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八、山西的惨烈
七月初,李星洲大军才算完全进入太原府境内。
比最初预想的晚了三天左右,主要还是因为十二门炮太过沉重,进入太原府后,到处都是流民,大路边还有许多蓬头垢面的乞丐,见到他们之后拼命往山上跑。
李星洲不解,魏雨白告诉他,这些都是逃兵,要是遇上个脾气不好的将军,抓住可以直接杀的,所以他们才会逃命。
一万人的大军不是小数目,官道上的队伍延绵五里地左右,见头不见尾。
其实在岐沟关往北一带,这样的大规模部队几乎是无法展开的,所以一般人数少的一方会想在岐沟关北面一段战斗,因为地势狭窄,人数的优势就展现不出来。如正史中魏国的中流砥柱张就是常胜将军,一身少有败绩,他其中一次败绩就是败在张飞手中,当时的情况就是因为山间小道难走,大军长长拉成长龙,人数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而张飞也非常特殊,不同于三国演义中的记载,张飞其实是个精英阶层的人物,正史中几乎没有关于他样貌记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喜欢结交是大夫阶层,同时行军打仗爱用严苛的方法训练精英的部队,有点类似后世的特种作战,不过过于严苛的精兵式训练也为他的死埋下伏笔。
所以一旦过了岐沟关,到南京城下一段,是非常不适合展开阵型打正面战的,有一段狭窄地势。
当初耶律大石虽是孤注一掷,但也是有计划,有预谋的孤注一掷,他利用溃兵在杨洪昭刚出那段狭窄山谷的时候发动突袭,迫使大军又退回狭窄山谷。
一旦地势狭窄,杨洪昭中军人数优势就根本发挥不出来了,接敌的永远只是正面那些有限的人,无法靠着人数优势绕后包抄,人再多等于没有,反而后面的人不明情况,会容易士气崩溃。
不过这次,人少的变成了他们,如果耶律大石聪明,应该会放他们安全过岐沟关,然后尝试与他们正面决战。
只有开阔地的正面战,才能发挥辽军人数优势,人更多的辽军就有机会从侧翼包抄他们。
如果耶律大石是顺着这个时代的经典战争思维,那么自己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李星洲正这么想着,路上的流浪人越来越多,到后面,甚至看到饿死在路边骨瘦如柴的尸体,有被野兽啃食过的痕迹,如今夏日,大雨过后天气炎热,恶臭无比,很多新军士兵看得脸色都变了,有些人甚至呕吐起来。
他只好让士兵清理道路,在路边掩埋,然后继续前进。
这也算好事,让大多数人每打过仗的新军提前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哪怕是间接的,也给他们心理上打了预防针。
大军溃败,很多逃兵不敢回营,加上丢了粮草辎重,就算回去也养不起那么多。
等到太原城下时,城头上已经挂满首级以示警示,多数都是落草为寇的逃兵。
杨文广早得到消息,带人在城外等候迎接。
李星洲下马,随意寒暄几句,魏雨白和杨家人也很熟了,杨文广有说有笑带着众人往城里走。
路上,李星洲小声道:“杨将军,你的折子枢密院收到了,我也看了。”
一提起这事,杨文广很激动:“多谢王爷!”
“你先别谢我,事情没那么简单,本王当时也很愤怒,所以亲自带着折子去见皇上,不过吴家人棋先一招,早在好几天前就派人进宫,走皇后的路子跟皇上说他们之所以延误是因为天降大雨,桥梁被山洪冲毁,所以延误,皇上也信了,让我不要插手,他自行处置。”李星洲说到这,杨文广满是沟壑的脸黯淡下来。
“本王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吴正清搞得鬼,可短时间内想治他是难了.....”
“王爷!”杨文广眼勾勾的看着他,他也明白自己恐怕是杨文广唯一的希望了。
“我当然是想彻查的,但你想必也明白如今我的处境,有一场大仗要打,有危急存亡的紧迫。”
“下官明白。”杨文广叹口气,“只是觉得对不起数万英魂......”
李星洲道:“等这次回来,我会想办法彻查此事。”
杨文广欲言又止,“王爷真准备带这点人马北上吗。”
他点点头。
“王爷,恕我直言,这点人北上,恐怕凶多吉少。”杨文广皱眉道:“据在下所知,耶律大石收辽兴军,彰德军旧部,如今只怕已扩编超过三万人。
这辽兴军和彰德军可都是辽国精锐,三万精锐,还可聚城而守,王爷.......此去只怕......,王爷千金之躯不可草率行事,如今最佳时机已过,下官建议还是再等等时机吧。”
李星洲明白这意思,杨文广是怕自己一去不复返了,他不由想到一句名言,“劳资打的就是精锐。”
杨文广愣住,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口出粗鄙之语了,但这一句话,无疑堵死了他的话,只能摇摇头不再说这事.......
李星洲并不准备在太原久留,只留一天,第二天就北上,当晚杨文广草草设宴招待,满满的山西风格,就是满桌的碳水化合物,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不过战争时期,也十分不错了。
.......
七月四日,大军已经到达代州,景国最北方边境的三个边关重镇之一。
宁化,保德,代州,俗称三交之地,是辽国与景国的边界,杨家军常年戍守这三地,杨文广的领三交军事指挥使说得就是这三地。
代州重镇城墙高过两丈,战败后依旧有大队人马把守,耶律大石一月前也是追击到此被这坚城抵挡住的。
有杨文广的手令,守军很快打开大门,让大军北上。
新军新奇的装扮和装备也引来众多守军频频侧目......
踏出代州大门的一刻,李星洲正式踏上了辽国土地,放眼望去,到处一片荒芜,少有的绿色也是远处山丘上的低矮灌木,风吹过,砂石飞扬,山西之地特有的慌凉。
门外大道边树立这一个巨大的石头,上面雕凿着“代州”两个大字,石头下半部至今还是人的暗红,表面覆盖一层暗红如干枯苔藓质地的东西,散发腥臭。
魏雨白告诉他那是血膏,死太多人,血水盈积成水潭,没法渗入土地的之后就会产生。
一个月前这里是抵御耶律大石南下的地方,西路大军最惨烈的一战就在这一带发生,上万人丧命,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尸体被打扫掩埋,但干枯的血流却连数日大雨的冲刷也无法抹去痕迹。
随着大军继续北上,天空盘旋着大片乌鸦等各种鸟雀,大道上还散发着恶臭,时不时能见到路边荒草堆里高度腐烂的尸身,是打扫战场时遗漏的。
从代州到蔚州,两国交界处,中间有三十多里的无人地带,因为在这里,不管是景军还是辽军,都会当成敌人。
走过这三十里,到中午之后,前方斥候匆匆回报,已经看到蔚州城了!
五百六十九、接触战
大军驻扎在蔚州城外二十里,先行骑兵先行进行侦查。
新军轻骑兵不同于以往,除去配有保护重要部位的轻薄钢板甲和精钢马刀之外,还配有短形火枪,是赵四专门为新军骑兵设计,遂发枪原理,差不多可以称为手枪,但体积更大些。
汉人骑射肯定比不上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但是如今却可以弥补。
蒙古人的骑射战法轻骑兵主要在于拉扯阵型,袭扰,射杀对方的坐骑。
马背上的骑射大多用轻巧的短弓,威力和射程都是有限的,著名的勒格尼兹歼灭战中,蒙古弓骑兵面对条顿骑士团骑士时,采用的战法就是拉扯,伺机射杀骑士的坐骑,然后落马的笨重骑士交由重骑兵绞杀。骑射对重装骑士是难以构成直接杀伤的。
但是如今不同,新军有三千二百多骑兵,李星洲西路军带了三千。
包括八百全身板甲的重骑兵,还有二千二百轻骑兵,这些轻骑兵与传统轻骑兵不同,除去王府工具钢级别的马刀,带的不是弓弩,而是手枪。
这种战法曾经在西方战场上使用过,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有一种黑衫骑士,战法就是骑马抵近,用手枪射击,再利用骑兵机动拉开距离填装,然后再靠近射击。和明军神机营骑兵火器兵不同的是,神机营力求打一波,打完子弹直接肉搏,而黑衫骑士则是类似游牧民族骑射的另外一种打法。
黑衫骑士这种战法将轻骑兵用于袭扰的弓弩变成了短小的火器,威力和穿透性更大,基本没什么铠甲可以防住抵近射击,而且也不需要像优秀的骑射手那样经历漫长训练,贴脸开枪谁不会?
巧的是,新军火枪手青衣为主,而轻骑兵为了区分都是黑红制服,称为黑衣骑士也没错,而且打法都差不多,多次用手枪抵近射击,必要时马刀肉搏。
两千手枪轻骑兵,分为四个营,每营五百人,本来是每营五百五十人,但有二百人被狄至带走,去了东面战场。
所以东线战场,主力是海军和火枪兵,炮兵,而在西线战场,骑兵成为主力。
蔚州城外,李星洲没有冒进,第一天只让大军扎营在距离蔚州二十里的山头,派出斥候打探周边情况。
自己则带着魏雨白和刘季到军营前方查看地形。
蔚州地处平原,可城外并不是一马平川,周围都是丘陵地带,两边都是角度很小的连绵小山,蔚州城就在山坡交汇的底部平地,拦住北上道路。
北方不同于南方茂密丛林,这些山上基本没什么树,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灌木丛,成大片的树林少之又少,不会遮挡视线,而且坡度也无法影响骑兵作战。
当然,重骑兵是不可能在这山坡上作战的,所以李星洲观察过地形之后,将八百重装板甲骑兵安排在后,火枪兵在第一排,炮兵在第二排,轻骑兵在两翼,因为坡度的关系,炮兵视线开阔,能够发挥出全部实力。
总的来说,这对于他们一方来说是理想地形。
通过一个多小时的观察之后,李星洲深刻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可能需要一个望远镜......
远处蔚州城下的地形已经看不太清楚,但大致方针他已经有了。
到下午,埋锅造饭吃过下午饭后,李星洲把新军中超过营级以上的军官全部召集过来,开始安排具体的作战计划。
整个过程不断调整,不断在众人意见中纠正,到黄昏的时候,大营外突然传来几声枪响,魏雨白最先反应过来,冲出大营上马快速集结骑兵部队,占据营地附近几个山坡高地,黑衫骑兵全部子弹上膛,护着大营。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完成这些战术部署,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不一会儿,有人骑马向山坡上跑来,是新军斥候的骑兵。
“怎么回事?”魏雨白率先问。
“将军,是辽人袭击我们,不过被打退了,敌人来势汹汹,需要支援!”斥候急匆匆道。
“有没有伤亡?”
斥候摇摇头,心有余悸道:“他们射我,不过箭射在胸甲上。”他说着敲了敲面前的钢铁胸甲。
“对面多少人?”
“不知道,天色不好,看不清人在哪里。”
李星洲走过去问魏雨白道:“依据你的经验,要怎么处置?”
“必须支援,而且人不能少,辽人是想给我们下马威!
打仗先杀士气,想趁着我们先来,立足未稳的时候给给我们迎头痛击,打击士气的可能很大,不能让他们得逞,新军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更是如此。”魏雨白道。
“好,你来指挥。”李星洲说着拔出腰间配剑,交给魏雨白。
魏雨白点头,没有丝毫拖沓,勒马开始调兵。
她让刘季率领火枪手防御大营正面,摆好三段阵,让八百重骑兵压后,藏在大营侧后方,炮兵十二门火炮占据山坡两侧制高点,四营黑衫轻骑兵两营从正面搜索下山,两营待命东西两侧山坡上山接应,因为下地势问题,人太多无法展开,反成累赘,同时遇敌即可开战。
发令完后,魏雨白准备和正面两营骑兵一起下山,李星洲担忧拉住她:“你在山上指挥就行,干嘛下去。”
魏雨白摇头:“不行,前锋需要随机应变,下面也要指挥,主帅坐镇中军,千万不能出事,所以王爷留在山上。”说完还不让他反驳,把剑交还给他,“相信我,下面不能没人,上面更是。”
最终,他点点头,比起战争经验,从小开始守边的魏雨白肯定比他丰富。
李星洲骑着眉雪走到大营正中,俯瞰下方战场,提醒魏雨白道:“需要支援记得用信号弹。”
魏雨白点头,勒马转身开始左右奔走,指挥黑衫骑兵快速展开成长长阵型,拉开一张巨大的网,向着山下搜索前进。
新军信号弹类似于烟花的原理,是新军的新装备,里面混合大量火药和松香,用时像手雷一样扔出去,随后会剧烈燃烧,放出光亮和烟雾,是新军好几次训练误伤友军后想出的办法,比不上后世的信号弹,但引导火炮射击已经足够。
此时黄昏,天没有完全暗下,李星洲在山头还能看清下面情况。
十二门炮,十二个炮兵班,共九十六人,快速填装完毕,随时可以开炮。
“报告王爷,炮兵一营一都,填装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火!”东侧高地指挥大声汇报。
西侧很快也传来“炮兵一营二都,填装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火!”
“等待命令。”李星洲下令,继续看着下方情况,山坡两处高地距离下方大概一里地左右,火力支援不能说绝对精准,但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魏雨及其率领的正面两营黑衫骑兵前进到坡底,大约千人左右在正面展开,侧翼两营在坡上待命,随时准备支援,对面坡度平缓,一处小坡后,是几十颗柏树的小树林。
李星洲远远的看着,魏雨白等人已经变成拳头大小,就在他们刚到小山坡下时候,突然几声枪响,战斗瞬间打响......
