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八十、好消息
温道离没有一丝停留,当他一路到达坤宁宫时,守门的小太监说皇上不在宫中,去了御花园。
他只好又匆匆转道,往另一处去。
等到御花园外,他让急忙太监通报,自己等候在外面。
不一会儿,太监出来了,说皇上让他进去。
这些日子以来,皇上自从上次病好之后,身体也大不如前,理朝政不如之前,往往数日不朝,身体也虚弱许多。
温道离进去时候,发现皇上正被皇后扶着,在池边喂鱼,两人神色亲密,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尴尬愣住一下。
这一缓,隐约听到皇上说话。
“最近朕睡得越来越短,一大早天不亮就醒,要等上一两个时辰才见太阳,再睡也睡不着。
还梦到星洲,想让人去北方把他叫回来.......
当初一时思虑不周,朕不该让他北上......”
“皇上不要想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
温道离犹豫一会儿,前后不是,皇上身后的小太监聪明的小声提醒,远处亭子里的皇上才回头看向她这边,然后招招手让他过去。
温道离匆匆过去,一走进小亭,皇上不解的指了指他衣袖上的大片墨迹,不悦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温道离回神,连忙解释:“哦,皇上恕罪,臣实在有大事着急禀报,所以一时疏忽面圣没有注意容仪。”
“大事?”皇上看他一眼,他连忙将枢密院刚刚收到的信报恭敬递上。
皇上接过,慢慢看起来,可一看,沉默就蔓延许久。
皇上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书生言兵,崇尚奇谋,所以很多景国儒生都是崇尚说书中的诸葛奇谋这类的故事。
但现实是若过了岐沟关,一马平川的京北平原,众多的辽国骑兵,说什么奇谋简直天方夜谭,辽阔的平原,一眼看去十几里外都尽收眼底,辽国骑兵来去如风,谋什么呢?顶多不过阵前的临时机变和毅力比拼。
所以温道离敬佩平南王的勇气,却从未想过这场战能赢。
哪怕之前皇上问起,他知皇上心中牵挂,也只敢说“或许如此”“那就可能赢”之类的话,从不敢开大口,以免落人口实。
在心底他从未觉得平南王能赢过,如果辽人杀过岐沟关,杀入太行山地界,河谷山梁纵横,大军行进翻山越岭要走关口要道,那么平南王靠着智计奇谋说不定还能有微弱取胜机会。
可在燕山府外的平原,那就是实打实的硬仗,除了硬拼,排兵布阵正面打,没有其它办法!
一万多人的新军,面对连三万据坚城而守,还有无定河为险要的精锐辽军,完全无望。
所以当战报送到枢密院案头时,他膝盖一软,差点都给跪了......
如果不是送信的两个信使是枢密院关北房事的老人,他在北方就认识多年,说不定还会怀疑许久这是假消息。
对于皇上的沉默,他就不奇怪了。
“此事是真!”许久后,皇上开口。
“千真万确!”温道离早有准备,他问两个信使许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他们有没有说细致之处?”皇上匆匆问。
温道离连忙回答:“臣问了一些,王爷和其副将狄至兵分两路,王爷走西,一路破蔚州、安定直达南京城下。
狄至走东,率领船队渡过渤海,顺海河击败杨村辽军伏兵,直杀到南京城下。”
“后面呢?”皇上神色不漏,但话语快了许多,能听出其中的激动:“这战报上只写斩首万余,俘获辽国皇室,辽兵四千余,为何写得如此草率!”
“皇上息怒,此乃枢密院关北房先行奏报,所以简要,后面肯定还有详细奏报,想必下午些时候就能到。”
“你们枢密院,给朕好好守着,一刻也不能懈怠,一有消息,立马来回报朕!”皇上严肃道,声音很高。
皇上没什么表情,可他话里的激动和高兴,温道离却听得明明白白,在外臣面前,皇上从来不漏声色。
等他退出御花园后,就听到里面传来皇上连绵的笑声,还夹杂着咳嗽。
这事他不敢怠慢,回去后立即让所有枢密院官吏打起精神,等候消息,不出他所料的,到了下午,又来几次书信,不过内容与之前相同。
随后,终于来了他想要的,来的不是书信,而是南下的两名新军信使!
温道离大喜,匆匆带两人面圣,两人也是一脸懵,又激动又害怕,并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皇上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见不着。
......
“王爷在带了两百号人左右,用木板搭在船上过了河,就往南京城那边杀过去,杀了好一会,满地都是辽兵死人,辽兵终于散了,不敢再进城,一股脑的往西面跑.......”
两个新军信使是真真切切经历了那些大战的,温道离要的就是这个,而不是他们带来的刻板枯涩的文字报告。
起初两人在坤宁宫见到皇上和皇后都很拘谨害怕,但慢慢皇上问起那些事,两人说起来后就眉飞色舞,越说越激动,连旁边的宫女太监也侧目,慢慢靠过来。
皇上和皇后也听得入神,不过即便在温道离听来,这些事也如天神鬼魅般不可思议,如果是说书先生口中说出得,他权当故事听也觉得精彩至极,可偏偏这些事是真实发生的,两个小卒可不敢在皇上面前撒谎乱言。
正是因此,听来更加令人咋舌,像是他们无法理解的现实.......
“那狄至呢?”皇上突然问。
“我们杀到城下的时候,狄将军他们被堵在门洞里了。”
“怎么个堵法?”旁边的福安公公插嘴。
“这......”士兵抬起手举过头顶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的尸堆,把辽人堵住了,他们想杀进去就要爬过去,一时杀不进去,不过里面的弟兄也只剩下五十多人,各个都带伤,狄将军也受了重伤,不过还是把辽人堵在外面了,没一个人放进去。”说到这他十分自豪,所有人却都倒吸口凉气。
“皇上,这些都是国之栋梁啊。”福安公公插嘴,皇上默默点头。
“那溃军呢?”
“王爷早就料到了,所以让魏将军带着骑兵从上游浅滩绕道,全给堵在河边了,加上严将军河上的炮舰,给打死一大片,剩下的早吓破胆,都跪地投降。”小兵神色飞扬道。
“魏将军?哪个魏将军......”温道离一脸懵逼,事情越听越惊叹不已,越听越令他瞠目结舌。
“就是我们新军马军教头,是关北节度使的女儿,是个大人物。”
见他这么说,众人忍不住笑起来,他反应过来,尴尬道:“某.....某是蠢人,天下再大的人物也没有大过皇上的。”
“不碍事,你接着说,后来呢。”
两人正要开口,肚子却不争气的叫起来,气氛一滞,温道离见他们两嘴笨,连忙道:“皇上恕罪,他们两为送信奔波一天,想必已经饿坏了。”
皇上点点头,面无表情,“不错,你们两也算尽职尽责,福安,让御膳房给他们准备些吃的送来,你们在这等着,朕还有话要问。”
五百八十一、确实捉住了
华贵的坤宁宫内,气氛有些许奇怪,安静一直继续,两人饿了半天,加上御膳房的上好肉饼,吃得狼吞虎咽,皇帝在前也顾不得了。
温道离想提醒他们注意斯文,不过这里是坤宁宫,皇上没开口,他也不便开口。
“王爷让我们把最后两艘船横在河面,中间搭上木板,两侧搭上木头,让南岸的兄弟们也渡河。等天快黑的时候全过了河,占住南京城。”
“城里没辽军?”温道离问。
“有,不过不多,狄将军他们拼死堵门,没一个辽人进城,城里那些辽国人胆小,早被怕了,一见我们投降了。”
“天全黑后严将军带我们点着火把,把辽国皇帝住的地方围住,让他们出来投降,否则就杀进去不留活口,结果冲出来几十个穿铁甲,带着青色铜面具的辽人,都不要命,也不怕死,还跟我们拼命。”
“辽国宿卫!”温道离惊道,辽国宿卫是辽国皇帝亲卫,最为精锐的部队。
“结果如何?”
“他们根本不是我们对手。”士兵咧嘴笑道:“才打一轮就全倒了,他们那破铁甲怎么可能顶得住我们打嘛。
然后严将军带着我们冲进去,里面的辽国小皇帝,还有皇后那些都被抓住了。”一人说话,另外一人还在往嘴里塞肉饼,想必真是饿坏了。
他把抓辽国皇帝说得轻巧,随意几句就带过,但在大殿里的所有人听来并不轻巧,甚至听得目瞪口呆,真当抓个小猫小狗呢,冲进去就给捉住了?就这么简单!
“你们确定抓住辽国皇帝了!?”皇上身体微微前倾,捏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微微颤抖,肃然开口问。温道离摸了摸额头冷汗,当着皇上的面只知道吃,这两人真是心大。
“皇上,真抓住了!”
“对,我还亲眼看到的。”
“确实亲眼见的?”皇上身体又一次前倾,言语中带着激动。温道离更是捏紧手指,也紧紧盯着两人,这事是他最想确认的。
因为它是那么的梦幻而不真实,以至于哪怕写在战报上,也不似事实。
辽国啊,与景国相持上百年的北方强国,历代先王收复燕云之地的夙愿,历经那么多努力,多少代人为此付出血泪,无数人客死他乡,埋骨关外依旧无果,结果现在辽国皇帝居然被景军抓住了!
这消息如做梦一般,皇上又是激动,又怕有错,所以才追问,连他也是,此情完全可以理解。
信使肯定的点点头:“皇上,我们亲眼见着的,严将军把那小皇帝押着去见王爷的时候好多弟兄都去看热闹了,千百人都见着了。
那小皇帝被押到王爷面前跪下的时候哭成泪人,害怕的见到王爷就跪,一直磕头,说话也听不懂,一点不像皇帝。”
“对,年纪轻轻的旁边还跟着一大群皇妃,足足几十个哩。”
皇上彻底激动起来,连连点头:哈哈哈,“好,好啊!都是好样的!”说着身体彻底靠在椅子上。
皇上身边站着的福安公公也大喜,激动的道:“他当然不像,普天之下只有皇上才是真天子!
平南王真乃盖世神将,勇不可当,有这样的孙儿,是皇上之福,是社稷之福啊!”
“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温道离按下心中激动,好让自己平静些,说话不至于失态,但一开口,还是带上颤音,这样的大事,他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
信使道:“王爷已经派我们送信请南面岐沟关的魏大人主力北上,方便接管燕山府。”
皇上听后高兴点头:“好!以大局为重,不独占功劳,有大将风范。”说完看向两人:“你们也做得不错,来人,各赏万钱,下去好好休息吧。”
两人一听激动的跪下磕头:“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送走两人,激动的气氛还在坤宁宫内蔓延,一天经历,令所有人久久不能平静,哪怕周围服侍的宫女太监。
温道离同样激动不已,张张嘴想为平南王说几句好话,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无需多言,再多言语,于平南王所为也显苍白。
温道离不是善战之将,未单独打过什么大战,但也算沙场老人。
之前冢道虞年事已高,枢密院每年管理的禁军换防都是他亲自主持,带兵在边关戍守过很多年,也正因为这些资历,他慢慢到了枢密副使的位置。
大仗没打过,可小仗却不少,即便如此他写想不明白平南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如今大军出发才一个月左右啊!
连破燕云十六州中的重镇蔚州、安定,然后又以几千人打败辽国数万辽国精锐,攻破燕山府,擒拿辽国皇帝,这种事他连想也没敢想过,可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他张张嘴,最终只得轻叹感慨,平南王啊,莫非真如市井传说那样是神童转世,天上神曲下凡不成......
皇上向来不漏声色的脸上,此时也毫不掩饰的都是喜色。他伸手,让福安扶着自己站起来,在大殿中踱步,久久没有说话。
等许久之后他再开口,似乎已下定某种决心:“福安。”
“在!”
“朕近日手脚不够利索,你代朕写手谕,传翰林院的人,让他们拟旨,择吉日,加平南王为晋亲王!”
这话一出,温道离心头一震,没有做声,身在朝中高层,他自然明白皇上下此旨的意味。
景国封王不易,亲王更是,但若是晋亲王,那更是另外一种意味了。
亲王之中,封号都以春秋强国为尊,历朝历代如此,最为尊贵的封号就是晋、秦、齐、楚四个,而纵观历史,被封晋王者最终登基为帝者最多。
但无论如何,这四号亲王无论哪一个,必显圣心爱重,有钦定后继人之意。何况是景国这样一个直系后辈中没有这四号亲王的国家,皇上此举,等于明着告诉天下人平南王变晋亲王之日,就是皇太孙李星洲上位之时。
太子早不得圣心,之前被接二连三禁足,甚至被荣罢出京。
到北方战事起,需要太子稳定人心时才得以回京。而如今北方战事也被平南王应该说晋亲王干脆利落结束,如此.......
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太子再无任何资本稳坐高台,东宫必然是待不下去了。
这些事温道离心里清楚,却不敢说出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默不作声站在一边,心里却庆幸当初平南王管理枢密院时,他没有任何为难,而是竭力配合。
大势已成,他越来越捉摸不透平南王到底何许人也,一个十六七的年轻人,本事的天花板到底有多高?他不知道,但抬头望去,令人高山仰止......
景国要变天了,温道离心中想到。
........
五百八十二、狄至
秋高气爽,正是上层人士走朋访友的好时节,对于没有生产劳动压力的贵族,秋天是写意清闲的。
西山上,山势斜缓,秋叶正红,林间有零星阁楼亭台,山顶还有一处寺庙,香火旺盛。
这些亭台阁楼,林间小道,都是当初晏相执政时修下的,而且说得清楚,这些并非属于宴家,而是归公归民,天下人共享。
但这么好的地方,总要有人照看才是,最终也归了宴家照看。
如今大好时节,三五成群的贵家子弟,富贵千金,流连其间,时不时心灵福至,妙手偶得,吟上一二佳句,也会被到处传扬,增添墨韵书香,文化的气息顿时充满其间。
若春心涌动,或看上谁家公子千金,还可到山顶寺庙烧香祈福,投一些香火钱,也充满浪漫气息。
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京中才子佳人的秋日首选,文人墨客爱来的地方。
今日也不例外,头顶和煦日光零星洒落,欢谈笑闹之音此起彼伏,人们三五成群,穿梭在林间。
李琪以前是最爱来这样地方的,活泼的气氛也好,她喜爱的书香文墨之气也罢,还能见到各种各样的才子们大展才情,落笔泼墨,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好一副英雄气概景象。
不管怎样,别致高雅的情趣都令人沉沦,可今日她有些心不在焉。
“永明姐,快看快看!”正当她在小亭石桌前,看着下方开元全境失神时,好友匆匆趋步过来,满脸高兴将一张纸放在她面前。
“这是我哥的新句,只解疆场为国死,何必捐躯疆场还。如何?”好友激动笑着,像是捧着一件宝贝,周围的朋友们见了,眼中放出光,叽叽喳喳围了上去。
这位好友叫宴萍,是京中才子宴君如的堂妹,他说的哥哥自然是指宴君如。
“宴公子好气魄......”
