜不眠的人,罗惊云不过是间接地提了一句话,他便反应过来,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将现在正在发生的局势给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燕州有熊罴与沥血两军镇守,实力不在我们幽州之下,在短时间内,虽不至于迅速地击溃敌方主力,可也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落败了吧,毕竟朝廷在燕州边防上,可是下了大力气的,嗯,这么说来,我们这边当加快速度,尽快剿灭蜀军,前往支援才对,迟则生变啊!”
老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位自己亲手培养,年纪轻轻便已经有了如此卓越的军事才能的青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道:“唉,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算了,还是给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俯身将桌上的一卷羊皮纸卷起丢了过去,这是一份最新到达这边的紧急军情,上面详细地记载了燕州战事的具体情况,虽然上面所记载的事,是是数日前便已经在燕州发生过的事情了。
曹焱伸手将其接住,立即展开阅读,越读,他的眉头便皱的越紧,脸上的表情便越是震惊。
“什么?坎蒙安竟然只撑了两个时辰便彻底陷落了,而居庸关竟然只坚持了两个半时辰?”
他对地图的研究非常之深,旁边燕州两个主要关卡的防御能力,更是心里有数,现在突然得知,这两座雄关竟然被对方以如此快的速度破开,让他不由得心生震撼。
毕竟同样的事让他来做,他曹焱自认可做不到这么快。
“卫国谢厚胤,晋国薛弼?”曹焱扬起头,眼露熊熊战意,似乎这些名字的主人就在眼前,“薛弼是老将了,几十年前便已经崭露头角,只是后来突然犯了大错,被晋国雪藏,未曾想到,他竟然还有领兵的一日,不过到底是老了,不足为虑,唯有这谢厚胤,年纪轻轻,竟然就有如此本事,哪怕坎蒙安刚换了守将,还远未磨合好,可也不至于败得如此之快啊!”
说到这,他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朝着老人抱拳道:“义父神勇,尤在壮年,何止胜过薛弼百倍,孩儿刚才失言了,还请义父责罚!”
老人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轻轻地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罚的,你说的没错,这世界本来就是年轻人的,老了就要承认,可不能光占着茅坑不拉屎,晋国那边若是光那薛弼老儿一人,的确不足为虑,这是实话。”
曹焱虽然表情冷冽,可浑身上下,战意勃发,已经是跃跃欲试,他再度朗声道:“义父,既然如此,那我们更该早日出击,灭尽蜀军精锐之后,尽快前往驰援燕州才对,为何一直在此等待而不作为呢,我可是真想与这谢厚胤交手一战啊!”
老人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道:“燕州的事,燕州那边自己会解决,燕州若是解决不了,也有朝廷来解决,这些不是我们幽州军该着急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固守,将这五十万蜀军拖在这里,防止他们驰援燕州那边的卫晋联军即可。”
曹焱听得都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这是自己义父能说出来的话。
且不说其他的,这蜀军怎么跑去驰援?
来回几千里路,只怕等他们这帮人走到,连黄花菜都凉了,更何况对方一旦战线拉得过长,又没有足够的力量随行保护的话,那完全就是自杀啊!
这边可都是一帮骑兵啊,无论是直接前往斩断敌方的补给线,还是奔袭后方杀往蜀国腹地,逼迫对方回返,都是可行的选择,他们玉阳军怎么可能固守?
固守那是跑不快的步兵们才会做的事,他们这边可都是骑兵啊,放弃机动性固守?
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在玉阳军里待了一辈子的老人会说出来的话,更何况他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老人教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再说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要不怎么说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个说法呢?
这边若是真的傻不愣登地等着传递情报到京城,等京城调令,哪怕有沿途的驿站帮助换马,也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可能燕州都已经彻底沦陷了,而调令都还没到,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何况难道要让京城里的一帮外行人来告诉他们这些行家这仗该怎么打?
这不是搞笑么?
老人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只能默默地侧过身,不让面前的年轻人看见自己眼中的那一抹悲愤之色,嘴上仍旧以一种劝导的语气道:“燕州局势已经糜烂至此,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给朝廷添麻烦,别让幽州也跟着一起失陷,便可以了。”
“孩子,只要打,就有可能会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可能说保证能赢,而我们只需守在这,监视住蜀国大军,便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交给其他人来做吧!”
曹焱眼露不甘之色,他带着最后的希望沉声请求道:“义父,相信孩儿吧!我不会输的,允我三万兵,我去驰援燕州,我保证,不与他们主力正面交手,我只需去切断他们的补给线,届时燕州之危自解!”
既然跑去正面跟蜀国打不行,那我跑去燕州捅这帮兔崽子的屁股总可以了吧?
更何况我可是曹焱啊,我怎么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真正地领兵作战,与敌国的领军天才正面交锋的机会呢?
老人听了,一下转过身来,眼含怒气,面目威严,总算是恢复了那股子属于幽州镇军右将军的霸道气势。
他一拂袖,指着曹焱大声喝道:“不行!曹焱,你是听不懂么?本将军说了不可,那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曹焱见状,心中满是疑惑,可面对老人的那股子压力却是做不得假的,犹豫了一息之后,他还是咬着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义父,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意思?”
老人不答,反而上去就是一巴掌,同时爆喝出声。
“放肆!你是散漫惯了,把军中纪律都给忘了个干净么?你曹焱是什么东西?不过区区一个百户,也来质问本将军?如此不听调令的兵,我要你又有何用?自己去领三十军棍,领完罚,就滚回家中去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本将军!”
曹焱陡然挨了一巴掌,打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攥紧了对方刚才悄悄递过来的一张纸条,抱拳道:“是,将军!”
“滚!”
老人又骂了一句。
曹焱再度躬身,然后便转过身,大踏步地离去了。
掀开帘子后,曹焱发现旁边正站着一人,个子中等,样貌也不差,只是多了一个鹰钩鼻,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给人一种阴险小人的不适之感。
“看什么看?”
曹焱一手捂着脸,把纸条藏在里面,面露窘迫之色,佯装大怒道。
他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哪怕是捂着,可边角还是看的清楚。
高貉也看得分明,当下也不想贸然开罪这么个刚挨了打骂的骄兵悍将,上一次就是一个陆登云,便把他弄得焦头烂额,差点死了,现在这些年轻人,那是一个比一个脾气暴,开罪对方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他今天来,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当下只是躬身一拜,主动放低了姿态道:“百户大人,在下只是为大将军府传令的信使罢了。”
“大将军府?”
曹焱闻言,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对方一下,嘴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敢撂下什么狠话,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便默默地走开了。
高貉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未多言,不等通传,便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相比于里面那位真正位高权重的老人,他显然更怕刚才走过去的年轻人。
老人虽然地位高,手头握着的权势也重,但到底是老人,做事不会如年轻人那样莽撞,会衡量得失和后果,但年轻人一旦疯起来,哪儿会管你什么大将军府不大将军府的,陆登云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进了帐篷的高貉,反倒是比在门口更加跋扈了一些。
第五十四章 幽州不出兵(下)
两相比较之下,三十万玉阳军要面对从蜀地倾巢而出,带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气势的五十万蜀军,倒还有些压力,可这边的虎贲军面对那从沙漠而来,悍然入侵的两万贪狼部落的精骑,就显得十分轻松自如了,甚至可以说在兵力战力皆占巨大优势的情况下,虎贲军根本就没把对方看做真正值得一战的对手。m.www.uu234.net
中军大帐里,一直以来,作为虎贲军总帅和精神领袖的老将军裴正阳一来,便迅速地召集齐了属下的众将士们一起,在大帐内商讨对策,决定虎贲军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毕竟这属于贪狼部落的骑兵们入境的问题是小,可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的问题却很大,况且如果不能很快地处理掉贪狼部落这个威胁,之后也会变成一个很大的麻烦。
罗刹族真正厉害就厉害在熟悉沙漠的地形和气候,哪怕虎贲军这些年为了打熬自身,常常化整为零,派出一个个小队深入其中,在沙漠里跟对方捉对厮杀,学习对方的本事,打磨自身的毅力,但真正探索出来,可以说完全熟悉的区域,却连整个婆罗纳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而罗刹族们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他们随时都可以仗着自身熟悉环境,迅速地往更深处撤退,虎贲军也不敢孤军深入,只能就此放过,这也是为何罗刹族们荼毒边境这么多年,却依然没有得到清算的重要原因之一,偏偏虎贲军拿他们是真的没太好的办法对付。
罗刹族傻是傻,但那是说他们玩弄权术的手段不如周围各国浸淫其中多年的政客和商人罢了,可他们的战斗本能都是在极度恶劣的环境里打熬出来,再靠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嗅觉比恶狼都灵敏,一有风吹草动,保证动得比沙漠里最谨慎的老鼠都快。
但说到底,他们最大的劣势还是自身的兵力有限,贪狼部落的骑兵们这次也就是跑来打打秋风罢了,真要正面跟虎贲军打起来,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若是不一次把他们给打怕了,如果虎贲军将主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进行支援,时间一长,后方就很容易出事。
现在的问题便在于裴正阳其实很想直接跑去支援燕州的战事,实在不行,绕后奇袭蜀军,先解放老战友手下的玉阳军也可以,所以他们一定不能被拖在这里太久,要想对付贪狼部落的精骑,就一定要速战速决,绝不能耽搁。
陆登云虽然说军中官职只是百户而已,但作为老将军钦定的接班人,他已经足够有资格参与虎贲军的决策了,不过碍于军职,他当下只是陪站在末尾,离着门口没几步的距离,按说如此,本不该是他来主动开这个口,但战情紧急,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再说这军中是规矩森严,不可逾越,但文官们喜欢弄的繁文缛节,军中却是弃之如敝履。
“将军,这些黑恶鬼,这次来的殊为奇怪,若说是四方联盟,为何另外两大部落没有协同出兵?区区两万骑兵就敢来挑衅俺们,岂非送死?末将认为,这其中必定有诈,不定其余两大部落的军队还未露头罢了,一旦冒险决战,恐怕中了敌人的奸计!末将请命,愿率探子营前往打探,两日之内,必为将军查探清楚!”
他一发话,众将士一起转过头看向了他,不少人都暗自点头,赞一声裴将军教人有方。
这话可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燕州正面临卫晋两国联军的猛烈攻击,而蜀国和罗刹族们竟然也一同出兵幽州,堵在他们幽州的家门口,这要不是几方提前约定好的,鬼才信,可其他三方都算是倾尽全力,几乎是把未来国运整个都给压了上去,但作为其中一环的罗刹族,怎么可能才出这么点兵力,这相比于其他三方而言,实在是太不正常。
哪怕说三大部落互相之间不是一个整体,难以协同作战,但作为幕后那位撺掇四方合力的主使者,难道会放心就让这区区两万人来拖住这边整整三十万人的腿?
这不是白日做梦嘛!
这得是多看不起他们虎贲军,才会拿两万人打三十万人?
反过来说,如果对面真的有埋伏,那才是正常的,再说行军作战,情报第一,粮草第二,打探清楚,谋定而后动,才能百战百胜,让人去探探路,倒也不无不可。
裴正阳老将军坐在最里面的主位之上,没有如往常来军中的时候喜欢穿戴着全身甲,反而是罕见地套着一身简单素雅的布衣,面容间也毫无之前在自己府上的精神矍铄,反倒是有些黯淡无光,忧虑深重,也不知是因为最近突然爆发的战事原因导致太过操劳担忧,熬夜推演分析,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其他一些不知名的原因。
老人心下暗叹了一声,但还是很快就下定了主意,强打着精神,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底下还在议论的声音顿时一停,众人齐齐转头看向了这位虎贲军真正的主心骨,坐在幽州镇军左将军的位置上几十年屹立不倒,人称“镇军虎”的裴老将军。
“无论如何,不管是不是敌人的陷阱,这一脚,我们都必须要踩进去。”裴老爷子强撑着轻喝道,“行军打仗,最忌犹犹豫豫,最后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更何况现在两边的战事都十分紧急,幽燕四军之中,就属我们虎贲军现在最清闲,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做一番动作出来,不然敌军岂非过得太安逸了些?”
“我意已决,这仗,非打不可!葛殇,程殃听令!我命你二人领原部八万兵,解决这帮黑崽子,记住,一定要速战速决!如若不能,便留在此牵制,总之决不能让他们腾出手去了其他地方!”
老人虽然鬓发皆白,已然是垂垂老矣,不复年轻之态,可一旦到了这种发号施令的时候,倒是又有了几分年轻时候颐气指使的风采。
“镇军虎”之号,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伸手从桌上的签筒里用两指捻住了一根红色签子,直接朝着面前掷出,马上便有两个中年汉子从两边的队伍里站了出来,躬身将其捡起之后,起身朝着主位上的老人抱拳喝道:“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
“马辉,陈未出列!你二人,速领八万兵,即刻开拨,前往蜀军驻地东南方向三十里外的东华山等候军令!”
