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清平令
位于黄沙县百姓所居住的西城区,偏街的一条小巷子里的冯氏铁匠铺,从中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似乎一年四季都未曾断过。顶 点 X 23 U S
当日在得到了顾玄回归的消息之后,冯鐵昇没有一起过去凑热闹,而是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县衙府,回到了自家的铁匠铺子里,本是想着自己既然已经暴露了实力,那之后的麻烦自然不会少,但又心念着自己已经答应了要为城中的士兵们打造兵器铠甲一事,权衡再三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暂且留了下来,只是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再出手了。
既然对方身有如此能耐,却从未主动对外人暴露过,就说明对方并不是一个喜欢招摇的人,也定然是因为一些不可说的理由,从而不想投身朝廷,换取一世的功名利禄,所以出于尊重对方的想法,顾玄这次没有通知太多人,就只带了与冯铁匠有一定关系的陆议一人随行,两人离开了县衙府之后,一起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铁匠铺的门口,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
“咚咚咚!”
门敲三下,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既不可太轻,更不可过重。
屋内宽敞的院子里,大火熊熊燃烧的炉子边上,父子三人今天都在。
冯大和冯二两个年轻后生在听到门口的动静之后,手上的家伙把式仍然没停,一个一边看着炉子里的火候,一边使劲地抽着风箱,另外一个狠狠地砸落手中的铁锤,直撞得夹着的胚子火星四溅,深深地凹了下去,看他俩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子,连带着屋内的温度都在随之不断地升高。
这打铁一事,最忌中途歇息,在胚子还未成形之前,火不能停,锤不能断,千锤百炼,直打得完美无瑕之后,才可停下,要是中途忍不住突然终止了,那之前做的,就会全部成了无用功,不光是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这块材料也就算是毁了。
两人自小便被父亲所教导过,打铁不能心浮气躁,要沉下心来做事,东西没做好之前,手上就不能停,哪怕就是累死在炉边,都不能松手休息片刻,所以每当外人来敲门拜访的时候,他们父子三人大多都不会理会,除开本身性格比较孤僻,不善言辞之外,也有这个原因。
却没曾想,这一次,一直以如此严格的规矩来要求两人的父亲,却是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神情一变,突然就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转而还朝着他们两人开口道:“都进屋去。”
两个年轻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彼此又对视了一眼,再看了一下旁边父亲脸上那严肃的表情,知道是大事,很是乖巧地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锤子和模具,两兄弟分别抓过了一条脏兮兮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然后就直接迈步往屋内走去,大冷天的,也不披件衣裳,似乎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等到两个孩子都进屋了,连门也关上了之后,冯鐵昇这才上去,蹲坐在院子中央的一条硬木板凳上,声音不咸不淡地道:“进来吧。”
门外的顾玄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赶紧伸手推开门,然后带着陆议一起快步走到了院子里。
这一次,就没第一次见面那般的生份了,顾玄甚至主动上去见礼道:“冯先生!”
冯鐵昇静静地蹲坐在凳子上,眼看两人走进来,甚至都没起身,只是抬起头,朝着两人淡淡地道:“我先前出手,乃是为了报陆大人的恩情而已,现在就算跟衙门两清了。”
先前冯鐵昇的大儿子冯大,曾经因为那与人偷情的妇人故意栽赃,从而卷入一桩杀人案中,那桩案子里,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对冯大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他本身又不善言辞,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若是一般人来判,只怕就得将其下诏狱,严刑逼供了。
幸得陆议审案,明察秋毫,秉公判理,这才得以还了他一个清白,虽说以冯鐵昇的本事,就算是带着孩子直接闯出衙门都行,但是这样一来,便等于成了逃犯,必然被凉国所通缉,再不能回来了,就算念着这一份恩情,他才会在那一晚马匪中的高手们联手夜袭县衙府的时候仗义出手,一举救下了陆议和马家兄弟三人。
顾玄闻言,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言辞恳切地道:“不一样的,冯先生儿子的案子,本就不是他的错,我们衙门也只是秉公办事,本该如此,算不得什么恩情,但冯先生在危难之际能够仗义出手,救下三条性命,这却是不争的事实,说起来,算是衙门亏欠冯先生的才对。”
冯鐵昇把自己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眼睛却是瞥向别处,语气随意地道:“随便你怎么说吧。”
顾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本想给他一个工房典吏的职务,将其召入衙门任职,只是当时被其给婉拒了,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竟然都没能看出此人的深浅,武功必然已经超凡入圣了。
这种人才,岂可错过?
顾玄想了想,最后还是语气真诚地抱拳道:“冯先生是明白人,在下也不再绕下去了,黄沙县现在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在下还望冯先生能够出山,助吾等一臂之力。”
冯鐵昇冷眼看着他,板着脸说道:“我答应了要给衙门铸造兵器,就绝不会食言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实在是爱莫能助,王爷还是请回吧。”
顾玄语气诚恳地邀请道:“若是太平之时,冯先生想做什么,那都是您的自由,玄虽然不好意思再麻烦冯先生更多,可黄沙县现在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冯先生可以出山帮助吾等,就算是在下求冯先生了。”
说着,竟然直接上前一步,抱拳低头,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顾玄又是一国皇子,名义上的河东郡王,他这一跪自然更有分量。
幸亏他本就不是老三老四那种舍不下面子的,从他能和老霍这种没什么地位的外族人称兄道弟便可以看出,他从骨子里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连黑水仙这种烂人都敢任用,现在要请冯鐵昇相助,自然舍得这膝下的黄金。
这冯鐵昇,值得他这一跪,只盼对方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能够出山相助。
冯鐵昇见此情景,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会这么做,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故而才会如此惊讶,但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见多了人心险恶,故而还是忍不住往坏处想,更觉得这是个心机深重之辈,越看,越发的不喜。
陆议见状,赶紧想要上前扶起顾玄,口中轻喝道:“王爷,万万不可啊!”
顾玄却是不管不顾,仍然跪在地上,抱拳朗声道:“还请冯先生相助!”
冯鐵昇缓缓地从板凳上站起身来,背着手,背过身去,不看两人,沉声说道:“先前帮你们一次,就已算是破了祖宗家法了,你还想我做什么?”
陆议双手扶着顾玄,看着冯鐵昇的背影高声道:“冯家被灭,非王爷之过,也非朝廷之过,南地一统,乃是大势所趋,之前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现在比之前,已不知好了多少倍,这等功绩,利在千秋,冯兄难道要被这一点点小恨所蒙蔽双眼?”
冯鐵昇闻言,猛地转过头来,面带不善地看着对面的两人,沉声喝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一身的武艺极高,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此刻面色愠怒,浑身的精气神都下意识地调动了起来,这一声喝问,就仿若是天神发怒,一般人单单看他那两只神光灼灼的眼睛只怕都会被吓得瘫倒在地。
陆议对此却是毫不畏惧,只是神色平静地解释道:“能有这般本事,却不肯投身报效朝廷,在边境苦地隐姓埋名十余载,又是姓冯,这并不难猜。”
顾玄这时也抬起头来,面露茫然之色,因为他丝毫没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哑谜,似乎是有关冯先生的身世?
冯鐵昇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转过头去,背对着两人感慨道:“唉,你既然都知道这些往事,就该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正因为我知道朝廷的功绩,所以没有选择复仇,这难道都还不够吗?”
陆议知道王爷对此人是势在必得,当即继续上去劝说道:“令尊仙逝之后,过往种种,便该算是揭过去了,冯家的仇人,都已经全部仙去,冯兄这一身本事,难道就蹉跎在这里了?”
冯鐵昇听了,浑身巨震,背对着二人低下了头,看着手上厚厚的老茧,由衷地感慨道:“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刀,腿脚再快,也快不过箭,冯家就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这才惨遭灭门之祸,我这一身武艺,又何必再传世人呢。”
他一身的本事,连自己的两个亲儿子都没教授一分一毫,就是因为他对武学一道已经没了什么兴致,年纪越长,有些事他就越是看开了,在他看来,人就是因为有了力量,才会随之产生了**,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也是因果使然,若是父亲当年根本就是一事无成,也就不会想到要去皇宫里刺杀吧,若是人人都没力量,又怎会起纷乱杀心呢?
顾玄站起身来,沉声道:“虽然我不知两位在说些什么,但是生在此时,背后还站着万千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习武的都不站出来,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吗?”
冯鐵昇对此,只是仰头看天,默然无言。
他一直没走,本就是因为他对这座城有感情的。
陆议再度上前劝说道:“只待南地战火平息,百姓安居乐业,便再不会有下一个冯家惨案,冯家当年,便是因为过于在乎一家之得失和个人之利益,才会有此结果,岂不知,真正的侠士,当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冯兄既然有此实力,又未劳逸,何不一试?”
顾玄继续跟进趁热打铁道:“我希望冯先生做的事情也不多,只待事了,冯先生不管是开宗立派,还是其他任何事情,只要我顾玄能帮得上忙的,我必当为先生竭力办到。”
冯鐵昇心中纠结无比,当年的冯家,就是因为卷入了两国之间的纷争,这才导致家破人亡,一代南地宗师世家,却被十万铁蹄硬生生地碾死,而他的父亲,也是因为进宫刺杀不成,导致自己身死当场,现在却要他去帮凉国的王爷,这怎么可以呢?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他死后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
想到这,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语气颇为疲累地道:“你们还是回去吧,我对开宗立派什么的,都没有兴趣,承蒙王爷赏识,我一定会尽心竭力地为王爷打造一批兵器铠甲,只希望王爷日后莫要再因为此事打扰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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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破阵子
铁匠铺的院子里,炉子里的火,还在静静地燃烧,院子里的气氛,却是降到了冰点。www.uu234.net
顾玄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就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突然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同时高喊一声:“冯先生,小心了。”
说完,他便从地上一下跃起,双脚一错,掀起一大片尘土随之飞扬了起来,陆议知道他的心意,赶紧退后,屏息凝神,安静地站在一边,确保自己不会被波及到。
听到身后动静的冯鐵昇亦是迅速地回过神来,只是因为暂时失了先机,转身的同时,就只见一拳从对面直接袭来,当下完全是下意识地把手一缩,横手拦在了胸前。
数十年如一日地练习,为的就是完全熟悉一招一式,把一切反应都刻入自己的血脉和骨子里,当对方动手的刹那,身体便会比脑袋更快地做出反应,所谓熟能生巧,便是如此了。
“啪!”
用了七分力的一拳狠狠地落在了对方的手掌上,顾玄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软软的,丝毫不着力,非但如此,对面的冯鐵昇瞬间踏步回拉,手上仿佛是生出吸力,随着身子的后撤,一层层地卸去了顾玄手上的劲道。
“好功夫!”
这般强悍的实力,完全不同于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位对手。
比如靖龙,虽然身为御前带刀侍卫,骁骑卫中的精英,但他也只是做到了招招带杀气,走的仍旧是大开大合,有迹可循的路线,并不算高端,而那些马匪们就更别说了,虽然一个个的看似杀招不少,但是水平普遍太低,遇到他之后,几乎没有一合之敌,而传授他武艺的那些江湖宗师,更是碍于他的身份,根本不敢全力施为,打得也不尽兴,唯有这冯铁匠,明明是丢了先机,但是几下便卸去了他手上的劲道,反要抢过先手。
顾玄心里清楚,一旦他这一拳的气力用尽,只怕会被对方瞬间一招反制,之后就要处处受制,等于是输了一半了,想要回抽手臂,冷不防的,一只手已经闪电般地搭在了他的腕上。
“嗨!”
顾玄不敢留手,轻喝一声,右臂猛地弹起,肌肉好像活了一样,一股劲力顺着手臂鼓动往前,如那蛟龙出水,巨蟒探头。
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冯鐵昇面沉如水,还未彻底扣住对方脉门的这只手,已经被一道巨力猛地弹开,但随之他便是一拳变招,朝着对方的空门处,拦腰打去。
两人的手在空中瞬间相交,顾玄天生气力便极大,可这般正面对决,冯鐵昇不但没输他分毫,反倒是将其逼退,只是后者也没了余力,只能选择再度变招。
“啪!”
“啪!”
“嘭!”
“嘭!”
双方你来我往,瞬间便互打了十几拳,表面上来看,竟然是不分胜负,冯鐵昇明知道自己的右边本是对方的盲区,但却根本不屑利用顾玄身体上的这一点缺陷,反倒是主动选择同样闭上了左眼与之对敌。
然而对面的顾玄甚至都注意不到这一点改变,因为光是与之对敌,便已经让他心生疲累了,可以说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在比试之中如此专注过。
双方的出拳速度,都是快到了极致,在普通人眼里,就算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也根本就看不清,基本上就是一道光闪过去,你来我往,拳拳到肉。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把谁换做一般人眼中的武林高手,只怕一个照面便会被他们打死,这两人的拳头,特点都一模一样,那就是又快又重,快到你看不清,反应不过来,重到落在人身上,绝不会比一杆铁锤砸到身上好几分。
双方的速度到了这种地步,就已经不是你一拳攻来,我顺势换招拦截了,因为距离这么近,谁也不可能反应的过来,都是完全靠着本能对打,才能勉强地拦住对方的拳招,要么是你一拳打在我拳头上,互相退去,要么就是我们互换一拳,你打我肩上一拳,我打你腹上一拳。
好在这两人筋骨也极硬,不然互换一拳的下场可能就是一方肩骨尽碎,一方五脏化为肉糜了。
十几招过去之后,双方便已经开始不只是动拳了,腿亦成了武器,四条腿就跟四条鞭子一样抽甩,甚至于发出了细微的破空声,这样的威力,只怕可以把一块石板抽碎,奈何这两人好像两尊石像一般,任是谁也不退,竟然就在方寸之地里对打,甚至连旁边的东西都没有碰到。
顾玄和冯鐵昇两人在武学一道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不光是拳头够硬,而且招式也足够精妙,一方是博采众家之长,一方是家学即南地武学,一招一式,都是杀机之中带着满满的禅意,拳来腿往间,竟然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就如佛家点化恶鬼,一掌拍出,漫天莲花。
可惜没任何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偷师学艺,因为实在是太快了,两人的速度都太快了。
又这般对了十几招,这一次连肩,腰,膝盖,手肘等等,全身上下,就无一处不是武器,这般对决,已是动用了顾玄全部的本领。
没有任何繁复而花哨的招式,但却足够实用,这就是返璞归真了。
这种时候,一拳,一鞭腿,一肩撞,全都是要命的杀招,什么拳法,什么掌法,什么腿法,都已经不算了,顾玄只觉得,曾经学习过的,觉得威力不错的招式,已经都通通派不上用场,两人好像回归了人最原始的样子,每一招,每一式,都只是为了击杀对方,是为了生存下去,两人现在就好像是野性觉醒的猛兽,绝不会浪费一丁点的力气和时间去做无用的事情。
翻花蝴蝶梅花掌,好看是好看,不如我这一拳直来直往,百鸟朝凤鹤刁手,确实美奂绝伦,可惜不如这一腿抽在身上赖得直接。
一般的,还在注重门派招式的江湖宗师参与进来,不到两息,便会被生生打死。
陆议在外看得倒是淡然,仍保持着一番名士风采,只觉得武夫倒也有那么几分意思。
屋内,两个听到动静的后生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地掀开了窗户,探着脑袋,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旁观着这座边境苦地的小院里,南地武夫的巅峰之战。
这般样子的父亲,他们还从未见过。
两人没被冯鐵昇传授一丝一毫的功夫,自然也没什么眼界,只觉得,这种对打,一般的江湖人,应该没这个本事吧?
只是他们不知为何两人会打起来,还打得这么凶,一方面既担心王爷被自己父亲所打伤,被朝廷问罪,一方面却又希望父亲可以赢下,一是相比而言,王爷受伤甚至死了,也总好过父亲受伤身死吧,二是作为儿子,总是觉得自己父亲是最厉害的才好。
只是两人因为未曾学武,也看不明白,其实顾玄已经慢慢地势弱了下来。
都说是拳怕少壮,顾玄身为十八岁的年轻人,本该是人这一辈子里,体力最好的一个年纪,然而他却在这种你来我往之间,已经感到了一丝疲累,但是反观对面的冯铁匠,拳脚间,竟然未见丝毫的疲态。
两人又对了几招之后,顾玄的手突然就慢了一分,因为气力耗尽,一股新气接不上,这完全是他的身体所致,并非是他所愿,但是这样一来,便出现了一丝空档,本该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拳头就慢了一分,冯鐵昇的拳头得以长驱直入,直接就落在了顾玄的胸膛上。
“嘭!”
顾玄整个人直接被击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之后,不过瞬间,一个翻身又弹了起来。
屋内的几人之中,只有他们互相才知道,最后一刻,冯鐵昇收了力,可这反倒让他更为难受。
因为他已是全力对敌,同样的情况下,他是绝收不住力道的,对于这种事情,就只有一个可怕的解释。
冯鐵昇还未尽全力。
头一次在自己唯一擅长的方面有了挫败,顾玄对此倒也坦然,很是直接道:“我认输了。”
对面的冯鐵昇也并非想象的那么轻松,喘着粗气,先朝着窗口方向大喝了一声:“回去!”
“啪!”
