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沧海纪TXT下载沧海纪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沧海纪全文阅读

作者:苏公子南伽     沧海纪txt下载     沧海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处置

    城楼之上,经过了众人在旁的一番劝解调节之后,靖龙和陆议两人也总算是冰释前嫌,让事情过去了,其实陆议本来心中对此就没有太多的芥蒂,而且从此之后,双方能更为的信任,合作可以更为的亲密无间,来日御使靖龙的时候,对方会更听从自己的调令,不会对自己的命令敷衍了事,潦草应对,对他,对王爷,对将来的大业而言,都是好事。m.www.uu234.net

    所谓是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是对自己大业有助的人,对其宽容一些又如何呢?

    反过来说,小肚鸡肠,对过去一些事情耿耿于怀,睚眦必报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这种人必然是孤独而寂寞的,原谅并感化,总是比报复来的更困难些,可一旦成功,对方也会死心塌地地为你所用。

    西大陆人族的历史上,曾有一位伟大的君主说过,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明扬仄陋,唯才是举。

    这句话的意思是品行好的人不一定有才干,有才干的人,品德上不一定就没有问题,所以要举荐任用那些出身微贱但有才干的人,选用人才,唯才最重要,贤次之。

    正是因为这种打破了传统的用人思想,才让其一举成为了当时最为伟大的君主,乃至于深深地影响着后世的人,才干和德行,本就没有因果关系,如果一个人的才干远远地超过了他品行上的瑕疵,在非和平年代的乱世之时,自然是可以任用的,尤其是对于那些想成大业之人,更是如此,所以靖龙哪怕一时冲动打伤了他,陆议也不会太过怪罪,况且靖龙本身的出发点,也是好的。

    陆议的格局很大,也知道自家王爷的脾性,自然不会让他难做,这也是为臣者所必须具备的品质。

    眼看面前一副文臣武将握手言和,齐心协力的画面,顾玄亦是颇为感慨,同时对陆议更为信任。

    陈安民也趁机拍起了马匹,大赞陆先生与靖龙将军二人文武合力,相得益彰,王爷得此二人,亦是天命所归,来日必成大事。

    然而,就在众人都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之时,一个饱含愤怒的声音却不合适宜地响起。

    “王爷!”

    一直跟在陆议后面默不作声,乃至于都没人注意到他的马家村少年,马铭泽突然打破了良好的气氛,朝着顾玄大声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顿时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众人满脸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少年,就只见马家兄弟俩全都面色狰狞,双目之中,饱含恨意地瞪向顾玄的背后。

    所有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两人盯着的,竟然是那位穿着很清凉的灰袍女子。

    城楼上的这帮人,除了马家兄弟俩两个年轻人以外,陈安民,朱大春,陆议,靖龙,哪个不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人,每个人的经历都极多,在人情世故的这一方面,就算年轻的时候再傻再不识趣,那也被岁月给磨砺出来了,至于那些没什么背景,但是棱角却收不起来的,也就站不到这里来了。

    在这方面,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上级的时候,更是要遵循不乱看,不多问,不主动说的原则,这女人其实他们一早就看到了,但既然顾玄都没主动开口介绍,需要他们多嘴问什么?更何况自家王爷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常年在这边陲小地待着,一身精力无处发泄,找个人泻火算个什么?

    作为王爷的手下,为王爷找个配得上他的女人照顾起居,发泄*精力,本该是他们的责任才对,又怎么会多嘴问东问西。

    只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顾玄一见,眉头顿时深深皱起,沉声问道:“你们认识她?”

    马铭泽的目光打从一上来,就不曾从黑水仙的身上挪动开分毫,此刻他的眼中已经满是恨意,几乎要化作邪火喷涌而出。

    听到顾玄问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无比,饱含怒意。

    “她,就是毁了马家村的罪魁祸首!”

    “啊?”

    “是她?”

    “这。。。。。。”

    其他人听到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俱是大惊失色,两兄弟一早跟着顾玄来黄沙县这么久了,早已融入其中,这两人的身世,也很快就被外人给摸清了,马家村是怎么毁的,他们又是怎么来的,自然了解的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毁了他们村子,害的他们家破人亡的蛇蝎女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位。

    而她,似乎是跟着王爷一起的。。。。。。

    眼看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都变得十分不善,饶是黑水仙这个老江湖见了,也有些后脊梁发紧,赶紧狡辩道。

    “你,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啊,什么马家村牛家村的,老,我,我不知道啊。”

    一看她那瑟缩紧张的样子,甚至说话都变得结巴了,明眼人都知道她只是在强撑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凶手竟然还在狡辩,马铭泽恨得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

    “你这个毒妇!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哪怕你当时的容貌与现在有些许不同,但你的口音能改吗?还有你的耳朵上,那里有一道很明显的疤,我一直记得!刚才我一上来,便觉得你很眼熟,但没有贸然说话,在观察了很久之后,直到刚才才终于能确定了,我看你现在还如何狡辩!”

    一旁的马二虎也愤怒地朝着黑水仙咆哮道:“就是你,是你假装嫁到我们马家村,然后偷偷地打开了门,放了马匪进来!就是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臭婊*子!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怎敢狡辩!”

    那一夜,朝夕相处的亲人惨死,世代居住的家园被毁,现在罪魁祸首赫然就在眼前,让人如何能不恨,只是两人终究还未彻底地失去理智,未有直接上前撕打。

    这些天,两个农夫出身的泥腿子在衙门里学会最多的,就是规矩二字,总算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

    顾玄瞥了黑水仙一眼,解释道:“这是本王回来的路上在沙漠里撞见的,这女人当时跟一个马匪在一起,应当是偷了外面那帮罗刹族的隼,男的被她给杀了,因为本王有些事情想要问她,就顺便把她给抓回来了。”

    其他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外面还不死心,仍在高声叫骂的罗刹族人,然后又看向了那边的女人,杀同伴这种事都干出来了,他们顿时更为笃定马家兄弟俩说的是真话,自然也更为气愤。

    黑水仙闻言,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隼,带着最后的希望请求道:“你放我走,隼就是你的!”

    顾玄听了,只是冷笑道:“区区一只隼,难道能比的上一村人的性命吗?”

    马家兄弟顿时目露感激之色,也都看向了对面的女人,不再言语,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王爷自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黑水仙的手中握着那只价值千金的隼,满脸的哀怨后悔之色,心道一声,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本来该贪了这只隼之后,卖了钱,就可以金盆洗手,归隐山林了,却没想到路上遇到个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狠人,一路把自己挟持来了这种破地方,还好死不死地遇到了之前的仇人,这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万事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还是纯粹该自己倒霉?

    这么高的城墙,外面又是一群凶狠如恶鬼的罗刹族,上面是个根本打不过的高手,这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能往哪儿跑?

    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的飞贼,干了这么多坑蒙拐骗,杀人越货,坏到了骨子里的坏事,她也不是没有被人擒住的心理准备,她,或者说她们这些江湖人都知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当下只能无奈地说道:“隼给你,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可以吗?”

    顾玄轻轻地摇了摇头:“求本王可没用,你得求他们俩。”

    说着,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马家兄弟二人,然后才道:“你对沙海里那帮马匪的底细,应该知道的不少吧,好好说说,兴许有用。”

    陆议的神色微微一凝,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他赶紧上前请求道:“这女人可真是恶贯满盈,人神共愤,现在落到了我们的手上,乃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循环,理当如是,可不能就让她这么痛痛快快地死了,这对被她给害死的人而言,可不公平,而且此女知道的机密应该极多,还是要先好好地拷问一二才行,王爷,臣恳请您允许我与靖龙大人一起审问此人!”

    对面的马铭泽和马二虎同时目露不解之色,这时,晚陆议一步看出苗头的朱大春在旁边小声地提醒道:“怕你俩动手直接给她弄死了,这种贱货,自然要好好地炮制一二,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受害之人?”

    马家兄弟俩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尽管恨她都恨到了极致,但既然来了这里,一切自然就要听王爷的发落才行,况且王爷的意思应该是要好好地折磨她一番,兄弟二人,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顾玄当即朝着陆议额首道:“准了,这件事就由你们二人亲自操刀,可别让我失望!”

    两人当即上前躬身拱手答应道:“是,王爷!”

    旁边的黑水仙此刻一脸晦暗之色,满心绝望,正在她还摇摆不定是直接束手就擒,还是搏一线生机跳下去的时候,猛然有羽箭从下方射来。

    “咻!”

    顾玄的反应极快,侧脸躲过,羽箭顿时扎在了旁边的柱子上,因为力道太大,尾羽还尤自颤动不已。

    旁边几名躲闪不及的士兵惨叫了一声,就开始仓促后退。

    原来是底下的罗刹族们眼见喝骂无效,准备离开之前,报复性地开始射箭了。

    罗刹族们生在沙漠之中,这狩猎乃是祖辈所传的本能,这箭矢的准头和力度都颇为可观,就算在诸军之中,只怕也算精锐一列了,这是先天的体质和天赋所决定,只是罗刹族人基本都不识字,也从不读书,不懂什么战术战略,就好像是野兽一样,完全跟从本能行动,所以历来都不被诸国视为什么大威胁。

    顾玄只能矮着身子,开口沉声下令道:“带着受伤的人先下去包扎,其他人跟本王一起退下去吧。”

    黄沙县的城墙高耸,城门厚实,这帮罗刹族根本没有攻城的器械,对这好像龟壳一样的防御完全是束手无策,不知从何下手,也就是随便射射箭泄愤而已,反正对方也上不来,只要留一些人在发生什么突发情况的时候,能及时通知城里的其他人就行了。

    想闹,就由得他们闹去。

    历朝历代的南地君主们对付这些来去如风的大漠骑士都是施行坚壁清野之策,因为对方的机动性强,而且擅长马战,硬拼那是下下之策,要对付他们,就只需要建起高墙,依靠地势防守,对方就不得而入了。

    尤其是黄沙县现在本生兵力还不如人家,又怎么会傻到跟人家硬拼呢,任凭对方叫骂射箭,我自巍然不动就行了。

    顾玄这边一下令,其他人赶紧矮身答应,当下作为兵房长官,负责城防一事的朱大春便开始呼喝着下令安排这些士兵们了。

    顾玄矮着身子躲在城垛的旁边,和底下那位身材高大,浑身涂满了神秘图案的罗刹族将军彼此对视了一眼,底下那人当即就扯着嗓子用不熟练的凉国幽州话大骂出声,顾玄的嘴角一咧,见之心喜。

    那人却只当城墙上那小子是在嘲笑他,神色顿时更为激动,只是他口音太过奇怪,骂的又快又急,根本就没人听得懂,自然也没人在意,眼见底下的罗刹族火力愈加猛烈,但顾玄早已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走在下楼路上的顾玄,忍不住看着远处的天空感叹道:“这罗刹族如此善于骑射,若是全部纳入我之帐下,再加以训练,教以兵法,只怕可以与九军精锐相媲美。”

第十章 无君

    晋国。www.uu234.net

    皇宫前朝的金銮殿上,各部的文武百官,按照历来的规矩被分成了两列,再按照官位和爵位的高低排列,依次站好。

    上至位高权重的新晋三公,下至刚够资格上殿的各寺少卿,不管是白发苍苍,入朝为官多年的老臣,还是刚被提拔上来,仍旧朝气蓬勃的官场新人,今日,所有人都微微侧着身子站着,低头弓腰,显示尊敬,然后偏过了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看向正大门的方向。

    雕刻着九条盘龙绕柱图的四条垂柱的正中央,华美而高贵,象征着一国皇权和最高统治者的金色龙椅上,坐着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孩子,身上穿着一套因为是赶工出来,所以显得不是很合身的宽大龙袍,正强忍着臀部的不适,尽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安静地坐在上面,因为他的个子实在不高,所以脚甚至都无法触地,只是虽然悬空着,却不敢跟普通的孩童一样摇晃,反而尽量的保持垂直,让孩子坚持的颇为辛苦。

    坐在整个殿里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的数百人,本就是一个小孩子他,自然免不了有些紧张,所以下意识地把双腿紧闭,小手死死地攥着拳头,而在他的旁边,单独还有一个位置,坐着一位身着凤袍,装扮雍容华贵,单从外貌上来讲,其实颇为年轻美艳的女人,抬着下巴,满脸的骄傲之色看着下方,只是因为有帘子遮着,下面的人并看不清楚。

    因为国君太过年幼而无法处理政事,太后垂帘听政这件事,古已有之,对此,没人有太多的微词,哪怕他们清楚的知道女人其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但这种空有心气却没本事的女人,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突然从一个不得宠的妃子晋升为太后的女人,心气高一些,也情有可原,坐在旁边位置上的她伸着一只手,牵着龙椅上的孩子,用以安抚住孩子心头的情绪。

    莫名其妙得了皇位的小孩儿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只是上殿前,母亲把一切都嘱托好了,记住要听母亲的话,坐在这里不能动,所以小皇帝紧紧地抿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正大门口,一位穿着整洁素雅的官服,头戴高冠的年轻人,带着和善的笑容,轻轻地抬脚跨过了那道门槛,一步步地走进了殿中。

    门槛外的人,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地方的土皇帝,看似可以呼风唤雨,但其实门槛内的人,一言便可决定他们的生死,唯有跨过了这道门槛,站到了里面,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走入了天下权利的正中心。

    帘子后面的年轻太后见状,不敢怠慢,哪怕对方其实根本就看不见自己,但还是赶紧先收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然后轻轻地捏了一下旁边自家孩子的小手,小皇帝顿时福至心灵,稚嫩的童音瞬间就响彻了原本静默的大殿。

    “亚父!”

    童声清脆,余音绕梁,朝臣队伍之中,有不少人顿时忍不住目露悲愤之色。

    在西大陆人族几千年的历史上,臣子让皇帝称自己为“父”,这古未有之,已不是可以用佞臣乱权可以解释了,这简直就是目无法纪,颠倒乾坤,祸乱纲常!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乃是人族数千年前便由圣人所订下的,不可逾越的规矩,是人族赖以为处世之基础,构建起整个社会的柱石,而这一声“亚父”,已经打碎了人族千年之礼,推翻了整个人族世世代代所遵循的一些东西。

    圣人曰:“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强大的诸侯,用君王才配使用的乐舞都已经触犯了礼的底线,被圣人批评为“不可忍受”,是祸乱之源,又何况是这一声直白的“亚父”呢,这简直是礼乐崩坏,若是老学究知道了,必然会当众批评,大声疾呼。

    因为他乱的是祖宗礼法,是社会秩序,然而今天,在这座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的金銮殿上,竟然无一人敢站起身来反对他,而他们这些做了几十年官的老臣,又如何能不悲愤呢?

    主辱臣死,与有荣焉。

    祝凤先独身站在整个文官队伍的最前列,眼看着陈靖走入大殿,带头高声大喊道:“恭迎太宰大人!”

    作为陈靖唯一可以信任的发小,而且在那场“清君侧”行动之中,扮演好了自己角色的他,继任的乃是大司徒蔡京的位置,乃是地官之首,单论官位,尚在其父太常寺太常卿之上,算得上是晋国名义上的文官领袖,仅在陈靖自封的太宰之下。

    听到这一嗓子,其余百官的头,顿时低得更深,赶紧随之躬身大喊道:“恭迎太宰大人!”

    陈靖看着眼前朝自己低头请安的百官,面容平静,全无之前那副玩世不恭,随时都敢开玩笑的样子,此刻的他,气质宛如垂暮老人,没有搭理其他人,而是深深地朝着龙椅上方的小皇帝,恭敬地执臣子礼拜倒,朗声道:“见过君上!见过太后!”

    被他这么一拜,小皇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几乎就要哭了出来,他带着求救的眼神悄悄地看向了旁边帘子后面,强作镇定的母亲。

    女人面带和善的微笑,轻轻地抬手,柔声道:“太宰且平身吧。”

    陈靖低眉垂眼,再度揖礼道:“礼不可废,一日为臣,便当执臣子之礼,君上请再受臣一拜。”

    却没想到,他这番话才刚一说完,文官队伍中,突然有一人大骂出声道:“你这贼子,弑君乱权,难道也配做我晋国的臣子吗?”

    周围的人陡然一惊,脸色剧变,简直像是被人给踩到尾巴的猫,赶紧朝着旁边退开,露出了文官队伍中,一位怒目圆睁,浑身颤抖的中年人来。

    祝凤先心下一震,赶紧朝着那边看去,脸色又是一变,忍不住惊呼道:“父亲!”

    太常卿却是头也没回地怒骂道:“滚!老子没有你这种目无尊长,无君无父的混账儿子!”

    说着,他似乎尤不解气,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脱下了身上的官服,然后摘下象征着地位与权力的高冠,露出了下方素色的麻衣以及头上缠着的一条白巾,此人竟是身着素缟,披麻戴孝来了殿前。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看着对面依然神色淡然,丝毫不为所动的陈靖,太常卿更为愤恨,直接指着陈靖,开始高声继续历数着他的罪行。

    “你陈家本是世代忠良,劳苦功高,你父亲承蒙先帝的信任,官拜大司马,而你身为人子,不思感恩,目无王法,竟然做出弑君乱权,颠倒纲常的事情,将你父亲,将整个陈家都陷进了不忠不义的境地,你对得起你自家的列祖列宗吗?大司徒为国事操劳半生,鞠躬尽瘁,你竟狠心将其杀之,只为了排除异己,竟然强行罢免了半数官员,你这混账,又是何德何能,竟敢让皇上称你为‘亚父’!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君不父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听得这般**裸的辱骂,其他人都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往日的朝廷大员,瑟缩地挤在角落里,就好像是一群受惊的小鸡面对捕食的老鹰那般不知所措。

    祝凤先更是面色极为的复杂,他,还有陈靖当然都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不少不满他的人以及大司徒门下的余孽站出来反对发声,但未曾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做那出头鸟的,竟然是他的父亲,而且骂得这般**,丝毫不留情面,他连求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求。

    陈靖把双手叠放在腰间,神色间十分的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当面辱骂而生气,反而平静地开口问道:“太常卿大人说完了吗?”

    “贼子!”太常卿怒吼道:“枉我与你父亲交好多年,竟未曾看出你的狼子野心,是我,是我对不起先帝!是我对不起大司徒大人!是我对不起晋国的列祖列宗啊!”

    他说得声情并茂,潸然泪下,听得不少穿着朝服的老人都是心有所感,暗中抹泪,却丝毫不敢出言支援。

    人活得越久,就是越是怕死,尤其是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一个家族子子孙孙数百人,何苦为了后世清名,葬送掉整个家族子弟数百条性命呢?

    生与义,本就是永恒而且艰难的抉择,谁也怪不到他们。

    一番话说完,太常卿看向陈靖,恨声道:“金銮殿前,岂容你这贼子猖狂,陛下,老臣今日便要为先帝,为祖宗,为了晋国的未来清君侧!”

    说着,便从怀中拔出一把提前藏好的锋利匕首来,吓得四周的人再度退出老远,只恨此刻不能逃出金銮殿去。

    祝凤先面色大变,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就要来拦:“父亲,不要啊!”

    陈靖听了,毫无慌张之色,只是眉毛一挑,觉得有点意思。

    因为“清君侧”不就是他拿来杀上官鸣和蔡京的理由吗?没想到现在竟然也会被人用来对付自己了。

    这边太常卿的话音刚落,竟然又有数人猛地撕开了身上的朝廷官服,露出了下方同样洁白的粗布麻衣,然后各自拿着刀,大吼着冲了过来。

    祝凤先才刚刚跑过来想要阻拦自己的父亲,没想到中年人只是把刀一挥,顿时血光四溅,祝凤先惨叫着踉跄退后,随后目露不解与哀伤之色,目光黯然地看着眼前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的父亲,捂着自己受伤的腹部,泪流满面。

    众人面目狰狞,齐齐举刀大喊:“清君侧,诛逆贼!”

    响亮的口号声响彻整个金銮殿内,龙椅上原本安坐的孩子,直接被吓得钻入了旁边母亲的怀里大哭了起来,而女人自己也被吓得面无人色,只是被旁边的内侍太监保护着,才勉强能够保持镇定,继续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护驾,护驾!”

    有人高声叫嚷着,原本庄严肃穆的大殿,顷刻间便乱作了一团,再无先前那般严肃的样子,就连在殿里殿外陪侍的太监和宫女们也都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

    然而正殿中间,被五人举刀围杀的陈靖,面色依然沉静如水,双手整齐地叠放在腰前,耷拉着眼皮,似乎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门外突然有数道飞箭射了进来。

    宫城精锐的箭术,不但准,而且狠,一道道羽箭毫不避讳地射来,根本不会担心误伤一事,顿时就有一声声惨叫传来,其他的官员们见状,早就吓得趴在了地上,撅着屁股痛哭哀嚎不止。

    往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黄紫公卿们,在生死关头前,跟普通的百姓看来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不如,除了动手的那几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被射中,但仍然趴在地上哀嚎,旁边人一碰,还当是自己中箭,顿时一个激灵,捂着屁股惨叫着呼喝人来救自己,场面顿时更为不堪了。

    一轮箭雨射罢,这场纷乱便已经结束了。

    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陈靖,伸出脚,踢开了旁边倒下的人手上的刀,然后转头看向了后面带着披盔戴甲的兵士们闯进来的楚阳公薛弼。

    五人之中,唯一幸存的太常卿身中三箭,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也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此刻嘴里满是鲜血,双目恨得都快要凸出来了。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倒在地上的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不顾伤势,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陈靖大声地叱骂着。

    这是,肚子上挨了一刀的祝凤先突然甩开了周围人的手,几步就跑了过去,跪在地上,扶着自己的父亲哭嚎道:“父亲,够了!父亲!够了!”

    陈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语气平淡地开口道:“太常卿,你该好好地感谢你这个同样是乱臣贼子的儿子才对,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找太医过来,记住,务必要医治好太常卿,不然我拿你们是问!”

    几个吓得缩在大殿边上的太监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赶紧跑了过来,跪倒在地,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倒在儿子怀里的中年男人闻听此言,顿时更加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伸出手想要去抓陈靖,面目扭曲,状若疯癫地大声喊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我要杀了你!贼子!贼子啊!”

