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九十六、金国的困局
“是啊,那还得了.......”折惟忠缓缓说着。
“殿下想打造这样一支大军,想必也耗资无数吧。”
“应该是,许多人都告诉我殿下的府中经营着很多生意,想必就是为填补那边的亏空。”折惟忠说着哈哈一笑,“这作风做法,真是......少见,不过老夫很喜欢,很对味。”
“我折家世受皇恩,为国守土,虽有官身爵位代代相传但多少是有不忿之处的,那就是朝廷不整武备,重文轻武,对西北,对北方态度太过软弱了。”说到这折惟忠嘘唏。
“往年老夫经常上书朝廷,可惜都没什么音讯,或者有了也是还有长远考虑之类的套话。”折惟忠眼神凌厉起来:“契丹人狼子野心,党项的叛徒也不怀好意,只知道一位拖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事,可惜根本没有人听,朝廷里没有血性!”
说到这折惟忠似乎很生气:“草原上是不同,草原的人只要身强力壮,十几岁就离家开始四处抢掠,要么往南抢,要么抢其它部落。
草原的水没法直接喝,草下只有浅浅一层黑土,一旦坏了草原就会变成沙漠,那些人的兽性,野心,像狼一样的凶残,朝廷和皇上都不懂。
就怕哪天他们南下,就会像狼冲进羊群,所以我才一再上书,结果没人理会......”
“爹......”
说到这他很无奈,不再边关是很难懂这些担忧的,如果把一出生的人养在狼窝里,长大了也是野狼。
如果在那样不拼命就会死的环境中长大的人,那么和狼也差不多了,这就是他担心草原人的原因。
朝廷说多次表彰过他,说他会用兵,说他们折家军习训得当,勇猛善战,还问他阵图,问他如何训练士兵的方法。
其实哪是什么阵图,哪是习训方法。
在他们驻扎的西北贫瘠荒漠戈壁,当兵是条好活路,每年都有人饿死,经常还有兵祸,若遇上天灾,就到处都是饿死的人,年轻小伙只能往北去找契丹人抢。
不拼命就得死,不拼命就当不了兵,领不了粮!
这就是他们折家军骁勇善战,比中原士兵更加悍不畏死的原因。
这种血性和坚韧也流淌在他这个主帅血液之中。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的折子被重视,当他知道被当朝皇太孙厚待礼遇,并同意他的言论时,折惟忠着血里留着铁的西北汉子几乎哭出来了。
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和为国忧心终于被人理解,终于被人重视。
皇太孙的观点与他出奇一致,草原是最大的威胁,既然草原威胁很大,那肥沃的河套平原,塞上江南就是战略要地,必须夺回。
汉朝时曾在肥沃河套平原设有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定襄郡,并且部署重兵,所以不惧草原威胁。
而如今他们如果想摆脱草原威胁,变被动为主动,也必须学习汉朝,将战线往北推,然后以肥沃富饶的河套平原为依托御敌,不然就会永远被动挨打。
.......
和皇太孙的交谈让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而且黄太孙待他非常好,又是送钱,又是领他领略京城内外河山景胜,还带他参观新军大营。
越是接触他越发感觉到皇太孙与以往朝廷的不同,他刚强尚武,出事果断,在加之在西北,进京一路,以及京城中到处听说他的事迹,可见他威望很高,战功煊赫。
像什么平南定北,捉拿辽国皇帝,大破燕山府,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回。
越是如此,折惟忠越发心潮澎湃,觉得自己终于遇上明主,能大展宏图,恨不能马上向皇太孙下跪,以表自己愿肝脑涂地报效的忠心。
当然他知道这是不妥的,皇太孙虽欣赏他,对他好,但他并非心腹,殿下能不能全信任他还不知。
折惟忠只能等,每次与皇太孙有见面的机会,他都尽量不失礼的表自己忠心,盼殿下能早日明白。
想到这折惟忠摸了摸手里步枪,后天去还枪,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皇太孙。
........
中秋之后,大金国朝野上下动荡非常大。
虽然损失不是巨大,但打了一场败仗是无疑的,更要命的是出兵之前,皇上以为必胜,所以号称**万大军为二十万,壮大声威,恐吓敌人。
结果却败了,此战天下可都看着呢,都认为二十万大军败在燕山府,而且败得很惨,各种景人杀金人五六万,七八万的消息到处飞。
因为二十万大军,不可能说随便死了点人就撤的。
可实际情况是,金军损失不过三千左右,但这种情况不可能派人去各国解释,否则就是越抹越黑。
这场大战的影响很快就来了,先是高丽送来的中秋贡品减少了高丽美女,理由是挑不出让上国满意的绝色。
可很快有人打听到消息,高丽给景国进贡了高丽美人!明眼人谁都看得出,金国战败,高丽开始摇摆了。
随后夏国干脆以内战无暇顾及的理由没送今年中秋的贡品。如果说高丽是试探,那夏国就是**裸的挑衅!
如果前两件事还只是让皇上大怒,那第三件则令人不安了。
草原上斡难河畔的乞颜部可汗孛儿只斤.铁木真与他的叔父克烈部王汗联合,击败东面十几部联军,几乎横扫东部草原,控制斡难河以东的所有土地并拒接继续向大金国进贡!
如果高丽只是试探,夏国确实内战,那乞颜部此举就有威胁的意味了!
金国和乞颜部有大仇,铁木真的爷爷是被金国杀死的,金国还对草原各部实现毒辣的减丁计(隔一段时间出正规军烧杀抢掠,杀死草原上的男丁,削弱草原各部力量,草各部一开始分散所以无力抵抗)。
这些血海深仇,铁木真肯定不会忘记,所以当听说他统一如此之多的草原部族之后,金国皇帝和高层确实有些慌了。
.......
“皇上干嘛去了。”金碧辉煌的金国后宫,蒲察伶盘腿坐在华丽的垫子上,发髻高高盘起,露出雪白脖颈,衣着雍容华贵,垫子是雪狐皮镶边,装饰华丽,下面还有厚厚的地毯,殿里暖烘烘的。
她手中拿着女红物件,正缝制一件小衣物,看起来是给孩子用的。
“殿下今晚去哪个宫了?”她问,旁边伺候的宫女有些害怕,头也不敢抬,小声道:“兴乐宫,桧德妃那里.....”
蒲察伶点头,又是独守空房,她早习惯了......
“皇上有说什么么?”
旁边的小太监上前,“今天皇上在朝堂大骂了朝鲜王是无义野狗,又骂了夏国使者。
还有大臣上书说要请辽王出山,皇上没答应。”
“说到景国什么吗?”蒲察伶问。
“有,说明年定叫他们好看........”
六百九十七、尽在“掌握”
蒲察伶静静听着这些小宫女太监说起宫里内外的是。
蒲察家是女真大族中最有威望,最懂汉文化的,所以金国建立之后,太祖自然而然将建宫中规矩,建宫定都,齐配宫女太监等事交给他们蒲察家。
也因此宫中许多下人都是他们蒲察家的人,或是他们家找来的人,蒲察伶这个皇后在宫中才手眼通天,宫廷上下内外之事她大多知道。
不过她也只是身居后宫的皇后,对朝堂外的事影响有限,但如今燕山府一败,不只是她,许多人都觉得景国就是压在大金国头上的一片阴云。
虽然朝堂中,后宫,乃至民间都在说汉人温顺,没有血性,不敢北伐的,能找出许多理由,言辞凿凿,就连皇上也时不时这么说,可蒲察伶心底却是明白的,他们怕了......
许多女真贵族已经往辽东搬,一些在朝为官的大员则将家中子嗣悄悄送往辽东,就连他的父亲也把弟弟送回辽阳。
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景国已经完全不同了,原因有很多,但最大的问题绝对是出在那个皇太孙身上,关于他的传言到处都是,但无疑自从他插手景**政之后,景国变得越来越爱打仗,越来越会打仗。
蒲察伶皱眉,按理来说他应该只是个比自己还小一两岁的年轻人而已.......
这么一想,她对此人更加好奇起来,年纪轻轻,这几年突然声名大噪,整个大金国都在他阴影笼罩之下。
据说他曾与太祖回过面,太祖还曾大加夸赞.......不管怎么说,李星洲,景国皇太孙,绝对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你们说......景国的皇太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她自言自语的问。
一说到这种八卦,几个小宫女立即叽叽喳喳起来。
“据说他非常残暴,有个读书人看了他的爱妾一眼,他就把城里所有读书人的耳朵都割了。”
“这是道听途说吧......”蒲察伶无语,这种话一听就不像真的。
“真的真的。”小宫女连连道:“还听说他在景国都城开元,到处强抢民女,只要稍微好看些的女子,都会被他抢回去......”
“还有,听说他的府里都是金山银山,搜刮全国金银不说,还逼迫夏国把全国金银送到他的王府,夏王怕了,把金银都送到他那,所以没法上贡我大金国了.......”
这也许半真半假,蒲察伶判断。
“还有还有,听说他打仗会召神,能唤雷公助阵,所以百战百胜........”
“.......”
大家七嘴八舌,蒲察伶无奈打断她们:“好了!”都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乱七八糟。
不过仔细想想,能打仗的人粗鲁野蛮大概是对的,二十岁,粗犷,暴躁,残忍......这些词汇慢慢在蒲察伶心底组合起来,确实令她一个激灵不寒而栗。
她摇摇头,自己想那些做什么,于是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有人说要请辽王出山。”小太监小声道。
“皇上这么说?”蒲察伶眼睛一下就亮了,急忙问。辽国完颜宗弼,太祖的亲生兄弟,南征北战,如果有他坐镇,所有人都会放心许多。
她心里也盼着辽王能复出,在她心里,能够抵挡李星洲这样的魔头,大概也只有战功赫赫的辽王了。
“这.......”小太监犹豫一下,然后道:“皇上说辽王身体不适......”
蒲察伶叹口气,小声道:“什么身体不适......”
辽王被皇上从北方前线召回京后突然不见了,说告病在家,身体不适,不能上朝。这显然只是借口,即便蒲察伶这样身居后宫的人都能明白辽王十有**被皇上软禁了。
理由很简单,如果辽王在,金国大军至少有一半以上不会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命。
而对于皇上的为人她也有自己的理解,皇上无法驾驭辽王,他很害怕,很担心,所以着急之下选择软禁辽王。
皇上总想证明自己有太祖的文韬武略,可无论胆识和眼光他都差太祖一大截,这种交困局面他又无法自己解决,所以越发焦虑,暴躁。
如果辽王能主持大局多好.......蒲察伶想,此时她已不站在皇家的角度上想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阴云,景国的皇太孙,只有辽王坐镇才能让人放心。
据说南方没什么动静,但刘旭相国已建议加强辽西走廊的几镇的防御,这点皇上倒是同意了。
加强辽西走廊重镇防御,修缮工事,就等于堵住咽喉,堵住景国唯一北上的道路,这样一来又令人们安心一些,中秋也更好过了。
当初太祖时候,人们还在想着如何南下的,结果如今却变成想着如何防景国北上了,这才几年,世道变得太快,蒲察伶在心头想。
“皇上责罚此次作战失利的主帅,但大多是罚俸斥责,没有做实际性的处罚.....”