窗户重重地砸在框上,两颗脑袋瞬间就缩了回去。
“你这般年纪,能逼得我出七分力,已是不易,同样的年纪,我绝无此本事。”冯鐵昇低头看着已经变得红肿,甚至连筋骨都已经没了知觉的拳头,神色平静地说道。
顾玄捂着刚才被打到的地方,站在原地,满脸的苦涩地道:“冯先生,刚才,多有冒犯了。”
冯鐵昇只是生冷地道:“我的心意,想必两位也明白了,那就请回吧。”
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道:“本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唉,既然冯先生实在不愿,那便如此吧,是玄打扰了,得罪之处,多多见谅。”
他不过是想用武夫的身份与对方打一场,让对方加入己方手下效力,只可惜,技不如人,反倒是丢了大丑。
一旁的陆议垂手看着,深深皱眉,若是以前的王爷,本不该如此的,看来有些事,的确是改变了他。
第四十三章 两难全
祁连城内,虽然呼延实更习惯住在山中的军营里,但是向来喜欢享受的呼延灼倒是在城中有一处别府,而且得益于哥哥呼延实在这祁连山中的权利和地位,哪怕不是故意差人照拂,但这座别府也建得相当不差了,偶尔两兄弟在城内相聚,也都是选在此处。m.www.uu234.net
两天前的夜里,就在祁连城中最著名的章台街里,人员来往最多的绛云楼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喝醉酒的尉迟惇,因为种种原因的累积,而彻底地失去了理智,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挥刀朝着呼延灼的下腹处猛刺了两刀,直接残忍地割去了他作为男人的骄傲和资本,当时他反抗不得,直接被痛晕了过去,再加上尉迟惇下的本就是死手,伤口过大,失血过多,若非被人给及时搭救,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了。
此刻,仍旧在床榻上躺着的呼延灼,面容无比的纠结,连带着五官都整个挤在了一起,眉眼都看不分明了,浑身上下,一直轻轻地颤抖个不停,嘴里喃喃自语着一些听不清楚的音节,似乎是在做着噩梦。
陡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无意识的动作过大而扯动到了还未愈合的伤口,还是他确实已经彻底地睡醒,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两日的呼延灼突然扬起头,从嘴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他随之猛地睁开了眼睛,双眼之中,满是惊魂未定之色,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就连后背也全都浸湿了。
大门外,听到里面动静的两个侍女彼此对视了一眼,心知是主人醒来了,赶紧推开门,迈步走了进来。
“主人!”
“主人!”
两个容貌姿色都属不错的侍女一齐走了进来,然后上去,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刚刚才从床上挣扎着坐起的呼延灼。
呼延灼瞪大了眼睛,左右四顾,满脸的茫然之色,嘴里只是下意识地喃喃问道:“这是在哪儿啊?”
其中一位侍女顿时惊讶道:“这是主人您自己的府邸啊!”
“啊?”
呼延灼神色茫然地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旁边侍女那熟悉的脸庞,轻轻地摇了摇脑袋,等待脑子中的眩晕感终于过去之后,这才算是真正清醒了过来。
两天前的那一段痛苦的记忆,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地汹涌闯入了脑海之中,呼延灼仔细地回忆着一切,面色顿时变了又变,最后好似是终于狠下了心,一咬牙,突然伸手掀开了还压在身上的被子。
两个侍女知道情况,赶紧下意识地撇过了头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裆部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着都很骇人。
呼延灼面色慢慢地从茫然转为了狰狞,浑身颤抖个不停,似乎是在惧怕着什么,但又忍不住仔细地感受了一下,顿时一腔情绪都化为了一脸的骇然之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脑门滴滴落下,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如纸。
“我,我,我。。。。。。”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那已经被包扎好,但是毫无知觉的裆部,满脸的恐惧和痛苦之色,嘴巴张了又张,一个个模糊的音节从喉咙深处不断地冒出,但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看着左右两位侍女都撇过了头去,好像不忍直视的样子,坐在床榻上的呼延灼终于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哀嚎了起来。
“啊!”
“啊!”
“啊!”
一声声哀嚎凄厉无比,其中饱含着恨意和恐惧,以及无法言喻的痛苦。
受了这种难,还真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的痛快。
从今往后,他连一个正常的男人都算不上了,这种事落在自己的头上,呼延灼又怎么受得了?
又过了半晌,一个挎着药箱,神色紧张的老人这才被府里的侍女给急匆匆地请了进来,刚一进门,就十分干脆地往地上一跪,整个人直接伏在了呼延灼的面前。
“拜见呼延大人!”
一直处在悲伤痛苦的情绪之中的呼延灼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见是医师,心情这才终于好了一些,刚想起身去扶对方,但因为冷不丁的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顿时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他整个人都随之瘫倒在了床榻上,一股股剧痛顺着下体不断地传来,折磨着他的精神,最后他只能勉强地由两边侍女服侍着,挣扎着坐了起来,只是头还歪在侍女的胸口上,满脸的悲愤之色。
呼延灼几乎是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张了张嘴,很是企盼地询问道:“医,医师,我,我,我这还有的救吗?”
对方的意思,他很明白,可老人就只是趴在地上,并不敢作答。
呼延灼带着一脸期望的表情等待了半晌,最后才终于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已经明白了答案,整个人好像被人给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地倒在了身边侍女的怀中,仰头看着侍女那精致的下巴,静静地发着呆。
又过了片刻之后,终于缓过来的呼延灼那哀伤的声音这才响起:“我呼延家,是不是绝后了?”
地上的老医师回答的声音都带着颤。
“若是当日能捡回大人的阳*物接上,休养月余,尚还可以继续使用,只可惜,最终没能找回。”
呼延灼陡然听到了这个消息,对方的话,根本就是无情地将整件事**裸地揭示在了他的面前,所有的真相,都被这一句话给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再无任何的遮掩和希望,好像游街一样,任由大家参观。
他整个人身子又是轻轻一震,紧接着,浑身都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紧咬牙关,面目狰狞,痛苦,屈辱,愤恨,重重情绪都交织在了一起,最后他突然一把掀翻了身边的侍女,惹得后者发出了一声惊叫,倒在地上,惊魂未定,却还记着赶紧过来趴在了老医师的后面。
呼延灼几乎是状似疯癫地朝着地上的人咆哮道:“滚,都给我滚!”
侍女和医师老人都如释重负,赶紧低着头,告罪一声,一齐弯腰退了出去。
呼延灼一个人躺倒在床上,满脸的泪水,双手在床沿上狠狠地砸了几下,咬牙切齿地朝着屋脊怒吼道:“尉迟惇,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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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间就到了下午,得知呼延灼已经清醒过来的消息之后,忧心弟弟身体情况的呼延实,十分罕见地早早放下了手头的城防工作,火急火燎地从祁连山的军营里跑了出来,迅速地赶到了呼延灼在城中的府邸。
呼延灼整个人一直无力地靠着软垫,瘫坐在床上,满脸的迷茫和痛苦之色,静静地发着呆。
呼延实因为来得急,仍是穿着一身铠甲,一直闯进了屋子里,都还未曾卸下。
一见是大哥呼延实进来了,呼延灼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顿时精神一振,眼睛也很快地亮了起来,赶紧道:“大哥!”
呼延实神色一动,走上前去,半跪在他的身边,满脸关切地问道:“二弟,身子,身子如何了?”
呼延灼闻言,心中苦涩无比,脸上惨笑道:“还能如何?大哥又何必再问。”
呼延实脸色一暗,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了,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又是碰到这种事,更何况他先前还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又有何脸面再安慰自己的弟弟呢?
呼延灼也一见自己的靠山来了,也不想浪费时间说其他的,很是直接地问道:“大哥可知道这是谁做的?”
呼延实几乎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当日的目击者极多,大哥自然知道是尉迟惇。”
仍在气头上的呼延灼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亲哥哥的异常,反而是死死地盯着前方,满脸的怨毒之色,恨恨地道:“这尉迟惇,我要他死!”
转头,呼延灼又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呼延实,恳切道:“大哥,你可要给我报仇啊!”
然而对面的呼延实只是默默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呼延灼一见,脸色顿时一变,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可又不敢,或者说不愿意确定,当即颤声道:“大哥?”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你的亲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这样的亏,差点死了不说,以后呼延家都因此而绝后了,你为何会没有丝毫的反应?
难不成。。。。。。
呼延实没有直接回应对方,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弟弟解释,只是默默地撇过头去,沉声道:“二弟,你先好好养伤吧。”
呼延灼听了,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当即怒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呼!”
他猛地一下掀开了被子,毫不避讳地指着下体的纱布,几乎咆哮地大声吼道:“我还要怎么休养?我还用怎么养?”
呼延实站起身来,再度撇过头去,似乎是根本不敢看他。
“大哥,你是不是怕了?”呼延灼满脸的哀怨之色,就连声音也低了下来,转而用哀伤的语气恳切道,“大哥,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尉迟家势大,你怕了?”
呼延实抬起头,看着对方,满脸为难之色地道:“二弟,不是大哥怕了,只是。。。。。。”
他嘴巴轻轻地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没能将那句话说出口。
什么顾全大局之类的话,怎么能跟自己弟弟说呢,毕竟受害的又不是他自己,这件事,本就是尉迟惇的错,而且又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做的不地道,他能怎么说?
呼延灼对此却是不依,心存最后一丝希望的他出言逼问道:“是什么?难道他可以朝我动刀,我却不能朝他问罪?”
呼延实无力地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直视对方,声音低沉,满含愧疚之情地道:“二弟,大哥不会让你吃亏的,尉迟惇之后会亲自来赔罪的,而且,而且。。。。。。”
“啊!”
呼延灼根本就听不下去这种无意义的说辞,他愤怒地掀翻了床沿边上放着的小方几,上面的汤药顿时撒了一地,甚至都溅到了呼延实的身上,整个房间里都散发出了一种浓郁的苦味。
“他如此害我,难道区区两句道歉就算了?这凭什么!”
他实在是愤恨至极,根本就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直接上去,又一把揪住了呼延灼胸口的铠甲,目露凶光,大声地质问道:“大哥!他害的是我!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要代我向他们妥协?”
出了这种事,城里的人会怎么看他?他自己又会怎么看自己,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因此而毁了,而自己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呼延实被他给死死抓着,神色之间,满是愧疚和无奈之色,可他能怎么办,当下只能继续向其解释道:“尉迟惇有太子那边保着,拿他没办法,你已经这样了,闹起来之后,我呼延家就真的要绝后了,太子说了,之后会把尉迟家的孩子过继过来,再授予你世袭的爵位,你。。。。。。”
如此丰厚的条件,的确可以让外人动心,可作为当事人,受害者的呼延灼哪里能管得了这些,他只是满脸悲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抑住了心中的怒气,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问道:“你答应了?”
呼延实沉默了片刻,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轰!”
仿佛是晴空霹雳,一道天雷打在了自己的头上,呼延灼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了起来,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小就宠爱他的大哥,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妥协,而且是代他妥协。
为什么?
凭什么?
“这是羞辱么?”呼延灼破口大骂道,“贼竖子!难道要我为他尉迟家养儿子?这是羞辱我吗!啊!啊!啊!”
他强忍着自己身体的疼痛,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呼延实见状,赶紧想上去扶住他,却没想到直接就被其一把甩开。
呼延灼怒视着对方,满脸的怨恨和不解,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后却只问出了一个直击人心的问题:“你还算是我大哥吗?”
呼延实听了,只是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第四十四章 龙潜渊
距离黄沙县西北方向差不多三十里处,在一片低矮的山岭里,其中有一处最为显眼的山头之上,正有数骑依次而立。www.uu234.net
这次来的人并不多,也就是顾玄、靖龙、与陆议,还有马家兄弟五人罢了。
顾玄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一场在山野之中的亡命逃亡,伸手抚摸着胯下战马脖颈上,那坚硬的鬃毛,感伤之余,更多的还是一种想要报仇雪恨的决心。
当日被贼寇骑兵所追杀,二哥送的呼兰神驹也不幸中刀,带着自己跑了一阵,终于力竭而亡,惨死当场,先前贼寇们为了逼他出来,更是丧心病狂地放火烧山,只怕那匹马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同伴,就这样悲惨地死去,任是谁也会感到悲伤的,更何况他亦因此而失了一只眼,连带着那把父皇御赐的宝剑也丢了,此等大仇,如何能不报?
当日他身中数箭,坠下山崖的时候,便已经在心中暗暗地发下了誓言,若这次侥幸得以大难不死,回来之后,定要诛灭当日来袭的所有人,以报此等大仇。
之后阴差阳错的,又在卫国的祁连城里走了个来回,后来完全是靠着急智和运气,这才得以逃回来。
这件事也的确在方方面面都改变了他,原本他行事风格,还是多以仁为主,讲究一个要符合自己心中的原则和道义,可现在却变得更符合一个上位者的模样,为达目的,虽说不至于不择手段,但有的时候,也慢慢地开始愿意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抛却掉一部分先前的原则,就比如黑水仙此人,若是搁在以前,他必然是要杀之而后快的,无论是因为马家兄弟也好,还是因为此人本就作恶多端也好,但现在顾玄却会认真地考虑她的价值,最后宁可是委屈一下马家兄弟,也要启用她。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以黄沙县的现状,根本就没有资格对人才挑挑拣拣,一切能用的,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尽量地利用起来,这样才能尽快地发展,不然若是一直坚持着所谓的原则,那只怕再过十年,黄沙县也还是这个样子。
时不我待,要想成大事,自然就要学会打破一些常规,不止是他,历代君王,也是这样的。
马家兄弟俩,虽然忠心,但毕竟出身低微,也就会些粗浅的庄稼把式,一切东西,都是从头学起。
其中马铭泽尚且还算聪慧些,而且从小就是识字的,可马二虎就颇为不堪了,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虽然两人都是最早追随顾玄的一批人之一,但马铭泽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若是以后不能发挥出大作用,他们俩很快便会变得可有可无,与那些普通下属并无不同,哪怕是王爷念着往日的情谊,仍记挂着他们兄弟二人,但若是自身的本事不行,不堪大用,那未来也绝不会有什么地位。
对于马二虎来说,或许这就已经够了,毕竟他肯跟过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家园已经被毁了,想背靠大树好乘凉,借机在王爷手下谋个好差事罢了,能有一份饱饭,就已经满足了。
可马铭泽不一样,他深深地记得那日在幽州军的军帐里,和王爷谈论的内容,他很希望在将来能够帮上王爷,也希望真的能够打造那么一个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再不用担心什么马匪,再不用为活下去而担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所以他在跟着陆议一起学习处理衙门的政务之余,也会主动地跟着军营里的士兵们一起训练,再加上县衙府的伙食一向不错,不过几个月,人已经比之前壮了一大圈,同时也黑了不少。
马家兄弟俩一起并排骑着马,和神色沉稳的靖龙一起握着刀,守卫在外侧放风,独留顾玄和陆议二人在内侧的山头上。
几人之所以在今天来了这里,是因为今日便是与完颜珂尼相约见面的日子。
这一次,顾玄可不会再怕他人的埋伏或者围杀了,首先此地的地形他更为熟悉,而且跟先前不一样,这里并非绝地,相对而言,更利于逃脱,而且虽然地方看似偏僻,但是单纯从距离上来说,离黄沙县,离幽州军所控制的区域,都不算很远,只要一门心思逃跑,生还的可能性极大,不再似那一日在燕南山之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左冲右突,难以逃脱。
顾玄一个翻身便下了马,叉着腰,站在山坡上,举目眺望着远处的风景,神色间,颇为感慨地道:“多事之秋啊,可惜我们手里现在掌握的力量,还是太少了。”
落后他小半个身位的陆议背着手,神色之间,毫无气馁之色,反倒是充满自信地说道:“万事开头难,王爷没得到外界一分一毫的臂助,一直到今天,完全靠着自己白手起家,开始的时候,自然是艰难了一些,但是一旦此行顺利,之后便会如江河崩腾,势不可挡了。”
顾玄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只是神色平静地说道:“但愿如此吧,不过我这里,到底还只是小打小闹罢了,不管做到什么地步,都远不到能为二哥分忧的地步,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后,我也该回京城了,届时可以让二哥给我更大的官职,方能为他之臂助啊!”
凉国六州,一州数郡,一郡数县,黄沙县这种边境上的小地方,不管生灭,都丝毫影响不到朝局,顾玄从出发之际,都只是把这里作为一个砥砺自己能力的地方,他从未打算在这里耗费太久的时间,这也是为何他先前一直不想寻求外界臂助的原因,因为他只是把黄沙县当做一个训练和向二哥证明自己的地方罢了。
等黄沙县的发展上了正规,他也就算完成任务了,自然也自信自己已经有了能力,可以回京为二哥分忧了。
陆议闻言,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顾玄,表情惊讶地道:“王爷难道不知道太子对您的苦心么?”
顾玄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直白道:“我当然知道,二哥有着改变世界之心,他所要施行的每一条国策,无不是要颠覆已有的格局,触动的,乃是手握大权的世家利益,整个天下,都没人会真心帮助二哥的,我之所以如此拼命,为的也无非是之后回京,可以帮助二哥布局天下而已。”
他丝毫不知道光明会的事情,对于陆议的信任,一开始是来源于对于顾苍的信任,后来则是真心倚之为左膀右臂,这些事情,他都以为顾苍早已说与了陆议听。
未曾想,这边的陆议的面色一变,心中虽然十分惊讶,但是身为光明会六使之一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戳破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些内幕的这一点,转而朝着顾玄劝说道:“王爷还是太小看了自己,一开始不好明说,但现在臣也不妨直言,臣,有数位师兄弟,加上臣,一共是六人,我们所要辅佐的,都是我们各自认定会一统天下,成为西大陆唯一真主的人,那是真正的天命之子,王道至尊!”
顾玄闻言,顿时浑身一震,转过头来,满脸惊讶地问道:“您说什么?”
他对对方话中的意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更有些东西不愿去明白。
陆议直视顾玄,继续向其解释道:“这涉及到西大陆的一些隐秘,现在还不便全盘告诉王爷,但臣可以给王爷说的是,臣的师兄弟们,都已经选择了各自的主人,臣的性命,也已经完全与王爷您绑在了一起,这是我的使命与责任,也是我的选择,说来惭愧,臣之前来南地,本是因为不敢与师兄师姐们在中庭争雄,而观凉国国运最旺,臣这才来了凉国,观察一二后,本想直接投靠太子,只是被太子所婉拒,并且与臣定下了赌约,要臣来辅佐王爷,从这一点上来看,太子其实有让王爷继承大统的心!”
