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三、历史的车轮(有科普)+绝望的处境
大雨越来越大,李星洲没有去后宫见皇帝,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衙门前拧眉沉思。
顺着瓦沟的冰冷雨幕打在他脚边,依旧浑然不觉。
这个时代的残忍,是他无法想象的,在现代,生活在中国,手上有三五人命已经算罪大恶极之人,人人唾弃,个个害怕。所以,当他第一次在南方平叛时,目睹上万人死亡,尸体成堆处理,可以堆成尸山,冷风箐河水被完全染成血河时他才第一次明白这个时代的残酷。
但他知道还可以更残酷,金人其实还算好,至少除去战争劫掠之外,对于普通百姓,他们抱有统而治之的观念,这也是金人能够短时间内灭掉北方第一强国辽国的原因。
但大规模战争就难免死亡,屠戮,抢掠,动辄就是数以万计。但金国始终在辽东一代,从汉朝开始受汉王朝统治,也深受中原文化影响,所以金军入主中原之后,称自己才是中华正统,南宋是南方蛮夷。
而真正的残酷还有蒙古的崛起,蒙古在东线战场其实打得并不简单,而蒙古三次西征东方人并不感兴趣,所以其实中华文化圈的人很少明白蒙古文明毁灭机的恐怖之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之间、间接死亡人数肯定上亿!
这个概念很多人难以想象,但这就是历史,人类从来不是什么白莲圣母,血脉中的兽性只要失去控制,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蒙古三次西征,灭亡中亚,阿拉伯世界,俄罗斯诸国,东欧诸国都被蹂躏一遍,亡的亡,没亡的也被打残,人口锐减十分严重,但无法统计,当时光是欧洲人口锐减就有几千万,但并不能完全归结于蒙古,因为还赶上黑死病。
而东线战场最为残酷血腥,也最为艰苦,蒙古三次西征只用二十多年,可东面战场却是世纪之战。
灭西夏用了二十一年,西夏接近六百万的人口在战后只剩一百八十万左右,百分之八十的人口直接或间接死于战争。
而蒙古最大的仇人金国更是经历了惨无人道的屠戮,忽必烈自己估计他(和他带领的军队)在金国境内屠杀一千八百万人,经历二十三年的蒙古和金国之战后,原本金国4581万余人,到1234年蒙古灭金后人口仅剩475万余人,百分之九十的人直接或间接死于战争......
这种在西方,在西夏,在金朝的传统也被蒙古人带到南宋,当时南宋因为占城稻的普及,加上商贸发达,高度繁荣,人口突破一亿大关,成为人类历史上首个人口破亿的帝国。
不过随后因为各种原因,内斗,外部与金国连年战争等等,许多年后,到南宋与蒙古真正开战的时候,南宋有六千多万人口。
起初蒙古依旧实行走到哪屠到哪的优良传统,但很快发现南宋人的韧性和斗争意志超乎想象,战打了接近四十年,依旧僵持不下。
蒙古国只好改变策略,实行怀柔政策,重用投降的汉人将领,保证所有投降的城池局军民的安全,局面才终于开始好转。
最后,蒙古前后历经四十五年,终于灭亡北宋,比起金国人制造的靖康之难,凶残的蒙古人反而对宋皇族家眷给予善待。
但前后四十五年的漫长战争,南宋人口也从六千多万,减少到四千八百万,直接或间接有超过一千万人在四十五年里死于战争,但考虑到延绵快半个世纪的漫长战争,再比起西方战场,西夏战场,金国战场等的惨状,已经好太多。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李星洲难以想象的,以千万计算死亡的漫长战争,尸体可以铺满一国国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他都无法想象。
但历史的大方向已经惊人的收束在一处了,如果他不做什么,在他有生之年,这些都很可能成为事实。
李新洲紧紧捏着四出头官帽椅的护手,手上青筋暴起。
金人南下不只是对中原的重创,也是蒙古崛起的第一步,其实蒙古和金国战争前期,金国是一直压着蒙古打的。李星洲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铁木真这号人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铁木真得以舒服的统一蒙古诸部,很大原因就是原来的王国辽国灭亡(蒙古诸部先前臣服于辽国),而金国对草原并不感兴趣,女真人对中原更感兴趣。蒙古失去辖制,铁木真得以安稳统一大多数蒙古部落。