五百七十、首战
因为距离原因,加上小树林的遮挡,李星洲只能远远看到树林里隐约有人影走动,还不少的样子。
新军轻骑兵早就经过无数次训练,一遇敌,噼里啪啦的枪声瞬间想起,青色烟雾弥漫山脚,第一轮射击之后,在魏雨白率领下开始后撤,走前接连在小树林旁丢下五六颗信号弹。
火光烟雾瞬间升起,黄昏稍微偏暗的树林被照亮一些,松香燃烧的橘黄火焰隔着一里地也能清楚看到。
看不清敌人,但看得见光啊。
“目标信号弹上方十米,开火!”李星洲连忙下令,山顶十二个炮兵班早就等候多时,瞬间齐刷刷开火,大地震颤,炮声响彻四周,回荡在周围山头,炮弹在尖锐呼啸声中打向山下的柏树林子。
第一次齐射之后,树林里好几棵树被打倒,咯吱作响然后倒下,接着树林里传来惨叫声。
黑衫骑兵已经退到后方百米左右,填装手枪。
接下来炮兵又快速填装,齐射一轮,下方松柏林信号弹上方的一片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树林里看不见人,但惨叫连连,随后李星洲命令停止射击,因为黑衫骑兵已经填装完毕,开始第二轮抵近射击。
在魏雨白带领下,新军骑兵再次调转马头冲锋。
李星洲不知道下面的具体情况,但大局看来,在炮击中还晕头转向的辽人根本没有抵抗余地,魏雨白很快带人占据原先辽人埋伏的树林。
树林里前前后后的枪声中,终于见到对面山坡上的大片黑压压的黑影逃出树林,向着山顶逃去,还有许多马匹被枪炮声惊了,摔下主人到处跑,新军的马早就习惯枪炮声,并不惧怕。
在黑压压的辽人快要到达山顶时候,终于慢慢再次从惊慌中集结,占据山顶准备抵抗魏雨白的进攻,而且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人还非常多,很快占满山头。
居高临下对付骑兵确实是好战术,魏雨冲到一半,突然带人开始往山下撤,一来黑衫骑兵需要再次填装火器,二来他们又向山头扔了信号弹。
其实这次山这边的炮兵早有准备,因为没有树木遮挡,众人都看得清楚辽人动向。
但信号弹不只是指引火炮射击,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告诉炮兵前锋部队已经脱离危险区域,要知道炮弹可不长眼。打了自己人,惊了自己人的马这种事在训练中都发生过,经历血的教训,所以新军中才会有信号弹这种东西。
信号弹亮起,也代表前锋部队已经脱离火力攻击范围,后方炮兵可以放心开炮。
李星洲一声令下,十二门立在山顶的炮对着对面山顶开始轮番射击,对方占据高处来抵御骑兵的想法没错,视野开阔,还有坡度,集中兵力防守,对方难以攻破。
历史上苏定方灭西突厥时决定胜利的一场大仗就是用这样的战法。
西突厥可汗手握十余万大兵,苏定方只有辅助作战的回纥兵万余人,唐军精锐骑兵千余人。他令步兵死守山顶,自己率领精锐骑兵突围。
突厥骑兵仰攻山顶死守的唐军,可三次自下而上的攻击都无法冲入唐军营地,使得率领千余人突出的苏定方就有机会回马背冲,直取突厥中军,瞬间西突厥大军阵线崩溃。
唐军鏖战三十里,斩首数万级,从此西突厥被打瘸,一直被苏定方追着打,直到打灭国。
所以高地防守,是经典的冷兵器时代战术,视野开阔,加之容易集中兵力防守,经常能做到以少打多的效果。
可惜,时代变了。
一个视野开阔,人员集中的区域对于炮兵来说就是白给.......
尖锐呼啸的炮弹接二连三划过山谷,很快在对面人群中引起一番血雨腥风,实心炮打人,简直杀人诛心。
几轮射击之后,对面山顶如同人间地狱,布满各种散碎肢体,辽人已经崩溃了。
隔着山谷都能听见对面有人哭喊,这时魏雨白的黑衫骑兵又一次围上去,一轮响彻山谷的抵近射击之后,新军骑兵直接上马刀,冲上山顶去,展开白刃战。
但与其说白刃战,不如说单方面的追杀,因为打到现在,辽人已经完全崩溃,几乎么有任何抵抗的心思,只想着如何快点逃离。
李星洲当机立断,下令大军拔营,火枪手为前锋警戒,三营,四营黑衫骑兵两侧护卫,向着蔚州挺近。
........
枪炮声一直响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大军一路向蔚州方向挺近,除了一路尸体绊脚之外,畅通无阻。
半路还杀出一队辽人骑兵,大约三四百,绕开魏雨白的先锋,想来袭营,结果被火枪手一番射击之后,纷纷坠马,只有百余人匆匆逃离。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大军挺近到蔚州城外三四里的山坡上,李星洲命令停止前进,直接在敌人城下扎营。
很快魏雨白也带领的两营骑兵也陆续归来,带回来了三具尸体,还有十六人个伤员。这三人是倒霉被辽人的箭射中要害而死的,虽然死了三个战友,但士兵们却神情激动,士气高昂。
因为辽国人不知死了多杀,但光是刚刚他们经过的山坡树林,还有山顶就满山都是尸体,加之后来被火枪打伤的那一队,这突如其来的第一仗他们也不知道打死了多少辽人,总之很多!
连他们自己也能感觉到的多.....
......
当晚,李星洲派人轮番值守,直接扎营蔚州城下,简直胆大到极致,但这样蔑视敌人的做法也大大增强士气,结果整晚没有任何人敢来袭营,估计辽军已经被打怕了。
第二天一早,李星洲派出斥候清点战损,打扫战场,等到中午,斥候汇报回来,辽人昨晚一共从在各处丢下尸首七百三十九具,这些是确定已经战死的,还不包括被火炮打得找不到完整人的,尸体被辽人撤退时带走的,以及受伤的。
估计下来如果算上尸体被带回城的,昨晚一战,他们有可能杀敌达到千人,辽人伤亡至少超过两千!
消息很快传遍军营,军心大振,对于很多第一次打仗的新军士兵来说,这场胜利太重要了,而且还是以战死三人,受伤十六人的代价,杀敌七百三十九人,乃至更多。
而且昨晚一战,也把蔚州守军吓得全龟缩城中,根本不敢出来,远远看去,城头守军都不敢露头,估计城已经开始流传各种妖魔鬼怪的传说了。
比如新来的景军刀枪不入之类的......
本来是辽人设下埋伏,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新军组织了一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反攻,从蔚州城外二十里,几个小时内直接打到蔚州城下。
借着这股士气,李星洲准备当天下午就攻城,直接拿下蔚州,这个燕云十六州之一的重镇.......
五百七十一、神速进军
午后吃完饭,新军士气高涨,十二个炮兵班已经利索的在城外架好大炮,大军完全将蔚州城南围困得水泄不通。
在攻城之前,他先让随军北上的辽国人萧鸿祁用契丹语喊话,让城里人投降,保证善待所有人。
不过大抵是因为杨文广大军留下的阴影,喊了半天毫无作用,还有人高声在城头大喊一些听不懂的话,萧鸿祁为他翻译之后才明白,他们是在骂自己是骗子。
李星洲放弃,准备好武力破城。
蔚州城头,很多人人影往来匆匆,不断往城头搬石头,油锅,各种箭矢......
显然他们准备死守了,作为燕云十六州的门户州,蔚州城防不可谓不严密,毕竟过了边境就是这蔚州。
所以即便经历昨晚的惨败,人们对守住这城池依旧信心满满。
不过新军也是信心满满,他们练了一年多了,特别是炮兵两营,在赵四带领下历经无数实验,对各种材质的防御建筑毁坏效果心里非常有底。
“情况怎么样?”李星洲骑着梅雪,来到离城前三百米左右的炮兵阵地问道。
“王爷,属下观察过,蔚州城门木质结构,厚度五寸左右,误差不过一寸,门骨镶有铁条,这个距离需要两到三轮射击,如果再推进一百米,属下有把握一轮射击就轰开城门。”炮兵都头信誓旦旦的保证到。
李星洲远远的看了城头严阵以待的弓弩手,摇摇头道:“不用,在这射击。”虽然百步穿杨就是万里挑一的神射手,而百步也不过一百多米,二百米的距离按理来说应该是安全的。但他可不想拿自己的炮兵去冒险,无非是多十几发炮弹的问题。
蔚州城墙想要现在的火炮轰塌肯定不是一会儿就能做到,架上一百门炮,连续轰击一两天还有可能,直接把宽到城头可以跑马的城墙轰开。
西路军没那么多炮,也没那么多炮弹。
但古代城池根本没有防御火器这一考虑,所以木质的城门就成了最大的缺点,或许轰塌城墙费力,可打穿木质的城门,靠着火炮的动能却不是什么难事。
三百米外的城头,众多辽国守军手持弯弓,刀剑,准备好金水(烧沸的屎和尿),热油严阵以待,严阵以待,可惜了,这些东西他们恐怕用不上了。
.......
大片旌旗延绵数十里,白色的营帐连绵在南京城外,在卢沟南岸连绵成一条长龙,延绵到远处看不见的太行山脚下,时隔一年多,大辽昔日荣光,似乎开始隐约重现。
契丹人治下的大国,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团结景象,这样浩浩荡荡的雄伟景致,让许多人心中不由得又燃起希望。
虽然他们只剩下南京,还有岐沟关,山海关,居庸关之间的一片土地,但至少又有了希望.......
营地内,几位契丹将领正在讨论要不要南下的问题。
耶律大石站在营帐前,他没有参与讨论,因为心中早有打算。
上次他们确实赢了,但却非常危险,因为他们是劣势的一方,不不得不绞尽脑汁,让景军被迫选择战场,如果等下去,肯定是景军掌握主动权。
如今不同,他们是优势的一方,如果要让自己的士兵完全展开,发挥出最大实力,他们需要一个广阔的战场。
如果情况正如那些景国人说的,那么基本可以断定,从安定一带来的大军会是主力,不过也而只有一万人。
而海上那异想天开的五千人,萧干已经带人负责在杨村一带封锁,根本不用担心。
景人如果走的是蔚州,安定直接到达南京城下,那么他只有两次机会,一处是蔚州城外的开阔地,还有就是南京城外,卢沟南侧的平原。
这两处都可以让他的两万多精兵完全展开。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斥候回来了。
伺候骑马穿过营帐,直接到达他面前:“大王,蔚州有消息了!”
“什么情况?”
“我北上的时候景国人已经出了代州,很快就会到达蔚州,蔚州守将要我告诉大王,他会带人出击,埋伏打击景军。”斥候回报道。
耶律大石点点头,伏击是可以打的,毕竟景国人不熟悉地形,只要阻止得当,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很大概率可以成功。
“看来我们可能要去蔚州打仗了。”耶律大石自言自语,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对于这场仗全局的大体猜测。
蔚州城里有守军三千两百多人,如果偷袭成功,景军先锋锐气大挫,进军肯定会受阻,如果偷袭不成功,退守蔚州城,景国也难以逾越这座重镇。
这场仗不管胜负如何,一旦开打了,就会把景军拖在蔚州,所以他觉得自己估计要去蔚州城外面对景军了,因为如果景军撤军,那就达不到一次把他们打怕的目的、
这样一来,耶律大石是有担忧的,身后的南京城守军就不多了,他担心的不是景国五千搞笑一样的偏师,而是居庸关,山海关驻扎的金军。
女真人可不是景国人,其悍勇至今也令人心有余悸,即便人少,两处驻军加起来也远远不比不上景军,依旧是最令他担心的。
可是景军呢,如果不将他们一次打怕打服,他们总会没完没了,再小的苍蝇也会烦人。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在傍晚,耶律大石下定决心,“传令三军,今晚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开拔南下!”他雄心壮志,高声豪迈道。
.......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透,大军已经准备完毕,耶律大石正在喂自己爱马,准备南下,做晚连夜南下的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跑来,下马跪在他脚边。
“大王!景军到安定了,景军已经到安定了!”
“嗯。”耶律大石随意点头,继续喂马,斥候沉默下来,慢慢的他喂马的动作他也停下,意识到哪里不对.......
“什么?你说什么,景军到哪?”他问,
“安定.......”斥候低声道。
“安定!”耶律大石不可思议,手中草料袋也掉在地上。
“属下昨天下午南下,快马才到安定就遇上景国人已经把安定城团团围住,急忙连夜赶路回来向大王汇报。”
耶律大石惊呆了,“不可能,他们不是在蔚州吗?怎么到的安定!”