顾玄一听,其他的未曾想明白,但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听明白了,顿时急道:“这怎么可以?二哥的才干,岂止比我强了百倍,他若不继承王位,反而相让与我,莫说是其他人不会答应,就是我自己也不可能同意,只有他领导凉国,才能让凉国蒸蒸日上,将来一统天下,这种事,你休要再提了,二哥要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助他完成!”
陆议一愣,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作罢了。
他本想说,我观太子的气象,体内的气血亏空太过严重,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怕是熬不过几年了,但这种丧气的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继续劝说道:“臣告罪,这些话,也只是臣斗胆的猜测罢了,但臣想告诉王爷的是,黄沙县虽然小,但是王爷的格局却可以很大,千里之堤,亦会毁于蚁穴,关键时刻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帮助,也会影响到整个南地的局势走向,这是臣这些年琢磨出来一些道理,与诸位师兄师姐的王道霸道不太一样,可是真心话,王爷不妨考虑一下。”
顾玄听了,却还是坚持道:“非是我自我吹嘘,黄沙县实在是太小了,我既然有能力,自然就要为二哥做的更多,而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
陆议重重地摇了摇头,一甩袖子,直接道:“王爷您还是不明白,就算您回了京城,也难以身居高位,您能替谁的位置?是诸位尚书?还是中书令?尚书令?若不是这等地位,拥有影响一国的权利,又如何可以谈得上臂助?普通的官员,对于太子而言,没任何作用,而且京城的局势复杂,一个不小心,那就是万劫不复,到时候反而会牵扯到太子,若是王爷真的想帮助太子,就该在此地用心经营,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默默地积蓄自己的力量,等王爷手上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再回京城,才可以谈得上臂助二字。”
顾玄刚要反驳,一心想将其留在此地的陆议却是继续道:“十年蛰伏,一朝化蝶,纵观历史上的少年英才,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刚出道时,一个个都是锋芒毕露,百姓争相传颂,引为一时佳话,可大多数都后继乏力,黯然退场,这些人,可成为一时之明珠,却难为万世之芳华,唯有笑到最后的,才可以拥有一切,这一点,希望王爷谨记在心!”
蝉蛰于地,龙潜于渊,不是不飞,而是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在自己还不能发挥出作用的时候,就应该默默地潜伏起来,坚定自己的信念,隐忍等待时机的到来,不可轻举妄动,时机未到之前,就应该藏锋守拙,伺机而动。
此为“潜龙勿用”四字,勿用并非不用,而是要用的恰到好处,在那之前,则要默默的积蓄自己的力量。
回了京城,处处受到掣肘,哪儿有待在自己的封地来的快活?
只要现在沉下心苦心经营,积累实力,到时候携大势回京城,谁还敢再动自家王爷分毫?
第四十五章 锦上花
光明会,是一个自从人族尹始,便已经存在于西大陆的神秘组织,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也完全无迹可寻,其内部的人员,历代都不会超过九人,但就是这么一点人,却一直都在搅动着天下风云,甚至可以说干涉着整个人族的历史进程。www.uu234.net
西大陆内部,或者说整个人族,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再强盛的帝国,也逃不过这个宿命,至多不过几百或者千年的国运,最后一定会分崩离析,不是外敌,便是内乱,届时群雄并起共逐鹿,恍如如今的局面。
而每逢乱世之时,便会突然出现多位本领强横的谋士,他们个个都是展望天下,目光长远,拥有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本领。
这些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辅佐各自选择的明主再度一统天下,建立起新的政权,等待天下安定,这些人又会迅速地急流勇退,不管君主如何挽留,都不会留下,而是就此消失于山野之中,不见踪影,只留下一段人间佳话被世人所传颂。
这些人,便是光明会的人,甚至可以说,每次人族内部的统一背后,一定都有光明会的影子,无人知道他们的具体目的,因为根本就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们,毕竟良禽择木而栖,乱世之中,有本事的人投靠明主,一展抱负,留下千古假话,本就是世人所向往的事情,十分正常,又有谁会注意到和怀疑呢?
陆议其实也不知道顾苍具体想做什么,但顾玄既然都提到了他要与世家为敌,那陆议就更不可能放任顾玄就此回京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世家的力量到底有多,可以说,他们是一个国家的中层柱石,要是与所有世家为敌,只怕一个王朝在顷刻间都要分崩离析,历朝君主,对待他们,也多是以怀柔安抚为主,要么通力合作,要么就扶持一方打压另外一方,这是为帝王心术,平衡之道。
他甚至都怀疑,顾苍或许是要拿顾玄来做自己的挡箭牌,一边做自己想做的,一旦引起外界的反扑,便会立刻把玄公子拿出去顶罪,但是这些想法,都没办法说与人听,陆议是何许人也,哪怕自认不如几位师兄师姐,那也是当世顶尖的智者,又如何会看不出顾玄对太子的感情,只要顾苍不死,他怎么都不会肯自立为王的。
现在,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很多时候,不是英雄创造了时代,而是时代造就了英雄,大势之下,滚滚浪潮,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往前走,乱世之中,又有谁能保持最初的本心呢?
只待来日,因为种种原因,顾玄的心态,也必然会产生变化的,这需要自己的小心经营,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注意,不然就是前功尽弃了。
就在两人各自思考的同时,远处,一阵马蹄声阵阵,外面站着的靖龙等三人的神色,一下子就随之紧张了起来。
靖龙轻轻地扯动着缰绳,握着刀,策马主动朝着对面的方向迎了过去,想要探明来人究竟是谁。
听到动静的顾玄,亦是驱马与陆议一起迎了上去。
“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对面完颜珂尼那浑厚的声音就瞬间响起:“是我!”
只见对面的山坡下,有数十骑奔驰而来,在坎蒙安驻扎的,多是步兵,能有这几十骑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燕州边境一路跑过来,远没有黄沙县离这边来的这么近,几人等了如此之久,也实属正常。
顾玄赶紧驱马而去,抱拳朗声,主动打招呼道:“完颜将军,又见面了!”
两边的人都赶紧翻身下马,互相以示尊敬,一开始完颜珂尼的脸上本还带着笑意,但是刚一见面,顿时面色一变,露出惊讶之色,看着顾玄,深深皱眉,结结巴巴地道:“王爷您,您这。。。。。。”
顾玄当然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对此,他自己倒还算坦然,虽然心中不喜,但还是装作随意地道:“正如信上所言,上次从完颜将军那里离开之后,路上就遇到了贼寇袭击,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丢了一只眼睛。”
完颜珂尼听得神色一紧,这种事,哪儿有他表现得这么轻松,他甚至都要怀疑此人是否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了。
毕竟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人,哪怕能狠下心,练武练出老茧,但也不可能把这种事都看得如此淡然,失去了一只眼睛,就先不说**上有多痛了,首先会影响视力,第二也破坏了面部的美感,定然要被人在背后奚落嘲笑。
这种耻辱,谁能忍受?
为何朝廷刑法,首重肉刑,不是割去人的鼻子,就是要在人脸上刻字?
因为**上的疼痛是一时的,但被外人指指点点,背后说闲话的这种耻辱却是伴随一生的,这种感觉,真是比死了都难受,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是不直接疯掉都算好的了,尤其是这种没受过什么挫折的皇族子弟,更是如此。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那场所谓的袭击到底是有多么的凶险,同时心中对这位小王爷的评价更高了一筹,之前只是觉得此人胆量颇大,心机不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自己也不过是为了暂时的利益而与其合作,互相利用罢了,现在却觉得此人就算是被排挤至此,落得如此下场,将来也定然不是普通人物。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那都是暂时的,真龙一遇风云,必将乘风而起,布泽天下。
早些时候打好关系,等于早早地做了投资,按照一位大商人的说法,这叫囤积居奇,苦之,以验其志。
完颜珂尼表情也随之严肃了几分,语气十分郑重地道:“这是在下的疏忽,万望王爷恕罪!”
顾玄轻轻地摆了摆手,微笑道:“此事不怪将军,塞外流寇极多,哪儿是杀能杀的光的,有此一劫,乃是玄之命也。”
完颜珂尼闻言,更为感慨,忍不住叹息道:“若是当日王爷能让在下派出卫队护送,或不会有此祸了。”
步兵护送?那有什么用。
人家数百骑可以将你们玩得团团转。
对此,顾玄只是语气平淡道:“不谈此事了,今日既然是说会盟之事,便快些开始吧,先给将军介绍一下,这位是陆先生。”
陆议随之主动上前,拱手低首,自谦道:“在下不过是王爷手下区区一位谋士,当不得先生之称,此番,见过将军了。”
完颜珂尼抬眼看着面前这位气质卓尔不群,一派名士气象的中年人,暗道此人能被小王爷称为先生,并且还在今天带来此地,再加上这一身装束,便是先声夺人,想来必不简单,当下也非常郑重地回礼道:“在下完颜珂尼,见过陆先生!”
双方接着又互相寒暄了几句之后,顾玄便转过头,朝着后面一伸手,介绍道:“完颜将军,地方你也看见了,经过我这边的人估计,这一片矿脉,光是在表面上的,便足以支撑起万人的军队!”
说着,他又连续指了指另外几个方向,开口为其解释了一番,大概地为其勾勒出了王家矿工勘探出来的,整个矿脉的走向,然后才道:“完颜将军觉得如何?”
完颜珂尼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即郑重道:“我自然是相信王爷的,只是之前说的八二分成,我觉得颇为不妥。”
旁边的人一听,脸色顿时一变,尤其是靖龙等人,更是暗道此人好生无礼,竟然在这时候还要临时反悔,岂非是欺他们这边无人耶?
却不料还不等顾玄这边的人说话,完颜珂尼紧接着道:“我愿再次让步,再分润一成利润给王爷,只想与王爷交个朋友。”
若是郡守蒲定波在此,必然不会同意此人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你所谓的交朋友,虽然看似交涉不深,但是在有心的外人看来,那就是**裸的站队,在没弄清楚具体情况之前,如此早地下注,还不知道会得罪什么人,这是一种极为愚蠢的做法,他们这些远离京城权利漩涡,安然守在边关的人,本不该如此。
顾玄亦是一愣,和陆议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展颜笑道:“我与完颜将军,已经是朋友了。”
“哈哈哈哈。”完颜珂尼忍不住大笑起来,随即便伸出了手掌,道,“上次之所以不想与王爷击掌,盖因在我们燕州人的传统里,击掌之誓,乃是极为重要的誓言,决不可违背,所以万万不可轻易与人击掌为盟,不过这次在下诚挚地邀请王爷,击掌为盟,如何?”
其实这意思还是先前不拿你当真朋友罢了,可顾玄听了,也不甚在意,随之扬起手,大笑道:“有何不可?”
时隔多日,两只手再度在空中相撞,完颜珂尼轻轻地点头道:“如此,这便算是敲定了,我马上便回去派遣手下入驻,为王爷打通整个路线。”
顾玄一听,顿时疑惑道:“若是要守护整条路线,需要的人也太多了,将军不可大意,坎蒙安不容有失啊。”
他虽然希望能借助完颜珂尼的力量,挖掘出大量的矿石装备起整支军队,却不想完颜珂尼因小失大,坎蒙安一旦出事,之后的呼兰郡,乃至于整个燕州都要跟着遭殃,那里确实是机要之地,不容一丝一毫的放松。
他原本的计划也就是让完颜珂尼派一批人来这里驻扎,帮助护送罢了,开凿出一批矿石,送一批,这样的话,其实就用不了太多的人手了,远比守护整条线路来的少。
却不想完颜珂尼只是神秘一笑,开口道:“此时王爷不必担心,王爷未来的朋友,可不止我完颜珂尼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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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三千骑
小山坡的平台处,接下来,双方便又就开采矿脉的具体细节与运送方式进行了一下商讨,其中多是陆议一人在与之讨论,身为这边领头人的顾玄并未参与太多,对于这种互相争抢分配利益的事情,让手下人来做就是了,他是何等身份,直接下场的话,丢的那也是皇家的面子,这既是他自己都明白的事情,也是陆议所特意要求的。www.uu234.net
就在双方已经商议得差不多的时候,外面有几个巡守的,完颜珂尼麾下的士兵,突然骑着马,从另外一头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
山坡上的众人听到动静之后,顿时一起看了过去,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知道应该是出大事情了,不然身为训练有素的熊罴军士兵,又如何会表现得如此惊慌。
眼看手下的士兵这种样子,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完颜珂尼顿时脸色一沉,大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
他话音刚落,对面那几个士兵都还未开口答话,顾玄耳朵一动,突然策马冲到了山坡顶上,睁着一只独眼看向了远方,虽然远处有大片的树林作为遮掩,但是隐约可闻马蹄声阵阵,人还未到,便已经有了如此的声势,显然来人定然不少。
几个士兵这时候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汇报道:“报告将军,有大批的骑兵从北面过来了!”
“什么?”
“这。。。。。。”
“怎么回事?”
莫说完颜珂尼了,就是旁边站着的靖龙等人,俱都是面色一变,神色间隐约有了惊慌之色。
站在人群中间的陆议却好似注意到了什么,他垂手而立,撇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貌似慌乱,但实则在那眉眼深处,隐含一丝丝喜意的完颜珂尼,知道此事必然大有蹊跷,可他没有主动开口点破这一点,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静等事态变化。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顾玄亦是变得沉稳了太多,他端坐在马上,面沉如水,未有太多的慌乱,只是有些疑惑道:“这里的位置极为偏僻,算不得要地,虽说上次来的时候我们便遇到了一伙流寇,但也不至于吸引大批的骑兵过来吧,难道是消息提前走漏了?”
完颜珂尼强压心中的喜意,不敢泄露出来分毫,他也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分析道:“从北方来的,必然不是我们凉国的人,而且附近若是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也不可能瞒住我的。”
这是实话,首先这里在地图上的位置,是处于幽,燕二州的中间地带,他身为燕州边境,呼兰郡的兵马总帅,坐镇郡城坎蒙安,权势不可谓不重,在他管辖的驻地附近,如果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不管是朝廷私下的秘密行动,还是公开的演习,总之都不可能不事先通知他。
这也是为了不让敌方的奸细们冒领了身份,偷偷地潜入进来,所以朝廷的兵马调动,自然都要提前通知下面的人,毕竟凡事都要讲个规矩,上下都要通气的,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更是需要下面的人进行配合才行。
一旦驻地附近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兵马过境,而他又没得到朝廷官方的提前通知的话,很容易产生误会,出现友军互殴的情况,到时候打了半天才发现都是自己人,更是不美。
靖龙本是站在山坡之上,可眼见情况不对,不顾地上的灰尘,直接就地俯身趴下,把耳朵贴在地上,细心地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按照自己的经验,推算出远处过来的人,起码聚集了千骑,当下赶紧站起身来,满脸的焦急之色,转头朝着顾玄劝道:“为免意外,王爷,咱们还是赶紧先退吧!”
顾玄眉头深深皱起,驱马向前,几下就跑到了山坡的边缘处,眯着右眼,努力地朝着远处望去,只见远方黄沙滚滚,遮天蔽日,马蹄声如同雷雨一样隆隆不断,越来越大,对方显然在快速地接近。
顾玄转过头,大喝道:“下山!”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他这一声令下,其他人也都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赶紧跟着他一起,策马沿着来时的山道往下飞驰,这里的地形,不同于顾玄和靖龙二人之前遇袭的燕南山脉,这里的山势相对而言,更为低矮了,虽说站在山上的视野不够开阔,但好在山道十分宽阔,不至于拥挤,情况未明之前,他们准备就此下了山,直接朝着大道退走。
其实就算来的是凉国人,他们也得赶紧离开,毕竟一位封地在外的朝廷王爷,私下偷偷地会面有兵权在手的边军大将,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只不过此刻从远处赶来的大队骑兵的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尤未死心,一心想将功补过的尉迟惇。
虽然他先前因为绛云楼的事情,在阴差阳错之下,还是被端木朔风给知道了他的想法,也知道了他借兵的事情,导致他被其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事后又抓着他严肃地告诫了一番,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事情,都等吴珩从晋国回来之后再说。
可尉迟惇一是觉得自己既然先前已经闯下了大祸还未彻底解决,给端木朔风留下了极其不好的印象,若是不快些抓紧机会建立功业,最后说不准就会被自己这亲侄子给排斥在外,甚至是成为讨好呼延实的赔礼,二是他先前听了吴珩的话,一直就觉得此人必须除之而后快,现在有了机会,又不知道凉国这边具体在做些什么,自然就想先来阻止对方再说。
反正先生就算事后回来了,肯定也是支持自己的,不会出什么大差池,这就是他尉迟惇的想法,他做事本来就冲动不过脑子,得到了梧桐苑传回的消息之后,自然就按捺不住了。
不过这时候要想再从呼延实那里借兵,肯定是借不到了,他才阉了呼延实的亲弟弟,对方是好说歹说才接受了端木朔风给出的赔偿条件,说到底,能忍住不追究他,还是看在端木朔风的面子上,现在他也懒得再去碰一鼻子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还有时间,写信寄回家中,纠集了一批尉迟家本家的家兵,再加上他们一直在沙漠里布局的数千马匪,混合一起,匆匆赶来。
其中甚至还有那位祁连军中的新星,谢厚胤,在凑巧察觉到了尉迟惇的动向之后,没有报备给呼延实,也没报备给端木朔风,反倒是主动过来找上了他,两人一拍即合。
祁连城一方,这些年在南地布置的暗子极多,自从太子端木朔风离开了京城之后,便一直想要自立门户,端木朔风此人,胸怀大志,对卫国一直坚守自己家一亩三分地的态度早已不满,只是现在碍于自己父亲还在,所以一直没有上书请奏,只等将来即位之时,便是他掀起南地风云的时候。
虽然卫国的蜉蝣尚还不愿被他所用,但他还是在尉迟家的帮助下,一手建立起了梧桐苑,势力也不算小了,沙海里让凉国方面一直头疼不已的马匪流寇,这几年之所以发展得极快,其实也是被他们所一手扶持起来的。
先前顾玄在马家村被对方用箭矢射伤,那种制式的箭头,其实就是由祁连城这边慷慨提供的军备,各路马匪的头领,大多都已经向梧桐苑宣誓效忠了,莫说是这些马匪了,就连罗刹族那边,也是一样。
碍于还未登基,端木朔风也不好直接对凉国有所动作,但是一边扶持罗刹族,为祸幽州,牵制对方,还是可以的,虽说不能直接调遣这帮沙漠里的王者,但是早早便有结交了,并且还免费赠送了不少的军备和物资,沙漠里的形势之复杂,远超外人所想,沙海里,除了罗刹族和马匪之外,还有各方势力盘亘其中,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今日,尉迟惇便与谢厚胤两人一起,率领了整整三千骑,从北面赶了过来,虽然这其中只有三百人是尉迟家的精兵,战力算是不俗,其他的,都是些只会打家劫舍,正面战斗的话,完全不入流的马匪贼,但是他们胜在人多,根据消息,目标这边的人数不会超过一百,这一百人除非是沥血军里的百战精锐,不然他们有绝对的信心将其歼灭。
尉迟惇甚至都已经开始幻想着,自己拿着那人的头颅回去邀功的场景了,他就想向端木朔风证明,连吴珩都没做到的事情,我尉迟惇却可以做到!