“宴公子为国思忧,真有男子汉气概。”
“疆场为国死.......赤诚之心不过如此吧.....”
“......”
一堆女孩们议论纷纷,李琪却没说话,若是以前,她想必也激动得与她们一道评头论足,也对宴才子的才情崇拜不已,可不知为何,她突然没了那些。
远远看去,宴君如正被几个公子围着有说有笑,他彬彬有礼,连连拱手,礼节仪态处处到位,不失宴家大族风范,想必是因为之前的句子,被众人夸赞。
以前这样的宴君如是极令她中意的,虽然只是藏在心里,彬彬有礼,仪表从容,书香文墨,那是她向往的生活,她向往的人。
可不知为何,现在看来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恰巧对方这时突然看过来,隔着老远,目光相对,她反倒平静,没有慌乱,也没有羞涩,只是淡然点头,然后收回目光。
为什么呢.......
自从大军出发之后,父王就气得大骂,说平南王坑他,才找个女婿就送去北方送死,有时喝醉了又找她说要不想办法把她的婚事推了算了,反着也不合她意。
她知道父亲只是醉话,是气话,可自己呢?她居然第一时间没有答案,如果是假设,她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
一个粗野武夫,和她的世界本该相距十万八千里,本该遥不可及。
他能气人到不懂礼义廉耻,为躲她居然搬到死过人的屋子里去住,全天下的人都说他们是去送死,可他走的时候还是那么冷静,无情......
越是想起最后见他的情景,她就越觉得心里发堵,或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明明是去送死,他说得像是平时出门那么淡然,才招致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说了一些羞人的话。
可每次想起,她总有一种感觉,那样的冷静之下的决然,比任何才情满满的诗词歌赋都令她心颤。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永明姐?”晏萍凑过来,“怎么了,总觉得你心不在焉,来看看我哥的新句,如何?”她说着把手中的笺纸递过来。
李琪一笑:“很好,是好句,晏公子才情高绝。不过今天我有点事,想要先走了。”
宴萍一愣,不明白她怎么了,但也只好点点头。
........
独自走下西山,听着身后欢声笑语,王府车夫进不来,还要往外面走,没走多久,前方居然等着宴君如。
李琪一愣,随即见他彬彬有礼走来,手执纸扇,衣着得体,风度翩翩,正是令当初的她着迷的温文才子。
“郡主,方才山上一见,只是惊鸿一瞥,却......令在下失神,听家妹说郡主有事先下山了,故而来此等候,万望没有惊扰郡主,不如在下送郡主回府。”他得体道,话很暧昧。
李琪看着他,心中却再无往日那样的羞涩和期许,或许以前她总是好奇的想去接触,容纳新的人和事,可如今心头不知何时,住进了别的人。
“不了,我怕夫君会误会。”她直截了当道,这是她第一次对外人提起关于她的婚约。
宴君如一愣,随即惊讶道:“敢问郡主夫君是?”
“新军副指挥使狄至。”
宴君如皱眉:“恕在下冒昧,从未听说过什么......副指挥室狄至,可听这官职还是一介武夫,郡主.......”
“你以后会听说的。”李琪不知道哪里的气,强硬的反驳了他一句,然后直接越过他,向外走去,直走向王府的马车。
宴君如只是微微摇头,眼中有些不甘,喃喃自语:“听说又如何?武夫而已,亏我看重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宴家、京西田家、蜀中吴家等,都是赫赫有名的望族,宴家祖上官至平章事兼枢密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遗留的影响力,也不是一个没落闲散王爷可比的。
........
“你他妈没死真是命大......”李星洲看着大夫给狄至换药,他大腿上的伤口周围肌肉已经坏死,变成黑色死肉,好在有酒精消毒,没有感染溃烂,只需要等新肌肉组织长出来就能慢慢恢复。
“王爷,没给你丢脸吧。”狄至咬着牙道,疼得龇牙咧嘴。
“暂时没有,看以后表现。活着就不给我丢脸,像条死狗一样一死白了才算丢脸,懂么。”
他点头,没有回答。
李星洲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是说道理我都懂,但是下次还敢........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狄至这性格让他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北宋第一将(自己排的,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狄青,一个从刺字发配的基层士兵,一路做到枢密使的传奇人物。
不说别的,就不怕死这点,简直像得不要不要的。
五百八十三、天下大势的转变+冰冷现实
李星洲走出伤病帐篷的时候,魏雨白已经等在外面。
她一身戎装,英气逼人:“怎么样。”
“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他回答。
狄至脸上被划开,大腿和肩部,背部等不同程度受伤,好在挺过来了,没有感染,没有发烧。
“王府的烈酒还真是好东西,没想到这东西能救这么多人的命。”魏雨白感慨。
李星洲也感慨好在他带了酒精。
伤口及时消是很重要的,很多冷兵器时代的人死于伤口感染,主要就是无法杀死伤口处滋生的细菌,有了王府的酒精,很多受伤的新军将士都得得以活下来。
不过阵亡人数依旧从最初的两百零几人增加道两百二十人,这几天还是陆续有人没熬过来,因为受伤太重,失血过多等各种原因,光是防止伤口感染远远不够。
但到现在,活下来的人已经完全脱离危险了。
“偷喝的也多......”李星洲哭笑不得,特别是大战之后。
新军缴获辽军作为储备粮食的牛羊几千头,辽军本有长远打算,可他们没有,新军不会长久驻守燕山府,好不容易缴获的战利品,大战之后自然要好好享受。
所以顿顿大口吃肉,有肉就想酒,补给船上有士兵就悄悄偷了酒精兑水分给众人喝,李星洲发现之后好好罚了这些人一顿,可其实自己也没忍住,没办法,人类对酒精有着偏执般的着迷,他也很绝望......
“王爷准备如何处置那些女眷?我可看不住了。”两人一边并肩往河边走,魏雨白一边问他。
说到这个李星洲有些头疼:“我也不知道,这狗屁辽国皇帝小小年纪不学好。赏给有功将士吧,发媳妇。”
耶律,辽国最后一任皇帝,年纪算起来可能比他大一岁,临时坐上皇位可能只有一年左右,可辽国已经到这地步,结果他临时皇宫里居然有各种妃子、宫女加起来居然有两百多人......
严申带人冲进城中俘获辽国皇室的时候,大半都是这小子的后宫和年轻的宫女。
若是真是辽国皇宫,两百多年轻女人并不奇怪,可辽国已经只剩燕山府一城了,还内外交困,危急存亡之秋,皇宫都是临时的,结果这小子在屁大点地方,居然搜罗了这么多美女!
耶律大石在外面拼死拼活,结果他倒会享受,没被气死已是万幸。
“机会难得,王爷要不要收编几个?那些可都是辽国美女,难道没有合王爷胃口的吗。”魏雨白突然道。
“咳咳咳......”李星洲差点被口水呛死,他虽然喜欢女人,不是啥卫道士,可也没到处收编女人的习惯,搂草打兔子那是曹孟德,不是他,再说家里那几个就够他照顾了。
“别,我可不要......”他连连摆手。
“咯咯,多好的机会啊,王爷不是风流才子吗。”魏雨白还在开玩笑。
李星洲大笑,“你别逗我,要是再带个回去,家里不得打起来。”别的不说,诗语肯定会吃醋,别看她总是装作一脸不在乎,其实心里傲娇得很,最容易吃醋。还有阿娇,阿娇对他百依百顺,不会闹小脾气,可心里不舒服也憋着才令人心疼。
秋儿和月儿不会有意见,月儿对他毫无保留,秋儿则是另一种理性派的代表,她不在乎那些,至于何芊,她不高兴了估计直接就来找自己拼刀子了,不过只要找个理由说服她,也就万事大吉,毕竟她直来直去,愣头青一个。
魏雨白一笑:“王爷对后院还真是上心,不怕外人说你惧内吗。”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想起一句名言,“这个世上没有怕媳妇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的男人.......哈哈哈哈!”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他又想到了电影里甄子丹饰演的叶问一本正经说这句话时的情景。
一回头,发现魏雨白正呆呆看着远处河面。
“怎么了?”
“哦,没什么.....好像,有人来了。”她说。
李星洲抬头环视远处,除了后方匆忙的新军人影,根本没有其它:“没有啊。”
“可能.......我看错了。”她一笑,不以为然道。
可再回头,远处河对岸的地平线上隐约有大片旌旗正向这边开来,大头的就是大大的“魏”字旗,旗帜再熟悉不过,关北魏家的旗帜。
两人一愣,相视之后连忙去牵马,过河接人。
七月下旬,秋高气爽之季,关北节度使魏朝仁率领东路军精兵两万北上,与新军汇合,如此,景国算是彻底掌控燕山府,稳住北方的咽喉要道。
为什么需要魏朝仁两万大军?道理很简单,不只是新军不能留在燕山府,就和当初项羽刘邦的关系一样,灭秦之前,他们是战友,秦国灭亡的瞬间,他们就是敌人了,这就是政治。
可惜的是项羽并没有这样清醒的认识,他认识不到敌我关系的转变,使得他错过很多机会。
项羽没有,李星洲有,灭辽之前,金国和景国可以是盟友,辽国灭亡的瞬间就意味着金国就是景国北方最大的敌人!
天下大势已经变了,而且比起辽国,金国这个敌人显然更加可怕,两三年打残辽国的完颜乌骨乃,怎么都比对他磕头求饶的小屁孩耶律难对付多了。
如今金军占据燕山府西面和北面的居庸关、山海关,此城俨然已经成为景国与金国对峙的第一线,必须重兵把守才能放心。
魏朝仁在拜见他后直到入燕山城都激动说话颤抖,直到站上燕山府的城头,这老将居然控制不住情绪,突然抱着城垛痛哭流涕起来。
魏雨白连忙上前安慰她父亲,但老人一直摸着城砖哭了很久,就是一句话不说。
李星洲看得有些感慨,身在后世,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个时代人的艰难和压抑。
魏朝仁戍守关北几十年,不知道手下有多少弟兄死于辽人之手,双方都为这长达百年,历经数代人的冲突流了太多血。
如今居然有一天拿下了辽国最后的城池,辽国宣告灭亡,他的情绪失控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时候谁安慰都没用......
魏朝仁哭了许久之后,对他又要跪谢李星洲,被赶忙拉住了,但还是激动得让魏雨白带他把燕山府团团转了一圈,此地历经数数百年之后,终于再次回到中原王朝手中,老将军高兴得根本合不拢嘴。
.......
第二天,魏朝仁大军开始和新军交接城防,对于一支连破蔚州、安定,大败辽军精锐的传奇部队,关北军也是好奇的,交接时头探头探脑看新军长什么模样,稀奇得很。
新军确实与这个时代的军队格格不入,装备也好,战术战法也是。
另外一边,魏雨白一脸骄傲的为自己父亲讲述新军的种种事情,魏朝仁时而皱眉,时而感慨,最终都化为一声惊叹。
特别是魏雨白陪他观看了新军上船观看新军火力舰之后连连感慨自己老了。
......
萧鸿祁一行人第二天也回来,不过表情有些奇怪,因为他们本来以为这次不好说话,但居庸关的金军准备酒肉招待了他们,态度友好,关于他的条件,辽国太子完颜离没有答复,但也说他做主,会尽快呈报给他的父皇。
这几年的连战连胜,四方臣服,已然让金人有金国天下无敌的自豪感,骄横无比,本以为不好说的话,突然变得好说起来。
连萧鸿祁自己也一脸懵,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礼遇,不管如何这是件好事,至少开头还是顺畅的。
李星洲大松口气,最近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来,越来越顺,越来越按照计划进行了。
........
北方胜利的消息来得比王府消息晚上几天,但该来的总会来的,最先得到消息的依旧是朝堂,一切变化也有从朝堂中开始。
本来这几日,六部官员,以孟知叶、程禁等人为首,正团团围在太子周围,已经准备好随时弹劾平南王。
为此他们经常聚会在程禁城东的寨子,之所以在那是因为靠近太子东宫,方便太子出入。
他们讨论过数种弹劾平南王的说辞,甚至早早秘密拟好奏折,再三比对,以看谁的更加出彩一些,要是写好了,说不定不只是弹劾,还能成为青史佳话,流传千古,所以奏折是要好好写的。
要切中要害,文辞得体,表达精准,为此众人废了又写,写了又废,咬文嚼字,引经据典,一件弹劾的事接二连三搞得像多大的天下大事一般,还人人一脸肃然,没有半点松懈的意思,全然做的有模有样。
程禁才入高层官场没多久,多少有些不理解,这有必要吗?连他都想说太过迂腐了......
不过孟知叶一语点醒他,这是做给太子看呢!
这件事其实谁来做都一样,只要平南王败了,扳倒他不成问题,所以如何让太子把恩情记在六部头上,那自然是假装很难,不难也让它变难,至少看起来是难的。
太子少智,没真经历过什么实事,很容易被绕进去,也就信了。
程禁起初觉得荒唐,真当太子傻不成?
没想到如此几次之后,太子对他们这些六部大臣感恩戴德,再三夸赞他们是国之肱骨.......
他久久无言,最终也不得不佩服孟知叶的胆大高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事情早已准备周全,只等兵败消息传来。
之前杨洪昭等人回京之后,皇上大怒,加之民情汹汹,所以责令撤除杨洪昭殿前指挥使,童冠侍卫亲军步军指挥使的官职,让枢密院、兵部、御史台专办此事,已然是不留脸面要严惩杨洪昭、童冠等人。
杨洪昭、童冠暂时被闲罢在家,等候审理,期间也来找过太子求情,但被拒绝接见,主意孟知叶出的,这种时候不能与他们瓜葛,以免牵连。
虽然不理杨洪昭、童冠等人生死,但两人兵败是大好事,有此事造势,如今百姓民情汹汹,请皇上严惩两人,皇上也摆出秉公办事,绝不留情的态度。
有此先例在前,等到平南王战败的消息传来,皇上就没法偏袒了,不然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凭什么杨洪昭、童冠战败要严厉处理,平南王就不成?