说着,马上又是一杆签子丢出,当即就又有两人从两边站了出来,齐齐躬身领命,然后一起掀开门口厚重的帘子迅速地跑了出去。
军令如山,不可耽搁!
然而,就在老将军裴正阳正准备继续分派兵力,进行布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高喝。
“大将军到!”
屋内的众人听闻,反应过来后,齐齐吃了一惊,不少人连心脏跳动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如果说裴正阳是他们虎贲军的主心骨,那大将军就是整个幽州,上至边军,下至地方军,哪怕是民兵团,也都奉其为主,视其为整个幽州的军魂所在。
幽州许家虽然数代单传,人丁稀少,却被一致视为大凉第一世家,这个朝廷世袭一等柱国公,幽州兵马大元帅的封赏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众人转头看向了那边的门帘子,尤其是离门口最近的陆登云,心中更是紧张无比,上次大闹驿站,还打了大将军府上的人的事,他可还没忘呢,他更不确定对方忘没忘,等下若是被问罪,又该如何是好?
少不得要为了裴将军的声誉,主动请罪认罚了。
除此之外,他更是非常好奇,这位大名鼎鼎的幽州大将军,这个手握整个幽州军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性子如何,到底是仅仅靠着祖上余荫,还是真有本事?
就在众人各自思考的同时,突然有一只大手从外面伸了进来,一把掀开了帘子,将其托起,然后便见许锦棠背着两只手,踱着步子,神色沉静,慢悠悠地闯了进来。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步,从屋外到屋内,众人就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此地的主人,已经易主了。
许锦棠生得极高,而且因为常年习武,身子显得非常健硕,虽然不至于肌肉高高隆起,但那种流线型的身材,落在懂行的人眼中,反而是更加可怕,再加上他身上的威势极重,便是虎背熊腰的陆登云在他面前,给人的感觉也好像是矮了一个头。
他身上没有穿戴任何的铠甲,就只是一套简单的黑色劲装,做工用料,都不出众,但因为比较贴身,一身肌肉将其撑得满满当当,本身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威胁感。
他脸上轮廓分明,眼神深邃,如从神话中走出来的人,在他进来的那一个瞬间,里面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将士们就感觉是有一座山从头顶压了下来,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宛如是一头蛟龙强行挤进了他们这个小屋子,巨大的身躯将其塞得满满当当,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大将军么?
从未见过许锦棠的人,只作如是想。
裴正阳见状,赶紧从桌后站起身来,抱拳高声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礼不可废,哪怕他再如何反感许锦棠这个晚辈后生,可人家毕竟姓许,毕竟是幽州军唯一的领袖,哪怕仅仅是为了维护对方的尊严,他都必须要做这一拜。
众人亦是反应了过来,不敢怠慢分毫,先前那一丝轻视之心也随之收起,赶紧跟着一起抱拳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一个随行的侍从放下了为许锦棠掀起的帘子后,就好像一条狗似得恭敬地站在其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许锦棠侧目看向了屋内众人,从左往右,一一扫过,被其霸道而厚重的目光所注视到的人,无不赶紧低头,哪怕是一直站在帐篷的主位旁边,人称“笑面虎”的参军蓝云轩,也赶紧低头,不敢多看上哪怕第二眼。
唯独就属站在他旁边的陆登云,仍旧是瞪着虎目,哪怕是在施礼,仍然倔强地抬着头,浑身微微抖动,尤不自知,似乎正在努力地抵挡着这股子无形的压力。
这位虎贲军中出名的年轻将星,因为老家就在大河县的旁边,故而被人誉为“河东之虎”,声名不小,可在他许锦棠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的小猫罢了。
小猫炸毛了,对他这头真正的老虎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故而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笑道:“都起来吧。”
宛如帝王君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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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可怜英雄迟暮
虎贲军中军大帐里,身为幽州军兵马大元帅的许锦棠只是一步迈入,却感觉整个帐内陡然换了一片天似得,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头,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深怕被其所注意到。
眼看两边站着的下属们一个个表情讪讪,明明是站在自家的地盘上,却仿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如此紧张的气氛,确实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老将军裴正阳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表情不卑不亢地问道:“不知大将军今日突然驾临,到底是所为何事?”
许锦棠只是神色平静地站在门口,并未刻意地表现出太多的威压,可落在外人的眼中,他就好像是一座隐藏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的黑色大山,又好像是一座站在他面前,仰头都看不到顶的雄伟城池,如无底的深渊,如浩瀚的大海。
他淡淡地开口,一字一句,都好像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来,自是有急事。”
老人闻言,并没有立即开口回应对方,而是微微地侧过了头,把视线稍稍地移向了身侧。
陪伴在老人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完全视老人为自己父亲一般奉养的参军蓝云轩咬着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朝着对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然而老将军裴正阳却是双目一暗,露出了一抹悲沧之色,然后猛地转过了头,看向了对面的大将军许锦棠。
熟知老人脾性的蓝云轩,知道对方已经下定了主意,他几次忍不住微微挪动脚步,想要前去阻止对方,可最终还是记起了老人先前私下与他面谈时所说的话,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身子颤了两颤,终究还是没有再动。
裴正阳抬起了头,看向了底下神色各异,但都期待着他这个主心骨能出来主持大局的众人,他再度恢复了身为镇军左将军的从容,朝着众人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先行离开吧,我与大将军有要事相商!”
老人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轻易地便抹去了许锦棠带给他们的巨大压力,让众人都忍不住在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作为一支队伍主心骨所能够获取和使用的力量,只要这支队伍的魂还在,只要他裴正阳还没有慌,他们底下的人就绝不会慌,这就是军人!
众人之中,也就唯有站在许锦棠旁边的陆登云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其实他也说不上来那种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依靠着本能驱使下开口道:“将军!若事关军情,吾等皆为虎贲军中人,为何不能旁听?”
许锦棠背后站着的那个侍从听闻,眼睛猛地一瞪,正要开口替自家主子呵斥对方,却陡然被许锦棠用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左将军。”
他没有去看陆登云,因为对方根本就不配,他只是看向了站在对面的裴老将军。
他的声音不大,而且喊的时候,嘴角仍有一丝笑意,若是不知情的看见了,只怕还当他是在呼唤一个熟识的朋友,可在场的众人,哪怕都是行军多年,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悍将,在鬼门关都进进出出了好几趟的人了,却仍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袭上心头。
不少人脸色微变,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身上的汗毛都已经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炸起,这完全就是动物遇到了天敌时所触发的本能。
许锦棠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违逆军令,该当何罪?”
军中规矩,最是森严,下级反对上级的命令,本身就是一种重罪,哪怕最后证明是有理由的反对,若不是立下极大的功勋,最后也要受罚,这是为了保证全军上下一心,防止令出多门,最后搞得自乱阵脚,不攻自破,所谓军令如山,便是如此,打仗的时候,上级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全军这么多人,要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这仗还怎么打,在军队中,本身就是要弱化个人意志,强化整体意识。
况且这并非是简单地反对一些众人都知道不可行的命令,这种时候,自然是被人给抓到了把柄。
蓝云轩眼见情况不妙,赶紧站了出来,朝着许锦棠一躬身,一边行礼,一边苦笑道:“大将军,此人乃我虎贲军重要参谋,按照规矩,哪怕是紧急军情,也当有资格得知,更何况现在战情紧急,四处狼烟,他心忧家国安危,乱了心神,也当可以理解,还望大将军您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事后将功补过,不要责罚于他,我等现在出去回避便是。”
裴正阳哪儿能让陆登云因为这种原因受罚,而且他可是知道陆登云之前干的好事,如果对方是因此而蓄意报复,仗着这幽州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一旦降下惩罚,只怕陆登云事后不死也要脱成皮,当即也赶紧道:“大将军,战时不比其他,请您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就此揭过吧。”
不是“末将”,而是“老朽”。
许锦棠眯着眼睛看了老人一眼,停顿了片刻,一直等到屋内的气氛都要凝固起来的时候,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可以,看在您的面子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裴正阳顿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其他刚才跟着一起屏息凝神,仿佛在等待着上天谕令的众人,也都瞬间放松了不少,老人趁着机会,当即吩咐道:“大将军有紧急之事,不能耽搁,诸位还请速速回避吧。”
无论这个要求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但一个是幽州兵马大元帅,另外一个是镇军左将军,两位一个是幽州军的一把手,一个是他们虎贲军的统帅,他们一起发话了,底下这些人还能说个“不”字么,更何况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将军身上的气势实在是太足了,仿佛千军万马列于阵前,压得他们心里都发慌,这时候是巴不得赶紧离开。
赶紧抱拳行礼之后,不少人好像是逃难一样迅速地跑了出去,而且哪怕是离开,也都尽量靠着边缘走,不离那位大将军太近。
蓝云轩这时候也从主位边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了陆登云的身边,这位出名的“笑面虎”,这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走吧。”
陆登云看着眼前这个一直未曾偏过头看自己一眼,却给自己厚重如山岳一般压力的男人,再看着那些明显带着一丝畏惧的同僚,以及脸色异常难看的蓝参军,他默然无言,最后,他把视线挪向了那边,已经悄悄地让出了主位,面带着慈祥的笑容正看着他的裴老将军。
那慈祥的笑容下面,他似乎是读到了一些什么,又似乎那只是一种错觉。
蓝云轩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臂膀,陆登云感觉的到,蓝参军的手,在抖,而且抖的厉害,他没有多说,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跟着蓝云轩一起,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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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屋里的外人都走光了,包括许锦棠身后的那个侍从,当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裴正阳这才从对面慢慢地走了过来。
老人的步伐很稳健,一如他这一生,中正平和,走的向来是阳光大道。
他站定,看向了面前这个已经比他高了很多很多的男人。
像,真的很像,如果单从外貌上来说,他和老将军许尽忠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俩。
可不像的地方,又真的不像,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同,因为他的内里,跟老将军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这一点,跟老将军做了半生好友兼下属的老人,很确定。
老将军许尽忠一生戊守边疆,尽职尽责,这一生,是把“尽忠”二字放在了心头,为朝廷鞠躬尽瘁,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老将军的亲儿子完全不一样,他的内心,老人只看见了“野心勃勃”四个字!
“锦棠。。。。。。”
裴正阳只是有些不明白,那个小时候在他和老友罗惊云的怀里,笑得那么纯真,在五岁的时候,还曾经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长大了以后,定要为朝廷横扫诸国,光宗耀祖的孩子,今日怎么会变成了这么一个模样。
许锦棠平静地道:“叔父,我给您的信,您看了吧。”
裴正阳从回忆之中惊醒,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看了。”
许锦棠看着他,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凝实如黑曜石一般的神情。
“既然看了,为何还要动兵?”
裴正阳扬起头,老人的胡须随着嘴唇的开合而轻轻颤抖。
“国难当头,我虎贲军,不可不动!”
许锦棠背着的手突然松开了一只,垂落在了身边。
“叔父何出此言?哪儿有这么严重,这卫晋联军是否是燕州两军的对手还是两说,何况京城尚有狻猊卫,以及各地军队随时驰援,又何来‘国难’一说?”
裴正阳闻言,大怒道:“燕州已是生灵涂炭,敌人现在都跑到我大凉的国土上作威作福了,难道要我虎贲军这三十万人被两万黑面鬼给吓退,缩在这里固守而不做一事?这是哪儿来的道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光是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你父亲的重托!”
许锦棠松开了两只手,没有动怒,只是继续平静地劝说道:“可我父亲曾经也教过我一句话,这力,要慢慢地使,一下使全了,以后就没用了。”
裴正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是现在幽州军便急匆匆地跑去护驾或者驰援燕州,且不说一旦出了事要跟着一起挨罚,就算最后驱逐了卫晋联军,收复失地成功,朝廷也不会特别念他们的好,唯有情况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当朝廷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再横空出世,一举建功,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同样的事情,早一点做和晚一点做,最后收获的好处肯定是完全不同的,这时候,要沉得住气。
“让他们去抵挡卫晋联军吧,这灭两国之功,就该是我幽州军的!”
许锦棠高喊着,因为他知道裴正阳的弱点。
这位幽州裴氏出身的老人,无儿无女,把一生都耗在了军中,临到了这时候,最希望的,无非就是幽州军好,这样便是死了都甘心,就好像他上次用的那个理由,可以让老人连私下扣下朝廷辎重和谕令的事都轻轻放过了,更何况这次是这么大一份功劳。
只要他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老人就不可能反对他,因为他姓许,他们许家是幽州军真正的魂,不管是为了他父亲的声誉,还是为了幽州军,老人都不可能公然反对他,这是许锦棠十分笃定的一点。
家与国,永远是两难的问题,不是么?