其次,景国没有河套地区,没有辽东马厂,所以以重装步兵为主力,重装步兵能打防御战,但野战无法跟骑兵抗衡,骑兵就算打不过也能拖死你,超过五十斤的东西穿戴在身上,普通人别说打仗,炮一会儿都能累得气喘吁吁。
所以一旦失去北方门户燕山府,让金国过岐沟关,进入中原,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就会成为金国大军驰骋纵横的理想战场。
而再想据险而守,就只能退到淮河以南,一淮河流域为天险抵抗,如此江山就没了半壁。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李星洲慢慢站起来,一下感觉压力无比沉重。
历史的大势如滚滚车轮迎面而来,他遇上了一个风起云涌的历史转折点,西方宗教的血腥碰撞,十字军东征,阿拉伯保卫耶路撒冷,东方蒙古的崛起,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征服和屠杀。
对于景国,也走到历史的十字路口,最重要的就是东面燕山府,西面大同府。
李星洲理了理思绪,从十二份战报中去掉几分重复的,最终挑出三分,分别来自三路大军主帅,然后撑起雨伞出门。
走到外堂。
整个枢密院衙门气氛沉闷,几位值守官员加门吏一共八人,已经等候在大门屋檐下。
“王爷是要去见皇上吗?“有人问。
李星洲点点头。
“我们与王爷同去。”他们道。
他明白众人好意,所谓法不责众,在政治上也有这种效应,这些情报必然不是皇上想见的,盛怒之下可能迁怒他人,一起去可能更好些。
再者,前线战败,和枢密院多少也有关系,但至于多少,这都看皇帝的意思了,只是古代君主集权政治一直存在的弊端,追责全靠嘴,全看高层意思,皇帝觉得谁有责任,谁就有责任。
李星洲摇摇头:“没事,你们不用这趟浑水,放心吧,不会出事,我心里有数。”
“王爷.....”众人感激,还要说什么,他打断道:“你们继续当值吧,打了败仗,枢密院的事就更多了。”
“是,王爷!”众人欲言又止,慢慢才逐一离开。
从枢密院到皇帝居住的坤宁宫并不远,可今天走起来,却无比漫长,大概是雨的缘故。
到坤宁宫门前,雨顿时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十几个太监正用扫帚卖力的把墙角积水扫进水沟里,全身淋得湿透。
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当初排水沟修得不好,现在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就算扫进去,天上还会不断下,但太监们显然不敢不努力,他们没有选择。
他打着伞,在雨声中隐约听到了一墙之隔的舞乐声,坤宁宫内想必是歌舞升平吧,毕竟举国上下都在欢庆呢。
这让李星洲不由得又想到宋徽宗的闹剧,匆匆忙忙给南京名字都取好,宣布归属大宋,结果两次出兵,每次十几万大军,都被辽国残兵败将大败而归,把大宋的家底都快打没了,后来面对更加强悍的金人一面倒也就不奇怪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这种天大的闹剧,又在景国发生了,这可是要为天下人耻笑的。
不一会儿,扫水的太监发现他,就往里通报,不一会儿贵临小太监就出来了,笑脸迎他进去。
穿过生机盎然的正庭,李星洲在屋檐下收起雨伞,里面正有宫女奏乐,还有皇上难道的笑声传来,另外一个声音该是田妃的。
唉,在人最快乐的时候说最糟心的事,自己也是造孽啊.....李星洲忍不住摇头,一步跨了进去。
......
杨洪昭呆滞站在岐沟关城头,远远看着北方,眼窝深陷,旁边的亲兵为他撑伞,同等的还有郭药师,也撑着伞,可雨很大,两人都湿了一半。
岐沟关很宽,至少超过十丈,长长的青砖城墙,中间夯土,宽过一丈,两头接山,横贯东西。
岐沟关很不起眼,险要比不上居庸关,山海关,重要比不上玉门关,雁门关.....因为它总是老二,第二。
以前史书中的那些强大王朝,两汉,隋朝,都以此作为防御北方外族的二线防线,一线是山海关,居庸关,燕山府,大同府......