五百七十二、入海口
庞大的舰队经过漫长航行,终于在七月初到达海河入海口,这条河流上游起源于太行山一代,穿过燕山府,往西南方向注入渤海。
入海口如同一个丁字,有一个不大的弯,比起大河的入海口窄了很多,而且没有颜色分明的奇异景象,经过这么多天,众人也已习惯海上生活。
本来他们会走得比陆路部队快很多,早就从海入河,但是王爷再三交代他,必须水路并进,两头给压力,七月初五前不得入海河。
所以他们在渤海上飘荡了几天,直到时间差不多才靠近入海口。
随着一声令下,传令兵开始在船头打起旗语,随后大船开始改变阵型,改为一字长龙阵,带头的是两艘火力舰骁勇上将起瑞号和巾帼上将起芳号。
随后八艘运兵船跟上,两艘运输船在最后。
整个过程用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等到完全调整好后,舰队开始正式进入海河流域,逆流而上。
浩浩荡荡的大军进入辽国领土,船上的士兵们也纷纷紧张起来,狄至的指挥舰位于舰队前方的骁勇上将起瑞号上,能最清楚的看到岸边情况。
入海口两岸有许多林立的村庄,但因为持续两年的战祸,已经完全荒废,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
两艘火力舰,每艘二十四门炮,加起来就是四十八门,每处射击船后,炮手们已经准备好,传令兵就站在一层而二层甲板的楼梯上,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第一时间传达命令。
火炮的威力狄至心里是有谱的,所以对于二十四门炮同时开火的威力,连他都有些难以想象。
但王爷却告诉他,王府将来可以造四十八门,甚至八十门炮的战舰,他更是想都不敢想,那将会是什么样的船?
庞大的舰队速度却很快,水运本就有天然优势,很快顺着海河北上,穿过入海口村落,进入大片无人区。
两岸都是辽阔平原,正如王爷所言,这样的视野环境,对于炮手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场地!
顺着河水不断向西北航行,大约经过好几个时辰,等到下午些时候,他们终于遇见第一个还有人居住岸边村落,来来往往的人还不少。
见到挂着景国旗帜的庞大舰队之后,立马吓得拔腿就跑。
其中有三五人骑上马就往北跑,显然是去通风报信了。
严申指着骑马飞奔的辽国人道:“要不要把他们大下来。”
狄至摇头:“不用,船这么大,四下都是平原,隔着十几里地都能看见我们,反正他们都会知道的,告诉兄弟们准备好,我们有仗要打了!”
......
皇上的病情逐渐好转,慢慢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只不过经此一病,精力大不如前,田妃陪着他,扶着他在御花园里走动,恢复身体。
“皇后近日在干嘛?”皇上问。
“皇后姐姐在为皇上吃斋念佛,祈福菩萨赐予皇上平安呢。”田妃道。
皇上摇头:“朕还不里了解她,什么祈福念佛,她就是气朕罢了,气朕让星洲去北方打仗,还是去打一场本就打不赢的仗。”
“朕为她想,上次她们娘家的人来求情,朕不就免了吴正清,可她怎么不替朕想想.......”皇上有些生气:“如今家国局势到这地步,内外交困,唉.......朕有愧先祖,有愧天下,大抵也是病急乱投医吧。”
“皇上可别这么说,星洲那孩子总是鬼点子不是么,很多本来做不出,不可能的事,到他手中,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出来。”田妃道:“这样的事还不多吗。”
皇上没说话,又慢悠悠走了一圈,“这样的事确实多,可他总也不完人,就拿军器监的那什么手雷,初看时朕觉得声响大,还能炸死人,是件利器,当时星洲想必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朕还拨给他十万两,他也放开手脚大干。
可结果呢,禁军接手之后几乎不敢用,此物影响大军向前,时常误伤,还会惊马,弊大于利,十万两银也算打水漂了......
所以他也不是事事都能十全十美,朕如今有些后悔,这次败军事小,死伤多少朕也无所谓,他自己没事才是重中之重。”
田妃点点头:“这么聪颖的孩子,可别出事。”
“外面口风也不好,朝中众臣没人觉得他能赢的,据季春生说,市井流言也是如此。”
“斤斗小民能懂什么。”田妃不在乎的说。
皇上摇头:“不是不懂,而是看来就没看能赢,连再庸俗无能之人都能看出.......”
......
以前的大将军府,如今已是门庭冷落,基本无人拜访,自从被贬谪庶民之后,没了俸禄,再想供养如此庞大的院子已经十分困难,只是时不时会有人送来银子,谁送的也不知道,总是说书说仰慕大将军故事,所以送一些薄礼孝敬。
起初奇怪,慢慢的冢道虞也就不奇怪了,因为传说平南王府收买了京中的说书先生,还把持这灰色地带。
冢道虞煮好茶,给对面的德公倒上一杯:“这时来看我,就不怕影响吗。”
“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怕什么。”德公说着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后饮下一口。
“是在担心你那孙女婿?”
德公没正面回答,只是到:“这几天也差不过该来战报了。”
冢道虞算了一下,摇头道:“还早,他走的是山西的路,过了代州消息可就没那么早能回来了。”
“你说他能赢吗?”德公探头问。
“呵,你都来问我了,说明自己心里没底不是吗。”
“你打的仗比握多,总归比我明白。”
冢道虞无话,其实他心里清楚,王越是想找个安慰罢了,但早晚要面对现实的,所以他直言不讳道:“救我看来,胜算很小,能不大败就是幸事。
不过.....”
“不过什么?”
“平南王似乎总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他连打仗也是,如果真是如此,新军有一套全新的打法,那就不是我能论断的了。”他一边沏茶一边说,因身体的关系,他早就不敢喝酒了。
王越叹口气,久久不说话,“本想着战报到京之前,老夫还能安逸几日。”
“这些事早晚要面对的,如果平南王战败,如何善后,如何处理,你最好早做准备,早想出章程来......”
五百七十三、神兵天降(上)+神兵天降(下)
“绝对是斥候看错了!他是半夜到安定的,天黑看不清,眼睛也不好使,说不定是雀蒙眼(‘雀蒙眼’指夜盲症,缺乏维生素a导致,古代得这种病的概率很高),听错看错都是正常事,这种事过去也时常发生。”
“可那斥候说亲自去城头看过,还是守军让他帮忙报信的。”
“我刚打赌,他绝对是看错了!”
“要是没有错呢?你凭什么一口咬定他看错,那个斥候信誓旦旦,一个小人物,有胆子骗大王吗?”
“哼,我看你和女人一样没脑子,他说的要是真的,景国人难道长翅膀了,他们直接飞过蔚州,一下子到的安定城下不成。”
“景国人是不可能飞过来,可如果蔚州城守军全见着景国人就全投降了呢?说起来蔚州守将就是你侄子吧,难怪你一直否认说是假的,大王,我觉得这事要好好查清楚!”
“你!老混蛋,血口喷人!你污蔑我!”
“呸,你根本不值得我污蔑,我说的是实话.......”
“......”
大帐里众多将领关于斥候连夜带回来的景国大军已到安定城下的消息吵闹成一团。
耶律大石捏着眉间,有些心烦意乱,他之后又派出好几队斥候去往南方核实情况,可到目前为止,依旧没人任何消息。
军中几个重要将领为此事争吵起来,他倒不想责怪他们,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连他也感觉匪夷所思,并不是十分相信。
短短几天,景军怎么可能从景国代州直到安定城下呢?要么景军都长了翅膀直接飞过蔚州,要么重镇蔚州形同虚设,或者......蔚州守将一见景国人就投降了。
这种可能及其微小,因为蔚州的重要性,守将是他亲自再三挑选的,是年轻一辈里最勇敢的契丹勇士。
而且还是名门望族之后,除去从小就有人教他骑马射箭,这些人也背负着家族的荣誉,如果他投降,一个人的行为不只是自己的行为,还会让自己的家族蒙羞,世世代代为人耻笑。
所以他非常不相信蔚州守将会第一时间投降,可如果不是,景军到底怎么到的安定?耶律大石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只能偏向于相信真是斥候看错了.......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随着时间推移,到下午时,景军长驱直入,已到安定的消息差不多传遍军营,许多人议论纷纷,军营开始有些慌乱的气氛蔓延。
本来知道景军不善战,也知道景军这次人数还不如他们,辽国士兵们士气高涨,可这消息太过离奇,景国人怎么就到安定了?这样离奇的消息也让士兵们不安。
耶律大石下令封锁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半个军营里都在传这件事,他狠下心下令杀了两个造谣的士兵,并亲自出马,告诉众人这是谣言之后终于遏制了这不确定的消息传播的势头,还有军营里的恐慌气氛。
不过令他心中不安的是,他曾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派出好几队斥候打听消息,可直到一天后的傍晚依旧没有消息。
这不用该,只是到安定而已,安定是最靠近南京的重镇,在南京西面,骑马往返一天而已.......
忧虑也无用,他只能接着加派了好几队斥候,并且再三高阶他们,如果有消息立即回来,不要耽搁。
.......
当他晚上,耶律大石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在梦中惊醒,又是梦到先皇,还梦到身陷敌营的雅里公主,梦到张牙舞爪的金国人,梦到景国人站在南京城头.....
最后他一身冷汗的惊醒,感觉尿急不已,才明白自己也是老了。
他身上背负的是辽国国祚的延续,容不得一丝懈怠,只要稍有差错,他可能就会对不起先祖,对不起草原上崛起的雄鹰。
第二次醒来之后,他再也无法入睡,天边的启明星格外耀眼,他默默的看着星星,等候在大帐前,直到天亮。
他心头的起伏慢慢平复,当朝阳升起,黎明晨光从万丈天穹洒向辽阔大地,远处的地平线上还是没有他盼望一夜的身影,没有斥候回来.......
耶律大石皱眉,情况越发诡异得出奇,大营随着朝阳升起,人影陆续变多,照常忙碌起来,他看着这些如同往日的情景,心里却七上八下。
关于继续南下还是在这等候,众人意见不一。
耶律大石仔细考虑之后决定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后,还是没有景国人的消息,他们就南下寻找景**队,力求与之决战。
最终他做出的决定,众人都表示遵从。
营地里一切照旧,这天下午,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持续大约一个时辰,让平原上的草木活得更加滋润,营地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浅浅的泥潭继续几寸深的浑浊雨水,人马踩踏的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
于是耶律大石指派了三百多人,让他们到营地东侧的山丘上去搬小石头,来填平泥泞的道路,毕竟这个营地他们可能还要使用很多天。
众人忙忙碌碌,巡逻的士兵有条不紊。
下午,耶律大石正在喝着奶茶吃羊肉,突然听到外面的骚乱声,他皱眉,不会是又有人打架吧。他已经再三强调,营地里不许打架,但血气旺盛的年轻士兵却总是忍不住,时不时还会闹出人命来。
他不耐烦的掀开大帐门,温和的下午阳光照来,他眯了迷眼,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没人打架,也没人争斗,喧闹来源于营地中的众人都停下脚步,放下手中活计,搬石头的士兵抱着石头忘记了动作,也不知道劳累,抬头呆若木鸡的看向南方。
耶律大石不解,往前走了几步,拨开面前的士兵,也看向南方.......
慢慢的,眼睛从不适应中恢复过来,黑暗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远远看去,目光穿过连绵白色营帐,南方山坡的顶端,黑色的影子慢慢从地平线长出来,拉成长长一列,密密麻麻延绵数里,黑压压拉成一条长长的线,分割绿色大地和蔚蓝天空,各种旗帜树立自那,迎风飘扬......
一道黑色的天幕,高高俯瞰着他们。
耶律大石呆住了,他小退半步,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反应过来,那旗帜,景军!是景国大军!
刹那间,有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和疑问充斥在他脑海之中,他们到底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难道真的是飞过来的吗,怎么可能......
一切都在一瞬间。
“备战!备战!上马!上马!”反应过来的他大声吼道。
士兵们反应过来,匆匆忙忙行动,整个营地乱成一团,蔚州呢?安定呢?为什么景国人才几天,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就到南京城下了!太多想不通的事,已经没时间去想......
疑惑、恐惧的情绪在营地中蔓延,耶律大石也匆忙到不及披甲就直接上马,奔走于营地中各处,阻止人马,在营地大门驻守,能上马的人尽快上马,如果这时候景国人打过来,绝对能打他们措手不及。
可营地乱成一团的时候,耶律大石慢慢惊讶发现,景国人只是远远看着他们,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
他却不敢放松,忙碌得气喘吁吁,到处奔走组织人马。
景国人的从天而降显然给士兵造成不小的心理冲击,很多人面色恐慌,行动慌乱,导致越忙越乱,等到所有人手组织起来,辽国的骑兵队列排好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
远处山头上的景国人却没人任何动作,只是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们,整齐的队列从山坡这头到那头,一动也不动。
耶律大石感觉到了厚重的压迫感,他不知道景军从何而来,但前方的景军,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
李星洲骑着眉雪,俯瞰下方延绵十几里,如大片白色云朵的辽国大营。
魏雨白和刘季也骑马更在他身边。
“我从小到大,和辽国对峙十几年,从来没来过辽国内地,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大营。”魏雨白激动感慨道。
“他们看起来很乱。”远远的李星洲能看清辽军大营中人马匆匆,慌乱不堪,根本没有有序的组织。
魏雨白一笑,“是我我也乱,短短六七天,从我景国代州出关,一路杀到南京城下,中间还有蔚州,安定这样的重镇,在辽人看来,我们就是天降神兵,没吓破胆已经算不错了。”
魏雨白的话引来周围士兵大笑,李星洲也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这么慌乱了,他们这个时间,出现在这样的位置,确实太过吓人。
按照这个时代的战争规律,蔚州、安定这样的重镇,哪怕有十倍以上的兵力,不围上一两个月是不可能破城的。
除非守将直接投降,如果遇上有能力的守将,说不定能守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守几十年都有可能,历史上还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比如大名鼎鼎的襄阳。
而他们只用了六天多,七天不到的时间,连续攻破两座重镇,一路北上,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南京城下,确实太吓人了。
其实攻城对于新军来说也十分梦幻,面对新兴起的战争模式,辽人根本措手不及,坚固的蔚州城也好,安定城也好,他们的城门都扛不住火炮的轰击。
而城门被火炮轰开之后,守军的第一反应就是守住城洞,所以大量的守军涌向狭小的城洞,试图堵住入城的通道,不让敌人攻入,他们很英勇,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战术,可结果可想而知.......