“大军私下已陆续从辽东地区调度过来,皇上和大臣嘴上说着不怕景国,但行动却没有怠慢。
辽西走廊的重镇还专门修缮加厚城门以应对景军大炮,皇上下令各重镇从周边征集铁器,准备以铁铸造城门......”
......
蒲察伶是个聪明的女子,一听这些她就明白皇上不是不想追究,而是无法追究,如果皇上不放心辽王完颜宗弼,不敢用他,那么要依仗的就是当前的这些将军。
特别是他的父亲,如今是皇上最依仗的人之一,所以她在宫中地位不会受影响,哪怕皇上早已不宠爱她。
至于为何失宠,她自己也不明白,私下里多方打听也毫无头绪。
但她必须打起精神来稳住地位。如今的大金国以不似之前,她必须随机应变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稳坐后宫之主。
而且大军往西调度,辽东会越来越空虚,稳定后方秩序,筹集军粮,皇上都需要他们家,而且战线肯定会位于辽西方向,他们蒲察家将立于不败之地。
蒲察伶露出浅笑,即便她没有皇上的宠爱,她依旧能稳坐后宫,那种将天下大势拿捏手中的感觉,令她迷恋,雪白脖颈微微伸直,轻声呻1吟出来。
她念头通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六百九十八、怎么就天下归心
中秋之后,天气开始转冷,连绵秋雨每下一次,天气便冷上几分,与之相反,李星洲的事却越来越火热。
早上的锻炼不得已减下来,经过这四五年的坚持锻炼铁山靠,抖大枪加体能训练,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强壮如牛,耐力,韧性,肌肉强度远超常人。
如今他早不是四年前孱弱的世子,确确实实像一位冲锋陷阵的将军,只有这样的身体才吃得住他的所作所为,历史上因为身体不行创业未半而中道崩猝的例子可比比皆是,李星洲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另外中秋之后诗语也怀孕了,诗语有身孕让很多人都很高兴,在古人看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枝繁叶茂是作为领导者的最大美德。
毕竟如今可不是后世,如果李星洲死了,只有他的子嗣才能稳固他留下的政权,如果他没有子嗣,那么跟着他拼命,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们,将军们,他们的功劳谁来保证,他们的待遇谁来给予?他们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所以当听说诗语也怀孕之后,许多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诗语的怀孕对王府冲击最大,诗语总理王府事务,她怀孕,很多事情必须有人暂代。
如今王府的体量可不是开玩笑的,庞大的生意网络,情报网络,顺着大江大河两大动脉蔓延开,全国上下都能触及。
好在这时方新已经逐渐崭露头角,减少很多压力,可说到方新......
李星洲也有些皱眉,自上次礼部的人差点带学生将他堵在渡口他就明白王府里有人给礼部官员通风报信。
可是谁并不知道,但若理智思考方新嫌疑就非常大,他是后来,又是太子旧人,严孤、严申、诗语、严昆都私下跟他说过这件事,他们都怀疑是方新,不过李星洲都压了下来。
一来他实在欣赏方新才干,二来他愿相信方新。
可如今到这重大关口,诗语可能不能主事一段时间,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要不要放权给方新了。
王府事务有些忧郁,但王府外,整个景国已如继续力量缓缓挪动的大蛇般活动起来,南方各州府粮草正缓缓从水路源源不断往北运输,大量人马也正往京城方向汇聚。
而景国这几年翻了无数翻的庞大水运量又遮掩了这些,看起来也没比往日多多少船,其实粮草兵马都在往北方汇聚。
.......
王府后院,新军中众将领,魏雨白,参林,严申,狄至等人,禁军将领杨洪昭,赵光华,另外还在京中停留的太原府知府杨业,永安军节度使折惟忠,请来的冢道虞,景国辽王耶律大石。
外加德公,何昭,薛芳,汤舟为,包拯等人都到场。
他们中有些人是真想为此出谋划策,为国分忧,有些则是单纯享受这种各抒己见的氛围。
.......
“王爷,根据如今进度来看,今年冬天就可以将粮草运到霸州,雄州,定州一带。”参林激动的说,“这比起以前的运粮不知快了多少倍。”
这次大规模北伐,要准备的粮食是空前的,按照以往经验本以为要运到明后年,结果王府水陆火力全开,今年冬天就能了结。
这连李星洲也有些始料未及。
“会不会动静太大引起金人警觉?”李星洲有些担忧。
“这......属下说不准。”参林摇摇头,他没太多这方面的经验。
杨洪昭喝了口茶,他很老道,经验也丰富,“这么大规模粮草调度,金人得不到风声不太可能。
但我景国往年在霸州一带有驻军,今年又推到燕山府一带,就说是给燕山府大军调的粮草就成,或者我们直接不要偷偷摸摸,把粮草囤在燕山府,然后铸城据险,做出要在燕山府死守金军的架势。”
“这招假戏真做不错。”李星洲回头,赞许的对杨洪昭道:“杨将军不愧经验老道,你这话让我豁然开朗,与其跟他们玩什么花架子的障眼法,不如直接来阳谋,我们吧粮草大军囤在燕山府,打不打让金国人去猜。”
“殿下过奖.......”“如果运到燕山府又有另外的路可走,可以走渤海然后入海河直到燕山城下,会更为省时省力。”狄至发表意见。
“就是当初狄将军攻下燕山府走的水路么。”冢道虞难得插嘴。
狄至连连点头,李星洲拿过地图仔细看了一眼,又问了运粮草的船只大小,随后一锤定音,就走海河通道。
随后道:“接着议下一件事吧,东面开打时候,太行山以西要同时进攻,西面的战事由杨业,折惟忠两位大人负责,我也准他们见机行事。
但战略,作战目的,朝廷后勤支持都要具体下来!”
话音才落,瞬间众人开始争相发表见解和看法。
“别急,一个个来,包拯,你把他们每个人说的话记清楚,不要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修饰.......”
陷入讨论之后,德公和何昭有些尴尬的后退半步,两人相视无言,随即无奈一笑,他们毕竟是文官,不通武事,这种时候往往就插不上嘴了。
不过德公见一群年老的,年幼的,朝廷的地方的,己国的他国的,各种各样的将领围着李星洲转,以为为中心,整个人也有些恍惚。
“都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可这小子好似什么也没干便天下归心了,你看看这些人,岂不是景国上下都有了........”德公感叹。
何昭也点点头:“怪不来能拐走老夫的女儿。”
“老贼,你也只是表面闹闹,为自己找找面子,心里肯定是乐的。”
“哼......”何昭很不爽的哼了一声:“那你家孙女呢,当初还想方设法要换一家,如今也不说话了。”
“哼!”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然后拂袖,沉默不言。
过了许久,何昭率先开口:“德公,你我怕是要见天下分云激荡。”
“反正老夫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恨不能插一手呢,也不枉此生。”
“如殿下真是那样的明主,我们不该拦他的路.......”何昭突兀道。
“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那儿子。”何昭铁面无私,也没他不敢说的话,说完他不再多言:“要是我,就自己动手。”
德公张张嘴,脸黑了,一言不发,那边众人还在讨论,没有注意这边变化。
六百九十九、石墨,金国
李星洲披了一件蓑衣,身边跟着月儿,关仲,祝融,铁牛。
这是是王府工业区西北侧,大量的玻璃就在这烧制,月儿是第一批跟着康王妃学习琉璃烧制的,如今是资深技术人员了。
远处成排的小炉本来就是烧制玻璃的,此时几乎完全停炉。
“王爷,石墨矿库存已经消耗殆尽。上京的路子完全走不通,和金国民间还有交易,但弄不了石墨矿。”
李星洲看着逐渐荒凉的片区,随即点头:“这不怪你们,两国如今局势大规模交易肯定是做不成了。”
以两国如今情况,金国是不可能成批出货给他们的,景国需要什么就不给什么,加之铜铁更是严加限制。
交易逐渐由转向民间走私,石墨也被金国掐断。
目前唯一已知的石墨矿就在金国上京,而金国也开始禁止出口给他们,金人虽然不明白石墨矿的用处但并不傻,王府不远千里大量买进肯定有大用。
他们的判断很正确,确实一下卡住王府的脖子,没有石墨,钢铁锻造和玻璃制造都无法进行。
钢铁还好,王府库存充足,足以支撑新军的换装,可玻璃就没库存了,主要玻璃器大多用于暴利的买卖。
“剩下的玻璃原件都不要卖,先把望远镜的量补上再说。”李星洲道。
祝融等人点头。
望远镜有非常重要的战术意义,简单的来说事先知道对方的部署在冷兵器热兵器时代都很重要,但在阵型更加重要的冷兵器时代越发重要。
望远镜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
李星洲最初想的是连级以上的军官都配一个,后来发现远做不到,因为望远镜的镜片没有任何捷径可言,只能用手工精细打磨。
这活可不好干,需要他画出图纸然后教月儿,月儿再传授下去,让女工们学习,慢慢打磨。
时至今日,能够达标使用的望远镜也只有五六副。
不过这五六副也惊呆了狄至等人,用狄至的话说,这一个圆圆桶子,比一连的斥候还好用。
所以剩下的玻璃不能卖,他拉过月儿的小手,“让女工们好好打磨,不过也不能马虎,这东西马虎一点就用不成,整个废了。争取明年六之前,所有的营级以上的军官都能人手一个。”
“是!”月儿认真绷着小脸答应,李星洲笑了笑:“不过别那么急,不要我一说话就当圣旨似的,到明年六月还长着哩。”
月儿就是这样,对他的服从总是无条件的,每次他交代点什么事,都跟圣旨似的追着办,不办到不罢休。
“有时间多出去玩玩,休息休息也没事。”李星洲有些心疼的揉揉她的小脑袋,才多大的小姑娘啊,就这么忙。
“石墨......石墨.......”李星洲心头默念。
.......
接下来的日子又平静下来,阿娇和诗语怀孕成了王府里最金贵的人,李星洲只好经常往何芊的小楼跑。
秋儿和月儿搬到了新的院子,李星洲有时也会跑去她们那里。
魏雨白自从北方回来之后对他就很不自然,李星洲知道原因,是他写信给魏朝仁说要娶她的事。
至于耶律雅里,李星洲先让何芊多跟她交流,多教她说一些汉话,写汉字,耶律大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愿意在王府与他们商议事情,对北方的情况知无不言。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到了十月,天空变得阴冷,灰蒙蒙的,令人不想出被窝。
王府的机器没有停下,工人也没有停下,海军的大炮持续列传,陆军也已经开始列传第二个师。
一切都井井有条进行着,时不时他也会召集自己这边的人到王府商议一些问题。
.......