“现在去驰援,必定就要跟对方主力决斗,到时候损伤惨重,何苦呢?我们现在保存实力,进可灭两国,退可守京师,无论怎样,到了后面,都是能让整个幽州军获利的大功一件,您何必要急于一时?”
“锦棠啊。”老人看着他,眼中的感情无比复杂,“你跟卫国那边的使者见过面了吧。”
许锦棠滔滔不绝的话语声猛然一停,他偏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眼中露出危险的目光,仿佛是一头恶龙突然发现了有趣的食物。
“你都知道了?”
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对方是不是在诈他,更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为什么,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甚至都没有狡辩一下。
因为他许锦棠根本就不需要如此。
“锦棠,你不可一错再错了!随我一起,驰援燕州,这件事,我不会。。。。。。”
话音未落,许锦棠一只手突然闪电般地伸出,直接抓住了老人的脖子,将其从原地提起。
他叹了口气,语气就好像猎人看着一只突然跳入了自己陷阱的兔子,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杀戮天然的兴奋。
“叔父,我本不欲杀你的,为什么你一定要跟自己作对呢?”
老人脖子被人给抓住,一口气喘不上来,两只手抓着许锦棠坚如磐石的手臂,脚下无力地踢着许锦棠的前胸,可每一下都好似踹在了铁板上,对于脱身毫无作用。
他嘴里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声音,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又似乎是在骂着什么。
眼见老人脸色渐渐因为充血而涨红,眼睛都已经快瞪了出来,许锦棠再度叹了口气。
“这是看在我父亲的份上。”
他伸出了一直放在腰间的另外一只手,覆盖住了老人的面庞,朝着后面轻轻一扭。
第五十六章 什么牛鬼蛇神
大凉京城,坐落于权贵云集的天波街上的太子府里。www.uu234.net
身为大凉朝廷两大威名赫赫的情报衙门之一的天罗之首,手握着替凉国监察天下的大权,号之为“大天罗”的侍女凝霜低眉垂眼,神色乖巧地陪在一边,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紫金色的钵盂,做工精致小巧,内外包浆圆润,好似被一层薄薄的琥珀所包裹,里面则是放满了金黄色的,已经晒干的鱼食。
已经是夏季了,这一直略有些寒意的天气也暖和了不少,向来畏寒的顾苍更是罕见地没有披着厚厚的狐裘,但待在外面,这衣服总归还是比其他人要厚了好几层的,看起来份外显眼。
他踩着内衬羊绒,价值不菲的鎏金腾云靴,就蹲在池塘边,已经被下人们提前细心扫去了露水的青葱草地上,看着面前不断跃出水面的金黄色锦鲤,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目光深邃,带着一股奇异的沧桑感,似乎已经洞穿了时光的秘密。
他只是无意识地伸手从旁边侍女捧着的钵盂里抓出一把鱼食,然后微微用力,朝着前方的水面丢出,鱼儿们习惯使然,便随之从水中竞相跃起,激烈地抢夺着鱼食,几百尾金黄色的锦鲤全部都挤到了一起,破开了水面,互相在空中碰撞拍打着,发出了清脆的“噼啪”声。
突然间,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走道传来,地网之首,号之为“大冥藏”的侍女晓露带着来人在边上站定,未免来客们不慎踩踏了这方独属于自家太子爷的草坪,她还故意让对方站得稍微远了一些,然后才柔声朝着那边轻轻喊道:“太子。”
顾苍从无意识的投食状态下回过神来,知道是客人来了,却连头也没回,只是向后挥了挥手,旁边捧着钵盂的侍女凝霜识趣,赶紧先带着手头的东西走到了一边,与另外一名侍女晓露一起,朝着来客中那几位随行的侍从们一伸手,温柔地道:“几位这边请。”
这几个随行的侍从们其实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座太子府了,自然是知道规矩的,因为种种传言,他们连大声喧哗都不敢,轻轻点了点头,便赶紧跟着两位侍女一起往外走了。
别的不说,哪怕不论这两位是太子爷的贴身侍女,单说这两位侍女身上那股子不该属于下人的从容和自信的气质,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当然,若是这两位大神真的抖露身份,只怕这几人要被吓得当场倒头便拜。
等到碍事的外人们全部都走了,前些日子才刚又被陛下赐下了一座西城别府的长公主姬耀灵这才迈步从那边走到了顾苍的身边。
她不似寻常女儿家专爱红妆裙摆,而是穿着一套极其贴合身材的男儿衣裳,浑身上下,显露出一股不输任何男儿的独到英气,一头秀发用淡青色的发冠竖着,样貌绝美,若非是胸前鼓胀,只怕会有人将之认作是一位翩翩公子,饶是如此,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京城女子暗自倾心于她了。
姬耀灵学着顾苍的样子,在其旁边小心地蹲下,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外面那些忙得焦头烂额的大臣们肯定不会相信,局势已经如此糜烂,您这位太子爷却还在这里悠哉地喂着鱼。”
顾苍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远处已经慢慢被抚平的水面,神色平静地道:“局势糜烂?我可不这么觉得。”
“还要如何糜烂呢?卫晋联军中间虽然有不少都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真正要说起来,实际战力不会超过燕州本地的两支驻军,可卫国的端木朔风,谢厚胤,呼延实,还有那晋国的陈靖,祝凤先,以及我先前便说过的,光明会出身的吴珩等人,都不是易于之辈,同样的兵力在他们手上,发挥的就是十倍,乃至百倍的作用,燕州暂时还没出现足以扭转局势的名将,越拖下去,局势只会对他们越加不利,兴许一个不小心,主力被人家逮到,便全军覆没了。”
姬耀灵分析的,其实句句在理,因为兵家圣人早就讲过,兵力的强弱,并不是表面上,单单从双方的数字对比看来的这么简单,卫晋联军,虽然号称有百万之众,但因为掺杂了太多的杂兵,所以实际战斗力未必是表面兵力十分弱势,但实际上全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的熊罴军和沥血军的对手。
圣人说,真正决定了一场战争胜负的,一共有五个因素,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卫晋联军作为主动侵略的一方,又深入地方腹地,战线拉得太长,劣势其实是很大的,可一旦加上这些不世出的将星,战胜燕州守军,便不是什么难事了,好的将领,攻城拔寨,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就地取材,补给丝毫不用担心,善用俘虏,队伍只会越滚越大,而燕州吃亏就吃亏在掌权的这些将领们自身的本事不如对方,一旦打起来,被人家抓住机会,很容易出大事。
这种天赋上的事,说来就是这么的简单和让人无奈,行伍几十年的老将,或许就只是这些年轻将星们名垂青史的踏脚石而已。
“想趁着这个机会送吴起他们顶上去立功?”
顾苍闻言,突然转过头,看着对方,脸上带着一股和善的笑容。
姬耀灵被他这样看着,突然感觉遍体生寒,因为她总有一种感觉,对方这眼神,仿佛是已经把她全身上下都给看了个通透,在他的面前,自己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一丝不挂,毫无**,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对方的面前。
“我。。。。。。”
姬耀灵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却突然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在这位太子爷的面前,往日自认能力出众,辩才也不在男儿之下的姬耀灵,却根本就开不了口去撒谎。
“你近日小动作不少哦,小姑。”
顾苍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撑着脸,那样子,就好像是一朵人畜无害的向日葵。
“以为我死了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新思路,女人到底能不能坐皇帝呢?”
顾苍突然伸出了搭着的那只手,抚摸着姬耀灵的脑袋,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有这个能力,或者说,要其他男儿都没这个能力的时候,就可以了。”
“啊!”
姬耀灵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尖叫了一声,仓皇后退间,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倒在了池塘边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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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姬耀灵那些从中庭带来的侍从们还未走远,一个个听到这一声尖叫之后,反应了一息,才终于分辨出了是自家主子的声音,当下心中慌急,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前面带路的晓露冷不丁地拍了拍手,一直躲在府中各处作为守备的地网杀手,瞬间从隐身处现出了身形。
十二个阴帅级别的顶尖刺客,手握各种奇形兵器,如神兵天降一般落在了这些人的身边,目光森冷地盯着眼前的目标,只待大冥藏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出手里这些淬了剧毒的武器。
前方的晓露转过身,笑容显得极为娇俏可爱,她背着一只手,只把另外一只手伸出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唇边,朝着众人轻声念道:“别动。”
几人心中,对这些威胁的愤恨和事发突然的惊惧皆有,更多的,还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茫,有心想开口询问吧,却根本又没这个胆子,因为那些一看就知道威力不俗的武器,就停在他们身体各处要害的地方,他们哪怕只是这样站着,都能感受到那种游离在生死之间的刺骨寒意。
好似在大冷天里,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雪地里,一眼望去,尽是茫茫白雪的那种无助。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一副比哭了还难看的笑容,喉头小心地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把这口该死的唾沫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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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池塘边上,姬耀灵陡然被人戳破了这些心思,简直是惊骇欲绝,这种事,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非这位可怕的太子爷,还会“他心通”这等神妙的法术?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姬耀灵这一辈子,从未有这一刻这么惊慌过,哪怕是在南下千万里的途中,那么多惊险的时候,都没有现在,待在这里,更让她感到害怕。
“失礼失礼。”
顾苍讪讪地收回了手,然后有些心虚地悄悄往后瞄了一眼,发现其他人其实早就走了,这才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不小心沾上了衣服后摆的泥土,然后从地上站起身来。
“走吧,亭子里谈,腿都蹲麻了。”
姬耀灵精神恍惚地跟着他一起,慢慢地走到了亭子里,一直到她坐下之后,都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这种内心深处一个见不得光的,还远未生根发芽的小念头突然被人逮住的感觉,怎么说呢,确实是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害怕,毕竟连这种小心思他都看破了,那更大的那些呢?
这才是让她感觉到恐惧的地方。
“小姑,不要再做无用功了,也别再去联系那几个兵部的人了,更别想着把你那几个手下送上去捞功了。”
姬耀灵终于是回过了神来,她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畏惧之色,完全是试探性地问道:“这都是你预料之中的事么?还是这根本就是你故意的。”
她问的,自然不单单是她私下里做这些小动作的事,这些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顾苍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这你就太高看我了,我怎么能控制别人去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呢?”
姬耀灵稳定住心神之后,便收敛起了刚才的惊慌失措,没有为对方刚才的无礼而纠缠,对于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而言,刚才被人摸下头,在真正重要的大事面前,就什么也算不得了。
她转而微微皱眉道:“那现在这样子,你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么?那朝堂之上,都吵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最近发来的一道消息,海州那边也出大事了,龙族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也来掺和一脚,说实话,我可不信这是那吴珩的手段,况且光明会也不允许门下弟子勾结外族参与人族内斗,若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要被群起而攻之。”
这件事其实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海州被攻击损失多少,毕竟龙族一旦上了岸,走不远,除非他们想死,最重要的是,海州的兵力,全被拖住了,朝廷眼下能够调派的兵力,又少了一份。
“急什么?”顾苍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混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摊开手笑道,“牛鬼蛇神都还没出来全,我急个什么?”
姬耀灵抿了抿嘴,她突然有些明白了,顾苍的意思是,这之后应该还会有大动作,只是不知道又是哪路不怕死的出来牵扯大凉的注意力。
她只是疑惑,因为就眼下的局势而言,似乎大凉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这不是她所想看到的结局,毕竟大凉若是亡了,那她就连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这也是她近日小动作极其频繁的原因之一,大敌当前,大凉朝廷现在却什么也不做,她不理解,更不认同。
这是她最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更是必须要一搏的事,但在这之前,不妨试探一下这位神鬼莫测的太子爷,从对方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幽州那个姓许的,就差没有直接站起来造反了,他如果倒戈,京城恐怕撑不过一周啊!”
顾苍五根手指在桌面上十分有节奏地敲击着:“许锦棠?他可不敢,他太聪明了,也太贪心了,他知道,他若是倒戈,哪怕只是为了泄愤,朝廷最后的反击,也一定会落在这个叛徒的身上,毕竟叛徒永远比敌人更让人憎恨,不是么?到时候领着一堆残兵败将的他,还怎么靠着手头的幽州军争夺南地天下?”
“他呀,现在就等着京城赶紧破了,我们顾氏皇族死差不多了,大凉的大统没了,他再带着勤王的名义,随便扶持起一个姓顾的,就可以顺利地收拾我大凉各地残军,届时掌握整个大凉,可比他这时候造反来的划算多了。”
姬耀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一开始就知道他要反?”