他们的铠甲,盾牌,或许可以挡住弓弩刀矛,却挡不住遂发枪和火炮,一大群人挤在狭小的城洞里,火枪手和炮手都可以闭着眼睛打。
蔚州城的城洞几乎是被尸体填满的,惨烈无比,新军入城的时候搬了半个多小时的尸体才能进去。
随后,炮兵和火枪手还在城外利用抛射对城内进行无差别打击,不求杀伤,旨在彻底打击敌人士气。
经过火力准备之后,才正式开始入城,这时候城中已经几乎没人敢反抗了。
到安定城的时候,情况更加对新军有利。
安定城并不是像蔚州城一样建立在山间凹下去的平地上,而是建在山坡上,上山的道路曲折,沿途设有好几处关卡城门,想要攻破就需要顺着蜿蜒曲折的上山道路仰攻,十分困难。
可面对新军的时候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
城建在迁斜的山坡上,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城墙保护城中建筑和人,把整个正面完全暴露在新军面前。
面对冷兵器时代的部队,这种建城方式十分明智有效,因为士兵只能顺着上山的道路逐一攻打各个城门,可面对新军火器,安定城就等于脱了衣服把自己的胸腹完全暴露在新军面前。
新军直接在山脚下几处高一些的土丘上列阵开始射击,在山城中严阵以待的守军一脸懵逼,然后就被劈头盖脸的炮弹和子弹打击。
没有城墙的阻挡,半山上所有建筑完全暴露在新军面前,面对这样的城池,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打。
枪炮声一直没有停,整整持续一下午,经过充足的火力准备,新军入城的时候,半山腰上的建筑已经倒塌了大半,街道上的木质建筑上有随处可见的弹孔,到处是尸体还有哀嚎的伤员。
安定对于冷兵器部队来说,可能是比蔚州还要可怕的噩梦,蔚州至少只有一道城墙,这里蜿蜒上山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关切,还因地形限制不能集中兵力。
可对于新军来说,简直就是送,比蔚州还要简单,至少蔚州想要打击城内,还需要靠枪炮的抛射,绕过城墙,全凭训练经验,看不见杀伤效果,看不见敌人位置。
而安定这样的山城可以直接打击,而且杀伤效果,敌人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攻克安定比蔚州还要简单,短短半天而已,甚至除了两个遂发枪手滑倒的时候受伤,其余没有伤亡。
而在打蔚州的时候,前前后后总共七人阵亡,二十六人受伤。阵亡七人中,有三人死于与城外伏兵的首次交锋,有四人死于入城之后的偷袭,比起安定战场,蔚州实在太“惨烈”。
正因如此,新军整个过程几乎如同毫无阻碍的急行军,很快就直接杀到南京城下。
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辽军大营,李星洲并没有趁此出击。
其一是辽国人远比他们多;其二是他在等狄至,狄至的舰队才是新军火力主要集中点,有九十多门炮,而他们这边只有十二门。
其三就是之前路上下了一场雨,让新军火药受潮,虽然王府目前用的是粒状防潮火药,但受潮依旧会增大击发失败的几率,一定程度上影响战斗。
最后他们也经历了七天的连续行军加战斗,士兵疲敝,不是打仗的时候。
就让敌人先在恐惧中多踌躇一会儿吧,让他们有时间品尝害怕的滋味,如此才会最大限度的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扎营,轮值休息!”李星洲下令。
......
五百七十四、对峙
大帐外行人来往匆匆,十几位军中将领还在争论,耶律大石脸色十分不好,景国人从哪来,怎么来,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所有人心头。
其实他们怎么来十有**都能猜到,斥候已经回报,他们是从代州出发,走蔚州一带,如果想要北上,必然是走蔚州、安定的。
如果真是这么走,要么他们会飞,要么他们瞬间就攻破蔚州,攻破安定,这种事就是活佛在世他也不信,那么就是蔚州安定的守军一见景军全都投降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人匪夷所思,如今两军相距不过十里左右,出了大营就能看到景军的
“说不定他们到来蔚州又回头了,绕路灵狐,从岐沟关过来的。”
“你长脑子了吗?绕路灵狐,还要穿过一次太行山,他们即便没任何阻碍,走路也不止这些时间。”
“我看是景国不像他们的商人说的,远远不只一万军队,可能十万,甚至更多,眼下看到的不过是先头部队而已。”
“我觉得也是这样,一开始就觉得疑惑,景国人干嘛告诉我们那些消息?显然是想骗我们的。”
“......”
“对面山上有多少景国人。”耶律大石问。
“不知道,我们的斥候不敢太过靠近,周围没有树林,也没有其它可以躲藏的地方,不过远远的看来可能有两万多人吧。”年轻的将领回答。
年纪大些的将军摇摇头:“顶多一万人,不会再多。”
耶律大石明白,老将的判断是对的,年轻人没经验,总会容易高估,毕竟人过一万,无边无垠。
可他怕的不是这些年轻将领的高估,而是士兵们的高估,特别是在从天而降的惊吓之后,士气开始浮动......
耶律大石犹豫许久,到底要不要暂时退到卢沟北面,后退的好处显而易见,他们可以据卢沟对峙,有险可守,可不好之处在于,他怕士兵以为他怕了景国人,乱了军心。
“我听人说对面领军的是景国平南王,他曾带着一千人在景国南方平定了十几万人的叛乱。”他像是想起什么,慢慢说道。
“呵,我也听说过,不过十有**是景国人编的,这么离奇的事谁会信啊。”有人不屑笑道。
“就是,再说编故事也编得太离谱,十六岁的孩子?哈哈哈,谁会信.......”
“同样离奇,难道眼前景军从天而降也是编出来的吗?”他突然问道。
耶律大石一句反问,让所有人哑口无言,大帐里一下都安静下来。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空穴来风,必有其源。
古往今来,存在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我们将做出丰功伟业的先祖奉若神灵,可没人想过,他们这些人也终将做古,成为后人口中的先祖,那么他们所处的年代,他们的身边,说不定也会出现足以为后人津津乐道,常人不敢想象其功业,永载史册的厉害人物.......
说不定这平南王,就是这样的人物,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天要亡他大辽国。
这么想着,他突然更加不放心在杨村封锁海河的萧干了,于是又抽调出一个营的人马,东进去增援萧干。
......
在卢沟南岸对峙两天之后,对面景军一动不动,两军前锋斥候最近的时候只相隔一里多,但还是没有交手,耶律大石终于看清楚他们的骑兵。
他们的骑兵很奇怪,穿着连他也没见过的铠甲,但身体很大部分裸露在外,穿着黑色和红色相间的衣服,没有带弓弩,只带马刀,和类似匕首的东西。
这让耶律大石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骑兵到底如何作战?
如果他们是冲锋陷阵的先锋骑兵(重骑兵),不带长矛等于找死,那样暴露身体大部分的铠甲也难以给他们保护,如果他们是袭扰包抄的轻骑兵,为什么不带弓弩?
虽然不明白,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加之士兵们面对从天而降的景军心生恐惧,对峙两天后,他终于下令退到卢沟北岸,隔河与景军对峙。
撤兵的时候,士兵们争先恐后,很多人甚至如释重负的笑出来。
在卢沟北岸,他们重新扎营,与景国大军对峙。
有了卢沟在前,士兵们终于松了口气,士气慢慢回复,耶律大石也无奈,拖下去吧,再过几天,他们也该忘记了这事了。
可他也觉得哪里不对,景国人是也怕他们吗,还是......在等什么?
.......
杨村一带到处荒芜,士兵们直接住在民房里,这一带百姓都已经走光了。
“相爷,会不会是那些景国商人骗人的,我们都等这么多天了,还是没人来啊。”河边哨塔上,辽兴军十八营指挥使抹了抹额头的细密汗珠,提提衣领不耐烦的道。
“别说废话,既然是大王的命令,好好遵守就是,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萧干严肃道,可其实心中也十分疑惑,如果辽国人真的走渤海北上,早该到了才对,可这么多天来,顺着东面看去,大河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任何动静。前两天大王(耶律大石南院大王)又给他加派一营(500人)人马,现在看来可能是多余之举,浪费人力罢了。
天气炎热,这么多人还要挤在河边,自然不好过,好在为了达到埋伏的目的,众多士兵都是埋伏在河边芦苇丛中,还有一片河南岸的树林,以及更远一些的民舍里,至少可以躲躲凉。
哨塔上的士兵则需要随时轮换,昼夜不停,因为一旦有消息,他们就需要拉起埋在水中的锁链,扳翻景国人的船。
还有一些斥候则向西随时在河岸边游荡侦查,一有消息就立即报告给他。
时间慢慢流逝,等过了最为炎热的正午,萧干也感觉全身都湿透了,大雨过后的酷热令人难受,海河的河水也涨了许多。
最终他实在受不了,将观察警戒河面的事交给手下,自己退到后方的民舍中休息纳凉一会儿。
解开上身的衣服绑在腰间才歇一会儿,慢慢终于凉快下来,这时,他远远的看到派往西面的斥候急匆匆骑着快马,顺着河边小路飞驰而来,他在哨塔前停下,然后匆匆冲上哨塔。
难道有消息了?
萧干连忙站起来,顾不得天气炎热,用手背擦了擦眉间的汗水,向着哨楼走去。
结果他还没走到,十八营指挥使就噔噔噔匆匆冲下楼来:“相爷,景人来了,景国的船队来了!”
五百七十五、对陆火力
萧干心里一下紧绷起来,连忙道:“快传令,全军准备!哨楼人埋伏好,准备拉起铁索。”
“是!”十八营指挥使拱手,旁边斥候却一脸慌乱,“不能拉,不能拉铁索!”
“相爷面前说什么屁话!”指挥使不满的瞪他一眼。
斥候被吓一跳,唯唯诺诺道:“可是......相爷不能.......”
萧干皱眉,一个卑微的小小斥候。大战在即却说什么“可是”“不能”之类扰乱军心的话!
“大胆!再敢胡说扰乱军心,小心劳资砍了你的狗头。”十八营指挥使怒道,说着狠狠踢了那斥候一脚,斥候害怕,再不敢说话。
萧干满意点头:“快去传令,不要耽搁,不要暴露!”
“是!”
......
很快,号令传达下去,士兵们匆匆行动起来,开始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埋伏。
河北面的芦苇从中埋伏十八营人马五百,南面离河岸百步左右的树林里埋伏新增援过来的十九营人马五百,剩下的辽兴军十七营人马,埋伏在案边哨塔和民舍中,负责在船靠近时拉起拦河铁索,并且用弓弩射杀船上的景国士兵。
一旦前面的船被拦住倾覆,后面的船被堵住停下,十八营和十九营共计千人,负责从两岸夹击,用准备好的梯子冲上景国人的船杀敌。
这就是计划中的安排,萧干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有信心,措手不及的景国人肯定会阵脚大乱,无心作战。
等众人埋伏好后,萧干虽然年纪不小,却依旧悄悄蹲守在离岸边最近的民舍中,从窗户里紧紧盯着远处水面,铁索很重,拉起来固定好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要把握好距离,既让景国人来不及停船,又让士兵能在船通过之前拉起。
他只是相信自己,时机必须由他来判断。
好在杨村下游三百步不到,就有一处大河湾,弯内侧是一片桦树林,挡住视线,景国人难以第一之间看到,而等他们过了河湾才看到铁链,想停船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在漫长的等待后,河湾那边出现景国船队的船头时,萧干果断下令哨塔一层的士兵拉起铁索。
每边四个士兵负责一条铁索,通过卖力转动如水井一样的绞盘拉起藏在水中的铁索,然后将两头死死捆在河边木桩上,整个过程需要花很长时间。
萧干紧张的看着他们,直到看到士兵把三条铁索拉起,横贯河面才终于松口气,感觉有人在拉他的袖子,萧干回头,见十八营指挥使一脸惊色,他不解的顺着指挥使所指的方向,从窗户里看去,瞳孔瞬间放大.......
悠悠流淌的河水中,转过大弯,没有桦树林遮挡的景国船只终于露出真容,高高的桅杆直插天穹,庞大的船体几乎要把河面塞满,甲板离水面超过一丈,比许多城墙还还要高,整个庞然大物俨然如一座移动的水上城池,压迫感迎面扑来,令人难以喘息......
一瞬间,萧干几乎窒息,那庞然大物后面,还接着庞然大物,面对这样的大家伙,他制定的战术如同玩笑一般。
让它停下来,怎么停.......