所以他们还怂恿太子多次谏言,要皇上严惩杨洪昭等人,处罚越是严厉,之后留给平南王的底线就越低。
......
事情本该是一切顺利的,直到这天晚上,程禁照常看了会儿书,准备安寝,刚刚上塌,就听到门外狗叫声,随后隐约有人说话。
难不成有客人来访?
这大晚上的,哪会有什么人。
他只好重新穿好鞋子下床,然后推开门问:“外面何事?”
“老爷,是宫里线人来的消息!”有护院隔墙小声。
程禁一愣,宫里消息?
他们在宫中买通一些小太监,时不时会给他们带来宫里的消息,但这大晚上的送来......
他隐约觉得或许这消息重要,于是就去开门,打开门后进来的是家里忠仆,程禁侧身让他进来,又小心把门关上。
随即才问:“宫里有何消息?”
“老爷,宫里刚刚来了小公公,才从换下来就偷跑来说........”太监宫女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住在宫中,而是宫外,早晚进宫换班。
“他到底说什么?”
“他说.....他说皇上今天傍晚的时候下旨封平南王为晋亲王!”家仆激动的小声道。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程禁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
“今天傍晚时候,皇上下旨加封平南王为晋亲王!”下人又说一遍,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此话当真!”
“当真啊老爷!”
程禁呆在原地,闭上眼睛许久,然后慢慢张开,不断在心里消化这消息的分量,可消化来消化去,也如同一颗棱角尖锐的石头在心头滚动,久久无法平息。
不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激动的道:“老夫......老夫要进宫,老夫要面圣!”
“老爷,老爷!”下人连忙拦住他:“不可啊老爷!现在是晚上,皇上早该睡了。”
“此事不公!此事不对!”他摇头,激动道:“凭什么加封平南王!”
“老爷.......”忠心下人死死拦住,无奈道:“老爷!只怕......可能平南王打赢了......”
程禁一下失去了力量,久久无言,其实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隐约想到,只是心中不敢相信,不敢承认罢了,他凭什么赢?怎么可能赢,那样的仗,那样的局面,怎么可能赢!
可他终究不得不放弃去思考那他无法想象的现实,转而面对摆在他面前的现实,第二天一早,皇上加封平南王为晋亲王的消息,伴随其大破辽军,攻占南京城,俘虏辽国皇室的消息开始疯传开来。
很多人和程禁一样,措手不及之间被打落血淋淋的深渊,不得不面对连想都没想过的冰冷现实.....
五百八十四、逃避
一大早,消息最先从宫里传出来,随后枢密院、开元府等处也放出消息,在衙门门前,街巷大路口都贴了告示公文,这些公文字迹潦草,细细看行文也要疏漏,显然是连夜赶的。
虽如此,但光是这消息,无论写得再差,也足够聚拢大量好奇民众,引来一堆书生慢慢去读,一场轰动在所难免。
而对另一些人来说,本来该是大好的秋天,本是闲情逸致时节,还有十拿九稳之事,却迎来晴天霹雳般的当头一击。
这一声惊雷,简直要了许多人命,很多人猝不及防。
一大早,来往的车马开始从朱门大户到另一处朱门大户奔波起来,车上的人行色匆匆,见人掩面,神色都不怎么好。
朝中依旧没有朝会,这个消息似乎被皇上压了下来,但是枢密院,翰林院,开元府连发的文书,其中对平南王,或者说晋亲王溢美之词毫不吝惜。
如果说开元府何昭与李星洲有翁婿之情,那翰林院可是为皇上拟旨的,皇上的意思在其中已然明白无比。
特别是一个晋亲王!
....
“晋王啊......”程禁默叹口气,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巨大的阴影压在心头令他胸口发闷,有些难以喘息的感觉。
家中庭院,假山泉池,林园景致,别致雅然,可此时此刻,如此景致并无人在乎,院中此时声音嘈杂,乱成一团,纷扰争吵不休,所有人面色惶恐,已经全然乱了阵脚。
昨晚猜测是一回事,消息坐实之后又是另外一回事,孟知叶早早就去宫中求见,回来之后脸色难看,不与众人说一言半语,任凭询问不开口。
见他反应,程禁就知道事情只怕是真的了。
哪怕他昨晚在卧榻之上已经辗转反侧,想了很久,想过各种可能,各种或许是他想错的可能。哪怕他之前与朋友同僚谈乱此事事还怕话不周到,也开玩笑的说过一些天方夜谭的设想,然后笑言“如此平南王方有胜算”之类的话。
本以为已经是高估太多,结果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还高估得不够!
“此事只怕.......多少有虚的成分。”
“不错,依老夫看来,战场冒功之事,古来有之久矣,平南王固然有帅才武略,可也不可能到这样地步......”
“嗯,此言有理,还是再看看为好.......”
“不错,再等等,消息虚实需要验证.....”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程禁听来反而像无奈之中的自我慰藉,都不敢面对这样冰冷现实的逃避之语。
程禁心里叹气,这些人只怕吓得连脑子也丢了,若是诛灭辽军,确实可能有谎报战功,毕竟千里之外,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皇上再圣明也不能真飞到千里之外去看看,杀良冒功易如反掌。
可翰林院放出的战报清清楚楚,晋亲王连破蔚州、安定,再下燕山府,擒获辽国皇帝及其皇室成员,以及辽国南院大王耶律大石。
桩桩件件,历历说清,难不成蔚州、安定、燕山府也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来冒充不成?难不成辽国皇室也可以抓几个辽国平民冒充?
这些人已经被吓得不敢动脑子了.......
程禁长叹口气,心中也有一种畏惧感,甚至不愿去多想此事,可越是如此,越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晋王如何做到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如今晋王一立,废太子几乎板上钉钉,而他们所有人都是跟在太子屁股后面的,这点想必李星洲也清清楚楚,这才是令所有人畏惧的地方。
形式有变,最聪明的几个今日根本没有来他家中,而有人陆续反应过来,也开始找各种理由开溜,又说身体不舒服,又说家中约了好友等等。
不过他们显然不够快,才到门口,正好遇见太子见来。
众人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都不敢去看太子脸色。
太子急匆匆进来,对着他大叫:“孟知叶呢!他在哪,让他来见吾!”
程禁左右为难之际,后方的门推开了,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说话的孟知叶走出来,拱拱手道:“殿下。”
太子神色激动,上前指着他质问:“你之前不是跟吾说那孽种不可能赢吗!不是说天神降世也救不了他么!是不是你说的!”
见太子如此,众多大臣没说话,但神色中已无往日畏惧,甚至还有人悄悄不辞而别。形势变了,人心也变了。
孟知叶点头:“殿下,确实是老臣所言。”
“好好好,你也承认了,现在呢!你看看现在!他打赢了,父皇要封他为晋亲王!晋亲王啊!”太子情绪已经非常不稳定,指着孟知叶大骂,手指都在颤抖。
程禁默不作声,也不知说什么好,事到临头,太子想的不是如何应对,而是先来责怪孟大人,这点其实令人寒心。
孟大人确实估计错误,可这样的事有几人能料到?只怕除了晋王和他委以重任的不知道何处冒出来的副将狄至,根本没人能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吧。
孟大人再错,之前也是为他尽心谋划的,可到这关节,大事临头之时,太子不问应对之策,不谈机变之道,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斥责,连他旁观一边也觉得心寒。
孟知叶拱拱手:“殿下,天时有变,是老臣之失,低估了李星洲,不过事已至此,再多争论也没用了,请静待其回京吧。”
太子又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之后大概是累了,激动环视众人,骂骂咧咧说着“你们这些废物......”“没用的东西”之类的话,最终气冲冲离去,只满院子尴尬的六部大臣。
程禁虽然之前看孟知叶不爽,此时也悲戚上前安慰:“孟公切莫动怒,太子一时气话。”
孟知叶摇摇头:“到如今这步田地,我心中岂会不悲痛?哪来有怒,当初老夫领头与李星洲对峙之时,早就准备好舍身大义,置生死于度外,结果却是如此.......
此乃天意,而非人谋,既天要我等败下阵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知程大人觉得呢。”
程禁脑子飞快转动,瞬间也明白了孟知叶话里的意思。
五百八十五、权变
程禁眼珠一转,连忙拱手说:“我向来以孟公为长者,如今孟公有此高见,自然顺从。”
“嗯,这就好。
这也是天意啊,天意不可违。我们已经尽心尽力,还有此败,实乃上天注定,而非我等人谋不济......”
孟知叶话锋一转:“如此,我们言行口径,最好也统一一下,找个时机聚拢同僚,大家互相交流交流。”
说着他的声音低下来:“关于之前准备好的弹劾奏表......”
“孟公放心,全部过火,自不会留下什么。”
“好,这样一来我就放心,到时太子即便有空口白牙之词,也无实际凭证,翻不起波澜,有些东西该舍则舍,有节有度,不失君子之风。”
“孟公所言极是!”程禁与之相视,随即抚须笑起来。
他们不像太子那般稚嫩无知,事到如今,头等大事不是再想如何扳回一局,也不是纠结于到底谁的过错,而是趋利避害,明哲保身为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至于其它,来日方长,以后再说罢,至于怎么保,则是另一番精心操作了......
.......
消息不只在朝廷大臣之间,很快就传遍整个京城,人们奔走相告,随后惊呼欢庆。
很多之前唱衰的,高谈必败论调的,此时被人笑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甚至不敢出门,自然也有人反驳几句,但在李星洲华丽战报面前,反驳也成无力的强词夺理了。
新军打得实在太漂亮,取得的战果即便把过去十年景国战报加起来也比不过这次短短一月余的出征。
消息很快遍布街头巷尾,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高呼晋王之名,一时居然成鼎沸之势。
也让很多人目瞪口呆,惊呼不可能,可待消息坐实之后,有的人之前有多反对,如今就有多拥护,人啊就是那么贱。
王府大多数人也是慢慢从街市上得到消息的,先是厨房早起买菜的大婶听读书人在路口朗读官府告示,随后又是来做工的工人们陆陆续续带来的消息,加之多番打听,终于坐实此事。
诗语见外面有了消息,也再无顾忌,放出消息去,瞬间就传遍王府。
王府里的人激动高兴,都不是外面人可比的,毕竟外人再怎么说,看好也好,不看好也罢,都是旁观人。
对于王府中人而言,王爷的荣辱就是他们的荣辱,王爷的胜负也是他们的胜负,那是自家事。
所以很多人听说大捷的消息后,激动得嚎啕大哭起来......
有很多是激动,也有后怕,潇亲王去世后,王府失意的日子,他们已经熬怕了,如今好不容易在小王爷带领之下大家都好过来,要是一仗败了,又回到从前可如何是好。
现在好了,王爷不仅没败,还如武曲降世,旷世大捷!王府只会更加光耀四方,更进一步,迎来新辉煌。
而后院的几个小姑娘,也高兴的挤在诗语怀里狠狠哭了一顿,家里诗语年纪最大,最沉得住气,平时就像姐姐,以前她们不敢哭,怕不吉利,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诗语也传令下去,给府中众人发喜钱,等王爷凯旋回来,就设大宴,一下更加欢庆了。
.......
沸沸扬扬的闹腾中,整个开元欢天喜地,消息还在向外蔓延,关于新晋晋王李星洲的传奇故事,也开始由北往南,像是一阵席卷中华大地的春风,迅速传播开。
以前人们说起景国这位少年王爷,即是期许,又不敢期许过高,因为他打过仗,而且打得漂亮利落,给文悦武嬉,在冢道虞老后屡屡征战不利的景国带来一丝曙光。
可同时人们有不敢太过期许,怕年幼的晋王担受不起他们的厚望,毕竟经历那么多的失望,景人心理都已极度脆弱。
晋王只打过叛军,打过匪寇,叛军匪寇与辽国精锐正军总归是不同的。
可经此一战,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认定平南王就是中兴神将,景国之未来!
可想而知,各种吹捧和传奇故事必会接踵而来。
........
“到这一步,你怎么看?”
荒院中的老树下,德公和冢道虞已经静坐许久,德公端着茶杯笑问。
他之前不敢与冢道虞走得太近,一来怕皇上猜忌,二来冢道虞是皇上下令贬谪的,怕遭牵连。不过经这半年来的沉浮,他自觉又劳累又深感无力,年事已高也就不管那些了。
和他一个年纪,经历一个时代往事的人不剩多少,只有一个冢道虞和他一样垂垂老矣,再不说说也许永远没机会了。
冢道虞直接道:“都看不懂能怎么看?说打仗我是老了,不过看法是有,我没像你一样的漂亮孙女,否则也嫁。”
“呵呵呵.......”德公抚须长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志得意满之色:“说来当初皇上把阿娇许给他的时候,老夫还想着如何推脱,阿娇那孩子起初也是不满,如今不过几年,回过头来真是沧海桑田。
他这短短几年所做的事,只怕比老夫半生还要精彩纷呈,令人惊叹。”
“这就是天命之人吧。”冢道虞喝一口茶:““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收了他府上的银子,如今都说不出他的坏话了。”
德公笑道:“我看不是银子的事。他也是觉得你该受敬重,那小子狡猾得很,别人可没见他帮过。”
冢道虞摇头:“我们有隙,当初若不是老夫反对,他接管新军就不会那么麻烦,现在看来要是他真没接过新军,老夫就是千古罪人了。”
“谁又能料到呢。”德公慢慢道:“不过他这次回来只怕是稳坐东宫了,也不知将来会怎么样。”
“你不怕朝中生乱吗,毕竟这样的节骨眼可不能大意。”冢道虞微微皱眉。
德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头:“自然怕,不过那莽撞小子待久了老夫也学得一个道理,讳疾忌医不是长久之计。
长痛不如短痛,这也是个大好机会,正好北方平定下来,朝中弊病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冢道虞喝茶,没做评价。
“不过我听他说想请你去给王府里的学生授课。”德公突然道。
冢道虞一愣,随即摇头:“我只懂杀人,不懂教人。”
“那真是可惜。”
“是啊.......”