    陈靖吩咐完了,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表情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殿内四周,仍然缩在角落里,表情紧张,状态各异的臣子们,有老有少,有新有旧,然而这一圈下来,所见的,都是惊恐和惧怕的眼神,竟然无人敢与之对视。

    陈靖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而高声念述道:“新元初年,有四反贼潜入殿中,欲行刺皇上,幸得太常卿提前揭发,被楚阳公毙于殿前,保得陛下无恙。”

    其他人听了,都是不明所以,面露茫然之色。

    陈靖说完,朝着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神色紧张的年轻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开口道:“郭大人,这么写没问题吧?”

    身为史官的郭铭浑身打了个寒颤,只是低下了头,默默地点了点,不敢言语。

    其他回过味来的人,顿时都生出了一股恶寒的感觉。

    “噗!”

    太常卿听了,更是仰天喷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就此倒在了祝凤先的怀里。

    祝凤先抓着自己父亲的手,使劲地摇晃哀嚎道:“父亲,父亲!”

    对这个唯一的朋友,陈靖却不能如此无情,只能劝慰道:“凤先,赶紧和伯父一起去太医院医治吧。”

    祝凤先先前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自己父亲一刀,伤势不轻,折腾了这么久,鲜血都已经染红了朝服,只是他仍处于悲伤之中,所以还未感觉到而已。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太医院的医官带着担架赶过来了,然后在旁边兵士们的帮助下,轻手轻脚地将地上昏迷的太常卿还有祝凤先给抬了上去。

    “啪!”

    路过陈靖旁边的时候,满脸泪痕的祝凤先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陈靖转过头去,与其对视了一眼,陈靖沉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祝凤先这才放心地放开了手,然后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待得其余四人的尸体被已经被拖了下去,鲜血都被人给清洗干净,还一副心有余悸样子的朝臣们重新站定后,陈靖这才道:“好了,逆贼已死,朝会继续吧。”

    龙椅上的小孩儿瞬间止啼,旁边的母亲脸上再无一开始的骄傲之色,只是勉强地提起了一丝笑容,代替自己儿子开口道:“楚阳公与太宰二人忠心耿耿,临危不乱,护驾有功,当赏。”

    陈靖只是深深鞠躬,高声道:“多谢皇上!”

    刚才缓过劲来的朝臣们都低着脑袋,眼神之中一片晦暗之色,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在这座朝堂之上,再难有人阻止这位年轻太宰了。

    不少人甚至在想,从蔡京到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变好了,还是更坏了呢?

    -----------------------------------------

    不太在状态,今天只有一章,五千多字。

    之前每天日更八千字,确实有些太累了,休息一下,见谅,喜欢的,点一下收藏月票,谢谢。

第十一章 无情

    具体关于上架的事情,我在作品相关里面解释了,希望大家可以看一下,谢谢。www.uu234.net

    晚点还有一章。

    ------------------------------------------------------------------

    坐落在象征着权利与地位的凉国京城东城区,权贵云集的天波街上的太子府之中。

    入到了府中,一路穿房过栋,横跨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的庭院,有鲤跃龙门之奇景的观景小湖,一直抵达整个府邸的最核心处,可见一处单独开辟出来的小屋子,屋子并不显眼,与四周的普通房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在门口看似没有一个护卫,但其实针对整个屋子的防守极其严密,来自地网的大内高手,遍及整个屋子的四周,或藏身与花丛之中,或隐身在假山之后,要说此处的防守之严密,在整个京城之中,也仅次于皇宫而已。

    屋子一如既往的没有开门开窗,让屋外耀眼的阳光透进来,但并不显得阴暗,相反,因为点着数十只蜡烛,所以根本就是亮如白昼,丝毫不影响屋里的人视物。

    那方堆放着整个南地,最多机密文件的案几后面,顾苍慢慢地放下手中,满是蝇头小字的文书,然后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皱着眉,轻轻地用大拇指,揉搓着两边的太阳穴,用以解乏。

    对面身为凉国两个情报衙门之一,专职安排人手,执行刺杀,斩首任务的地网首领,一入了这间屋子后,就跟个不谙世事的普通侍女一样乖巧地跪坐在一边,双手叠放在腹前,一直在静等命令的晓露忍不住抬起头,试探性地询问道:“太子为何事而忧愁?可否说与露儿听?”

    顾苍闻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神色间满是期待的人儿,突然就开始想念起了那个还在跟自己闹脾气,所以不愿前来单独面对他的侍女凝霜。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唯独他顾苍不敢,也不配。

    看着面前突然放空了眼神,看着远处静静发呆的太子,晓露忍不住又小声地问了一句:“太子?”

    顾苍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熟练地收敛起了满腹的心绪,微笑着对其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卫国那边的人传回来消息,说是祁连山附近的几个郡,突然发布了一个屯田令,由祁连军和各地的闲散军士,代为耕种百姓闲置的农田而已。”

    晓露虽然担任要职,但并非主使攻卫计策之人,而且对这些谋略方面的东西,不太敏感,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情报的意义,所以只是开怀笑道:“让士兵去种田,必然缺乏训练,太子定能一举破灭卫国!”

    对此,顾苍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哪儿有那么简单。。。。。。”

    他刚想开口为其好好地解释两句,但是看着眼前晓露的脸,突然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地把刚要说出来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没再多言,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凝霜叫来吧。”

    晓露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但熟知太子秉性的她,没有多说什么,仍然如往日一样乖巧地答应道:“是,太子。”

    说着,便直接站起身,施了个万福之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顾苍转头看着大门缓缓合拢,没有多想这些儿女情长的问题,而是皱眉面露沉思之色。

    “吴珩吗?虽只是一点小计谋,但这么快就能看破,并且想出针对之法,还算是有点本事,看来这光明会还真不简单呐。”

    屋中的顾苍,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远在祁连山坐镇的吴珩猜的没错,凉国先前故意放出风声,让边境的商人大量高价采购卫国的绸缎,就是为了让卫国这些朴实的百姓们,在生而逐利的商人们的劝说和鼓动之下,为了十倍百倍的利益而放弃耕种,转而全部投身到更为暴利的绸缎产业之中,种植桑树,采集蚕茧,编制丝绸,短期内好似从凉国这边赚取到了暴利,但实则却在卫国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当百姓们都跑去种植桑树,而放弃价格不高的稻谷之后,一旦开战,卫国内部的粮食根本供应不上,到时候不管你什么祁连天险,自然不攻自破。

    可这其实不算什么特别高明的手段,起码在他顾苍看来,这并不算非常高明,首先卫国可以借粮,旁边的晋国虽然官场糜烂,上层贪图享受,但胜在治下的两州靠海,十分富庶,而且土地肥沃,同样是用来种植稻谷等农作物,一亩田的产量就是卫国的三倍,到时候只要稍微分润一些,自然就可以帮助盟友度过难关,更别谈卫国从这里挣了大钱,大可以跑去其他地方购买粮食,就比如中庭诸侯之一的南阳,只要祁连军能够坚持到新粮的到来,凉国就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种层次的贸易战的立基点是因为凉国的国力本就更加强盛,整个国家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非常的富足。

    不然哪怕他顾苍故意让自己的母亲苏皇后和一些世家贵族的妇人穿上卫锦到处炫耀,引诱其他的人也跟风去买,别人也没那么多的闲钱,肯花费十倍百倍的价格,去他国够买材质并不算特别出色的绸缎,所以顾苍才觉得这个计策不算特别高明。

    能帮助弱者战胜本不可战胜的强者的,才能算是上策,能帮助持平的双方战胜对手的,才算是中策,只是帮助强者胜过弱者的,并不算什么本事。

    然而吴珩对此的应对,却是堪称十分出色,屯田计,的的确确是顾苍此计的克星,不但是挣了凉国人的钱,还顺便能囤积大量的粮草以供战时使用,而国内的良田又不会荒芜,简直就是一举多得。

    顾苍在手中把玩着一块木质的小牌子,上面用毛笔写有‘吴珩’二字,他盯着牌子,嘴里喃喃自语道:“轻松便可平定南地?你也太自傲了一些吧?如果我顾苍手里拿着六州之地,最后都输给了你不过区区两州之地,那还谈什么变革人族,呵,真是可笑。”

    “吱呀。”

    就在顾苍低头认真地思索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一双有不少老茧的双手给推开了。

    侍女凝霜,低眉垂眼地抓着手走了进来,一路踩着碎步走到了顾苍的面前,这才微微一委身,向其请安道:“太子。”

    顾苍见她这个样子,只能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便迅速收起了那份难受的心情,沉声询问道:“五弟有消息了吗?”

    凝霜双手托起,奉上了一个精致的卷轴,柔声开口道:“手下刚传来的消息,五爷已经回去黄沙县了。”

    “哦?”

    顾苍一听,顿时精神一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调动了起来,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小牌子站起身来,伸手抓过了凝霜手中的卷宗,然后急急忙忙地将其展开,低头阅读了起来。

    凝霜低着头,继续开口解释道:“五爷之前被人所围杀,坠下了山崖,之后被两个卫国人救去了祁连城,因为之前祁连城突然戒严,内外封锁得十分严密,所以消息一直都传不出来。”

    顾苍一边听着凝霜的话,一边仔细地看着手里刚从卫国传回来的情报卷宗,渐渐地目露凶光,怒意勃发。

    “五弟的一只眼睛都毁了?”顾苍猛地将手上的卷宗拍到桌子上,恨恨地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调动了这么多兵马,为何先前没有一点端倪?卫国那边的人手是干什么吃的?啊?是不是在外面待久了,连心思都变了?以为去了卫国,我顾苍就管不住他们了吗!”

    凝霜一听,赶紧跪倒在地,垂着脑袋,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地道。

    “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太子息怒。”

    顾苍一看,顿时更加的烦躁,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背过身道:“我没有在怪你!”

    跪在地上的凝霜却是继续用那一成不变的腔调道:“奴婢主管情报方面的事宜,出了这种事,自然都是奴婢的错。”

    顾苍听了,身子一僵,就连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颇有些疲累地道:“算了,算了,那吴珩也不是普通人,他很聪明,调动的都是沙海里的马匪,那边没有人手安排,他们察觉不到也算正常,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跪在地上的凝霜,突然一下扑倒在地,继续道:“还请太子责罚奴婢吧。”

    顾苍转头看向了面前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凝霜,顿时更加意兴阑珊,只是努力还保持着声调的平静,装作随意地吩咐道:“算了,你下去吧,让晓露过来。”

    凝霜闻言,连语调都没有改变分毫,只是低声答应道:“是,太子。”

    说着,便缓缓地起身,小心地退了出去。

    顾苍一直目送她关上门离开才转过头。

    他知道,这是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但是那又能如何呢?

    他能怎么向她解释呢?

    在给了她希望之后再破碎掉,那才是真正的残忍吧,早点破灭掉她的希望,或许对她,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顾苍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抬头看向屋脊,默然无言。

    这是天意吗?

    或许是天意吧。

    可他已经没有闲心再去操心其他事情了。

    只希望五弟在经历了这次事情之后,不要自暴自弃,反而能够涅槃重生,并且加快脚步,因为他们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拿过了一张纸,提起笔,在砚台里沾满了墨汁,开始撰写要寄给顾玄的信。

    ----------------------------------------------------------

    门外,晓露其实一直在偷听着里面两人的谈话,随着顾苍的叱骂出声,再到他开口驱赶凝霜,传唤自己,她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意。

    她又不是傻子,相反,作为地网的首领,统帅半个凉国情报衙门的她,很是聪明。

    所以她完全看得出里面那人对自己姐姐的感情,可同样都是自小陪伴在身边的贴身侍女,他凭什么就单单亲近凝霜而刻意疏远自己?

    对此,她既不解,也不甘心!

    不过现在不知为何,姐姐前几日惹怒了太子爷之后,已经渐渐失宠了,这就是她晓露的机会了。

    她可是深知男人的脾性。

    而且谁能满足只做一个卑微的下人呢?

    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她可不满足一生就只藏在黑暗之中,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她可是一点也不想做什么狗屁地网首领的,哪怕不少人对她的名字都是谈之色变,但这种程度,哪儿有在金銮殿上,享受百官的跪拜,母仪天下来的威风?

    她晓露,也是有自己的人生目标的。

    正所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不是没有前辈做出过好的示范给她们这些侍女们?

    只要太子爷喜欢,谁都可以当太子妃不是?

    哪怕暂时只是个侧妃,可未来也不是没有扶正的可能,只要她能讨得太子爷足够的欢心,将来就能堵的上群臣的悠悠之口。

    她自信自己玩心计,总当玩的过那个张家的深闺大小姐吧?

第十二章 无义

    黄沙县的县衙府里。m.www.uu234.net

    从祁连城侥幸跑出来之后,策马下山,然后横穿大漠,再到后来抵达黄沙县,一路奔波劳累了几天都未曾休息,也未曾停下进食,饶是如此,可心急如焚的顾玄在带人回到了县衙府之后,还是选择立即单独召见了陆议。

    内厅之中,屏退了其余众人,两人在椅子上相对而坐。

    陆议郑重向其拱手道:“是臣无能,让王爷受苦了。”

    不怪他如此,现在任凭是谁见到顾玄现在这个惨样子,只怕也会暗自心酸。

    这可是一国王爷啊,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对此,身为当事人的顾玄却是满脸的平静,虽然难掩神色间的疲倦,但还是保持着淡然的语气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必再提了。”

    对此,陆议却是劝慰道:“来日若是能踏足东大陆,得到灵族的医治,王爷的眼睛还是可以恢复的。”

    要说对这件事毫不介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眼睛是人的视物之窗,没了一只眼睛,不光生活上会变得非常不方便,就是外观也差了许多,他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顾玄听了,顿时心中一动,但想了想,还是摇头苦笑道:“太远的事情就不敢想了,就算找到船只横渡星海,来回的路途,起码都要超过六个月的时间,更何况我听闻灵族与我们人族的关系极差,又怎会浪费时间为我医治,而且黄沙县现在离不开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就独自离开,先生不必再说了,对了,先生,我不在的这几日,县衙府的情况如何?”

    对于顾玄的选择,陆议无话可说,毕竟他分析的是对的,现在走了,且不说灵族会不会帮这个忙,关键回来之后,现在的一切都没了。

    听到顾玄跳开了话题,他也趁势滑了过去,赶紧为其讲述道:“王爷遇险的那一日,也有一批杀手潜入了府中,对我们进行袭杀,当晚在府上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就只剩下臣与马家村的兄弟俩活了下来。”

    顾玄一听,大为恼火,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突然又想起那个混血的侍女,忍不住询问道:“如玉也死了吗?”

    陆议知道他问的是谁,只能皱着眉,沉重地点了点头:“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得及通知到。”

    如果少女选择继续住在院子里的话,马铭泽肯定是要去通知她的,可惜她当时已经搬了出去,那种情况危急,争分夺秒的时候,又不可能为了她乱跑,所以就只能如此。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呢?

    天灾,**,人的性命,就跟路边的野草一样,可能随时都会逝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想到那个带给自己启发的混血侍女,顾玄也只能无奈地叹息,然后抬起头看向了陆议。

    “抚恤金都发下去了吗?”

    陆议赶紧点头道:“请王爷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对于陆议处理政务和这些事情的能力,顾玄自然放心,当下只能恨声道:“这些畜生简直毫无人性!来日我必然要踏破祁连山,方报此大仇!”

    对此,陆议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光明会成员,一旦入世,选择好了各自的君主,那他们就再不是师兄弟的和睦关系,而转变成了一场你死我亡的斗争,历代先辈,到了最后,都只有一人能活下来,他们的传道恩师,也是这样过来的。

    既然师兄都可以不念旧情,出手如此狠辣,直接要置他于死地,他陆议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以后各凭手段便是,见了面,也绝不会再留手了。

    顾玄继续问询道:“之前的计划,实施的还算顺利么?”

    陆议点了点头,开口道:“回王爷,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衙门的宣传一直没有落下,而且正由于这次的袭击,反倒是激起了百姓同仇敌忾的心,事情更是顺利了不少。”

    民风彪悍也有民风彪悍的好处,若是像雍州江州那些承平已久的富庶之地,一旦遇到外敌的袭击,只怕立即就要作鸟兽散,乃至于直接臣服也是有可能的,凉国当年攻下江州,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可是在这生存环境艰难的地方,养出来的百姓,性子最为坚韧悍勇,敌人越是压迫得紧,内部反而越是团结,虽然不好管教了一些,但他们甚至会自主组建队伍,反抗外敌,这就是好处了。

    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顾玄当即站起身,开怀道:“好,事不宜迟,即日开始征兵!只要兵士足够,铠甲兵器足够,我们作为两州中间的前哨站,开辟为通商集市之后,就算是收税抽成,也可以维持整个县城的运转,再不需要担心其他,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先生了!”

    陆议闻言,赶紧起身,揖礼躬身道:“臣,必不负王爷所托。”

    忽的,陆议低眉垂眼,小声询问道:“王爷,之前那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他虽然在城楼上便听出了王爷不想将其随意杀之的想法,可这位毕竟是与马家兄弟俩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这是不可调解的血海深仇,灭族之恨,马家兄弟俩又是最早跟随王爷的一批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怕现在限于自身的能力不行,导致地位不是很高,但资历终究是老过其他人的,恶了这两人的观感,也不太好,传出去,对顾玄的名声也不利。

    顾玄被他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了那个叫做黑水仙的女人。

    若是来黄沙县之前的他见到了她,只怕当场就要将其就地格杀,如此一个心狠手辣,如同蛇蝎一般狠毒的女人,又做了那么多坏事,害得他人家破人亡,这种人怎么留得?

    只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终究是有一些改变的,这种改变,也唯有时间,才能分得清好与坏。

    面对其他人,顾玄会下意识地隐藏自己心里的想法,但面对陆议,他却是直白地道:“此人与马匪的联系极深,从她身上,应该可以挖掘出不少的情报,而且从我本心而言,这女人的身手不错,只要稍加调教,便可勘大用,若是就这么杀了,确实有些可惜。”

    合作的基础是坦诚,若是对陆议都要隐瞒,反而会让事情复杂起来。

    陆议这下听明白了,王爷是想要用她,那肯定不能随便杀了,刚巧,他自己亦是同样的想法。

    当下陆议便建言道:“王爷所言极是,现在王爷手下还欠缺的,唯有情报衙门,卫国有蜉蝣,祁连山还有一个单独的梧桐苑,而大凉则有天罗和地网,都是头等的情报衙门,况且之前遇到袭击,其实也是吃了情报不足的亏,她既然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人,当做这见不得光的事情。”

    顾玄听了,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兴趣,也顾不得为何陆议对几国的情报衙门了解的如此之深,当下赶紧追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以她为开始,组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报衙门?”

    陆议点了点头,解释道:“正是如此,公子既需要一些明面上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也需要一些隐没在底下,看不见,但是能够感觉到的力量,只有当别人看不透我们,才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无声的威胁!”

    顾玄当即赞叹道:“先生说的在理,只是这女人我看跟马匪那边也不是一路人,应该只是个投机取巧的独行客,该以何种办法将之绑在我们这一边,让她成为我们的人呢?”

    有的人可以靠相同的理念或者是梦想在一起共事,就比如太子顾苍和他顾玄,既然两人都是不喜欢这个世界的人,两人又都是存了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想法的人,两个人就是并肩走在一条路上的战友,这种关系,就是最为牢靠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会比理想更为崇高,也没有一种关系会比战友更为牢靠。

    可有的人可以靠利益进行捆绑,就比如为何有的官员会支持三皇子,有的会支持四皇子,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他们支持的人上位了,才能让他们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而这时投靠顾苍所得不到的,还比如老霍酒楼的伙计,因为要在老霍的手底下讨饭吃,所以绝不敢对其有一点不敬,哪怕他是异族,这就是利益捆绑。

    可黑水仙就是一个纯粹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她不会讲道义,也不会管规矩,反正什么事情,大不了一走了之就是了,所以她可以在沙漠之中出卖色相杀了光头男人,只为抢走那只价值连城的隼,所以遇到可以轻易取她性命的顾玄,她可以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因为她知道,没什么比活命更重要,也没什么比她自己更金贵了。

    你跟她讲理想,那是讲不通的,要说捆绑利益也是没用的,因为她一旦拿了钱,马上就会走人,更何况她明知这里有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两人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所以一旦得到了离开的机会,她必然不可能留下,要想让她这种人甘愿为自己做事,实在是有些困难。

    对此,陆议只是高深莫测地朝着顾玄笑道:“王爷,要想将她变为我们的人,无非是动之以利,再晓之以情而已,此事,便交给臣吧。”

    既然陆议信心满满,顾玄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挤出笑容,开口道:“那便拜托先生了。”

    陆议赶紧揖礼道:“必不负王爷所托!”

    顾玄见了,忍不住在心中微叹,有些难过,心头堵得慌。

    想来这样的自己,母亲知道了,应该不会喜欢吧,明明是一个该千刀万剐的坏人,却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就轻易地饶过了她的性命,明明是不计后果就一路跟随自己的少年,却要昧着良心去欺瞒对方。

    原来的他,很不喜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因为他觉得,有些道理,是不可逾越的底线,有些小节,是无可违逆的。

    可到了今天,到了现在,他终于有些理解了这句话,因为原来想要做成一件事,有时候真的需要去瞒过自己的良心,有时候真的需要去违背自己的最初的原则。

    若是顾苍来看,就根本不会在意,因为马家村已经毁了,就算现在将黑水仙杀了又能如何?但如果能留她一命,一起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能让其他的人再不用担心家园被毁的可能,这不是很好吗?更何况,他顾苍肯定会给两兄弟足够的补偿。

    如果是端木朔风,那就更为简单了,一边是一个武功高强,天生的谍子人选,一边只是两个没用的泥腿子,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对于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说,手下的人只有忠心和不忠心,能用和不能用的区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可他顾玄不是啊,他原本是一个能把道理分得很清楚,讲的很明白的人啊。

    在京城里,他可以为了一个随意摆摊的老婆婆,斥责他最崇敬的二哥亲自发布的政令,他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店伙计,就出手开罪何家的家丁,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竟然可以连一个杀人凶手都能轻易饶得过去了。

    而且当时他甚至没有犹豫太久,就做出了这种选择,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让他觉得恐惧,甚至于恶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呢?