“那肯定呀。”顾苍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十三年前,我就用朝廷的手,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许家,果然把他这条恶蛟给敲出来了,他天生反骨,哪儿能不反?蛰伏这些年,只不过是在等机会而已,若是有朝一日真龙陨落,他必定揭竿而起,肆无忌惮地吞食我大凉的骨肉精血,不过我就敢笃定他不会跟着端木朔风这帮人一起,他可聪明着呢,就等着我们双方两败俱伤,再来收拾残局。”
姬耀灵眉头紧锁,她已经领教过了这位太子爷的能耐,她信任对方,可这一旦弄不好,就是亡国的大事,她可不愿这么冒险,她要的,是万无一失。
“那他若是被人说动,集合兵力与卫晋联军一起共取京城,又当如何?整个京城的守军,算上狻猊卫和凉州的地方军,也不过才十几万,两边的雍州军和江州军久别战事,对上这些如狼似虎的边军,估计撑不过一周,更何况他们若是打定了主意,急行军过来,围点打援,雍州军和江州军连进来京城协同防守的机会都没有,届时又当如何?”
顾苍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带着一股调侃的意味朝着对方道:“现在这样,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便已经把小姑您吓成了这个样子,将来又怎么去做那前无古人的第一女帝呢?”
未等姬耀灵反驳,他扬起头,看向了远处池塘上方的天空,嗯,罕见的大晴天,碧蓝如洗,真是有些美的让人想一直看下去啊。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看向对方,饱含深意地说道:“不破不立,大凉若是一成不变,凭什么去赢那最后的一战?你呀,看得还是太近了一些。”
姬耀灵有些不忿,她很不满对方好像将她看作了一个小孩子,想要开口反驳,却完全找不到理由。
一阵困意突然袭来,顾苍打着哈欠道:“过两天局势会更恶化的,到时候小姑您该吃吃,该喝喝,只要别来打扰我就行,最后这几天了,我要忙得事,太多了,您想说什么,都留到日后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顾苍自己也摇着头笑了起来,弄得姬耀灵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他站起身来,似乎已经不愿与她再多谈,只是轻轻地甩了甩袖子,表情怡然自得地转身朝着亭外走去。
姬耀灵坐在一旁,几次站起身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了,她睁着一双丹凤眼,神情复杂地目送那个潇洒似人间来客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第五十七章 独舟亦可横渡
黄沙县为顾玄新修的一座郡王府里,宅邸后面被圈出了一处单独的别院,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以外,无人可以自由出入,为了防止有不怀好意或者单纯只是走错了路的外人贸然闯入这里,顾玄还特意安排了三队士兵轮班巡游,确保这里时刻都有人执勤。
院子的围墙建的不甚高,白墙青瓦,绿植碎石,宛如身在江州小院,显然工人们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般造型精致的院子,竟然是最粗陋的一进规格,推开院门便是前院,往前走就是厢房,按说在这座为一国郡王所准备的府邸里,本不该存在有这样一座简陋的院子。
伸手推开了木门,进了院子,角落里种着在这种边陲苦地难得一见的绿植,万千灰黄里面一点绿,看得人赏心悦目,底下用黑色的碎石铺着,看起来宛如单独一景,按说在前院本该有一座蓄水的水缸才对,不过碍于这里的空气砂砾太重,就算盖了盖子,也很容易染上灰尘,故而没有布置。
再往前,就是院子的主屋了,推开雕着双凤环首图案,刷着红漆的大门,往里,首先便是一处布置得有些简单的客厅,除了一整套做工考究的桌椅外,也就放置着一套普通人家都有的釉面茶具,其他的装饰,少的可怜,就连最寻常的,用作镇压风水聚气的大花瓶都没有一座。
过了大厅往右,是一轮圆润如明月的门框,只是不是寻常的大门,而是挂着一溜溜细小珠子串成的帘子,再拨开珠帘,里面放置着一张对睡眠极有益的紫檀木做成的架子床,导致整个屋子里都是这种让人安心宁神的香气,这张床,估计也就是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床上挂着一面白色的绸面帐子,用来隔绝内外,隔着帐子,隐约可见一人躺在里面,那是曾经落在了阿史钠手上,饱受折磨,而后被顾玄救回的韩如英。
床边,一位看样子应该已经年过花甲,皮肤皱褶极为明显的老医师正努力地将一只毫无血色,青筋隐现的玉手从床里托出来,然后放置在丝绸面的垫子上,另外一只手将其小心翼翼地翻了过来,抓着切脉,脸上露出了一副聚精会神,十分认真的表情,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
此时此刻,顾玄就站在帘子外面,背着手,专心地做着守卫的工作。
半晌,老人才刚刚收拾好了走出来,听到声音的顾玄便从刚才的思索之中回过神来,一转头,满脸焦急之色,赶紧拱手询问道:“老先生,情况如何?”
老医师一见,吓了一大跳,他哪里敢受一位王爷的礼,赶紧便要躬身下拜,却被顾玄一手给扶住了。
老人没有坚持,更不敢耽搁,马上回答道:“哎,韩姑娘这身子上的伤,用了老朽的药之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需再静养些时日,确保没有后患即可。”
顾玄心思通透,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故意显示自己的功绩,避免因为治病不力,而被他一怒之下给杀了。
想不到一向以公道为先,曾为了一位素不相识的老太,当街反驳京兆尹府政令的自己,到了今天,竟然会给人这样残暴的感觉。
对此,顾玄没有解释,唯有苦笑道:“老先生的能耐,我自然是相信的,只须教老先生知道,无论如何,在下都无比感激老先生您肯出手医治,都说医者父母心,您悬壶济世,救人一命,在下必有报答,日后只要您老一句话,玄必会鼎力相助,以全今日恩情,说这些,只求您能够放宽心,哪怕最后结果不好,在下保证,也绝不会怪罪于您的。”
老人闻言,马上拍马屁道:“王爷仁义,小老儿铭记于心,日后必将世代传诵,让世人知道王爷您的高风亮节!”
哼,说的好听,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喜欢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夹着尾巴做人都要被敲二两钱,这要真信了那才是有鬼了,何况你这年纪轻轻便少了一只眼睛,就算原本不是个心肠毒辣的种,也当是个好战冲动的性子,若是这姑娘真的在自己手上出了事,只怕小老儿一家的性命都难保哟。
若非如此,老人家都这等年纪了,又岂会远赴此危险之地行医救人?
还不是因为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平日里这些大官们那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最近这兵荒马乱的,自己一家突然暴毙的消息若是传出,恐怕连滴像样的水都溅不出来。
“其实说到底,韩姑娘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沉声道,“她遭受的事情太过残酷,一般人完全无法承受,所以她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心扉已经关闭,故而现在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意识,这其实还得靠您,每日多陪陪她,有朝一日叩开她的心关,方能真正痊愈啊!”
顾玄闻言,心下无奈,他很理解韩如英现在需要他,甚至可以说他心中对韩如英,是往后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愧疚感。
自己明明欠他们爷孙俩一条性命,若非是少女执意救下自己,只怕自己尸体都已经烂在了燕南山,可再次见面,眼见昔日恩人都已经落到了那种地步,他却因为自己的利益而退了那一步,就这一步,让他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只可惜杀阿史钠和死忠他的手下人杀得太急,顾玄都忘了去审问对方,关于老人韩玮的下落,按照他的猜想,或许是爷孙俩如往日一样出山采药,偶遇了苍鹰部落的人,对方便将他们强虏了回去。
如此一想,老人韩玮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其实之前这边倒也有私下问过,不过苍鹰部落乃是实力不俗的大部落,每年从边境各国掳走的人奴极多,谁又会特意记得这一件事呢,所以问了半天眼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就此作罢了。
说到底,其实只是因为他信任着那位远在祁连城,现在应该已经算是敌人的那位姑娘,端木家的大小姐,端木南漓。
想到这,便又是一笔理不清的感情债,自己曾经从马匪手下救过她一命,而后对方又在祁连城救了自己一命,按说这种关系,就算无法再进一步,最起码,也应该是能交心的好朋友了,可现如今。。。。。。
唉,不想也罢,一想到这,顾玄便觉得头疼。
最后还是这位老医师识趣,眼看顾玄好像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他赶紧先拱手轻声喊道:“王爷,既然事了,那小老儿便退下了。”
顾玄顿时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赶紧也跟着拱手还礼道:“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能为王爷效劳,才是小老儿的荣幸啊。”
老人一边说着抬捧的客气话,一边迈着小碎步,倒退而去,一直到了门边,出了门,又为其合上了两扇雕凤大门,然后便匆匆地离开了。
顾玄看着眼见渐渐合拢的大门,眉头紧锁,没有立刻进去屋子里查看韩如英的具体情况,而是就在大厅里坐了下来,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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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县的南北两扇城门,碍于最近周边的战情紧急,为了自保,再加上各地的商人都已经不敢再往这边跑了,所以也就没了再整日开着的必要,故而黄沙县早早地就已经封闭了城门。
这些日子里,倒是偶有燕州过来的难民,拖家带口地跑来,城门口的士兵们见了,若是人少,又不见埋伏的可能,便将其放进来,先细细搜身查探,然后又要仔细地查询户籍文牒,直到完全确定没问题之后,才会将之放入城中,若是有一个环节不过关,要么就将其丢入城南新建的难民营里待着,要么就根本不许对方进入。
而另外一边,一座挂着伽罗汗国牌匾的雄城也已经基本竣工,只是内里的建筑还在修建罢了,这些远道而来的工匠们也因为战事的原因,现在是想跑都跑不了了,没有朝廷的下一步命令和保护,他们是宁可待在自己亲手修建起来的城池里先,毕竟这座城自己是亲眼看着,亲手修的,未曾偷工减料,牢固程度自己心里也能有数一些。
其实黄沙县单从地图上的位置而言,已经算是十分危险的地方了,毕竟它坐落于战火烧得正旺的燕州和已经冒出点点火焰的幽州之间,稍不留神,战火很容易就会烧到这边来。
但顾玄等人经过商讨,都一致认定,不管是哪一方的军队,都根本不可能跑来这里耗费时间,因为黄沙县这城破还是不城破,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说白了,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杀他们,根本就没有意义,得不偿失。
卫国现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大凉京城,为了能迅速地打败燕州驻军,进军凉州,他们是连一点多余的力量也不肯分散的,不过为了后方补给线的安全,呼延实还是布置了不少人在这边埋伏着,好在黄沙县似乎是打定了心思,不管这场仗打得多惨烈,他们都是不会出手的,这也就避免了落入呼延实的圈套,损兵折将的可能。
这期间,倒也有三大部落的人过来过,但是看着眼前两座好像双子星似的城池,骂了几句后,便直接骑马打道回府了。
在任何情况下,单纯的仇恨都是不能支撑起一场全面战争的。
就光为了复仇,便耗费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家底去跟人家打生打死,真有这种性子的部落,也不可能发展到三大部落这个规模。
要想做大,脱颖而出,自然就要学会隐忍和默默发展,单纯的劫掠,是根本就养活不了部落里这么多人的。
总之,就是因为这些奇奇怪怪的原因,黄沙县明明从地图上来看,就好像是大洋上的一叶孤舟,可任凭旁边电闪雷鸣,海浪起起伏伏,海兽掀起滔天巨浪拍打,可它就是能够屹立不倒,明明位置就在各方势力包围的正中间,可暂时看上去没有任何人愿意冒险咬上这颗臭石头一口。
哪怕是刺猬,虽然一身的刺扎嘴,但最起码吞下去还有二两肉,可要吞这旷野上的硬石头,那就真是费力不讨好了,弄不好可能牙都得硌掉。
黄沙县也就这样维持住了一种表面上的平静,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地方,显得是异常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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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从西南方向,突然有两骑骑着马,迅速而至。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从虎贲军驻地之中跑出来的参军蓝云轩和百户陆登云。
陆登云骑在马上,一边策马往前,一边忍不住朝着对方开口问道:“蓝先生,将军到底有何事?差俺一人前来也就罢了,为何就连您也来了?”
他是真的不懂,如果就只是要来送信,那让曾经来过两次的自己再跑一趟不就好了,蓝先生可是文职啊,何况他是素来不喜欢王爷的,现在又何必一定要亲自干这种费劲的粗活?
蓝云轩一路上都在不时回望,眼见一直无人追来,他才稍稍地松了口气,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安慰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他哪里能说出将军让他们二人前来这里的真正原因,若是就这么说了,以陆登云这性子,是必然会跑回去找那个男人拼命的。
将军已经出事了,他绝不能让虎贲军最后的希望就这么去送死!
可若是去京城报信的话,幽州到处都是许家的眼线,如果大将军真有反意,他们这两人从幽州境内跑,不出三天恐怕就会被抓住,所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来这里躲避。
黄沙县,坐镇这里的,毕竟是陛下的亲儿子,哪怕是被排挤过来的,不得势的皇子,可最起码也是皇亲国戚吧,只要许锦棠不是真的想反,难道还要对一位朝廷亲封的郡王下手?