五百八十六、怪力乱神(上+下)
上京皇城金殿中,完颜乌骨乃高坐上方,手中正看着一封书信,下方金盆中烧着炭火,虽然还是初秋,北方已经隐约能感受到寒意。
最重要的是,高坐上方的完颜乌骨乃虽正值壮年,可此时已瘦弱很多,眼窝深陷,披着厚厚裘衣,显然是病弱之躯,受不了寒。
下方陪坐的有其弟及其最依仗的悍将完颜宗弼,皇长子完颜亮,金国尚书令刘旭,以及回过刚因功加吴国公主的完颜盈歌。
下方席位,还有十几位女真各部族长老,以及金国重臣。
刘旭刻意挑了一个靠近上方的位置,远远避开完颜盈歌,自从公主回来之后他就往南跑,随后去居庸关,就是为避开吴国公主。
但到此时,已避无可避,他只好装作看不见,在刘旭看来,两人相差二十多岁完颜盈歌说出那种话,简直乱人伦天理,可对方是公主,他也不好说什么。
最近,南方来大批流民涌入中京、上京,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传说和风声,辽南京无定河(海河上游,景国叫卢沟,当地人叫无定河)畔,景国平南王麾下大将狄至以几百人以景国仙术大破辽军数万,战斗时大风一起,烟雾缭绕,地动山摇,辽军瞬间死伤惨重,于是景军直接攻破南京城......
另外一边,平南王轻率西路军,攻破蔚州、安定重镇与其会师!
这样掐指算来,从平南王出兵算起,短短几十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辽国就亡了!
此事起初只是南方商旅还有逃亡北上的大批流民纷纷提起,初传到宫中时大家都不相信,都说只是玩笑话罢了。
景军再厉害,一月之内,连克蔚州、安定、南京,还大败辽国数万精锐,简直天方夜谭。
如果是别的小城还好说,蔚州、安定可是太行山以西的咽喉要地,南京城更是,于天下而言都是要地重镇。
再者辽国最后的数万精锐,连一生百战百胜的英主完颜乌骨乃都要暂时避开,让给景国,别说什么几百人,还有的没有的景国仙术?
就是给景国十万大军也不看好景国,毕竟之前十几万大军还被耶律大石残兵败将击溃呢。
辽人急了也会鱼死网破。
如此形势,怎么可能是一月之内呢?就是一年、十年,景国也未必能拿下南京。
为此当时皇上也好,魏王完颜宗弼也好,皇长子完颜亮也好,就连刘旭也只是当成无知百姓笑谈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当晚,山海关驻军几百里加急的快报就呈送到宫中案头。本来就寝的皇上也在半夜被惊起,战报写得清楚,景国真的攻破了南京!
而且没有围城,没有鏖战,从头到尾只有一天时间!
一天烽烟之后,辽国数万精锐战败,死者铺满无定河边,南京陷落......
那夜刘旭也被从睡梦中唤起,等看到战报时,他自己也愣了许久,夜里微凉,他硬是一个子说不出来。
第二天,居庸关的战报也来了,还是太子亲自起笔,这次战报更加清晰,更加具体,因为太子说他亲临前线,在南京城无定河上游岸边山岗上目睹了一整天的战斗。
但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惊人,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因为太子完颜离信报中写得清清楚楚,景军无定河北岸主力确实不似北上逃亡的流民说的夸张的几百人,而是......似二三千人。
太子居然说二三千人击溃辽国数万精锐主力!
接下来还有更加离奇的,说平南王麾下景军会使妖法,可能有景国仙家高人相助,因为与辽军对战是地动山摇,烟雾缭绕,火光闪烁,宛若召雷,每次都能催折马匹,撕裂人躯,令辽军无法还手,一触即溃。
还说一天到晚,辽军死者数不胜数,无定河北岸放眼尽皆残躯死尸,少言万数,而景军折损可能“几几乎不足百人”.......
当时不只是刘旭自己,就连皇上和在场诸位都看傻了,太子莫非有疾?才会写出这样的战报来?
不过刘旭随即站起来为太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因为他发现流民的传言也好,山海关驻军的战报也好,都和太子一样提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只不过流民们说是景国仙术,山海关的驻军说可能是妖法,而太子则直言是妖法,而且他们的描述说辞还都大同小异。
流民说烟雾缭绕,地动山摇,响声震天。山海关驻军也说到烽烟四起,响声震天。而太子则说烟雾缭绕,火光闪烁,地动山摇,可能是召雷......
若一两人之言可以说是巧合,可如果这么多人都说着差不多的话,那.......其中说不定真有问题。
当时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心中一沉,毕竟神鬼之言,大家都是忌讳害怕的,金国多信佛,但也有人信景国道教,听说过那些仙人传说。
如果是真的,这世上真有怪力乱神之实......那可如何应对!
皇上也当场就下令派出斥候八百里加急往南走,去一探究竟,同时给居庸关的太子,山海关的驻军回信,让他们再探详细,速速回报。
数日后,斥候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南京城外已被打扫干净,没留下什么东西,但南京城确确实实已被景军占据,还驻有大量精兵。
这下,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连刘旭这个儒生也有些心惊胆战,没留下任何痕迹不重要,重要的是景国已经短时间内攻占南京,那辽国精锐主力肯定是败了,那些消息已做实一大半!
刘旭是儒生,儒家讲天命,不信鬼神,但是说归说,心里到底怕不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事情越发离奇了,甚至离奇到以他们的见闻常识难以理解。
随斥候一起来的,还有一封太子亲笔信,和景国平南王的亲笔信。
此事,皇上看的正是平南王的亲笔信。
太子的信众人已经传阅过,太子又补充一些细节,比如景军的船在无定河中吞吐火焰,还发出巨大的声响,烟雾缭绕,能够大片的将辽军打成烂泥;比如无定河南岸的二三千景军起初以奇怪的方形摆阵,一路从东到西,缓缓推进十几里,所到之处辽军溃散,无法与之交锋。
再比如辽军骑兵从上游强渡,围堵辽军溃兵,迫降者漫山遍野,数也数不清,几数万辽军大多数要么被俘,要么被杀.......
这份战报中不似之前的仓促,而是把当天南京城外的战斗,从早一直到傍晚都写一遍,这下看来令众人更加清楚的了解当天所发生的事情。
可看一圈之后,众人眉头紧皱,更加一脸疑惑了,因为......这更似妖法了,写得也详细,吞吐火焰的船,能将大片人催折撕裂,冒火的短矛,瞬间能让大片人倒地惨死.......
难不成还真是景国仙法不成!甚至太子还自言确有想南下景国求仙问道之意......气得皇上大骂其蠢材。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了,目前众人更加好奇的是皇上手中的书信,因为此信乃是景国平南王亲笔,那些怪力乱神之事,都是出自他之手。
之前也听过其以一千败十万之类的故事,还有人说他雷神将军,或是文曲星降世,大家只觉好笑,当做民间胡言乱语,可现在再听这些故事......似乎有些微妙了。
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完颜乌骨乃抖了抖手中书信,缓缓道:“他向朕要一个人。”
没人说话,只是静待下文。
“前辽国公主,耶律雅里。”完颜乌骨乃有些虚弱的道。
完颜宗弼率先一拍身前案桌站起来:“岂有此理!那女人已许给亮儿,他想干什么!天下漂亮女人那么多,他偏偏盯着这一个,我看他是故意挑选,想羞辱我大金国!”
完颜乌骨乃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完颜宗弼才气冲冲的坐下。
随即他看向刘旭,刘旭拱拱手站起来,众人都看过来,没多少异样眼色。
金国立国,皇上登基,外战结束之后,他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因为战争一停,接下来就是治内。
分封王侯,封赏功臣,皇上早就定下基调,要尊奉孔孟,按照中原的规矩来,自然很多事都都要咨询他,甚至直接交给他去做。
这样一来,他一下从众矢之慢慢变成朝中最受人追捧巴结之人,毕竟封赏的权势谁不想要呢?
加之平南王的大胜也让之前很多反对讥讽他的人态度大变,纷纷向他示好,因为他之前再三提醒皇上要小心景国那年纪轻轻的王爷。
初时众人不以为然,甚至讥讽,如今平南王事迹传来,证明他去年说的话是对的,自然有人佩服到折服,这事他是万万没想到的,居然无意中假敌之中,巩固自己地位。
他如今又被皇上加尚书令,在金国朝堂是越混越好了,之前的苦楚辛酸、排挤打压已过去大半。
如今他在说话,所有人都给予足够尊重,而非嘘唏不听。
“皇上,臣认为平南王之所以如此,一种可能是他抓着耶律大石了。”刘旭道,这话一出,引来纷纷议论。
“就算平南王好美色,不知节制,荒淫无度,想图新鲜找个外国公主试试,也犯不着向我们要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这人美丑他都不知道,还要冒着得罪我大金国的风险。
而耶律大石之前皇上给他的交换条件就是善待耶律雅里,辽国宫中旧人也说过耶律是非常关心也看重他这个后辈侄女。所以依我看有可能耶律雅里是条件,耶律大石向平南王开出的条件。
还有一种可能是稳定人心,以目前形势而言,霸州、雄州一线往北,直到居庸关以东,山海关以南的土地,以后都是景国地界。这些地方不只有汉人,还有许多契丹人,景国占领之后想要安定人心,让契丹人归附其治下,就需要耶律雅里。
耶律雅里是前辽国公主,平南王可以自己娶她,或者将之许配给辽国皇室,无卵哪种,都能起到安定人心,安定北方的作用。
所以这样看来,无论哪种,看似要个女人,其实要么他得一员大将,要么能安定人心,或者二者兼有,这平南王真是狡诈奸猾,不可小视啊皇上。”
经过刘旭一番分析,在座的众人连连点头,恍然大悟,也纷纷表示不能给人。
就连之前大怒的完颜宗弼也才反应过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说完挠挠头。
完颜乌骨乃很高兴,点头夸赞:“好!你说的这些入木三分,令人醍醐灌顶。”
刘旭拱拱手坐下。
不过完颜乌骨乃随即又轻轻叹息一声,小声自言自语:“不过那年纪轻轻的平南王,比你想的还要狡猾厉害......”
这句话是他的自言自语,周围没人听见,说完完颜乌骨乃收起书信,看来并不准备给别人看这封平南王的亲笔信。
当天的议论也从该不该给人,变成关于平南王到底如何打赢辽国的......各种声音都有,有人真信了是景国仙法,有人则认为是障眼法,还有人认为平南王可能没打耶律大石就投降了等等,甚至还真有人想南下去景国求仙问道......
各种猜测皆有之,但有一点不变,那就是这个以前只是传说中的景国王爷,如今离他们大金已经越来越近了。
......
“你就这么自信?”大帐里,魏雨白一边替他写信,一边道。
在家里都是阿娇代他写的,因为他那点水平写出来的东西不入眼,现在则是他口述,魏雨白代写,写的是北方战场的详细战报,这些是写给皇上好论功行赏的。
对于李星洲而言,他如今想要的是那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要战功也无济于事,无非炫耀炫耀。所以他尽量推给狄至,严申,魏雨白等人。
只有尽快让自己身边的人上位,在朝堂中他才有亲信,才有左膀右臂,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为何一朝天子一朝臣。
“八成把握的事,当然可以自信。”李星洲笑道,他说的是要耶律雅里的事。
他为何如此自信呢,因为有后手啊。
他北上之后,一直在接收王府情报局的信,大概每过七到十天一封,没有间断。
这些信是王府大江南北各地的分部从各种商人口中的收集到的情报,经方新整理挑选,理出其中精要,然后不间断给他送来的,这里面就有他要挟金国的最大王牌。
五百八十七、强弩之末
李星洲慢慢发现,严昆果然没走眼,方新此人很有大局观,或者说看问题眼界很高,不拘泥于鸡毛蒜皮,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书生身上。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腐乳书呆子一般没什么大局观,看来这方新说不定还有自己的独特经历。
这些李星洲自然不去过问,关键在于如此他就能从众多繁琐情报中抓住那些最重要的,有用的。
上次他来的书信中着重指出,最近一月以来,河东路,秦凤路一带本来已稳定下来的粮价开始飞涨,大量商人抓着这个商机从京西路一带运粮北上。
所以方新给推测说,是因当初金人在大同府一怒之下屠城,没有了人口劳力,粮食牛羊无人照管,如今入秋,收成大减,金国西京道一带很有可能已经闹饥荒了。
而且饥荒很广,导致西北一带粮食纷纷暴涨。
还指出金国刚定天下,根基不稳,闹出这种事金主完颜皇帝肯定十分着急,所以大量从周边地界买入粮食赈灾。
主要就在景国西北一带,以及西夏,因为这些地方靠近西京道。可他偏偏没想这时西夏莫名其妙自己打起内战来,导致边陲之地粮价又涨一次。
方新给他的建议是,如果此时下令禁止商人们卖粮食给金国,或者直接在这一代设立关卡,严查粮食买卖出入,金国国内必然大乱,能大大削弱金国。
李星洲看完也十分感慨,这方新想得真远。
他不知道金国西南部有没有闹饥荒,但方新的分析是靠得住的,大同府一带确实被金人屠戮,加之正好赶上秋收之前,闹饥荒是很可能的。
而且金国打辽国,全面战争到如今已持续三年,虽然比起很多古代战争并不算长,但损耗肯定也非常大。
古代的战争因为后勤补给,作战方式等等限制,战争是十分漫长的。
蒙古和西夏战争打了二十多年,和宋朝的战争更是打了接近五十年,这种漫长的战争周期,意味着可能有几代人从懂事起,他们所经历的,关注的,全都是战争,为战争而生,为战争而死。
这是非常残酷的,也意味着对生产力的严重破坏。
说起被战争拖垮,很多人首先想到到处打仗的汉朝,两汉期间,真的是到了几天不打仗浑身不舒服的地步。
可其实远远不只汉朝,被战争拖垮的王国数不胜数。战争对生产力的破坏十分强大的,不只是死人,还是一种恶性循环,哪怕起初看起来靠着劫掠能够维持一时繁盛,时间一长都会深陷旋涡。
而金国如今已经开始了,特别在西京道大同府一带,因为攻城死伤惨重发泄出来的怒火,这时也开始招致恶果。
一旦完颜乌骨乃无法妥善处理,说不定就要闹出各种起义军。
这时金国才刚建立,完颜氏族才登基,根基不稳,完颜乌骨乃是很着急的。
金国看似兵锋最盛,威慑四方,高丽、蒙古、夏国纷纷表示臣服,可在这时强弩之末,最虚弱的时候。要等个一两年,等其恢复元气,大金国就又是一年前气吞万里如虎的大金国了。
按理说,现在是对付金国的最好时机,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惜景国也不咋地。
北方一战,虽然最后新军取得胜利,但在此之前,中路军,西路军已经被耶律大石打得落户流水,死伤,逃跑的兵员前前后后算起来至少有七八万数,甚至更多。
因为光是当初出兵超过五万人武烈军,回京的时候只剩不满万人.......其中有些战死,大部是临阵脱逃后不敢回营。
这些人失踪死亡可不只是七八人那么简单,背后牵扯众多家庭,社会动荡是不可避免的,加上量草辎重各种损失,其实已经动了国本。
这场大战之所以能够发动,本就是靠着他去年在江州一代搜刮豪强、官员等弄出来的百万两银子,到两路大军一败,基本败光了。
新军出兵,皇上确实给他拨了一笔钱,但远远不够支撑,大部分军费是从王府出的,十二艘大船,众多粮草辎重,子弹、炮弹、火药等等,最重要的是十二艘大船离开后王府生意的损失。
这些加起来绝对也是百万两之巨!