一大早,李星洲恋恋不舍的从何芊暖和被窝里钻出来,离开光滑暖和的美玉,何芊只是哼了一声,继续睡着。
他呵呵一笑,在她屁1股上摸了一把,随后穿好衣服,出门丫头们已经在等着伺候洗漱。
洗漱完毕后,又送来一些早食,李星洲草草吃了点,出了正堂,去看望了一趟诗语和阿娇。
两个怀孕的人暂时住到一个大院里,这样好照顾,有共同语言还能说说话。
看了两个宝贝媳妇,阿娇还是百依百顺,诗语还是那么独立,即便怀孕了有些事也要自己做。
他正准备多陪两人一会儿,屋外来人说严孤带回来了夏国那边的新情况。
“快去吧,别耽搁事。”诗语催促,阿娇也点头。
李星洲随即离开去往正堂,严孤早等在那踱步,都没坐下,一见他来急忙道:“王爷,大消息,夏国那边有天大的消息。”
见他如此反应,李星洲也好奇道:“什么消息?”说着坐下。
“夏国内战分出胜负了,上月中旬十六七左右,李继军反攻南下,渡过大河在西平府大败张解军!”
李星洲一下站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渡河作战?”
严孤点头:“不错,听说李继有个皇族叔父,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十分能打仗,他命人向南面鸣沙摆出强渡的态势,骗张解去防,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带精锐在西平府一带突然搭浮桥强渡,一晚上就渡过了大河。
等张解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兵力南调,西平府空虚,皇族大军才渡河,当晚西平府守军就投降了。”
“那张解呢?”他急忙问。
“张解带残兵继续沿着河想跑去会州,路上被夏国皇家大军撵上,听说死得很惨,尸首被大卸八块,传视全国,想必不久夏国内乱就会平了。”严孤道。
“消息是枢密院的还是王府情报局的。”李星洲问。
“王府情报局的。”严孤如实答应。
他点点头:“这次带兵的夏国宗室是个人物........”李星洲之前本以为按照当时局势,对峙半年一年都有可能,古代渡河战可没那么好打,特别渡的还是黄河。
可没想到突然杀出个程咬金,就这么打过去了......
“王爷,情报里暂时没有此人具体消息,下次会叫他们多打听打听。”严孤拱手。
李星洲点点头,看来这天下还真是风云际会,本来以为气数已尽的夏国没想到也突然冒出个人物来。
不过想想也是,历史上夏国宗室前期和后期都是很有人才的,只是中期羸弱无能之辈辈出而已。
如今铁木真快统一蒙古诸部了,夏国有人才也不奇怪。
只是李星洲记不得了。
不过那些都太遥远,眼下他眼中只有石墨、金国!
七百、时光如梭
水榭楼阁,精致雕花木栏杆柱子都透露出贵气,青石砖缝隙中有浅浅暗绿苔藓,略显生机,可院落中花草却早已枯萎。
老皇帝走在前面,披着上好貂裘御风,整个人脸色红润许多,比起过去几个月似乎气色更好了。
他一边踩着青砖穿过林立柱子,一边说着:“杨家流着天家的血没错,当初嫁过去的还是朕的六姨,杨家以此为傲是好事,目的不说你也明白,加之他们确实有情意。”
李星洲静静听着没说话。
“不过那些都是多年前的事,和你们隔着几代人,你不记那些情分都行,因为边关实在太远,远到来回一趟要个一年半载,什么情意也难过两三代人......”老皇帝此话说得有些沧桑。
“嗯。”李星洲点头,他知道老皇帝的意思,边将多善变,历史上向来如此,风向稍微不对就可能变成墙头草。
老皇帝是为他担心,放心不下杨文官和折惟忠这两个边将,到时要是有人临阵倒戈,对他的打击必然是致命的。
这种时候是需要一番考量,历史上也有很多教训,但正因为历史上有,所以李星洲才不怕,他无法告诉老皇帝真正的原因,也是他非常大的一个优势。
他不可能说杨家军,折家军在历史上都是忠心耿耿,舍身为国的,所以大概率如今他们的忠臣也不会有问题。
“人心是最靠不住的,这句话你要牢牢记着。”说到这,老皇帝脸色晦暗下来,“当年吴王与朕,从小推心置腹,后来朕能登基还有他的出力,朕也放心让他在南方驻守,结果呢.......”
“你身边的人是你一手带起的,杨洪昭本就是京城人,家族根基也在京城,魏朝仁是你将来岳父,这些人各有各的,但大多都能信,可杨文广和折惟忠你自己要多些心。”老皇帝边走边说。
李星洲点头:“是。”
爷孙两人就这么说着细碎的话,缓缓穿行院林之中,等走得差不多,皇帝停下来休息,又接着道:“朕近来比以往好入睡许多,也想了很多,你做的很多事朕是做不来的,比如杨文广、折惟忠一入京就与他们相交甚好,谈笑往来,你能信他们想必是早已打探他们底细,知道他们为人。”
“这两人我早就关注了。”李星洲道:“当初想到要打金国就想到西面战线,随即想到他们二人,交往拉拢也有准备。”他没有丝毫隐瞒,李星洲明白自己不说,老皇帝也有的是办法知道。
“这正是朕不如你的地方啊......”
“人各有长处,皇上擅长的和我擅长的不同罢了。”
老皇帝摇摇头,随后看着他:“只盼你能走得更远些,我李家江山社稷,景国数千里河山在你手中能开疆扩土,发扬光大。”
“皇上......”
老皇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摆摆手,只顾自己说:“我听说量草辎重已到燕山府?”
李星洲点头:“快一半了,明年六月之前可尽数运到。”
“意思是你明年夏季就准备开打?”老皇帝惊讶问。
“如果粮草辎重尽到,新军装备换装完毕,到时就会开战。”李星洲本来想多一年时间做准备,但铁木真一统草原的消息已经传来,夏国内乱因天降猛男而终结。
北方也好,西北也罢,人杰并处,瞬间结束乱糟糟的状态,接下来他们无疑都会开始发力,他此时不能等,越快越好,每慢一步都会落后于人,都会失去先机。
所以李星洲不敢等,最早明年六月他就要进军。
“这比朕想的要快了许多.......”皇帝微微皱眉:“会不会太急,若出疏漏可怎么办。”
“如果到时不妥再延后,不过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如果到明年六月准备妥当,我会尽早出兵!”李星洲认真的说。
见他坚持,老皇帝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
.......
进入冬季后,天气转冷,没什么事可做,而像这样和老皇帝的谈话时不时都会有。
众多大臣也时不时会去他府中讨论一些问题,整个王府的战争准备没有停下。
到了十月中旬,他托孙半掌找的亡命之徒找来了,两个四五十左右的汉子,其中一个是流民,另外一个当过兵,犯事刺字发配后逃了成了逃犯。
一无所有,敢拼命。
李星洲在城外亭子里见了两人,赐予金银,两人信誓旦旦什么都愿意为他干。
他点头,对付草原上的三公主,铁木真的左膀右臂,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办法——刺杀!
他们之间的路途太过遥远,实在没什么操作空间和手段,那还不如来一次生死的赌博,如果赢了,世界上从此没了三公主,铁木真没有左膀右臂,事业发展会大受拖累。
如果不成,相距那么远,铁木真也很大概率找不到他头上来,只是心里的罪恶感挥之不去,毕竟此时的三公主应该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吧,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小女孩难免不光彩。
当然,此事必须明年开春后才能实行,剩下的几个月,李星洲会找人教他们最不起眼又致命的刺杀方法,让何煦教他们如何辨认三公主,等到来年开春,再让他们混在商队中北上。
这是件不光彩的事,所以李星洲很少和人说起,即便对何煦他也没有告知完全的情况,只有诗语,两个死士等极少数人知道。
.......
而王府管理方面,随着诗语怀孕的体态越来越明显,李星洲不得不将更多事情交代出去,在犹豫许久之后,他选择相信了方新那中年先生。
并不是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或者又什么理由能推测方新绝不是礼部的间谍,而是单穿的直觉!
没错,最终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将王府大量事务交给了方新管理,此事很有风险,也有人反对,不过最终李星洲力排众议,人嘛,偶尔也是要任性一会的。
方新倒是很感动,平时不多话的他跑回王府找李星洲说了许多话,说着说着还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得满脸是泪,他肯定也是知道自己被怀疑的,压力很大。
第二天离去的时候,再三保证不会让他失望,李星洲点头,目送他的背影。
自那日之后,王府又恢复了平静,一切井然有序,每天都不断重复,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降大雪,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十二月......
七百零一、不相信
北方很早就就开始下雪了,普通人几乎整个冬天无法耕作,也没有稳定的食物来源,天寒地冻时候总会有人饿死。
上京城外墙角枯树根下,还有十几具没人收取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七歪八倒放在那丧发恶臭也没人理会。
大家见怪不怪,一到冬天总会死人,稀疏进出的人群也无人在意。
以前辽国时候,超过十四岁的强壮男人这时已经参军,随着大军去抢,向南抢汉人,向北抢草原上的其它部落,只有这样青壮人才能活下来。
后来有了幽云十六州,辽国自此有了大片耕地,日子又好过些,不一定要玩命很多人也能活下来,随后学习汉制开设朝廷百官,慢慢壮大起来。
如今即便在上京,也是半游牧,半耕种状态了,生活环境也没有百年前那么残酷了。
城外零散部落和村落交替,这在别处是看不到的景致,上京已经开始变得不在全像北方那些城了。
而近年,上京人又多了一条活路可走,皇上下令,军器监在城东搭了许多窝棚铁炉,招收大量人手,赶制刀枪剑戟,甲胄等各种兵器,至于为何几乎人尽皆知,听说南方要打过来了。
东面一处小坡,靠着河边,数百林立的窝棚正在皑皑白雪中忙碌得热火朝天。
刘旭带着数位官员,一群侍卫穿梭其间,他如今已是宰辅,身份高贵,位高权重,但此时他不得不来亲自来看。
他已经五十多,此时即便在热火朝天的窝棚群中也冷得瑟瑟发抖。
“相爷,这样的小事你不必亲自前来,排个下官来查看一眼也就完事了,要是冻坏了你的金贵身子就是我大金国天大的损失啊。”旁边陪同官员拍马道。
“这些话你留与别人说吧。”刘旭有些不悦,他不喜欢这些溜须拍马实则毫无用处的话,何况景国已经虎视眈眈了,这种时候还搞这些何用?
不理会尴尬的手下,刘旭接着说:“我金国也好,再北方的草原也罢,能工巧匠大不如景国,而今听斥候打探来的消息,景国已将大批粮草囤积燕山府,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刘旭脸色严肃起来:“本来就不如人,如不早做准备,到时候要吃大亏。”
“可是相爷,辽西走廊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他们就是敢打,咱们死守着那几处险要隘口,景国再厉害又能如何?”
“对啊对啊,山海关及其以南重镇,处处好守,加上狭长地势,景军再多兵力也排布不开,怕他们干嘛......”
“对,依老夫看由南打北,那李星洲再厉害也难成事,这是老天注定,这地势就是天生地长,他们汉人就该受欺负,此乃命数也......”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刘旭一时难以应答,因为他们说得也有道理,自古以来从北往南好打,可从南往北却非常困难,往往很多雄主都折戟沉沙。
话虽如此.......