想要登船作战,怎么登,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登上甲板和大攻城战一样难!
他终于明白斥候为什么说不能拉锁链,急忙道:“快放开锁链!放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二三百步的距离只是一会儿功夫,排成长龙的庞然大物已经冲到哨塔面前,萧干急忙让人对着船上放箭,可先头两艘船的两侧却伸出黑乎乎的管子,密密麻麻。
随即晴天霹雳一眼的巨响掩盖他的声音,一种从未听过的可怕呼啸在耳边不断嘶吼,一时间,他耳中嗡嗡作响,天旋地转,隐约看到芦苇丛中血肉横飞,看到对岸的树林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扯,然后倾斜倒下,土石飞溅.....
终于,他的听力慢慢恢复过来,脑子开始运转,耳边到处都是惨叫哭喊。
他才茫然走到农舍门口,看着那些巨大的船如同长着几十丈吞吐火焰的嘴,不断发出火光,飘起青色烟雾,然后岸边士兵掩藏的屋舍,如同脆弱的沙糕,倒塌粉碎。
拉起的连锁触碰到大船前端,却如螳臂当车,连着地基拔起,噼啪声中抽倒旁边的哨塔,岸边好几个弓弩手被手臂粗细的铁索直接抽倒在地,哀嚎爬不起来,想必活不成了。
那两艘大船还在怒吼,他看到对岸的士兵惊恐中被突然撕裂成碎片,看到树林咯吱作响不断倒下,屋舍的墙壁如薄纸一般轻易被击穿,埋伏屋子里的士兵直接被埋.......
萧干不知所措了,世界仿佛不是他认识的世界,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他身边的十八营指挥使慌乱骑上屋后准备好的马想逃走,结果一下瞬间胯下的马四分五裂,他也只剩下一半人了.......
短短一会儿,世界如同地狱,后续的船上,他终于见到了景国人,他们整齐排列在船头甲板两侧,手中的奇怪棍子吞吐着火光。
他几乎要哭出来,快到花甲之年的他,东征西战,见过各种各样世面,为大辽国鞠躬尽瘁几十年的他,这一次如同稚嫩的孩子,不知所措.....
忽然,一声呼啸在他耳边炸响开,巨大的碎裂声中,他身后的一面墙瞬间倒塌,石块飞溅,有些打在他背上,萧干本能扑倒在地,一回头他刚刚藏身的小屋正面的墙已经变得粉碎,屋顶在身后缓慢倾斜,轰隆隆倒塌下来。
他连滚带爬后挪几步,却看到地上满是鲜血,觉得哪里不对,一侧目,才发现自己左臂已经空荡荡,血水在不断喷涌而出,他慢慢变得惊恐,直到嚎啕大哭起来,钻心的疼痛感也终于慢慢涌上来,令他满地打滚。
耳边还在回荡跟着惨叫,他泪眼朦胧的看到四散而逃的辽国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那恐怖的响声一直在耳边回荡,房屋,哨塔,树林不断倒下,血肉之躯在那恐怖的神秘力量面前更加不堪一击,如同天神之怒......
明明是他们设伏,明明一切都很完美.......可如今到底怎么了,他不明白,也不知道,但他能感受到生命正从自己身体中剥离。
慢慢的,他视线越来越模糊,全身发冷,没有挣扎的力气,就躺在瓦砾废墟中,
五百七十六、后续战斗
萧干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的巨响已经停下,半边身体疼痛到麻木,他无法动弹,虚弱无力,每一次喘息都十分费力。
他隐约见到自己面前站着五六个人,是景国士兵,他们正看着自己。
萧干很惊慌,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连忙虚弱的努力说:“我是辽国北府(辽国有南北府,设南、北院大王,南院负责外族事务,北院负责契丹族本族事务)宰相,我要见你们指挥使!”
几个士兵一脸茫然,“他说什么?”
“不知道,老头这么大年纪还来打仗挺可怜的,看样子是被火炮打到,手打断不说,皮肉扯了一大块,连肋骨都漏出来.....这样的伤势还流这么多血,肯定没救了。”其中一人摇摇头。
“老头,你这样肺都快漏出来了,只会死得很痛苦,帮你解脱吧,年纪这么大还来打仗真是造孽。”另外一人摇摇头,说着用枪对准他的脑袋。
“大概是家中子女不孝。”另外一人也摇头。
萧干瞳孔紧缩,痛苦突然察觉不到了,他终于反应过来,景国士兵怎么能听得懂其契丹话呢,着急的喊到:“不,不不不!”可已经晚了。
“啪!”一声清脆枪响,青色烟雾徐徐升起,大辽国北府宰相,两朝老臣,位高权重的权臣就死在了战场之上,可惜没人认得他。
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以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但天子也有怕匹夫的时候,毕竟人被杀就会死,天子也会死。
随后,几个士兵从周围扯了一些茅草和带叶树枝将尸体盖住,继续向前搜索推进,他们人不多,时间也不多,来不及处理尸体,狄将军的命令是以班组为单位,向河两岸搜索前进,遇敌随意开火,向北搜索到居民区尽头,向南搜索到树林边,不要进树林。
北岸的进度十分迅速,因为居民区的很多房屋都在火炮射击下倒塌,根本没有掩体可以依托,暴露出来的辽军在遂发枪面前不堪一击,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毫无斗志,纷纷不要命的溃逃。
而南岸就比较惊险,有树林作为依托,辽军从河边逃入树林之后利用树林组织反击,树林外也难发现敌人,无法有效打击,首先靠近的一班被偷袭,有士兵腿上被辽国人射中一箭。
好在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新军早就有过无数次的训练,两人将伤员往后拉,其余人不断用遂发射击,用手雷往树林里扔来掩护,离开之前对着袭击的大致方向扔了两枚信号弹。
松香混合火药,剧烈燃烧的橘红火焰,配合大量青黑色烟雾,加之天气晴朗,可见度很高,给停靠在两百多步外河面上的“骁勇上将起瑞号”和“巾帼上将起芳号”两艘火力舰清晰的引导。
两艘火力舰共有二十四门炮面对南岸,对着烟雾指引的方向开始不断射击,摧枯拉朽的火力将这一方向上的树林催折击倒,里面要是藏人,肯定是很难活的。
两艘火力舰几轮射击之后,周围搜索前进的几个班也靠过来支援,对着树林几轮射击后才靠近树林,里面埋伏的辽国人几乎已经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死伤一片,哀嚎满地,剩下几十人全吓得跪在地上投降。
........
狄至站在船头,远远观察着河两岸局势,第三艘运兵船“地健号”是他的旗舰,也是这次北上舰队的指挥中枢。
这场战来得很匆忙,但也算意料之中,他们才从入海口北上之后,就已经好几次看到河岸有可疑的人,打扮是平民模样,仿佛周围百姓,可却骑着好马,见到大船就飞快奔走开。
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是辽人斥候,狄至当时就明白,正如他当初猜测,只怕辽国人早就知道他北上路线,所以入海河之后,他就下令两艘火力舰填装好,做好开火准备,同时下令运兵船上的部分士兵登上甲板,随时准备射击。
果然,转过一个河湾之后,他们就遇到了埋伏,可惜的是弓弩对最前方的两艘火力舰无法造成伤害,而他们的绊锁战术更是严重低估王府大船的排水量,两岸连接绊锁的哨塔直接被打头的“骁勇上将起瑞”好扯倒,许多辽国士兵掉进河里淹死。
而随后开阔的平原地带也让两艘火力舰四十八门炮的火力充分发挥出来,南岸的树林还好,辽国士兵第一波劈头盖脸的打击之后跑进树林,失去视野火炮也很难命中。
北岸就惨了,被第一波射击之后,辽国士兵纷纷跑到案边民舍里躲避,这些村子的民房躲避弓弩完全不成问题,可躲避火炮.......
船上炮兵当时差点都笑出来,害怕打不中呢,现在好了,躲在民房里,房子这么大一个目标,直接把屋舍打塌不就成,打不中人不怕,都直接活埋了。
所以北岸的辽军损失是最为惨重的,大多数为土墙,茅草木质屋顶,少数瓦片房的屋舍,这么可能抵挡得住火炮的轰击。
经过小半时辰(一个小时)的激烈交战之后,当然激烈也是单方面的,北岸已经是断壁残垣,大部分辽国士兵死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农舍瓦砾和残垣断壁之下。
没死的也丧失战斗力,有受伤的,有被倒塌的屋舍压住的等等,都被后续登陆的火枪手一一击毙。
狄至心里很感慨,辽国人早知道他们会来,可还是失败了,正如王爷所说,他们不是没有机会反击,但是认知的落后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谁跟辽国人说的他们会来,自然是朝中那些不想王爷得势的大臣。
一边义正言辞怒斥王爷北伐是草菅新军将士性命;一边各种小动作,偷偷摸摸给辽人送情报,想让他们葬身辽国。
万余将士性命,两国大战胜负,景国国运,都不及他们自己得势重要。
狄至心中自然愤慨,王爷说他聪明,可越是聪明,就越明白这其中的门道,越能察觉这场大战之后的黑幕,就越是难受气愤。
五百七十七、火烧云
他从一个贫贱的寒门农家爬到如今位置,除去王爷提拔,最重要的就是不服输的韧劲。
狄至不爱说话,对永明郡主他能再三忍让,关于外界和朝中武人歧视不公,他可以装作看不见,但在这件事上,事关新军将士性命,事关王爷前程,他绝不认输妥协。
那些人,六部大臣,太子贼党,越是想他败,越是想方设法让他输,他就越是要赢!
看他们气急败坏,不择手段的做法,想必已经到鱼死网破,气数快尽的地步了,越是张狂,越是心虚,狄至紧紧握住拳头。
所以,绝对要赢!
看着远处情况,他远远看尽许多辽人投降,被押出树林,狄至直接下令道:“传我将令,投降者一律枪决,不要在这拖延,南岸收兵上船,北岸再前进半里,也收缩上船,一个时辰之后北上,我们去会会辽国主力。”
传令兵听令,开始在船头打起旗语。
目测战俘各处加起来估计三百多人的样子,大多还是主动投降,但他只有五千人,辽军主力至少超过两万,他不可能留人处理这些战俘,更不可能让他们上船。
他不确定放走这些人之后,他们会不会再次成为辽军,就当让大多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见见血吧,狄至没有丝毫手软,因为他必须赢。
下午,排成长龙的船队继续北上,这场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遭遇战,景军歼敌人众多,但来不及清点,只有几个士兵受伤,没人阵亡。
主要得益于两艘火力舰的火力准备,和辽人的经验不足。在“骁勇上将起瑞号”和“巾帼上将起芳号”的充足的火力准备之后,其实步兵下船前辽军就败退了,几乎毫无斗志,大多数人只想着如何逃离这地狱,所以根本没什么反抗的心思。
同时也有三百多手无寸铁的战俘被狄至下令枪决,很多新军士兵第一次上战场,一开始根本不忍下手,但军令之下还是鼓起勇气开了枪,经此一事,整支军队的气质蓦然变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继续顺河西进,之前负责指路的商人冯成经此一事之后,看着站在船头,身着铁甲,手扶剑柄的年轻将军,顿时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明明之前狄将军也是平易近人,经常和他谈话,可现在却有了距离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了。
..........
晚霞殷红如血,抛洒万里长空,一条火红界限将天与地分割开来,将血光洒向大地。
一天晴朗之后,到傍晚,天地间出现壮丽骇人的奇异景象,漫天血色令人不安,耶律大石正带着众多契丹高层将领巡视军营,稳定军心,看到这样景象,抬头愣在原地。
卢沟是海河上游的叫法,卢沟边据河而守的大营中,众多辽国士兵也抬头看向天空。
一望无际的血色,远处背光的暗黑色山峦,将营地前的卢沟也映照成一条血河。
天空落在河底,染成一条血色的河流,“血流成河”......耶律大石不由想到,心中有些不安,随即摇摇头,默默祈求佛祖保佑,天有异色,但愿是吉兆。
慢慢的,很多士兵慢慢挤向大营岸边,熙熙攘攘伸头去看,耶律大石和众将领不解,骑马走到南侧栅栏,顺着河面望去。
远远的,晚霞密布的天穹之下,妖冶血河之上,白色的高高风帆连成一片,映照在血红色的水中,缓缓向着西方而来。
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看着远处河面上的庞然大物。
一个念头在耶律大石心中升起,景国人来了,萧干呢?
没人说话,但所有人的心都沉下来,景国的船队西进了,那在杨村阻击他们的萧干,还有三营士兵呢。
结果必然不是太好的,可没人去说,只是默认。
在当晚奇异的血色晚霞中,辽国高层将领都沉默了,景国顺河而来的庞大船队停在距离大营四五里之外的河岸,没有再继续西进。
当晚对于辽国将领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南岸的景军虽然没他们多,但已经很有压力,可现在居然顺河水又来了一支景军,这些景军不管多少,哪怕只有几百人,他们登陆北岸,就是两面受敌,会令他们不得安宁。
而且景国人在船上,那样的大船见所未见,如果他们不下船,仗也很难打。
最终耶律大石和众多奖励得出的结论就是,集中兵力,尽快想办法解决岸边的景军,同时派出斥候小队,南下去寻找北府宰相萧干,同时时刻监视景国人船队动向,只要他们一下船,就集中兵力,快速将他们消灭在案边。
........