    他很是茫然,甚至于开始厌恶自己。

    他其实很想问问自己的二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更想问问远在永乐宫的母亲,自己是不是不应该这样的。

    可他问不到任何人,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因为他明白,黄沙县需要的,是一个永远不会认输,永远坚强的王爷,而不是一个犹犹豫豫,优柔寡断,遇事只会哭的废物。

    况且这些事之间的对与错,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第十三章 交融

    位于整个黄沙县城池东部的一片集市处。www.uu234.net

    介于黄沙县的地理位置,以及朝廷这些年不管不问的态度而言,冒险来往黄沙县的外人,肯定不能算多,但也不能说少,生意人嘛,定然是哪儿有生意就往哪儿钻的,文人好名,商人好利,这是几千年不变的定理。

    为了追求所谓的名与利,多少人前赴后继,不顾性命地投身进去,就只为溅起一点点水花,黄沙县这一点点危险,对他们而言,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虽说幽州边境因为太祖遗训和其他的种种原因,不能像后来占领的燕州一样,筑起拒敌以外的绵延长城和关隘,但边境处,各种大大小小的军事堡垒,星罗棋布,不计其数,单论防御力而言,其实不比燕州差太多。

    可朝廷先前就有在幽州明令禁止商人来往,贩卖兜售一些重要物资给罗刹族,这种通敌的事,一旦被边军抓住,都是要当即砍头的重罪,就算是有一两个不怕死的,为了高额的利益,而选择铤而走险,那也只是杯水车薪,不足道也。

    毕竟边境管制得极其严苛,在边军巡逻不停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让车马运送大量的物资,一次携带一点点,哪里能满足的了彼此的需求,所以黄沙县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反倒是成了最好的一块法外之地。

    原来的知县许三金为了更好地搜刮钱财,一直都是默认双方通商的,甚至故意为其大开了方便之门,只是毕竟先前还有小股的幽州军驻扎在城内,他有些不太敢明目张胆。

    可当顾玄一来之后,这里就成了一片私人领地,并不算是幽州的地界,在这片封地上,有着最高程度的自治,只要不违反朝廷的基本法令,根本没人会管。

    故而那些得到了消息的商人们,就跟海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又迅速地成群涌了过来,之前因为要整顿整个城池上下,再加上幽州军撤走之后,麾下的兵力不足,怕敌人渗透进来导致黄沙县城破,所以一直不敢大开城门,可现在兵力充足了,自然就可以重新打开城门,整个城池内,瞬间就热闹了不少。

    其实集市里能贩卖的东西也不算多,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毕竟真的好玩意儿,也不可能流通到这里来,凉国内部就消化掉了。

    在这里卖的,暂时都只是一些普通的丝绸,茶叶等物,因为沙漠里的罗刹族们不善种植,当然,也没有足够的绿地来种植蔬菜,可油腻的肉食吃多了,难免腻味,不消化,这时候就需要茶叶来润喉,帮助消化。

    而且罗刹族的首领和贵族们,一直以来对人族的丝绸都是十分喜爱的,说到底,不管是哪一个种族,在脱离了最低级的温饱需求之后,自然就要开始思考起享受的事来,所谓饱暖思淫*欲,便是如此,哪个种族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温饱,安全,感情,尊重,自我,五个需求层次,一一递进,不管是中庭的人,还是南地的人,不管是最正统的人族,还是罗刹族这样不识教化的蛮夷,在享受的方面而言,并无不同。

    离开了县衙府的顾玄和陆议等人,沿着城里的大道,一路走来,惹得四周的百姓们频频侧目,不少人甚至壮着胆子,主动向他们打起了招呼,以示友好与尊敬。

    对此,顾玄都是一一笑着回礼,并没有因为对方低下的身份,而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因为这是他这些天努力的成果,从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被人嘲笑着吐口水,再到现在,大多数人都已经从心底里接纳了他,拥戴他,这就是他的牺牲所换来的东西,自然要加倍珍惜才行。

    顾玄一边四顾观察着城内百姓的生活,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和蓬勃的生命力,感受着这段时间所带来的改变,然后对着旁边一路跟着的陆议感慨道:“只要黄沙县可以成为双方唯一能自由通商的地方,那每日的利润,便已经不可想象了,二哥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只要打通了通往沙漠深处的商路,那大家都能快速地发展,钱也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到时候再借此把我凉国的理念与强大传播出去,他们自然就会心悦诚服,二哥说过,要想征服一个种族,从心理上永远比从刀剑上来的更加安稳。”

    陆议听了,完全是诚心诚意地赞美道:“苍公子这番话,简直,简直就是勘破了战争的本质,对了,对了,完全对了,只有让下面的人真正地接受我们的想法与理念,我们才会彻底地融为一体,这的确比刀剑来得更为有效,刀剑会刺激人反抗的**,但想法与道理却永远不会!两族并存,才是未来啊。”

    两人彼此同意,接着就这方面的想法交流不停,同时也在仔细地查看着城内罗刹族们的生活状况。

    这些集市里的商贩们,可不止是外来的或者本地的凉国人,不少罗刹族人也在其中,甚至占据了大部分的摊位,但他们大多都只是售卖些粗陋的食物,比如当街宰杀牛羊,然后用木炭简单烘烤之后,就直接挂起来售卖,甚至有的直接就卖生肉,而且有些人的眼神之中,还是有那种未曾驯化的桀骜和凶性,就好比是野生的狮虎一旦到了城池里,最多只是因为环境的改变,而谨慎了一些,但嗜杀的天性还未磨灭。

    不过这也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不光嘴上说的话都已经不自觉地带上幽州的方言土音,最关键的是,他们和外人相处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排斥的感觉,尤其是那种生在黄沙县的罗刹族年轻人,穿着饮食,说话习惯,更是与凉国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其中的大部分,甚至都已经不会说罗刹族世代相传的土语了。

    这种罗刹族人,都是已经在黄沙县里生活了很久的人,因为本就是前来避世的,这些人从心理上,就与他们罗刹族的同类和先祖不甚相同,来到了这里这么多年,安居乐业,主动被动地接受着凉国文化的熏陶,已经完全地融入了其中,而且黄沙县的凉国人,本身也是朝廷迁来的外来户,所以排外性也不强,对彼此没有偏见,双方相处的自然十分融洽,若是在江州,就绝无可能有此情况出现。

    毕竟江州自古以来便是儒学昌盛之地,江州士子是整个凉国最多的,江州人处处以圣人教诲为处世之准则,曾经的家学即是国学,也是对江州世家学问的赞美,况且江州历来富庶,自然不可能瞧得起这些又穷又土的幽州人,一向自诩为南地人族传承之中心的江州人,甚至连凉州人都看不起,更何况是这些这帮面目狰狞的罗刹族,在他们眼里,这些茹毛饮血的黑鬼与野兽是没有分别的。

    黄沙县这种两族和平共处,互相做着买卖,乃至于彼此通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不可理解,不可想象的事情,完全是一种不可忍受的亵渎。

    然而顾玄对此却很满意。

    旁边一直陪同左右的兵房兵书朱大春听了这么久,也忍不住感慨道:“王爷,黄沙县这些年还能有这番光景,这些罗刹族,功劳还真是不小。”

    对此,靖龙却是有些不同的意见,他当年身为幽州边军,与这些凶悍的异人们在马上作战多年,曾经不知道有多少的战友,惨死在了他们手上,尤其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与遗憾,其实也是罗刹族导致的,所以他天生便讨厌这帮异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要打起来,他们是帮助同族还是帮助我们?”

    朱大春被这个关于自身认知的问题给噎得一滞,真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顾玄却是回头为其解说道:“不是皮肤的颜色,亦或是外貌的区别决定我们是不是同族,而是要看大家的理念,大家的想法是否一致,他们不惜远离沙漠祖地,来到这里定居,是因为他们厌烦了战乱,渴望和平的生活,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我们而战,未来,他们将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事关王爷大计,靖龙再不认同,也只得闭嘴不言,只是看着周围的那些罗刹族,眼神之中,还是有些不善。

    顾玄却是不再管他,而是朝着旁边道:“下午便开始吧。”

    陆议赶紧躬身拱手答应道:“谨遵王爷之令!”

    --------------------------------------

    索陀耶便是一个来自沙漠中的罗刹族人,当年他的父亲为了逃避大部落的征伐侵略,与几个同部落的人一起,带着年幼的他,一路从沙漠之中逃出,经过了一番磨难之后,终于得以在黄沙县里落地生根,虽说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可最起码能睡个安稳觉了。

    要知道在沙漠之中,白天头顶烈阳,酷热难耐,就是他们这种世代生活其中的罗刹族,也要到阴凉的地方躲避才行,不光如此,还有可怕的秃鹫与苍鹰盘旋其上,就只等下方的猎物倒下,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大快朵颐,一到了晚上,沙漠里又会冻得人瑟瑟发抖,夜里还有恶狼横行,毒蝎遍地,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就算是他们这些从小就生在沙漠之中的罗刹族,都觉得世道艰难,难以为继。

    罗刹族内部,是按照分散各地的绿洲来构建起一个个部落。

    绿洲如果够大,能守着水源建起房屋生活,就比如贪狼,毒蝎和鬼鹫三大部落,聚集起来的罗刹族数量有数万,房屋连绵,简直就是一座异域小城邦,这种大型的绿洲,不但天然的植被充足,就算他们不擅种植也无妨,偶尔甚至还能吃上几口新鲜的瓜果,而且麾下的战马和骆驼数量充足,上万人的骑兵队来去如风,富庶无比,根本就不用每日为生计而发愁,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去抢。

    他们辖下,还有各种俯首称臣的中型和小型的部落,上交贡品才得以保全,这种大部落,与周围的几个国家并无二致,势力极其强大,甚至连边军也不敢轻易招惹。

    可索陀耶家却是来自于一个典型的小部落,几十个人,守着巴掌大的一块地,艰难度日,因为凉国一直封锁边境,所以他们连基本的生活物资都不齐全,完全就是靠着意志力,苟延残喘而已。

    但这都不算什么,一旦交不上贡品,他们就会被同族所劫掠,男人作为仆人和奴隶,女人作为泄*欲的性*奴,过的简直就是狗一般的日子。

    迫于生计,也为了更好的未来,索陀耶的父亲在一天夜里,带着他一起,骑着整个家里最后的财产,一只老骆驼,一路渡过了重重难关,终于来到了黄沙县,因为当时的黄沙县管理就已经十分混乱了,鱼龙混杂,就算他们是罗刹族,也没人看管,就此默默地在这里扎根十余年,他连凉国话都已经可以说得十分熟稔,若非皮肤依然黝黑如碳,从他的口音和生活习惯而言,活脱脱就是个普通的凉国人,童年里那座贫瘠的绿洲,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记忆了。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在集市上摆摊售卖自制的一种酸奶,这种自然发酵出来的奶制品,味道十分不错,尤其可以为人们在沙海边上的酷热天气里提供一份消暑解乏的感觉,同时还能提高食欲,所以颇受欢迎,最起码,每天能挣够饭钱,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好过同族很多了,那些至今还生活在沙漠里小部落的罗刹族,简直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既要担心夜里同族来劫掠,又要担心被饥饿的狼群围攻,战战兢兢的,活得无比艰难。

    说到底,他对于自己的现状,已经十分满意了,这一点,连他的老父亲,那位“高瞻远瞩”的罗刹族老人,也会用在凉国人这里学到的一个词来时刻提醒他,那就是“知足”。

    下午,就在他把最后一勺粘稠的酸奶,从桶里舀出来包好递给了客人,收好了钱之后,准备直接收摊,回家休息的时候,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穿着破烂的年轻人突然从左边的小道上跑了过来,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个人,对于这个冒失鬼,被撞到人也没有追究。

    这人身上的,乃黄沙县人正常的打扮,这里的沙尘重,水又极度稀缺,百姓们一年都是难得洗几次澡的性子,所以大多数人随时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

    “索陀耶,好消息啊!”

    年轻人一路小跑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索陀耶,开心地高声喊道。

    这人可不是罗刹族人,而是正经的凉国人,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索陀耶伸手在已经结块的衣服上随意地擦了擦,然后疑惑道:“什么好消息?”

    年轻人满脸兴奋地道:“集市口,县衙府在征兵!”

    索陀耶一把拍开了年轻人拉着自己的手,表情随意地道:“这算是什么好消息。”

    他和父亲当年就是因为受不了战乱,才从沙海里逃了出来,现在活得好好的,当什么兵?

    何况他可是罗刹族人,哪怕外人对他们没什么偏见,可是那帮当官的呢?

    他去了人家会要吗?

    年轻人却是解释道:“当然是好消息,县衙府说了,应征成功的,若是罗刹族人,可直接赐予凉国户籍,从军一年之后,就可以为一个家人申请户籍,从军三年之后,全家都算是凉国人了!”

    索陀耶一听,整个人都被震得定在了原地。

    户籍那是什么?

    那可是罗刹族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这就别说之前县衙府这些天不遗余力的宣传了,户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处,那就是朝廷的承认,他们虽然现在住在凉国的地界上,但那是因为黄沙县不管而已,说到底,他们还是外人,出了黄沙县,他们就只会被看做异族,但只要他们得到了户籍,就算是成了正式的凉国人,他们完全可以就此离开黄沙县,往传说中更为富庶的南方走。

    这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

    你们有看过大侦探波洛吗,非常推荐,因为沉迷看剧,下一章晚一些时候更。

第十四章 大义

    户籍是何物?

    什么是户籍?

    户籍文牒,乃是朝廷对个人下发的一种单独的身份证明,是证明“你”是“你”的一种必要文件,也是朝廷用以区分贵族与平民,对各家按照财产的数量征收税金,规定禄食 ,征集民夫参与徭役,亦或是组织青壮年参与军旅的一种根据和依照,乃是不可或缺的一种信息。www.uu234.net

    凉国这些年,在太子顾苍的大力推动之下,核查百姓户籍一事,变得更为严格,每家每户的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职业,样貌,以及个人所拥有的财富数量,都要严格而且事无巨细地审查,并且每年都要组织地方衙门对每个人进行重新普查登记,收录档案,若是有百姓想要举家迁徙,改变户籍,也要提前上报朝廷,将户籍资料随同一起调往他地,不然一旦被发现,那就是重罪。

    不光如此,就连每个婴儿一出生,也要立刻送去衙门核查信息,记录在册,老人死亡,也要马上去衙门报备,婚丧嫁娶,都要前去报备。

    虽然事情变得繁琐而复杂,并且在短时间内看不到好处,不光搞得百姓怨声载道,就连衙门里的公办人员也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在顾苍下了死命令的推动之下,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而且时间一长了,人们也就适应和习惯了。

    其中的好处当然是有的,首先很多的不法分子,或是他国的奸细,因为出身含糊不清,无法解释,自然一目了然。

    而且不管朝廷要想马上找到谁,更变得简单无比,因为一切都登基在册,若是核查不到你的档案,没有户籍文牒,一般人连城池都进不去。

    而且连遗产分配等事,也因此而变得极为方便管理,不会引起争议了,像黄沙县之前那位王家书生,出去几年,父亲死了,家产被叔父所霸占,这种事若是在黄沙县以外的地方,直接找到衙门,调出每年的档案,即可证明他父亲才是王家的家主,根本就不会还需要去衙门申述,花费时间调查,甚至若非陆议明察秋毫,他都得不到公正的诉求。

    更重要的是,这就是一张你身为凉国人的凭证,可以享受一系列的朝廷福利,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更是向朝廷寻求庇护的一张护身符。

    罗刹族人之所以必须待在黄沙县,不敢妄动,就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凉国户籍,从根源上不是凉国人,所以他们不能去其他的地方,不然他们大可以直接向朝廷申请,往更富庶的南方迁徙。

    可现在黄沙县衙门就直接抛出了一条明文规定,若是罗刹族人从军,当场为其登记下发凉国的户籍,一年之后,就可为另外一个家人申请凉国户籍,从军三年之后,举家都是凉国人。

    这一下让索陀耶算是彻底地动了心。

    尤其是之前,县衙府一直在城中宣传各种做凉国人的好,以及身为凉国人可以享受的福利,不时发钱,可把他们这些罗刹族的外来户给羡慕坏了。

    其实打从他们离开了沙漠之后,就没想过要回去,现在夹在中间,不尴不尬的,若是能得到一个来自朝廷官方的身份认同,他们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些努力。

    索陀耶思索完毕,赶紧朝着旁边的朋友催促道:“快带我去!”

    年轻人哎了一声,带头就往集市口跑去,索陀耶跟在后面,连摊子也懒得收了。

    同一时间的集市口,这时候已经聚集起了一大堆人。

    由本就在城内声誉颇高的朱大春,以及顾玄,陆议这三人坐镇,四周还有一些临时调来的兵士拿着武器站岗,时刻准备镇压可能发生的骚乱。

    黄沙县民对陈安民的印象一直不佳,毕竟他是老知县许三金的人,欺压他们这些百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省得出来恶心人了,而靖龙则是根本就不待见这些罗刹族人,怕他言语有失,故而这两人都被顾玄留在了县衙府做其他的事情。

    眼看着四周听到了消息之后,渐渐围过来的人群,顾玄满脸惊讶地朝着左右两边的得力干将道:“想不到这黄沙县的罗刹族人这么多啊!”

    其实在黄沙县县衙府里,登记在册的人也不过就是千户人家而已,想要靠这么点人去组建起一支军队,那完全就是痴人说梦,其中有老有少,青壮年全部加起来,也就几百人,根本不顶用,故而在那位混血侍女如玉的启发之下,顾玄立刻就想到了要依靠在城内定居的罗刹族来组建军队的想法,之前不管是宣扬凉国户籍的优越,还是代表县衙府主动发钱,其实都是为了刺激这些**最为直接简单的罗刹族来为今天做准备。

    计划没什么高超的地方,甚至显得非常功利,但起码足够有效,对付什么人,就得用对应的方法,你以理想来劝说这些大字不识的罗刹族,真不如一块肉来的有效。

    听到顾玄的话,旁边坐在椅子上的朱大春也随之感慨道:“是啊,这些年陆陆续续地偷偷从沙漠里跑过来,在黄沙县里扎根的罗刹族,人数跟本来的凉国人都差不多了。”

    陆议看着下方的人群,点头道:“罗刹族人天生就高大善战,尤其是擅长骑战,若是再有足够的战马供应,黄沙县才算真正有了獠牙,让外人不敢轻易窥视。”

    罗刹族之所以能够横行塞外,荼毒边境百年不被人所灭,除了沙海之中环境复杂,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以外,还有就是因为他们天生的身体素质,就远强过凉国人,罗刹族的特点就是手长脚长,力气又大,单对单,一般的凉国人是打不过罗刹族人的,而且这种身体的差异,在骑战的时候就体现的更为明显,若是真能组建一支全部由罗刹族构成的骑兵,再加以训练,威力定然不同凡响。

    顾玄对此倒是没什么信心,只是叹道:“谈何容易啊,现在连士兵的盔甲武器都不齐备,战马一事,太过遥远了。”

    骑兵本就是地位最为显赫,造价最为昂贵的兵种,是面子里子都耗费巨大的战士,黄沙县现在是一穷二白,刚刚才开个头,哪儿有心力去想这个去。

    凉国内部的各大马场,那都是各军的心头肉,也就是顾苍那种级别的人,才能从呼兰牧场抠出两匹来,其他人,谁敢从这些将军的手里抢战马?

    就连九军之中战斗力属中上的熊罴军尚且都得不到大规模的供应,现在能全部装备战马的军队,也无非就是狻猊卫,骁骑卫,沥血军和虎贲军罢了,黄沙县区区一个县城,想要组建起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队,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矿产还可以找,但是马场就这么些,是不可能分润给他们的,除非他成了太子。

    朱大春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当下只能是安慰道:“我们依托城池,为防守方,就算有骑兵,用处也不大不是?”

    陆议对此只是微笑不言,三人也就没再纠结下去。

    就在上面的三人在交流的同时,底下一直有原本的士兵,在大声地朝着四周围过来的百姓们,宣扬着县衙府的政策和征兵令。

    这次应征不是强制性的,但只要应征者,饷银多少多少,包吃包住,种种福利,都说清楚了,尤其是关于户籍一块,更是重点宣传,惹得底下不少的罗刹族人,都是眼冒金光。

    人群里,还有不少县衙府提前布置好的人手,在人群之中指指点点,故意高声为征兵令说着好话。

    “我看他们每天也就是站站岗,三餐不愁,还有钱拿,这么轻松的活儿,可比卖肉切墩儿好多了。”

    “就是啊,而且咱们黄沙县的城墙又高,真要有不长眼的来攻城,躲在后面肯定也没啥事。”

    “而且王爷他英明神武,武功高强,没看上次他在北城门那边,一人就击退了那么多的马匪么,只要跟在他后面,还怕个啥!”

    “嘿嘿,说不准到时候被王爷给看重,做了亲卫,那以后就不一样了。”

    “这倒是啊,到时候连幽州军都比不上咱们!”

    “有这么厉害?”

    “你傻啊,幽州军大,还是王爷大?王爷那可是陛下的亲儿子啊!”

    “真的假的?你咋知道的!”

    “嗨呀,你是不是傻子啊,王爷王爷,不是陛下的儿子才能封王吗?”

    “也对啊,那等下一起去报名?”

    “那必须的啊!”

    这些人混迹在人群之中,说着一些极具煽动力的话,主要还是为了打消外人的担忧。

    任何种族,趋利避害乃是天性,一旦选择了当兵,那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要上战场,一旦上了战场,生死就不由自己了,所以开始的这一步那是最难的,等你真的到了军队之中,到了那个氛围里以后,反而就不会害怕了,毕竟谁也不想被战友看轻不是?而且每日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等你融入了集体之后,个人的意志就会被集体的意志所覆盖,上级一声令下,就绝对不会有反对的声音,这就是训练的重要性。

    但一开始要让人鼓起勇气去应征,确实很难,所以主动参军的,都是真正的勇士。

    等到底下人把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顾玄这才站起身来,大声喊道:“诸位!”

    他运足中气之后这一声吼出,原本还十分喧闹的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对比刚来的时候被路边的百姓吐口水,哪怕是主动发钱都来者寥寥,这中间的变化可谓极大,他的威信,也在这几次事件之后,被完全地树立了起来,再加上衙门有心的宣传,现在他一声令下,还真没几个人会站出来唱反调。

    毕竟百姓不是傻子,亲眼看见这小王爷在城门口大发神威退敌,总还是有点触动不是?