刘旭又不由自主想到在南方见到的李星洲,其作为,言语,他做事的果断多智,为人独居魅力,身上有他说不出的精气神。
每次想到他,想到有这样一个敌人,刘旭又不由自主紧张起来,“还是小心谨慎为上,未雨绸缪好过临阵磨枪,至少要把箭矢、弩矢准备周全了,如果景军紧逼不放,长期围城,消耗会很巨大。”
宰相话都说到这份上,自然不会有人还不识趣。
刘旭也不再多说,带着众人视察,走到一半,一个大汉行礼打招呼过来,此人是上京兵曹府府官长史,数日前刘旭曾托他去做一件事。
“起来吧,事前有什么进展?”刘旭一边走一边问。
长史摇摇头,“相也恕罪,属下全然弄不明白那些石头有何用处,看着像炭和铁石,但说是碳点不着,说是铁石炼不出铁,唯一的用处只能用来做记号了。”
“做记号?”
“嗯,削制成棍后比木炭好使,不易掉色,但更麻烦。”
刘旭皱眉,随即摇头,“不对不对,如果只是简单做记号,以李星洲的精明绝不会费时费力从千里之外运回去,肯定有别的什么紧要用途。”
“这.......属下就参不透了,总之那些黑石块没发现任何能有大用的地方。”长史一脸为难。
刘旭也没办法,随即又想:“莫非是李星洲的障眼法?可这样目的何在.......”最终结果自然是完全没了头绪。
长史突然眼前一亮:“相爷,会不会是那火药的配方中要黑石呢?”
刘旭一愣。
“如今景国燕山府固若金汤就是因为他们有大炮,而大炮关键是火药,那些道长弄出来的火药是黑色的,偏偏没景国人的威力,黑石也是黑色的,李星洲还不远千里来买,会不会火药配方中有黑石粉末呢?”
刘旭点点头,也越发觉得有理,“你快把这事记下!”
长史连连点头。
.........
如今金国朝中,大多数人是相信景国会出兵北上的,报复也好,野心也罢,但同样的,几乎没人相信景国能取得什么战果。
以山海关为.asxs.,沿海狭长的辽西走廊,各处都有险要重镇,光是这一片互相照应链接的防御网就能让景军无法前进。
再加上狭长的地形会让景国大军无法展开,再多的人也无法发挥出相应的战斗力,金国贵族们有恃无恐。
到冬天,斥候传来消息,说景国更多粮草被运到燕山城,还有各地辅兵开始分批在燕山府地界扎营。
重重迹象都传达着不安,但还是没有人害怕,景国人只是想报复,景国人会知难而退的还是君臣一致的思想。
整个冬天,大金国皇帝忙于派出使者到高丽和夏国斥责他们的国君,并且要求他们再进攻贡品。
另外草原局势也是大金皇帝关心的,他接连派出使者斥责铁木真背信,要求乞颜部继续进贡,不过结果非常惨烈,出去的五批使者只有一批回来,主使还被割了鼻子和耳朵。
完颜离大怒,扬言要出兵草原,但景国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众人都知道他只是扬言而已。
正因如此,铁木真也更加放肆,在冬天直接宣布不再遵从金国的封号,在草原成立大蒙古国,自号成吉思汗,完全脱离金国。
这无疑又在金国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七百零二、他是中心
京城十一月,已经落下大片雪花,皑皑白雪笼罩屋檐瓦舍,四下里都成白色世界,冷风呼啸,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即便如此,高大门户,铺设整齐的道路,鳞次栉比的高楼,光是看着也有一种厚重的奢华,这不是上京你能比的,耶律雅里心里想到。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上京了,曾经生养她的地方,她长大的故土,大辽国的荣光。
最开始,在奔波周折,在初到异乡的时间里她心中都记得,总会梦见上京的一草一木,城外遍布污泥的水沟,她嬉戏玩耍的金殿,瓦舍下长草的青石墙角.......
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令她渴望。
可在景国安顿下来之后,慢慢的她竟再也没有梦到上京,梦到故乡了........
这既让她感到耻辱,又让她害怕,难道她已经堕落到随遇而安了么?难道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传统,自己的先祖了么.......耶律雅里不断羞愧的质问自己,她从未得到答案。
景国没有北方的残酷了凛冽之风,人也似乎更加温和,或许正是如此,她越发梦不到大辽国了吧。
如果能活得更好,如果是更舒适安逸的世界,谁愿回去呢......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看今年这架势,明年说不定又是一年丰收。”
思绪回归,耶律雅里看向对面,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正抚着栏杆,居高临下看着下方街道,对于这个年轻人,耶律雅里很熟悉,全天下大概少有人不知他名号的,景国皇太孙李星洲。
他身边跟着一圈人,无论走到哪,他似乎都是世界的中心。
他很强壮,但不是那种暴戾的强壮,反之更加内敛,更加含蓄,和他平时言行一样,平易近人。
外人是绝不敢相信的,传言中权倾天下,百战百胜的年轻人是这个样子。
普普通通,平时没什么架子,喜欢与他的小丫头玩闹,平日吃饭很随便,并不会天天大鱼大肉。她经常到王府了,慢慢的也见怪不怪了。她和皇太孙的妃子何芊是好友,所以京城会到这来。
义父大石每次也会带她来这里,所以她对这里十分熟悉,就像今天,义父耶律大石再次被请来议事,她也跟随,他们在议事,自己就和何芊在一边说话,她们离开得不远,李星洲似乎也毫不担心。
难道是因为她是契丹人么,其实她大多听得懂的,因为她学习汉语很用心。
“今年全国总体都是好收成,只有成都部分地方夏天的时候遭了洪涝,朝廷救灾及时,没太大损失。”
“如果明年还是这收成,打金国粮饷都够了,天佑景国,这两年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中间的年轻人却没笑:“高兴是好,不能总把希望交给老天爷,圣人言尽人事,听天命,听天命可以,但前提是要尽人事,把每一件事做好,做得越详尽越好,然后才是听天命。
人事越周全,需要听天命的部分就越少,所以我们的事也是一样,能做多好就做多好,听天由命是万不得已。”
“是!”
“谨记殿下教诲.......”众人纷纷答应,有人似乎若有所感。
雅里愣愣看着,总觉得人群中的他有一种镇定从容,是别人不具备的。
......
“王爷,如果是六七月出兵,还有个重要问题需要考虑,那便是火药。”
“对,火炮弹药可以暂不考虑,可以用铜壳,可步枪子弹用的是纸壳,如果遇上连绵阴雨,肯定难以击发,就算能击发也是少数,对我们十分不利。”说话的是赵四,王府最受人尊重的工匠。
“六七月正好是闷湿多雨的节气,是要早做想法打算。”
耶律雅里远远看着,这次说话的是月儿姑娘,她很羡慕月儿,月儿年纪比她小,却那么独立,那么自主,殿下也总会无条件的维护她。
“怕什么,依我看下雨的时候咱们按兵不动不就成了,何必那么担心。”严申,王府出生的将军。
“你想得太过简单。”殿下摇摇头:“金人也不是傻子,一次两次还好,次数一多被看出端倪,金国人专挑阴雨天气袭营怎么办。
再者如果遇上十天半个月的连绵阴雨天,我们也不能等上十天半个月。”
“那要怎么办嘛.......”
李星洲招招手:“赵四,秋儿,这次还是要靠你们,我只信得过你们两,接下来还有半年多时间,你们各自给我想出个可行方案来,不求能进攻,但至少要保证雨天也能反击,不能全部歇火。”
“请王爷放心!”
“嗯!”秋儿也认真的点点头。
“还有,马匹的装备状况如何?”
“殿下,如今新军陆军四个师,已经人手一匹马,只待明年开春何煦再带一批回来就能人人有马。”
“不错!这事参林你做得很好。”
“哈哈,哪里,都是何大人弄回的好马,那些马看起来虽然矮小,可耐力好还温顺,吃草料也不挑,殿下真是慧眼如炬,当初一眼就看重那样的马。”
“还不止,等到北方你们就知道它们的厉害,能杀死普通马的环境他们也能熬过去,论长途奔袭作战,天下没有敢与它们争锋的。”
“........”
耶律雅里听着他们说一些话,从天下大势,到琐碎的细枝末节小事,这些事明明乱七八糟,东扯西扯,可以李星洲为中心,最终都会收回来,成为一个闭环,然后找出答案。
他总是中心,似乎整个小亭的中心,大家说话的中心,这片天地的中心,她目光的中心.......
“看呆了?”
身边的何芊突然问她,耶律雅里惊慌收回目光,“什么?”
“哼,还装,我看你呀眼睛都不会动了。”何芊不满的说,耶律塔里很慌乱,毕竟何芊是李星洲的妃子。
“不过要是你也没事,我爹说过你迟早要嫁给他的。”何芊有些惆怅道:“我自不愿意,可也没办法,好在你这人不错。”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耶律雅里有些慌乱。
正在这时,那边传来李星洲的声音,“时间不多了,你们都回去吧,回去之后多想想,还有什么疏漏,尽快跟我说,等打起来就不用想了,但再此之前想得越多越好,想得多疏漏就少........”
众人一一拱手告别,耶律雅里回头,却发现何芊不知道何时已经跑了,只留下她一人。
众人接二连三下楼,她却不好动,等回过神,楼上就只剩下不知所措的她还有站在栏杆边上的李星洲。
一对视,她连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你还在这,一起走吧。”他笑道。
耶律雅里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的点头.......
七百零三、一切为了战争
李星洲能感觉到小姑娘的局促不安,她经常来王府找何芊玩,可两人的交流并不多,哪怕有些事已成定局,比如将来小姑娘将是他的皇妃。
这件事牵扯太多利益,多方意见都很统一,即便是他也难以推脱,而耶律雅里作为前辽国的公主更是无法拒绝,没有选择。
“你来王府不用跟着辽王,想来就来,我给所有人打过招呼。”气氛有些尴尬,李星洲开口道。
“你多熟悉熟悉这里,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他尽量说得委婉一些,一面小姑娘一时难以接受。
两人就这么一步步向前走,气氛微妙,也没人先开口说话。
直到转过一处回廊,耶律雅里小声的说:“殿下,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李星洲愣了一下:“干嘛这么说?”
“除了毫无用处的骑术,我机会不会任何东西,汉家女子的琴棋书画,女红,甚至洗衣做饭都不会.......如果我不是辽国公主,殿下不会对我这么好吧。
经历了那么多,我越发感觉自己没用,国难当头时毫无用处,连活下去也全靠一个头衔........”
她说得有些激动,而且似乎越说越伤心。
李星洲安慰的给她递上手帕,心里也明白,经历国破家亡,那么多漂流苦难,心理出问题是很正常的,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大多数人其实经不起太大的心理冲击,**上的痛苦反而是更加能抵御的。
李星洲笑道:“你说这些我也不怎么会,要是你算无能,那我其实也差不多。”
“可殿下不是女人。”
“对,你是女人,也正因为你是女人,所以有很大的作用。”李星洲道,人是建立在认知上的生物,总要用已有的知识架构出一个符合认知的世界然后才能生存。
所以李星洲向来不会对人做太苛刻的道德谴责,也尽量避免去那样做,他伸手抚摸了摸女孩的肩膀安慰,“之前燕山府一带契丹族人经常与汉民冲突,每年都会死人,官府也不好调解。
可自从辽国公主要嫁给景国皇太孙的消息一出,这些事就少了七八成,少死不知多少人,这不是你的功劳么。”
“这.......可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甚至这些事都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也无妨。”李星洲看着她,“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你要记着,你对北方的契丹百姓很重要,对北方的各族百姓都很重要,对朝廷,对国家,对我也是,如果觉得日子没意思的时候,就想想这些,然后好好活每一天。”
“我......我真的那么重要么!”耶律雅里有些手足无措。
李星洲再次点头肯定。
耶律雅里,后退小半步,又连忙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又抬头:“多谢殿下开导我,跟我说那么多,我.......我会好好的过每一天,以后......以后成了殿下的妃子也一样。”说完转身蹬蹬跑了,只留给他一个好看苗条的背影。
李星洲一笑,自己好像越来越会哄小姑娘了.......