更关键的是,都到了这种时候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你一个命比金子都贵的王爷,竟然还不准备往京城撤退,仍旧留在这里,若不是因为什么缘由回不去,那就必然是有所依仗的,这正好可以成为他们二人的保命符!
第五十八章 唯一的避难处
当黄沙县和伽罗汗国这两座毗邻的城池随着他们愈靠愈近,而渐渐地出现在这两人眼前的时候,陆登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m.www.uu234.net
“这。。。。。。”陆登云瞪大了瞳孔,张着嘴,不顾迎面吹来的风沙,结结巴巴地朝着旁边道,“蓝,蓝先生,我,我,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骑在旁边一匹马上的蓝云轩虽然在军中任职多年,但到底是文官出身,久缺训练,身子羸弱,平日里就算要到处跑,那也都是坐着马车,有下人驾驶,一切都不必自己操心,突然像这样星夜兼程地策马赶来,中间甚至连短暂的休息都尽量避免,一直到现在,其实以他的体力早就熬不住了,完全是靠着一股不屈的毅力硬撑罢了。
此刻他为了节省点体力,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双手环抱着战马的脖颈,死死地抓住,整个人随着战马的前冲而起起伏伏,他咬着牙,整张脸都因为太过疲累而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无比。
陆登云看在眼里,知道这样不知疲倦地赶路还是太过难为蓝先生了,也不知道左将军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要紧事,一定要让蓝先生也跟着跑一趟,而且看蓝先生这架势,显然是必须得由他来传达的事,那到底是什么事,连自己都得瞒住呢?
至于蓝云轩偶尔会往回望去,他只当是因为对方也知道这里已经临近沙海,随时都有可能遇到罗刹族的散兵游勇罢了,担心乃是人之常情,毕竟这边也只有两个人嘛。
不过眼看这就要到了,不过是再坚持一会儿的事情,这时候贸然停下,其实反倒不妥,故而陆登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叫停。
蓝云轩趴在马背上,哪怕很是难受,可还是为陆登云轻声解释道:“没有错,就是这里,只是你不知道,河东郡王早先已经招降了罗刹族六大部落,组成了伽罗汗国,黄沙县旁边那座城,就是朝廷为臣服的藩国所修建的城邦!”
陆登云闻言,忍不住惊叹道:“竟然这么快么。”
他是完全没想到,离自己为了替对方取回朝廷下发的物资而大闹驿站,这才过去没两个月,他甚至都觉得好像就是前几天的事,怎么才这么一会儿,这里就已经建起了这么大一座雄城了?
招降罗刹族六大部落?
伽罗汗国?
陆登云唯有在心中赞叹一声,这位小王爷,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
想想看,当初自己还曾反对过对方想要用珠宝瓷器等物招降罗刹族的办法,甚至哪怕后来为对方跑腿,心里其实也还是不看好的,可现在刚一转眼,就已经有六个部落臣服了,便是跑马圈地,只怕都没这么快的吧。
“快进去吧!”
蓝云轩看着前方城墙高耸,几乎不输郡城规格的城池越来越近,朝着陆登云喊了一声,便又复俯下了身子,由着战马带着自己继续前冲。
还未入了城,仍旧暴露在外面,那就意味着不安全,一旦要是被许锦棠的人给追上,指不定就再也入不得城了。
越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就越是不能松懈,不然就会很容易倒在这最后一步上,这都是蓝云轩从这十几年做参军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人生智慧。
只可惜两人都还未跑到城门口,城墙上的士兵们远远地看见有两骑掀起重重沙尘朝着这边跑来,便已经有人赶紧拿出了一个铁质的扩音器,朝着下方高喊道:“来者止步,报上名来!”
陆登云听闻,赶紧一扯手上的缰绳,胯下的战马瞬间高高地扬起前蹄,为了卸去冲劲,它几乎原地直立了起来,然后朝着下方重重踏下,一阵沙土扬起,战马就此站定,不再移动,这一手漂亮的骑术,便是城楼上的士兵们看了,也都要赞一声“厉害”。
要知道,今天在这上面驻守的,那可还有罗刹族出身的战士嘞。
陆登云一抱拳,鼓足了中气喊道:“吾乃虎贲军百户陆登云,前来拜会河东郡王!”
此人嗓门极大,如虎啸山林,便是不用扩音器,城楼上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不少人不免为其声势所摄,暗自警惕。
若是往日和平的时候,一位自称是虎贲军百户的人来了,只怕要吓得他们这些黄沙县的“杂牌军”抖三抖,或许无需细加搜查,便会将之放行,但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不小心些,只怕要酿成大祸。
城垛边上的士兵们可不管对方是何身份,规矩就是规矩,不可轻易违逆,当下他们只是仍旧举着扩音器朝着底下喊道:“请百户大人谅解,最近兵荒马乱的,贼寇们又狡猾,不得不小心些,这样,我们马上吊下篮子,请您将能够证明您身份的文牒放置其中,待得我等查验无误之后,自当立刻放您进来!”
“是这个理儿!”
陆登云马上回了一句,他也没多想,毕竟这是正常的,现在前方战事不利,黄沙县正处于各方势力的正中间,被四面八方的力量积压,如一叶扁舟漂浮海上,若是再不小心些,只怕早就出事了,何况自己是客人,怎么说,都要遵守主人的规矩,当下只把手往怀里一伸,他的脸色却突然僵住了。
又仔细地摸了摸,陆登云终于确定了,原来他出来的太急,什么文牒都没来得及带,那这可如何是好?
陆登云只能转头看向了旁边,无奈道:“蓝先生,俺。。。。。。”
他正想求助这位虎贲军的“智多星”,却见蓝云轩已经完全趴在马上,闭上了眼睛,陆登云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赶紧翻身下马,上前将其小心扶住,伸手探其鼻息。
城垛上的士兵们不知是何情况,齐齐探出头来往下望去,一个个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不过未免多生事端,也就懒得多问了。
陆登云仔细地将其检查了一番,发现对方只是因为这一趟太过劳累,没有休息好,所以昏厥过去,其实并无大碍,终于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边陲苦地,临近沙漠,那是酷热难耐,若是一直就这样待在城门外,饱受风沙吹拂,只怕也会出问题,当下赶紧朝着上方请求道:“走的匆忙,俺没有携带文牒,可俺先前来过两次,若是小哥您能请来靖龙将军,俺们一见便知!”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进城,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到了第二次就更绝了,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和让对方心生反感,顾玄所安排的,一直作陪的除了陆先生以外,就只有那位靖龙将军了,至于城里的其他人,那是一个也没见过,这时候一想起来,也是无奈。
然而他想的简单,可城楼上的士兵们却不乐意了。
靖龙那是谁啊?
城内这些武官们,那就属他的地位最高,与陆先生那是一文一武,共为王爷手下最得力,最信任的人,这种大人物,哪儿是你小子想见便能见的?
不过这汉子自称是虎贲军百户,又直言认识靖龙将军,倒还真是不好得罪,这小兵想了想,有了主意,马上为难地道:“靖龙将军他公务繁忙,我等不过是区区守城小卒,便是连见靖龙将军的资格也没有,如何为您通传呢?”
靖龙将军都见不到?那陆先生就更别想了。
陆登云这边忧心蓝云轩的身体,不想耽搁,思索了一下,道:“这样罢,俺把刀丢上来,你们再来把俺给绑了,带入城中,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小兵却仍旧摇头道:“百户大人您如此孔武有力,我等若是下来了,还有命回去么?”
陆登云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当下有些恼怒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要俺剁下双手双脚给你们么?”
那小兵不想得罪于他,只能继续用规矩压他:“我们是依上面的命令办事,您别对我们生气呀,我看这样,您不如还是先回去取回证明身份的文牒吧!”
陆登云喝道:“俺今日是有要事前来,寻你家王爷,军情紧急,这一来二去的,你耽搁得起么?”
他这么一说,城楼上的士兵们倒是有些犹豫了,说到底,他们是不想,而且也担不起责,要是贸然把一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给放进来,最后出了事,那肯定是他们担责,可要是真的因为不放对方进来而贻误了军情,那最后找不到替罪羊还是得他们担责,这两边不讨好,夹在中间,可是真的难受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城内负责城防工作和训练事宜的老人朱大春却是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最近那帮罗刹族的兵士们加了进来,全靠他主持着训练工作,为了迅速地教化这帮蛮子,他每天是忙得不可开交,连回家休息半天都是奢望,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连郡王府的第一次会议都没去参加。
不是资格不够,是实在没有时间。
老人年轻时候腿就因为受伤而瘸掉了,这上下如此陡峭的楼梯,其实每次都是一种煎熬,是拿自己的命在冒险,可为了能确保城防无碍,为了城中这些百姓们,为了不负王爷的重托,他还是每日坚持去往各处巡视。
这时候他刚巧到了这南面城墙上,一听到这一阵阵的呼喊声,赶紧便拐着腿小跑过来了。
“发生了何事?”
城楼上的这些士兵们,不管是纯粹的大凉子民,还是曾经背了人命官司的马匪,还是罗刹族出身的这帮人,全部都一起转身,恭敬地朝着老人抱拳施礼,动作整齐划一,足可见老人练兵的成效。
“教头!”
这些人,一个不少,全部都在老人的手下被其操练过,这些日子可没少吃苦,对老人,那是敬和畏皆有之,哪儿敢怠慢对方。
今日驻守于此的这帮人里的小队长识趣,赶紧上前,迅速地为老人解释了一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听得一怔,没立刻下达什么命令,而是先拖着那条瘸腿走到了城垛边上,扶着坚实的城墙往下一望,正巧与看上来的陆登云对上了眼。
“哎呀呀,此人,此人。。。。。。”
他朱大春虽未曾与陆登云这年轻人见过面,但对方衣服上这显眼的虎头标识他却是认识的,毕竟他便曾经是其中的一员,这辈子忘记什么,都不可能忘记这枚对军人而言,象征着无上荣耀的标识,当下赶紧朝着后面的人下令道:“快开城门!”
“啊?”
其他人都听得一愣,不少人还未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那个小队长看明白了,合着自家教头跟对方是认识的,当下为了讨好对方,赶紧一挥手,朝着其他人吩咐道:“开城门!”
众人顿时惊醒,一声声口号传递下去,城楼里的士兵们听到动静,赶紧*合力推动转盘,厚重的城门随着机关的力量,朝着两边缓缓打开,陆登云见状,没有犹豫,立即牵着两匹马,扶着已经昏厥过去的蓝云轩一起,朝着城里走去。
第五十九章 单骑亦走千里
待得陆登云二人终于入了城,仔仔细细地向老人朱大春讲清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禀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之后,便直接被人给引去了郡王府拜见。m.www.uu234.net
从下人这里得知了消息的顾玄没有多想,立刻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起身离开了韩如英的卧房,到了门口,又再认真地叮嘱了几个守候于此的侍女们一番,这才能够放下心前去迎接这远道而来的贵客。
尚还隔着老远,顾玄也不过是才刚刚跨过了前院的门槛,眼见那熟悉的身影,当即双手抱拳,朝着对方高喊道:“不知陆将军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啊!”
对面那帮护送和监视兼有之的兵士们一听,一个个差点被吓得瘫倒在地,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先前并非是说笑,他还真是咱家王爷的贵客啊!
幸好,幸好,幸好没有给人家得罪死喽。
陆登云这边把随身的武器和战马都交由了黄沙县这边的人打理,他一面扶着还未醒来的蓝云轩,听到顾玄的声音后,一面苦笑着道:“王爷,俺。。。。。。”
一句话都还未说完,只见顾玄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地赶来,眉头微蹙,关切地道:“这,这是出了什么事?”
下一刻,待他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后,顾玄又十分惊讶地道:“咦,这不是蓝先生么?约莫在半年前,在那马家村一事中,我曾与蓝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蓝先生风姿绰约,我印象极为深刻,今日怎地竟成了这般模样?登云,到底是出了何事?”
陆登云没有隐瞒分毫,神色间有些无奈地道:“王爷,这俺其实也不知,一切原委,就只有蓝先生知晓,昨日他匆匆将俺从军中叫出,与俺一起,从驻地彻夜奔驰至此,整整一天一夜未曾歇息,蓝先生这身子骨不比俺这样的大老粗,刚到城门口便晕了过去,然后就被俺给扶了过来,还望王爷莫怪。”
顾玄听完,心中微动,脑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表面上仍旧是摆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朝着下人们催促道:“快,还不快些扶蓝先生前去阴凉地先歇息歇息,还有,你,你们几个,快些去给本王将医师寻来,为蓝先生问诊,若有惰怠,本王必将拿尔等试问!”