    眼看底下的人都把注意力给集中了过来,顾玄这才满意地开口道:“今日衙门征兵,原因无他,之前的幽州军既然已经撤走,那咱们现在就得靠自己,外面现在有群狼环视,都是觊觎咱们家园的,而这黄沙县,那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我们都有义务去保护它,对不对?”

    “对!”

    “王爷说的是!”

    “王爷英明!”

    底下早已安插好的人手张着嘴巴高声叫嚷着,可应声者寥寥,大多数人,暂时还是持观望的态度。

    眼见底下的百姓们反应仍旧不太热烈,顾玄突然狠狠地一拍桌子,朝着底下大声道:“哎,我也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东西了,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怕死嘛,谁不怕死,我当然也怕死!而且我知道,前几天衙门出了点事情,不少弟兄被贼寇给偷袭暗杀了,可难道因为这个我们就要跟他们屈服吗?”

    “难道我们要像狗一样向他们求饶,求他们别来?还是大家准备凑点银子出去贿赂他们?还是有人准备把女人小孩都献出去?没用的!你我都知道,这是没用的!我们一旦妥协,就只会付出更多,外面的是狼!不把我们吃干抹净了,他们是不会退的,唯有一开始就把这些人给打痛了,他们才永远不会觊觎我们!”

    顾玄说到激动处,顺势猛地扯下了左边的眼罩,指着空荡荡的眼眶,朝着底下的人神色激动地道:“我也不怕跟大家直说,前些日子我之所以不在,就是去了燕州为大家求取燕州军的帮助,回来的路上被贼寇给包围袭击了,九死一生这才逃了回来!这就不用我来详细告诉你们中间有多危险吧,我这眼睛大家都看得到!”

    “我想说的是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顾玄,乃是他妈的,堂堂正正的凉国五皇子,我爹就是皇帝,我大可以直接一走了之,回到京城过逍遥日子,可为什么我没有走?是因为你们都是我凉国的子民,没有你们,就没有凉国,我这个什么皇子,什么王爷,也就是个屁!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上头那些人,不在乎你们的生死,可我在乎!”

    顾玄拍着胸脯,走到底下的人群之中,每个人都怔怔地看着他,神色变幻不定。

    他环顾四周,与每个人对上眼神,然后狠狠地踩了踩地,朗声道:“这里,是他妈的我们凉国的土地,除非我们自己不要了,不然一分一毫,都不能给了别人,现在你们来参军,也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你们自己,因为这是大家的黄沙县,不是我个人的,这里是大家的家,家没了,我们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眼看此刻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顾玄继续大吼道:“你们在等什么?难道等我给你们一个保证?保证你们将来打起来的时候,一定能活下来?那抱歉,我保证不了,因为我连自己活不活的下来都保证不了,但是我能保证的,就是让你们吃饱饭,穿着最好的铠甲,拿着最好的刀,我能保证的,就是敌人来的时候,我冲在你们前面,而不是躲在你们后面,现在我就问一句,为了黄沙县,你们能不能陪我一起站出来!”

    场面一时沉寂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顾玄站在原地,看着四周的百姓,难堪无比。

    他很难过,但不是对黄沙县百姓的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原来说了这么大半天,努力了这么久,甚至连眼睛都没了一只,结果还是没什么用啊。

    或许我就是个废物吧,他想着,临行前说的话,什么改变世界,革新人族,什么见山开山,遇水搭桥,都是放屁,我帮不了二哥啊。

    二哥,我真的没用!

    也许回京城会更好一点吧,最起码还能陪陪母亲。

    顾玄心灰意冷,甚至就想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索陀耶高举着手,大吼道:“我索陀耶想要参军!”

    所有人随之看去,顿时认出了这个每天在集市上贩卖酸奶的罗刹族青年。

    下一刻,突然又有人喊了起来。

    “我陈二狗报名!”

    所有人又寻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个穿着破烂不堪,跟乞儿一样的少年。

    下一刻,数十个声音同时响起。

    “王爷!我胡大头想当兵!”

    “王爷,我也愿意!”

    “还有我沙啷!”

    “还有我,还有我,王爷,我库柏愿意为王爷效力!”

    “加我一个!”

    “王爷!”

    “王爷!”

    无数的声音在人群中此起彼伏,顾玄随之转动身体,根本看不过来了,他手忙脚乱地包上了眼罩,遮住了那空洞的左眼,却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高台上的朱大春,同样面露激动之色,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扶着病腿,站在高台边缘,左右四顾,眼中闪动着名为希望的光。

    陆议亦是笑着走到了旁边,从桌案上抓起一叠纸和一支笔,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束起袖子,开始着手研磨墨汁,准备为第一个人登记。

    此刻的他,心中唯有一句圣人教诲回荡不休。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第十五章 训话

    黄沙县城东的这一块区域,乃是从建城之初便随之建好,以供城卫军日常训练和居住的军营。m.www.uu234.net

    得益于凉国当年的长远战略,这座军营从一开始,就建得极为结实和耐用,全是联排的坚固石屋,而且没有克扣过一点材料,所以哪怕这些年朝廷对黄沙县下发的物资是越来越少,甚至都不足以用来对军营,城墙等重要部分偶尔进行一些修缮,也对整个营地建筑的影响不大,再加上石屋本身就有冬暖夏凉的特点,正适合黄沙县这沙漠边缘的气候,真正住起来,比城中大多数百姓自家的房子都要好上许多。

    因为顾玄先前那一番真情实意的动员宣言,导致后来前来应征的罗刹族人的人数达到了三百余,再加上原本城中的一些凉国百姓也来应征入伍,城中士兵的数量,已经迅速地达到了五百余人,若是单论守卫整座城池而言,其实已经差不多足够了。

    毕竟黄沙县的四面城墙本来就建得极高,而且足够厚实,当初完全是按照边境军事堡垒的规格来建造的,只要士兵们依托地势,在没有针对性的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根本就是高枕无忧,之前是害怕因为人手不够,被人里应外合,导致一个点被破开,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城内没有敌人的奸细,一旦短时间内不能解决掉骚乱,一扇城门失守,那其余三面就是腹背受敌,到时候必然城破。

    可万幸的是,马匪们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势,已经被顾玄靠着自身的能力,给硬抗过去了,同时也为黄沙县争取到了大量的时间。

    虽然现在城内供士兵们使用的铠甲和兵器暂时还不齐全,而且这些人都是新人,未经过丝毫的训练,短时间内仍旧是不堪大用,不过万事开头难,只要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水到渠成了。

    登记好了,确定已经没人报名之后,便赶紧由原本的士兵们把人给带到了军营里,一点都没有耽搁时间。

    顾玄等人站在军营的校武场中央的石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挤成一团的新晋士兵们,表情是无比的欣慰。

    不管是因为他先前那番真情实意的演说打动了这些人,还是他们只是单纯的被县衙府发放的福利好处所驱使和吸引,但总归黄沙县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了。

    在这种群狼环视的地方,拥有足够锋利,可以御敌在外的爪牙,怎么看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高台上的朱大春,见到此情此景,亦是面露喜色,自从先前幽州军从城中撤走,他其实比城里的其他百姓们来得还要惶恐一些,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些民兵们的真实战斗力,看似好像人也不少,但是没有真的上过战场,没有战斗经验的话,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绝大部分新兵,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会因为内心的恐惧,导致一见面就完全失掉方寸,甚至是到处乱窜,扰乱阵型的都有,所以他才会不惜亲自去军营里求人,也要让手下人得到机会,可以跟着朝廷驻军一起操练,但那也是远远不够的,他很害怕因为一次失败之后,黄沙县的百姓们就完全成了人家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割肉凌辱,这样的话,只怕用不了几次,黄沙县就真的完全地毁掉了。

    所以在顾玄等人一来这里,并且雷厉风行地当街斩杀了许三金,向城内的百姓们表决心之后,被主动找上门的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投入了其麾下,为其效力,因为他从这位小王爷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当然,他更害怕的是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是兵,不是将,他扛不住这种民心期盼所汇聚而成的责任,他可以在别人的麾下发挥自己的作用,但他永远也成不了一个领袖,老人正是因为深深的明白这一点,而且对方之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故而之后的他,就更为全心全意地为县衙府服务了。

    现在再看到底下乌压压的一大群人,老人的眼中,隐约有泪光在闪动,五百人啊,这是什么概念,那可是五倍于之前的兵力啊,四面城墙一边二十余人跟一面一百余人,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些人哪怕只是新兵,只要到时候别慌,丢丢石块下去,敌人都上不来。

    可以说,黄沙县现在只要不是面对敌人大规模的进攻,已经可以保证无忧了。

    顾玄看着下方满脸期盼之色的人群,摸着重新戴好的眼罩,朝着旁边站着的陆议与老人朱大春道:“现在也只是试水罢了,这些罗刹族,包括这次来的其他人,中途因为害怕,或者吃不了苦,陆陆续续的,应该还会退出不少人,不过这也无妨,只要日后兵甲充足,训练得当,我们就可以大开城门,以此为唯一的通商之地,重启集市,征收赋税,积蓄实力,再次招兵买马,就不怕没人应征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这份底蕴,变成无可阻挡的势头,这就要靠我们大家的努力了。”

    陆议闻言,由衷地赞叹道:“王爷这一计,实乃奇谋也,臣是心服口服,若非征用这些罗刹族,只怕现在我们还要为兵士而犯愁。”

    顾玄叉着腰,看着下方那黑黝黝的人群,轻轻摇头道:“这还远远不够,以后的集市,就让后来的商人们来打理,由县衙府实际控制就行了,咱们要让原本黄沙县的百姓们,来组成第一支军队,还要再提高饷银待遇,只有这样,黄沙县才是真真正正的握在大家的手里!大家才会真心地一起往一个方向出力,众志成城,势不可挡!”

    朱大春一听,顿时更为钦佩,抱拳道:“王爷所言极是,现在其实还有不少青壮年还在观望,而没有选择加入,有的是因为害怕上战场,有的则是要打理家里的产业,有的则是纯粹想看看情况再说,若是日后能召集齐全部的青壮,人数只怕还要再翻一番。”

    这是实情,本来就有天生不喜军旅生活的人,也有因为恐惧,怕上战场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顾玄的一席话所打动,头脑一热就报名参军的,还有更多的人,会选择过自己以前的安稳生活,这也说不清哪个更好,毕竟现在黄沙县能下发的饷银其实也不算多,顾玄自己手头暂时也没足够的钱。

    若是真的能让整个县城的青壮年全都加入军队,那最起码也能聚集起上千之众,到那时,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对外的一战之力,毕竟罗刹族一个中型部落所能动用的精锐兵力,也不过就是数千罢了,而且装备远谈不上精良。

    只要到了那个时候,才能开始真正地实施后面的一系列计划。

    雪球,总是越滚越大的,难得是一开始让一盘散沙,变成雪球而已。

    事不宜迟,顾玄没有继续与朱大春和陆议两人闲谈,而是直接站出来,走到了台子的前方,看着下方的人群,大声道:“诸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凉国的军人了!当了兵,要有兵的样子,可不能跟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可能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真正明白参军的含义,甚至都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这没关系,以后我们会慢慢地教你,而且你也有后悔的机会,这些都不碍事。”

    “我想要告诉大家的是,如果你选择了留下,那未来,你就要成为我凉国的一把刀,是要让敌人看见就会害怕的刀!你要做的,是守护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城里的百姓们,你们家人的安危,那都要靠你们!你们要做的,就是每天狠狠地磨砺操练自己,将来站在城头的时候,不但自己不能怕,还要让敌人见了就怕,一旦你们出手,就要让外面那些贼寇,再不敢来袭击骚扰我们!大家明白了吗?”

    底下的人一个个听得倒是认真,只是顾玄最后这一问,让他们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默不作声,但原本就一直跟随朱老的一百来人挤在人群里,却是齐声大喝道:“明白!”

    声传四方,在校武场上回荡不休,惊得那帮才刚刚加入的新人们面面相觑,还有些发愣。

    顾玄跺跺脚,鼓起中气,再度大声吼道:“明白了吗?”

    这一次,新来的人中,倒也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跟着一起大吼道:“明白!”

    只是这些人的声音大多稀稀拉拉的,不少人扯着嗓子喊完了,旁边的人还在捂着嘴偷笑,没个正形。

    顾玄见状,猛地拔出了腰间新打好的佩刀,刀刃锋锐,亮得人背脊生寒,底下的人一下子就老实多了。

    他举着刀,遥指上空,大喝道:“你们他妈的是没吃饭吗?一个个的,跟老娘们一样哼哼唧唧的,老子最后再问你们一遍,听明白了吗?”

    底下的五百人这时候才终于齐声大吼道:“明白!”

    这一次跟着大家一起吼出声之后,所有人心中,顿时就多了一种名为集体的感觉,那种充实感,让他们潜意识里,就对这片军营多了一种归属感,就连站的阵型,也下意识地变得整齐了一些。

    陆议与朱大春在后面站着,看到这一幕,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满意点了点头。

    这时候,顾玄突然侧过身,朝后一歪头,朱大春当即会意,赶紧走上前,站到了顾玄的身边,只是仍旧稍稍落后一点。

    顾玄收刀入鞘,伸手朝着下面的人介绍道:“他,你们中有的人可能还不认识,我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朱老,不过嘛,这是我的称呼,以后,你们要叫他教官!他就是你们的天,你们要是刀,那他就是来磨刀的!以后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哪个不满意的,可以随时来县衙府找我,不过我先提前给你们说好了,找我也没用,因为最后我还是会丢给他管!嗯,多的我也不说了,剩下的,就让朱老来跟你们讲!”

    朱大春赶紧朝着旁边一躬身,抱拳道:“多谢王爷!”

    这是为了让底下的士兵们明白,这里到底谁才是真正做主的,顾玄对此,坦然受之,然后便随之扶着刀,退到了后面,和陆议站在了一起。

    朱大春拖着那条病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到了台前,努力地挺直了腰杆,低下头,看着下面一双双还有些迷茫的双眼,清了清嗓子,抬起头,大声朝着底下开始训话。

    他在黄沙县里本就极为有名,不认识的他的,那还真没几个,尤其是那一百来个受他训练已久的兵士们做带头者,再加上顾玄刚才的话,让其他人也都听得认认真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先说一句啊,老头子是个残废。”朱大春伸手先指了指自己那条病腿,然后满脸傲然地道,“这是老头子当年在幽州军的时候,得的军功章!哎,大家看啊,一提到军功章,有些没仔细听的,好像还点羡慕呢。”

    底下的新人们听了,顿时忍不住咧开了嘴,只是忍着没有笑出声而已。

    双方的关系因为一句玩笑话而瞬间拉进,朱大春接着好像捂宝贝一样捂住自己的腿,朝着底下的新人们调笑道:“可你们想要也要有这个机会,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老头子到时候可不会跟你们一起上战场,省得落在后面给王爷看笑话!”

    一提到要上战场拼杀,底下的新人们眼中顿时就出现了退缩之色,有的人甚至连身子都缩了起来。

    朱大春见了,只是平静地道:“你们之中好像有孬种已经怕了?不过大家别笑他,这很正常,是个人都怕死,老头子当年参军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怕,结果第一次上战场,一看对面那些人冲过来,差点尿了裤子。”

    他话音刚落,底下突然有人高声笑道:“教官,怕不是‘差点’吧。”

    这一下,不光是瞬间冲淡了大家紧张的情绪,场下静了一下,然后就爆发出了哄堂大笑声。

    朱大春对此,只是淡淡地道:“刚才说话那小子,老子记住你了,之后三天的训练量加十倍!”

    底下的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还幸灾乐祸地看向了说话那人。

    这人本就是朱大春先前当儿子养的第一批士兵里面中的一个,这时候说话自然也是陆议等人的安排,为的无非就是让其他人快速地融入集体而已。

    朱大春背着手,朝着下方的人继续说道:“这就是老头子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服从命令,老子说话的时候,底下谁敢发出声音,训练量就给老子加十倍!再犯,再加十倍!”

    “这就是军队,你们明白吗?你们其他的不需要做,要做的,就是服从命令!”朱大春先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后面的顾玄道,“服从的,就是老子和王爷的命令,哪天老子刚从茅厕出来就让你过来亲屁股,你也得捏着鼻子过来!”

    眼看新人们被说得有些紧张了,朱大春赶紧又再度调笑道:“当然了,老头子也没那恶趣味,你们这些家伙脸,比老头子的屁股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顾玄站在后面,看着前方的朱大春一边训话,一边大开着恶俗的玩笑,松弛有度,几下就拉近了和这些人的距离,当下便朝着陆议赞叹道:“二哥说,术业有专攻,果然不假,这种事情还是朱老做的擅长,就刚才那一番话,说得我自己都不舒服。”

    “哈哈哈哈哈。”陆议抚掌大笑道,“王爷,臣看不然呐,这不少人,那都是冲着王爷先前那一番话来的呢。”

    顾玄对此,只是苦笑着摆摆手,没有接这茬。

    更前方,朱大春先跟底下的士兵们开了几个玩笑之后,这才切入了正题,神色顿时也沉稳了许多,语调亦是正经了起来。

    “老头子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几个,跟你们这帮粗人嘛,就算是瘸驴配破磨,刚好凑合,所以老头子也没啥大道理跟你们讲,反正就一句话可以教给你们,平时多流点汗,上了战场之后就可以少流点血,只要你按照老子的方法来,包你到时候连重伤都不会受,可要是平时偷懒的,以后来了报应,也别怪到别人头上,你们明白了吗!”

    底下的人这次是精神一振,齐齐大吼道:“明白!”

    校武场高台上的三人,终于一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新兵们,现在才算是有了一点样子,接下来,就是通过训练,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军人。

    --------------------------

    感谢书友“思博考利”一直以来的支持。

    很开心有您这样的忠实读者,在这里致以我最诚挚的感谢。

第十六章 大狱

    监狱,又称“囹圄”,是朝廷专门用来囚禁和关押犯人的地方。

    但监狱只是一个大的统称,其实细分下来的种类有很多,毕竟犯人的种类是不一样的,有的可能只是小偷小摸而已,有的却是杀人放火,勾结贼寇,这性质不一,罪名不一,自然就不尽相同。

    还有犯人的性别,也是不一样的,男女有别,女犯肯定不好跟男犯关在一起,这也是最起码的礼节。

    其中前朝就专门为此设有“掖庭狱”一地,用于关押女犯人,“掖庭”二字,本指宫中供宫女和嫔妃们所居住的地方,“掖庭狱”最早也是宫中用来关押犯事的宫女和嫔妃的地方,后来引申到了宫外,所有关押女犯的监狱,便统一都称之为“掖庭狱”。

    既然性别不一要区分开来,这最重要的身份不同,自然也要考虑进去。

    犯人进来前的地位不同,关押的地方自然也不一样,王公贵族犯事,肯定不能跟庶民一样,关押在那种破烂发霉的牢房里,这丢的也是皇室和朝廷的脸,所以很多关押皇亲国戚的监狱,甚至建得不比寻常的百姓家差,不但内部干净整洁,甚至还有单独的茅厕隔间,与普通的庭院无异,只是同样限制人身自由罢了。

    黄沙县自然也有自己的监狱,不过却不如其他地方会分得这么细致,毕竟黄沙县本身也就是个巴掌大的小城,所以这里的监狱,就是一座外貌普通的建筑而已,大狱的位置,离县衙府也不算太远,主要也是为了方便直接提审犯人。

    原本这里的人手,都被前任知县许三金为了节省开销而直接遣散了,导致中间荒废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来黄沙县被顾玄所接手后,有了县衙府的支持,这里自然再度运转了起来,发挥起了它原本的作用,也有了专门的牢役和士兵们作为看守。

    这座监狱建得极好,跟城东头的军营一样,为了能够长久使用,都是石质的房屋,上面一层不大,因为那只是作为掩饰,真正的牢房,其实在地下。

    监狱的入口狭小,易守难攻,可见当初建造者的细致,也幸亏是如此,那日晚上杀手来袭的时候,也没人留意这里,更没有浪费时间来攻。

    现在牢房里的犯人不多也不少,除了被俘虏的马匪,也就是一些犯了大事的人,毕竟要是随便犯点小事就关押起来,莫说牢房不够用,就是吃都能把县衙府吃穷了。

    为了防止有人动了不轨之心,所以监狱哪怕明面上的房屋只有一栋,但四周是不允许百姓居住的,如果有人来,很远便能瞧见。

    此刻就只见刚从军营出来的陆议,一个人远远而来。

    两个守门的狱卒自然都认识他,左右对视了一眼,赶紧迎了上来,握着长枪,拱手抱拳,低下头见礼道:“陆大人!”

    陆议身为整个县衙府里,除顾玄这位王爷以外,地位最高的官员,出入这里,自然是不用什么手续的。

    他只是朝着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两位辛苦了,现在衙门里人手暂时不够,不能分配更多的人过来,可这牢狱又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所以就要靠两位平日里多值守一些时间,可陆某这心里吧,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两人听了,都是心中一暖,年轻人又藏不住情绪,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两人顿时感激地道:“陆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些不过都是小人们份内的工作,大人不必挂怀。”

    陆议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嘱托道:“王爷让我带话给两位,万事要小心,这性命是最重要的,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能及时通知到县衙府就好,一切见机行事,不要蛮干,若是白白丢了性命,王爷无法对两位的家人交代啊。”

    两人听了,更为感动,一人甚至已经抽泣了起来。

    无怪他如此激动,实在是因为尊卑有别,上面的人,哪儿有管过下面人的死活,在那些王公贵族们看来,这些事你不做,自然有大把的人来做,为他们卖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人肯定只会说,出了什么事情,唯你是问。

    时间一长,甚至连底下的人自己都这么觉得了,所以有时候上位者一句突然关心的话,真能让他们感动良久。

    陆议见状,故意板着脸道:“好了,哭哭啼啼的,让人看了,成何体统啊,你们现在都是我县衙府的人,出来代表的是我县衙府的脸面,未来黄沙县越来越好了,只怕会有不少大人物来,到时候看了你们的样子,还不得笑话我们王爷?”