李星洲站在山坡最高处,也隐约看到了远处狄至的舰队,大片火烧云遍布天空,火红天空下的白帆,要不是考虑到身处残酷的战场,此情此景还真是美得如同艺术画卷中的场面。
“狄至到了。”李星洲对身边的魏雨白还有刘季道。
魏雨白很激动,“现在可以继续前进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继续前进,就是在等狄至的舰队,虽然他们有火力优势,但辽人毁掉了卢沟上的桥梁,暴力渡河必然会损失惨重。
李星洲点点,现在他们在南岸,狄至在北岸,虽然人少,但对辽军,已经形成夹击之势。
......
晚上,所有新军都头及其上的军官汇聚在旗舰甲板上,拢共六七十人,火把照亮四周,天空银河璀璨,照亮大地。
“明天我们下船,到时候辽国人很可能集中兵力,想要消灭我们,他们留几千人封锁河岸防止王爷渡河已经足够了,所以我们可能会面对两万多辽国人,甚至更多,你们怕吗。”
“不怕!”众人信心满满,经历白天的战斗,新军对自己的战斗力有更加明确的定位。
“这次和白天不同。”狄至认真道:“所有船加起来,九十多门炮,都可以在河中,从侧面给我们提供火力支援,但要打赢正面战,还是需要靠我们自己,靠正面交战。”
众人沉默一小下,随即有人到:“指挥使,你放心,我手下的人没打过什么仗,但都不是孬种,命令一下,绝对不后退。”
“我们营也是,指挥使尽管放心,哪个敢临阵脱逃,我直接枪毙他!”
“我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出现在我们新军,大伙心齐,没什么不敢打的仗。”
“就是,指挥使尽管放心,打起来我亲自带队,绝不会退一步。”
“......”
见众人纷纷发言,狄至点点头:“这一仗事关新军荣辱,国家命运,全天下谁都不看我我们,可我们偏偏要打大胜仗,回去之后好好告诉手下军士,让他们如果不幸死了,也知道为何而死。”
“是!”众人拱手,神色坚毅,狄至看着他们,心里突然放心下来。
“严将军,明天我们带人下船,两艘火力舰和八艘运兵船全交由你指挥,在河面找合适位置,给予我们火力支援。”狄至对严申道。
严申一笑,拍拍胸脯:“你尽管放心,绝不会出错!”
五百七十八、连夜准备+下战书
严申推着冰冷炮管炮车,用力将它推向甲板另外一边,他正和士兵一起冒着夜色,将八艘运兵船上左舷的火炮搬到右舷甲板固定,他们没有打火把,怕暴露位置,让辽军察觉其余人已经下船的事实。
好在夏日夜晚,星河璀璨,星光和月光之下不用火把也很清晰,这件事是他和狄至商议后作出的决定。
他已经下令将船只停泊南岸抛锚,这样有河水保护,辽军无法对大船造成伤害,而大船抛锚之后,就变成固定在南岸的炮台。
接着就是按照计划临时改动。
明早战斗将在北岸爆发,最前方的两艘火力舰即便不改动,也有二十四门炮对着北岸,今晚会连夜再把左舷两门炮装到右舷,如此两艘火力舰在右舷火力加起来将达到恐怖的二十六门炮。
还有十八门被搬下陆地,给陆地的军队使用。
本来是可以加装到三十门的,但是考虑到甲板太过拥挤,会影响炮手操作,反而降低射击速度,所以没有再加。
而八艘运兵船也需要改装,将左舷六门炮全部装到右舷甲板,这样八艘运兵船的右厢火力将达到每艘十二门,加起来就是九十六门,在加上两艘火力舰的右舷二十六门,明早将会有一共一百二十二门炮对准北岸,这几乎是新军目前八成的火炮了。
这个工程量并不小,火炮每门几百斤,搬动和固定十分费力,好在有炮车。
另外就是需要平衡重量,王府大船虽大,但十二炮放一边,足足千斤多的重量,船体难免倾斜,虽看似也不影响射击,因为王府大船很大,这样的倾斜不至于让船侧翻。
可以往训练的经验告诉他们,射击的时候火炮的后坐力会使处在这种状态的船体剧烈摇晃,从而极大影响射击精度,所以他们还需要用麻袋填装砂石,垫在左舷,来平衡船体。
这可是个苦差,每艘船运接近千金砂石,还要连夜,而且大军已经半夜悄悄在北岸下船备战,南岸只有他们炮兵,还有下层的劳工。
麻袋是临时从后面的两艘补给船上拿来的,之前用于装粮草的。
河面比起海面十分平静,特别是南京城外这一段,两面都是平原,没有坡度,水面十分平静,船上和陆地基本没什么区别,而大船甲板的高度,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视野和射击角度,能清晰看到远处的敌人,还有河水作为屏障,他们阵地安全,加之今晚群星璀璨,明日定是个大晴天,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们这边。
在新军中对于火炮的了解,严申绝对是仅次于赵四的,因为当初王爷开的第一个硝石作坊,就是他负责的,他对火药这种东西又是了解,又是着迷。
新军组建之后,他从王府护院统领被王爷抽调到新军,负责的就是炮兵,这也让他更加熟悉和喜爱这些冰冷沉重,又有着摧枯拉朽力量的大家伙。
赵四是他除去王爷外最最终的人。
虽然是普通庶民百姓出身,本来只是个木匠,结果却迷上枪炮,他对新军火枪和火炮的好几次改进,可以说让新军完全变了面貌,好不夸张的说,没有赵四就没有今日之新军。
现在赵四又在一门心思研究他的新火炮,严申也十分好奇,这次要是能好好回去,有可以见识新东西了......
累死累活忙到下半夜,终于降所有大船固定好,众人也躺在甲板上看着星星,累得气喘吁吁。
“好了,哨兵值岗,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打起精神,辽国大军就在五里之外,可别出差错。”严申大声道。
众人高兴,夏天的夜晚炎热,直接就躺在甲板上来。
“严指挥,明天什么时候开打。”躺在旁边的士兵问。
“不知道,看狗日的辽人有没有胆子,怎么,你小子怕了?”严申道。
“嘿嘿,哪会是怕,是等不及了!”有人插嘴。
“就是,狗日的辽人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我哥就跟着杨殿帅北伐,现如今还不知死活哩,家里爹娘操心,到处打听也没个消息,我走的时候奶奶都急哭了,说怕我家绝后......”
“听说西面蔚州安定那边死了几万禁军,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死这么多人是个什么场面.......”
这时候有老兵凑过来:“嘿,没见识!
我当初跟着王爷在南边打叛军,就死了几万人,那些死人把河水都堵得改道了,后来王爷说怕招瘟,把尸体堆起来烧,堆了一座几丈高的山,那恶臭隔着十里地都闻得到。”
“真的假的......”几个第一次打仗的新兵将信将疑。
“不行你们问指挥使,指挥使当时也在,狄将军也在,那时候主力就是狄将军带的,所以现在王爷才这么放心他。”
众人看向严申,严申得意道:“那是,那次大战我们前前后后杀了几万叛军!”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的惊叹,纷纷向他投来敬佩的目光。
“指挥使,给我们说说呗!”有人拉他的手臂。
严申笑着摇摇头:“说什么说,没什么好说的,王爷厉害被,敌人一举一动,全在王爷料算之中。不过啊......我们也死了好几千弟兄,都是泸州好汉。”
严申突然惆怅了,又想到憨厚忠实,冲锋陷阵悍勇无敌,跟座小铁塔似的起瑞,他当初经常跟起瑞说要找机会分个高下,可其实心里明白,起瑞可以打他这样的三五个,只怕当年潇亲王手下头号悍将季春生都不是对手,一点不夸张,可这样的人在乱战中也是说没就没了.......如今想起,已是物是人非。
众人也微微沉默下来,指挥使这是提醒他们,明天也会死人,南方那次死了几千人,这次会死多少......
“知道王爷为什么叫这艘船骁勇上将起瑞号吗?”狄至拍拍身下的甲板。
众人摇头,期待的看着他,等着他说那些传奇故事,其实他们早就听严申说过,王爷直闯敌营破普世大仙骗术,用兵如神接连将叛军玩弄鼓掌之中,还有他的杀了多少敌人,以及猛将季春生如何冲入城中连杀数百人等等.....
可每次说起,众人还是能听得津津有味,十分入神。
“起瑞是泸州头号好汉,当初投靠王爷一起打叛军的,是我见过最猛的汉子,手臂跟你这大腿差不多粗。”他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瘦小的士兵,引来众人一阵大笑,被调笑的士兵一脸无辜。
“他率领王爷本就不多的骑兵,叛军没人敢跟他交锋的,百十个人都无法近身。”
“那他更季将军比谁更厉害?”有人问。
“他们两没打过,不过我估计起瑞厉害些吧。”
“他人呢?”众人激动问。
“死了.......”
“死了!”
严申叹口气:“最后一战他带着骑兵太过深入,敌人太多,来不及回头.......”
众人都沉默下来。
“我们是打赢了,不过战后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乱军中了,王爷为纪念他所以才给这艘船起名叫骁勇上将起瑞号。”严申摇摇头:“我是想想告诉你们,再厉害的人,上了战场也好靠身边的兄弟,一个人再厉害,始终是有限的。
我们炮兵能在这,安然的隔着主战场将近一里地放放炮,还有河水替我们拦着辽人,是因为对岸的兄弟们和辽人拼命,我们不能对不起他们。”
“放心吧指挥使,这个距离,明天我绝对不放空炮。”刚刚被调笑的瘦小士兵捏拳保证道。
“对,我们练的时候可比这个打得远多了。”
“绝不会让对岸的兄弟们失望!”
“劳资肯定能打到辽人脑袋上,我保证,要是放空超过五炮,拿我人头是问!”有人拍胸脯道。
见他们这么激动,严申大笑:“老子信你们个鬼,打不打得中,都要看明天,赶快睡吧,每几个时辰了。”
甲板这才慢慢安静下来,璀璨星光下,严申心里也有了波澜,这次他会不会去见起瑞呢?要是去了,也不是坏事吧,至少他们能分个高下了......
........
次日,依旧是好天气,早上的时候稍微起了点雾,狄至还担心了一下,不过等到太阳出来,雾色散去,他终于松了口气。
晴天对于新军来说很重要,就如炮兵班说的,宁愿炸膛,也不愿打不响。
空气中的早寒很快被晨光驱散,河面流水波光粼粼,案边杂草茂密,西北侧是一片树林,面对辽国的一面河岸杂草很深,至少到膝盖位置,这种战场对他们而言很有利。
这样的河岸,辽国骑兵行动会受到一定阻碍,在吃过早餐之后,众多士兵快速在卢沟北岸列阵。
他们昨晚趁着夜色下船,并且在河边露宿一晚,新军士兵可以自带铺盖卷,露宿十分简单,加之夏日夜晚,本就不冷。
狄至之所以挑选这个地方,一来是这里有微微坡度,这保证后面的士兵也可以射击,对他们有利,二来河岸边有充足水分滋养,岸边茅草茂盛,对骑兵不利。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地方距离河岸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而严申已经连夜让两艘补给舰后退,同时将八艘运兵船左舷火炮全装到右舷甲板,并在南岸抛锚,必要的话还可以随着战场改变位置。
一百三十二门右舷火炮,将成为火力河中火力支援,这是他们的重要力量,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辽人不会防备,他们很可能并不知道这些船的可怕之处,只是当成普通船。
这也是狄至要枪毙三百多战俘,不放一人的原因之一,不泄露消息,他们就能打辽军措手不及。
到时候,舰队从侧面,他们从正面,两面夹击,交叉火力网就够辽军喝一壶。
如果辽军知道,他们可能会试图远离岸边,从他们的右翼包抄,到时候他们就退到河边,背水列阵,并不是想玩什么背水一战,而是因为如此一来,火枪和背后一百多门炮,就可以形成高低火力网。
两种预案,他事先跟所有都头以上的军官说过,不到到时具体执行哪一种,需要他临场指挥。
这次的列阵,也不是传统三段阵,因为他们只有五千人,除去炮兵,后勤部队,两百骑兵,正面战场上其实只有四千不到一点的火枪手。
而辽军至少有两万,而且大多数都是骑兵,这意味着,他们注定被包围!
这种情况,狄至一开始就想到了,所以他们必须采取另外一种阵型,王爷称之为空心阵,是新军经过无数次操练,专门用于反骑兵的阵型。
这种阵型要求每营士兵排成内外镶嵌的方形阵,中间空出来,最外围一圈的士兵上刺刀,负责抵御敌人落网之鱼的骑兵,内三圈士兵组成面向四面的三段遂发枪射击阵,中间空地垒起土堆,驻扎炮兵。
这样的方阵每隔一百步列阵一营,八营士兵的方阵互相支援,这样即便因为机动不足,被骑兵包围,他也能从各个方向反击。
敌人骑兵一旦靠近,就会面临至少三个方阵以上射击,如果他们敢冲进阵中空地,更是会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火力。
这次因为地势平坦,新军一大早就起来,在列阵的地方堆起土堆,并将连夜从船上运下来的火炮放在中间高地上,每个方阵中间两门炮,主要的火力支援则是交给河面上的舰队。
等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八营士兵已经列阵完毕,八个方形空心阵在河岸边列好,形成更大的方形阵,每个空心阵中间高地上还有两门火炮,总共有士兵三千七百百多人,接近四千人。
后勤补给军队退到河上两艘补给船,炮兵八百多人,大多数都在十艘南岸的船上,而两百轻骑兵则跟着狄至,负责传令。
一切准备妥当,狄至直接派人去辽军大营下战书.....