几个下人们都被吓了一大跳,个个低着头,齐声领命,然后马上便有人过来搭手,也有人扯着裤腿,快步离开,想着赶紧前去寻找还在城内的老医师。
既然都已经来了这里,况且这也算是两人的第三次相见了,彼此已是熟识,再加上过往两次相处的过程,互相也极为愉快,陆登云暂且放下了心来,顺势便将还在昏迷之中的蓝云轩交给了对方,然后随着顾玄这个主人一起,一路到了郡王府的主厅里。
下人们上好了茶,便直接识趣地退了出去,两人按照主次落座之后,顾玄这才皱眉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连罗刹族那边也跟着动兵了,之前玉阳军被蜀军给拖住了,动不了,虎贲军前些日子,不是为了防备罗刹族而陈兵河东郡白桦县那边了么?这蓝先生是贵为虎贲军智囊,而登云你又是左将军的心头宝,这种战事紧急的时候,你们二人怎会来了我黄沙县?而且还只有你们二人。”
“王爷消息属实灵通。”久未饮水的陆登云先喝了口桌上的茶润了润嗓子,放下茶杯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又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唉,王爷这么问,俺也不知如何作答,盖因俺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
“不敢欺瞒王爷,昨日左将军本是召集了虎贲军各部将军一起商量如何对付那帮找死的黑面鬼,找机会去驰援燕州战事,说来惭愧,俺得左将军垂青,侥幸能列于帐内。”
“当时左将军已经开始在分派各部兵分各路,可不知怎地,本来该在府城待着的大将军竟然突然驾临了,然后一句话就将俺们全部都给轰了出去,独留左将军在账内,而后俺就去了帐外等候,可没过一会儿,蓝先生突然找上了俺,说是左将军有要事,要托俺俩带给王爷您,俺也没细想,便跟着蓝先生,从马房找了两匹好马,然后一路跑来了这里。”
顾玄越听,这眉头皱的就越深,因为他实在是不理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才区区两万罗刹族,土鸡瓦狗尔,竟然能引动整整三十万虎贲军。
而如此实力悬殊的对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打赢,更何况虎贲军还有老将坐镇,可保万无一失,又怎会突然引来幽州兵马大元帅许锦棠亲自赶去?
毕竟他可是幽州的军魂,就算是忧心战事,害怕前方失利,要挪挪屁股,那也该去玉阳军那边视察才对,毕竟那边可是三十万骑兵对决五十万蜀军,单从表面上来看,怎么都该是玉阳军这边的风险要大一些吧。
况且就算要动兵,如何指挥,也当与众将一起商议,又怎会偏偏不让人旁听,就连蓝云轩这样的谋士都赶了出去,除非说他们知道其中有奸细藏身。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解释了,但那也不至于连蓝云轩和陆登云这两人都驱逐了出去,最让顾玄不能理解的是,而后为何对方会找上自己这里。
自己这边是偏安一隅,自得其乐,哪儿值得他们这些人注意?
再说这左将军有事要交代,这又是何事?
自己和左将军,素未谋面,有什么事要说?
这一切,估计还真的就得等这蓝云轩醒来才能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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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境内。
刚刚才从玉阳军出来的曹焱,胯下骑着一匹浑身漆黑,如同浓墨绘就的战马,这马儿神异,因为它这四只蹄子上,又各长着一团赤红色的毛发,头上更是有一溜暗红色的鬃毛,一直从头顶处延伸到了脖颈处。
这其实是幽州马场特产的战马,号之为“踏云追风马”,冲刺的速度极快,然而耐力不佳,虽然说是次了那燕州的呼兰神驹一筹,却是当今皇帝陛下顾懿也喜爱的好马,年年秋狩,莫不是骑着此马追赶山野中的猎物。
而他曹焱胯下这头,则更是神异,所谓踏云追风,踏云,是说马蹄这一块,都是白色的,所以看着就好像是踩着云朵奔跑一般,至于这追风嘛,那自然便是形容它的速度了,然而曹焱身下的这匹,却是长着四只红色的蹄子,就如同是踩着烈火一般。
这是因为踏云追风马里,偶尔会诞生两个异种,一种是浑身长着赤红色的毛发,流汗如血,喷气成烟,曾作为顾苍所骑,以祥瑞之兽命名的“麒麟子”,而另外一种,就是曹焱现在所乘这匹,号之为“火神子”。
与麒麟子性格温顺,易于驯服不同,火神子是天性暴躁,独来独往,平日里,还必须得享用单独的水槽和食槽,不然宁可绝食或者直接逃走,更不喜欢与其他马睡在一起,不然必要将马棚搅个天翻地覆,性子十分不合群,而且非适合之人不能骑乘,不然是宁可玉石俱焚,将人摔到地上踩死,也不会让人骑上。
可若是看曹焱胯下这匹,是断然看不出这就是传说中性子暴躁如烈火一般的火神子。
他背上斜挎着一把被灰布给裹得严严实实的兵器,单看那长长的杆子,巨大的头部,也知必然是一把威力不凡的长兵器。
这武器极重,若非是这神异的火神子,其他马,可扛不动他与这兵器,在其脚边,还另备有长弓箭囊以及一把宝刀,准备得极为周全。
他的身上没有穿戴任何的铠甲,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接下来的这一段路,更加难走。
曹焱双手握着缰绳,骑着火神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行走在无人的山野之中。
先前右将军在帐内扇了他一巴掌,还说让他滚回老家,他当时便懂了,因为他曹焱哪儿来的家,他打小就是个孤儿,长这么大,连父母的样子都不知道,若真要说家,那也就是玉阳军,更准确地说,是右将军所在的地方,因为收养他的,就是右将军。
再加上右将军当时借着这一巴掌的机会,递到他手上的纸条,以及他出去的时候,在门口遇到的,那个明显就不是玉阳军里的人,他当即就明白了。
借着要收拾东西回老家的名义,他到了自己的帐内,趁着无人,打开了纸条,上面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有两句话而已。
一句是立刻赶往黄沙县。
第二句是莫走大路。
要他赶往黄沙县,他倒是很快就猜出了原因,因为整个南地的地图,都已经记在了他心里,现今那里的确是在现今局势下,相对而言,最为安全的地方。
那破地方,食之无味,不管是哪一方,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右将军这是要让自己去那里避难,躲在那里而已,毕竟除非是黄沙县毁了,不然自己必然平安无事,而黄沙县是肯定不会毁的,最起码,不会毁在京城被破之前,因为在那之前,没人会浪费时间去啃一块没肉的破石头。
至于原因是什么?
那当然就写在第二句了。
莫走大路。
大路那是什么路?是官道!
那幽州谁的官最大?自然是连幽州牧也要叩首的大将军!
大将军出了问题么?
这或许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何连右将军这等人物,都不能,或者说不敢对自己明说。
不过相通了这一切的曹焱却没打算灰溜溜地跑去避难,因为他叫曹焱!
这件事,他必须得查个清楚,若是大将军真的有了问题,他便要亲手将其灭绝,同时他也不准备赶紧给朝廷汇报,因为这是幽州军的内务,像他这样的孩子,就跟这座下的火神子一样,哪怕再是因为性格孤傲不合群,可幽州军就等于他们的母亲,这也是他们心中唯一柔软和有归属感的地方。
先去哪儿呢?
远在州城的大将军府吗?
不可,自己要想入城,就必须得出示身份证明,而以大将军府对幽州的掌控程度,这等于直接将自己的行踪报告给了对方,不可。
截击先前在门口遇到的那人问个明白?
也不可,这里离玉阳军的驻地太近,不说傻子都能想到是自己,最起码,也是给右将军惹麻烦。
那该如何?
只是短短片刻,他便已经想好了主意,有了目标,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轻夹双腿,马儿有灵,当即就撒开了蹄子往前奔驰,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
幽幽森林,树影重重,曹焱千里走单骑!
第六十章 吾乃河东郡王
这一趟数百里路,一直奔驰,几近一天一夜,中途未曾进过一滴水,未曾食过一块肉,再加上西北地挨着沙漠的地方,这天气又是酷热难耐,头顶太阳烤着,如坐蒸笼,属实是个份外磨人的苦差事,而后眼看总算是安全地到了目的地,蓝云轩心情激荡,脑子一热,便直接晕了过去,现在被下人们给接到了阴凉地,扶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汤匙压着舌头给喂了些好入喉的稀粥,再由那位医治过韩如英的老医师施以针灸,又睡了小半天,总算是清醒了过来。顶 点 X 23 U S
“蓝先生!”
屋子里,眼见躺在床上的蓝云轩终于是抽动了两下,而后随之悠悠转醒,一直心忧其身体,所以特意待在旁边看护的陆登云顿时面露大喜之色,赶忙走上前,伸手将其从床上扶起醒神。
蓝云轩的眼神之中,原本还有些刚刚睡醒的迷茫,可只是转眼间,他便彻底地清醒了过来,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紧张的神色,坐在床上左右四顾,待得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之地后,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放下了心来。
他忍不住叹了一句:“终于,还是到了。”
陆登云伸手从旁边桌子上的托盘里,掀开保温的盖子,端出了一碗混了肉丁与杂菜,熬到一起的粘稠浓粥,朝着对方递了过去。
“蓝先生,您刚才未醒的时候,王爷特意请来了医师为您针灸,这也是医师告诫俺的,让俺等您醒了,就让您吃下这碗粥,里面混了不少补身体的药材呢。”
蓝云轩闻言,突然就感觉到一股难忍的饥饿感从胃中不断传来,他也没多犹豫,赶紧伸手接过了碗,没有用汤匙,而是就这样端着,用嘴对着碗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
既然是陆登云亲自送来的,那就代表着肯定没有问题。
这天大地大,他蓝云轩现在能全盘信任的,其实也就唯有他一人了。
终于喝完了粥,又等对方靠着床柱缓了一会儿,陆登云这才接着问道:“蓝先生感觉如何?”
蓝云轩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以他的聪慧,只是略一思忖,便知道陆登云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那位王爷急着想马上见自己,弄清楚自己的来意罢了,只不过因为陆登云尚还不知道其中的关节,故而代为传话,这倒也正常,当下思考了片刻,装作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摆摆手道:“还是头晕,什么都不能想,一想就头痛,还是容我再休息下吧,登云。”
陆登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当是蓝云轩身子确实还有些不适,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歉道:“是俺冒犯了,您好生歇息,若有事,让下人传俺便是,那俺这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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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间便到了第二日,在黄沙县的南城门口,突然有上百精兵汇聚成一团,朝着这边奔袭而来。
这帮人身上的气势极足,整个箭头队形随着战马前冲,却丝毫不见改变,只是一见,便知是久经训练的真正精锐。
他们身上都披挂着黑色的贴身轻甲,背弓跨刀,纵马而来,从城楼上驻守的士兵们看见,到他们抵达城门口,也不过就是须臾而已,由此可见,他们所乘,也必定是最顶级的战马无疑。
“来者止步!”
眼见突然有如此气势汹汹的一队人冲来,城楼上的士兵们为免出事,出于谨慎,已经靠着城垛举起了长弓,箭头闪烁着寒光,全部都对准了底下的人。
一行人跑到了城门口处,因为入不得城,故而全部驻足停下,领头的那人覆着一层铁链钩织的面甲,唯独留了两只杀气四溢的眼睛在外面,从上往下看,也看不清他具体的真容,不过无需他开口,旁边马上便有一人,扬着马鞭,语气嚣张至极地朝着上方士兵们高声呵斥道:“放肆!尔等敢对大将军府举弓?不要命了么?还不给我速速放下,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赶巧今日在南城门轮守的队长,正是马铭泽,少年个头蹿得极快,因为训练刻苦,从未偷懒,此刻已经有了一份军人该有的气象,当下哪怕是面对对方百人,可他心知自己这时候绝不能给王爷丢脸,故而摆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只是也不便得罪了对方,便好言道:“请诸位见谅,近日这周边都不安生,咱们也是按主子的规矩办事,诸位若要入城,需得核查一番身份文牒才行。”
底下的人听了,个个都心有不忿,脸生怒意,他们这帮人,何曾受过这个气?
这些人那都是大将军府特意为许锦棠豢养的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平日里那是自视甚高,趾高气昂,就连威名赫赫的虎贲军和玉阳军都不放在眼里,等闲文官都要被他们抓来随意取乐,可谓是骄横无比。
可眼前这小小一座县城里的蝼蚁,竟然还敢说要让他们来提供证明身份的文牒才能入城,这他们岂能让对方如意?
刚才代为发言的那人一抖手中的鞭子,仰着头,勃然大怒。
“你这小儿,竟敢。。。。。。”
一番怒斥威胁的话语尚还未完全说出口,底下那覆着面甲的领头人一扬手,便制止了身后躁动不已的部下们,朝着旁边这人随意吩咐道:“不要横生事端,不然若是耽搁了大将军的事,有你好受的!赶紧把令牌丢上去吧!”