    两人听了,这才止住了哭泣,咬着牙重新站好,然后恭送着陆议进入到了大狱里。

    进了屋子,再顺着石质的阶梯一路往下,没走太远,面前便豁然开朗了,首先是一个让这里值守的狱卒们所待的大厅,现在里面狱卒一共两人,刚好可以与外面站岗的人换班。

    因为监狱一开始就建得极为牢固,所以狱卒们也就是坐在这里休息而已,得空了,再顺便监视一下各个牢房的情况,确保不会出什么问题就行,然后到点为他们取送饭菜,收拾一下排泄物。

    虽然是地下,但只要里面的人自己平时收拾得勤快些,打扫好了,其实也不会脏,而且因为暂时没太多的犯人,也就少了那种粪便污水堆积的臭味。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为了达到囚禁犯人的目的,整个监狱是一个地下的封闭空间,没有开窗户,就只能靠一盏盏煤油灯照亮,未免就显得有些昏暗了。

    眼看陆议进来了,一直坐在桌子旁边聊天的两个狱卒,赶紧站起身,躬身抱拳道:“见,见过陆大人!”

    陆议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朝着两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询问道:“牢里没什么异常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是大人视察来了,哪儿敢怠慢,赶紧回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兄弟俩半柱香巡查一次,刚才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其中一人这时突然道:“大人,只是。。。。。。”

    陆议一见有情况,眉头一挑,追问道:“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那人一惊,不敢犹豫,赶紧回答道:“只是之前马家兄弟过来了一趟。”

    陆议顿时皱眉道:“过来做了什么?”

    那人赶紧道:“回大人的话,按照规矩,除了您与其他几位大人,其他人想要进入牢房的话,都要县衙府签发的手谕,马家兄弟俩没有带手谕来,我们也就没让他们俩进,之后他们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直接走了。”

    陆议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只道在这件事上,肯定要委屈他们俩了,当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夸奖道:“做的很不错,公事公办,牢狱乃是重中之重,肯定不能随意放人进来,你们俩这次做的很不错,以后也要这样,现在带我去新关进来的,那个女人所在的牢房。”

    被陆议一番夸赞,两人面露喜色,这时候哪儿会怠慢,赶紧道:“哎,好勒,陆大人,小的这就带您前去。”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整个监狱,从入了这座大厅开始,面前就是一条死胡同,走到里面之后,除了原路返回,穿回大厅,是没有第二个出口的,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中间会分出一些岔路甬道来,这些都是通往各种不同犯人所在的区域,但按照规矩,越是靠里面的,犯的罪也就越重,这也是建立之初的设计。

    沿途三人就遇到了几个被分别关押起来的马匪俘虏,都是被顾玄所击倒后,关押在这里的,因为要拷问他们一些知道的讯息,所以一直也没有拖出来问斩,只是由刑具束缚住了手脚,关在里面,每天送饭。

    从进来之后,他们似乎也从未想过要逃跑,只是每天在这里颓然度日,毫无生气,就连陆议跟两个狱卒从他们面前走过,这几人都没太大的反应。

    一直走到了很偏里面的一个牢房外,三人这才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牢房很小,地上铺着一些可以让整个牢房保持干燥的茅草,再加上一个绵软的小垫子,就算是床榻了,角落里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木桶,这便是犯人如厕的地方。

    整个牢房通体都是由坚硬的石块垒砌而成,在经过特别的加固之后,和监狱是一个整体,从里面难以打破,就算有人从外面挖掘地道过来,短时间也不可能轻易打破垒了整整三层厚的石墙。

    牢房就顶上挨着地面的这一小块地方,开了一个透气的小窗户,外面的阳光穿过小窗,投影在了斜刺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散发着自由和清醒的气息,看得人头发昏。

    根根铁质的栏杆并排树立,作为牢房的门户,再由一把大铁锁将其扣住,防止里面的人逃出来,只见黑水仙就这样静静地蹲坐在自己特意清出来的一块干净地上,垂着头,一只手抱着膝盖,另外一只手在阳光里抓着灰尘,一言不发。

    她仍是那副诱人的打扮,上身就一团能勉强包裹住那两座高峰的布团,下身则只有一块差不多遮住***处的布片。

    因为其身材火辣,再加上皮肤雪白,刚进来的时候,可看得这四个没见过什么女人的年轻狱卒欲*火上涌,但是在得知这人竟然是一个马匪之后,下腹高涨的**顿时就被一盆冷水给瞬间泼熄了。

    生活在黄沙县的他们,对于这马匪可谓是了解得很深了,无论是多好看的女人,只要一被冠上了马匪的名头,都只能避而远之。

    河豚虽然肥美可口,却有致命的毒素,谁敢轻易尝试?

    其实黑水仙刚一进来的时候还想逃跑,眼见叫唤了半天也无人搭理,更没人巡查,趁着这个机会,她就想着偷偷地开锁离开,可惜被人给丢进来的时候,狱卒连一根稍微硬实的东西都没给她留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根本撬不开大锁,再加上自己的脚上还挂着镣铐,费劲折腾了一阵之后,就决定先就这样待在这里继续想办法,总之不能坐以待毙,她可不信对方会好心放了自己,毕竟对方的手下,跟自己可是有着血海深仇。

    而且她可清楚这些大狱的手段,重犯一丢进来之后,先喂你吃点带泻药的食物,拉个两三天,到时候连站都站不稳,肯定就老实了,所以各地只听说过有人劫狱,却从未听说有人从里面逃出来,就是这个原因。

    到时候你不吃挨饿也是死,吃了就拉肚子,拉到你根本没力气动弹,也就没人有能耐逃狱了,所以逃狱的黄金时间,也就这一两天,过这一两天,那就在这里等死吧。

    只是没想到她才刚歇下来不久,竟然就有人过来了。

    听到脚步声之后,黑水仙也顺势抬起头,看清楚了来人,不正是城头上的那位,嗯,陆大人?

    陆议看了看后面紧跟着的两位狱卒,挥手吩咐道:“劳烦二位开门,让我进去。”

    两个狱卒一听,顿时大惊失色,劝阻道:“不行啊,陆大人,这可是马匪,陆大人怎么能以身犯险!”

    黑水仙这时也站起身来,面带好奇之色地看向了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哪怕她现在脚上戴着镣铐,但那也只是让自己行动不便,不好出逃而已,但近距离出手,擒下一个普通书生还是没问题的,难不成这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陆议却是道:“无妨,让我进去便是。”

    两个狱卒拗不过他,一想到这女人脚上还有镣铐,应该没什么事,为其打开了牢门之后,也跟着进去,挡在了陆议的身前。

    两人手按着腰间的宝刀,目露不善之色,警惕地看着对面地上的黑水仙。

    得,原来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草包。

    黑水仙瞥了他一眼,顿时就没了兴趣,只是抱着胸,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看她那风情万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娼馆的红娘,怎会想到是身陷囹圄的马匪。

    陆议摇了摇头,朝着两个狱卒微笑道:“我要秘密提审此人,两位暂且先离开吧。”

    两位狱卒顿时面露难色,其中一人想了想,还是道:“陆大人,您这不是难为我们吗?若是您出了事情,我们该怎么向王爷交代呀。”

    陆议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笑道:“放心,她不敢动我的,两位放心离去便是。”

    黑水仙听了,嘴角一翘,心道等下人一走,老娘就要好好地动动你。

    两个狱卒彼此对视了一眼,暗道对方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既然要秘密提审,肯定是有要事,的确不是他们两人该旁听的,拗不过,就只能拱手道:“行,陆大人,我们兄弟俩不走远,只要您使唤一声,我们马上就可以过来。”

    陆议笑着点头答应道:“好,两位就在出口那边的牢房等候即可。”

    两人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出去,其中一人突然朝着黑水仙呵斥道:“给我老实点,若是冲撞了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对此,黑水仙只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然后目视两人离开了牢房,走到了外面,而且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怕得罪了这人,甚至都没有锁上牢房就直接离开了,真是大好机会!

第十七章 无欲

    粗糙的石壁所围成的,阴暗逼仄的牢房里,中间隔着那道透过了狭小的窗户,大刺刺地闯进来的一束阳光,两人都踩在干枯的茅草上,分居两边,相对而立,然后互相开始打量了起来。www.uu234.net

    站在牢房另外一边的黑水仙,非常放肆地甩开了手,大胆而且主动地露出了自己胸前,那高耸的双峰,两腿随意地岔开站立,修长嫩白的肌肤,简直要给外人以无穷的想象力,这样一个世间难得的尤物,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原地,其实并没有刻意地摆出什么姿势,也不必主动露出任何勾魂的表情,却已经好像一块磁铁一般,无时无刻地不在勾起外人内心之中,那最深处,最**的**。

    哪怕此刻一样身在大狱,哪怕是看见了她脚上对重刑犯专用的厚重镣铐,却丝毫影响不到那种想要占有她的心。

    人之欲,无穷无尽,无物可挡。

    站在她对面的陆议,则是穿着一身正经的县丞官服,高冠长袍,虽不华丽,但拾掇得非常整洁素雅,配以他的气质,足以让人见之便油然而生一种想要与之结交的心。

    他整个人,其实单从外貌上来看,便已经称的上“丰神俊朗”四个字了,就是黑水仙这种老江湖看了,也十分心动,当下竟然主动走了上来。

    男人看见了漂亮的女人会心动,女人看见了英俊的男人亦会心动,两者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眼见黑水仙走上前来,陆议却跟没看见一样,只是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道:“在下陆议,见过姑娘。”

    黑水仙轻轻地舔了舔舌头,发出充满**味道的诱人声响,她甚至大胆到,直接将自己整个身子都给靠了过来,就好像是一条滑溜的青蛇,沿着石柱,缠绕其上,然后缓缓地张口,在陆议的耳边轻声吐出了几个字:“嗯,叫我黑水仙就好。”

    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柔软触感,陆议纹丝不动,低眉垂眼,就好像是庙里一尊泥塑的雕像,他只是神色平静地说道:“若是你再这般,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都出不去这里。”

    欲无善恶,由心而发,只不过有的人控制的住,有的人控制不住罢了,而他陆议,自然不会被这点景象给乱了心智。

    黑水仙听到这一句直白的威胁之后,非但没有害怕求饶,收敛几分,反倒是直接伸出了手,一把揽住了陆议的身子,然后将一双玉手成爪状,直接扣在了陆议的肩膀上,接着从嘴里吐出了一条粉嫩的舌头,轻轻地在陆议的耳边舔了舔,就好像是一条觊觎食物的毒蛇,在进行进餐前的舔舐。

    其中没有半分**,只有让人恐惧的景象。

    “我手里有你,不就能出去了吗?”

    陆议垂着手,仍然没什么动作,只是朝着旁边混不在意地轻笑道:“我既然都敢一个人进来见你了,难道就没想过这么简单的问题?”

    黑水仙看他那平静的样子,别说是轻微的反应了,就连气息都没有因为自己这一系列的动作而有所改变,整个身子顿时微微一滞,思虑再三,最后还是离开了陆议的身边,慢腾腾地站回了原位,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淡漠了不少,再没有刚才毒蝎美人的风范,倒跟市井泼妇一样,很是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没闲心跟你浪费时间。”

    等到黑水仙站回了原地,陆议这才正经地一拱手,继续道:“还未请教?”

    黑水仙摆摆手,这次连脑袋都侧到了另外一边,明显是不想再看到对方。

    “不是都给你说了吗?我叫黑水仙!”

    她也真是倒了血霉了,本来在沙漠里好好的,眼看计划进展一切顺利,马上就可以拿了那隼换钱,自此金盆洗手,远走高飞了,却没想到被一个年轻人给吓住,一路跟随他来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之后,又好巧不巧地就撞上了以前自己造孽留下的仇人,现在被人关在牢房里,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身陷囹圄,哪儿还有好心情跟对方闲扯。

    眼看黑水仙不愿意细说,陆议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这些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其实早已把一开始的代号当了真名,这种人,都是有着不愿提及的过去,就好像龙之逆鳞,触之即死,强行追问,只会彻底地惹恼人家,故而没有再细问,只是道:“想必阁下现在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了。”

    黑水仙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栽在了你们手里,算老娘倒霉,老娘这次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真的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闯出来个人,莫名其妙地把她一路逼着跟来了这莫名其妙的破地方,还莫名其妙地撞到了以前的仇人,现在莫名其妙的就下了狱,她其实曾经想过自己很多的结局,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这实在是太憋屈了!

    她竟然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陆议看她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赶紧宽慰道:“若是真要杀要剐,在下今日也不会前来了。”

    黑水仙精神一振,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即又萎靡了下去,只是双手抱胸,靠在坑坑洼洼的石壁上,踢着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怎么,你们家王爷看上了老娘?要让老娘做他的王妃?哎,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聘礼下的够,老娘不介意吃一回嫩草。”

    在城楼上听到外人对那小子的称呼之后,黑水仙就知道肯定不是故意做戏来骗她的,一开始的震撼过后,自然就相信了,只是想不通这小子既是王爵,又是哪儿来这么俊的功夫,难不成皇室子弟都由大内高手细心调教?

    陆议听了,没有因为对方的无礼而开口呵斥,而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笑眯眯地说道:“刚才的话,你只说对了一点。”

    黑水仙一惊,整个人都回过身来,满脸狐疑地道:“真,真看上。。。。。。我了?”

    往日向来对自己的身段和脸蛋的魅力十分自信的女人,沙漠里颇有艳名的黑水仙,这时候也突然变得不自信了起来。

    毕竟怎么说,她也是民,甚至是更低级的匪,人家可是王爷,怎么会看上她?

    陆议板着脸提醒道:“自然不是看上了你的身体,王爷可不是那样的人,望你日后谨言慎行,再要放肆,别怪我无情。”

    对于这种威胁,黑水仙只是面带不屑地轻啐了一声,毫不在意。

    “切。”

    陆议摇了摇头,知道跟这种一身匪性的女人不能讲道理,直接单刀直入地道:“在下便明说了,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你一个好差事,当然,接不接受,在你自己,你好好考虑。”

    黑水仙舔着嘴唇,精神明显振奋了不少,语气轻佻地道:“想让老娘给你们做事?倒也不是不行,就看你们开得出什么条件了。”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只要找个理由混出去了,到时候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整个西大陆这么大,对方能去哪儿找她?

    陆议背着手,徐徐地介绍道:“王爷来这里,缺少一些人手,尤其是暗地里的那一种,你的能力,非常不错,可以来为王爷做事。”

    黑水仙根本不用细想,立刻便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暗地里的那种,无非就是刺客,谍子一类的职务,他们这些只会动武的江湖人想要投靠权贵的话,能做的,也基本上就是这一类的活计而已,能见得光的,就是侍卫,看家护院这一类,不能见光的,就是刺客,谍子。

    毕竟武夫的能耐,也就那么大,一国王爷,不可能把你当座上宾的,能给你口饭吃,就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黑水仙装作思考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我答应了,现在你就可以带我出去面见王爷。”

    陆议饱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没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用跟我装蒜,这么危险的活儿,哪儿有以前独行侠的生活来的逍遥,出去了再逃走,你黑水仙还是那个黑水仙,是不是?”

    被人直接戳破了心中所想,黑水仙也不意外,相反,对方如果真的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她,放她走了,那才叫奇怪。

    江湖险恶,哪儿有傻子。

    行走江湖,最忌讳把别人当傻子,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心里这么想,黑水仙嘴上却是不满道:“那你想如何?让老娘签字画押,还是赌咒发誓啊?”

    陆议轻轻地摇了摇头,平静地道:“这些都不用,我们暂时手头没有药师,弄不出让你乖乖就范的东西,虽然可以从京城调来,但也没那个必要。”

    聊了这么久,这番话是第一次吓得黑水仙连呼吸都是一滞,她混迹江湖这么久了,自然知道有些人为了控制手下,靠的就是那种诡秘的药丸,之前若非她足够机敏,防范于未然,只怕也早已中招,成了他人手下的一条狗了,哪儿有这般逍遥。

    想到这,黑水仙整个人的气势也弱了几分,再无刚才勾魂夺魄的样子。

    江湖人虽然不知朝廷事,却知道朝廷暗中那些人的厉害,一位王爷,能从京城调动一些资源,其实并不奇怪,真要逼得人家动用那种东西,遭罪的也是她自己,当下只好道:“那你要如何?”

    眼看对方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变得卑微了起来,陆议轻笑了一声,然后扬起头,看向透出阳光的小窗户道:“我知道阁下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人儿。”

    黑水仙看着脚下的那一束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嘴角微微一撇,没有答话。

    陆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道:“而且这谍子嘛,做的事,肯定比阁下之前做的还要危险很多,就算只是惜命,阁下也不情愿不是?这些我都能理解。”

    “不过阁下在外漂泊多年了,总归还是想有个正经的身份吧。”陆议徐徐开口道,步步逼近,言语之间,充满诱惑地道,“一个正经的身份,你仍然是想干嘛就干嘛,但不用像现在一样,人人喊打,甚至要落得牢狱之灾,只要你做够一年,王爷答应之后会给你一个正经的身份,凉国六州,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钱管够,甚至你看上哪家的公子了,也有王爷来给你做媒,如何?”

    黑水仙看着眼前攻防倒转,步步逼近的陆议,神色明显有些慌张,脚下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双手已经忍不住按到了墙上。

    她对后面这些条件,倒是没怎么行动,但她确实对这正经的身份来了一点兴趣,只不过还是没有开口,因为这还不足以让她卖命。

    陆议凝视着黑水仙那风情万种的脸蛋,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直到看得黑水仙浑身发毛,已经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的时候,他才又道:“阁下在外漂泊多年,也当是有难言之隐的,你的仇家,即是王爷的仇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南地,难道还有比我凉国朝廷更大的势力么?这南地,难道有人敢与我凉国作对么?”

    黑水仙整个人的呼吸都已经停滞,她瞪大了眼睛,身后满是汗水,脑子里一片混沌。

    因为她真的想不通,对方到底是怎么读出她心头想法的。

    至此,双方的攻防地位已经全面地转换了。

    陆议再度上前一步,黑水仙竟然下意识地随之贴紧了墙壁,浑身僵硬,神色慌张,往日里那个好像毒蛇一样可怕的女人,此刻就好像是一只被真正的毒蛇给盯上的老鼠一样不敢动弹,那种碰到天敌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她微张着嘴,胸口急速地起伏,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上面渗出的汗珠,看得人心里如同被点燃了一团火一般狂躁。

    陆议直接一步走到了黑水仙的耳边,几乎是贴在她的脸上,低声耳语了起来。

    若是那两个狱卒还没走,倒是可以看到这难得一见的香艳一幕。

    黑水仙的面色,随着陆议的话而变幻不断,显示出她内心的不断挣扎。

    半晌,她最终还是彻底地低下了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双方的这一场交锋,她已完全地落败了。

    等到黑水仙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她已全无先前狐媚妖娆的样子,表情十分真挚地躬身抱拳道:“先生,我答应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免不得生出了一种悲哀的心情,因为从此之后,沙海之中再无黑水仙了。

    -----------------

    之前一直万字更新太累了,脑袋都是晕的,怕影响质量,今天休息一下,一章四千字送上,给大家说一声抱歉。

第十八章 流沙

    时间临近春节,天气自然也跟着暖和了起来,最关键的还是京城的天,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而是难得的变得明媚了起来。www.uu234.net

    因为北面沙漠里一些细小的砂砾,有时会随着大风一起升起,从高高的天空上,好像迁徙的候鸟一样徐徐飘过,横跨整个幽州,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凉州境内,故而常常会导致这里变成一副暗无天日的景象,砂砾落下,会把整个繁华的京城都染上一层难看的土黄色,像这种晴空万里,无风也无云的时候,一年真是难得有几天。

    坐落在天波街上的京城的太子府里。

    眼看就要过年了,京城里的节日气氛也变得愈加浓郁了起来,府邸上下的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每年越是这个时候,其实对下人而言,都是越忙碌的。

    不过在这种欢庆的气氛里,便是干活也多了几分热情。

    就连顾苍自己,今天也难得有心情离开了那张堆满了需要他处理的文书的小方几,走出了那间向来不开门窗的幽闭小屋,来到了庭院里赏景。

    不过哪怕是外面的天气已经回暖了些许,他仍然披着一般人在严冬时分才会穿的厚实裘衣,用以遮挡外界的风寒,怀中还抱有一颗只要出门,便向来不会离手的,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着热气的珍贵宝石,然而这都不算,那位贴身侍女凝霜,正在旁边半蹲着,小心地将一坛炉火烧得正旺。

    这里是一处没有什么特别的普通小亭子,八角盖,顶上的琉璃瓦刷着一层红漆,唯一值得提一下的,是亭子顶上做的是江州世家最喜欢的四重檐,镂空雕刻,华美而细致,十分彰显屋子主人的品味与地位。

    这些年随着江州世家在京城陆续开府建宅,不少江州的匠人也将这个技艺与风格从江州给带了过来,并且深深为凉州的富人们所青睐,甚至不惜重金也要聘请这些来自江州的匠人,为自家的宅邸设计建造庭院,此事被江州人得知之后,更是发表文章,大肆嘲笑,说他们这些暴发户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能学得去样式,却学不去江州人的学问和休养,没有书香门第的气质,就只是徒增笑尔。

    这些京城趣闻暂且撇去不谈,顾苍身为太子,让江州的匠人来府上设计庭院,本就无可非议,甚至可以说是江州人的荣耀,况且以他的才华,本就是连江州人也要敬仰与钦佩的,不知道多少江州士子,都视其为南地诗文之扛鼎者,每日把他的诗集当做圣物一样供在家中品读。

    亭子的正中央,如寻常一样,放有一张四角小石桌,地方不大,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之后,便已经没了空余的地方。

    这边的凝霜提前烧好了炉子后,便施施然地起身,让到了另外一边,而另外一位侍女晓露则走了过来,烫好了水,开始为自家太子斟茶。

    顾苍披着裘衣,怀抱玉石,斜着身子,静静地靠坐在挨着庭院这一边的栏杆处,看着下方幽深的池塘里,那游曳不停的鱼群,怔怔出神。

    这种全身上下,甚至包括须发都是金黄色的神妙锦鲤,乃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品,若是落在外面,便是一条都可以卖出天价来,而且根本是供不应求,一出现就会被人立即买走。

    因为锦鲤本就有带来好运的祈福之效,而且还有诸如鲤跃龙门这等自古相传的美好祝语,这等祥瑞之物,自然是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明百姓,无人不喜,无人不爱,一般大户人家的池塘里,也会为了镇压风水而养几尾锦鲤,想要为家族讨个好彩头,像这般神异的黄金鲤,自然更是价值连城。

    不过在这座太子府的池塘中,此刻足足有上百尾黄金鲤游曳不停,汇聚成一团金黄的流光,在水里横冲直撞,让来者看了都要啧啧称奇。

    这件事也被京城里,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的好事者给传得神乎其神,说是太子府的奇景之一,若是谁侥幸进了太子府,定要一观,乃至于惹得不少朝廷官员都心痒难耐,找尽了各种理由想要进来一探究竟。

    晓露这边烧好了水,仔细地斟好了茶,这才喜滋滋地捧着茶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声音温柔地在顾苍旁边说道:“太子,天冷,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一直坐在亭子里发呆的顾苍听到声音之后,迅速地回过神来,瞥了眼旁边拾掇好了炉子之后,又开始收敛起桌上第一遍的残余茶水的凝霜,然后才转过头,放下怀里的玉石,伸手接过了茶杯,朝着晓露微微一笑道:“有劳了。”

    晓露站在原地,背着手,嘟嘴道:“太子这是哪里的话,能服侍太子,是晓露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呢。”

    这般少女的作态,任谁看了,只怕也不会将之和传说之中,地网那个心狠手辣的掌权人联系起来。

    人有多面,见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面应对,无可厚非。

    对于这杯价值不菲,而且由晓露亲手泡好的茶水,顾苍只是轻轻地嘬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然后被旁边眼疾手快的晓露赶紧伸手接过,将茶杯里剩余的部分,直接一股脑地倒在了旁边的小木桶里,这些都是一会儿就会被丢掉的残渣。

    一包价值连城,雍州新上供的雨后新茶,对于顾苍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其实也就是喝一口的事儿,其余的部分,都会直接倒掉,根本不会再用,府里的下人们倒是会偷偷收敛起这些已经泡过了一遍的渣滓回去,自己再加水泡过几遍,细细地品味,因为哪怕是这样,这也比一般的茶叶要好喝很多了,不少下人甚至连泡过了几遍的渣滓都不舍得扔,还要再烘焙干了,包成饼吃下肚才罢休,可见人与人,真是不一样的两种境遇。

    顾苍转过身之后,两位贴身侍女就已经识趣地放下了各自手里的活计,垂着手,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静候命令。

    他却根本没看对面两个美艳的侍女,而是低着头,慢慢地摩擦着怀里那颗圆润的火红色玉石,半晌,才终于开口问道:“你们在天罗地网里也做了这么多年事了,对卫国可有什么看法么?”