可到景朝,燕山府,大同府,居庸关,山海关却都在辽国手中,这些险要反成他们的阻碍。
杨洪昭也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是第二,就如脚下的岐沟关。
起初因为冢道虞,冢道虞的存在如天上日月,星辰无法与之争辉,他是景国立国两百余年来,唯一一个武功能和开国太祖平起平坐的人。
以前有冢道虞,杨洪昭再努力,再立功,在他面前也只是平平无奇。
好不容易等到冢道虞老了,没精力出征,他成为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老将,终于能挂帅出征,平安苏府一带叛乱,他细心谨慎,将敌人行动全盘料算,眼看就是大捷,就是他从二线爬上来的机会,结果遇上太子那头猪!
最终叛乱是平了,他依旧是大帅,不过功劳最大的却是平南王。他也不敢苛责太子什么,毕竟那时的太子,就是将来的皇上,他能如何?
上天又给他第二次机会,那就是北伐辽国,皇上终究不放心外将,还是让他挂帅,这是难得的又一次大好机会!
结果.......
他奉行一生,帮了他很多次,让他从年轻领军一路走来连战连胜的小心谨慎,却成了这次惨败的最大源头,他长叹口气,世事无常。
如果他激进果断,敢于冒险,直接不考虑被辽国还剩的两支大军伏击的危险,急行北上,与奇袭先锋汇合,就不会有今天的惨败,耶律大石再厉害,他数万大军入城也无计可施。
可没有如果,最令他撕心裂肺的还不只是失败,还有自己的儿子杨建业,莽撞又懂事的小子,他一生居于人下却没气败馁的支柱,已经过去二十多日,还没有一点消息。
以前他总是想,冢道虞是比他厉害,可没他这样的好儿子,可如今......
放眼望去,岐山关以北只有茫茫雨幕,灰蒙蒙的大地,泥潭积水遍地都是,就是没有半个人影。
他从郭药师口中听说了耶律大石率军回攻那晚的凶险,听说了因为杨虎事先就逃跑,西门没有守备,辽军泉涌而入,杨建业陷入背负受敌的死地,可他还是不信,他每天都在这等着,一连十几天过去了,还是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晚如果我没跑,或许杨将军还能回来。”郭药师在雨中凄凉道。
“不怪你,百来人能做什么,白白送死......”杨洪昭说。
郭药师放下伞,一脸凄然:“我说的不是这个,该死的活得好好的,不该死的死了,这是什么道理,什么人间。”
“还说不准呢....”杨洪昭强撑着道,嘴唇颤抖,他都不敢去说那个字。
“我早知道他死了,他们几百号人,前前后后都是明晃晃的火把,没人能看过来。”郭药师淋着大雨,大声道:“只是觉得不值,他年纪轻轻深明大义,奋勇杀敌,可他死了。
欺软怕硬,早早弃城而逃的杨虎,早早就被他爹派人接回去了,生怕把他怎么样!
一进城想着劫掠百姓,贪得无厌引起百姓暴动的童冠,现在天天在大帐里好吃好喝,哪像打了败仗的样子!
要不是他们,杨将军怎么会死!南京城怎么能丢!”
郭药师越说越愤慨,他越是经历了那些血战、抉择,对杨建业这年纪轻轻却深明大义又勇猛刚强的小将就越是扼腕叹息,他英年早逝的哀痛时刻折磨着郭药师,他再三建议希望主帅杨洪昭处置这两人,杨洪昭却很谨慎,哪怕死了儿子也根本不敢。
杨虎是杨文广的儿子,杨文广太原知府领三交军事指挥使,童冠是侍卫军步军指挥使,与杨洪昭同为三衙首官之一。
“我说了还不知道!”杨洪昭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岐沟关外,大雨蒙蒙一片,多少英魂,埋在关外。
杨洪昭已经绝望了,一屁股坐在雨水中,不只是儿子的死,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对外如何就像打仗,对内如何处理关系,里外都是绝路。
五百四十四、处置+蒙古情报
李星洲进去之后,舞乐没有停,皇上毕竟老了,半躺在虎皮座椅上,田妃打扮用心,但也遮掩不去岁月的痕迹.