旁边这人被吓得在马上打了个冷战,当下苦着脸,不敢怠慢,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令牌,一扬手,朝着上方狠狠地丢了过去。
城楼上,马铭泽眼疾手快,一把从空中接住了对方特意加大了力气丢来的令牌,所幸抓的牢,这才没有丢脸。
令牌入手温热,显然是一直贴身藏着,马铭泽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却见这是一块黑色的令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只是感觉入手份外的沉。
令牌不过巴掌大小,正面画着一块虎符,正是那朝廷曾经赐予大将军府的信物,那是从太祖皇帝陛下手中得来的,作为赏赐,赐给许家老祖的那块,可以调动整个幽州所有兵马的虎符,也是大将军府在幽州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的来源和象征!
至于令牌的背面,则是分两列刻着八个字,一列是“一等国公”,另外一列是“世袭总帅”,在那正中间,则是雕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许”字。
可马铭泽这乡野出身的泥腿子,孤陋寡闻,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准确地说,是除了马家村以外,也就到过黄沙县,他哪儿见过真正的大将军府令牌,只是看这样子,做工如此细致,似乎也做不得假,当下只是觉得这件事他自己是处理不了了,赶紧从旁边招来一人,将令牌交允了他,然后低声吩咐道:“快去找王爷过来!”
后者知道事情严重了,抱拳听令后,赶紧便扶着剑,快步跑下去了。
底下的人骑在马上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迟迟不回话,那人顿时不满地大声喊道:“那小儿,这么久了,还未看完么?”
从城垛旁边探出了头的马铭泽听了,倒也不动怒,只是规规矩矩地抱拳道:“还望诸位见谅,小的是穷苦出身,未曾见过什么世面,这令牌,小的也验不出真假,不过我刚才已传信给我家王爷,只待王爷查验过后,便知真假!”
“大胆!你这是在戏耍我等么?”
底下这人还待再骂上两句,威逼对方快些开门,然而却被旁边的首领又是一伸手,再度给拦了下来。
“闭嘴!”
旁边这人脸色讪讪,只能无奈地退了回去,陪着一起,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见眼前的城门缓缓打开,顾玄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蟒袍,威武无双,骑着那神异的呼兰神驹,走在最前方,在他身后,还有整整三百骑手握长枪,作为拱卫,严阵以待。
不光如此,还有那手握鬼头刀,穿着重甲,一看就知是陷阵猛将的靖龙,以及手持一把寻常马战才会用到的,须得双手才能将其握起挥动的长杆巨斧的阿达贡,还有那手持大戟,纹着一条巨蜥图案,让人见之心惊的哥舒翰,最后才是握着一条铁鞭的伊华沙。
四人一字排开,这给人的威慑力,无疑是巨大的。
“令牌是真的。”
顾玄随意地将手中令牌掷出,眼见对面那蒙着一层面甲的首领伸手将其接住了,他这才侧过头,看向远处黄沙漫天的风景,漫不经心地询问道:“说吧,来做什么的?”
那首领见他如此作态,却不动怒,反而恭敬地在马上抱拳问道:“敢问您可是镇守此地的河东郡王?”
顾玄回过头,瞄了他一眼,一甩衣摆,懒洋洋地道:“如假包换。”
“那事情就好办了,想必王爷您,也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不会轻易坏了规矩。”这人先这般说了一句,然后才道,“不敢欺瞒王爷,我等今日贸然来访,盖因昨日虎贲军有两个叛徒,里通外敌,窃取了机密的情报,一路逃到了这里躲藏了起来。”
“哎,我想王爷您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俩小贼狡猾,定然是用假的身份文牒欺骗了守军,才入得城中,不敢劳烦王爷您亲自动手,只求王爷今日能卖我们大将军府一个面子,让我们将这两个小贼抓出,这样既让我等好回去交差,又省得这两小贼给王爷您招来麻烦,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不管是朝廷的规矩,还是这幽州地界如天君一般,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府,那都是一般人所不敢得罪的,只可惜,自小就跟大将军府的独苗过不去的顾玄,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出身,加封郡王,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这人先那什么规矩和大将军府压他,是屁用没有。
之后这一番话,又可谓是把自己这方的姿态摆得极低,这一来二去的,先硬后软,拿了身份压了人,又给了对方面子,若是一般人,只怕早已屈服,让对方进去搜查了,毕竟大将军府不好得罪,这么好说话的大将军府,更是不好得罪,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却不料早早得到顾玄授意的伊华沙,故意开口呵斥道:“放肆!你这是在诬陷我家王爷私藏叛徒么?”
对面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好嘛,跟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你却如此不识好歹,偏要来找茬,也别怪咱们无礼了!
刚才那一直代为传话的人,性子最为火爆,当下忍不住开口呵斥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我家将军与你家王爷正在说话,你这黑姑娘,也配跑出来大放厥词么?”
“哎!”那首领赶紧跟着一扬手,止住了对方,又再度朝着顾玄拱手道,“王爷,您意下如何?只要抓到了这两个窃取情报的可恶叛徒,我等立刻退去,不再打扰王爷您,若是王爷您不愿意,要说这最近兵荒马乱的,待在这,可不大安全呐。”
顾玄收回了遥望远方的视线,转过头,直起身来,一股霸道的王者之气,自然而然地从他身上散发而出,他虽是平视,可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似乎众人皆已经在他面前俯首。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对面那首领听得一愣,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顾玄嘴角一扬,接着道:“吾乃朝廷册封的河东郡王!陛下亲子!我母妃贵为四位皇贵妃之一!尔等不过是大将军府养的一群狗,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本王么?”
“你!”
对面的队伍顿时群情激愤,他们可未曾想到,自己这边好言好语地相劝,可对方竟然如此嚣张,俨然一副纨绔子的样子,竟然直接当着他们的面骂他们是狗。
然而这幅纨绔子的样子,却反而有用些,最起码,在这一连串的名头报出来后,对面的这帮人,全都不敢妄动了。
好嘛,还以为是个落魄王爷,没想到竟然是陛下的亲儿子,再听听,人家母亲还是四位皇贵妃之一,那是什么身份?
最起码,以他们的了解来说,大将军的亲妹妹入了宫,也才不过是四位皇贵妃之一罢了,还做不得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可想而知,对方到底是什么地位,只怕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未等对方开口道歉,顾玄便不屑道:“本王这里没什么虎贲军叛徒,就算有,也不劳你们大将军府费心,要想找本王要人,就让他许锦棠自己亲自过来递拜帖先!”
这一句话,顿时更加引爆了这帮人的怒火,不少人甚至已经忍不住骂出了声。
“你敢侮辱大将军!”
“混账!”
“大胆!”
对他们来说,大将军就是他们的天,是支撑他们整支军队的信仰与灵魂,没了大将军,他们就什么也不是,哪怕仅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这时候都要维护大将军。
然而,顾玄只是面色淡然地挥挥手,四周早已埋伏良久的罗刹族骑兵们鱼贯而出,整整两千骑,将这边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罗刹族生性好战,冲动易怒,就算知道了对方什么身份,也没见有一个怕的。
这边大将军府的亲兵们一阵骚动,不少人被这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压力极大,已经忍不住想要先下手为强了,然而最后还是被前方的首领给强行镇压了下来,他看着顾玄,冷声问道:“王爷,您这是何意?”
顾玄一扬马鞭,一手扯着缰绳,身子往后靠着,指着对面喝道:“刚才谁骂的,自己站出来掌嘴!”
那戴着面甲的首领眼中怒火翻腾,他终于知道了,对方这是根本就没有想要跟他们好好地谈,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方故意挑衅罢了,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拔出长剑,大吼一声:“冲。。。。。。”
然而,一个“锋”字都还未说出口,只是眼前一花,一条长鞭就已经好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伊华沙面色冷冽,手一扯,便将这人直接扯下马来。
一杆杆长枪,一把把长弓,随着黄沙县骑兵的渐渐逼近,全部对准了这被重重围困的一百亲兵,对方这一百骑兵,连调转马头的空间都没有,这时候只能无奈四顾,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玄看着对面这帮平日里骄横无比,现在却面露屈辱之色的年轻人,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
贸然被偷袭,摔倒在了地上的首领刚想挣扎着站起,便被赶来的阿达贡给一斧头剁成了两半。
直到这一刻,这帮人,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他们今天面对的,到底是何等的人物。
顾玄审视着这帮人,那眼光,就好像在看今天到底要吃那道菜一样。
“你,过来。”
他指向对面一人,那人吓了一大跳,被同僚们疑惑地看着,更是十分紧张,不过还未等他继续犹豫,靖龙直接策马上去,直接将这人从马上提起来,然后摔到了顾玄的面前,整个过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一下的。
“本王托你给许大将军带个话。”
底下的年轻人躺在地上,眼露屈辱和仇恨之色,然而顾玄却是看也不看,毫不在意。
“一伙匪贼,仿照大将军府令,前来威胁侮辱一位朝廷王爷,对本王叱骂都还不够,竟然还想对本王动手,入城劫掠,不过本王认为,大将军肯定是不知情的,未免这帮贼匪继续顶着大将军府的名号行那龌蹉之事,抹黑大将军的名声,故而本王替大将军清理了这帮渣滓,顺手将这货贼匪绑架的真正大将军府亲卫救下了。”
顾玄低下头,朝着面前被哥舒翰用大戟指着脑袋,趴在地上的年轻人和善地笑道:“也就是你。”
底下那人颤巍巍地抬起头,与之对视,不知怎地,竟然流出泪来。
“好孩子,你很幸运,因为你活下来了。”顾玄说完,不再搭理对方,而是转过头,朝着左右吩咐道,“小心点杀,那甲跟马,都是好物,损了一件,本王便拿你们是问!”
伊华沙等人赶紧抱拳道:“是!王爷!”
顾玄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城内而去,背后一道道惨叫声不断响起,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就此逝去,他却心若钢铁,不再回头了。
他低下头,看着双手,喃喃念道:“原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虚言呐,只是不知这一路上,还有多少无辜之人,会因为我,而赔上性命。”
第六十一章 一片乌云压城
大凉京城,官至正二品,乃是名副其实的朝廷中流砥柱,位高权重的红顶大员,朝中声势还要隐隐压过江州党人的幽州党主要领袖之一,许仕杰家在东城置办的宅邸中。
虽说这整个朝野上下,不管是已经在官场上摸打滚打了多年的老臣,还是刚刚崭露头角,前途一片光明的官场新秀,无人不知这位乃是远在幽州的柱国公许家费劲了心思推上来的“传声筒”,可哪怕只是为了表面上的避嫌,许仕杰家的宅邸还是与许家在京城早早置办的豪宅隔的老远,平日里,也甚少见过双方往来。
当然,这私底下的会面有多少,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尤其是现在的大凉,可谓是一下子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风雨飘摇的时候,从当年太祖皇帝以区区数人之力立基,而后散尽钱财募集起军队,在南地这片乱局之中四处冲杀,越滚越大,直到挣下了这偌大的基业立国,再到现在已经是大凉的第三代帝王了,大凉百年历史之中,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燕州,海州,幽州,三座从版图上来说,已经占了大凉三分之二疆域的大州接连出事,京城众官,无论文武,无论是哪一个衙门,无论是已经入得天子堂的黄紫公卿,还是仍旧在最底层讨生活的小吏,每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金銮殿上的大型朝会,御书房私下开的小会,各部官员们自己之间的私会,一时间是群魔乱舞,朝廷这边慌慌张张的,搞得那京城里的百姓们见了,也是人心惶惶,有说前方已经兵败,那悍勇无比的卫晋联军不日就要打到京城的,有说朝廷其实已经答应割地赔款来换取和平的,总之这市井街头,好像谁都突然有了个在朝中做官的亲戚,能够得到第一手的情报。
不少家中还有些余钱的,以及本就是各地跑来的商客,早早地就已经置办好了东西,把不少东西贱卖掉了,赶紧带着妻儿家小离开了京城,匆匆去往了雍州,江州等地避难。
就是在这种朝野内外都人心不稳的背景之下,今日,许仕杰的家中来了一位预料之中的贵客。
早在半年多以前,便已经获封了齐王之位的三皇子顾黎,为免他人诟病,很是认真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换了辆貌不起眼的,平日里甚少使用的马车赶来,特意从平日里送菜的后门进入,再由许仕杰亲自接待,带往了会客厅。
也幸亏是在这种时候,街上的其他人顾自己都来不及,谁还浪费时间去看别的。
挥挥手屏退了府中的下人之后,顾黎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道:“舅父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边竟然都不提前给本王通通气?”