此时的山坡上,得到了消息的顾玄等人正在准备撤退,外面巡守的士兵们又陆续传回了不好的消息。
原来尉迟惇这边仗着自己的兵力多,竟然是兵分两路,已经提前堵住了外围的出口,换言之,顾玄等人现在已经被其围在了山上。
看着远处人头攒动,黄沙漫天,战马嘶鸣声不断,顾玄默然无言,他已经认出了对方到底是哪里来的人,他甚至在想,祁连城那边杀他的决心到底有多重,怎么一闻到腥味,就能纠集起大批的人赶过来。
完颜珂尼亦是观察着远处的场景,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只是朝着顾玄沉声道:“王爷,准备突围吧!”
顾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完颜珂尼,剑眉倒竖,轻喝道:“回去定要清查,到底是如何走漏了消息,现在,突围!”
这次的形势不同于之前,之前他们是两人面对着数百倍的敌人,而且当时地形复杂,他们要突围,连个准确的方向都找不到,可现在身边起码有数十精兵陪同,对着一个点打过去,他有信心离开。
完颜珂尼轻轻地点了点头,指着左边下山的口子提议道:“便从这边突围如何?”
顾玄却是转头看向了靖龙。
靖龙赶紧道:“从这边走,离这里不过五十里处,就有一处幽州军的堡垒,只要到了那边,肯定就安全了,不管敌人是谁,都绝不敢深入我凉国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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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点水,所以决定多更一章
第四十七章 何畏之
既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突围,顾玄一行人也没多耽搁,赶紧收整了兵力,一群人就开始沿着左边的道路,准备下山,看着完颜珂尼骑着马走在前面的背影,顾玄心中一动,故意落后了一个身位,与一直跟在后面的陆议悄悄地对了个眼神,陆议见他突然回望过来,知道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当即回之以一个安心的微笑。
两人互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
这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是来到了快到山下的路口,可没想到,前方已经被对方的骑兵们堵住了口子,层层叠叠,乱哄哄的,也没个正式的队形,就只见前方沙尘滚滚,谁也看不清楚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一直心急火燎的尉迟惇与沉着冷静的谢厚胤两人,一起骑马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到处张望了一阵,一见到前方山坡上一齐冲下来的众人,当下嘴角一勾,心中大喜,坐在马上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果真是你小子,上次是运气让你给跑了,这次我看你还能跑?”
他来这里,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对方这次又不见了,那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跑了个来回,什么也没捞着,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被端木朔风怎么骂呢,现在一看已经把对方给截住了,自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玄见状,也毫不避讳地策马上前,与完颜珂尼一起,并排而列,看着旁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疑惑不解的完颜珂尼,主动为其开口解释道:“上次遇袭之后,阴差阳错,一路流落到了卫国境内,多亏是运气不错,这才侥幸逃脱。”
旁边的完颜珂尼一听,顿时更为惊讶,他是真没想到那次事情之后,竟然还牵扯出了这么多曲折离奇的后续,心中更是大为好奇,不过这时候大敌当前,也没时间细加追问,他转过脸,朝着对面的尉迟惇高声喝问道:“你又是何人?如何敢带人来我凉国的地界猖狂?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么?”
眼看对方那一副傲然的表情,竟然丝毫不见慌乱,嘴里说的话,更是极尽嘲讽之能,听得尉迟惇是大为光火,当即大骂道。
“他妈的凉狗,你们都死到临头了,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玄冷眼看着对面,毫不客气地开口打断了对方,语气漠然道:“你是冲着我来的?”
马上的谢厚胤斜握手中长枪,白马银枪,一席亮银甲胄,配上一件白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端可谓潇洒无双,他双眼紧盯着顾玄,亦是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先生说了,你不得不杀。”
一切事情,都已经了然了,可顾玄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当即问道:“我只是不知,我区区一个落魄王爷,何至于被你们如此关注?”
陆议一听,赶紧策马上前,靖龙见了,害怕他出事,正要出手阻拦,却被其挥手示意不用,眼看一位白衣飘飘,气质儒雅,卓尔不群的中年文士,不顾地方兵马的虎视眈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场中,然后朝着谢厚胤笑道:“这次来,应该不是师兄的意思吧?”
尉迟惇还正在疑惑这中年文士口中说的“师兄”到底是谁,却没想到,旁边的谢厚胤眼神一凝,下意识地把手中长枪轻轻一抖,沉声喝问道:“你就是先生的师弟?”
陆议闻言,只是微微额首,在双方数千人的注视之下,手拂长须,轻轻微笑而已。
“看来就是了,也好,一次杀你们二人,才真算是大功一件了。”
谢厚胤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是对面的完颜珂尼都蒙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自己不过就是偷偷向外散播消息,只是想拿这小王爷的身份做饵钓鱼而已,却没想到竟然钓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对方一开始就表现得对他十分有兴趣,不光是先前便认识,而且还有着必杀之心,这是为何?
什么师兄,先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玄伸手抚摸着左眼的黑色眼罩,心中的怒意翻涌,朗声道:“既然知道了到底是谁,也好,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一眼之仇,该找谁讨,总算是明白了。”
尉迟惇站在队伍的最前列,手握两柄精钢梅花亮银锤,两只合起来,当有七十斤之重,其勇武真可见一斑,也知端木朔风带他来祁连城不是没有道理,尉迟惇此人,虽然做事不过脑子,莽撞了一些,但也算得上是一员当世猛将了,当下面带不屑地道:“没错,上次在燕南山,就是我们做的,可那又如何?就算这次再让你跑了,你又当如何?能攻的上祁连山么?”
祁连天险,南地有名,纵使强如凉国铁骑,亦是曾经折戟山下,数十年不敢再犯,尉迟惇这般嚣张,其实并不过分。
顾玄占据地势,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高声冷笑道:“呵,纵使祁连山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本王来日亦要用尔等的血肉铺平前路,兵峰所指,无坚不摧,铁蹄落下,卫地尽焦土!”
“好!”完颜珂尼听完,忍不住大笑出声,然后竖起大拇指赞道,“不亏是我凉国的王爷,果真豪气!”
眼看对方明明被自己的手下重重包围,不但不惊慌,反倒是这般猖狂,屡次出言嘲讽,简直就是视自己为无物,尉迟惇此人,最是受不了这个,当下气得发疯,指着顾玄大骂道:“黄口小儿,焉敢说此大话,真是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上次让你小子侥幸跑了,这次我且看你又如何逃脱,待擒下你之后,我定要将你在城头之上倒吊三日,再五马分尸,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顾玄听了,也不多言,只是把手一伸,旁边的靖龙识趣,当即为其递上了一把冯鐵昇精心为其打造的马战长枪。
骑战用枪,再是正常不过。
手握长枪,一身杀气凌然,虽是独眼,更添几分凶恶之气,顾玄手握长枪,直指对方,语气不屑地高喝道:“鼠辈!报上名来。”
尉迟惇这人,虽然在端木朔风的面前老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自小出身在卫国第一世家,尉迟家,又是主家嫡系,备受宠爱,他这傲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最是吃这激将法,当下一夹马腹,舞动双锤,迫不及待地就冲了上来。
“杀你者,卫国尉迟惇是也!”
南地诸国,谁没听过尉迟家的威名,可以说,卫国这数百年的国运,都是其祖先尉迟林的功劳,而且后代子孙,多出将才,他这一报名号,便是对面的完颜珂尼都是一惊。
顾玄却是毫不畏惧地大笑道:“也好,今日,我便拿你这蠢猪的性命,祭奠我宝马的在天之灵!”
谢厚胤眼见尉迟惇都冲上去了,也不耽搁,手展长枪,转头朝着后面的人高声道:“冲!擒下这独眼小子和他旁边那中年文士的,赏黄金万两!封千户侯!”
轰!
后面的数千兵马,顿时都疯狂了。
他谢厚胤当然没这么多钱,这种话,就只是拿来鼓舞士气的罢了,为的是怕尉迟惇自己一个人有失,所以要鼓动其他人一起上去,但是这一招确实有用,那些亲兵们,是本来就忠于尉迟家的,让他们冲,就绝对不会后退,可马匪们本是逐利之人,最是怕死,不可靠,不用点办法,确实不好鼓动他们上去,当下这帮人一听这些赏赐,一个个的双眼血红,都奋不顾身地涌了过去。
黄金万两啊,足可以保证他们几世人都衣食无忧了,再加上一个千户侯的爵位,那可是正经的官身,以后也不用当流寇了,转而成了一国贵族,如此大的跨度,谁不向往?
眼看对面大批的骑兵蜂拥地冲了上来,靖龙当即焦急地朝着顾玄喊道:“我保护王爷,向南突围吧!”
顾玄头也不回,寒声道:“突围?本王要杀尽这帮贼寇,才能解我心头之恨!驾!”
说罢,不管其他,直接一夹马腹,当先朝着对面的人冲了过去。
“王爷!”
靖龙一见,心急如焚,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是自责无比,尤其是看到顾玄每日摘下眼罩的样子,都恨不得拿自己的眼睛去换,现在更是心忧其安危,陪同冲了出去。
“哈哈哈,王爷豪气!”
完颜珂尼不慌不忙,大笑了一声之后,也跟着冲了上去,他的武器乃是熊罴军通用的一种弯刀,是燕州本地人的传统刀具,杀伤力极大,几十个亲兵跟随旁边,亦是举着刀策马前冲。
燕州人虽然身子强壮,但他们其实最擅长打拉锯战,通过轻骑快马,和自身强悍的骑术与射术,远远地围杀对手,正面冲击,反倒不是这帮人高马大的壮汉所擅长的,只是眼看自家将军自己都冲了上去,他们总不好直接退开吧。
顾玄坐下的,是另外一匹呼兰神驹,速度极快,本事就是从上往下冲锋,几个呼吸便到了尉迟惇的面前。
尉迟惇面露狰狞之色,直接拿起大锤砸了过去。
“去死!”
顾玄一见,大笑一声,一使劲,手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一杆八十斤重的大枪被他舞得好像没了重量一般。
眼看尉迟惇举锤砸来,躲也不躲,直接就是迎面一枪挑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战千军
长枪,本就是在马战之中,最为常见,也是最为有用的武器之一,是矛的延伸体,所谓是一寸长,一寸强,距离的优势,在马战之上,表现的尤其明显,而且枪锋利尖锐,可轻可重,杀伤力极大,素来有“百兵之王”的美誉,枪法中,有刺,扎,拦,点,拨等技,一旦熟练掌握,再配合胯下战马冲锋,将会更添几分威势。www.uu234.net
一枪递出,莫有挡者。
眼看尉迟惇呼喝着举锤而来,顾玄也是毫不畏惧,当即举枪相迎,分毫不让。
他本就是年少习武,从不懈怠,这一身本事,战力卓绝,要说单对单,不管步战还是马战,正面对敌,迄今为止,也就输给了冯鐵昇一人,现在又是居高临下地冲过来,携带着这冲锋之势,更是平添了几分力气,岂能输给尉迟惇这浑人?
“嘭!”
“啊!”
两声巨响,几乎就是同时响起,一杆铁锤刹那之间,便已经随之飞到了天上。
尉迟惇本就是天生力大之人,双臂之力,握住牛尾,可以倒拽水牛,不然也不会用以重取胜的双锤这种武器,哪怕武艺不能算特别精湛,一般人也不是对手,现在突然被人只一下就挑飞了手中的大锤,真是让其大惊失色,神魂俱丧,若不是骑在马上,只怕两条腿都已经酸了。
其实刚才不过是最简单一招“拨”技,只不过是顾玄手上的力气实在太大,撞击到的地方又是妙到毫巅,一杆长枪直接敲在了其锤杆之上,一股巨力传过去,直接就将其挑飞了出去,刚才的一声惨叫,其实便是尉迟惇吃不住力,虎口崩裂,握不住锤的声音。
后面才刚刚跟着一起冲过来的完颜珂尼一见,满脸的惊讶之色,当即大声赞叹道:“王爷神力也!”
他身后的几十个燕州精兵亦是看的分明,个个精神一振,全部舞着弯刀,跟着齐声大喝道:“王爷神力也!”
借助顾玄刚才一枪挑飞尉迟惇铁锤的威势,这不过几十人展现出来的气势,甚至暂时还要压过对面的几千人。
谢厚胤见状,不敢怠慢,赶紧持枪攻来,大喊一声:“随我杀!”
对面的几千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继续策马,跟着其冲上前厮杀。
顾玄刚想乘胜追击,冷不丁对面的尉迟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被吓破了胆的他根本不敢与之继续为敌,赶紧掷出了手中另外一杆亮银锤作为抵挡,然后头也不回地返身就跑。
能屈能伸,这是尉迟惇的本事,他丝毫不顾这时候后撤会有多丢人,毕竟没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就像他先前给呼延实跪下求饶一样,该伸还是该缩,他是一点都不会含糊耽搁。
眼见一杆几十斤的大锤凌空飞来,顾玄根本是避也不避,直接就又是一枪敲在上面,将其直接打飞了出去,砸在人群之中,直砸得对方一人脑浆崩裂,惨叫了一声,就此一歪,摔下了马去,然而就在此时,谢厚胤的长枪也在瞬间到了,手臂一伸,就只见半空之中,有一条银龙当胸撞了过来。
顾玄刚才用长枪砸开了遮挡自己视线的大锤,因为他本就失了左眼,自然就注意不到这些,面前空门大开,这一下还真是给对方选到了极好的机会。
谢厚胤身为祁连军,最受呼延实和端木朔风所器重和瞩目的军中新星,实力自然不凡,当初之所以在城中被顾玄给制住,也只是因为顾玄自身天资卓绝,再加上自小习武,博才众家之长的原因,这实力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这并非说明谢厚胤不行,相反,他谢厚胤,哪怕是在天罗的榜上,都是赫赫有名,属于凉国朝廷重点关注的卫国未来大将,个人实力和战略眼光,都属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若非他先前暂时不知道顾玄的真实身份,不然定然不会因为三言两句,就轻易将其放走,这次之所以能与尉迟惇一同前来,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先前因为儿女私情而犯下的一些过失,所以誓要杀掉顾玄将功补过,不然哪怕就是尉迟惇,也不可能指挥得动他,只可惜尉迟惇和大将军呼延实彼此之间生了龌蹉,不然若是通力合作,带齐兵马,必然更为稳妥。
他是抓好了时机,这一枪全力刺出,简直如同天神下凡,白衣银甲,白马长枪,说不尽的沙场风流,看得外人都是心神晃荡。
“嘭!”
然而,顾玄的旁边可是一直跟着一位完颜珂尼,这位已过不惑之年的燕州大将,人称“虎目将军”,能从一直被各方所刻意打压的熊罴军中脱颖而出,甚至被朝廷委以重任,带兵镇守坎蒙安,坐镇呼兰郡,实力自然也是极为不凡,更重要的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远不是顾玄和谢厚胤能比的。
一把弯刀从斜刺里杀出,攻其必救,如同拦路虎一般,直接截下了谢厚胤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完颜珂尼骑在马上,高声大笑道:“小子好胆!我来做你的对手!”
谢厚胤眼见对面的顾玄已经反应了过来,深知他实力的谢厚胤明白,这次难得的机会已经就此消逝了,对此,心中倒也不觉得可惜,毕竟战场厮杀,最忌心浮气躁,当下头也不回,只是大声地吩咐道:“保护好将军!”