........
转眼腊月,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如今景国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京城百姓过年也十分红火。
王府今年因为诗语和阿娇的怀孕,喜气更上一层楼。
今年的年也带着许多期许,因为明年注定是不凡的一年,看着万家灯火,听着隔几条街还能听到的欢声笑语,他心中有了不同的感悟。
这万家灯火,欢声笑语,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会踩碎在金人的铁蹄之下,或是蒙古人的铁蹄之下,这些人超过半数会死。
在这个时代,死多少人都不奇怪,可怕的是被不当人的杀死,像杀畜生那样践踏。
“我看你心里总是有很多事。”诗语挺着大肚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她开始显胎了,腹部开始微微隆起。
李星洲把大手放上去轻轻的抚摸,然后道:“谁让我日理万机呢,忧国忧民呢。”
“不许贫嘴。”诗语佯装嗔怒,然后双手按住他的大手,“我说真的,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段时间,来年六月还早不是么,如果坏了身体,你什么都做不成。”
这女人真是聪明又敏锐,“大概是种众人皆醉我独醒吧,有些事情看起来非常不可思议,可却是会发生的,偏偏别人又不信。”
“那就说了让他们信。”
“说不清,大多数事我连像样的证据也没有。”李星洲叹口气:“所以只能我去想,去规划,去预防........
你相信我么。”
诗语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深情,温情脉脉的道:“如果是四五年前你这么说,我只当你耍疯犯病,胡言乱语,可经历那么多年,那么多事,我会不信你么。”
李星洲看着远处绚丽烟火,低头闻着她肩窝的芬芳,不觉间竟有些沉醉,“有你真好.......”
.......
春节过得和往年没什么区别,只是今年又多了一些应酬。
春节很快就过去,赵四、秋儿很快也拿出自己的方案,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新蛋壳的方案。
既用薄铜代替纸致蛋壳,这种思路有种意料之中的微妙感。
当然,具体方案和设计上还有诧异,但就目前的王府来说,造出铜制蛋壳完全没有问题,最大问题在于量产,王府目前要量产只能靠人工打磨。
这点秋儿和赵四都想到了,他们提出的是给每个士兵配方两种子弹,纸壳弹多,铜壳的作为预备,平时以纸壳弹为作战主力,遇到雨天纸壳弹可能打不响的时候再用铜壳弹。
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李星洲很快就批准了开始实行。
.......
到正月十五,随着又一匹04式炮装上海军战舰,整个海军换砖的进程已经超过三分之二,比预期快了一个月。
这个消息令李星洲很振奋,同时陆军的装也快要完成了。
到正月十五过完节之后,杨业,折惟忠也要回西北了,李星洲请自到城外为他们送行,并且赠送他们王府打造的军刀,两人十分感动,再三保证完成他的托付。
到正月十八,海军第二批出海训练的船队离开港口开始训练,陆军,禁军习训也热火朝天开始,一切为了战争!
七百零四、战争机器开动
草长莺飞二月天,各大水道往来船只暴涨,陆地上的路也很繁忙。
大量杀人的玩意正在往北方运输,一些辅兵,杂役已经先大军之前,押送粮草辎重向北走,并在北方地区招募徭役。
这样大规模的举动必然是瞒不住人的,天下人议论纷纷,自然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而且反对声音不在少数,景国已经习惯了太平繁华,突然进入全国性战争状态,很多人都是不服不爽的。
李星洲不管那些,自顾自整兵备战,他这一次大有孤注一掷的嫌疑,而且有很多人虎视眈眈,并不支持此次北伐,所以他只能胜,不能败,如果败了,太多人再等这个机会,等这个借口了。
枢密院也忙得脚不沾地,随着战争临近,大量情报,折子,雪花一样往枢密院飞,每个人天天脚不沾地。
有时候忙得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这些天来,他有许多时候甚至直接睡在枢密院的衙门里。
李星洲能感觉到自己的焦虑,晚上常常半夜醒来,睡觉也不安稳,诗语为他做了一些药膳安神,但效果并不大。
此时,李星洲才明白自己的极限,明白人与人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根本的差别,他此时是多么渴望自己有天生的浪漫主义情怀,有诗人气质,那样他或许会好过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压力丝没有减弱。
道三月何煦再次带着商队北上草原,李星洲派出的两个死士也跟着北上。
何煦计划在新军出发之前带回最后一批马。
但形势又有了些变化,西面阴山道肯定是走不成,以如今景国和金国的关系等于给人送马。
能走的是夏国的路,需要穿过大漠,路很难走,但何煦走过好几次,有经验,最大的问题在于夏国局势的变化。
内战结束,听说夏国又出了个铁血王爷,这样的局势之下,夏国还会不会像年前那样毕恭毕敬又是另外一说。
所以临走前李星洲嘱咐何煦,最后一匹马就量力而行吧,情况不对立即南归。
事情不可能全按他的计划走,但大体不能错,战略不能错,这是李星洲追求的。
这一仗,内部外部的压力都很大。
.........
“皇上,程大人求见。”御花园中,皇后正搀扶皇上走动,福安公公突然进来报道。
皇上皱起眉头:“不见,说朕身体不适。如果他拿编书的事说事,就说让他自己做主。”
福安点头,匆匆出去。
皇后道:“若是编书造册,可不是什么小事,皇上还是见见他吧。”
“哼,他们可不是为什么编书来的,那只是个借口罢了,你不知他们心思,他们是为反对出兵而来的。”皇上脸色不好,“接二连三给朕上书,又说年景不好,又说吉时不对,还有人说占卜挂算得出必败的结果.......”
“这些人,星洲大军出兵在即,他们怎么!”
皇上摇摇头,“他们有些是倔,有些是怕,还有些只是单纯老古董,软骨头,别说和金国开战,光听这话就吓得脚软。
他们过惯了舒服日子,也只想自己那点家底和腰包,这次要是打赢了还好,打输了他们可怎么办。”
“都是些不识大体之人.......”
“他们就从没想过什么大体。”皇帝冷声道:“不过这些人许多都是煊赫大族,很有些话语权,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敢站出来反对。”
“那皇上.......”
皇上道:“还能如何,当然是顶住,而且这件事也只有朕才能顶住。
其实朕也没想过他能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走到了,朕就帮帮他,别被拖了后腿。”
“那孩子......准备走到哪一步呢?”皇后感慨的问。
“不知道,他走的路比列祖列宗要吓人,也是朕不敢想的,不过朕也不必想那么多,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何须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变化,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只有朕敢放手,他才能走的舒畅。”
“皇上........”
老皇帝看着远处天空,沉默无言。
........
“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新军大营,李星洲一身甲胄,被众多士兵围着。
“对啊,都练那么久了,早想对着金人打一发,哈哈哈。”
“外面狗ri的老有人说我们打不赢,劳资到时候打到上京去,看那些狗日的这么说。”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李星洲围在中间,他笑着时不时回应几句,视察着士兵们的营垒,帐篷里的衣被整整齐齐,所有新军士兵又多了一件装备那就是棉大衣。
一圈走下来,没有任何杂乱的地方,纪律就是战斗力,这样的新军令他很满意。
随后在众人簇拥之下,李星洲见了新炮的演练,因为海军优先,新炮是配备海军之后再配陆军,所以到现在,陆军只有五十门新炮,剩下的都是老旧炮。
等到六月出发前,赵四给他的估计是海军能全换,陆军则换装一半多。
这已经很不错了。
李星洲如今越发频繁的巡视军营,越发频繁的与士兵们交流,战斗的情绪正在慢慢积累。
大河另外一边的禁军大营,杨洪昭也在积极的整顿军纪,频繁备战,越来越多正在休息的禁军士兵被征召。
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向开元北方的大营汇聚。
朝堂上也热火朝天,枢密院、兵部、三司等等纷纷为战争做着准备,同样的各种各样反对这场战争的折子也雪花一样往宫里飘。
好在很多折子皇帝直接看都不看一眼就否了,最离谱的是礼部那群老头,搬出他们占卜的结果在殿上大闹,说此次出兵定会大败,结果被皇上给轰了出去。
李星洲和许多将领都气得牙痒痒,大军出征在即,这些老头搞这么一出,灵不灵不知道,但如此大放厥词说什么必败,扰乱军心是肯定的。
四月底,开元迎来夏初的大雨,大雨过后天空晴朗,街道上弥漫泥土芬芳。
经过皇上批准,枢密院一声令下,各路大军正式开始召集人马,征集徭役,调动粮草辎重!
事情到这一步,那些人再怎么反对也没用了,景国的战争机器正式滚滚运作起来。
七百零五、背后的刀
四月下旬,驻扎在开元周边的辅军已经开始出发北上,所有禁军、新军将士被召回。
隔着河岸,每天都能看到延绵不断的队伍往北进发,百姓们隔着河围观,依依不舍送别自己亲人。
接连几天,陆陆续续的队伍没有断绝。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是瞒不住人的,景国出兵的消息很快如一阵飓风,席卷大江南北,关内关外。
不过此时,主力大军还没有出动,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说的就是召集起来的徭役需先将粮草运输到大军前方,随后大军开动可以就地取粮,当然这是在境内,深入敌境之后的做法则是能抢就抢,剩下的再靠后方补给。
看起来很残酷,但士兵就地抢粮是孙子兵法中记载“正规”方法,而且是之后无数军队都奉行的方法,打仗只带少数粮食,到了战区就地抢,这是古代战争的常态。
所以边关百姓大多很怕兵,敌国的兵怕,自己国的兵也要怕。
当然,大规模的出兵只靠抢是不够的,粮草运输也是必须,到时就会变成从后方运输为主,抢掠为辅。
而这次李星洲采取大规模的水陆粮草补给,粮草全由国家补给,下令各路大军需要严明军纪,不得抢掠国民,虽然费时费力,但很得民心,也能保存景国实力。
而在开元城北,隔着大河岸边,禁军三大营统一由杨洪昭调度,已经开始整顿集结。
大约需要六天的时间。
而新军动作十分迅速,一来人少,二来编制不同。
如今新军陆军五个师,每个师在编一万人到一万两千人不等,已经可以作为一个独立遂行作战任务的单元。
而禁军其它军李星洲并没有进行改制,简单的来说,军队编制不是乱改,是要跟着战术战法走的,禁军用的还是老战法,无法和新编制契合。
而李星洲用的这种战法,也是在拿破仑之后才开始兴起,它的兴起是火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必然结果,让禁军生搬硬套的用肯定会出问题。
总之两种编制对于目前景国的军队都是必须的。
新军第一师,师长魏雨白;第二师,严申;第三师,刘季;第四师和第五师由李星洲直接指挥。
海军只有一个师,由狄至和参林指挥,这次海军会最后出发,而且是悄无声息的出发,主力为装备接近三百门炮的十几艘定南级大船,还有几十艘普通运输粮草辎重兵员的船只,加上一些补给小船。
整个船队大大小小有八十多艘各种船支,有些是新军买的,王府造的,还有一些更小的是征用商船。
无论如何,如今新军海军第一师,有战斗人员一万人,后勤人员两千多人,加上恐怖的火炮,是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李星洲扶着栏杆,吹着甲板上的风,用力踩了踩脚下,宽阔的甲板上,新军人员往来,正在不断往船上搬用木箱封装的炮弹。
狄至和参林一身戎服跟在他身后,正好这时,远方城楼响起响亮钟声,传遍全城,夕阳下,大河表面波光粼粼,橙红光芒反射,整个世界如点着一般。
天空下的大河,山峦,仿佛被染成一种颜色,就像灼人的烈焰,又像翻腾的血,血染大地,烈焰灼心。
“只怕这次也会血流成河.......”