其实他明白,自己哪怕不下战书,两万多辽人见自己三四千人敢下船,而且还都是步卒,肯定会主动出击的,之所以下战书,是想让辽人更加自大些,更加疏忽些,任何能增大胜算的细节他都不会放过。
狄至骑马站在八个方阵中间的小高地上,已经远远的看到远处辽军大营开始忙碌起来,隐隐约约的各式各样旌旗招展,人马奔走,他深吸口气,生死攸关的大战就要来了.....
五百七十九、空心阵
天空还未尽亮,哨兵来回巡逻,李星洲一大早就被魏雨白叫起来,把他拖到山头,指着远处卢沟对岸。
晨光中卢沟河水波光粼粼,他很快就看到远处河对岸的狄至军队的动向,看着他们的动作,李星洲一下就明白过来,狄至寻求和辽军决战的机会!
狄至摆出的阵型是大名鼎鼎的空心方阵,这是李星洲重点让新军训练过的阵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对抗大规模骑兵兵团。
如果说哪一场战改变整个欧洲历史,那么很多人肯定都会下意识想到滑铁卢之战。
这场大战一代天骄拿破仑的传奇陨落,也标志着称霸欧洲的法国没落,新的霸主英国崛起。
关于这场战的胜负,有很多说法,法军高层不合,支援不及时等等,但这些都是宏观上的原因,很多甚至是事后诸葛亮,牵强附会,从客观事实来看,在真正的战场上,战术决定了这场战役的胜负。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英军的空心方阵。
法国这个欧洲霸王似乎总是与骑兵有不解之缘,当初的法兰西帝国的重装板甲骑士,到拿破仑时期战场上的胸甲龙骑兵,一直都是法军主力,也是其称霸欧洲的中坚力量。
而且遂发枪的出现虽然淘汰了冷兵器步兵,但并没有立即就淘汰骑兵,因为火枪兵也是步兵,有着天生的机动劣势,很容易就会被骑兵包抄包围。
在拿破仑纵横欧中的大战中,胸甲骑兵一直是主力之一,当时的欧洲国家也难以取舍,到底是火枪好还是骑兵好?
直到滑铁卢之战中,英国的火枪兵和炮兵组合,一举打败了法国的精锐骑兵大军团,欧洲的武器发展才确定主要方向,如果这场是拿破仑赢了,可能欧洲各国也要玩命发展骑兵,提出什么“火枪无用论”之类论调了,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总之,英军的空心方阵是专门为反骑兵设计的,因为大规模作战,火枪兵注定被骑兵包围,所以必须具备四个方向都能打击敌人的能力,才设计成空心放形阵,中间垒起高地,放火炮补充火力。
同时这样的方阵每隔一段距离摆下一个,数个方阵之间可以互相支援,保证骑兵受到不只来自一个方向的火力打击。
最重要的一点,利用火枪和火炮的威力,让正面冲击的骑兵分流,骑兵顶不住正面火力,自然而然被打分流,想着侧面包抄,结果没想到侧面也被打击,慌乱之下冲入中间空地,以为冲到人堆里老子近战无敌。
结果冲入中间空地之后发现更是日狗,四面八方都是火力,这就是反骑兵遂发枪空心方阵的战术,当时精锐的法国胸甲骑兵就是败在这种战术之下。
景国北方,辽国、蒙古都有着强大的骑兵部队,西北夏国有赫赫有名的铁鹞子,女真又铁浮屠,这意味着景国将来不管与谁开战,都会面对大规模的骑兵,所以这种阵型一直是新兵训练的重点。
步兵面对骑兵是很困难的,生理上的脆弱就十分难以弥补,像夏国铁鹞子那样的全副武装到牙齿,人马披着冷锻甲,用锁链链接人和马的的重骑兵,从出土文物来看,马甲加上人的铠甲再加武器,重量就达到150斤左右(不是公斤)。
在加上人的体重,铁鹞子都是精锐,是羌兵中人高马大,体魄强壮的人,往少了说也是150斤以上,加上马,世界上最大的马种有1200公斤左右的,没错,一吨多!
而最小的成年马也是200公斤左右,马匹平均重量在0.5吨到0.8吨之间,加上马具,人,铠甲和武器,也能达到半辆小汽车的重量,想象战场上千辆小汽车迎面重来的感觉吧.......
还有就是心理上的巨大压力,万马奔腾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大地震动,黑压压一大片,是个人都难以承受。
所以以前在军营里,狄至经常让魏雨白带着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列阵,如一辆辆小坦克一样冲向列阵好的火枪兵,到很近的距离才停下,要求所有人一动不动,眼睛都不能眨,训练很变态。
这种训练有点像后世军营中让士兵躺在地上,然后几十吨的坦克冲上面开过去,很多士兵明知道坦克两个履带之间的高度是压不到自己的,可起过后腿都软了,难以站起来。
起初训练的时候新军也有这种情况,全副武装的板甲重骑兵冲脸而来,很多人直接吓得腿软,甚至尿裤子,但效果很显著,经过无数次训练之后,新军已经能够面对骑兵的冲锋从容举枪,装填,反击了。
明白狄至与辽军决战的意图之后,他没有耽搁,立即下令大军向河边进发。
卢沟上的桥梁已经被拆毁,他们没有船只,强渡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对于新军来说,下水就等于丧失了战斗力。
“把火器全部集中到河边,火力支援北岸。”李星洲骑着梅雪下令,“刘季,你带着八百重骑兵到往东走,看看有没有能渡河的地方。”
正在众人纷纷听令,开始准备的时候,之前的辽国商人萧鸿祁跑过来道:“王爷,我知道哪里可以过河。”
众人纷纷看向他,随即一愣,神色复杂......
萧鸿祁家在上京,是地地道道的辽国人,会契丹语,汉语,女真语,蒙古语,是个人才,也是他最先将石墨卖给王府的,李星洲这次带上他,也是因为他会契丹语,大家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说话。
毕竟他也是契丹人......
“在哪?”李星洲笑问。
“上游,上游有浅滩,水深只到膝盖,牧民们放马都是从那里赶马过河的,骑兵可以过去,不过很远,可能要走小半天。”萧鸿祁连忙一五一十道。
李星洲点头,“刘季。”
“在!”
“魏雨白!”
“末将在!”
“刘季,你带领八百骑兵,魏雨白率领所有轻骑兵,跟随萧鸿祁,从上游浅滩渡河,然后绕道河对面,择机支援狄至。”李星洲下令道。
“末将遵命!”
五百八十、契丹人(和剧情没太大关系,可以不看)
两人领命后,开始去点人了,李星洲拍了拍萧鸿祁的肩膀,“这次就靠你了。”
“王爷放心,绝不会出错,我记得清清楚楚!”萧鸿祁眼神坚毅的说。李星洲点头,慢慢也明白过来,契丹人和中原人的观念是不同的。
契丹人是没有中原那么重的“忠义”思想的。
他们尊重强者,偏向对他们好的人,对待爱恨情仇上也没有那么多束缚,敢爱敢恨。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萧太后,当初辽国景宗皇帝死后,留下遗诏让他年轻漂亮的萧皇后(大约二十六岁左右)主政。
萧皇后喜欢汉臣韩德让,辽景宗在时,韩德让也是辽景宗心腹,加南院枢密使、政事令、兼枢密使(北院)、总领宿卫(宿卫就是辽国戍卫京师的精锐部队,又称御帐亲军,皇卫,辽军精锐中的精锐),可以说荣宠无限,几乎位极人臣。
韩德让对辽景宗也是尽心尽力,他死后也全力辅佐他的儿子和皇后,力主改革,使大辽国焕然一新,没有辜负辽景宗对他的厚待。
可有一事,辽景宗英年早逝后,萧太后和韩德让出入同车,接见使臣同席也不避讳,丝毫不遮掩两人关系,萧太后甚至为了独占韩德让的爱,悄悄派人毒杀了韩德让的正妻。
萧太后这个女人,非常能体现契丹人的性格。在辽人看来也觉得没什么,一个寡妇死了丈夫再找一个很正常。而萧太后的政治手腕,韩德让的才略,也让辽国进入巅峰辉煌时期。
当时北宋朝一听说这消息,觉得简直是秽乱宫廷,辽国肯定要大乱,辽国要亡!
于是觉得机会来了,发动规模空前的伐辽战争,各路大军出兵接近二十万,结果总决战阶段萧太后亲征,大败宋军于岐沟关,大名鼎鼎的杨业,被后人传颂的杨老太公,被说书人改编成杨家将的原型,就是在这一战中死的。
这一战直接决定辽国成为东亚霸主,宋,西夏,高丽等众多周边国家臣服,再无能与之争锋的国家。之后为报复宋朝北伐,萧太后一生前前后后还五次南侵北宋,各有胜负。
潇太后这个人是最能体现契丹人敢爱敢恨,快意恩仇的性格的。
也正是因此,李星洲也理解萧鸿祁为什么在这时候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帮他。
说白了,在萧鸿祁最落魄差点饿死在开元的时候是自己救了他,还和他做生意,他从辽国战乱中死里逃生流落到景国的时候是自己收留他,还赐予他衣食,给予他活路。
对于萧鸿祁来说,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就这么简单明了,不用拿什么家国大义,拿什么天花乱坠的东西来跟他说。
其实这种思想,以前一直都是中原的主流思想。
特别是春秋战国,到秦、汉、隋、唐这段时间都特别明显,名将,义士,谋主等等有才知士(士有文士、武士、死士等等,不只是指读书人)另寻他主,择明主而投是非常常见的。
前面的春秋战国、汉朝、三国这些人尽皆知的不说,唐朝最顶尖的几个武将,苏定方,李靖之类的,都是从敌对阵营投靠过来的,依旧能得重用,没什么道德包袱。
但在宋朝之后,这种行为就要背负非常大的道德压力,中华民族仿佛瞬间就被一支无形的大手死死捏住,比如得不到重用投西夏的夏国国相张元,辽国的著名汉臣韩德让等等,都是被后世骂成狗的。你怎么能不忠于皇帝,忠于大宋呢?
特别是《水浒传》中的宋江,对这种难以理解甚至扭曲到令人窒息的“忠义”价值观描写非常传神,也委婉讽刺又暗含无奈。
所以说如果《红楼梦》是四大名著中最有文化底蕴的一本,那《水浒传》绝对是最值得深思,细细品读的一本。
都没人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忠于大宋?又为什么不忠于大宋,要投别国?反正就是“忠义”当头,不是正义,不是大义,你忠就对了。
韩德让从父辈起就受辽国皇帝荣宠,到他更是加南北枢密使,领宿卫,皇帝死后年轻的皇后以身相许,托付他辅佐小可汗,这种待遇还对不起辽国,要对得起大宋,那就是忠义吗?
张元指挥西夏在三次战役中大败宋军,杀数万宋军将士,被拜为国相,所以被骂卖国贼千余年,可他投夏国之前呢?
他再三反对不能用狗屁不通的书生为将,要重用武人,可皇帝任人唯亲,文官集团集体打压,他悲愤之下投到夏国,接连大败书生带领的宋军,然后写下嘲讽的诗,这也怪他?
若是在宋之前,这样的事完全不奇怪,良禽择木而栖,再正常不过,三国谋士大多都是再三跳槽,曹操核心谋士集团大多从袁绍那投奔的,厉害将领,张辽,张,文聘等大多树从各处投来,而孙权刘备手下也有很多到处跳槽来的能人。
汉、唐也是类似,唐朝有很多厉害的外将,汉朝更不要说,刘邦立国不说,之后依旧是诸侯林立,很多厉害将领都是自己择主,多次转投,大家也觉得没多严重,那个皇帝有能力,你看重,那就跟着谁干。
可奇怪的是你会发现,宋朝之后,这种行为就会背负极大的道德包袱。特别是明、清的文学也好,故事也好,不会写那些将领和谋士们如何明辨主上,择木而栖的故事,本来这样的故事是更考验人的水准和眼光的。
说到三国,人们只会盯着两个人,一个诸葛亮,一个关羽。
你看诸葛亮忠啊,多好的人,刘备把江山都交给他,面对刘婵这样一个弱智他都不篡位,忠心耿耿啊,各种加班把自己活活累死,忠啊!我们要学习。
你看关羽忠义啊,被曹操抓了对他那么好还要跑回来偷刘备,还专门给他安排一个“过五关斩六将”表示回来得多艰难,提醒大家关羽多忠啊。当初关羽入武庙之后一直是魏国时期的封号,封到侯,此后七八百年没加封,到赵匡胤还觉得他有过失,所以将关羽请出武庙。
结果到明、清之后,突然各种皇帝给关羽一路封公、封王,最后直接封到了关圣的地步!