难得见他有这么放松的时候,笑着招招手:“星洲,快来看看,这是高丽舞女,是高丽舞,挺新鲜的。”
李星洲走过去,看了一眼,都挺漂亮的,不过外国人并不奇怪,因为商贸的关系,在景国外国人很常见。
最多的是契丹人,羌人,大理国那边的各族人,高丽人,日本人,少数时候能见到阿拉伯中亚一代的都有。
开元虽是首都,但广州,杭州,明州等地沿海一带才是主要贸易地区,所以外国人大多集中在这些地方,而且市舶司也设立在这些地方。
市舶司相当于后世海关,可以说是种十分先进的制度,它保证朝廷能从海贸中获利,然后促进朝廷支持海贸,使得海贸有管理,有秩序,又促进海洋贸易不断发展。
最具体的体现就是不断减税,船舶入海贸易是要收税的,一开始市舶司收十税二,慢慢降为十税一,再到十五税一,而且还有往下降的趋势,关税降低,就会大大促进贸易,海贸也成为整个国家财富的重要来源,必将更加重视,形成一种良性循环。可惜这种制度在明初开始被废除,之后就海禁。
海贸到达极致的时候,东亚大多国家,使用的都是景国造的铜钱,特别是日本,大理,辽国等周边一带。
道理很简单,景国的商人多,商品多,货币的公信力必须有资源的支撑。
以前的辽国,日本,夏国等喜欢用景国的铜钱道理很简单,他们用景国的铜钱可以和景国商人买到商品,可用自己的国家造的铜钱买不到东西,因为本国根本那么多商品。
久而久之,很多人都发现与其用自己国家的钱,不如用景国的钱跟景国商人买卖,为此甚至出现走私国钱币的人,如此一来,景国铜钱在周边国家都是通用结算货币,因为景国的商人哪里都有,景国的钱能买到东西,别的钱就不一定。
久而久之,景国的广州,明州等地,就成为金融中心,想发财,有梦想的外国人都想方设法来景国赚钱,外国人也就多起来。
只是这种商业上的繁荣,在强大的军事力量面前脆弱不堪,没有工业化的支持,商业和军事就无法联系在一起,做不到工业商业两开花。
“怎么,看上谁了吗?”皇帝突然问道,打断他的思绪,“要是看上你跟朕说,这些是高丽王送来的,之前臣服辽国,后来臣服金国,如今想必听说了我们对辽用兵连战连捷的风声,又往朕这送礼。”
皇帝说着做起来,摇摇头:“小国无信,反复无常,朕年纪大了,受用不了,你要是看上都带回去吧。”
李星洲愣了一下,这哪跟哪......
“不要。”把人当物的做法他始终是难以接受的。
“你莫不是被王越的孙女管住了?”皇帝皱眉,“朕可告诫你,男子汉大丈夫,切不可耳根子软,也不可听信枕边......”话到嘴边,想起田妃在场,又连忙收住,“总之你明白就好。对了,你前来有什么事?莫非前方有捷报。”
李星洲深吸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确实有战报,不过.....”
皇帝点点头,挥手让舞女退出去,然后才让他将战报递上。
战报有三份,他跳出来的,皇帝拿在手中看了一会,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脸色越来越凝重,直到阴沉无比,大殿里安静得可怕,能清晰听到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他最终也没发火,只是声音冰冷的问:“你说这些人谁该死?杨虎!还是童冠!”
李星洲没说话,他知道说话就要死人,这不是开玩笑的,但很多事并不是谁对谁错那么简单,如果只是个人考虑,杨虎,童冠都该死,可其中的利益纠葛却十分复杂,因为人性本就复杂无序。
“杨虎是杨文广的儿子,仗打败了,可太原,以及太原北面的宁化,代州,保德需要人守,没了辽国还有金国,杨虎是杨文广嫡长子........”