这就是战争,烧钱的战争,金国打了三年才到强弩之末,需要休整,是因为他们连战连捷,而且一路凯歌,攻城略地,可以用辽国城池中的资源储备填补空缺。
但战争就意味着破坏生产,大量生产力来源都去打仗损耗,各种资源从哪里来?必然是个恶性循环,掠夺来的资源只是暂时减慢这种循环。
所以当辽国各城储备消耗得差不多又没有新的资源可以补给进来时,金国士兵就算再猛也不能接着打了,再打等于自取灭亡。
这点完颜乌骨乃想必是懂的,所以他在金国兵锋最盛的时候休兵了。
由此来看,李星洲心里也十分警惕,完颜乌骨乃不愧一代雄主,辽国打不过他是有原因的。
反观景国,别说燕山府(辽南京)早就是孤城,大量辽军被金国压缩在接近两年,早没有什么盈余的资源储备给景军补充不说,起初还接连大败,人力物力损失众多。
拿下燕山府后,府库里基本就是空的。
这样一来,景国这场战争看似胜利,其实付出非常多的资源,如果不是王府出钱出资,直接接管后续战争,这时候国库可能欠银百万两了!
没钱怎么办?加重税收,盘剥百姓!然后百姓不满,义军四起,就会陷入内外交困的糟糕局面。
如果不是王府,景国已经差点掉入这种深渊。
所以金国是,景国也是强弩之末,就算想对金国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这种时候,李星洲不可能阻止商人与金国贸易,若是景国强盛之时,没有之前中军和西军之败,那他肯定下令在边境设立关卡,阻止这些贸易。
商人们损失就损失吧,反正景国财大气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拖死金国,可现在情况是景国也好不到哪里去,社会开始动荡,朝廷财政就要亏空,正是需要贸易盘活的时候。
所以他选择将其作为威胁,而不是与金国鱼死网破,要求完颜乌骨乃交出前辽国公主耶律雅里,否则断粮食交易,不会让一粒粮食从景国边境进入金国。
李星洲有八成把握完颜乌骨乃会怕的,至于最后结果,还要等待。
.......
案桌前,李星洲继续说着,魏雨白继续写,过了一会儿魏朝仁也来了,不过没有打扰,只是坐在一边听。
等李星洲写完战报之后,他才开口道:“王爷,老臣手下的人要南归一些。”
“怎么了?”
魏朝仁道:“要秋收了,关北一带人手不足,粮饷如今也支撑不住了。”
李星洲点点头:“能留下多少?”
“大概八千左右,都是关北军中好手。”魏朝仁道。
李星洲想了想,问道:“关于燕山府以后谁来接管,你有什么想法。”
魏朝仁被他说得一顿,随即脸色紧张,连忙拱手:“王爷说笑,老臣一介外将,不敢妄言国事。”
“没事,随便说说,这里离朝堂远着呢。”李星洲笑道,他也反应过来,这话确实犯忌讳,景国是非常防范武将的,特别是外将。
魏朝仁思索一下,然后叹口气慢慢道:“实话实说,若是有机会我宁愿自己来,满朝文武或许人才济济,但历经数百年好不容易回来的故土,放在谁手中老臣都不放心。”
听完他的话,李星洲只是点点头。
“这些都看皇上圣心独裁,但有一事,老臣还是想提醒王爷。”他说着声音低了一些:“接下来一两年,甚至几年之内,天下可能太平,金国于我相安无事。但请王爷切莫被其迷惑,金国虎狼也,此时不动也只是休养生息,不可放松戒备啊。”
“放心,我记着。”李星洲认真的答应这老人,这就是外将的悲哀,他们不能出错,也无法干涉朝局。
李星洲明白他怕的不是自己放松警惕,而是怕朝中大臣,怕皇上,但魏朝仁自己是说不上话的,所以只好跟他说。
这和他想的一样,接下来天下又会回归宁静,但也是暗流涌动的宁静,只有两三年左右,这几年金国在韬光养晦,恢复生息,景国也是。
一旦其中一方恢复过来,必然是场恶战。
......
到七月底,金国使者终于送来密信,说完颜乌骨乃同意归还耶律雅里,但要求李星洲北上,会于山海关。
对于此事,魏雨白一看就竭力反对,她认为金人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严申和刘季则表示,他们愿意一同前往,而狄至也反对他前去,并且认为耶律雅里没有那么大价值,不值得他冒险。
其实李星洲也同意狄至的观点,耶律雅里不值得他冒险,但他想见一见传说中的金主完颜乌骨乃,信上说得很清楚,他也会到场。
.......
“皇上,近日最后一批军饷拨出后,国库里......只剩四万七千二百两了......”御花园小亭中,度支使薛芳小声道,对面坐的只有皇上一人,其余宫女太监都被远远屏退。
皇上点点头:“还周转得过来吗?”
薛芳点头:“只要再熬一两月,秋收之后就能周转过来。”
“实在不行就加税加收,这次北方不能出乱子,好不容易拿下燕山府,必须稳住。”皇上叮嘱。
“是。”薛芳表示明白,然后想了想说:“关于新军.....皇上,新军出兵军饷钱资大多都是晋王府中出的,打到现在......晋王府会不会撑不住。”
皇上张口,先叹口气:“此朝廷之哀,他拼着命北上打仗,居然钱帛粮饷也要自自行想办法。”
薛芳不说话,他确实没有办法,国库空虚,只能待秋收征税,才能补充,但即便这次补充也只能救急,还是没有盈余,作为度支使,他也很无奈。
“下月,就把新军调回来了吧,魏朝仁大军已经北上。星洲回来正好能减轻王府负担,朝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呢,不能久留北方。”
“皇上英明。”薛芳连忙道,心里也一跳,还有很多事等着他,至于什么事.......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李星洲已经加到晋亲王了,还能是什么事。
“还有,最近大臣们都吵着杨洪昭还有童冠如何处置的问题,你有什么看法。”皇上突然问。
薛芳被突然问起,犹豫一下道:“臣觉得在杨洪昭并无太大过错........童冠是罪不可恕。”
皇上看他一眼:“为何,朝中很多人可恨不能杀了杨洪昭。”
“皇上,臣实话实说,杨洪昭之错在延误战机,有人说他避战畏进,可也说是小心谨慎啊,这不过片面之词,杨洪昭或许有错,错在误判战局,可其心是好,无非做错了。
可在童冠而言,其心可诛啊,他就是贪得无厌,纵兵为祸,毫无争议。”薛芳道,他是三司首官,说话自然十分有分量。
皇上听完没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皇上向来如此,薛芳并不奇怪。
“那关于郭药师呢。”
“郭药师此人勇气可嘉,他先是投诚,又不畏死,虽败犹荣。而且臣觉得重赏郭药师这样的他国之将,不止能彰显皇上求贤若渴,还能昭示皇恩浩荡,为后人表。”薛芳条理清晰的道。
皇上听完依旧没动作,随即慢慢站起来,看了看身后池塘:“你度支使的差事做的不错,等晋王回京,多余他交流交流吧。”
薛芳一喜,连忙道:“多谢皇上!”
........
七月底,八月初,晋王克蔚州、安定,收燕山府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欢天喜地奔走相告,加之临近中秋,所以各地干脆张灯结彩庆贺起来,一时间居然成为一种潮流风尚,晋亲王之文才武功,也被吹捧上天。
与之相反的,之前来往众多的热闹东宫一下变得门可罗雀,太子终日在府中怒骂,摔东西,可根本无人理会,连皇上也再没召他入宫过。
所谓人情冷暖大概如此,可就在此时,东宫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五百八十八、老无所依(上)
往日热闹的的东宫,此时此刻冷清很多,自从北方大胜,平南王被封为晋王之后,几乎再无人来太子府了。
之前一直跟在太子屁股后面跑的六部官员也是,太子派人去请,他们就推脱有事,或得病或不在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次太子是要完了,如果只是李星洲有如神助般得胜或许还不足以奠定胜局,那皇上却加了晋亲王,若不是有易储之心,这样加封,简直就是逼人内斗。
皇上自然没那么蠢,所以意思大家都懂,只怕等晋亲王从北方回来之时,太子好日子也到头了,六部官员依附太子是为自己牟利,如今见势不妙,无力回天,自然不会等死,个个想的都是如何与太子断绝来往。
这种变化太子显然是料不到的,方先生已经被他气走了。
所以当众人突然叛离之时,太子已经大发脾气好几天,又是大骂下人,又是摔东西,没人敢上前搭话,还打死了一个侍女,尸体抬出去的时候府中没人敢说话。
.......
烈日之下,府中气氛死寂,来往人行色匆匆,低头不敢高声语,一个下人在殿外犹豫许久之后,还是颤抖的敲开了房门。
此时太子神情衰落,整个人没了之前的神采。
“出去,给吾滚出去!”太子开口。
下人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殿下!小人不是故意的,实在外面有人求见,已经等两个多时辰了,赶也赶不走,小人.......小人这才来问。”
“让他滚!”
“是,小人这就去赶他走!”下人匆匆忙忙的的起来,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太子无神的坐了在那,自斟自饮。
.......
杨洪昭一身素服等在东宫门外,还要避开耳目,手在微微颤抖。
走出这一步,他很难,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进京那天,众多民众夹道骂他国贼,从南正门,直到午门,一路上的口水足以把他淹死,他挺过来了。
之后很多文人名士,聚集东华门情愿,说他作战不利,祸国殃民,实乃国贼,要皇上严惩不贷。
那时他开始有些害怕了,本来路上他想过很多,觉得此战失利,他却有责任,但不至于丢性命,他规划是对的,顶多不过因谨慎而有延误,出问题的环节在于童冠和杨虎,两人贪得无厌,纵兵抢掠才导致燕山府百姓激愤群起反抗,然后连锁反应,招致后面一系列失败。
可如今这些书生这么一闹,此事就不是看他有没有错的事了,如果闹得太过严重,即便他没错,皇上为稳定人心,说不定也不得不杀他。
景国不杀文官,可杀起武人来从不手下留情,前武德使朱越的惨剧不过就在两三年前,还历历在目。
即便如此,他还是稳住了,老老实实在朝堂认罪,然后被暂时革职在家,等候御史台发落,之所以如此,他心中还有事放不下,他还可以撑下去。
那就是儿子的死活。
郭药师说他死了,可杨洪昭不信,被辽军围困,那也有可能是......是投降了吗,只要投降了,辽人说不定不会杀他。
越是想起那些,他又开始老泪纵横,为什么自己当初要教儿子精忠报国,教他将门之后,宁死不降云云的话,他从小就这么做的,此时.......
可他还不死心,他要等,没有人攻入燕山府,证明杨建业死的那天,他都不信。
所以他能面对朝臣众口一致的口诛笔伐而默不作声,面对文人百姓的怒骂装作听不见,任由别人去说,甚至外面有些人说起北方战事,骂他也就罢了,还骂到他儿子身上。
很多人在河边或是酒楼茶肆,悠然自得一本正经说杨建业有勇无谋,死也是活该自找之类的话,又引经据典以来类比。
他咬牙切齿依旧忍住,因为如果那时与人起冲突说不定会给言官口实.....
(题外话,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样小事杨洪昭身为曾经大员要害怕吗?举个例子,北宋时期狄青官至枢密使,两府宰辅之一,一品大员。可只因他武人出身,言官们群起攻击他:他家黑狗长了个角,是邪兆!
仁宗皇帝百般呵护没办法,甚至亲自去求当时的通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结果还是没用。最终他只得将狄青荣罢出京,立下赫赫功劳的一代名将,在惊惧中病死外地。古人是不讲科学的,言官要弄死人,特别是武人,任何微,小失误都会成为致命的理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的就是那种感觉。)
但没过多久,随北方晋王大胜消息而来的,还有令他绝望的消息.......新军破辽国之后解救了数百景军俘虏,还找到游骑将军杨建业的首级。
消息一到,顿时如晴天霹雳,他失神一般在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午,无数念头在脑中纷纷扰扰,搅做一团,最后嚎啕大哭.......
从此之后,他再无牵挂,如同行尸走肉。
每日呆呆出门到河边酒楼听人们的谩骂讥讽,传唤入朝听昔日同僚搬动是非的无端指责。
慢慢的,他那颗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炽热之心,也和儿子一起死在了燕山府战场上。
杨洪昭不似从前了,他开始放声大笑,也不再谨慎隐忍,出去见那些躺在河边,坐在酒楼茶肆,闲极无聊,根本不懂什么叫沙场,却夸夸其谈胡言乱语,颠倒是非的人,他破口大骂,厉声斥责,甚至不惜动手,又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住处。
对朝堂上的无端指责,他开始大声回击,高声嘲笑那些酸腐言官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见血都要腿软,还敢一己臆断,妄言兵事,是祸国殃民.....