“王爷......”
李星洲抬手,制止他们接着说:“我心里早有数了,只是见此情此景又难免感慨而已,你们不用多说没用的话,我心里有数。”
“是!”两人拱手。
李星洲看着火红的江面:“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到地面上,特别是大同府,辽西走廊几个重镇,这些地方只要是聪明人,肯定一开始就盯着。”
狄至点点头:“殿下,如果失了大同,西线金国就站不住脚,如果丢了辽东走廊,咱们就能直取上京,这两处金人不会不防。”
“即便是新军也应该拿不下。”李星洲道,“新炮也不是万能的,如果他们早有防备,我们可能会被困在辽西一带。
到时候决胜就靠你们了。”
“王爷放心,我们绝不辱使命。”
“陆军五月初出发,尽量会在六月交战。杨业,折惟忠那边大抵会在六月中下旬出兵,所以我估计到七月初,金国大多数士兵会被吸引西南面来。
不过也不必着急,我给你们的要求是七月中旬之前发起攻击,以策应正面进攻,至于从哪里发起攻击,怎么打,那都是你们两个主帅的事,都由你们自己决断。”
“是!”狄至拱拱手:“殿下尽管放心,我们一定打进辽阳!”
李星洲却道:“能不能打进辽阳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金人惊慌失措,腹背受敌,你理解我的思路么?”
他想了想,接着解释:“我的意思是辽阳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战略思维,如果金人回师太多,你们守不住,不要辽阳也行,首要保全自己,随后不断打击金人,至于什么辽阳不辽阳的,有利则守,无利就不守,不要太过纠结。”参林有些皱眉,狄至连连点头:“殿下英明,属下明白了,到时会审时度势的,以拖延,杀伤金人为主,主要不是攻城略地,是为让金人处于腹背受敌,进退不得的状态之中。”
李星洲欣慰点头:“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拍了拍狄至的肩膀,“现在全天下都在看陆地上的战斗,想看看是金国悍勇还是景国了得,谁赢了这仗,谁就是天下之主,那些小国就偏向谁。
不过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陆地上,都看着大同府,都看着辽西。
但我其实把宝都压在了你们身上。”
李星洲严肃道:“自古北伐是难题,我们的火炮再厉害,也无法改变山川险阻,天时地貌,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想过陆路。
陆路是一大幌子,顶多能取大同已是上限,你们才是我背后埋着的那把刀子。这一场战能有多少战果,能让金人痛几分,全看你们这把刀能插多深。”
狄至肃然单膝跪下,一字一顿道:“殿下放心,属下这把刀是为王爷拔的,只要拔出来就会见血,如不见血,请殿下拿我问罪!”
七百零六、红日
看着信誓旦旦的狄至,李星洲伸手,将他扶起来,一时间感慨万千,当初初见,他只是一个小小禁军都头,这么几年来,经历南征北战,如今已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位列三衙高官。
经历那么多南征北战,到头来最信得住的还是这个当初他亲手从行伍之中提拔起来的将军。
或许这就是患难之交吧,杨业,魏朝仁,折惟忠那样的人是厉害,可再厉害在他心中也是“外人”。
李星洲心里其实很矛盾,他知道这次奇袭辽东风险很大,高回报是建立在高风险上的,若是金人早就料到,早有准备,或者金人没有上当,狄至他们的处境都会变得十分危险。
海上可不比陆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被堵住船都上不了。
如果有可能,李星洲不想让狄至去,狄至是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能够信赖,有能力,年轻的下属,是他现在,将来可以去放心用的人。
可偏偏又正是这样的人来接这样的任务他才放心,所以内心十分矛盾,“你们可不能死,死哪个我都舍不得。
再说有些时候活着比死难,我要你们好好活着,天下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你们去做呢。”
“殿下!”狄至正色:“若无殿下,如今属下不过一个小小禁军都头,上无门路,哪来今日,誓死报效殿下是属下本分,再者我虽然命微福薄,但天下间除了殿下能让某高看的还没什么人。”
参林也一笑,拱拱手道:“属下也差不多,这条路是在下自己选的,若不是殿下,属下也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小小地方武官,这天下大事哪有我的份。”
参林年纪大,看得也开很多:“殿下,我参家本来就是商贾之家,如今子侄后代之富贵无须我操心。
可天下大事,逆转乾坤,搅动天下的惊天之举,一世之中又有多少人有机会参与呢?
殿下,富贵荣华不过一世,名留青史则是万世传扬,殿下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属下绝不会辜负,会全力以赴。”
说着他看向江面火红夕阳,“但平心而论,属下拼命不全为殿下,狄将军忠义,属下贪名,想在青史上留个好名。”
“哈哈哈哈......”李星洲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也大笑起来,见他说得这么直白坦然,他就问:“所以我在江州就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这么说话不怕我治你罪么。”
参林这一身戎装的中年书生咧嘴一笑:“若是那样,当初在江州殿下问我,属下就不敢答应了。
殿下不是一般的人。”
“哦,你说说看哪里不一般。”李星洲好奇,他是真的好奇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何等样的人,人看自己总会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障碍,再聪明的人也是难以避免的,所以便格外好奇别人怎么看自己了。
参林道:“在我看来殿下有胸有古之君子的超脱之风,再稀奇古怪的念头想法,再不同寻常三教九流的人,殿下首先是不会以世俗的偏见去看他们的。
这世上的人生在污浊世间,从小到大耳濡目染总会有世俗偏见的,而王爷待人少有先入为主,总似如初见,又独有见解,就如.......就如不是这世间之人一般。”
参林感慨:“正是这超脱之风,深深吸引属下,也让属下觉得只有殿下才能成大事,只有殿下和这浊世之间的人都不同。
属下虽为名,但一直认定只有殿下能给。”
听完他的话,李星洲愣了许久,“超脱”,他万万没想到参林会这么评价他,随即笑道:“你把我说得跟什么和尚道士之类的,还超脱。”
“殿下,我这超脱可不是他们那超脱,说实话和尚道士那超脱我看不起,在我看来他们的所谓超脱俗世有许多是逃避罢了,不敢直面人生苦难罢了。
殿下不同,更像一种历经沧桑之后的大彻大悟,对众生好不带颜色的平视,属下说不太清楚,可总归很吸引人,若有人能看透天下大势,看清芸芸众生,那我想此人一定是殿下。”
参林说着说着,眼中放出炙热的光芒,与狄至的忠诚不同,他则更像一种类似宗教徒的狂热。
李星洲心里自然高兴,参林说了他那么多好话,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他也明白过来,这时自己的形象在将士心中,可能不单纯是上司,长官那样了。
想着参林的话,他扫视甲板上的士兵们,他目光所及,与他目光接触的士兵都立即立正,干活更加卖力起来,动作麻利,脚步有力。就像他的目光为他们注入动力,恢复体力一样,甲板热火朝天。
李星洲明白,他什么都没做,他更不可能用目光帮士兵们恢复体力,给予动力。
再度看那天边红日,照耀南北大地,染红天地,看着看着,他竟不由自主伸出手去,他仿佛触摸到天边的太阳........
沉重,温暖,包容,充满力量,李星洲微微眯起眼睛,血红的太阳似乎开始融化,融成滚滚铁血,炙热的流淌他的全身........
长舒口气,那些幻影散去,他还静静站在船头,俯瞰庞大舰队,无数忙碌的士兵。
李星洲回头,笑道:“参林,我有些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或许我看的我和将士们看的我是不一样的,不是同一个我。”
“不错,无论殿下如何看待自己,但在将士们眼中.......”参林指着远处灰蒙蒙的群山:“殿下比那山还要高。”指着天边的太阳:“比烈日更要耀眼,他们有很多东西寄托在殿下身上,一个两个,千千万万个.......他们都在看着殿下。”
李星洲点点头,站得笔直,巍然不动,如今的他必须是另一个他,比他自己更加强大的他!
“这一战,我们会赢!辽东之地就托付两位了!”他掷地有声。
“是!”狄至、参林两人认真拱手。
参林的话启发了他,他如今不只是李星洲,还是千千万万信念的集合体,所以他必须比他自己更加强大,更加耀眼,更加自信,不管能不能赢,在他这里,战争已经赢了。
七百零七、德公的觉悟
开元一大早,蒸腾的雾气就飘起来,卖各式各样小吃的早点小吃的人们已经忙碌起来。
王府附近的工人多,所以每天这里也急忙了做买卖的人,一大早王府附近的几条街就开始格外热闹喧嚣。
这些市井声音,给王府增添不少生气,李星洲一早起来,月儿服侍他洗漱,随后吃了些清淡粥食,便骑着眉雪,匆匆赶往枢密院。
随后就埋头在大堆事务之中,越是临近大军出发,他们越是繁忙,好在景国去年才打过仗,很多官员对战争并不陌生,做起事来很利索。
枢密院,兵部许多官员都得心应手。
等正午左右,李星洲便回家,与诗语、阿娇一同吃饭。
五月初出征并不是李星洲想要的时间,因为五月六月,是阿娇、诗语临盆的日子,若是可以,他十分想陪在她们身边。
如今他只能在临走时尽量多抽出一些时间陪伴两人。
.......