李星洲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了,杨虎暂时不能杀,罚可以,谁也不能保证遥远的杨文广是否忠心耿耿,中国人的思维中总是有圣人崇拜情节,把一些人想象得完美无瑕,十全十美。
所以我们希望有一位圣明君主,洞察人心,识人善用,天下大事小事他一个人能管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有,那就寄希望于有个青天大老爷,善恶分明,好人坏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赏善罚恶,从不出错,如关公手里有把刀,只杀好人,不杀坏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那太复杂,我们不管。
再没有,那就盼着有位大侠,功夫了得,百十人不能近身,不用为钱财考虑,不食人间烟火,为民除害,劫富济贫,取那贪官首级,于是就有了中国独特的武侠小说。
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人吗?不可能。
所以这些盼望都注定会落空,而且一落几千年,还有人盼着。
杨家几代忠心耿耿不假,但他必须往最坏的方向考虑,金军觊觎中原几乎是必然,到时西线太原杨文广,东线真定魏朝仁,他们就是至关重要的人。
“那杀童冠!”皇帝声音很冷,不带丝毫感情,“马上传旨,押解童冠回京!杨虎贬为庶民!杨洪昭身为主帅,作战不利,也一道回京听候发落!大军暂时由魏朝仁节制。”
“是。”李星洲一一记下了,皇帝的政令通过政事堂发出,军令则需枢密院,并不是随便想发就发,政令可能被翰林院,中书省和门下省驳回,军令则没有这些担忧,因为武官地位低。
皇帝又想了一下,“算了,童冠也回京再听候发落吧,不用押解,让神武军、武烈军都撤回来吧。”
“是!”李星洲一一记下。
等说完之后,老皇帝再也忍不住,捂着额头痛苦道摆摆手,“你先回去忙吧......”
李星洲行礼告辞,回头的时候见田妃连忙给他按摩太阳穴。
出坤宁宫的时候,雨小了很多,皇帝是真的老了,没了几年前的锐气,连这样的大事也没杀人,当初前任武德使朱越满门死得早了。
.....
皇上大概也注意到杨洪昭报告的因为禁军士气低下,军纪涣散才导致的失败,脸色阴晴不定,因为当初冢道虞就拼死劝谏过禁军的士气问题,可被他直接贬谪庶人,如今不只是打皇帝脸,如此大败,已经伤及国本了。
虽然损失惨重,但三路大军接近二十万,如今岐沟关外的中路军加右路军还有十万人左右,杨洪昭被责令回京,可大军不能没人管,所以魏朝仁接手,但撤走神武军后,岐沟关一带就只有魏朝仁的关北军,还有岭捷军了,拢共该有五万人左右。
皇上的决策还算果断,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何况是几万粒。
耶律大石的人并不多,如果西路军在安定那场只让杨家军去打,把禁军都去了,哪怕人数少,取胜的概率也很大,杨文广可是和辽人在三交地带对抗几十年的老将,麾下的杨家军也有吩咐的对辽人作战经验。
可几万人的阵型中,突然大批人逃跑,那还怎么打.....
目前粮草补给也是巨大的数目,每耽搁一段时间,对朝廷都是巨大压力。
景国虽然富庶,可经不起长时间折腾,如今已到五月下旬,出兵已经接近三个月,李星洲问过度支使薛芳,景国大约能支撑到年底十一月左右。
还有六个月左右,看似时间很多,其实六个月并不多,这时候如果耶律大石固守南京,只要金人不出手,不前后夹击,他守六年李星洲都不觉得奇怪。
难道又只能像当初北宋一样,花大笔钱求金人帮忙打吗。
......