气得很多人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换来的自然是更加严厉的打压和斥责,甚至有人直接威胁要他好看,几个昔日好友也私下来提醒他,不要反驳言官们的论调,否则他的处境只会越发危险,越发有性命之忧。
杨洪昭只是磕头恳求他们,不要再管自己的事,以免拖累,好友面面相觑,但似乎看出他心中决绝,一边流泪一边允诺。
他早就毫无牵挂,接连的不得志,爱子的去世,早磨光他最后的锐气,最后的希望,他身上只有怒火,一个老无所依的武人最后的怒火......
五百八十九、老无所依(下)
以前有冢道虞在,杨洪昭心服口服,打仗他不如冢道虞。
可他本有信心志向,也想报效国家,之后他第一次挂帅,运筹帷幄,看穿叛军意图,眼看就是胜利,结果来了给太子,瞬间一塌糊涂,功业未建。
好不容易,他再次挥师北上,眼见前锋拿下燕山府,胜利在望,结果出了童冠和杨虎这样的败类!结果一败涂地,他如今生死未定,儿子战死城中。
人一身有几次这样的机会,杨洪昭早已没什么盼头了,如今他什么都不期盼了,只盼复仇。
让那些夸夸其谈,颠倒黑白的言官,让那些胡言乱语,说自己儿子是死得活该之人付出代价!
......
所以,他来到太子府外。
又过一回儿,太子府下人终于出来,摇摇头道:“你还是回去吧,太子不见你。”
杨洪昭死死盯着他,吓得下人后退两步,他冷声道:“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太子,说他不想死,就见我,如果不见,他死定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下吓住了下人,他结巴道:“你你你......”
“去如实说,不然到时候你们这些太子犬马,也不得好过!”
下人被他吓住,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
若是换做以前,一生唯谨慎的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话的,不过如今他早就不在乎了,生死于他而言早置之度外。
又等一会儿,果然下人出来,说太子请他进去。
杨洪昭跟随,穿过几处亭台楼阁,一处园林山石秀美的小院,走过回廊,到了一处敞亮六开门院子,前方摆着白玉屏风,上刻画云龙图文。
“殿下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下人说着就退下了。
杨洪昭的大步上前推开房门,屋子里很暗,弥漫这一股**的味道,酒气扑面而来。
“殿下。”他拱拱手。
太子恶狠狠看着他:“你咒我死!”
杨洪昭摇头:“殿下想多了,老夫不过实事求的说话罢了。殿下自己想想,你的手段比的得上晋王吗?你的决断比得上晋王吗?”
“当然比得上!他一个孽种算什么东西!”太子怒道。
杨洪昭自己走过去,拉了一把椅子在太子对面坐下,“比不上,远比不上,晋王比殿下聪明,比殿下果断,比殿下狠辣。
如今皇上加封他为晋亲王,等他回京之后会发生什么殿下想必心里有数。你觉得到时候晋王会留你一命吗?”
“你......你在说什么,吾不懂,不懂!”太子听后似乎慢慢反应过来,慌张的摇头。
杨洪昭知道他懂一些了:“殿下,以晋王之果断狠辣,他不会留你性命的,你想想他在南方杀了多少人,又在北方杀了多少,加起来说不定十数万众人。那是多少人啊,殿下见识过吗。”
太子眼珠转动一下,拿着酒杯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完全没了才进来时的爱答不理.......
“十万人他杀得轻而易举,杀一个到时不得势,毫无还手之力的前太子,殿下觉得会有多难?”杨洪昭继续反问。
“你,你........你胡说,父皇,还有父皇!父皇不会任他胡作非为!”太子惊慌道。
杨洪昭冷笑,斥责道:“殿下真是幼稚!皇上已多久没召见过你?当初是谁把你禁足东宫中?当初是谁把你发配江州?又是谁在早有东宫太子的情况下封的晋亲王!”杨洪昭接连发问,一声还比一声高,太子哑口无言。
“在皇上心中,殿下永远比不上晋王,如果当初不是潇王战死,哪有殿下的机会,可即便如此,皇上也是一拖再拖,最后不得已才立的殿下,你忘记了吗!
如此,殿下还觉得皇上会保护你吗?”
太子张嘴,脸色发白,手指颤抖,彻底慌了神。
“就算皇上保,如今皇上年事已高,能撑几年?只要李星洲接过大统,殿下还是一样要死很惨!”
“那要如何!”太子着急站起来大声道。
“先下手为强!”杨洪昭毫不犹豫的道:“与其等死,不如先人一步!”
太子看着他,声音小下来,“你,你是说?”
“在晋王回京之前,杀入宫中,然后你自己登基。”杨洪昭直言。
太子被吓得一下坐了回去.......
对于太子的反应,杨洪昭并不奇怪,太子其人是一个野心没有胆子大的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
自己不同,没有野心,也无所畏惧,他单纯想干件事而已,为此在所不惜。
“殿下,千万不能怕,怕,就等于死!”杨洪昭声色俱厉体现道:“何况这事可由我替你去做!”
太子早慌了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问:“你.......你为何帮我。”
“因为老夫身加死罪,而且在朝中有仇。如不帮太子,我只有死路一条,更不可能报仇,等殿下登基之后,我想请殿下赦免老夫,严惩我的仇人。”杨洪昭真假参半的说。
太子不知如何应答,杨洪昭知道他有心没胆,于是继续为他降低风险:“殿下,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外加北方大胜,为庆贺盛事皇上大宴群臣于长春殿,到时必然防范松懈,老夫会趁机带城外禁军旧部杀入皇城,到时殿下只需找人悄悄从内皇城内打开宫门即可。
至于之后,如果事成,就请殿下登基,如果不成,老夫以祖宗担保,绝不会招出殿下。再者,晋王回来殿下也是死定了,等死亦死,殿下还不如放手一搏!”
话说到这,太子终于微微点头,因为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桩非常划算的买卖。
杨洪昭嘴角一抽,问:“殿下是答应了。”
太子又点头:“好,吾答应,答应。”
杨洪昭厉声道:“如此,请殿下与老夫同立下书文字据,约为盟约,保证不背誓言。”这一步是必须的,如果没有盟约书文在手,以太子胆色,说不定他时候想想心里害怕就把自己卖了。
......
最终,太子府内,两人秘密写下誓盟文书,然后签字画押,各执一份。
做完这些,傻乎乎的太子终于从刚才的混乱中回神,脸上也有了喜色,再三嘱咐他不要泄露出去,杨洪昭也高兴一笑,收起文书小心翼翼的告退。
太子有太子的算盘,他也有他的,杨洪昭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城外禁军大营中,神武、武烈二军中好手,猛士,都是他的亲信。
五百九十、政治手段+我怂活得长
八月初,狄至的伤好了许多,已能下床,不过走路还是要拄着拐杖。
不知不觉,时间又到八月,又是一年中秋将近,南方也来了消息,皇上大喜之下加封他为晋亲王,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激动万分,新军将士奔走相告,激动庆贺,李星洲也高兴。
晋亲王啊,说明京中局势基本已定。
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急着回去,打算在中秋之前回开元。
走陆路自然不可能,只有走水路,从渤海回去。
不只是接受封赏,李星洲必须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政治斗争,晋王只是一个阶梯。
可能说到政治斗争,很多人首先是反感的,但很多人不明白,百姓不只有经济利益,还有政治利益,对全人类来说,这个认识都是非常迟到的。
政治利益是很重要的一环,政治手段是一种“聪明博弈”,正因为有政治手段的存在,避免很多资源的浪费和流血冲突。
最简单的如刘邦和项羽两人。
后世百姓尊崇项羽为英雄,说刘邦是流氓,可却无人想过,刘邦的“流氓”让天下少流了多少血,少死了多少人。
比如两人入关之后表现,刘邦不杀秦王,还军霸上,约法三章,不受犒赏。
很多后人看到这不屑讥讽刘邦作秀,根本就是**裸的政治手段,为收买人心而已,虚伪。
就算刘邦做这些全只是收买人心,那对于无数关中百姓呢?那是天大的福祉啊!
就算他假模假式,可他做了,这就是关键。
关仲百姓拥戴他有何不可?这本可看做一种交易,是百姓的政治利益,你的政策对我们好,我们拥护你,对我们不好,我们抛弃你,本该如此,关人什么事?
难不成项羽进来之后杀秦王,劫掠关中,一把火烧了咸阳皇宫就是好?可有人想过关中百姓。
亦有人说刘邦背信弃义,坐稳江山之后为了大权开始杀功臣,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那像项羽一样,不搞政治手段,不用脑子,反对我就杀。十几二十万人投降,不会收买人心,又不放心,活埋了!
打下城池不知道如何安定地方,拉拢人,屠了!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城无遗累”!(城里男女老少都杀光了)
如此就是英雄了?西楚霸王真性情啊,一点不矫情,想干嘛干嘛,多英雄气概啊!问过被杀的众多无辜民众吗?
所以有人总是觉得几个异姓王的命是命,无数无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项羽英雄啊,刘邦小人。
要知道不管是哪个王朝,对权力的紧张是必然趋势,不同在于:
如果是刘邦,因为他聪明,他“流氓”,他会政治手段。为了权力,他会用政治斗争杀死自己的敌人,首恶必诛,协从不问,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最后死人总是一小部分。不管他道义不道义,给后世留下什么印象,他杀的人必然是非常有限的。
而项羽这样没有政治头脑,不知道政治斗争的人呢?
他为了权力绝对是滥杀无辜的,因为他没那个脑子,不知道如何应对才是最高效的,能将损害降到最低的方式。
他的办法很简单,一座城不投降,打下来全屠了就完事;害怕敌人卷土重来,俘虏了全杀了就完事了,不懂用政治手段收买人心,安定天下。
一些不把自己当人,身在最底层却总为统治阶级想事,把高官权贵的命当命,普通百姓的命就不算命。
所以政治手段绝对有积极一面,它是人类智慧的衍生物,如果没有政治手段的存在,人类不知道要多经历多少黑暗和血腥,人类文明会不会在无休止的冲突和无脑杀戮中幸存下来都是未知数。
而像刘邦这样懂政治的人最终赢了,对于中国历史来说是大大的幸运。
否则在那个诸侯争霸,诸王并起征伐的年代,稍微处理不好说不定就会像汉末到两晋,五胡乱华那样的黑暗血腥乱世。
如今面对太子,李星洲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太子可不是什么有政治头脑的人,关键项羽没头脑,至少还有勇武和胆气,太子不止没头脑,他还野心没有胆子大,这种人要是被人利用,比如孟知叶之类的,说不定狗急跳墙搞出什么大事来。
所以他要早点回去,不让太子党人垂死挣扎,要一下按死,觉不留情。
当然,李星洲心中早有决断,要有机会,太子能杀就杀,觉不手软,不能让他闹出什么幺蛾子,若一不小心闹到国家动荡他不想见。
此时金国虎视眈眈,西北蒙古悄悄崛起,比起秦末乱世或许好了一些,但却是另外一种危机。
金国要休养生息,景国也要。
未来北方必有一战,在这几年就看谁休养生息得好,谁发展得快。
他不想把太多精力浪费在政治斗争上,更多的还是要让景国尽快强大起来,以应对几年后的危机。
不过他不知道现在蒙古是个什么情况,在离开之前,李星洲还是准备见一见一世之杰,当代英主完颜乌骨乃。
此人当得起英主二字,别的不说,几千人起兵,几年内灭亡北方最强大的辽国,就是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所以八月初,李星洲就开始北上了,而十艘大船也走海路随行北上。
李星洲的计划是,会面接到耶律雅里之后,就乘船南下,直接回开元。
当然他不是愣头青,可不会搞什么单刀赴会,李星洲在身边带了刘季和魏雨白,同时还有三千新军火枪手。
山海关是金人地盘,要是见自己人少,说不定临时起意,当场把他给ko了,金人可不傻,他李星洲如今就算不是金人的头号心腹大患,至少也能进入前十,自己要是傻,金人怎么可能错过机会。
所以他带了三千人北上,海上还有舰队接应。
......
大队行军几日,行进并不是很快,等到达山海关前时,金军看起来很有诚意,早就在山海关南的平原上安营扎寨,等候他的到来。
大片旌旗连营,蔓延几里平地,魏雨白用手遮住阳光直射,远远看了看前方的营帐,在马背上对他道:“八营左右人马,可能还有更多,后面山凹里看不见。”
李星洲点头:“妈的,还好劳资没傻。”
“我早说过金人不安好心。”魏雨白死死盯着远处。
“要不要撤。”刘季小声问,刘季是悍将,这次北伐他也如自己在苏州战场上一样身先士卒,亲自带人冲锋,受了些皮外伤。
李星洲摇头:“来都来了,再说我们可不怕。”话虽如此,李星洲还是下令所有新军士兵子弹上膛。
一个山海关显然驻扎不下这么多人人马,大多数兵马都是新增援而来的,会个面而已,居然在山海关前驻扎了八营以上的人马,还大多都是骑兵,金人心思可想而知。
要是他带的人少了,估计对面此时早冲过来了,想起来李星洲就汗毛直立,想玩阴的。
见他们的军阵,不一会儿,就有人骑马向这边来。
一队人过来十三人,都是骑马,最前方的正是刘旭,身后两人手执金气,想必是金国皇室旗帜。
最终刘旭在他前方五六米的地方停马,拱手笑道:“多日不见,平南王近来可好。”
“多谢刘大人挂心,一切安好。”李星洲道。
刘旭笑笑:“王爷雄姿英发,智勇卓绝,南京城一战大破耶律大石,震惊天下,少年英雄,胆色过人,令人佩服,今我朝英主皇上想与王爷一会,也算英雄惜英雄。
只可惜我金国皇帝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不似王爷这般灵敏自如,亲年俊杰了。”
李星洲点点头,并没跟他多话,而是直接道:“多谢,刘大人谬赞,你家主人何在,还有前辽国公主耶律雅里何在。”
刘旭一顿,随即改口道:“就在后方金帐中。”他指了指身后二三百步的大帐。
“王爷少年英雄,可惜我家皇上行动不便,不过已备好酒水,王爷可否同入帐中,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在慢慢商谈也不迟。”刘旭邀请。
李星洲笑起来,摇摇头道:“刘大人好意心领了,不过你这话不对,如今燕山府已是我景国国土,脚下之地也在燕山府管辖之内,直到........”他指了指刘旭身后远处的山海关。
“山海关以南,所以地主之是本王,地主之谊也不用你们尽了。”
刘季一愣,哑口无言,连忙又笑起来,改口道:“王爷说得有理,可总管不好站着说话吧,此去不过百余步,王爷大军在侧,莫非还心中有怯不成。像王爷这样诛叛军,灭辽国的英雄豪杰,胸中满是胆气,见我主上不会不敢吧。”
他边说边笑,神色中带着佩服。
李星洲也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刘旭啊刘旭,好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刘旭也陪同大笑,“哈哈哈哈.......王爷谬赞。”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王不去。”李星洲停住笑回一句,刘旭当场没声了,请的手势也僵在当场。
“去告诉你家主人,快耶律雅里送来,告诉他,本王就是胆小,不跟他相会了。一刻之内不见耶律雅里,我们掉头就走,交易作废。”李星洲肃然,字句清晰的说。
“这.......王爷,我家主上是诚心诚意啊!”刘旭连忙道。
李星洲微微一笑,“快去,诚心不诚心,本王自有分寸。”
刘旭张张嘴,终于没办法,只好骑马带人往回走。
不一会儿,远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姑娘被两名士兵送出营帐,走路向这边走过来,刘旭跟在他们后面,隔百步拱手示意她就是耶律雅里,还高声道:“王爷!此人就是前辽国公主耶律雅里,前来接走吧!”