“我是三军统帅,哪会上前线,你们不用担心,离短兵相接的地,少说有几十里呢。”李星洲一边往嘴里塞饭菜,一边安慰两位娘子。
阿娇和诗语小腹隆起已经非常明显,平日走动都有些困难,需要丫鬟时刻看护,为她们捶腿,食欲也不太好,这种时候他最怕两人为他忧心了。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放心吧,你夫君这么惜命,上了战场不会逞英雄的,”李星洲笑道。
“再说这场仗我赢定了,你们大可不必多担心,好好照顾自己,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或女儿。”
李星洲不断安慰两人,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打仗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难以彻底放心。
和她们吃完饭后,有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阿娇静静的在藤椅上睡着了。
诗语站起来,给她盖上一张小毯子,他连忙扶住诗语,诗语看向他:“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你已经够累了,我和阿娇都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我们能承受。”
李星洲抓紧她的手:“我不想你们有任何上升。”
诗语一顿,轻轻坐在他怀中:“我们是你的女人,很多东西早就注定要承担,不用把我们当小孩一样护着,做你该做的,做你想做的,不要被我们所拖累。”
李星洲有些感动,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我有些困了,要和阿娇妹妹一起躺一会儿,丫鬟下人自会照顾,你快走吧。”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
出了小院,还没到上值时间,李星洲就在正堂靠了一小会儿,夏日的日头正好,蝉鸣鸟叫,声音叽叽喳喳不停,院子里的树下,光影斑驳。
李星洲招呼丫鬟,要了碗冰镇绿豆汤解渴,还没喝完就有人通报说德公来了。
他有些吃惊,因为德公已经许久没来王府了,最近枢密院忙,政事堂也不悠闲,很多事都需要他们去做,所以在皇宫里两人还算常见面,聊得都是公事,不知道今天德公怎么想起来他家了。
不知道归不知道,李星洲还是亲自起来去迎接德公,坐下后他想让下人也给德公来碗冰镇绿豆汤去暑,德公摆摆手:“老夫吃不了凉,给我泡杯茶就成。”
不一会儿,茶上来了,李星洲好奇问,“今天德公怎么有空来我这,这几日不都见你忙得脚不沾地么。”
德公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没事老夫就不能来么。”
“哈哈,能,你老人家要是愿意,一天来十八回,管吃管住都成。”李星洲笑道,对于德公,除了长辈,在他心中还是良师益友,说话也没那么顾忌。
德公也笑起来,“你就是油嘴滑舌,老夫若真敢来你这吃出,肯定遭你嫌弃,到了老夫这年纪,谁不嫌弃哦。”
“今天来你府上是有些政事想跟你说。”
李星洲把绿豆汤一饮而尽,放下碗道:“那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去衙门说吧。”
没想德公却摆摆手,“不急,说是政务也算私事,就在这说吧。”
“私事......”李星洲有些不解,又坐下来。
德公点头:“是关于你那岳父的事。”
宁江知府王通!李星洲脑子里立即闪过这个名字,他一直想把王通换了,让王珂和谢临主理宁江府的事,宁江府位置太重要,是北方重要渡口,而王通只是个书生意气之人,没有太多本事。
但王通却有另外一个身份,德公嫡长子,他代表王家的未来,所以他当初试探性和德公提及此事时,德公脸色很不好,之后他也识趣的没再多说。
德公为他付出太多了........
李星洲万万没想到德公会在这时候提起此事。
德公见他惊异,便道:“老夫跟你说过,年纪大的人讨人嫌,一点是手脚不方便,处处要人照顾迁就。还有就是总想为子孙后代多想想,所以做事多少会蛮不讲理........”
说到这他叹口气:“老夫不是什么圣贤,是个俗人,私心私欲难免。
老夫也知道他没本事,只是想着让他在那待个几年,回来进翰林院,往后老夫若撒手人寰,王家也有托付。”
德公说着,李星洲静静的听,这种时候他不方便出声。
“可惜形势不等人,老夫俗气归俗气,也不是什么不识大体之人,事到如今再拖下去恐怕会耽误大事,到时候老夫就是千古罪人了.......”德公无奈叹口气。
官场自有官场规矩,翰林院是权力中枢,替皇上起草诏书,也是宰辅预备班,像当初的羽承安,何昭,德公等人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但要进翰林院,一般来说都必须有地方的任职的经历,而且官不能小。
德公的打算是让王通能力不够资历来凑,多在宁江府知府的位置上待些年,将来就有进翰林院,入宰阁的资历。
“德公.......”李星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件事他即便为皇太孙也不好插手,这是官场的潜规则。
德公喝了口茶:“老夫想了很久,何昭也提醒了我,虽我不是什么圣贤,但十数万大军生死系于一线,举国国运当头,却还对家事斤斤计较,不识大体,那老夫就是无知小人,千古罪人了。
所以政事堂商议之后,决定把王通调回来,让王珂和谢临江主宁江府事,他们两人你想让谁人为正,谁人为副?”
听完德公的话,李星洲心中一阵感动,他万万没想到德公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德公.....”
德公抬手,“你不必多说,千言万语老夫都明白,老夫也不擅听那些陈词滥调,把这仗赢下来,便什么都值得了。”
李星洲重重点头,他明白德公把王通半途调回来,他以后只怕没机会进翰林院了。
.......
送走德公后,李星洲心中愈发坚定,这一仗他不得不赢。
七百零八、出发!
长春殿侧殿,烛火明亮,金丝楠木的巨大柱子散发芬芳,大殿中人影晃动,这是最后一次战前会议了,再过两天,大军就要出发。
皇上在正座,禁军,新军,几乎所有将领都到齐了。
连耶律大石也在,自从商定他与耶律雅里的婚事之后,耶律大石便十分配合,为他们绘制详细的辽西走廊图纸,标注了重镇要塞。
那些国土数年前本来就是辽国的,金国攻占之后肯定来不及大兴土木,所以重镇要塞肯定不会变。
另外则是辽军以前的布防图,这个更加重要,辽军占据辽西走廊上百年,布放选择肯定是千锤百炼的,哪里适合布防,哪里布防效果最好他肯定一清二楚。
而最重要的是,金军很有可能也是这么布防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就抢占先机了。
不过领兵将领中并没有耶律大石,皇上并不信任他,其实李星洲自己对耶律大石也保有一定戒心,因为从历史来看,此人极具文韬武略,但也非常有野心,让他领兵心里难免不踏实。
皇上站在正位,福安公公扶着他,他本可以坐着的,却坚持要与众人一同站着。
李星洲指着面前檀香木桌上铺开的地图道:“此次,禁军出动精锐五万人,由杨洪昭、赵光华统帅,杨洪昭为正,赵光华为副,外加新军第三师由刘季统帅,共五六万人为右路军。
右路军主要目的是走山海关,宁远,锦州一线,直接攻入辽东。”
杨洪昭,赵光华,刘季等人拱手,“是!”
之所以把刘季调到右路军,是怕他们火力不足。
“剩下的新军四个师,由我直接指挥,为中军,中军与右路军一开始统一行动,攻破山海关。
破山海关之后,中军走白狼上,与右路军侧应,直取金国首都上京。”
李星洲宣布此次作战的目的和部署。
众人没人出声,纷纷应下,至于最终目标能不能达成,那又两说。
说着李星洲指了指太行山西面的大同府,“还有一路就是左路军,负责攻取大同府,具有由杨业、折惟忠负责,根据他们说的,庆州折家能出兵三千左右,因为折家还要分出精力防范夏国,所以不能尽出其兵。
太原边军能出两万左右,左路军到时总共两万五千多人,负责和义军侧应,攻打大同。”
杨洪昭道:“两万多人会不会太少?大同府可是重镇,若敌人守军太多,说不定会反击......”
杨洪昭的担忧李星洲也想过,他并不知道金人大军主力在那,如果在西线,那么杨业和折惟忠可能会危险,但是......
“西线离后方最近,就算战事不利,杨业和折惟忠亦能快速退回到太原府固守太原。”
听完他的解释,杨洪昭点点头。
“诸位,此次三路大军,出师共十余万,水陆转折运力数十万,乃举国之战,胜则成就我景国霸业,天下无人与之争锋,败则伤筋动骨,数年之内再无力与金国争锋。
此事关国运,江山社稷之根本,国家兴衰,一切都拜托各位了!”李星洲深深做了个揖。
众人纷纷回应。
“请殿下尽管放心!”
皇上点头,大家都安静下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多的朕也不想说,虎符朕全交给新洲了,往后之事全权由他负责!”
......
五月初一,皇上亲临郊外,进行祭天大典,向上苍祈福,随后设点将台,加皇太孙李星洲为车骑大将军,授予虎符,统军北伐。
五月初二,禁军在大河北岸大营集结,新军在开元城外大营集结,准备开拔。
无数父老乡亲夹道送别,开元城内外开始弥漫烽烟的气息。
五月三日,李星洲早早的起来,在何芊帮助下披挂,眉雪已经吃饱草料,披挂马铠在外面等着了。
这次告别格外安静,并未惊动太多府里的人,阿娇双眼含泪,但还是懂事的没有哭。
李星洲一一拥抱了她们,如果可以选,他也不想去,但他明白自己要是不去,等金人或者蒙古人南下,一切都晚了。
.......
骑着梅雪出了王府,六名亲兵已经在等候。
李星洲在他们簇拥下一路疾驰,快马加鞭向着新军大营赶去。
半路上,他已经听到河对岸密集的禁军号角,禁军已经开拔了。
李星洲加快速度,很快赶到新军大营,大营门口,魏雨白、严申、刘季已经等在那,新军也整顿完毕,整整齐齐的列在校场上。
“殿下!”众人见他来纷纷行礼。
“什么都不用说了,开拔吧!”李星洲下令。
总磷领命,随即四散开去,不一会,悠长的号角开始在新军大营中响起,尘土逐渐弥漫,整个大营动起来。
大军出征,旌旗招展,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周围自然也是议论纷纷。
“好个威武堂堂之师,皇太孙百战百胜,这次定能让金国知道我们厉害。”
“可别吹牛了,金国哪是那么好打的,不想想当初金国只用短短数年就灭了辽国,我看这次又要白送许多儿郎性命.......”“是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家是皇太孙,嘴一张,死多少人都不在乎,不然谁愿去打这样的仗,明摆着去送死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依我看皇太孙是真有本事的,不然不可能打下燕山府,不可能捉了那辽国皇帝啊。这仗就算打不赢,也能打个平手。”
“打个平手有什么用,劳民伤财还没法减少北方蛮族威胁.....”
.......
李星洲骑着眉雪,听着路边人们的各种议论,心里反而平静了,大概是因为他心里有了目标,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以反而平静了吧。
庞大的队伍见头不见尾,足足走了半天,新军五个师才都出了开元城。
一出开元城,周围都是辽阔原野,看着北方耸立的灰蒙蒙群山,他们便再没有退路了。
送别的人群一直蔓延到城外几十里,从人们的眼中他看到了期许,不安,害怕,不舍......
但不管如何,这条蜿蜒的长龙再无法回头,它将一路游荡北上,决胜北方。
七百零九,离战争越来越近
京城外,德公带着朝中文武百官为他送行。
德公、何昭、薛芳、汤舟为、鲁节、毛鸾、包拯等人都一一到场。
李星洲喝了送行的酒,德公接过酒杯,风急天高,压低盛绿青草,无名鸟鸣,渺渺之音散落天际。
他笑道,“德公不叮嘱我什么吗。”
“叮嘱什么,怕你嫌弃我话多,要走便快走吧......”德公摆摆手,避开脸。
“哈哈哈,我不嫌你话多,德公的话我是爱听的。”李星洲大笑。
德公愣住,瞪他一眼:“说话没大没小,你此去,就不要多想,好好打仗,心乱了事情容易出差错,京城的事有我们,你务须担心。”德公看了他身后的十几人,意思是这些人都是他的人。
“还有,你那性子不可再鲁莽,你要时刻记着,你不仅是十余万大军统帅,也是我景国皇太孙,有句话不好听,你要记住,就是十万大军也比不了你。”德公语重心长,说着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刀剑无眼,兵锋无情,千万照看好自己,收收混性子,不仅为你,还为我们这些站在你后面的人,为你流血的将士。”
德公郑重道:“照顾好自己。”
李星洲点头。
“去吧,早日回来。”
他拱拱手,随后转身,跨上眉雪,一扬马鞭,眉雪扬起他巨大的头颅甩了一下,高高抬起马蹄,只留下一路灰尘。
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中,着甲胄的杨洪昭,赵光华,严申,魏雨白,刘季等禁军新军大小将领纷纷跟上,身后举旗的士兵抬着各色旗帜,在漫天尘土中,向着北面的大河而去。
........