“北方许久没消息了,何兄弟路途中可曾听说一二?”江州最好的酒楼,一位青衫公子看着窗外雨水,他对面还坐着一位棕衣公子,一位紫袍公子。
这青衣公子正是参家如今年纪轻轻的家主参吟风。
因为在上次朝局斗争中,参吟风和其叔父参林大义灭亲,果断站在平南王那边,后面的事人尽皆知,副相及其党羽被一网打尽,羽承安自己冻死在流放途中,其女婿参胜,也是参吟风的大哥也被流放。
随后参吟风得到官身,其叔父参林调往禁军中任职,参家在平南王府的扶持下,一举成为稳定的江州第一大商,可谓风光无限。
棕衣公子大笑:“你说什么屁话,你以为我真傻,会往打仗的地方跑?命是我自己的,我可怕得很,不过这年景真是太乱,金国跟辽国打仗,我国跟辽国也打仗,夏国自己打起来,还有我去的蒙古诸部,天下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兵荒马乱。”说着感慨的喝了一杯。
这人正是何昭二子何煦,也是何芊的哥哥,副业经商,到处游历各国。
“蒙古诸部?”紫袍公子好奇的问,他正是谢临江,因上次站在平南王那边,一跃从宁江府小吏成为判官,在宁江府仅次于宁江府知府和同知。
而判官王珂,也从判官升为宁江府同知。
何煦点头:“我本想着去那边卖些东西,蒙古一代铁和盐都很值钱,只要运过去,能卖中原数倍。”
“你胆子真大,连私盐也敢卖。”
“嘘,我可不想死,再者我爹给钱不多,我也没办法,到处跑总要赚点盘缠,不然我早饿死在路上。
而且我还收了平南王的银子,受他嘱咐为他打听一些蒙古诸部的情况。
结果我才到乌兰巴托就不敢北进了,蒙古各部现在已经打起来了,整个草原乱成一团,听说草原上出了一个强大的部落,各部联合攻打还被打败。现在正在一一清算,很多人吓得往西逃。”
“为什么往西?”
“据说西面有一个同样强大的部落叫乃蛮部,具体什么我也不清楚,草原西面我没去过,那里更乱,各个部族林立,谁都不服谁,隔三差五就会流血。
本来答应平南王为他打探各部情报的,可才到乌兰巴托就兵荒马乱的,也不敢北进,只好又折返回来,实在惭愧。
对了,还有西夏!
我去的时候就是走兴庆府北上草原,本来好好的,结果没几个月,回来时就打成一团,西夏皇帝都被打到西凉府避难去了,不得已我只能绕道走太原,所以才来江州,这两年也不知怎么了,到处打仗。”何煦摇摇头。
“可惜了,你要是从山海关回来就好,还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北方战局,这雨下成这样,二十多天没休息了,正令人心急如焚。”谢临江道:“恨不能自己就投笔从戎,北上报效国家。”
“你还是算了,我见过打仗,就是多一万个投笔从戎的书生,该打不赢还是打不赢。”何煦摇摇头。
“你什么话......”谢临江不满。
“噫......”何煦突然皱眉,“我想起件事,七八天前我路过太原的时候官吏告诫我外面有大量溃兵,让我小心些,我害怕还请护镖的,城里跟人交谈也听说很多溃兵在太原一带游荡,有些还落草为寇。害得我花重金请了镖局,还好我请了,出太原后一天能遇到三四次溃军,多多少少不等......”
“这和战事什么关系?”参吟风给他们两倒酒,然后道。
“仔细想想啊,这些溃军哪里来的?太原北面是三交重镇,代州、保德、宁化,别说溃军,辽国大军百余年怎么都过不来,那溃军哪里来的?”何煦似乎突然发现什么。
“你是说......”
“只可能是我们自己的军队,不会是......西路大军溃败了吧?”何煦有些不敢置信的道。
“不可能!三路大军连战连捷,先锋奇袭已经控制南京,皇上都下旨改名燕山府了,战报总不会错!”谢临江激动到。
“那这么多溃军哪来的?”
三人沉默下来,楼外雨还在下,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们心头升起,甚至令他们都不敢深想。
“不会.....真败了吧.......”
五百四十五、议论对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战败的消息很快,最先是从江州一带传过来的,其实比枢密院的战报还要快了很多天。
只不过最初消息在开元府传开的时候只有少数人说,多数人是不信的,朝廷都说了大军节节胜利,哪会败呢,再说皇上都改辽南京为燕山府了,那必定是已经大局已定.......
说辞差不多都是这些,各种文人义士歌功颂德,图个痛苦,跟风的也不少,所以胜利的事仿佛已经板上钉钉了。
不只是民间,连朝堂也是如此,有时隔三差五议事,对北方战事的讨论,说着说着就会变成谁功劳大,谁该赏赐之类的,又有奉承讨好几位主帅的,但居然有半数还是批评的。
有人说杨文广残暴无度,有人说杨洪昭拥兵自重,浪费钱粮,有人说魏朝仁作战不利,居心叵测.......