尉迟家的亲兵们明白,这时候自然上前,护着尉迟惇一起,赶紧就往后退去,不管怎么样,主人的性命最为重要,其余不要命的马匪们这时候则是继续杀来,将顾玄团团围住。
另外一边,靖龙等人把陆议这个不擅厮杀的文人给放在了后面,然后和完颜珂尼的亲卫们一起,朝着对面冲杀了过去。
马家兄弟俩虽然也在,但毕竟自身的实力还是不济,更何况两个泥腿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靖龙也算善解人意,便让这二人只是在后面护着陆议即可。
两人骑在马上,神色充满警惕地看着对面,心道不管是谁,反正只能有人过来,便要上去厮杀了。
马铭泽其实还算好的,只是屏住了呼吸,神色间满是紧张之色,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握着刀的手已经出汗了,但浑身上下,就好像弓弦一样紧绷,该他出手的时候,必然不会含糊。
反观同是马家村出来的马二虎就有些不堪了,此刻吓得双腿战战,连刀也握不大稳了,若非是坐在马上,只怕已经跪倒在地了。
陆议见状,赶紧策马上前,从后面轻轻地拍了拍马二虎的肩膀,这一下倒是把后者给吓了一跳,差点就此跌下马去。
回过头去的马二虎结结巴巴地道:“啊,哎,先,先生。”
陆议朝着他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的笑容似乎是带着一种神奇的魔力,就连旁边的马铭泽见了,也静下了心来,不再感到害怕,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马铭泽看着前面交战厮杀得正激烈的双方,有些焦急地问道:“先生,要不要。。。。。。”
陆议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意思,知道这小子是想冲上去帮忙,当即劝说道:“不必了,一会儿便会有逆转的,你们只需待在这里就好了,好好看,记住这种感觉,回去了之后,要好好地跟着朱老练。”
朱大春负责整个黄沙县,所有军队的日常训练,平日里马家兄弟偶尔也会去军营里跟着他们一起训练,只是这两人还要负责衙门的一些事务,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整日待在城北的军营里。
马铭泽赶紧回答道:“是,先生。”
三人就这样安静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遥看着远处的战场,此刻,两边的人都已经杀红了眼,伤亡很快就已经产生。
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短兵相接,就是完颜珂尼手下,百战精锐的亲兵都已经死了两个,伤的那就更多了,但是换来的,却是对方几十条人命,靖龙则更是辛苦,他要帮着拦下对面的人,防止他们越过自己攻击后面的陆议三人,饶是自身战力惊人,现在也已经负伤。
当日是逃,这次是拦,相比而言,难度自然高了不知道多少。
这边顾玄孤身一人,面对着四周被谢厚胤的许诺而激得双眼涨红的敌人,亦是神色凛然。
“上次被人拿着弓箭逼下悬崖,此仇本王一直铭记在心,今天你们胆敢冲到本王的面前,可真是找死!”
他上次被吴珩所埋伏的十个祁连军的精锐探子依靠彼此的精锐配合,用弓箭一直吊着,消耗他的体力,好像钝刀子割肉一般,一点一点地耗尽他反抗的力气,一直到将其射下悬崖,甚至还夺去了他一只眼睛,后来幸得韩如英爷孙搭救,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可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中。
当日堕下悬崖的时候,他便暗暗发誓,若是这次侥幸生还,定要屠尽杀手九族,今日眼看对方冲了上来,虽然这并非是同一拨人,但也一下就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顿时杀心四起,再难抑制,只恨不得自己亲手屠尽对方,才肯罢休。
况且今日跟那日可不同,那一日只是逃,这一身武艺,其实施展不出来太多,可现在孤身闯入敌阵,为的无非就是一个“杀”字,只为灭敌,自然再无犹豫,一杆长枪舞动得那是虎虎生风,点,拨,刺,挑,一个个地冲杀过去,恍入无人之境。
四十九章 万人敌
尉迟惇这人,冲得快,退得更快,一招落败之后,想都没想,把手里的武器一丢,就直接跑了,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m.www.uu234.net
能屈能伸,就是此人的本色。
身处在乱军之中,逆流而上,返身退去,尉迟惇一直被忠心的亲卫们给陪护着,送到了后方,直到远离了战场之后,他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开始敢第一个冲上去一是因为愤怒,再加上自己手下的兵力,强过对方太多,导致他太过自信了,自持就算不能独自建功,但也不至于几下就落败,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到时候只要牵制对方一二,后面的人自然就跟上来了,他要的,就只是鼓舞一下士气罢了,直到刚才差点被人给杀了,他这才回过神来,万万没曾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厉害。
只是一个照面,自己便败了。
尉迟惇捂着刚才被顾玄大枪所震伤的,鲜血直流的手腕,回过神来之后,朝着旁边的亲卫们怒道:“还不快给本将军上!不杀了这小子,难解本将军心头之恨!”
为了这次的行动,他甚至不惜得罪了呼延家,这倒都是小事,先前被端木朔风给好一顿训斥,这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不光是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而且这次一旦事败,回去之后,定然又要被端木朔风责难,甚至连带着在他心中的地位都会下降,这才是尉迟惇所决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所以顾玄的人头,他是势在必得!
几个尉迟家培养的亲卫们赶紧答应了一声,目露凶光,翻身上马,一齐又冲了上去。
马匪流寇只是炮灰,真正的杀招,还是他们这些配合娴熟的百战精兵。
此刻的正面战场之上,完颜珂尼在四周亲兵们的保护之下,正在酣畅淋漓地与谢厚胤来回大战。
谢厚胤此人,马战实力比陆战还要强上不止一倍,哪怕是面对完颜珂尼这种经验丰富,并且本身实力不俗的老将,仍然毫不示弱,一杆亮银长枪,如同银龙飞腾,来回突刺,左右挑动,单论一个灵动性,还要在顾玄之上,显然也是浸淫此道已久。
所谓是年棍,月刀,久练枪,枪这种兵器,杀伤力虽然大,但也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被人所彻底掌握的,谢厚胤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杆长枪,好似蛟龙闹海,左右翻腾,呼啸生风,就凭他显露出来的威势,就没人敢轻易接下他这一枪。
马战之中,长兵器本就要占优许多,再加上谢厚胤自身本事的厉害,时间一长,就是完颜珂尼也觉得应付得颇为吃力了起来,只是仗着自己的经验丰富,而且仅仅只是防守的话,短时间还不至于落败罢了。
完颜珂尼把手中的一把弯刀舞动得如同中秋圆月一般,让人看不到丝毫的破绽,左右格挡的同时,嘴上竟然还在啧啧赞叹:“你到底是何人,卫国何时出了你这等人物?”
耳听得完颜珂尼源源不断的聒噪之声,谢厚胤却不答话,脸上满是沉稳之色,如山似岳,不骄不躁。
谢厚胤人如其名,所谓厚,重也,胤,继也,父亲为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能做到厚重如山,继承家学,将其发扬光大,这种做任何事都心无旁骛,四平八稳的性子,更是被端木朔风和呼延实所欣赏,他此生迄今为止,也就只做了两件冒险之事,一是先前在祁连城内,私自放走了顾玄,二便是今日跟着尉迟惇行这次袭杀之事。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尤其是他本就是个年轻人,偶尔冲动一回,并不为过,现在在明知道几方势力远强过对方的情况下,便行的是稳妥之法,稳扎稳打,步步紧逼,慢慢地压迫对方,滴水穿石,把一点点的优势慢慢地积累起来,最后化为彻底压倒对方的胜势,这是他谢厚胤做人做事的方针,也是他的行军之法。
完颜珂尼嘴上说的这些话,不管是真心的夸赞,还是故意嘲弄辱骂,他都权当做没有听见,完颜珂尼固然经验丰富,知道在战斗的时候用言语去干扰对手,但他谢厚胤就跟一颗石头没什么两样,静默无言,沉稳无双,没人可以在战斗的时候让他开口分心,自然也就没人可以击溃他。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对拼了十几招,完颜珂尼便已经对此人心生欣赏,暗道这小子的马战实力不俗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干扰到他分毫,握枪的手,永远是那么的稳,不管是横扫,还是点刺,表情永远是那般的坚毅沉着,他甚至都可以预感到,此人将来必成凉国的心腹大患,同时也对他动了必杀之心。
当下两人都使出了全力,场面一时间也僵持了下来。
而另外一边的战场,看似更为凶险一些,实则不然。
顾玄因为想到了当日被围杀的事情,心中激愤难平,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的情况,一人持枪离开了己方的阵营之后,直接策马前冲,手中长枪左右挥动,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这也导致他越冲越远,很快便完全脱离了完颜珂尼这边的人。
“谁言取本王性命的,站出来!”
他虽然左眼已经完全失明,但是从卫国回来之后,一直更加刻苦地练习,想要克服肢体上的残缺,这些天还一直厚着脸皮去求着冯鐵昇教授指导武艺,虽然冯鐵昇不想去衙门任职,也不想教授他东西,但仅仅只是两人对打,以他的天赋,也足以学到很多的,故而自身的实力,其实是不减反增。
先前学的虽多,但都不算真正到了极致,现在让冯鐵昇这种绝世高手喂招,就好像一杆铁锤,借着炉子的威力,把他这个武道的好胚子,慢慢地打熬成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
当日不敌那十人,完全是因为他没有战马,对方依靠着距离优势,再加上娴熟的配合,就可以慢慢地磨死他,但现在对方已经一窝蜂地冲上来,一帮马匪,就是乌合之众,行事又没有什么章法配合,一个个的,为了谢厚胤承诺的那一万金和千户侯,都跟不要命了一样,把他团团围住,把真正的精锐,尉迟家的亲兵们都给挡在了外面,这反倒是让他的压力大为减轻。
前面的一个马匪眼看此人简直就跟下山猛虎,出水蛟龙一般,左冲右突,完全没有敌手,刚才虽然勇猛,但也是被利益所驱使,现在眼看对方冲到了自己的面前,顿时醒转过来,整个人吓得是心胆俱丧,根本不敢与之为敌,但是路被后面的人堵着,根本没地方跑,要想活命,就只能硬着头皮举着刀冲了上去。
顾玄见有人冲来,大喝一声:“死来!”
手腕一抖,一枪当头当砸下,长枪携带万钧之力,直接砸落在了这马匪的身上,直把他打得脑浆崩裂,骨肉分离,成了一团肉糜,连带着他胯下的那匹马,都被这股巨力给压得前腿一弯,倒了下来。
“噗!”
顾玄手上动的极快,一招变老,便直接又是一枪换招,刺在了这无头尸的胸前,将长枪一夹,奋力一挑。
“喝!”
四周的众人看得分明,齐齐惊呼,就见一具尸体从天上砸落了下来,直接把前面砸出一个空档,不等后面的人追来,胯下的这匹呼兰神驹脚下用力,直接跃起了三丈高,在底下人惊恐的眼神之中,直接落在了后面的敌阵里。
顾玄杀得兴起,只觉得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一腔怒气,肆意地发泄着,这呼兰神驹,果然是天生的战马,来回冲杀,如臂指使,不见丝毫怯阵。
他顺势舞了个枪花,瞬间就逼退周围再度冲过来的敌人,然后朝着对面大声喝道:“尉迟家的小儿何在?”
顾玄浑身浴血,这一声大喝,就仿若雷公发怒,声动九天,吓得那帮马匪们还以为是天神下凡,根本就不敢与之为敌,一个个握着兵器,止不住地后退。
另外一边,一直在注视着这边战场的尉迟惇看得分明,又听到这句话,差点没被这帮废物给气死,赶紧高声指挥道:“用箭射他!”
话语刚落,尉迟家的亲卫们就已经懂了,赶紧抓起了腰间的劲弩,上弦欲射。
顾玄也听到了这句话,左右一看,便知道情况危急,可他哪里会让他们如愿,被数百只劲弩在这种距离射击,就是他也是必死无疑,当下直接就驱马往敌阵中撞去,想要闯入敌阵,要让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尉迟惇看着那边竟然要被对方一个人给凿穿阵营,真是气的发狂,要是呼延实能调动精兵过来,岂会如此,同时心中对这呼延实更为愤恨。
他大怒道:“小子,你今天若是能跑了,我尉迟惇把脑袋给你当球踢!”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这里毕竟有三千余骑,就是用人海战术都可以堆死他了,不管你再厉害,三千人就是站在这里让你杀都要好一阵,人力有尽时,到时候看你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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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龈肿了,剧痛,影响状态,希望大家见谅。
第五十章 有埋伏
顾玄这边虽然仗着一身的本事,孤身闯入敌阵,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但这边的战况,并未影响到另外一边的谢厚胤。www.uu234.net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的劣势累积下来,完颜珂尼手上已经招架得越来越艰难,而旁边的亲卫们也都被其他人所缠住,暂时也腾不出手来帮他,眼看自己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之后,谢厚胤那沉稳的声音这才响起。
“我知道你,完颜将军,熊罴军的智将,来日或可为熊罴军的大将军,只是可惜了。”
说罢,谢厚胤眼中寒光一闪,手上一使劲,一枪直接在间不容发之际拨开了完颜珂尼砍来的弯刀,然后把那枪头一转,直接一枪狠狠地朝着对面扎了过去。
“噗!”
完颜珂尼被这股大力撞在了胸口,手上的弯刀都直接脱手飞出,整个人被撞得差点直接从马上跌了下去,整个人是抱住马背才勉强稳住,眼看就要命丧谢厚胤的枪下,他却是突然大笑了起来。
“卫国小子,你还是看看你后面吧!”
刚才那一枪,谢厚胤直接刺在了他的护心甲上,虽然胸口处现在还疼痛无比,甚至可能已经被其打得骨裂了,但是完颜珂尼却是丝毫不在意,他本就皮糙肉厚,又有甲胄护身,单这一下,取不了他的性命。
听到完颜珂尼的话,谢厚胤只当他是垂死挣扎,冷冷一笑,根本就懒得理他,本欲直接上前,再来一枪,取其性命,却不料后面突然传来了尉迟惇慌乱的惊呼声。
“有埋伏!”
听到他的声音,谢厚胤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就只见自己等人队伍的正后方,有一杆大旗竖起,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呼喝声中,也不知道多少人马从那边冲了过来。
大旗迎风招展,飘扬三尺高,上面可见一只巨熊奔腾,向天咆哮的图案,正是熊罴军的标志。
虽然这次来的都是些步兵,但是谢厚胤这边的人在整合了军队之后,这三千骑才刚刚冲上了山坡,又被顾玄和完颜珂尼等人奋力阻拦了这么一会儿,去势已尽,人马都扎堆在一起,乱作一团,马匹本身又不好转向,这帮步兵这时候就算是直接冲过来,直捣他们的后路那都受不了。
要知道,熊罴军虽然是由最为擅长骑战的燕州本地人所组成,但是因为他们本来身体就强横,步战的实力,亦是不俗。
更何况以骑兵对战步兵,真正优势的地方在于先用重骑凿穿敌方的阵型,破开对方的防御队形之后,再辅以轻骑从两边包抄,游动射击。
可这边的三千骑虽然看似人不少,但真正能称得上精锐的,也就是尉迟家的三百亲卫,其他的,那都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哪儿有轻骑重骑的分别,一个个的,连基本的甲胄都不全,更谈不上互相之间的配合了,而且现在他们去势已尽,又没有足够的距离让他们拉开阵型展开冲锋,对方哪怕就是傻不愣登地直接冲过来,他们都是兵败如山倒的场景。
一帮散兵游勇,平时打家劫舍,欺负百姓可以,真要到了正面战场上,也就是打打秋风,帮助掠阵就差不多了,要他们在本就劣势的情况下,跟一批训练有素的凉军精锐硬拼攻坚,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为可怕的是,这帮从他们后面绕过来,恍若神兵天降的熊罴军,已经摆开了阵型,一个个的,举起了手中的大弓,张弓搭弦,开始朝着这边射击了。
燕州人,那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天生最擅骑射,骑马走射都是个中好手,更何况是在平地上,那更是一等一的好射手,眨眼间一轮平射,便有数十个马匪惨叫着倒下了。
这种情况之下,也就是尉迟家的亲兵,还能反应过来,举起腰间的小盾,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或是大刀,勉力抵抗,但他们忘了,为了能赶路快点,尉迟惇让他们提前卸去了马身上的甲胄,这时候他们能挡得住,胯下的马却挡不住,已经有数人被中箭的战马给直接丢了下来。
尉迟惇一见此景,哪里还不知道,这是中了对方的埋伏,当下吓得赶紧呼唤着自家的亲兵们,根本不管其他,直接就朝着来处逃去。
他想的好,他们这边毕竟都是骑兵,虽然现在已经兵败,可真要跑起来,对方也追不上,再加上自家的百战精锐护送,起码他肯定是能跑得掉的。
却不料,就在他刚上马时候,北面回去的方向,亦是有一队步兵方阵突然出现,迅速地占住了关卡,然后同样摆好姿势,抬箭便射。
完颜珂尼趴在马上,不顾自己胸口的伤势,朝着对面大笑道:“怎么样,卫国小子,除非你拿我做人质,不然你可冲不出去。”
谢厚胤转过头来,白衣小将此刻的面色极为沉重,的确,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但是谢厚胤非常敏锐地捉住了对方眼神之中的戏谑,心中了然,对方根本就是故意放出破绽,若是自己真的留在这里准备擒住他,才是真的走不掉了。
他只是左右一看,便看到了对方这边亲卫虎视眈眈的眼神,知道自己若是再硬取此人,必然会被对方的亲兵不要命地阻拦,一时半会儿,是绝杀不掉对方的,可此刻最不能耽搁,当下又看向了另外一边,已经深陷重围的顾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大声下令道:“随我撤!”
马匪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看后面有埋伏的时候,就已经是心神大乱,不敢再打了,又被人家一轮平射就放倒了一片人,更是吓得他们心胆俱丧,哪儿还有反抗之心,现在眼看自家的主将都跑了,直接也跟着一起调转马头,跑了起来,另外的尉迟家的亲卫更是直接拿这帮人当挡箭牌,快速地追上了前方的谢厚胤,一起朝着来路往外冲。
这边尉迟惇所率领的数十人被阻,眼看谢厚胤从另外一边飞驰过来,就跟看到了救星似的,赶紧调转马头,朝着谢厚胤跑去。
“厚胤,救我!”
这一边,眼瞧着那卫国的小子终于退走,完颜珂尼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在残存的十来个亲卫的搀扶下,从马上慢腾腾地下来了,先看了另外一边还在策马飞驰追击的顾玄,担心他有失,赶紧开始大声地指挥着手下人追上去,保护顾玄,配合围剿。
原本围攻自己的人突然撤走,在战斗之中,亦是受了不少伤的顾玄,却尤还沉浸在杀戮之中,根本就感觉不到痛,眼看人跑了,下意识的就赶紧挥枪策马往前冲,呼兰神驹是何等脚力,甩开蹄子跑,很快便追了上去,追上一个,便直接挥枪从后心刺入,一枪一个,如同屠猪宰羊一般简单,而这边,尉迟家的亲卫们,也已经在谢厚胤的带领下开始凿阵了。
“杀!”