意思就是和孔子等人同级别的,都是圣人,告诉天下人,你们要学啊,孔圣你们都学,那关圣也要好好学,学关羽那种不管怎样,无论如何,不管你君主怎么样都要忠的大“忠义”精神。
一个“忠义”,一句“家国大义”就把人活活扼制,勒死,是最无形的迫害。
比起来,李星洲反而是更欣赏宋之前的模式,更欣赏萧鸿祁的,欣赏他的爱憎分明,快意恩仇,辽国皇帝是他的皇帝没错,可辽国皇帝为他做了什么,给了他什么?
对他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一直都是平南王,他觉得平南王值得他付出,所以义无反顾,这就是典型的契丹人,曾经辉煌北方,称霸北方两百年的帝国,而它给中国留下最深远的记号,大概是俄罗斯诸国提起中国的时候都是称为契丹人的。
五百八十一、愤怒、仇恨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魏雨白和刘季领命之后,带领大队黑衫骑兵和八百重装板甲骑兵开始顺河岸西进,绕道上游趟渡,滚滚马蹄声不想引起辽人注目也是不可能的,不过辽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黑衣,红条纹,暗黑精钢胸板甲,手枪配马刀,经历之前的大战,新军轻骑兵士气高昂,也证明了他们战术的先进性,一条黑色长龙,顺河而上,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迂回过来.....
李星洲目送他们远去,骑着眉雪奔走下令,将新军火枪手和十二门炮很快被拉到河边列阵,卢沟远比不了长江大河,此处河面宽度不过二三十米的样子,这个宽度还是因为对岸河堤倾斜,有一大片长满水草的浅滩。
辽国人当然也发现他们,在河边浅滩后方竖起挡板,防御他们渡河。
其实这个距离,火器可以轻松攻击到对岸。
滑膛燧发枪的精度跟做工有关,抛开做工谈精度都是耍流氓,而根据测试,工艺较好的滑膛遂发枪在一百米的距离上打人形靶有超过60%的命中率。
这比起弓弩已经是不知道高到哪去的命中率了。
虽然武侠小说和影视剧里,各种高手能把弓耍出花来,但现实是,即便步战长弓超过五十米之后基本就没什么杀伤力了,马上短弓更是在二三十米的距离内才有显著杀伤效果。现代弓术比赛中用现代材料和科技制作的反曲弓,配合经过多年训练的远动员,最远的靶也只设在70米和90米,比传说中的什么百步穿杨(120~150米之间)差远了。
而面对钢板,弓即便近距离也无法射穿,动能和速度的关系是指数关系,就意味着速度的差距在其杀伤力表现上是天壤之别的,出膛速度超过音速的子弹,远不出初速比它低好几倍的弓能比。
所以隔着河辽人以为是安全的,其实他们一点也不安全。
对面辽人大队人马正在集结,漫天旌旗汇聚在大营以北,远离南岸,南岸边隔着河李星洲看不出有多少辽军。
随后,在他们列阵完毕之后,有大批人被赶到河边浅滩堆放起拒马,大约四五百手无寸铁之人,密密麻麻整个河岸都是。
在浅滩上堆放拒马竖起栅栏是为了阻拦他们渡河,辽军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打算渡河。
这些人衣着褴褛,根本没有着甲,没有丝毫防护,手里也没有武器,这么近的距离,别说火枪,弓弩都可以轻松要他们的命。
“怎么回事?”有人疑惑的看向左右。
明白的人脸色却难看起来:“狗日的,是汉人和羌人!”
李星洲看着河对岸,也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仔细一看,后面的辽人正用弓弩逼着他们到浅滩去干活。
辽人以前南下掠夺的可不只钱财和粮食,还有人口,这些人十有**是他们从边境一带劫掠来的汉人还有羌人,以及一些之前攻打南京时战败被俘的战俘。
辽国人逼他们去修筑滩头工事......现在如果攻击,杀的就是自己人,会让景军士气跌落,如果不动手,那么北岸浅滩很快就会布满栅栏和拒马,想要渡河难如登天。
“狗娘养的辽人!”有人眼红大骂,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这四五百人,大多数很可能是当初景国禁军败后被俘的人,都是自家兄弟....
终于有人看着隔河看着他们这边许久,忍不住内心的煎熬,大吼一声“老子死也不拖累自家兄弟!”
说着直接几大步直接跳进河里想跑,很快被后面的辽人射死在河水中。
受到感染,又接连有几十人不想拖累他们,直接跳入河中,还有人不要命的把拒马往河里拖,对岸监督的辽兵大骂,纷纷放箭,河面很快被染红......
“妈的!操你祖宗!”有人忍不住隔着河怒吼,直接把火枪火炮对准对岸,“王爷,开火吧!”很多人忍不住,红着眼睛请求道。
后面监督的辽兵躲在木质工事后面,这种工事用厚厚的木板并排固定,倾斜放置,再用木头固定,专门用于前沿阵地防御地方弓弩的,两军对峙经常用得到。
可辽军不知道的是,这东西防不住火炮和火枪,别说这种厚度,就是蔚州城门那种几层木板镶制,再加铁条的门都防不住,何况是他们这小小木板。
李星洲心中也满是怒火,但死死忍住,咬牙道:“不行!现在还不行!”
“王爷!”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大声道,制止了脸涨得通红的士兵。
对岸一场血腥的屠杀,几十人被射杀在河岸边还有河水里,辽军甚至抓着了一名把拒马往水里拖的战俘,将他拖上岸,当着众人的面斩首,还把头颅向他们这边掉进河水里,隔河挑衅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契丹语。
一场骚乱以流血平息,剩下的人无奈默默堆起拒马和栅栏,新军将士有人甚至气得又怒又哭,脸色涨红,眼泪直往嘴里掉,可还是服从命令,没有开火。
战争是冲突,暴力,愤怒,仇恨的集合体,身处其中,心中的怒火之最难压抑的,可李星洲还是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忍耐,等待时机!
对岸的辽军敢用这样的工事面对他们,说明他们对新军火器一无所知,这正是狄至主战场上的最大王牌。
因为一无所知,所以就会毫无防备。
狄至那边才是决定胜负的主战场,这时候辽军身后的大营里大军还未全部出营,如果他们开火,把对岸辽军一顿打,确实能为几十位同胞报仇,可头脑一热的后果呢?
辽**可能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有这样厉害的武器,之后就提防起来,很可能就会影响到东面主战场的胜负。
这时不能开火,至少在辽军主力和狄至开战之前他们能不能开火。
新军将士虽然各个愤怒不已,但都没有放一枪,几千人列阵站在河岸边,没有一声枪响,至少沉默的面对,沉默的等待,将所有怒火压抑在心中。
黑压压的枪炮林立,可以轻松将对岸的辽军打成筛子,但没有一人开枪,一路走来,在血和仇恨、愤怒中历练的新军,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五百八十二、怎么回事
对面的辽军看着几千人没有一点声响,静悄悄的隔河盯着他们,那种沉默的气场和压迫感,令许多人慌了,有辽人士兵忍受不住,又想冲上去杀战俘好激怒他们,却被辽军军官抽了几鞭子。
李星洲明白辽**官的想法,把这些人杀了,他们根本不敢自己到浅滩边修筑工事,河面不过几十米的距离,面对对岸沉默的大军,他们只敢躲在木板后面。
新军静静等候,对面河岸后面白色的帐篷连绵的营地里,只能看到大片连绵不绝的旌旗汇聚一处,随后号角响起,开始缓缓向东移动......
辽国大军开始出营了!
李星洲骑着梅雪来回在河岸踱步,河中尸体向着下游飘去,有两个人没死在河中,运气好的游到对岸,被新军拉起,一问之下果然是当初杨洪昭的儿子先锋将军杨建业的部下。
他们在城中被团团包围,力战之后被俘,杨建业因誓死不降,被乱军杀死,削首示众,随后他们沦落为奴。
李星洲一直盯着河对面大营,看着辽军一举一动,辽国大军分批出营,在距离大营外一里左右的东面河岸集结,前前后后出去二十多批人马,前锋大量骑兵,最后的步卒也有五六千人的样子。
耶律大石真是谨慎,即便数倍余敌人,也没有胡乱冲上去乱打一通,而是准备集中兵力,全力歼灭北岸的狄至所部。
.......
耶律大石披挂铁甲,默默站在大军最前方,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辽兴军,彰德军,还有残余宿卫,大辽国最后精锐都在这。
不一会,几个将领纷纷向他报告,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了。
耶律大石调转马头,看向众人,脸上轻松许多:“今天才起来,连奶茶都没喝,就听说景国人吓了船,还把船停到南岸去了,我吓了一跳,还在想景国人时不时几艘船运来十万大军,居然敢绝自己后路!”
“哈哈哈......”
众将领大笑起来。
“先别笑,好笑的还在后面,斥候靠近侦查之后才发现,原来不是十万,是景国三千多大军啊!”
“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更欢了,耶律大石也难得嘴角上翘:“总之不等我亲提大军荡平他们,对面倒是狂妄无知的送来了战书。”耶律大石抖了抖手中的纸张:“什么新军指挥使狄至,根本没听说过什么人,不过既然景国人求我们,那我们就成全他们,送他们上西天!”
“杀!杀!杀!”他话一出,众将就带着辽国将士们大声高呼起来,士气大震。
耶律大石道:“景军只有三千多人四千人左右,不过也不能大意,河对岸正面大军才是我们的主要敌人,所以速战速决,不要两面受敌。”
说着他点了旁边年轻的将领:“耶律明!”
“到!”
“你率领三千轻骑兵,负责袭扰,从右侧包抄景国人,尽量将他们和河面上的船隔开,避免他们打不过想办法上船逃跑。”
“是!”耶律明拱手道,耶律明是耶律大石之子,也是辽军年轻一辈中的悍将。
“潇铎!”
“在!”
“你带领辽兴军,宿卫剩下的骑兵,等耶律明所部袭扰隔断景国人回船的路之后就正面冲锋,一举击溃他们。斥候已经回报,景国人几乎没有着甲士兵,而且都是步卒,抵挡不住我大辽国铁骑。”
“大王放心!”潇铎道,潇铎当初是韩德让手下悍将,韩德让死后一直跟个耶律大石,体型彪悍,英勇无比,经常冲锋陷阵,亲自带头冲入敌人阵中。
“虽然对面不是景军主力,但这一仗也事关我大辽国祚延续,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大意。”
“父亲放心!”
“大王放心!”
耶律明和潇铎拱手道,随后骑马开始去点兵了。
很快,列阵在河岸边一眼看不到边的浩浩荡荡大军开始动起来,耶律明及其手下亲信将领先带走大批善于齐射的契丹勇士,成为先锋,浩浩荡荡向着东面推进。
然后潇铎和其余将领带走剩下的骑兵,这些大多都是用长矛马刀,骨朵,巨斧,身上披甲的重骑兵,跟在耶律明大部之后百步左右。
最后就是耶律大石身边剩下的步卒,他们将负责后续打扫战场还有解决落网之鱼,没办法,敌人实在太少。
风萧萧,马嘶鸣,摆好阵势的辽国大军浩浩荡荡向着东面推进。
等走到距离景国人两里地左右的地方,大军才停下脚步,远远看去,远处河边山脚下,微微倾斜的小坡上,景国人摆出根本没见过的奇怪阵型......
耶律大石打马走到最前面,众人都安静下来,纷纷看向他,他也不解的看着远处景国人的阵型,又看到远处右侧河畔接连排列在南岸的十艘大船,拉开一两里远。
虽然不知道景国人搞什么鬼,不过他们有两万多人,景国人只有三千多,而且船停在南岸,还断绝了他们逃跑的后路,他们没有打不赢的道理。
“进军!”他平静道。
“进军!”
“进军!”
“进军!”
“.......”
口号层层往下传达,身边的号令兵吹起号角,随后中军开始击鼓。
远远听到鼓声,位于最前方,距离景国人一里多的耶律明缓缓拔出马刀,带着自己身后的大军开始前进,马儿踩踏着岸边杂草灌木,缓缓向前移动。
耶律明对马力有精准的估计,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冲锋,他深吸口气,在距离景军一里左右的地方夹了夹马腹,微微加快速度。
远处的景国人越来越清晰,他们摆着奇奇怪怪的阵型,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拿着长矛一样的武器.....
这是找死吗!
到三百步左右,他用力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开始全力奔跑起来,身后浩浩荡荡骑兵跟着他一往无前,似乎瞬间就能把脆弱的景国人撕成碎片!当然,那不是他的人物,他还是遵从父王军令的。
两百五十步,两百步!他高举右手饶了两圈,众多勇士开始从箭壶中取出三支箭在手指缝隙中夹好,契丹勇士从小就会射箭,在马背上,不求射得准,但要射得快!厉害的勇士能在接敌瞬间瞬间射出三箭。
他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以免影响射击,同时估计距离,五十步减马速,三十步左右放箭,一轮射完,立马转向侧翼,这就是他们要做的。
他心中默算,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可就在一百步左右时,前方景**阵突然火光一闪,接着冒起青烟。
耶律明恍惚之间,脸上一热,是血......哪来的血?
微微侧头,身边的人已经栽下马去,还有的马当场倒地,扳倒后面一大片人......
“啪!”
“轰隆.......”
刹那间,炸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告诉奔跑中的马儿被惊得到处乱窜,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