李星洲远远的看了一眼,估计了耶律雅里与后方营帐大约一百多步,对刘季道:“刘季,你过去接她过来。”
刘季点点头,打马上前,马儿慢慢走向两军之间的空地,随后刘季走到两个士兵前,自己下马,将耶律雅里抱起来放到马上,拉着马又慢慢走回来。
整个过程持续两三分钟,李星洲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几百步外的对方大帐。
不一会儿,刘季终于把人带回新军阵前,李星洲让人带她下去,给跟在军阵人群后面的耶律大石看是不是真人,爷孙两一见,抱头痛哭起来,他这才放心下来。
若是真讲辈分和血缘关系,耶律大石确实是耶律雅里的爷爷,毕竟他也是耶律皇族,但若说身份那就差远了,不过此时辽国已亡,他们也只剩爷爷和孙女的关系了。
见事成,李星洲没有多停留的意思,他不是傻子,金人今天所谓,疑点太多。
其一,一个山海关冒出八营人马,带这么多兵来干嘛?
其二,刘旭一见面就开始夸奖他,拍他马屁,别人听了可能飘飘欲仙,李星洲确是清醒的,他知道事到如今,辽国一亡,金景两家就是彼此最大的敌人,平白无故拍敌人马屁,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其三、刘旭说话看似散乱,却一直在夸他勇气,然后约他入账,很可疑。
其四、他们没给耶律雅里一匹马,就算辽国已亡,耶律雅里也是前朝公主,让她骑马过来会死?得北方草原马场的金国这么缺马,这么抠门吗?
李星洲怀疑道理只有一个,耶律雅里走路,行动不便,他如果过去接人,即便骑马行动必然也会慢下来。
隔着大帐一百多步,确实看似安全,可万一金人真找出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呢,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埋伏帐中,等他过去接人就是一箭也说不定。
李星洲可不傻,命只有一条,此次北上主要接耶律雅里,收买耶律大石,至于完颜乌骨乃,爱见不见。
他和完颜乌骨乃并不对等,对方是一国国君,此时动他等于与金国全面开战,可自己的分量呢?
李星洲可不会因为打了几场胜仗就飘到不明白自己分量,他是景国亲王,金人如果偷袭杀了他,是有斡旋余地的,景国皇室不只他一个男丁,景国此时也没胆气和金国开战。
所以金人是敢杀他的,可他未必敢动完颜乌骨乃。
双方都是强弩之末,但是真要拼起来,没新军的景军怎么敢跟连续打了三年胜仗的金军打?
所以说他强任他强,我怂活得长,李星洲不准备多bb,不见就不见罢,接到耶律雅里第一时间,他开始下令后撤。
就在这时,刘旭却又带人向这边赶过来:“王爷留步!皇上想见你。”
“不见,后会有期。”李星洲干脆答应。
刘旭无奈叹口气:“皇上说他过来见你.......”
李星洲抬手,示意停止前进,随后道:“好,你告诉贵国皇帝,我出阵二十步,他想走多近看他。”
“你!”刘旭显然生气了,但又无话可说,甩手回去传话。
众人停下来,李星洲道:“你们两跟我上前。”
于是带着魏雨白和刘季打马上前二十步。
五百九十一、此我之幸
远远的,李星洲见过来的是一队人马,几十人,人人着甲,个个彪悍。
正中人骑一匹白马,年纪看起来四十多岁,骨架宽大,但很瘦弱,眼窝深。
等走到一半,他停马,只带两人就向这边走来,马蹄很慢,几乎没什么响声,但随之靠近,李星洲身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传说中的完颜乌骨乃,北方第一雄主,当世最杰出的人,所有人第一次亲面其人,压力也好,好奇也罢,总会有的。
完颜乌骨乃啊,只怕百年之内,他也是最为出色的人物了。
别说李星洲的功绩,不过打下蔚州、安定、南京,三地算起来,还远没有辽国一道之地,可光是这些地方,景国耗费上百年,数次征伐,损失无数,流血无数才终于拿下这大概三分之一左右南京道的土地。
可辽国有五道,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
眼前这个男人,只用三年多,接连拿下辽国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西京道,连南京道也被压缩得只剩南京道的部分土地留给景国。
这样一个人人物,别说他,就是景国继太祖皇帝之后最能打的冢道虞也远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当他打马上前,身边只带四人就直接走到新军阵前时,新军将士也好,周围人也好,都感到一股压力。
李星洲拍了拍眉雪,眉雪上前几步,脱离刘季和魏雨白的保护。
完颜乌骨乃也丝毫不把他身后数千士兵放在眼中,打马上前,脱离与他同来的几人,身后只只跟着落后半步的刘旭。
两人在两军之中站定,之间只隔二三米距离,能清醒看到对方表情。
对面的人不像天下雄主,比李星洲想象中年轻一些,也瘦弱一些,不过看他骨架很宽大,应该是得病了。
这并不奇怪,大多征战沙场的人多少都会留下毛病,晚年很难过。
完颜乌骨乃脸上带一丝笑。
“皇上说平南王是少年英雄,而他爱惜英雄,再者贵我两国之前结盟对付辽国,如今盟约依在,两国还是盟好之国,所以招待盟友本来就是应该的。
王爷可以留下来住几日再走,我们让出营地让贵军驻扎,准备酒肉供贵军士兵享用,还有大金、高丽美女陪伴王爷,保证让王爷宾至如归。”刘旭的翻译。
李星洲拱手:“多谢你们皇上,不过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请告诉你们贵国皇上,如果有机会,尽可来景国,本王会用同样的礼仪招待。”
刘旭一顿,还是如实翻译过去。
听完这,其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接下来的说高了几分,虽然听不懂,但有种不威自怒之感,加之其身份,一般人肯定早都怕了。
不过这招对于李星洲显然是没用的,他毫不在意,就如没看见完颜乌骨乃的脸色一般,直接看向刘旭,示意他翻译。
刘旭也看他一会,大概见他根本没有变化,有些失望的道:“皇上说你这是不给他面子,若是如此,他说不定会动怒。”
李星洲放开缰绳拱拱手:“确实有事在身,所以抱歉,不过贵国热情我记下了。”
刘旭翻译之后,完颜乌骨乃脸色更加不好,又说了一堆。
“皇上说现在看来你不是英雄,没有英雄的胆色。”话是刘旭翻译过来的。
李星洲看着眼前的男人一笑:“本王要是个英雄,早该有人给我收尸了,英雄不好当,所以本王从小到大都没想过做什么英雄,如果贵主上是英雄,来日请到开元一聚。”
刘旭翻译了一会,完颜乌骨乃脸上怒色却渐去了,随即开始说话。
“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平南王,今日能见你也不错,朕没有白白南下。”
“能见你本王也很荣幸。”李星洲回答,话说到这,对方已经没有了怒色,反倒是像两个普通朋友说话,因为话到这,试探也好,算计也罢都结束了,大家都明白拿对面的人无可奈何,如此自然可以平视而谈,心平气和说话了。
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谈话吧,如果没有实力和智慧,那早就死了,自然也没有平等说话的权力,所以青梅煮酒论英雄之魅力就在于,身处弱势的刘备,能机敏的与上位者曹操谈笑风生。
所以物理基础的弱小只是一时弱小,而内心的懦弱却是长久的懦弱。
能见到完颜乌骨乃,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李星洲没有说谎,敌视他也好,憎恶他也好,可他当之无愧是一世之杰,当世最杰出的那几个人才。
“哈哈哈哈.......”完颜乌骨乃大笑起来......
“夏(西夏)王,高丽的国王,还有蒙兀国王都(1)说过差不多的话,没想到的是今天听你一个小孩说出来,居然是最令我高兴的。”刘旭老老实实的为两人翻译着。(注:金国封西北草原上的游牧部族首领大汗为蒙兀国王,北方众多游牧民族部落的联合政权才被称为蒙兀王国,可能是“蒙古”这一称呼的最早来源,但为好写,所以作者就提前把西北草原上的游牧部族统统称为蒙古了。)
李星洲也笑起来,“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如果我胆子再大一些,我想跟你喝酒。”
完颜乌骨乃听完之后点点头,神色不明,又像叹息,又像无奈,他轻叹一声开始说话,刘旭不断翻译,“等我回到国都上京,朕会向天敬酒一杯,等你回到开元,可向天敬酒一杯,这样就算我们对饮了!”
李星洲拱手,点头道:“我会记住的。”
完颜乌骨乃也点头,然后悠悠道:“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有可能朕实在不想在战场上见到。”
“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不想在战场上见到。”李星洲认真道,这是真话,他真的一点都不希望在战场上见到这个三年时间灭亡辽国的男人,不过希望是希望,现实是现实。
所以他接着补充:“不过如果见到,我会竭尽全力杀了你。”
刘旭翻译完,完颜乌骨乃在马背上豪爽大笑,最终只回了一句简短的话:“我也是!”
李星洲也大笑起来,一老一少,相隔一两步,仰天大笑,最终拱拱手,默契的调转马头。
五百九十二、是个人物
李星洲回到军阵,下令大军开拔,他们将向南走然后转道东侧登船,直接从渤海南下回京。
“不愧是是完颜乌骨乃,数千大军之前他居然敢独自上前。”路上,魏雨白感慨。
“你这是拐弯抹角讽刺我胆小。”李星洲道。
“咯咯咯.......”魏雨白只是笑,“是啊,你堂堂景国晋亲王只敢出阵二十步,和人家比起来可差远了。”
李星洲知道她开玩笑,笑着摇摇头:“我再走二十步,说不定他们就要动手了,不过完颜乌骨乃确实是厉害人物。
景国与金国迟早有一战,我不是咒他死,但开战之前我确实盼着他离世,对付他儿子总比对付他好。”
“还说不是咒人家死。”魏雨白笑道,随后也看着天道:“不过就是咒也希望他死啊,这样的人物太难对付。光是胆色豪气,就能令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死,再想想他打下的疆土,有时甚至都不敢去想他到底如何做到的,因为即便是想,也想不了那么美。
我景国历经几十代人,百余年努力,如今终于收复燕山府,可他发兵三年,数千人起家,如今有多少国土,多少个数不清的燕山府。”
李星洲点点头,很多人想到完颜乌骨乃,必然是这种心理的,害怕,畏惧,心理上已经输了一头。
所以对金国的战是最不好打的,偏偏金国与景国必定一战。
从金国来说,他们是来自东北的渔猎民族,对草原并不感兴趣,中原沃土才是他们想要的,所以他们没有再往西北走,蒙古诸部才会有时间统一。
对于景国来说,金国威胁太大,东面占据居庸关、山海关,往西还控制大同府,而大同府也是中原王朝故土,必须收复,等收回燕山府,接下来就是大同府了。
最重要的一点,对于李星洲个人而言,那就是金国上京!
他之所以如此在乎,因为上京有石墨矿!
他以知的唯一处墨矿石,王府之前囤积的和潇鸿祁交易的石墨矿已快要用完,目前只知道辽国上京还有石墨矿,起初还是被当成铁矿和煤矿挖的。
石墨这东西在后世被m国列为重要战略资源加以保护,对于王府也是整个王府工业区的底层支撑。
如果没有石墨,就没有高温耐火材料,那么王府炼不出真钢,也烧不出玻璃,就意味着军火工业,火枪、火炮都会无法生产,玻璃制品也无法制造,这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无论如何,李星洲都要牢牢掌握这项资源,最好直接捏在自己手中,所以他心中早盘算好与金国一战。
不过.......
“先回京吧,等搞定朝中之事,我迟早会回来。”李星洲看着北方的天空怅然道:“不只是金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王爷想处理哪些?”魏雨白问。
“山海关往北,居庸关向西,玉门关以东。”李星洲用马鞭指着天空画了一大圈,“这些我都想。”
“那我愿意鞍前马后,不离不弃。”魏雨白道。
“我也是。”刘季插嘴:“某是戴罪之身,承蒙王爷厚待,除了战死沙场,想不到别的好出路了。”
李星洲一笑,好在比起完颜乌骨乃,他还有很多时间。
.......