谢厚胤知道,这种时候,时间是最要紧的,决不能耽搁,一旦队伍的前冲之势被对方扼制住了,之后肯定要被对方两个方阵给直接绞杀,再也逃不掉了,当下不顾危险,一骑当先,身后的人马跟随,整个队伍如一根锥子般,直接朝着前面凿了过去。
队伍的侧面,另外一个方阵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射击,这些熊罴军中的精锐,哪怕不是刻意瞄准,也基本上可以做到一箭一个,而且逃跑的人都挤在一起,乱糟糟的一大片,随便射都可以射到人,他们就好像是一把尖刀,刮一下,这边就少了一层肉,对面的整个队伍迅速地缩水,减少。
看到了这种情况之后,尉迟惇都急了,赶紧挥手朝着手下人指挥道:“冲!冲!快!给我快!”
正面战场,哪怕这帮人都是完颜珂尼手下的精锐,但是吃亏在不是骑兵,虽然有拿着大盾的人顶在前方,不过面对对方一帮人冲了过来,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前方的箭矢如雨,谢厚胤哪怕是枪法惊人,一杆亮银枪舞动得密不透风,但是侧面的步兵方阵也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哪怕周围有尉迟家的亲兵们帮忙阻拦,仍然身中数箭,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他浑身气力勃发,一声爆喝,如同晴空霹雳。
“给我开!”
一枪刺出,谢厚胤手腕轻动,臂膀肌肉都鼓了起来,挡在前面的,一个一百几十斤重的燕州汉子,竟然被其整个给挑飞了出去。
“啊!”
后者人在空中,一边喷血,一边还在手舞足蹈地惨叫不停,落到了下面,更是直接砸倒了一片人,前方原本完美的阵型,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大的缺口。
“走!”
谢厚胤眼见成效,大喝一声,当前策马冲了过去,前面的熊罴军不愧凉国九军的名头,悍勇无双,不是对面这帮马匪能比的,哪怕是看着对方的骑兵冲了过来,仍然不见退让,手中弓箭一丢,举着弯刀,弯腰就朝着马腿砍了过去。
“挡我者死!”
谢厚胤哪儿能让他们如愿,舞了个枪花,左右连刺,转眼间又是两人命丧其枪下。
后面的人马却没有他这般本事了,这些熊罴军个个都是聪明人,一个地滚,直接就砍马腿,后面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一队人去砍马腿,另外一队人补刀,掉下来一个杀一个,这里的战场,迅速地就成了修罗地狱。
尉迟惇算是命大的,被一帮人给死死地护在中间,倒是能一路跟着谢厚胤的屁股后面往前跑。
陡然间,后方突然传来一声高喝。
“这一枪,就算我顾玄,回报你当日放我之恩!”
尉迟惇闻言,忍不住直起身,扭过脸去,只见那原本自己心存了必杀之志的凉国小子,竟然突然翻身下马,握着长枪,几步前冲,手臂伸得笔直,一杆大枪,竟然被其用怪力投掷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的尉迟惇亡魂大冒,竟然直接在马上被吓尿了裤子,捂着脑袋,哀嚎不止。
“嘭!”
这杆长枪落下,直接将一个尉迟家的亲卫整个连人带马钉死在了原地,周围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让这里出现了一块空地。
谢厚胤回过头去,头一次面露凶光,气得几欲回身与其再次一决高下。
刚才的长枪,只要再偏一点,死的就一定是他。
顾玄遥看这边的情况,冷冷一笑。
在完颜珂尼不断地指挥下,侧方步兵们的箭矢如雨点般射了过去,前面的人堵着,后面的人出不去,又不敢回身继续打,一帮人闹哄哄地挤在一起,一阵阵惨叫声响起,这里成了绞肉机,每一秒,都有数十人惨死。
“呼!”
终于冲了出来,前方的路顿时豁然开朗,谢厚胤彻底打穿了敌阵冲出来之后,也已经筋疲力尽,连手里的长枪都握不住了,只是不敢耽搁,还在勉力策马前冲,后面,尉迟惇在几个亲兵不要命的保护下,也终于是冲了出来,然而后面的方阵紧接着一缩,几个士兵涌上去,迅速地堵住了口子,剩下的人,只怕再也出不来了,来时三千骑,现在就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在狼狈逃窜。
尉迟惇跑出去老远才回过神来,感受着自己胯下的潮湿,面色潮红,气的差点咬碎了满嘴的牙齿。
他真的恨,既恨这帮凉国人,也恨那呼延实,若不是他不肯借兵,又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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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你们该死
随着场中的厮杀声渐渐低落,一场预谋已久的围剿终于是结束了,山底下的大石上,完颜珂尼一只手拄着被手下人帮助捡回的弯刀,另外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揉搓按摩着胸口的伤,以舒筋活血,恢复得快一些。www.uu234.net
马上挨的那一枪,直接打碎了他外面的两层甲胄,幸亏里面还另外有一层软甲作为防护,总算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谢厚胤先前的那一枪,威力太大,落点太准,有三分力直接透过了甲胄,打在了他的胸口上,不是他皮糙肉厚,说不得真要断掉不少骨头,现在也需要再好好地静养几日才能恢复。
远处荒野的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倒地不起的尸体,其中有人的,也有马的,有尸身完整的,也有残缺的,有满脸惊恐之色的,也有一脸视死如归的坦然,尸横遍野,血腥味直冲云霄,起码蔓延三里外,若是一般的普通人来了这里,只怕第一眼就会直接吐出来,也就是心如钢铁,训练有素的熊罴军士兵们,还在不嫌脏累,尽职尽责地打扫着战场。
首先是要清点人数,统计战况,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不管是确定已经战死,还是先前侥幸逃过了一劫,被自己这边俘虏的,都要一一清点统计出确切的数量。
尸山血海之中,还侥幸活着的敌人,不管是先前躲在人堆之中,没受什么伤的,还是已经重伤垂死的,眼看着打扫战场的士兵们一步步过来,却没有一个敢站起来反抗的,毕竟都是些马匪嘛,先前那一场屠杀,已经被彻底地吓破了胆子,一帮只会在关外耍横,根本不入流的马匪,平日里欺负欺负边关的老百姓可以,一看到正规军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才是正常的。
至于尉迟家的亲卫们,除了跟着谢厚胤和尉迟惇一起破开了熊罴军的阵型,侥幸逃走的那一批,其他人,尽皆战死了,没有任何一人被生擒,陷阵之志,有死无生,唯有死战不退者,方是百战精锐,从这一点上来看,尉迟家这帮家兵,真没有辱骂尉迟家的名声。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剃光了脑袋上几乎全部的头发,只在后脑勺中间留着一条燕州人传统小辫的年轻人,一边扶着自己腰间的弯刀把柄,一边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身上的甲胄抖得“叮咣”作响,一到了完颜珂尼的面前,便赶紧恭敬地单膝下跪,抱拳朗声道。
“总帅,都统计出来了!”
完颜珂尼撇着腿,大刺刺地坐在石头上,一边揉搓着胸口处受了伤,已经变得青紫的地方,脸上龇牙咧嘴地轻喝道:“快说。”
这小将面露骄傲之色,赶紧开口汇报道:“是!禀总帅,经过属下们的清点,此次战役,一共歼敌两千八百二十七人,俘虏三百零八人,另外还有俘获的战马一千八百匹,其中一千两百二十五匹是完好无损的,另外五百七十五匹身上都有些小伤,但是养一阵还是可以用的。”
这番话一说出之后,便是完颜珂尼自己都吓呆了。
因为这种战绩,确实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自傲了。
按照凉国朝廷订下来的规矩,军功一共分为二十级,各有其对应的职位和封赏,一般来说,处于最低级的士兵,如果能在一次战斗中杀死一人,枭其首级带回,便可直接官升一级,赏下银两田地甚至于房屋,之后的,再依次累加上去,不过为了防止上级贪墨属下的功绩,所以到了九级之后,便不能再通过简单的人头数来升职了,需要他们亲自上战场指挥杀敌。
现在他们从坎蒙安调过来的人马,拢共也不过就是两千人而已,此次一战歼敌两千八,俘虏三百,另外还有一大批战马,这种大功劳一旦报上去,虽然尚且还不足以让完颜珂尼这种等级的武将官升几级,但名义上的爵位以及实实在在的封赏,肯定是不会少的,凉国朝廷向来都不会在这种方面克扣。
毕竟这些年来,自知不敌的卫晋两国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占据地势进行防御,再加上凉国本事也乐得休养生息,所以根本就没仗打,这军功可不是那么好赚的,燕州的武官,这几十年来,基本上是没什么大的变动。
这次杀的,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关外马匪,属于朝廷的眼中钉,那都是下了缉杀令的,这些人的人头,哪怕是比不上卫晋两国正规军的人头分量,也不算太低,更何况其中,还有一百多真正的精锐,就算他们不知道这批人具体的来路,但以朝廷的能量,事后肯定也能查得出来,到时候好处不会少了他们的。
这一次事件过后,军功一报上去,只怕会惊动朝野,他完颜珂尼的名字,估计都要摆到大人物的案桌上去了。
一想到这些,完颜珂尼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幻想起了沥血军那帮眼高于顶的大将军们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该是个什么表情。
要知道,这帮原本属于常定方的旧部,可是一直看不起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的燕州人,所组成的熊罴军。
对于军人来说,赢得对方尊重最好的方式,就是战功!
可是不过转眼间,他便又收起了脸上得色,转而表情有些沉重地询问道:“那伤亡呢?”
对面还跪着的小将一听,神色也同时变得悲伤了起来,下意识地垂下了头,低声答应道:“禀总帅,兄弟们一共阵亡一百七十二位,伤八十七人。”
满打满算,伤亡不过两百余,但是歼敌数,却是十倍于己身,这已经不能用大胜来形容了,简直是一场摧枯拉朽,一面倒的屠杀,说不得还要被人怀疑是杀了老百姓充数的,毕竟这种胜利,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死去的一百七十二人里,哪个不是还有着大好人生的年轻人呢?
哪个又不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兄弟呢?
他们对于完颜珂尼这个总帅来说,就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平日里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或许就是曾经给自己端茶倒水过,为自己站岗守卫过,甚至还大着胆子跟自己开过玩笑的那些人,就是死一个他都心疼,更何况是一下子就没了将近两百人。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
两百人马革裹尸啊,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甚至都已经开始后悔了,盖因这次的行动,其实完全是没必要的,他们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坎蒙安,那就屁事没有,说是他完颜珂尼以一己私利害死了这些年轻人,其实并不为过。
完颜珂尼慢慢地放下了手,眼眶微热,但又不想在下属面前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他抬起下巴,嘴巴蠕动了两下,声音显得低沉而了无生气。
“记得把兄弟们都带回家。”
那年轻小将低着脑袋,虽然伤心,可反倒还在轻声安慰着完颜珂尼:“将军您忘了,在战场上战死,是每个燕州男儿的荣耀。”
完颜珂尼听得一怔,满脸的苦涩,看向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教育道:“没人该死,能好好的活着,就要好好地活下去,记住这句话。”
说着,他从石头上重新站起身来,然后把手上的弯刀放在了石头上,走到了对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者的身子一颤,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另外一边,熊罴军的士兵们,已经开始默默地收敛起了同僚的尸体了。
虽然马革裹尸是每一个燕州男儿的无上荣耀,但是作为其战友,亦有义务带着他们一起回到故里,按照传统的仪式为他们的灵魂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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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乌合之众临时拼凑起来的三千骑,未加训练,不善配合,在因为高额的奖赏而疯狂,一齐冲上高坡之后被阻,气势已尽,再被养精蓄锐,蓄谋已久的敌人包抄了后路偷袭。
虽然从彼此的伤亡数上来看,这场战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一边是凉国九军之一的熊罴军,哪怕军备再差,但耐不住人家自身的本事大,他们的射术,就是在九军之中,也算顶尖了,而另外一边则是分开还算有点本事,但是合在一起就是一帮渣滓的马匪流寇,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若非谢厚胤最后大展神威,以命相搏,在最后时刻和尉迟家的亲卫们一起冲上去凿阵,只怕他们要被全歼于此,决不会有一人生还。
一块未被战火荼毒,还算干净的草地上,三百多个俘虏挤在一起,挨个背着手跪在地上,这帮杀人不眨眼的马匪们,个个都在沙海里纵横多年,对边境的老百姓们来说,他们就是不可一世,无可违抗的恶魔,但是在对上了凉国的正规军之后,他们这帮人又像乖宝宝一样,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的动静。
刚才三千人都没能打过人家,这件事已经完全打碎了他们的胆气,击溃了他们的信心,现在不过几百人,手头又没武器,难道还要再反抗么?
哪怕明知道以自己等人的身份,被俘虏了绝没有好下场,这时候不跑,之后人家聚齐了,更没机会跑了,可也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最先反抗的那个人,一定是死的最快的,这就是人之本性,哪怕现在旁边就只有十几个士兵围着,他们只要趁其不备动手,跑出去抢了马向北逃,总会有人跑得掉的,可没人愿意做那个最先死的出头鸟。
就在这时,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身是血,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本该筋疲力尽的顾玄和陆议一起走上来。
这次过来的熊罴军士兵们,虽然都被完颜珂尼给刻意隐瞒了顾玄的身份,但是对方刚才在战场上的神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大概也猜的出来该是将军的贵客,当下没有敢多阻拦,直接就放他走了进来。
看着面前乌压压的一群人,一个个都低着脑袋,满脸颓丧地跪在地上,顾玄甚至都没有多看,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一个壮汉给踹翻在地,后者肩膀上挨了一脚狠的,猝不及防之下,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面露凶光,但是一看是刚才那位“杀神”,赶紧又把脑袋低了下去,只是敢怒不敢言。
周围的士兵们见状,刚想来阻拦,却被迅速赶过来的完颜珂尼给拉住了。
“父母生你七尺躯,难道就是让你拿来当畜生的?”
顾玄根本不解恨,大骂一声,上去就是狠狠的一拳打在了这汉子的脸上,对方嘴巴一歪,脑袋偏向了另外一边,两颗碎牙混着一口鲜血飞射而出,直接溅了旁边的人一脸。
汉子被这一拳打得差点昏死过去,顿时再也忍不住,刚想开口叫骂,顾玄又是狠狠地一拳揍在了他的肚子上,后者猛地哀嚎了一声,整个人都弯成了大虾,倒在一边,抽搐不止,甚至都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你杀过多少无辜百姓,给我说!”
顾玄见状,却是尤不罢休,上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他拳脚本就十分有力,哪怕先前经历了一场大战,可尚且还剩下几分余力,在根本不留手的情况下,这壮汉才不过挨了两拳,就已经被打得眼眶开裂,满脸是血,惨叫声也慢慢地变成了无意识的哼唧,眼看是要不行了。
就在这时,在旁边跪着的一人再也看不过去,直接就扑了上来,不等旁边的士兵们动手,顾玄直接反手一巴掌将其扇倒在地,后者落回原位,不顾伤势,指着顾玄,愤怒地叱骂道:“你凭什么?”
顾玄刚想直接上去打死他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可被他这么一问,当即冷笑道:“呵,你一个满手血腥的畜生,又有什么脸问我凭什么,你们这几百人,本就该死!”
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人都抬起头来,目露狠色地看向了他,他们本来就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马匪,乖乖被俘那是因为先前被打怕了,但是对方现在明言要他们死,那怎么都要挣扎一番,更何况,刚才那位不反抗的同伴,惨状就在眼前,难不成真的被他活生生打死才行?
“想反抗?反抗更好!死人活人,对本王而言,没什么区别,本王刚巧还未玩尽兴呢!”
顾玄捏着拳头,咯吱作响,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似乎就盼着对方赶紧冲上来,他好活生生地揍死对方才好。
被他扇倒在地的那人神色间满是怨恨之色,大声高呼道:“难道你以为这是我们愿意的?”
第五十二章 为君之道
战场的边缘之地,熊罴军们用来放置俘虏的地方,一场闹剧正在上演。m.www.uu234.net
听到对方反驳的话语之后,顾玄不怒反笑,满脸的讥讽不屑之色回应此人道:“可笑,不是你愿意的,难道还是我逼你的不成?”
那人不顾身边之人的阻拦,挣扎着再次站起身来,哪怕是眼睁睁地目睹了同伴被其给活活打死,先前又挨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已经知道了此人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性命,甚至随时会出手将自己杀死,可他仍旧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顾玄,大声道:“官*逼民反,难道都是我们的错吗?不是没有办法,谁又愿意在外面颠沛流离?”
顾玄一脸戏谑地笑道:“难道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你们今天一起来杀我,就要做好被我杀的觉悟,难道不是这个道理么?你以为本王会有兴趣听你们那点破事不成?”
对面这人被其说得气息一滞,想了又想,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只能颓然地垂下了头,无奈地道:“你说的没错,我们的确是该死。”
“那就赶紧去死!”
顾玄说罢,一把拔出了旁边士兵的佩刀,正要上去直接挥刀砍下这胆大包天的,竟然敢出言反驳自己的畜生的脑袋时,冷不丁的,从后面有一只手伸出,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心中一片怒火翻涌,再难抑制,瞬间转过头去,独眼之中血红一片,满脸的狰狞之色,只见对面按着他的陆议,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顾玄顿时陡然一惊,手也瞬间松开来。
“哐!”
刀掉在了地上,被旁边的士兵赶紧将其捡走。
陆议看着对面的顾玄,声音沉重无比,带着一种深深的忧虑道:“王爷,你入魔了!”