    晓露一听,心里一动,知道自家太子是什么意思,太子在卫国里埋了这么多暗子之后,现在终于起杀心了。

    眼看凝霜一直低头不言,想要出风头的晓露赶紧开口道:“太子,虽然世人皆说祁连天险难渡,但奴婢可以向太子保证,奴婢手下的人手,完全可以潜入卫国境内,太子想要杀谁,都不是难事,奴婢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成为太子的阻碍!”

    天罗如苍天之眼,专职培养谍子,四处扎根,传递情报,行的是监察天下之职,而地网则如九幽鬼蜮,里面藏的,都是见不得光的鬼怪妖人,专行刺杀斩首之事,这便是藏在暗处的,只属于他顾苍的两把尖刀,同时也是让老三和老四最为忌惮的两把刀。

    却没想,顾苍听了,竟然直接摇头笑骂道:“你这小妮子,真当卫国的蜉蝣,还有那座梧桐苑是好惹的货色么?”

    晓露的脸上顺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躬身道:“太子定然早有计谋了,又何必特意来取笑晓露。”

    顾苍闻言,突然皱着眉,板起脸教训了起来:“天罗地网,乃是我凉国暗地里重要的刀,绝不容有失,你们两个,一个是天罗的大成天,一个是地网的大冥藏,都是其中地位最高之人,掌管着整个衙门的运转,你们的一个决策失误,直接影响的就是在外的弟兄们的性命,情报传递,环环相扣,只要一个环节出了破绽,人家就可以顺藤摸瓜,一步步地顺着抓上来,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甚至于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成了无用功,你们肩膀上担着重责,所以永远不要掉以轻心,不要轻视你们的对手,你们在这里衣食无忧,发号施令,他们却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潜着,一面要绞尽脑汁地收集和传递情报,一面又要忧心被敌人抓住,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苦日子,所以你们这里,万万不可放松,要确保任何一条命令发出之前,都要仔细核查推演,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听明白了吗?”

    眼看顾苍的表情严肃无比,两人都知道这是顾苍在点拨教育她们,不敢怠慢,当下都赶紧委身道:“是,太子。”

    虽然嘴上答应不代表心里认同,但两人的态度起码还是不错的,顾苍对此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凝霜装作无意道:“霜儿有什么想法么?西大陆全部的情报都由你经手,对这卫国,也该有些自己的看法吧。”

    凝霜听到太子问自己,没有抬头,只是轻启朱唇,柔声道:“奴婢只是太子手下办事的人,哪儿有什么想法,正如太子先前所说,奴婢一旦出了错,那可要害死不知道多少人,太子如果早有定计,奴婢们照做便是,不敢有其他的想法。”

    顾苍对此,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过多计较,反而是轻声叹息道:“哎,你们俩了解你家公子,这计策嘛自然是有的,之前不过是试试水罢了,现在既然被那边的人看出来了,也就罢了,要破这祁连天险,非得数招齐发,让对方疲于奔命,方可一击制胜啊。”

    两人知道重点来了,赶紧垂手低眉,恭敬聆听。

    顾苍转过头,看向池塘周围,到了春天,已经开始抽新芽的树木,缓缓地道:“我们就像田家老翁,早早在地里埋好了种子,只要勤加灌溉,自然就会开花结果,可若是拔苗助长的话,就会太过显眼,被人所察觉,春寒冬雪,也都要考虑进去,不能掉以轻心。”

    池塘里,数百尾金黄色的锦鲤聚集在凉亭的下方翻滚不停,似乎也在聆听着上面人的教诲。

    ----------------------------------------------------------

    同一时间,黄沙县的县衙府里。

    对新兵们训完话之后,顾玄便直接从军营里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朱大春,他放心。

    回到了府上后,他又赶紧找来了专人来喂养和调教那只从黑水仙手里收来的鹰隼。

    隼的性情凶猛,天生便是狩猎者,如果不从小就加以调教,朝夕相处地培养出感情,它们是不会被人所驱使的,这是它们的天性所致。

    好在黄沙县这地方,本就临近沙漠,抓鹰熬鹰的能手不少,来往的商客里,有不少此间好手,由县衙府的人专门将其找来,核查身份,确认没问题之后,便聘请来了府上,专职替顾玄熬鹰。

    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外面的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玄吃过了晚饭,虽然整个人已经十分疲倦了,但还没有立刻收拾睡觉,而是在房中点上了一盏灯,坐在桌旁,开始静静地翻阅他离开的这些天里,衙门里的一些文书。

    没想到他才刚坐下不久,门外就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陆议站在门口,没有直接进来,只是垂手而立,语气恭敬地道:“王爷,臣有事禀告。”

    他没有直接说“复命”来了,毕竟对面就是马家兄弟所住的厢房,被他们听去了,只需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自己是去了大狱,那难免生疑,马二虎是个浑人,不会多想,但马铭泽是个聪明孩子,只要稍加推敲查证,自然就会知道黑水仙没事,到时候可能要出大问题。

    顾玄一听,赶紧起身打开了门,将陆议迎了进来,下意识地看了对面黑漆漆的厢房一眼,默然无言,转身轻轻地将门窗又合上了。

    两人进了屋,在桌前相对而坐,顾玄为他倒上水,递了过去。

    陆议伸手,神态恭敬地接过,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才微微一笑道:“王爷,幸不辱命。”

    顾玄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当下喜不自胜,又跟着问了一句:“她同意了?”

    陆议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是的,而且牢里其余的几人,也全部被收编,王爷现在,当给这新衙门赐名了。”

    这几人都是在城门口被顾玄所击败,可这还真不是他们太弱,相反,他们能够作为内应,本就是其中武功不凡之人,拿来做这份见不得光的活计,那正是适合。

    顾玄闻言,却是摆摆手,谦虚道:“先生的才学远在我之上,我何以在先生面前露怯?”

    陆议神色严肃地道:“这座衙门,将来将直接为王爷所调动,谁也不可染指,臣一个外人,怎可为其赐名,这实在太过逾越了,请恕臣不能。”

    无论是凉国的天罗与地网,还是卫国的蜉蝣,梧桐苑等等,这些谍子衙门,那都是直接服务于上位者的,是隐藏在暗处的一把尖刀,杀人于无形,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不会让他人代为掌握,这是原则问题,陆议身为人臣,自然不敢逾越为其取名。

    为臣之道,便是如此,不拿自己当臣子的,从没有一个人有好过下场,任何人,只要登上了那个位置,便再也不是原来的人了。

    顾玄无奈,也知道此事确实不能假手他人,只好皱眉沉思了起来。

    片刻之后,顾玄这才出言道:“此地名为黄沙县,面朝沙海,我们要对付的,也是沙漠之中的匪寇罗刹,这些人又都是从沙漠之中而来,然后被我抓住驱用,既然如此,这座新衙门,便叫沉沙吧,其中人员,便统一叫翻沙郎,先生以为如何?”

    陆议闻言,思索了数息之后,最终还是开口道:“折戟沉沙,寓意不妥,王爷,不若称之为流沙如何?流沙者,聚散无常,吞噬万物,正该是贼寇葬身之所。”

    顾玄面露喜色,当即拍掌赞道:“好,好名字,流沙之名,最为合适,如此,便叫流沙罢!”

    接着,两人继续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谈论不停,窗外月明星稀,已到了寻常百姓入睡的时候,却有数匹轻骑,带着命令在夜里秘密出城而去,为首一人,长发飘飘,艳冠沙海。

    -----------------

    断网了,抱歉更晚了,等下还有一更。

第十九章 风骨

    凉国京城的皇宫里,因为已是年前的最后几天了,马上就是新年,宫城内外,也早就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渲染得整个皇宫都变得热闹了起来。www.uu234.net

    就连宫里下人们的脸上,也都多了一些喜色,做事的手脚都麻利了起来,原因无他,因为每当过新年的时候,各宫的娘娘,都会照例让人包好红包礼物,发下一些喜钱,而且银两大多不少,收好了,也能为家里多添置一些行头,让他们如何能不高兴?

    莫说宫里了,就连京城里的百姓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纷纷走上街头,带着自家的孩子,走街串巷,采购年货,逛逛集市,享受着节日的快乐。

    春意回暖,新年要到了。

    无论对于达官显贵来说,还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这都是一个值得庆贺的节日,对于整个人族而言,团圆的日子,总是最该让人珍惜的。

    皇宫里的御书房中,凉帝顾懿也正在进行着今年最后的一次内阁会议。

    能到这里来参与决议的,那都是朝廷里真真正正的实权派,官位不高的,或者实际地位不高的,都无权参与,也不会被邀请。

    所谓“内阁”,其实是按照顾苍向自己父亲,当朝皇帝陛下提出的一个草案而构建,不过现在还只是个形似的雏形,还未真正地建立起完整的规章,也未真正地提拔改编有实名的官员担任参议等职,就只是把这些实权大臣们统一在御书房里召见,直接商讨决议军国大事而已,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政改。

    不过这种方法也有很多好处,最简单的就是省去了大家在朝堂上争吵的时间,尤其有些大臣虽然自己对政令不满,但又不想亲自出头,往往会示意自己手下党派的官员代为出声,双方在金銮殿上吵个不停,实在聒噪,而在这里商量直接决策,决定了之后,便算拍板了,出了这间屋子,谁再敢阳奉阴违,那就是跟皇帝陛下过不去了,也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些在朝堂内外,都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实权大臣们,围着一方长桌前坐了一圈。

    因为每次谈论政事往往会耗费数个时辰,若是让这帮朝廷大员们都站着,也不太好,尤其是其中不少人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都不再年轻,站一会儿可以,时间长了那可受不了,也算是陛下体恤自家臣子了。

    书桌的后面,便放置着一张金色龙椅,凉帝顾懿正端坐其上,神色淡然。

    既然是来商谈军国大事,屋内候着的外人,就只有掌印太监韩貂寺一个,其他的太监宫女们,都被提前给赶了出去,这里发出去的政令,最次也是影响一州的大事,岂能被这些卑贱的下人听去。

    椅子上的顾懿没有正襟危坐,而是比较闲适地靠坐在椅背上,这种态度也可以帮助对面的臣子们放松心情,省得紧张。

    他一边喝着碗里新上的雍州贡茶,一边笑着道:“今天可就是朕年前最后一次召见你们了,之后朕也要休息两天,不管有什么事情,今天都可以拿来说说,省得后面几天再往皇宫跑,那朕可是要让韩公公将那人给赶出去的。”

    一旁身穿蟒袍,垂手躬身的掌印大太监,在宫内地位极高的韩貂寺轻轻地抿了抿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顾懿在位已经二十余年,他们都知道圣上的性子,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拘谨,尤其是当朝尚书省的尚书令张伯仁一听,直接笑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一年休息的时间可不少,可陛下操劳了一整年才换来这么几天假日,我们哪儿敢叨扰啊,臣敢担保,不用韩公公动手,臣来为陛下守在宫门前,臣看到时候谁敢来打扰陛下。”

    张伯仁身为尚书省的尚书令,官居正一品,手底下就是掌握朝廷实权的六部,位列百官之首,本就是这里官位和实权都属最高的一人,更何况京城里现在都传遍了,皇上有意要把张家大小姐许配给自家的太子爷,那这位将来就是国舅了。

    本就是百官之首,又再加上皇亲国戚,太子岳父,两重身份叠加,此人的权势,那可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就是他,才敢在这种地方跟皇帝开开玩笑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凉帝顾懿一听,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是顺势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亲家,调侃道:“你就别来了,天天看到你,朕都看腻了,不如多放你那女儿进宫看看,别老憋在家里,皇后对她,那可是想见的紧呐。”

    其他人听了,都是神色一凛,暗道皇上这是直接拿她当自家孩子看了,这般的恩宠,可真是普天之下第一人,这尚书令的位置,稳当的很,以后可要好生巴结才对。

    却不想张伯仁竟是笑道:“陛下这个要求,请恕臣不能答应,臣这女儿吧,自幼胆子就小,不敢见人,若非太子爷主动邀约,哪敢入宫啊。”

    一君一臣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顾懿当然知道他在暗示些什么,这是说顾苍天天都憋在自家太子府上,但现在满城都在传皇上要赐婚,结果顾苍自己闭门不出,连登门拜访,亦或是遣人送送礼物表示一下都没有,实在是让张家深受诟病,这是老尚书令在为自家女儿委屈呢。

    不过这种话,说一两句也就罢了,双方都没有再为这个问题而纠结下去,张伯仁也只是觉得事情未定,但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所以颇有些不满罢了,眼看皇帝陛下没说什么,也就直接岔开了话题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那晋国使团来京城里都快一个月了,天天找人递拜帖,甚至找关系都求到我这了,天天来臣家里堵门,臣是不厌其烦呐。”

    他话音刚落,旁边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道:“尚书令大人所言,臣也有遇到,想来其他几位,应该也有被那晋国使团的人上门拜访吧。”

    晋国使团一路南下,哪怕是被凉国边关的将士刻意侮辱都未曾想过要回去,因为他们本就是领了皇命,为和亲而来的,结果刚到了京城之后,只是简单吃了个饭,就被朝廷安排闲置在了鸿胪寺使馆了,甚至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得到召见。

    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他们自然着急,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关系,在座的这些实权大臣,都是能够直达天听的人,自然都被其上门叨扰过,说尽了好话,甚至送上了各种礼物,就只盼对方能够在皇帝陛下面前提上一句。

    不过凉国可不同于晋国,官僚之气不严重,而且坐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的京官,真是想要什么要不到,就区区一点小礼物,怎么可能就让他们心动。

    更何况只是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不是忘了,根本就是故意不想接见这帮人,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去自讨没趣?

    收受他国的贿赂,在朝堂之上为他国之人说话,那这官你也别想做了,不治你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就算好了,在座的那都是人精,这种道理哪儿会不懂,谁会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触这个霉头?

    不过既然尚书令大人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也附和两声,尤其是这人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点头称是,看来确实都被骚扰过。

    顾懿闻言,淡淡地扫视了众人一圈,然后才沉声抛出了一个重大消息道:“今天找你们来,也是为了说明此事,晋国那边刚传回的消息,晋国大司马陈燮虎之子陈靖发动政变,杀了老皇帝上官鸣和大司徒蔡京,扶持了不足五岁的十九皇帝登基,自称太宰,大权独揽,已是晋国第一人!”

    “啊!”

    “这,这,这。。。。。。”

    “怎会如此?”

    其他人听了,俱是一惊。

    不怪他们会如此惊讶,这消息就是换做任何一人听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政变夺权可以,但那是自家人的事情,可臣子发动政变夺权,乃至于弑君,这在崇尚礼法的人族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都说主辱臣死,这臣子怎可逆而杀主呢?这是大逆不道!

    历史上不是没有夺权的臣子,但那也是皇室式微,大势所趋,而且他们大多也只是逼迫对方禅让,毕竟还是需要一个好名声不是?并且之后都会善待前朝皇族,确保他们衣食无忧,也是为了不想让世人诟病。

    可这件事,未免做的太绝了。

    还是尚书令张伯仁首先回过神来,然后皱眉问道:“敢问陛下,这陈靖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

    顾懿还未开口回答,旁边却有一人张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道:“他老爹乃是晋国的大司马,皇城禁军里,大半都属他们自家人掌控,要想政变,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依臣所见,这根本就是他陈燮虎自己想干,却又怕被世人耻笑,所以推托到自己儿子身上罢了。”

    旁边马上就有人反对道:“我看不然,陈家在晋国的地位一直就不低,陈燮虎当年临危受命,执掌兵权,更是深受晋帝上官鸣的宠幸,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哎,说不准就是上官鸣要拿陈家开刀,陈燮虎被逼反了。”

    “我刚才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他陈燮虎被上官鸣所宠幸,若是造反,成何体统?不如推脱到自己儿子身上,过两年再逼迫新帝禅让,岂不美哉?”

    “我看不然。。。。。。”

    眼看就这么点敌国的小问题,都可以让一帮官场老人们吵得不可开交,顾懿无奈一笑,然后伸出手下压,朗声道:“诸位!”

    对面的大臣们一看,都赶紧低下头,拱手道:“陛下恕罪。”

    顾懿双手放在扶手上,高声道:“自朕登基以来,凉国承平二十余年,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偏安一隅地在这里守着祖宗的基业过活?难道是朕的进取心不足吗?并不是,朕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建立功业,挥师北上!如此,方才不负先帝遗命,太祖遗训。在座的,都是我凉国的中流砥柱,那朕也不妨直言,不管晋国怎么样,都挡不住朕北上的决心,这件事也就是提前说与诸位听,早点做个准备,晋国现在出了这么一位有魄力,有胆识的少年郎,想来方方面面都会有所改变,这件事朕已找人给晋国使团说去,让他们自己拿主意。”

    晋国使团,本是受上官鸣之命来和亲的,现在上官鸣人都死了,而且是被篡权之臣给杀死,再要和亲,只怕不妥,接下来的事情,还得现在的晋国主事人来拿主意,说与晋国使团听,也是想着免得到时候都谈妥了却又临时变卦而已。

    顾懿对和亲之事,本就模棱两可,和不和亲,反正他都要北上,只是可以拿此事做文章,到时候更为顺利一些罢了。

    张伯仁撇过头,忍不住长叹道:“唉,只是可惜那位上官骞,两次来我凉国,皆是晋国风雨飘摇之时,一代名使,肱骨之臣,只怕也得黯然退场。”

    现场的虽都是凉臣,却无人抨击他夸赞他国使臣,上官骞之名,在座的都有耳闻,也都知道他的事迹。

    说实话,唯有小人才会嫉恨贤良,可在凉国这个上下通明的官场里,若是单纯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也爬不到这么高的位置,甚至来御书房参与内阁会议。

    他这么一说,就是凉帝顾懿都颇为惋惜地道:“此人的风采,上次国宴之时,朕便已经见识过了,晋国风骨,此人当占九成!若是归顺我凉国,朕当即可赐他鸿胪寺卿之位,让他替我凉国出使招降。”

    这般夸赞,并不过实,身在国力强横的敌国,又是带着和亲的使命,说白了,那就是过来求人来了,天生从心理上就低了不止一筹,但是此人面对一众凉国大臣,孤身舌战群雄,高谈阔论,据理力争,丝毫不落下风,为晋国挣足了面子,甚至在场的不少凉国人都心生钦佩,也无怪那位燕州边关的将领一听到上官骞之名,便立刻态度大变,恭敬送他离开。

    有风骨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礼遇,至于小人,则是走到了何处都是人人喊打的落魄景象。

    张伯仁惋惜道:“只可惜生而为敌,此人若是归顺,风骨也就毁了。”

    对此,屋内众人,都是深以为然。

第二十章 运河

    御书房中,晋国使臣和亲一事,就暂且作罢了,晋国这次突然发生的政变,所要牵扯出来的后续,还要再好好地思量一二,不过总的来说,不管晋国发生什么事情,其实都改变不了凉国的决心,只是一些计划,需要做些相应的改变而已。www.uu234.net

    场内的不少人,都还沉浸在一代名使黯然退场的感伤里,久久不言,就在屋内的气氛略微有些冷场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低头拱手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其他人被这一句话给惊得回过神来,都是神色一紧,皱起眉头,慢慢地看向了开口这人。

    要知道,内阁本就是为了让皇帝陛下与他们这些真正的实权大臣们可以敞开心扉地讨论国家大事,制定治国方针的地方,以这些人的官场资历,再加上既然都已经在御书房里了,说话做事本不会如此的正式,没看他们甚至都是与皇帝一般坐着,而非是朝堂之上站着上奏么?