这些人远在千里之外,却个个如有神通,可不要小看这些无中生有的攻击,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就是毁在这样的口舌之中。
这几乎是无解的命题,将在千里之外,无法为自己辩解,朝中大臣可以恣意诽谤编排,可能是私仇,可能是文武对立,最多的是担心武将立功,在政治上压过文臣,所以必然会有一批人在集体利益驱使下联合起来诽谤。
如果遇上耳根子软的皇帝,天天有人这么说,很容易就会信了,历史上这样死的武将不在少数。
直到战败的消息传来,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掩瞒,而是直接让福安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三份战报,一时间,众人哗然,很多人脸色都变了。
之前就一直弹劾主帅的人,如今有了实实在在的把柄,更是义愤填膺,开始对杨洪昭,魏朝仁和杨文广穷追猛打,口诛笔伐,在这些人看来,战败这一事实远远比不上搬倒几人重要。
德公则脸色完全黑了,太子目瞪口呆,仿佛慌了神,温道离只是叹了口气,温道离资历比不上杨洪昭等人,但他是打过仗的,之前还更皇上说过,就担心杨洪昭太过谨慎,没想一语成谶。
朝堂上还在吵成一团,有人维护杨洪昭,有人责骂杨洪昭,有人在劝解,但关于如何解决和面对当前难题,没人说话。
有人是一心只想扳倒杨洪昭等人,有人则是装糊涂,知道这种关头,谁还能拿出个主意?
比如汤舟为那胖子,看似他说得激烈,可李星洲细心听了一下,说的都是“对对对,刘大人说的对。”“昆此言有理.....”“这么说来好像也是。”之类的话,还一脸凝重表情。
他差点笑出来,不得不说,这是个聪明的胖子,至少在明哲保身这点上没人比他聪明,这种时候皇上要是问起谁能拿出办法呢。
这死胖子啊,为人处世确实自有一套。
最后是德公站出来稳定大局,“陛下已经发旨北方,杨洪昭有罪无罪,等他回来再说不迟,当下紧要是议出个章程来,如何应对北方局势!”
德公如定海神针一般,他一开口,众人也不吵了。
“现在是国运系于一线的关键时刻,北方不只有辽人,还有金人!”德公语气肃然,话音也高了三分:“光一个辽人已经如此能对付,那金人呢?
金人就驻扎在居庸关,山海关,连西面大同府也在他们手中,你们有些人只怕连居庸关,山海关,大同府是何地都不知,只知道搅弄口舌,结党攻伐,祸乱朝堂!”
德公高声骂道,李星洲很少见他这么生气过,跟何昭的坏脾气比起来,德公向来是脾气好的,很少红脸,大军出发后,朝局暗流涌动,但为顾全大局,德公一直周旋其间,调和关系,好让朝中不出事,大军安心打仗。
结果现在战败消息传来,连他也再也压制不住了,回头指着一个刚刚叫嚣要如何处罚杨洪昭等人的吏部官员大骂:“说了半天,你可知岐沟关在哪,山海关有在哪!
金人两年不到把诺大辽国打得只剩南京一城,你不知道吗!大同府金人屠戮十数万你不不知道吗!
杨洪昭如何处置,待他下月回京自有分晓,你们现在就记着论,无非是想给他扣上一点大帽,反正他不在,也无法争辩,你以为皇上不知道,你为我老夫不明白吗!
大敌当前,国难当头,不思解决进取之策,反而党同伐异,为口舌之争,你们算什么朝廷重臣?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天下吗!”
德公脸色涨红,年纪大了动怒,大骂之后差点站不稳,李星洲赶忙扶住他,他一通骂,朝堂安静下来。
“王卿说得对,议个应对章程,别说那些无用的。”皇上也面无表情的开口,这一句话,也绝了别人反驳德公的路。
可到议论章程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正如德公骂的,一些人连山海关,居庸关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议。
不过也有纸上谈兵的,扯些书上的话生拉硬套还能自圆其说,何昭则则直接沉默下来,皇上问他的时候他老实摇头:“启禀皇上,臣一时也无对策。”
“那众位爱卿呢,谁有对策?”
雅雀无声.....
皇上又看向他,李星洲其实也很无奈,他没有可行高效的对策,但从来不是谋士,而更习惯领导者,所以他更擅长的是引导人思考。
他拱拱手道。回头道:“事要一步步来,饭要一口口吃,首先要确定的是燕山府还打不打?”