旁边的完颜珂尼双手抱胸,安静地站在一边,也是眉头深深皱起。
他从军多年,很明白,有的人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最初的害怕过去了,随着队伍一起前冲,一路杀得兴起,一旦进入了那种到处砍杀的氛围之后,甚至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误伤战友,而且事后也很难走出,回去之后,会一直克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最后变得疯疯癫癫的,这种事情,虽然不算常见,但也并非个例。
尤其是很多半生戎马的将军或者是经常上战场的老兵,后半生会一直走不出那种战场和军伍的环境和氛围,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后,睡在软床上,享受着和平的生活,反倒不习惯,更有甚者,会在自家的后院里搭起帐篷,躺在那种普通人根本无法入眠的硬板床上,才能睡得着,还有的半夜一觉醒来后,陷入了幻境,还以为自己在战场上,最后失手杀死邻居路人的都有。
不过顾玄突然变得疯魔的具体原因,还是只有顾玄和陆议两个人明白。
眼看对面那种担忧的眼神看过来,顾玄甚至下意识的不敢与之对视。
陆议想了想,还是先朝着旁边拱手道:“完颜将军,其他的事情,容后商议,在下想要与王爷先谈谈。”
完颜珂尼会意,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先生是要点拨一下小王爷,赶紧朝着旁边围观的士兵们吼道:“还看什么看?再看的,回去之后都给老子绕城跑三十圈!”
其他的士兵们吓得一抖,赶紧低下了头,默默地开始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边陆议拉着顾玄的手,后者就跟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垂着脑袋,静静地跟在后面。
“王爷!”
那边的靖龙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正挣扎着想要赶过来。
他先前算是最辛苦的一个,为了阻拦其他人过去攻击陆议等人,是使劲了浑身解数,同时不放心,还要分心观察顾玄那边的情况,所以前面受了不少伤,现在也就只是简单地敷了金创药包扎了一下罢了。
听到靖龙的喊声,陆议只是伸出了一只手,靖龙一见,微微皱眉,可出于对陆议的信任,还是当即停下了脚步,由旁边的马铭泽搀扶着自己走到了另外一边坐下,继续用从熊罴军那边借来的清水洗涤伤口,然后上药。
等到终于远离人群重新站定之后,陆议这才沉声问道:“王爷的心境出了大问题,王爷您自己明白么?”
终于是回过神来的顾玄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他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现在被陆议一提醒,自省之下,马上就明白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说起来,整件事情的起因,其实还要回到之前那一次在燕南山的时候,他被吴珩所算计开始,当时对方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不光是算到了他回去的具体路线,甚至还在他被大队人马逼入绝境时候想到的退路都算计到了,竟然提前针对性地布下了人手,对其进行一番围追堵截。
最终害他跌落山崖,二哥送的宝马没了,父亲赐下的宝剑也没了,连自己的左眼都瞎了,要说不恨,那根本不可能,甚至可以说,若是凶手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早已将其活活生撕,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过分。
伤害了你的人,本就不必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强行选择原谅,毕竟每个人做人的方式本就是不同的,有的人或许会因为种种原因而原谅凶手,也有人就不会,两种选择本就没有高低,也没对错,老是劝说别人要大度的人,是因为伤口不在自己的身上而已。
二哥,还有父亲,都算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了,哪怕他并不喜欢皇室的生活,也会偷偷地埋怨父亲很久没有来永乐宫里看望他们母子,害得母亲常常顾影自怜,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可对于一个儿子来说,父亲的地位本就是不可取代的,更何况他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若是父亲真的对永乐宫表现出宠爱的态度,那只会给他们母子俩带来更多的麻烦。
而二哥呢,从小到大,对他都是维护居多,他一直记得那一天,在学宫门口发生的那件事,二哥在很大的程度上,对他来说,就是亦兄亦父的感觉,所以他在顾苍的面前,才会有些放不开,所以顾苍想要做成的事情,他也想要全力帮助对方完成,所以陆议一说自己是顾苍派来的,他二话不说就推心置腹地信任对方。
至于眼睛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那更是不言而喻了,最关键的是,回了京城之后,被母亲见了,她又该有多么的伤心,一想到这些,他就恨的要发狂。
没有谁会愿意去做一个肢体残缺的人,就算是表面上再不在乎外人看法的人,本质上也会自卑。
先前他还在卫国的时候,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又要马上赶着逃走,回来了之后,又开始为各种事情而奔波,忙得根本就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而且在黄沙县里,他就是大家的领袖,是大家的精神支柱,他知道,谁都可以乱了分寸,唯独他不能因为仇恨而乱,不然一切都完了,所以这些刻骨铭心的仇恨,都被他以大毅力给压制下来,但是到了今天,终于还是爆发了。
原因有很多,第一,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完颜珂尼给算计了,在还没有见到伏兵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当时他与陆议对了一个眼神,便是源于此,第二点,对方竟然从祁连城跑出来,锲而不舍地来追杀他,无冤无仇的,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他,第三点,对方跟当初围杀自己的,根本就是同一类人,虽然不一定是当初那一批,但起码都是沙海里的马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没什么不对。
再加上刚才确实是越杀越有一种报仇的快感,所以他才会在刚才克制不住自己,把俘虏打死,甚至想直接把所有的俘虏给一起屠了。
可这就有问题了,因为这并非是处于任何有谋划的人应该有的考量,而是一种纯粹为了泄愤的杀戮,其他任何一位上位者都可以这么做,但是唯独他陆议认可的主上不可以。
不是要你怀有包容一切的仁德之心,大仁大义,可为圣人,但决不可为帝王,陆议明白这一点,一味的仁慈,于君无益,可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本性来行动。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在于人会压制自己的本性,这就是圣人在几千年前,教给每个人的一种礼,看到漂亮的女子,就想与她睡觉,这就是本性,但是克制自己,不以强硬的手段完成自己的**,反而在被拒绝之后还可以淡然处之,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想要报仇,当然可以,但是要克制自己,不能滥杀,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顾玄想通了这一点,终于重新抬起了头,眼神之中,已经只见清明,不见暴虐了。
陆议看着对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恭敬揖礼,长长作揖,高声道:“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为臣之道,可以直谏,但不可以就这么直接地拉着自己的君主,好像教训后辈一样去教训他。
顾玄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了陆议,笑着道:“先生点醒了我,没让玄迷失心境,何错之有?”
陆议直起身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这种事本不该与王爷说的,此事乃我光明会的核心机要,乃是自人族尹始便存在的一个秘密,臣不能过早给王爷透露太多,臣只能衷心地告诫王爷,无论何时,必须要坚守本心,不可被任何的外力或是内力所影响,迷失心智,被人所乘。”
顾玄闻言,没有细加追问,而是满脸肃然地揖礼道:“先生所言,玄,必当铭记在心,绝不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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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下啊,不是故意水文,顾玄心态的变化,从不爱权利的皇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中间的无数变化,本来就是我准备侧重描写的,后面也还会有这样的章节,会大段地描写他心态产生变化的方向和为什么产生变化的原因,然后晚更是因为牙龈确实太痛了,本来准备只更一章的,只是书友们送了这么多月票,确实不好意思少更,好了,不多说了,多说你们要多花5个币了,总之多谢支持!
第五十三章 人心不足
开导完了自家王爷,确定他的心境没有问题之后,陆议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又转身看向了那边跪着的大批俘虏,朝着旁边的顾玄郑重地念道:“王爷,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故智将务食于敌。m.www.uu234.net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芑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这句话的意思是,善于用兵的将领,兵员不用再次征调,粮饷不用再三转运,各种军需物资,在从自家国内取得之后,以后所需的其他粮草补给,都可以在敌国就地解决,如果能完成这一点的话,那么全军需要的军粮,就可以得到满足了。
因此,真正高明厉害的将领,是务求要从敌方处夺取到粮草的,如果能就地从敌方处夺取到粮食一升,那就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了二十升,如果能就地夺取敌人的草料一石,那就相当于自己从本国运出了二十石。
这种说法,其实并没有过份夸大,毕竟要从国内各地征集到粮草,之后再组织役夫运送到前线,本身在中途也会产生损耗,其中人力物力的耗费,也当算在里面。
在小时候食用了鲛族圣药之后,顾玄便开了灵智,变得十分聪慧,就连东大陆的语言,也可以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便完全学会,这种最基础的举一反三,更是基本的能力,他当然明白陆议在说些什么,因为这句话的后面,还跟有一句“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这就是在说,对待俘虏,应该予以优待和抚慰,再任用他们一起参与作战,这就是所谓的战胜敌人而使自己日益强大,而不是两败俱伤。
真正厉害的将领,往往擅长就地取材,用敌人的东西来补充自己,队伍就只会越滚越大,而不会损耗,俘虏也不会就地屠杀,而是会给予他们刀剑,让他们做为前锋肉盾冲锋陷阵,既然他们已经投降了,那就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心,只要能好好地加以御使,那就是最好的炮灰,可以大大地减少自己手下人的损耗。
顾玄知道这是陆议在教导自己,于是转过身,朝着陆议再度揖礼,十分郑重地长揖道:“多谢先生指教,玄日后必不会再如此冲动行事!”
陆议满意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抚须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怕是黑水仙,或是这些马匪,固然都是罪无可赦,可他们也有自己的长处和用处,只要善用,未必就不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
却不料,他这番话说完之后,旁边的顾玄却是非常严肃地摇了摇头,向其沉声说道:“黑水仙一事,乃是我的私心作祟,此女面容妖娆,而且本事不小,若是能为我所用,可以做到很多连我们也做不到的事情,但这件事,从本质上而言,还是错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马家兄弟,就算将来黑水仙真的建立了功勋,却也不能改变我当初那个决定的本质,这是自私的,奈何我当时却不得不这么做。”
陆议听了,脸色微微讶异,同时也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善。
其实在同样的情况下,换做是任何一位君主,都会想要启用黑水仙,马家兄弟虽然很早便跟随了过来,但毕竟自身的本事不济,而黑水仙此人,虽然先前作恶多端,但是能耐不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人,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两种,是没有好与坏的。
攻伐与治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治国需要行仁道,心怀苍生,兼济天下,可战争,要的就是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哪个有用用哪个,若是在还未成事之前,就婆婆妈妈的,为一些世俗的看法所羁绊,那是注定要失败的。
可是在知人善用,不拘小节的同时,又敢于承认自己的过失,不为自己的过错而找借口,这却是让陆议都感到十分惊讶和难得的品质。
顾玄笑了笑,轻声道:“这件事,先生你知我知便可,现在还是先去找那完颜珂尼吧。”
陆议也点了点头,然后朝其打趣道:“此次大胜,王爷可一定要寸步不让啊!”
顾玄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两人一起,迈步朝着完颜珂尼那边走去。
这边打扫战场也快要进入了尾声,就在完颜珂尼正准备下令整军,悄悄离开的时候,眼看顾玄两人走了上来,赶紧迎了过去。
“王爷!”完颜珂尼上前一步,低头抱拳,主动行礼,口中还赞颂道,“王爷刚才可真是大展神威,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看得末将都是叹为观止,自叹弗如,若非王爷乃是实实在在的朝廷郡王,末将就是绑都要把王爷绑到军中去才好啊!”
却不想,顾玄根本就没搭理他的吹捧,反倒是朝着他冷笑道:“呵,得亏本王没成你手下的人,不然这次都可以拿本王来当诱饵,来日还不知道要怎么呢。”
完颜珂尼听得心中一颤,知道对方不是傻子,这时候肯定已经明白了过来,可他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是装作满脸的疑惑样子,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什么拿您当诱饵,末将怎么听不懂啊?”
看他堂堂九尺男儿,燕州赫赫有名的虎目将军,现在竟然在这里装傻充愣,顾玄气的都想上去给他一拳。
其实他也清楚,完颜珂尼肯定不是故意跟尉迟惇那边的人勾结,多半只是提前让人放出了风声,勾引外人前来偷袭,自己再暗中布下兵马抄后路,来个一锅端,只是他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罢了,中途顾玄也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完颜珂尼和尉迟惇的表情,关于此事的猜想,他也印证得**不离十了。
就在这时,陆议主动走上前,缓和气氛道:“完颜将军,有些事,真要说破了,对你我双方都不好,来日方长,您也不愿意就此跟我们交恶吧,合作,毕竟是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您说呢?”
完颜珂尼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割下敌人的耳朵,然后就地挖坑填埋尸体的士兵们,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
杀敌之后,不用把尸体整个搬回驻地再找朝廷汇报换取军功,那多麻烦,只需要割下他们的耳朵作为凭证就行了,尸体直接就地掩埋,也是为了不生瘟疫,虽然现在天气还未彻底地热起来,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尽量地处理干净,剩下的战俘和战马,自然是都要直接带走的,不管是向朝廷换军功,还是自己用,都是一批好货,可不能轻易浪费了。
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自己的目标也完成了,对方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何必相让呢,完颜珂尼想到这,双手一摊,神色间满是疲累地道:“刚才末将身手不济,受了点伤,实在是不能久站,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恐怕等下不慎失言,冲撞了王爷,其他的事情,不如就等来日再说吧。”
说着,便想直接转身离开,他想的简单,只要回了坎蒙安,你能奈我何?
难不成汇报朝廷?可笑,别说第一你没证据,第二你一个王爷私下回见朝廷的边军将领,本就是大罪,你自己到时候都拎不清,怎能把脏水泼我身上来。
顾玄哪儿能让这无赖如愿,正想上去阻拦的时候,却被陆议抢先道:“完颜将军,我们会晤之事,如此隐秘,怎么会引动敌人数千骑来袭?您又如何能恰好埋伏了两支人马在附近,堵住了敌人的去路呢?您如果不解释解释,难道是想在下来点破么?还是说,您觉得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傻子?”
完颜珂尼听了,转过身来,面色愠怒道:“王爷,您这手下,好生无礼,难道这是在说我完颜珂尼,朝廷亲封的忠武将军,跟这帮不入流的匪贼勾结吗?”
顾玄毫不相让,直接针锋相对地冷哼道:“哼,是与不是,你自己清楚。”
陆议继续朗声道:“将军,杀敌两千余,俘敌三百,战马近两千,这么大的功劳,您若想一个人独吞,怕是不太行吧,哪怕我们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可燕州的其他人,难道就看得过去将军您一个人坐大?”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完颜珂尼的心坎上,他身子一顿,神色也渐渐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陆议看都不看他的样子,直接接着道:“在下敢断言,若是将军带着这些人回去,不旦不会得到朝廷的赏赐,只怕还要被朝廷猜忌调查,到时候,这就不是功,反而是过了。”
终于,完颜珂尼忍不住出言道:“此话何解?”
这四个字一说完,他便有些后悔了,自己这话一出,不就相当于直接给对方漏了底嘛,刚想再补救两句,对面的陆议一甩袖子,得理不饶人,毫不避讳地接着开口了。
“边关承平多年,突然出现了一份这么大的军功,谁不眼热?更何况熊罴军在燕州的地位,将军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沥血,嗯,那些外人凭什么看你坐大?定然是要想方设法地把这份功劳打成反面,将军在朝中无人,到时候,谁又能给将军出头说话?到时候御史钦差一来,只怕白的也能说成黑的,到时候将军又该如何自证?难道要让我们出面为您作证么?可您今天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又凭什么为您出头呢?”
“大功劳固然谁都想要,可莫要太贪心,让它成了一张催命符,完颜将军,所谓里外两张嘴,正反都是理,若是他们一口咬定将军是与匪寇勾结,用一些废物的命作为将军晋升的资本,将军又该如何解释呢?难道说一切都是凑巧?难道说将军冒着大风险,带兵私自离开坎蒙安是凑巧?难道说在这里碰到敌人也是凑巧?难道说以两千步兵在野外对阵三千骑兵,在自损两百的情况下,歼敌两千,这种事还是凑巧?就算这些都是真的,谁信呢?又凭什么要信你呢?”
饶是完颜珂尼都算是熊罴军里难得的智将了,仍然被他这一番话绕得有点晕,再加上对方的语气,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魔力,让他忍不住就朝着对方所描绘的那方面去想,当下脑子真的变得晕晕乎乎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依先生的意思,该怎么办呢?”
直到这时,陆议才吐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道:“将军吃肉,起码也得给我们喝点汤不是,更何况我家王爷这身份,可不是您,还有其他的外人们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当朝太子,可与我家王爷关系匪浅,只要我家王爷找太子上书,当可保将军无忧!”
这话其实全是真的,就算完颜珂尼一开始觉得他是扯着虎皮做大旗,可现在经过了陆议前面的铺垫,也不敢再说独吞一事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家既然都敢说,总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面的,不然谁敢乱攀太子爷的高枝,不要命了?
第五十四章 我很失望
在互相交换了承诺和一番协商之后,得到了陆议指点的完颜珂尼,终于是满意地带兵离开了。
这次他可谓是大胜而归,收获十分丰富,光是装被杀死的马匪的耳朵的箱子,都装了整整十箱,他很期待上面的人在看见这十箱东西之后的眼神。
这一次,双方不光是在矿产的方面谈拢了,而且通过陆议的据理力争,完颜珂尼还为他们留下了整整三百匹完好无损的战马,一百个俘虏,至于其他的东西,则是全部都归完颜珂尼所有。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顾玄根本就不需要军功,倒还不如全部给了完颜珂尼,成人之美,与之交好,这些军功若是真的给了他,那才是暴殄天物。
毕竟完颜珂尼可以用这些东西作为筹码和资本,找朝廷加官进爵,找朝廷索要更多的物资,可顾玄能拿来干嘛,他已经是一国郡王了,这么点军功,也不够他得到亲王之位,况且郡王,亲王的封号,本就是顾苍跟他协议后封赐的,他也不在意。
而旁边的幽州,整个都算是许家的地盘,在几方势力互相协商好之前,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整个河东郡都交给他管辖的,这件事,就算到了朝堂上,不光是幽州党的成员,就连老三也会全力阻拦,最后或许就是给点钱财上的奖励和一点名义上的鼓励,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总而言之就是,只要许家肯让步,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河东郡也是他的,可如果皇室顾忌许家的威势,没有明着下令,那河东郡怎么都轮不到他来管辖,所以军功给他,毫无裨益,他只需要用心经营好黄沙县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之后的这些,还要看顾苍的安排,他顾玄听令便是。
眼看着靖龙等三人与熊罴军剩下的一些人一起去安排那些俘虏们驱赶马匹,顾玄背着手,朝着旁边的陆议微微皱眉道:“先生,我实在是不想牵扯到二哥,二哥的事情很多,不值得为我这一点小事而分心,而且对燕州,对熊罴军,二哥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还请先生以后不要再拿二哥的名头作为幌子了。”
陆议闻言,赶紧鞠躬下拜,开口道:“王爷,臣诚惶诚恐,刚才臣只是为了搬出太子的名头来吓住完颜将军罢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找太子,此事也可确保无忧。”
顾玄顿时转过头来,疑惑道:“何解?”