    就连皇帝陛下为了打消他们的拘谨感,都是选择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而非金銮殿上的正襟危坐,都是为了给他们营造一种放松的氛围。

    此人突然如此正式地开口,自然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知道必然是有重要之事。

    尤其是他们这几人,每一次内阁会议将要谈论些什么,都是提前会互相通气的,这可不是为了欺上瞒下,一起合力对付皇上,而是要在进御书房之前,尽快地统一政见,不然在御书房里都吵吵闹闹的,那成何体统,莫说是皇上看得心烦,他们自己也不愿失了风度,然而现在此人突然开口,而且所有人下意识地对了一下眼神,知道大家应该都不清楚他要说什么,那这件事就有些问题了。

    尚书令张伯仁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起了此人的身份背景,想要借以推断出此人要上奏的内容。

    这人姓余,名仕坦,乃是江州苏溪余氏出身,也算是世家子弟了,官至门下省黄门侍郎,不过这人与他们这些老臣不同,他虽然在官场里也厮混了几十年,但其实是最近才刚被提拔上来,并不算这间御书房里的常客。

    这门下省,又称黄门省,本是皇帝身边掌管出纳帝命之事的近侍合并而来,最早只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做的是照顾皇帝起居,出行,还有陪侍等杂事,也代皇帝陛下向大臣们传递口谕,奏章等等,明面上的官身,比之一般的后宫内官,其实相差不多,但既是近侍,直达天听,又兼任贴身顾问一职,可以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算是位卑而权重,后来因为这些近侍们逐渐势大,不满自身的地位低下,皇帝也就顺势提拔合并,这才有了门下省一职。

    门下省成了正式衙门之后,单从地位上而言,几与中书省等同,有共议国事之权,主要负责审查诏令,签署奏章,有封驳之权,权势极为彪炳,如果碰上一些昏庸到不上朝的皇帝,门下省官员完全可以代替皇上,把持朝政,甚至各种奏章政令,得他们让你看,你才看得到,他们不让你看,皇上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而且因为能够签发政令,他们行的,几乎就是天子之权。

    奈何,凉国至今的三代帝王,全是励精图治之辈,任何只要涉及到一州一郡的政令,都要亲自把关,审核。

    所以门下省这些年,一直都只是做着皇帝传声虫的工作,帮助御书房传递奏章,具体能不能施行,全看皇帝陛下自己的想法,再加上门下省的职位导致他们一旦权柄过大,极易祸国殃民,霍乱朝政,所以一直被其余两省所联手打压,再加上本来这几代皇帝就不怎么需要门下省代为处理政令,所以一直到今天,门下省甚至都没有一个正式的侍中,这余仕坦身兼侍中一职,才得以进入这内阁之中,其实也只是走个形势,因为政令一旦在御书房拍板了,就根本就没他们门下省的事情。

    内阁的组建,其实分的就是他们门下省和中书省的职权,只可惜朝内前有苏孺文,后有张伯仁,两位大人联手,一前一后,将门下省压制得极惨,他余仕坦出身江州世家,本就不被朝廷所喜,只是因为刻意与江州党走的远,这才得以爬上今天这个位置,可惜再难前进一步,这位代侍中,只怕一辈子头上都要有个‘代’字,而且这实权范围,甚至不比那位掌印太监韩公公大多少,端得可怜。

    闻听此人有事禀告,顾懿当即额首道:“爱卿但说无妨。”

    余仕坦再度正式地揖礼,然后才低头躬身道:“陛下,臣参太子的运河之计,大有不妥。”

    一语既出,其余人皆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知道,早在陛下寿诞的那一日,太子呈上的一份礼物,名为《凉国策》,书写着安国大计共十条,堪称高屋建瓴,空前绝后,建造运河,便是其中之一,此乃利国利民的国策。

    从那天之后的第二日,捧着《凉国策》在御书房里看了一整夜的顾懿,便在朝会上直接向众大臣宣布了要建造运河一事,这条太子所构想的,史无前例的大运河,将贯穿整个凉国,从海州的入海口尹始,逆流而上,贯穿全国,北至幽州,东至燕州,乃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浩大工程。

    从那日开始,就已经有数百位勘察人员从京城出发,走遍全国,遍察各地水源山势,按照太子的想法,来初步地制定轨道,可这种浩大的工程,不是想想就能弄出来的,要打通这么一条贯穿全国的大运河,起码要发动数百万的劳工,耗费数十年乃至于百年才可以完成,中间要耗费的人力和物力,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甚至于完全可能拖垮整个凉国。

    征集数百万的劳工,哪怕除开朝廷规定的,每人每年要服的徭役之外,也要发下大量的饷银才可,再加上开凿运河所需要耗费的巨量物资,足以掏空整个国库,要知道凉国承平才二十余年,积蓄和底蕴可不多,根本无法承受起这种消耗。

    其二,百万青壮去开凿运河,必然会导致各州产生大量田地荒芜,同时却又要全国征粮来喂养这些劳工,这每一天,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凉国根本就耗不起,别说凉国了,就是中庭那些诸侯们都未必耗得起。

    再加上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提前跟底下的臣子们提前通气商量,所以这件事在当日其实就遇到了无数的反对,只是被皇帝陛下和太子党人给联手强行压下了而已。

    一听到这人的话,顾懿的脸色也瞬间就冷了下来,语气生硬地说道:“有何不妥,爱卿不妨直言。”

    余仕坦低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被诸位大人的目光注视着,背脊生凉,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此事,大为不妥,运河一事,劳民伤财,想我凉国不过才承平二十余年,远未富足到能完成此工程的地步,届时一旦开工,只怕会耽搁陛下的北上大计啊。”

    这么一婉转之后,便是顾懿,也不好说什么了,而且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国力全部耗在了这里,哪儿还有能力北上呢,莫说是凉国了,就是换做任何一国,都不可能一边发动百万劳工建造运河,一边还在同时和他国开战,这根本不现实。

    和能够一言掌控自己生死的人说话,就必须要懂得婉转,此人动机虽然不纯,但也算深谙官场规矩,尤其是在门下省任职,本就是直接服务于皇帝,说话做事,自然更加明白委婉的重要性。

    张伯仁眼见顾懿满脸难色,当即呵斥道:“可笑!运河事关我凉国民生大计,运河一旦建成,如人之血脉通畅,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怎可因为一点小小的阻力就放弃?底下的人只顾眼前利益,看不明白这百年大计,难道余侍郎你也看不明白么?”

    他把话说得极重,因为他非常看重这位未来的女婿,凉国现在的太子,而且他也深知这运河一旦落成,对于一国的影响,况且顾苍的第一条政令如果就被人三言两语而毁去的话,那对于他的威望,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余仕坦低着头,甚至连身子都没转动一下,只是道:“正因为百姓都看不明白,介时民怨沸腾,乃至于哗变,谁又来负这个责任呢?想法是没错的,可这条运河终究太过巨大,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浩大工程,纵使远古神明来做,只怕也要费一番手脚,我凉国支撑得起么?如果一旦支撑不住,那后果又该如何?张大人可想过这个问题?”

    一般的大运河,无非也就是跨越两州之地,这已经算是极为厉害了,但在顾苍提出的计划里,要将整个凉国上下,依靠水路将其串连,虽不至于说遍布全国,但也横跨了三州乃至四州之地,工程之浩大,简直不可想象。

    张伯仁正要出言反驳,却没想到顾懿竟然额首道:“余爱卿所言极是。”

    眼看皇帝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静待下文,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人有很大的可能,已经暗中地投靠了江州党,要借此来打压太子的势力,不然此人何至于如此坚决地否定已经落成的政令?

    他若真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甚至不惜上言得罪皇帝陛下的清官,那早去御史台当差了,何以做个有名无实的黄门侍郎,看似是深受宠爱的陛下近臣,其实实际地位还不如宫里一个大太监。

    这点政治敏感度,这些人还是有的,更何况有些事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党同伐异,乃是基本,哪怕凉国官场再清明,也不可能人人自立,从不结党营私的,或者说,结党,本身就已经是营私了,这一点,哪怕他们不愿意都不可能,因为哪怕是尚书令张伯仁,也不可能管住下面的所有人。

    这边眼看陛下竟然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就连余仕坦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这么简单地就说动了陛下?

    顾懿不紧不慢地道:“这大运河一事,的确事关重大,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甚至可以说是我凉国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大计,其实不用如此急切。”

    其他人,哪怕是支持太子的,也都深以为然,若要仓促开始,强行建造运河,必将带来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这就好比说一个人才刚刚挣够了每天的饭前,却想要去赌场挥霍,那自然是没什么好结果。

    人不可以做自己力所不逮的事情,国家也是一样的。

    这些都是官场老人,很多都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并非那种只会高谈阔论,建空中楼阁的说客,其中很多人,都去外地做过地方的父母官,知道各地的实情,也清楚建造运河带来的影响,只是他们不反对,也是出于对皇帝陛下,对太子的信任,这二位虽然生在皇室,不像他们一样体会过民间疾苦,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出过岔子,能提出这个政令,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用他们来操心。

    更何况在座的,都已经到了仕途的顶点了,谁愿意因为得罪了皇帝一下跌到谷底,人非草木,有私心私情,无可厚非嘛。

    然而,龙椅上的顾懿却又道:“不过先开始一小段,朕认为是没问题的,江州之地,历来富庶,号称鱼米之乡,本就是我凉国的粮仓之所,来日动兵,粮草运送,走陆路的话,难免耽搁,况且江州本就有前朝开凿的运河,届时只需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度开凿,便可以完成凉州到江州的整个水路,介时再以凉州为周转中心,贯穿全国,岂不美哉?”

    底下的人顿时一愣,都开始细细地思考了起来。

    这边眼看皇帝陛下都退了一步,难道自己还要继续咄咄逼人?

    除非他想死。

    余仕坦没这个胆子,哪怕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躬身拍马屁道:“陛下圣明。”

    其他人也都看向了顾懿,静待下文。

    然而他们不知的是,顾懿现在心中对于这个二儿子,就只有“佩服”二字可言,一个年轻人,竟然能将人心把握的如此精准,既然如此,自己这做父亲的,也该帮他一把,当下便道:“那江州到凉州这一段的运河事宜,便交由老四和你这位余侍郎了,没有什么问题吧?”

    其他人听了,心中顿时一凛,终于彻底地明白过来,各自暗道了一声好手段。

    老四顾海的母族,乃是江州最为显赫的豪门世家,甚至可以说是众世家之首的何家,由他出面到江州监督这运河的建造,这不就是逼着何家出力嘛,看来江州党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事情落在老四的头上,他必然要去求母亲淑妃,再由母亲出面去求何家人,何家人不想帮都得帮,除非他们打定主意,绝不往老四身上投资,但那是不可能的,朝廷只要一日还有江州党,老四就有自己的臂助,而他们就得捏着鼻子来办成这件事。

    可做好了,功劳的大部分也在决策者,也就是太子顾苍那,可要是做差了,罪过却全在这边身上,到时候就算不责罚老四,但是你这余仕坦肯定是跑不掉了。

    余仕坦也不是傻子,想通了关节之后,便想以四皇子年幼,无法胜任为理由推脱掉这个烫手的活儿。

    却不想顾懿马上站了起来,一边转身一边吩咐道:“老四年轻,就该磨炼磨炼,年后便赶紧出发吧,朕也乏了,有什么事情,年后再说,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诸位都早点回去陪陪家里人吧。”

    张伯仁会意,首先站起身朗声道:“恭送陛下!”

    其他人亦是赶紧站起身,跟着高声道:“恭送陛下!”

    顾懿摆了摆手,在身边韩貂寺的陪护下,看都不看里面一眼,直接走了出去。

    而在场的其他大臣们,俱是望向了这位面色凄苦的余侍郎,大笑着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新年

    新年春节,乃是整个西大陆人族内部,最为盛大的节日,没有之一。

    严格来说,从除夕开始,人们就会开始准备了,一直到正月十五,中间既要祭祀神仙,如灶王爷之类的神仙,期盼他能上天给百姓说些好话,同时还要上坟祭奠祖先,除旧布新,张贴新的桃符门神,甚至各国皇室也会举行大祭,以祈求来年能够保佑整个国家风调雨顺,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免不得沉浸在这种愉快的节日气氛之中。

    操劳了一整年的人可以借此享受一个难得的假期,亦是可以回到故里,与一家团聚,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孩子们可以从长辈的手中得到一份饱含祝福寓意的压岁钱和红包,去集市上买些新鲜玩意儿或是糖葫芦等吃食,开开心心地渡过一天。

    辞旧迎新,春日到来,万物复苏,庆贺新年,这便是西大陆人族最盛大的节日,不同于东大陆迥异的风俗,在西大陆的人族看来,没有什么比与家人团聚更加重要,也没有任何一个神会比自己的祖先更为可靠。

    诸位皇子之中,唯独缺了五皇子顾玄,可这家宴和国宴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一切仍旧是按着以前的规矩来,庆贺新年,互相送礼祝贺,每到了这个时候,照例又是一番争宠斗狠,彼此挤兑,让主位的皇帝陛下顾懿头疼不已。

    一场家宴过后,唯一感到失落的,大概就是长居永乐宫,几乎不会出门的丽妃了吧。

    因为同在凉州衙门里任职的大皇子顾渊都从外面回来过年了,但顾玄却只是让顾苍代为转捎了一封书信过去,其中大概是说因为第一年,公务繁忙,需要与百姓一起过年,无法抽身,希望母亲谅解,不能堂前尽孝云云,其中只字不提自己在黄沙县的见闻和遭遇。

    朝野上下,只要是知情者,都被顾苍提前打过了招呼,瞒着这位善良的母亲,让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其实是在凉州的清闲衙门里供职,没什么大问题,对于她而言,足不出户,不会主动打听消息,或许也是一种好事,若是让她知道自家儿子其实身在边关,常与马匪罗刹族搏斗,乃至于遍体鳞伤,就连眼睛都瞎掉了一只,这个母亲又该如何承受这种打击呢?

    皇宫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就是一个神秘的院子,外面的人求爷爷告奶奶,找遍了关系都想把儿女送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是做梦都想逃出来,可等他们真的离开了这座防守严密的大院之后,才会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到时候就又该怀念了。

    人生莫不是如是,越是没有的,就越想要,越是拥有的,就越想舍弃。

    谁又能想到,曾经那位锦衣玉食的五皇子顾玄,此刻正在幽州边境的城墙上,迎着冷风陪同士兵们一起站哨呢。

    顾玄很清楚,越是这种大家都放松的时候,他就越不能放松,为了让更多的士兵们可以在今晚回家与家人们聚在一起守岁过年,在顾玄的强行要求之下,他接替了站岗的任务,想等着到了午夜之后,再回去和守岁的几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从最早跟随自己的骁骑卫靖龙,再到家园被毁后,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来到黄沙县的马铭泽和马二虎两兄弟,还有黄沙县原本的朱大春,陈安民,再到最后的陆议,自己的身边,已经慢慢地聚集起了不少人,那种曾经的孤独感再也不曾回来过。

    只是想不到离开皇城还没几个月,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了,他好像也已经完全地习惯了这酷热之地的艰苦生活,他甚至觉得,现在再送他回去皇宫里过安稳日子,他也过不下去了。

    原来虽也衣食无忧,但他却一直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因为他知道,皇宫里,没有他的位置。

    每个人对永乐宫,都是一种漠然的态度,甚至更多人是排斥居多。

    权势几与苏皇后争雄的淑妃十分讨厌永乐宫的人,这是宫里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因为永乐宫里的那位娘娘,每到新年都发不出什么银子,也导致宫里的下人们对其诟病颇多,他们哪儿知道,就是这么一些,就已经是丽妃每日精打细算才换来的了。

    况且她本也没有义务给下人们发银子不是?只是其他宫的娘娘,哪怕只是嫔妃,为了跟大家打好关系,在这宫里过得更如意一些,也会提前为下人们准备好红包,这就愈加显得永乐宫小气了。

    皇宫里的兄弟从不拿他当兄弟,下人不拿他当主子,只有一个二哥,虽然从小就维护自己,但那更像是一个爱护自己的长辈,而非平辈相交,在顾苍的面前,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放开自己,更多的,还是像面对老师时的那种拘谨,况且二哥的事情一向很多,他一个闲人,也不好意思常去叨扰,况且就连那两个贴身侍女,似乎也不大瞧得上自己,他也就懒得去自讨没趣了。

    老霍倒是个好朋友,虽然论年龄,他当自己的爷爷都够了,但相处起来,可以畅所欲言,他会给自己说一些东大陆的风土人情,自己的年轻事迹,教自己说东大陆的土语,不过有些时候,老霍确实有一种人族百姓才会有的市井气,虽然对他一直很好,但总是有些不能认同的情况发生,就比如他呵斥自家伙计,却对两个闹事的何家家丁摆笑脸。

    其实顾玄能理解,毕竟一个外族要在京城混下去,是不敢得罪这种大世家的人,可理解不等于认同,看到店伙计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毕竟他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为自家老板出头,却反而被打骂,还丢了面子,谁能受得了?

    顾玄的思绪到处飘飞,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下意识地就笑了起来。

    他站在城楼下,由北方而来的冷风,撞到他的身上,呼啸而过,混杂的沙粒,颗颗打在脸上,不是很痛,只是有些迷眼睛,时间久了,他忍不住回头望去,到了这时候,原本该是黑暗的县城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闹哄哄的景象,可比珑璁阁里那一帮清倌人们站一排要美多了。

    关键是,这是他的城,还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城墙脚下,城里的百姓们,竟然自发地送来了一些自家的简单吃食,虽然比皇宫里那些精雕细琢的点心自然是差了几千倍,但其中所蕴含的情谊,却无法用价值衡量,顾玄眼眶微热,但还是谈笑着和其他的士兵们分着这些食物,一边还高声喊着要杀尽贼寇,给大家带来和平。

    旁边的士兵们彼此开着玩笑,一起吃喝睡了几天,就连罗刹族的战士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他们才是真正地融入了集体,甚至不少移居至此的罗刹族人,也学着人族一样准备过年了。

    中庭频生乱,南地无战事,可对于南地的百姓们而言,这或许就是最后一个安稳的新年了。

    ---------------------------------------------------

    凉国京城,晋国的使团灰溜溜地从燕州过来,然后又灰溜溜地从京城离开,中间甚至都没有在凉国溅起一点水花,身为此次使团领袖的老人上官骞,站在马车边上,遥望南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贴身侍卫渚伸手扶着这位老人,表情茫然,有些不明所以。

    马车里的楚阳公主看着手里父亲遣人送来的密报,面色沉静,眼角微翘,而旁边的晋国皇子,回望着那座矗立在视野尽头的凉国雄城,眼中满是悲伤和无助。

    他本是想留在这座城里的。

    ----------------------------------------------------

    祁连城里,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特意差人送来了嘉奖的豪礼,还有夸赞端木朔风的谕令,整个城主府都为之欢呼雀跃,邀请使者庆贺了一整天,府里所有的下人们都拿到了价值不菲的赏赐,自然更是高兴不已。

    端木朔风在今天大宴将士,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在不少人的起哄下,甚至让向来滴酒不沾的吴珩都迫不得已地跟着喝了一碗,然后咳嗽个不停,在一群人善意的大笑声中,城里的爆竹在天空上炸响,渲染得静谧的夜空顿时变成了七彩的盛宴。

    待在自己院子里的端木南漓耳听得窗外的爆竹声,却没有出去,只是抓着顾玄留下的一个填满药材的香囊,低头思念着那个其实只见过两面的青年,院子门口,刚找了个借口从宴会里偷偷离开的谢厚胤,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因为醉酒而提起的勇气,瞬间就随着夜风飘散了。

    -----------------------------------------------------

    晋国京城里。

    在金銮殿上大闹了一通的太常卿在被太医治好了伤之后,不吵也不闹,只是整日待在自己的房中静坐,茶饭不思,谁来也不搭理,外人都传太常卿已经疯了,祝凤先照例每日都来跪拜奉茶,一如父亲曾经教导自己要遵守的规矩,哪怕父亲不理睬自己,他也没有放弃。

    木已成舟,父亲总会看得开的,祝凤先这样想着。

    除夕夜这一晚,在屋外百姓们的狂欢之中,太常卿到了祠堂里,面对着祖宗雕像,伸出手,活生生地扣下了自己的两个眼珠,他面色平静,把一切进行的默然无声,无人发觉,最后,他丢出眼珠,然后把自己的头伸入了早已绑好的白绫之中,悬梁自尽。

    京城里灯火璀璨,烟火绚烂,府上人声鼎沸,下人们高声赞颂着主人的大方,祠堂里,炉子里的香烧到了尽头之后,终于还是熄灭了。

    -----------------------------------------------------

    离祝府就几步之差的陈家府邸门口,门庭若市,无数的朝中官员特意前来拜会,就算自己不来的,也遣了下人带上礼物而来。

    大司马陈燮虎没有出面接待客人,他从那日朝会过后,就一直在屋中静坐,看着眼前那柄很早很早之前,先帝赏赐给陈家的佩刀发着呆。

    风头一时无两,自封太宰的陈靖也没在家里,他现在在皇宫。

    小皇帝虽然茫然无措,但在母亲的嘱咐催促下,还是笑嘻嘻地叫着他亚父,他轻轻地揉着小皇帝的头,脸上笑意盈盈,连眼睛都迷了起来,旁边的宫廷侍卫们,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

    这一天,楚阳公薛弼亲自带上人手跑去了边关,准备迎接女儿回家。

    到了后半夜,皇宫里出现了一场小骚乱,不过很快就平息了,在外面烟火声的遮掩下,甚至都没惊动太多人。

    陈靖怀抱着小皇帝,用手紧紧地遮着他的眼睛,看着眼前躺了一地的尸首,摇头叹息不止。

    旁边心比天高的太后吓得手脚冰凉,倒在椅子上,颤抖不止,再不敢起歪心思。

    -----------------------------------------------------

    这一夜,有数位朝廷大员被陈靖手下的禁卫军,从家中活活拖出,当场刑讯招供之后,直接在他们自家院子里斩首,三户往日里权势不俗的人家,高墙大院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正在逃跑的人,流淌满地的鲜血。