许仕杰乃是老将军许尽忠领进的门,而后得获此殊荣,改姓了许,与那还在幽州的大将军许锦棠也算是半个兄弟,再加上其在朝中这些年,不光是官位越做越高,而且其身为幽州党的中坚人物,本就是他顾黎最大的助力之一,故而他这一声“舅父”,叫得着实不亏。
许仕杰闻言,只得放下了手头的茶杯,迟疑了一下,这才皱眉看向了满脸焦急之色的顾黎。
这件事其实他许仕杰自己都很纠结,先前许锦棠那边突然发来密函,让他务必拦下这针对罗刹族的招安之事,打从那时候起,他们这久未见面的两方之间,就已经有了分歧和隔阂。
他当然理解许锦棠那边的想法,毕竟这罗刹族若是不养肥点,又哪里能体现出这幽州边军,也就是他们柱国公一脉的重要性呢?
所谓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若是按照许老将军曾经的说法,那就是这力,别一下子都使全了,要想在主子面前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得慢慢地,把这力气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外使,如此,才能保住许家的权势不灭。
只可惜他许仕杰在朝堂上,终究是斗不过那位可恶又可怕的太子爷,说到底,还是要怪那位太子爷在陛下的心中太过重要了,太子爷那是轻易不说话,可他若是一旦把话说了出来,那所有的事情,就全得按照他的意志去办,就连皇帝陛下都未曾反驳过太子爷一次,更何况他区区一个二品武官?
故而这一次的失利,其实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当然,他私底下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说到底,许家是许家,三皇子是三皇子,他许仕杰是许仕杰,三者是不同的,不能混为一谈。
他已经离开幽州,来京城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明里暗里地给许家办的事也不少,恩情不说偿还完了,那也还了个七七八八,再说了,要说欠债,他欠的也是老将军许尽忠的帐,现在老将军都已经作古了,他总不能还在许家这棵树上吊死吧?
他这姓,当年能改成许,而后自然也能改回去,若是单单就因为一个未必能登上皇位的老三,就把那如日中天的太子爷给得罪死了,那日后太子若是继承大统,他难保不会被作为三皇子党羽给清理掉,就算太子爷宽宏大量,懒得与他计较,太子爷手下那帮人为了讨对方欢心,不得把自己全家架火上烤才怪了。
他许锦棠也成了家,立了业,前些日子才刚娶了第九房小妾,大好的日子过着,滋润的很,他已经很满足了,起码比起当年作为斥候在蜀地趴在水潭里喝脏水,吃生蛇,嚼蚱蜢的时候,要好上太多太多了,现在又何苦再来参与这种党争,以及更为凶险的夺嫡?
他在京城,许家在幽州,他若打定了主意要骑墙,做个都不得罪的好好先生,只怕也没人会动他吧,最不济,从风口浪尖上退下来后,在兵部做个闲职混日子可行?
只不过,他就是死都未曾想到,这事情竟然会变化得如此之快,那卫晋两国,就宛若是两条疯狗,还未见着肉呢,就直接恶狠狠地咬了上来,这就算了,竟然到现在还死咬着不放,若是单单如此,还轮不到他一个在京城混日子的武官来操心,可这本该是幽州出兵驰援的时候,幽州那边竟然说边军被那蜀国和罗刹族给联手拖住了,动弹不得。
大将军府那边还特意差人给他送来了口信,让他务必拖住朝廷,尽全力延缓朝廷让幽州出兵的时间。
想他许仕杰,虽然是武人出身,没读过几年正经书,可这么多年的朝堂历练,他就算是嗅不到这其中不寻常的意味,可他手下的门客,也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可怕,完全是在逼他站队了,故而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不管怎么说,那许家的独苗还在京城里呢,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至于今日这齐王突然来访,就是以他的脑子都懂,许家那边若是出兵,解了燕州之围,击退卫晋联军,立了大功,那作为许锦棠亲妹妹的亲儿子,外戚立了大功,他这三皇子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此方能压下那太子爷一头。
毕竟这军功那是最直接,也是最容易被人想明白的,边军一战砍了敌人多少颗头,那可要比朝廷一条政令又给百姓们增加了多少收入,来的更为直接些,到时候若是许家率领的幽州军真得了这护国之功,只怕那太子之位,说不得就真要动一动了。
更何况他之前还听到了些风声,说是那太子爷最近在各地实施新政改革,倒行逆施,已经触动了不少世家豪阀的根本利益,只待一个时机到来,只怕还要再出大乱子。
不过这对他而言倒是不重要,反正这皇位轮谁也轮不到他许仕杰,只是今日这齐王来催,大将军府那边却又让他拖着,该怎么选,怎么劝服对方,才真正是个大问题。
许仕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齐王殿下,军情紧急啊,这下官自己也是临上朝前才刚刚知晓的,何以又来得及跟齐王殿下您通气呢?”
顾黎未听出其中的别样味道,只是因为着急,所以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眼下可是大好的机会啊!舅父!燕州战事已经岌岌可危,朝廷都没了办法,眼看这下一步,战火就要烧到凉州来,烧到京城来了,到了这种时候那边还不动,到底是何意思啊!”
许仕杰无奈道:“蜀国那边也陈兵五十万堵在幽州边关,咱们就是想动,那也动不了啊,若是贸然行动,只怕到时候燕州还未解围,反倒是咱们幽州失陷了,那才真是掉脑袋的大罪啊!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许家的兴衰,与这屋内的两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这话,顾黎倒是听得进去、
顾懿转过头来,叹了口气,捂着额头道:“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幽州,不是有六十万边军么,这都还没算上地方的民兵,对方不过区区五十万人,如何又不能分兵先前往燕州解围啊!”
“齐王殿下,您这心情,下官是理解的。”许仕杰想好了托词,慢悠悠地道,“可下官今天斗胆问齐王殿下一个问题,不知这锦上添花,和那雪中送炭,到底哪个更能让人记得住呢?”
顾黎眉头微蹙,他也是十分聪慧之人,若不是如此,哪里能成为顾苍之外的第二大山头,当下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说,一切都还尽在掌握之中?那边等的就是燕州战事进一步恶化?”
许仕杰轻轻点头,做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然后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正是此理,齐王殿下若真的是对那个位置有念想,这种时候就得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才能笑到最后啊,此事,下官觉得齐王殿下不妨先与淑妃娘娘那边通通气。”
顾黎闻言,眼神略微炙热了些,思考了一阵,然后突然想了起来,赶紧朝着许仕杰揖礼道:“多谢舅父指点迷津啊,黎儿这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呐,如此,那我便回去等候,一有消息,还请舅父让怀英立即告知于我,若真有那一日,舅父您当记大功呐,到时候莫说那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算是尚书省。。。。。。”
许仕杰也听得心头火热,赶紧也揖礼回谢道:“多谢齐王殿下厚爱,下官斗胆说一句,这你我双方,本就该多多来往,毕竟,淑妃娘娘也姓许呀。”
顾黎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许家一定会鼎力相助,当下暗自兴奋不已,赶紧又揖礼道:“那舅父,我就先告辞了。”
许仕杰马上一伸手,笑道:“那下官送齐王殿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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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地界,山清水秀,地势瑰丽多变,奇幻绝伦,比之那江州满溢的文人风气,更多了几分别样的野趣,而且因为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极多,故而历来也是南地的文人墨客们,最喜留下笔墨作品之处。
雍州历来富庶,而且因为前朝国运绵延几百年,百姓安居乐业,免受了外界的战火荼毒,所以雍州的人口一直极多,只可惜最后还是被太祖顾齐光以横扫之势率军拿下,现如今成了大凉的一部分。
然而,那前朝遗老,却未因为家国破碎而被凉军给灭个干净。
这其实倒也正常,首先大凉乃是靠着蛮力,外来占领的一方,短时间内对这雍州的掌控力,自然还是不如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的前朝皇族,这帮人是一心要躲藏保命,再加上太祖当年心慈,未曾派人赶尽杀绝,故而侥幸留得了一条性命。
这帮遗族隐姓埋名,靠着当初从皇宫之中带走的金银,默默发展,这些年倒也成了一些大家族,因为花了大力气,弄出了一份清白的家世,再加上这些年把姿态摆得极低,未曾给朝廷捣过乱,反而是主动与朝廷互相纠缠,融合,不少家族子弟都在朝廷为官,所以未被清算。
雍州司家,就是这几十年才迅速崛起,在整个雍州都有名的豪阀。
司家私宅底下的暗室里,灯火昏暗,从最前方单独的主位,到最末尾的客位,坐了三十余人,就看那露在外面的双手,表皮布满了老人斑,宛如林中老树一样,毫无血色,便知皆是老人,不少人都拄着拐,坐下来便咳个不停,看起来都是行将就木了,可这些人,却都是雍州三十余世家豪阀的真正家主,在族内说一不二的族长。
司家老祖,也就是前朝遗族留下的后人,此刻当仁不让地端坐主位,整张脸隐没在四周的黑暗之中,其余诸人,也皆是如此。
“各位,天赐良机啊!天赐良机啊!”老人用手中的龙头拐敲击着地砖,口中高声喊道,“幽州燕州海州,三州皆深陷泥潭,此乃我等复国之不二时机啊!”
然而,他只是刚刚说完,底下其中一人便开口道:“可我等手上,兵力不足,又谈何复国啊?”
这帮前朝遗族们,虽然壮着胆子在雍州继续开枝散叶,但到底最后都做了商人,就算是瞒着朝廷偷偷地豢养了私兵,但面对九军之一的雍州军,哪怕战斗力在九军之中排倒数,而且人数稀少,远比不得边军,可对上他们,还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当年前朝为何被灭,不就是因为打不过人家么?
拳头才是硬道理,这句话他们的先辈早在百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有人道:“其实我等只需联合各地豪绅富商即可,那太子爷,颠三倒四,霍乱纲常,新出的一些政令,简直就是在我等身上刮肉啊!”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不是这样,估计今天来的人,起码要少上一半,在座的,不少都是因为反对朝廷新政令才又勾起了复国的想法。
“可不是,他还要修运河,劳民伤财,早已弄得各地民怨四起,莫说是我雍州了,便是江州海州,都有人反对于他,只是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罢了,现在这时候,只要我等振臂一呼,必然山呼海应,如何反不得?”
“说得对,哪朝哪代,不是靠世家豪阀撑起来的?现在那小子竟然敢动我们?哼!毛没长齐,胆子倒挺大,这是倒行逆施,天灭凉国!”
“可那兵器不长眼,你难道要我们这帮老骨头去冲击兵营么?”
“对啊,这帮兵士,那最是忠诚,若要他们倒戈,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啊!”
底下的人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地谈论了起来,他们虽然有的想复国,有的是纯粹反对大凉朝廷,但一提到雍州军,便都默然不语了。
反可以,但送命的事,他们可不干,毕竟他们手下,都已经有了偌大的家业了,子孙满堂,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造反呢?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老人突然咳嗽了两声,两边的人听了,齐齐望向了主位,讨论的声音,也就渐渐地消失了。
“大家今日肯聚集于此,皆是有心重现我朝当初的盛景,我朝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保佑,这么一点小事,又何以成为阻碍?各位不必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今日之后,诸位只需联络各方,只待半个月后,立起大旗,此事必然成功!到时候各位的子孙,就是开国功勋,当享永世富贵!”
不少人闻言,都是紧锁眉头,这老儿,话也不说清楚点,就只许下承诺,便想让自己等人跑去冒险,那若是最后不成,岂不是要被朝廷抄家灭族?
毕竟什么罪都可赦,唯有造反那可是要灭九族啊!
在座的加起来,只怕比那南海传说里的玄武兽都要年长了,那都是人精了,怎么可能被这一个永世富贵,开国功勋就给弄得心智大乱,被人家拿去当枪使?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他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说清楚,谁会这么傻地跑去四处奔走?
老人眼看底下的众人都是沉默,无一人表态,当下暗骂了一声,无奈,只能提前把本该隐瞒的计划给托出一部分,安了诸位老友的心。
片刻之后,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笠之下的老人们,分别从各处暗道秘密离开,数十个世家一起,能够动用的能量,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江州与海州之地,毕竟相比燕州幽州这两个饱受战火荼毒的地方,就属雍州,江州,海州之地受的苦最少,在某些人的故意推动之下,被**煽动的人不可少。
如此,一场针对大凉,针对顾苍的大网,已经默默地铺就而成,暗流汹涌,已是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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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到这里的人,肯定是能真正理解我创作用心的。
厚着脸皮说一句,能想到写主角内心变化的网文作者都没几个,何况是我这样写出来的,只是确实铺垫太长,难以被大众欣赏,最近很迷茫,如果成绩还是这么一般的话,或许南地篇完真的得开新书了,之后的西大陆篇,中庭篇,可能很难补上了。
只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如此喜欢的话,帮我推荐给朋友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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