陆议为其解释道:“王爷您想啊,熊罴军在燕州,本来地位就不高,眼看好不容易要出一个完颜珂尼,朝廷对其极为信任,而熊罴军想要得到朝廷的重视,肯定要启用他,所以熊罴军上面的人,肯定是要拿命保他的,怎么可能让他随便被人给打压下去,这又是一份实打实的军功,找不到任何可以克扣的地方,无非就是与御史争辩一番罢了,最后必然无事,可我们拿太子的名头与他交换,未来对王爷也有利,不用真的麻烦到太子,却又可以得到好处,何乐而不为之?王爷想来日为太子分忧,现在与燕州的这些实权将军们搞好关系,不是很好吗?”
顾玄想了想,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先生说的的确没错。”
说着,便朝着对面走去,这次没出几分力,却得了整整三百匹战马,还有一百个能用的手下,确实算是收获颇丰,完颜珂尼为保回去一路无碍,还特意又派遣了整整三百人护送,毕竟若是俘虏暴动,就算拿顾玄他们没办法,但是抢了马跑还是可以的。
有了这三百匹战马,来日就是整整三百骑兵,哪怕这些战马并非出自顶级的牧场,但也是可用的。
很多时候,胜负并非是简单的看谁兵多,看谁马好,这一百个俘虏,虽然都是些作恶多端的马匪,但在塞外多年,擅长骑术,而且普遍会些把式,单对单,比黄沙县里现在那帮半吊子可要强横许多,只要能彻底掌控,那马上就是一百位可用的骑兵,这些事情,交给陆议来调教即可,倒是不用顾玄多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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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祁连城的城主府里。
刚刚才得到了消息,从屋子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的端木朔风,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气的差点直接拔剑砍人。
对面这两人,一个尉迟惇,一个谢厚胤,前者还好,有尉迟家的亲卫们舍命保护,除了一开始托大,被顾玄一枪震裂了虎口,之后就一直没受伤,而后者就惨了,作为先锋凿阵,好不容易逃出,一身是伤,才刚刚剜出了身上的箭头,另外还有一些刀伤,都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便主动来了这里请罪。
“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么,不要自作主张!不要再针对那人!一切都等先生回来再说,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他曾经跟吴珩交谈的时候就说过,他根本就不在乎吴珩师弟选中的人如何如何,如果真的有朝一日碰见了,也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击败对方,他端木朔风,心比天高,傲气无双,根本就不屑于这种下作的暗杀,并且之后也严令手下人不要再暗自行动,尤其是出了呼延灼的事情之后,更是又好好地告诫了尉迟惇一番,却想不到今日还是出了这等事,私自带人出去了,而且还损失得如此惨重。
马匪都是他们布下的暗子,经营多年,暗地里送去了不少物资,虽然将来也都是一些拿来送死的货色,只是作为牵扯罢了,但好歹也是他们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地聚拢培养起来的,不说其他的,耗费的物资都不知道多少,现在一死三千,谁不心疼?
还有那些尉迟家的亲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一下没了两百,又有谁能接受?
尉迟惇垂着脑袋,整个人无力地跪在地上,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别提开口解释了,就连旁边的谢厚胤亦是自知理亏,咬着牙,忍着痛,说不出话来。
没去管尉迟惇这个浑人,端木朔风对他,本来期待就不高,没脑袋的人干出蠢事,不稀奇,他先是朝着谢厚胤痛心地道:“厚胤,为何连你也跟着他胡闹?啊?”
谢厚胤只是低着脑袋,默不作声。
他明白,私自调动手下的兵马,对于上位者而言,乃是不可原谅的逾矩之举,是死罪,更何况这次大败亏输,更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能怎么说,还不是得怪尉迟惇这边的情报不准确,不是出于对尉迟惇情报来源的信任,他谢厚胤会冒这个险吗?
“你们两个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么?”端木朔风见没人回答,怒气更是上涌,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道,“我的话,对你们来说,都是放屁是么?”
尉迟惇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赶紧上去请罪道:“太子,属下也是想给您除一大敌啊!属下知错了,属下这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端木朔风听得心烦,气得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然后指着地上的尉迟惇就怒骂道:“还想有下次?我明摆着告诉你,我之所以不直接一刀杀了你,原因有两个,一是你是我亲舅舅,我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放过你,第二,则是念在你这些年还算忠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早就把你这混账东西宰了省心!”
刚才惹下了滔天大祸,直接把祁连军的统帅给他得罪死了,最后还是自己给他擦的屁股,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呼延实那边,现在这王八蛋又擅自行动,若是成功了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大败而归,端木朔风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舅舅了,怎么这么大个人了,只会给他惹麻烦,一点不给他省心。
尉迟惇上前抱住端木朔风的大腿,高声哭嚎道:“太子,是属下错了,但是属下绝对是忠心太子的,请太子明鉴啊!”
端木朔风一脚踢开对方,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强行压下了火气,对于这个亲舅舅,的确是杀不得,功劳苦劳的什么都还在其次,这人好歹是尉迟家这一代的长子长孙,自己怎么说,也只是外孙,现在若是杀了他,就是得罪了整个尉迟家,确实不值得,故而只是沉声道:“从今日起,剥夺你调动尉迟家亲卫的权利,梧桐苑那边也全部交给先生管理,现在滚回去面壁十日,不得出府,等先生回来之后,我再好好地收拾你!”
这惩罚,其实已经算是非常轻了,只是夺了他梧桐苑苑主的身份罢了,说是都交给先生,最后起码还是得给自己一个副苑主的身份吧,至于禁足,这更是无所谓,尉迟惇哪里不懂这些道理,赶紧磕头谢恩,然后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惩罚完了这边,再看着面前这个一直躬身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口都还在冒血的军中新星,端木朔风亦是头痛不已,年轻一代,能用的就他一个,总不能直接杀了。
要换做是别人,不听他的话,私自调动手下人马,不管是大胜,还是大败,回来他都必然要将其剥皮抽筋,以儆效尤,奈何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亲舅舅,一个则是自己最看重的年轻人,将来进攻凉国,此人要为先锋的,现在把他杀了,以后谁来给自己带兵打仗?
“厚胤,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端木朔风长叹了一口气,最后只撇下了这一句,接着愤然转身离去,独留谢厚胤一人,跪在堂中,默然无言。
第五十五章 针锋相对
晋国京城,繁华之地,在那京城的东城区,一条稍显偏僻的小巷弄里,有一处古色古香的府邸,院门大开,幽静祥和。
这里乃是鸿胪寺专为外使们来访下榻所建造的一处宅邸,虽然算不得特别豪华,但是处处可见晋国之风韵和数百年的传承,从接待普通客人的前院到赏景的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端得是一方好住处了。
这里也正是从祁连山来的,吴珩一行人在晋国京城之中所暂时居住的地方,也是吴珩自己所特意要求的。
盖因卫国朝廷在这边放置的人,也就是所谓真正的,得到了卫帝授命,有正式手谕和文牒的卫国使者,一个个那都是眼高于顶,非常不愿意与吴珩这边的人直接接触。
对于吴珩这种并非得到皇帝谕令,可是又顶着卫国人的名义擅自出使的人,他们自是十分恼怒和厌烦的。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此行为,简直就是逾越,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哪怕你是当朝太子,国之储君的手下,也不可如此,毕竟这储君和真正的君上,差距之大,如云泥之别,你还没当皇帝呢,就堂而皇之地行使皇权,这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
若非碍于身在他国,不想争斗起来,让外人看了笑话,只怕他们都要直接吵上门来,将吴珩一行人给驱逐出去了,现在他们也只是主动上书了两国朝廷,让晋国这边暂时先不要接见此等目中无君之人,先等待卫国方面的定夺再说。
可惜的是,卫国使馆这边的人,甚至一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吴珩已经独身入宫一次了。
要说卫国这些使者们,一个个的,都在晋国经营多年了,不光是在京城里眼线众多,就是在朝中也有相当一部分好友,平日里都会在使馆定期举办宴会交流朝局,很多时候,他们本来就承担着随时向卫国方面汇报传递晋国情报的任务,这里的卫国使馆,与蜉蝣那边,都是牵扯甚深,属于合作的关系。
能让他们都不知道这种消息的,整个晋国上下,其实也就只有一人可以做到了。
作为第一次宴请吴珩等人的地方,这座宅邸的正中央,那座四面镂空的偌大正厅里,此刻正有两人围坐在一处取暖的炉子边上,互相旁若无人地谈天饮茶,毫无身在他人住所该有的拘谨和客气。
当朝太宰陈靖,此时正端坐在主位之上,而在他旁边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丧父之痛中缓过来,此刻已经重新变得神采奕奕的大司徒祝凤先。
随着门口处,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响起,刚刚办完了事,才从外面回来的吴珩与几个随行的侍从们一起,从门口走了进来。
几个侍从刚进了院子里,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顿时一个个眼神微凝,隐有愤怒之色。
虽说他们只是代表自家太子,而并非代表卫国朝廷正式出使,但这里既然已经被作为他们下榻的使馆,那暂时便算是他们的私人地方了,而对方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不告而入,甚至还坦然地端坐在主位上煮茶饮水,这可不光是在打他们的脸,更是在打太子的脸,简直是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哪怕你是谁,都不可如此无礼!
却不想,吴珩直接伸手拦住了周围想要发作的侍从们,嘱咐了一番之后,便端着手,独自一人走了过去。
吴珩是何等人物,他当然明白一直以温润守礼的形象示人的陈太宰,为何今日会行如此无礼之举,这其实就是在警告他这些天私下做的小动作而已。
不过吴珩对此并不在意,他没做的太过分,也就只是在这里埋下了一些仇恨的种子罢了,并不算太明显,可种子一旦埋在了人的心里,除非你把当事人给杀了,不然这就是灭不掉的,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根发芽,慢慢成长,迟早有张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天。
“陈太宰!”
自知理亏的吴珩,这时候主动上前,远远地,便拱手高喝起来,向屋内的那人见礼。
祝凤先一见是他,便面生不悦之色,刚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陈靖用一只手给稳稳地拉住了。
祝凤先侧过头,面带不解之色地看了旁边这位发小一眼,却发现对方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产生丝毫的变化,只是默默地喝着新煮的茶水而已,知道他不愿生事,最后只能愤愤地重新坐了下来。
“吴先生。”
陈靖随手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却没有起身迎接,就只是朝着对面很是随意地拱了拱手,看得外面站着的卫国侍从们顿时更为恼火,若非吴珩刚才让他们不要冲动,这时候定要上去与之理论一番。
所谓主辱臣死,就是这种道理,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侍从武夫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可以死,但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受辱。
吴珩与旁边的祝凤先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管对方眼神中隐含的威胁与愤恨之意,吴珩倒是摆出一副从容自在的神色,笑眯眯地问道:“贵客临门,太宰大人不为在下先介绍一二么?”
陈靖没有说话,祝凤先却是轻轻地一敲桌子,冷声道:“在下,祝凤先!”
吴珩其实早就已经猜到了他是谁,当下却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语气充满感慨地道:“哎呀呀,原来是当朝的大司徒大人,失敬失敬!在下吴珩,不过一介布衣而已,在此见过大司徒大人!珩自幼家贫少学,行为粗鄙,若有言语及招待不周之处,万望大人见谅!”
说着,便主动上前,躬身行礼,长揖伏地,动作一丝不苟,称得上是行大礼了。
祝凤先本就出身礼道世家,其父身为太常卿,掌管一国礼乐祭祀之事,对其从小的教育便是要尊礼守礼,做那儒家君子,尤其是在父亲自缢之后,更是把他从心里改变了许多,让他不再跟以前一样怠慢礼道,吊儿郎当,故而当下他虽然不满吴珩的种种行为,但仍是站起身来,非常郑重地回了一礼,只是他现在身为三公之一,面对一介布衣,就只是做普通的拱手礼罢了。
陈靖轻轻地拍了拍手,然后从旁边新加上了一个茶杯,这才伸手道:“坐!”
只是“坐”,而没有“请”字。
吴珩却没在意,亦没有犹豫,面带笑意地坐在了陈靖的对面,也就是祝凤先的左手边,毫无拘谨。
陈靖没有继续对其发难,在坐上了这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之后,陈靖便再也不能是那个以前的陈靖了,哪怕明知道对面这位,根本就是一位心肠歹毒的“毒士”,用计直指人心,阴毒狡诈,处处留暗子,句句有暗语,是一个会祸乱南地,殃及各国之人,可为了晋国的未来,他也不得不对其好言相待,哪怕明知道此人甚至已经开始谋划如何在灭凉之后除掉自己了,可他也只能对其放任。
正如他之前所说,自己种下的因,总会结成果,这种事,也怨不得别人,他陈靖既然要做这个独臣,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做吧,他陈靖只不过是愿意主动去做那个敢为天下先,把一国之运,抗在自己肩上的人罢了。
待得这边吴珩终于坐下以后,陈靖这才开口夸赞道:“先生在朝堂上所言的《灭凉论》,实在是让在下大开眼界,那场朝堂辩论,想我晋国文武群臣,竟会被先生一人给说得鸦雀无声,无从反驳,可见先生实乃当世之大才也!陈靖佩服,佩服啊!”
这一番夸赞,语气却是显得平淡至极,话里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对于吴珩才能的佩服,那的确是真的,就算是毒士,那也是当世顶尖的谋士,但是这种以一人之力,压过了晋国群臣,而且还大大地落了晋国的面子,尤其是这《灭凉论》里,痛斥了晋国当年战败一事,拿这种外人不该也不敢触碰的痛处,来刺激整个晋国上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陈靖自然不会太高兴。
哪怕这件事,本来就是陈靖所推动和默许的,可吴珩此人,太过歹毒,实在是让他不喜。
陈靖不是真君子,可也欣赏不来这种“小人”。
只是他需要一个外人来帮他点出这些问题,更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来一起面对强大的凉国,所以对于吴珩,他唯有放任。
吴珩是个聪明人,陈靖这边不说破,不代表他不明白,当下赶紧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这才谈笑道:“这并非我一人之能,若非太宰鼎力支持,在下不过草民一个,那是万万不敢在金銮殿上,面对满堂朱紫大放厥词的。”
对此,陈靖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才道:“我也不与你再兜兜转转了,便明说吧,你之前所言的灭凉大计,我很感兴趣,但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一个还未登基的太子做说客,若是我今天答应了你,但是来日端木朔风自身难保,那又该如何?”
凉国势大,无一国可比,灭凉之计,需要各方一起行动,而牵起各方的,正是卫国端木朔风这一脉的力量,若是等到其他的皇子上位,那他们现在说的都是狗屁而已,到时候晋国又该如何自处呢?
吴珩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道:“唉,看来太宰您还是没明白一件事。”
“哦?”陈靖目露冷意,但语气仍然显得十分平静地道,“还请先生指教。”
吴珩撑着桌子,探出上半身,直视对面的陈靖,轻声念道:“现在可不是我们卫国求你们晋国,而是你们晋国求我们!”
祝凤先一见,当即一拍桌子,指着吴珩怒斥道:“放肆!贼子岂非欺我晋国无人焉?”
对于旁边这位“大司徒”的愤怒,吴珩却是不管不顾,直接从席位上站起身,一拂袖,朗声道:“凉国的北上之心,人尽皆知,可我卫国有祁连天险,就算凉国兵力十倍于我又如何?可能登得上我祁连城头?而晋国呢,先前丢了燕州,已是元气大伤,燕然湖边一战,百万精锐被屠杀殆尽,至今都还未缓过来,就算依靠地利,又能挡得住凉国百万雄兵么?太宰不明白的便在于此,凉国于各国都是威胁,这是事实,可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晋国!”
祝凤先当即反驳道:“可笑,我晋国男儿众志成城,举国同心,何人可渡燕然湖?就算凉国百万精锐,我等亦不惧之!”
吴珩闻言,转过头看向他,面带不屑地道:“若非常定方早死,你现在焉敢说出这种话?”
“你!”
祝凤先怒不可遏,差点直接大骂出声。
原因无他,这位凉国的常将军,简直就是晋国人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当年以一己之力,不过二十万兵马,屠尽晋国百万大军,一人攻下现在的燕州,单论其威势,而不论总的战功的话,其实他还在当年的许家老祖之上,而且当年的常定方尤是少年,若非感染恶疾早死,的确谁也不敢说能胜过他,南地之人甚至都传其为武曲星转世,在为凉国夺下燕州,完成任务后,便上天去了。
陈靖咳嗽了一声,止住了祝凤先,然后再度看向吴珩,眼露精芒,语气仍是平淡无比:“唇亡齿寒,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要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这对你我都好,晋国破了,凉国铁骑便可越过祁连山脉,从我晋国境内,直入卫国腹地,到时候你祁连山几十万将士难道守在山上等死么?”
一言说中了其中要害,吴珩也不好再说其他,只是道:“太宰既然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就能容忍一个羸弱无能的人成为卫国的君主?”
吴珩的意思很简单,不管怎么样,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晋国,你陈靖唯一能选择的合作对象,那就只有我家主公,端木朔风一人,其他的皇子,根本就没那本事跟你合作。
却不想,陈靖大笑起来,锋芒毕露地道:“那我便直接驱兵吞下卫国,两者合一,再借兵南阳,抵御这区区一个凉国,想来不成问题吧。”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顿时寒光咋现,连屋内的气氛都凝固了。
因为陈靖现在说的,何尝又不是端木朔风最初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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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是因为这章一直没有改得很满意,抱歉抱歉,等下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