    然而门外凑巧路过的百姓们,只是低着头,捂着脸,快步离开,那些流出门外,甚至都沾到了脚上的鲜血,还有那一声声人死之前的哀鸣惨呼,他们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快步离开。

    从皇宫里出来的陈靖,看着远处的烟花,听着集市上的喧闹声,突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

    祁连山的山谷里。

    爷孙俩也在这里渡过了又一个新年,只是不同往日的,是自家孙女一直趴在窗口,遥望着那边烟火璀璨的夜空,想着什么。

    老人没去管她,而是待在茅屋里,默默地收拾着行李,想着过完年,就赶紧离开这里。

    他一生经历的事情不算少,知道人心最为险恶,虽然他得到的信息不算多,但足以让他下定决心要带着自家孙女逃离这个漩涡了。

    -----------------------------------------------------

    个人自有个人的忧愁与快乐,总之,南地的新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十二章 独臣

    年初五刚过,晋国京城便迎来了它今年的第一位客人。www.uu234.net

    这次出使,由于不是国与国之间那么的正式,所以吴珩此行十分低调,并没有提前过多声张。

    此行他乃是带着卫国太子,祁连城主端木朔风的命令前来,并非是得到了卫国皇帝陛下的授意,如此行为,其实很有以下犯上之嫌,实在是过于逾越了,有心人要拿这个做文章,并不难,可事态紧急,端木朔风实在是等不及请示之后再等京城那边的旨意下达,况且京城那边的兄弟们知道了也不可能安分守己,视而不见,到时候让人随便找个理由给他拖延个几天,亦或是直接换掉出使的人员,不让吴珩加入使团,这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所以几乎是除夕夜才刚过,便匆匆地让吴珩从祁连城出发了。

    虽然端木朔风狂傲无比,根本就不在乎京城那边,自己父亲对自己的看法,甚至也不在乎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在背后风言风语嚼舌根,但吴珩却是非常主动地降低了出行的规格,不想给他招惹更多的麻烦,就只带了几个随行的侍从保证安全,然后便独身前往了晋国。

    卫晋二国,比邻而居,数百年前便已经是盟友了,两国挨着的这条边境,也几乎是一种互相都不设防的状态,边关将领甚至还会主动到彼此的营帐里把酒言欢,哪怕是当年那件“落井下石”的事情发生之后,其实也没太过影响两国的关系,从祁连城出发到晋国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还真用不了几天。

    晋国京城的占地十分广阔,并不比现在的凉国京城差半分,毕竟当年的晋国,可是有着将近五州之地,风头一时无二,哪怕落魄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但当年的底蕴和积蓄还在,更何况晋国皇室,上官氏的子弟一向喜欢讲究排场,好面子,这作为一国脸面的京城,当年自然是建得极为堂皇大气,豪奢程度,堪称南地之最。

    京城门口,得到了消息前来迎接的晋国官员并不多,因为先行一步的拜帖和使团几乎就是前后脚到,所以晋国这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准备什么欢迎仪式,再加上他们本就不是以卫国的名义出使,接待的规格自然就不会太高,对邻国太子的手下,也用大规格接待的话,落的也是他们自己的面子,所以今天来的,仅仅就只有数位鸿胪寺的官员罢了。

    吴珩恪守出使的规矩,眼看离京城还有三里远,就已经让侍从停马下车,然后沿着走马道缓步而来。

    太阳底下,城门口,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等的都有些不耐烦的晋国官员们,这才看见了远远而来的卫国使臣。

    吴珩与陆议同出一门,装扮也差别不大,都是一副文士打扮,大袖飘摇的潇洒样子,虽然彼此气质迥异,但腹有诗书气自华,单看外表,便都有一种名士风采,是让人见之倾心的感觉,这种人一出现,其他人自然就知道该是使臣到了。

    使臣出使他国,进行外交,那他在外的一切所作所为,乃至于相貌,代表的就是一个国家的颜面,从古至今的使臣,大多都是身材挺拔,样貌英俊,能言善辩之辈,便是不做使臣,也当是人中龙凤,就几乎从未有过身材矮小,面容丑陋的使臣出去,那丢的也是自己的脸子,至于说话都磕磕巴巴不利索的,更是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

    几位晋国鸿胪寺的官员们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主动迎了上去。

    虽然不是正式的两国外交,但也是那位卫国太子手下的人,他们听过他的名头,再想起太宰临行前的嘱托,还是觉得不能怠慢了。

    双方终于碰面之后,吴珩主动上前见礼。

    左手在上,手心在下,双手前推,微微躬身,然后自然落下双手,再重新站立。

    一套儒家揖礼,完成的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看得对面的三人也只能赶紧跟着还礼。

    吴珩面带微笑,神色淡然,穿着一套整洁素雅的文士服,身形端正,气质昂扬,可谓一代名士风采。

    “在下吴珩,奉我卫国太子之命,前来拜会。”

    晋国这边为首的官员也赶紧道:“在下郭方,奉太宰之命,特来迎接诸位,卫使,请随我等一起上马车吧,太宰已经在城内等候多时了。”

    吴珩闻言,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直接跟着对方上了马车,安稳地坐到了一边。

    随着车夫一扬缰绳,轻喝一声,马车车轮缓缓滚动,带着车内的众人徐徐地朝着城内驶去。

    -----------------------------------------------------------

    陈靖选择迎接来使的地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处京城里,鸿胪寺供外使们居住的宅邸。

    整座宅邸除了干净淡雅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唯一值得一说的是,晋国由于靠海,空气土壤都略微有些潮湿,故而城内的建筑都是离地而建,中间隔着大概三指的距离,而且底下的木头上,也都刷着一层防潮的漆,看起来颇有些意思。

    进门走不了太远,便是一处公开的大厅,主位被刻意给空置了出来,至于主位左下的第一个位置上,则是正在低着头独自饮酒的陈靖。

    由于除夕夜里,祝凤先的父亲,当朝太常卿自尽于祠堂之中,刚上任大司徒之职的祝凤先悲伤过度,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直接昏厥了过去,这两天才刚刚清醒,还在家里守孝,所以未有前来陪同。

    万家灯火,团圆之事,突然发生了这种惨事,任凭谁听了,也会唏嘘不已。

    陈靖的脸色十分平淡,握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从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是一面被千夫所指,自己唯一的朋友,他的父亲还是因为自己而亡,他内心里的愁苦,又有谁能懂呢?

    不过有些事情,你不去做,他不去做,那就永远也没人做,比起坐视晋国在这场南地的角力之中落败,等到家国破碎,山河飘零的时候再后悔,那就晚了,所以他才敢为天下先。

    可就算晋国最后侥幸苟延残喘了下来,没了他陈靖之后,又能再延续多少年呢?

    只要未从根源上改变,那有些已经逝去的东西,就注定会随着风死灰复燃,然后一步步地把晋国推入破灭的深渊,无可自拔,这是不可避免的历史结果,没人可以阻挡。

    纵观西大陆人族的历史,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有一个永恒不灭的帝国,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每一代,每一个由人族组成的国家,都是一样的,只要新的制度没有建立,那就必然会进入下一个生死的循环之中。

    他可以为了救晋国而弑君夺权,独自背负骂名前进,可唯独这件事,就是他陈靖也无能为力,他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构想一个不朽的国家,去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因为等他真的走上这条路之后,那就不是现在这样,才这么一些人与他为敌了,到时候,他将是整个天下,所有士族的公敌,他是绝不可能成功的,所以哪怕他已经参透了人族轮回的本质,却还是不能去改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

    可哪怕就是如此,他陈靖现在所付出的一切,也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他知道,为了防止再有下一个陈靖出现,他死后,注定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后世史书上的他,注定会是个篡权贼子,罔顾人伦,心狠手辣,弑君乱权,霍乱纲常的混账,他将为天下人所不齿,为后世人所唾弃,连带着他陈家数代忠良,声名和传承都会一朝散尽,成为后人们教育自己子女的一个反面教材。

    从此之后,再无陈靖,也再无陈家,甚至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化为虚无,成为无用功,其实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哪怕他再努力,也只能延缓这个过程,而不是阻止,但他付出的,却已经太多太多了。

    甚至他能不能有个好结果,这都说不清楚,如果能撑过南地各国角力的这一关,大概是会被新君联合诸位大臣们一起,将自己车裂而死吧。

    然后再将陈家抄家灭族。

    这就是独臣的下场。

    陈靖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看着远处碧蓝澄澈的天空,在心里叹了一句。

    真可怜啊,何苦来哉?

    就在他想着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将他从思绪中给拉了回来。

    大袖飘摇的吴珩手持羽扇,风姿卓然,与旁边几位鸿胪寺的官员,一起并排着走了进来。

    陈靖看到了他,眼中出现了片刻的犹豫,最终还是选择站起身来,静静地在场中等待着来人,而不是无礼傲慢地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在门口脱下了鞋履后,吴珩这才踩着白袜迈步走了过来。

    双方终于相遇,却先是默然无声地一一见礼,再回礼。

    吴珩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太宰的真容,其实他颇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那个胆敢乱权弑君,独断纲常,而且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翩翩公子。

    这么好的皮囊,这么好的才干,做的却是这种没活路的事情,实在是可惜了。

    “在下吴珩,奉我卫国太子之命而来,见过陈太宰!”

    陈靖站直了身子,语气不咸不淡地道:“早年见过端木太子一面,神采飞扬,印象颇深。”

    端木朔风于他陈靖而言,说是一个曾经一直在旁边督促他的同龄人也差不多,让他第一次有了发动政变来改变晋国这种想法的,正是此人。

    明明只是卫国皇子而已,随团出使,身处晋国京城,况且晋国原本还是卫国的宗主国,但此人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得上嚣张跋扈来形容,说话做事,都完全不把晋国放在眼中,在他的眼中,不管是看蔡京那个官场老狐狸,还是看自己的父亲,晋国支柱,力挽狂澜的大司马,甚至是其他的诸位晋国皇子,乃至于皇帝陛下,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高傲表情,似乎晋国就没任何人可以入他的法眼。

    吴珩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陈年旧事,但他毕竟心思通透,极其擅于揣摩人心,只是一听,便知道此人似乎对端木朔风有些成见,当即道:“太子年轻的时候,如大日悬天,确实光彩照人,让人见之难忘呐。”

    周围其他的晋国官员们闻言,都是嘴角微扯,心道你这人也把自家主人给捧得太高了一些吧。

    大日悬天,亏你说得出口!

    陈靖却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纠缠,当下便伸手邀请道:“卫使请先落座吧。”

    吴珩赶紧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地道:“当遵太宰之令!”

    众人分左右落座,左边都是晋国这边的官员,其中以陈靖为首,而右边的则是以吴珩为首,都是卫国来的人,但其中还有早就招来的卫国使馆的一些人,只是被晋国人给刻意安排到了下座。

    吴珩只是看了一眼座位顺序,就明白了对方的险恶用心,冷笑了一声,瞥了眼上座,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吴某初来乍到,对贵国不甚熟悉,现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诸位,陈太宰大权一揽,官位位居百官之首,竟然只能陪坐下座,吴某实在是好奇,难道在这晋国之中,还有人会比陈太宰您的位置更高吗?请诸位不要误会,吴某真的只是好奇而已,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这种明知故问的诛心之言,让对面的晋国官员们都面色微变,彼此低着头看了一眼,又齐齐地看向了左边第一位的陈靖,不知该如何反驳。

    对此,陈靖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地回应道:“靖得先帝垂怜,得赐太宰之位,辅佐陛下治国,这上座的,自然就是陛下,不过阁下未得卫帝之令出使,名不正则言不顺,皇上自然不便前来,可陛下就算是不来,我陈靖身为臣子,也不当坐上位。”

第二十三章 国士

    鸿胪寺给外使们准备的宅邸里面,有一处四面坦荡,没有墙壁阻挡的大厅,里面的人,可以在晴天的时候,毫无阻碍地欣赏四周的天然美景,这里也被用来作为招待吴珩一行人的地方。www.uu234.net

    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瓜果酒食俱全,晋国官员们与卫国来使等人齐聚一堂,只是还未聊两句,气氛便微微有些凝重。

    先是吴珩故意以诛心之言,来捧杀陈靖,然而陈靖却马上以对方未得卫帝之令,这次出使分明是名不正言不顺来反击。

    若说陈靖他弑君乱权,独断纲常乃是逾越礼制,那端木朔风自己还未登帝位,便敢私自派遣使者去往他国,这岂不也是逾越礼制之举,陈靖此言,未尝不是以同样的点进行反击。

    眼看屋内的气氛因为两句话便变得有些微妙,主动挑起战端的吴珩却是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太宰这话可就说错了,我家太子早已与皇帝陛下通气,只是从京城签发政令太过繁琐,我家太子可不是一个注重繁文缛节而不惜浪费时间的人,故而提前派在下前来拜访,正式的文件,几日后便到,太宰无需忧心。”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来给晋国这些人坏脸色的,相反,他是替端木朔风来看看,来考察一下这位陈太宰,是否有与他们一起合作的能力,若只是个华而不实,胸无韬略的草包,那他们仍然会选择找机会直接吞掉晋国,而不是寻求合作。

    与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庸才合作,绝对难以敌过凉国这种兵强马壮的庞然大物,若是对方的本事不济,他们宁可拼着损失快速地吃下晋国,拖延攻凉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时间谈什么合作。

    一个平庸,甚至是愚蠢的盟友,到了战场上,就只会拖后腿,甚至有时候,他们会比你的敌人让你损失更为惨重。

    对于吴珩的话,陈靖只是神色平淡地喝了口酒,什么也没说。

    倒是有晋国的官员眼看气氛不好,赶紧出面打圆场道:“听闻吴兄从未来过晋国,那定然未曾品尝过咱们晋国的美食,这些都是最新鲜的海鱼,吴兄不如尝尝。”

    晋国地形靠海,当年为了能让居住在京城的王公贵族们能吃上最新鲜的海货,所以专门开辟了一个码头,连同运河直达海边,渐渐的,就连京城的百姓过节的时候也能吃上海鱼了。

    吴珩看着眼前摆在盘中的一条清蒸石斑,闻着清香,顿时食指大动,拱手道:“那吴某便却之不恭了。”

    吴珩先伸手拂起了袖子,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蘸了一点盘子里清淡的酱汁,接着便放入嘴中,慢慢地嚼动了起来。

    一口鱼肉入嘴,吴珩眼睛顿时一亮。

    “圣人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此方显礼字。”吴珩吃了鱼肉,又喝了一口消食的茶水,这才伸出大拇指赞道,“鲜嫩至极。”

    另外一边的晋国官员们顿时发出了友好的笑声,其中一人高举酒杯朗声道:“在下敬吴老弟一杯。”

    吴珩也抓起酒杯,客气地回礼。

    面子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互相给的,吃着美食,一边闲谈敬酒,这么一来二去的,很快就把一开始的那种不友好的氛围给冲淡了,转而变成了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

    谁也没有不识相地着急谈论家国大事,只是借着杯中的美酒,互相赞美,闲谈,吃吃喝喝,便算是一场欢迎宴会了。

    毕竟不是正式的出使,不能以国宴的规格来接待。

    原本来自于卫国使馆的这些人虽然对此十分不悦,但也没有直接在宴席上多说,一是忌惮那位端木太子的权势,二也是不想在外人面前同室操戈,丢了脸面,三则是他们还不知道这吴珩来的目的,贸然得罪,也不太好,所以哪怕今天被人给摆了一道,故意安排在末席,他们也忍了,这些人在晋国这么多年,也不是傻子,知道人家这是想拿他们当枪使对付自家人,又岂能让对方如愿?

    席间,就连在场地位最高的太宰陈靖,也只是默默地饮酒,并未明确地表露出什么态度,吴珩却是知道,要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到双方初步磋商的时候,现在还不急。

    --------------------------------------------------------

    宴席结束之后,便到了要交接住所的时候了,这一片精致的宅院,本就是鸿胪寺为了彰显晋国国力,而为他国来使所建,在吴珩的执意要求之下,他没有选择去卫国使馆那边住下,而是选择带着自己的人单独在此居住。

    卫国使馆属于卫国朝廷官方的人手,太子端木朔风这次事先不跟朝廷通气,就堂而皇之地逾越规矩,直接派人出使,京城那边想来定然是不高兴的,纵使那位皇帝再宠爱端木朔风,也必然不高兴他这种目中无人,连自己父亲都不放在眼中的态度,那自己等人就没必要过去受人白眼,被人钳制了,卫国使馆的态度,从见面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看出,所以才会决定就居住在这里即可,然后再派人与那边另行接触。

    能谈好最好,到时候能动用的人手也能多些,若是不能谈好,那就各干各的,互相别打扰,若是你们要背地里做些手脚恶心人,那就别怪我吴珩不客气。

    宾主尽欢,交接完毕之后,陈靖孤身站在门口,垂手而立,静静等待,其他的官员们自然会意,赶紧拖着其他人一起,迅速远离,就连卫国使馆在这边的人手也都识趣地全部离开,准备回去赶紧向朝廷上书,抨击太子端木朔风手下的张扬跋扈。

    等到所有外人都走了,独留吴珩一人走来,与陈靖并肩而立。

    两人一起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发呆。

    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身负重任的吴珩首先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太宰当知我此行乃是何意。”

    陈靖盯着院子里那些毫不起眼的野花,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语气也十分平淡地道:“自然,当年初见端木太子,便是锋芒毕露,视天下人如无物的样子,他的志向,我自然明白。”

    吴珩之所以会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是因为他知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绕那么多弯子,眼前这位做事,也是喜欢快刀斩乱麻,擒贼先擒王的作风,根本就没有想着要在朝堂上如何发力来扳倒那位蔡大人,而是选择找准机会,直接一招毙敌,永绝后患。

    这是最典型的年轻人想法,做事根本不会在乎后果,吴珩虽然认同这种做法,却觉得这并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

    不过在陈靖自己看来,若是和蔡京角力,两边分别投入人手博弈,到时候晋国只会在这种博弈中损失更多,这般行动,就只是让他一人一家背了骂名而已,却是省却了大量的时间以及晋国的内耗。

    吴珩没有对他点评端木朔风的话而有任何的反对,因为他知道,端木朔风确实就是这样的人,没必要遮遮掩掩。

    他只是轻摇羽扇,非常直白地追问道:“那太宰对此有何想法?”

    陈靖突然扬起头,看向了远方的天空,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说道:“我陈靖,没有私欲,晋国,仍是上官家的晋国。”

    吴珩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再无刚才谈笑自若的潇洒样子,而是非常郑重地朝着陈靖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陈靖收回视线,转过头来,沉声道:“两日之后的朝堂之行,还请阁下做好准备。”

    吴珩明白,这是他为自己安排的一场盛宴,晋国答不答应会盟,全要看他的本事,提前说出,自然是因为这位陈太宰本身是倾向于答应的,但他并非独*夫,成与不成,也要看大家的意见。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吴珩转过身,朝着陈靖庄重地揖礼,这一次,他的双手高举,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眉心,然后深深鞠躬,比之在京城门口面对晋国的官员们时,更为郑重。

    陈靖面无表情地同样回礼,然后一拂袖,转身离去。

    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晋国官员们没有壮着胆子,探头探脑地看,而是聚在一起默默地等待着,现在眼见陈靖出来了,便赶紧低着头跟在后面,随之离开。

    其他跟着吴珩一起过来的,端木朔风手下的人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这时候走上前来,忍不住问道:“先生,何至于行如此大礼?”

    儒家揖礼共分三种,一对尊长,一对平辈,一对晚辈或者是还礼,而刚才吴珩的手高举过眉心,俯身近半,便是对尊长才会做的“天揖”,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无法理解的事情。

    要知道,这位先生便是面对太子爷,也只是平礼而已,此人是何德何能,能受先生一拜?

    吴珩看着远处陈靖步伐沉稳的背影,施展望气之术,恍惚之间,似乎是看到了压在他肩上的晋国国运,那种沉甸甸的负担,让他忍不住轻声感慨道:“对待国士,不可轻慢,此人之风采,晋国无人能出其左右!”

    其他人听得面面相觑,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国士一词,源自大周朝建立之初,大周太祖礼待下士,本是被人用来形容受君主优待的人才,后来便代指一国之中最为优秀的人才,乃是士之顶峰,儒家最为推崇的一种境界,天下人,莫不向往之,那是真真正正,将一国气运抗在肩上的人。

    这种人,完全可以被用来代表一国。

    这般称颂,说是最顶级的赞誉也不为过。

    可他吴珩是何人?

    那可是初一见面,便让端木朔风这般骄傲的人都奉为座上宾,执弟子礼,以先生待之,这般人物,口颂陈靖为国士,顿时让跟随而来的卫国人都开了眼界,总算是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太宰到底是何等人物。

    吴珩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心中其实还有万般的想法说不出口。

    他想说,若是你陈靖敢于改朝换代,直接将上官家取而代之,我吴珩必离开卫国辅之,可惜,可惜啊!

    但是转瞬间,他又忍不住轻轻摇头,因为对方若是真的敢篡位,那便又成了最普通的乱臣贼子而已,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入自己的法眼呢?

    晋国能有此人,乃是国之大幸,若自己不来南地,此人或可为晋国延续数十年的国运,真是可惜,可悲,可叹!

    可为了卫国大计,将来你也必须要被牺牲掉。

    难道在这天底下,还有比亲手杀死一位国士更让人悲伤的事情嘛?

    吴珩都忍不住眼眶微热,整顿了半天的情绪,才终于转过头,沉声朝着下人们吩咐道:“你们出去接触一下百姓,多收集一些这位陈太宰的信息,哪怕是被人注意到也无所谓,再遣人到使馆那边接触一下,他们若是能帮咱们一些,那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也就罢了,记住,别跟他们起了冲突。”

    其他人神色一凛,赶紧抱拳答应道:“是,先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971/ 第一时间欣赏沧海纪最新章节! 作者:苏公子南伽所写的《沧海纪》为转载作品,沧海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沧海纪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沧海纪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沧海纪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沧海纪介绍:
沧海界西大陆,中庭千年帝朝日暮西山,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远在星海的另一头,地,灵二族恩怨千年,全面战争,一触即发。黄金海岸的唯一霸主,亦对鲛人族世代传承的四海共主之位觊觎已久。沧海界风起云涌风起的千年大时代,再次降临!且看顾玄如何从一个不得势的南地小国皇子…沧海纪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