五月,正好夏季,天气很热,不过大军行进速度却出乎意料的快,因为粮草辎重早已经运到了燕山府,所以士兵们走得轻快。
虽然走陆路,速度丝毫没比水路慢多少。
与此同时,景国出兵的消息也很快会传遍天下,这是必然的。
“殿下,如果有人趁机对我景国趁火打劫可怎么办,这次十几万大军可全是精锐,而且几乎是全国举国之力了。”中军行辕,李星洲骑着眉雪,严申在旁边问道。
他穿着一身厚厚扎甲,里面还套着皮甲,也不嫌热,他自己却说要早点适应,其实新军中这样的装备早就淘汰,士兵都是放弃防御的轻布制军装。
即便装备最重的轻骑兵也是装备棉甲,太行山一带黑豹子带头的人扎根下来种棉花,每年都会卖给王府,制成棉衣棉甲,都是新军的装备。
“京都还有数万禁军呢。”李星洲道。
“可精锐都被抽调走了。”严申有些担忧的说。
李星洲好笑,严申难得会去想问题,不过他乐得于此,众人也好奇的看过来。
“那你觉得我们要担心谁?”他问。
严申想了想,“我看西北的夏国就不安分,以前他们就袭击唐隆镇,现在内战一停,说不定就不消停了。”
“不错,夏国确实不可小觑,不过他们打那么久的内战,就算不想消停也有心无力,听说几次大战他们都损失惨重,特别是强渡大河,就算成功肯定也死了不少人,一时半会缓不过来,少说需要两三年,”李星洲判断。
“夏国本就处在贫瘠的西北,环境恶劣,生存艰难,人不口稀疏,不像景国,经不起太多的内耗。”
“那大理呢?”
“哈哈哈,大理更不用担心。”李星洲笑道,此时大理大概后世云南一带,不过可不是后世既有五千米海拔的雪山,又有热带雨林的旅游胜地,七彩云南。
而是穷山恶水,各民族、土司林立,内部矛盾十分严重。
“初建国时,大理国曾提出要依附于我国,结果被太宗皇帝拒绝,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大理国那块地方,山高水远,进出麻烦,民族复杂,内部矛盾到难调和的地步,如果接受还要花大力气去处理。
所以他们内斗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向外征伐执行。”李星洲说着拍了拍马,“再者大理那地方,小国寡民,百姓温温吞吞,专注于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对外并不感兴趣。”
严申似懂非懂的带你点头。
云南人也好,四川人也好,讲究的是安逸,小日子舒服了,他们就是最温顺的臣民,当然,前提是不要把他们逼到绝境。
所以对于大理国,李星洲其实从来没担心过,只要不把他们逼入绝境,他相信大理国是绝不会对景国造成威胁的。
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收复大理国也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
大军继续北上,因为入夏,时不时就会下雨。
七天后,大军进入宁江府地界,新任知府王珂和新任同知谢临江亲自来见他,同时准备酒肉劳军。
王珂自然明白他能担任知府全是因为李星洲的抬举,所以再三感恩戴德。
李星洲让他起来,然后道:“你不用谢我,也不能放松,不惜换掉我岳父用你是因为看重你做事的能力,若你做不好我同样会换别人,江州太重要,希望你们能不负所托。”
“殿下尽管放心,臣绝对效命死力,不出一点差错!”王珂作揖道。
谢临江也表态:“臣绝不负所托。”
李星洲点头,让他们起来。
他在江州只待了一晚,而且是在驿站没有进城,第二天就继续北上了。
正如他所言,江州这个地方太重要,是南北转运的重要关口。南北航运是否通畅全看江州,所以他不能交给书呆子岳父。
王珂做事有能力,而谢临江虽然是读书人,却不死板,懂得如何做实事,只是还要学习,两人又是好几年的同事,让他们搭配很合适。
......
接下来连日的行军,有时遇上大雨会停一会儿,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连日的奔波常人是受不了的,好在李星洲经过数年的锻炼,身子骨很扎实,这样的颠簸之苦他受得住,历史上有很多打仗厉害的人都死在身体不好,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上,比如柴荣。
李星洲这几年来拼命锻炼身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如今做准备的,要是以前的李星洲那孱弱躯体,绝对经不住长途跋涉的苦。
行军二十日后,李星洲问身边的杨洪昭到哪了,他只知道应该是进入关北路地界,但他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杨洪昭道:“殿下,已经进入霸州地界了。”
“霸州......”李星洲咀嚼着这两个字,霸州是曾经景国的边境重镇,后来他夺取燕山府后又设燕山府路,边境北移,便不是边境了。
如此,他们离战争已经越来越近了......
七百一十、霸州
五下旬,延绵的大军已经到达霸州,并在霸州城外安营,大军不进城,怕出麻烦,数万大军扎营,前后延绵十几里,覆盖面积远远超过霸州,飘扬的旌旗如乌压压的云朵覆盖大地。
霸州的城墙很高,千疮百孔,厚厚的夯土城墙上到处是木板石块填补的痕迹,像是满是补丁的破棉袄,在大风中巍然不动,黄沙漫天,城头士兵来回巡逻依旧,没有丝毫影响。
兴许他们早就习惯,不过李星洲注意到巡逻的都是些老兵,便招手把杨洪昭叫过来问:“这霸州再怎么说也是重镇,怎么我看驻军都是老兵。”
杨洪昭看了城头一眼,脸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殿下,霸州确实是重镇,当初与辽国对峙的前线,你看这些城墙,千疮百孔,就是上百年来与辽国摩擦落下的。
不过殿下夺取燕山府后,霸州就不再是重镇,魏大人是关北路,燕山府路两路节度,自然会顺理成章将这些精锐调往北方防范金人。
而剩下的老兵........”杨洪昭指了指修修补补的城墙,“就像这些城墙,为国效力一生,也是千疮百孔,很多人身上有隐疾暗伤,遣散他们回去反而难以谋生,只好留在军中做些轻巧活。”
李星洲听完点点头,心中五味陈杂,那边严申还在抱怨“这什么鬼地方,一张嘴就满口沙......”。
这或许就是中原王朝与北方不同的地方吧,你说他人情社会也好,说是挖国家墙角也罢,哪怕条件再艰难,也会努力去维护那些美好的情感,文明的底蕴就这样静默的在流淌。
这些老兵确实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但军队还是会选择尽量给他们一个位置,养着他们,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李星洲说不出这是好是坏,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讲,这是件坏事,从道德主义去看,又似乎合情合理。
他沉默着,杨洪昭紧张的看着他,他知道杨洪昭紧张什么。
“王爷,他们虽然老了些,但一些活比新人还要麻利,况且........况且一些脏活累活只有他们愿意干,年轻人心气高,不愿去做。”
最终,李星洲咧嘴一笑:“不用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是国家欠他们的,他们这一身千疮百孔为国为民,到老无依无靠......”
“殿下......”
李星洲看了叹了口气,但是.......国家养不起他们,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来说,任何国家都养不起一大批老弱病残。
而霸州的做法其实已经很折中了,既不让老兵闲着,又不把他们赶走饿死。
“这样挺好的,对他们而言有了落脚的地方,对你我心里有些慰藉,对天下苍生算是交代,对良知.......也能让人睡得着吧。”他说着,往前走几步,看着城门前的漫天黄沙,吹得旌旗猎猎。
“这样的地方老天对人真是苛刻。”
“再往北还有更苛刻的,那些地方人能或者就不错,由不得太多念想.......”
“杨大人去过?”他好奇的问。
杨洪昭点头,“殿下,我也在边关待过。”
这时候,严申,魏雨白,刘季等人也过来了,魏雨白一点不见外,问他们说什么,也只有她敢这么问,大家心里都有数。
李星洲笑着把老兵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然后指着前方连绵十几里的大营,“等打完了战,平定了天下,我们的国家更加强大,更加富庶,到那时所有为国家留过血,受过伤的人都将得到善待!”
面他的铿锵话语,众人脸上都露出许多期许。
.......
刘旭的府邸在上京城中并不显眼,即便他贵为国相,在物质享受享受上却没太多奢求,大抵先帝对他的恩情太大,许多事历历在目,所以他总习惯于将大金国的事放在自己的事之前。
今日又是大朝的日子,他在两个四十多岁,颜老珠黄的下人服侍下穿好官服,正衣冠。
街头巷尾有些小道消息,说景国出兵了,如今朝堂内外人心惶惶,都在等个准信,这几天谁都不安宁。
打扮妥当,出了府门,轿子已经在等候,上轿之后就匆匆向着皇宫进发。
.......
到了皇宫,皇上还没到,众人先在侧殿等候。
刘旭从不结党,向来为朝廷做事兢兢业业,可和众多大臣权贵私交不深,便礼貌的和众人见面行礼,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众人都小声议论,说得都是景国的事。
“我家奴仆今早出去卖羊肉,听南边来的人说景国真的出兵了,有二三十万大军。”
“不止,我昨日在酒楼听说有五十万!”
“五十万?你少吹牛,景国有没有出兵还不是定数,你倒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下给景国弄出五十万大军来。”
“五十万肯定不准,依我看该有十万,最多不超过二十万,景国确实人多,但也养不起那么多兵.......”
“........”
众人正乱糟糟议论着,这时候又一个人影进来,真是乌林家的乌林晃,他如今官至兵部尚书,十分得皇上信任,特别是在上一次大军攻打燕山府失败,皇上对他的弟弟完颜允不再信任之后。
经常有事就会召见乌林晃询问对策,也有许多人私下议论,乌林晃之所以得宠是因为他和辽王的消失有很大关系,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并无实证。
乌林晃才进殿,众人纷纷围上去打招呼,他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乌林晃春风满面,一边走一边就开口:“我路上来时就听说景国要打过来,不过景国再厉害,山海关、宁远、锦州就能把他们死死挡住。
如果要是在辽东后方,那可更是高枕无忧了,看看人家齐王,早早的就让自己儿子回了辽阳老窝,啧啧啧,我看景国打不打都跟齐王没关系吧。”
他这话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指向的目标是齐王蒲察翼,确实乌林晃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但皇上还是把兵权交给了蒲察翼,而且乌林和蒲察两大族,从来少有脸色。
“你这后辈是什么意思,老夫不是在这么!”果然,另一端的蒲察翼一脸不满的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