“皇兄,那小子好狡猾!”金军大帐内,完颜宗弼无奈的收起手中宝弓。
没错,他当时确实设下埋伏,大金也不只八营人马,还有四营驻扎在后面的凹地之中,因为视野'关系,正面是看不到的。
起初的计划是如果平南王只带数百人马北上,就四面并出,将之诛杀。
将一个可怕的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是皇上下的令。
完颜乌骨乃之所以如此是因他明白自己恐怕撑不住了,大限将至,名节与后人如何评说,他反而突然觉得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扼杀敌手,为自己子孙后代谋福。
结果对方之狡诈谨慎远超乎他预料,带数千人而来,而且都在身后整齐列阵,随时可战的姿态。
他们本有第二招,那就是给人时让其上前,只要接近大帐百步,完颜宗弼就射杀他。
弟弟完颜宗弼,既是他的爱将、悍将,也是金国中难得一见的神射手,百步之内几乎箭无虚发。
他们还刻意不让耶律雅里骑马,因为走路慢,对方过来接人自然有一段时间要停马,那时就是最好机会,此箭一发,即便射不死,他们还安排其他二十几个射箭好手躲在其余营帐中,就是乱箭也将他射杀。
可那平南王居然让手下将领过来接人。
完颜乌骨乃不由感慨:“我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激他,先说两国盟好之事,想邀他留下,大军驻扎下来他也不怕,只要进账就有机会。没想到他脑子清醒,很聪明,看出景国和我们之前盟友没错,此时形势已变,怎么都不愿留下来。”
说到这,大帐里的众人都叹口气。
“我还激他,凡是少年人,都有的毛病就是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朕的几个儿子都有这样的毛病。
所以朕故意讥讽他胆小,不是英雄,想让他上当留下。结果他脸色不变,丝毫不在意朕如何评价他。”说着完颜乌骨乃苦笑。
“这样的人物还是个少年,难怪你当初会再三告诫朕要注意。”完颜乌骨乃拍拍刘旭的手,“你果然没看错,错过这次机会,朕睡觉也不安稳了。”
“皇上,平南王确实是个人物,可比起陛下还差远了。”刘旭安慰。
完颜乌骨乃摇头:“不,朕不是担心自己,刘大人,他还年轻啊!你仔细想想他今年多少岁?”
“十.......十七.......”说完刘旭自己也默然了。
完颜乌骨乃无奈点头:“十七岁啊........他比朕多了多少岁月,如果等我死了,你也走了,我的子孙后代,如何面对这样一个人物。”
刘旭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完颜宗弼见气氛沉默,连忙道:“离儿也不错啊,骁勇善战,哪里比那什么平南王差了?亮儿也是,他们两兄弟联手,还会怕刚刚那没胆色的小子?”
自己这弟弟一说话,完颜乌骨乃忍不住笑出来:“混账话,他要是有胆色人都死了,匹夫之勇有何可惧,怕就怕他没那样的胆色。
小小年纪面对如此阵势,还有朕的威慑胁迫,言语相激,循循诱导他还能如此冷静沉着应对。
这点离儿也好,亮儿也罢,可差远了。要是朕有这样一个儿子,也可以放心去死了。”
“哥,你可不能死。”完颜宗弼连忙紧张道。
一下引来一阵大笑,冲散许多沉重气氛......
五百九十三、海军(上)
八月初,新军舰队从北海,将穿过渤海,直接入河,然后回到开元。
在这场决定性的大战中,新军舰队上的一百多门火炮,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此次作战也让许多有识之士意识到战争的形态可能要变了。
不过最有趣的在于,李星洲在山海关以南,一路上听到很多传言,都是关于鬼神之说的。
燕山府一战,把周边很多民众吓得信了景国道家仙术,再随之往外一传,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景国是有仙人的,会道家仙术。
李星洲哭笑不得,搞得好像他在传教一样,发动一场宗教战争,那新军岂不是十字军一个性质?
不过想来最好玩的事就是,刚好在这个时代,宗教战争是最为激烈的,在东亚还好,但其实佛道两家已经针锋相对的苗头,民间也有一些明教(明教真的是宋朝起源的)、白莲教之类的。
但在东亚,至少皇权凌驾于宗教,而在中亚到欧洲,如今的局面是宗教凌驾于王权,所以充斥着各种宗教战争,十字军东征等,信仰冲突引发的血流成河。
李星洲看着海天一色,吹着腥臭海风,忍不住想,海的另一边不知道如何......
耶律大石和耶律雅里见面之后抱头痛哭,随后对他再三感谢,李星洲应了,不过还是提醒他记得履行约定。
对于他来说,耶律雅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耶律大石的威望。
耶律大石也立誓,说他会遵守誓言。
船上还羁押辽国皇室,众多高层将领及权贵,大约五百多人,这些人都是战俘。
枢密院来了书信,皇室已经准备盛大的凯旋仪,献上帝国皇帝,是最能鼓舞人心的。
至于耶律的命,全看皇上裁决,不过十有**是不会杀的,毕竟当年太祖抓住敌国皇帝也宽宏大量的没杀,而是软禁在京。
随着舰队的南下,在海上渡过几日之后,还经历了两次不大不小的风暴,最终终于看到海岸,看到了入海口。
出征一月多,终于回到故土,这次反而没有恍然隔世的感觉,因为战斗虽然激烈,但他们其实才打了一个多月,比起之前的南方平叛,太行山剿匪时间太短。
究其原因,在于舰队的加入,不只大大缩短缩短排兵布阵的时间,还为陆地部队提供很重要的火力支援。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至少是在宋朝及其之前,中国的造船术都是非常先进的,主要驱动力在于海上和沿江河的贸易。
而中国看似是一个内陆大国,但因为长江、黄河这些主要水系都是入海的,而大运河更是将长江、黄河、淮河三大水系链接在一起,海军是有非常重要意义的。
因为无论从哪里由海入河,都可以将舰队开到全国大部分地方,而且此时黄河还没有多次改道,水运情况比后世还要好。
如此,中国虽是庞大的内陆国家,但因为众多主要河流入海,所以船舶建造一直很重要,从唐朝开始到宋朝,也打了很多著名的水战,在这些时间内,如果对比东西方,中国的造船技术可以说独步全球。
特别是宋朝排水量接近七百吨的海船,不只是传说和吹嘘,各种臆想图纸,是有实实在在完整出土的实物的,船上搭载的几百吨货物也被打捞起来,同时期全球根本没有什么船可以与其争锋。
可问题在于,中国海军总是给我们一种落后,追赶的形象,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明朝开始,海禁就成为国策了。
中央政府惧怕海洋成为权力真空,海上政治资源得不到掌控。
所以今日海军之落后,那是四五百年的积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这十几年追赶起来才会如此辛苦。
直到八国联军的舰队,从天津入海口直杀到北京城下,然后顺着贯通全国的河网由北向南,势如破竹的“中心开花”,从庞大帝国的动脉中撕裂这个国家的时候,才有人如梦方醒。
而中日战中,日本的战舰也在长江横行无忌,可以随意向岸边城市开火。
那时统治者才明白中国虽然是陆地大国,但它复杂庞大的水网,就如同人的动脉一般,关系生死命脉,甚至比陆上领土还更能决定国家命运走向。
所以海军必须强大,这是李星洲的梦想,而宋蒙之战中也有大量水战,因为将来即便内陆发生战争,海军也是非常重要的,像襄阳、燕山府等这些要地重镇,都是海军大展身手的地方。
当初南宋守襄阳守了几十年,如果他们有两到三支铁甲舰队在长江待命,随时根据战场变化能顺着江支援周边城市,那么蒙古怎么都不可能打下襄阳。
就算蒙古人擅长机动作战,再怎么机动,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战术,你陆地上的能跑过我水里的?能跑过铁甲舰?不可能,让你先跑半天再动作都能赶上。
而且长江主流支流沿线,历来可都是重要城市。
想着这样美梦,李星洲不由笑出来。
“你笑什么?”魏雨白走过来。
李星洲连忙擦了擦嘴边口水,八字还没一撇呢,秋儿虽然给他来了信,高兴的告诉他王府的第二代蒸汽机已经投入使用,有六台镗刀车床开始在蒸汽机带动下运作起来,主要负责镗蒸汽机的气缸,还有两台开始试镗新枪管。
这些都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但那样级别的动力,离驱动铁甲舰级别的动力组还有很远距离,不过一步步走,总是有可能的,他现在才十七岁,就算再等几十年又如何,有生之年他有信心等到那天到来。
“我在想海军的事。”李星洲跺了跺脚下甲板。“这样的舰队太小,在我看来每个舰队至少需要二十艘船,四艘补给舰,十六艘战斗舰。
整个景国需要至少三个舰队,一个舰队巡视海河入海口,渤海一带。一个舰队在明州一带往东,出东海,巡逻在大江出海口附近,能随时到达福州,交州一带。
最后的舰队则长时间巡逻大江,如此我就能放心了。”
.......
五百九十四、海军(下)
“如果以前你说这样的话,我怎么都不信,不过现在看来,我该夸你深谋远虑才是。”魏雨白一笑。
“燕山府一战,如果没有脚下舰队,我们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而且我有另外一种设想。”
“什么设想?”李星洲问。
“那就是这二十艘船不能全是炮舰和补给船,我觉得一个舰队,十艘炮舰已经足够,十艘就是二百四十门炮了,剩下六艘可以改成运兵船,就算每艘宽松一些,运五百人,也能运三千人啊。”
魏雨白继续侃侃而谈:“这样一来,十艘炮舰提供岸边火力,四艘补给船负责辎重补给,六艘运兵船可以从大江流域,走运河,通淮河流域,大河流域,还能走海路去海河流域,全国上下都能快速投送兵力,而且新军三千人打起来可不怕,狄至三千之众,配合炮舰河中炮舰火力,就足以击败数万辽军精锐.......
那岂非舰队能到之处,我景国无人可挡,如夏国数个主要重镇,可都是沿大河而建的。”
她激动的道。
李星洲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举一反三啊。”魏雨白说的这套不正是近现代海军作战模式吗,海军顺着水路走,用舰队火力轰击沿海城市或者沿河城市,等充分火力准备之后,放下海军陆战队实施占领。
如果途中遇到抵抗,则暂时撤回,交给岸边舰队火力,用饱和打击击垮对方防线。战略上,在江河沿岸,沿海设置海军基地,补给站,驻扎军队,给予补给。因为水路大多数时候都比陆路快很多,所以军队调动,人员投送,都能抢占先机。
这本来是一条清晰的军力部署发展史,以前靠走路两条腿,以重步兵闻名的国家迅速称霸,东方的秦国(根据兵马俑来看,秦国的骑兵都是轻骑兵,不负责正面冲阵,负责袭扰包抄),西方的罗马,都是以重步兵出名。
后来人们发现马比人快,所以骑兵靠着快速机动部署往往能在与步兵战斗中占据战略优势,游牧国家迅速席卷天下。
随后人们又发现水路部署比陆路快太多啊!海权国家迅速崛起,称霸全球。
再到后来,人们又发现,空中部署比海远还要快,还要方便,于是空军大国就称霸全球。
总的来说,越快越好!每次能加快战略部署的革命性技术出现,带来的必然是战场上的战术战法碾压,战局一边倒。
“不过这样一来这些新军就不好称呼了。”魏雨白道:“他们既是王爷说得海军,又要登陆作战,那到底是海军还是陆军?
难不成叫......海军陆战军?”
“噗!”李星洲每忍住一下笑出来。
“怎么了?”
“哈哈哈,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太超前了.......”李星洲大笑,万万没想到,魏雨白居然说出拉海军陆战军这样的话,如果将来有历史学家,大概会追溯到她今天这句话吧。
“不用叫海军陆战军,可以叫海军陆战队。”李星洲笑道。
魏雨白点点头:“这样确实顺口,不过队会不会太小,三千少人也能称军了.......”
“别,就叫海军陆战队挺好的。”
.......
八月初九,王府舰队正式从渤海进入大河入海口,然后开始南下,回归开元。
大河沿岸,已经有很多人聚集,敲锣打鼓欢庆迎接他们的回归,比起去时的清冷,简直换了模样。
一路上就有人高呼晋亲王,当然也有很多男女老少围观,还有才子佳人,写了歌功颂德的诗词在案边高声朗诵。
李星洲本来头大,不过随即一想他已经是晋亲王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冷落民众,就算作政治秀也是必须的,只得站在船头,向两岸挥手示意。
果然这下两岸呼声更高了,甚至有很多人高呼他的名字,跟着大船跑起来,成了一道壮观景象。
“你还真是民心所向啊。”魏雨白高兴的在他身边说,刘季看着兴奋的人群也感慨:“王爷击破辽国,是多少代景人梦想,某是一介猎户,可从小开始父辈就就跟我说燕云十六州,说强汉故土,说收复失地。
他们大概也是这样,代代相传,口耳相授,一直期盼至今。”
“妈的,你都说得我有些感动了.......”李星洲道,随即一想,他确实没有为景国民众设身处地想过,今天他们盼了多少代人,几百年的期盼啊。
于是只能更加卖力的挥手,除此之外,他不知如何回应激动的民众们......
舰队一路从入海口向东,需要在中途停靠一次,停靠时已有大量百姓围在渡口,带了酒肉犒劳大军。
事到如今,李星洲也不客气了,告诉他们自行其是,可以喝酒,但是不能违反其它军纪。
士兵们自然高兴,连刘季也激动的参与进去,他一届叛军,如今被百姓当成英雄,想必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耶律大石看着晚上渡口的欢庆,军民同乐的景象也满脸羡慕,又一脸失落,毕竟他是败者,是战俘。
“你可以考虑成为景国臣民。”李星洲站在甲板上,对身边的耶律大石道,他此时换了一身干净汉服,身边带着耶律雅里,萧鸿祁在给他们翻译。
耶律大石道:“我答应你接受你们皇帝的册封,不是景国臣民吗。”
“我是说心里。”李星洲道:“如果你学着去接受和喜爱这个国家,或许将来我们还能合作。”
耶律大石哈哈一笑:“不值得。”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景国人,或者说理解中原之国,不过其实很简单。”李星洲看着他笑道:“在契丹人看来,只有弱者和强者,强者凌驾于弱者天经地义。强者认为如此,弱者也觉得合理。
但在中原之国的每个人看来,他们自己绝不是弱者。”
“什么意思?”耶律大石不解。
“你不是想理解中国人吗,中国的核心逻辑就是‘我是天命所归’,多数人都是如此,从小到大,这样的文化烙印都会深深刻在每个人心头,大多数人有意识无意识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不管如何困苦艰辛,中国之人总会不甘落后,奋起向前,活得很苦、很累,很干,生生不息,自强不止。所以中国不会亡,顶多不改换门庭,随后还是一批心里刻着‘我是天命所归’的人。”
耶律大石沉默许久,“我不信,谁教会他们的?教会这么多人,难道你们景国真的有神仙吗。”
“自然有人教,仁爱、正义、自强、如果哪一天你也认定自己是“天命所归”之时,你就是我中国之人,到时候你不用羡慕他们,我们也能坦诚合作。”李星洲指了指下方欢庆的人群。
“不可能。”他只说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