“你这不是废话,都大败了,还打什么!”太子想也不想就道。
他引出一个话题,众人都纷纷思考起来。
不一会儿,度支使薛芳也站出来:“皇上,臣觉得不能再打了,国库中的银子起初因南方平叛已消耗得差不多,后来平南王补充进来百万两,但此次出征,三路大军加辅兵,达二十余万,出兵快三个月,已经消耗一半。
如果神武军和武烈军撤退,岐沟关一带只余下魏朝仁的关北军和岭捷军拢共六万于,国库确实还可以再支撑半年以上。可今年入夏之后天降暴雨,连日不绝,道路桥梁垮塌,各地接连传来信报,有役工死在各种天灾之中,粮草运输难度大增,这样下去只怕支撑不住。”
五百四十六、第二代
他才说完温道离和何昭一起站出来。
李星洲摆摆手:“一个一个人,两位大人谁赞同不打?”
“我。”何昭道。
“那温大人先说。”
何昭脸黑了,不过也没反驳。
温道离着急道:“皇上,臣明白薛大人说的苦衷,也明白粮草运输不易,可南京城不能放!
请皇上想想,金人何等善战,与我们百余年为敌的辽国在他们手下不过两年。如果金人觊觎中原呢?他们才打完仗,打败辽国自己也损兵折将,需要时间补充,但等他们恢复过来,征募大量原本辽国铁骑,加之女真人本就善以骑兵打天下。
到时我们要守如何守?
无非只有两处,一处就是燕山府,为最北方之门户,如果没有燕山府,其南面的岐沟关还可以再守。
如果没有这两处,京北平原一马平川,金国骑兵可以直取开元,在想据险而守就要到淮河以南了。
皇上,燕山府就是再难再苦也要拿下啊!如果没有燕山府,我景国时时刻刻不得安宁!”
温道离一番话说得很多人动容,都小声议论起来。
李星洲也眼前一亮,温道离这老好人看不出来啊。
温道离身为枢密副使,其实常年戍守边关,枢密院十二房,有八房在京城,是日常办事的职能部门,有四房设立在外,都在关键要地,为的时时刻刻能关注战事。
关北路设有关北房,还有剑南路的剑南房,这两个地方温道离都待过,不过没打过什么仗。
而且温道离这人没太多背景,为人处世都是老好人的态度,很少反驳人,李星洲到枢密院后,他身为副使,却将权力都让出来,也没抱怨,这样的老好人李星洲见过,可能到温道离这个高度的还真少见。
如今一看,打铁还需本身硬,不愧是枢密副使,冢道虞的二把手。
他对全局战略的论断是十分正确的,缺少马军的景朝很大可能会跟当初北宋一样,丢了北京,让金人直接南下,那么华东平原一马平川,根本没法守,只能退到淮河以南,争取以长江淮河为依托防御,可这样一来,半壁江山就没了。
温道离一席话让很多人警醒,开始沉思起来。
之后又接连有人出来说话,不过最红得出的意见难得一致了,那就是南京必须打!
接下来在李星洲引导之下,众人又讨论了“谁去打”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几乎没得考虑,现在杨文广败退代州,杨洪昭被召回朝,剩下的就只有魏朝仁了......
最后就是“怎么打”的问题,考虑到后勤,兵力等等因素,这必定不是场好打的战,因为需要攻城,如果辽人出来跟魏朝仁打正面战,那么他跟辽人打了几十年的精锐关北军,加之潇亲王带出来的岭捷军,都是打过辽国,打过叛军的精锐,六万打耶律大石的两三万人不说胜券在握,至少都是七八成的胜率。
可问题在于辽人不会那么傻,特别是这些精锐还是耶律大石率领的。
如果死守南京城,几乎没用胜算......
但正如温道离说的,不管再难,不管再苦,南京城必须拿下,因为没了辽国,他们面对的就是更加强大的金国,没有燕山府,万一金军南下,景军根本没法抵御。
燕山府的城池本身就是坚城不说,往南还有岐沟关,都是要地。
这次朝会直接从早上讨论到下午,众人吐沫横飞,连饥饿也忘记了,在李星洲的引导下,一步步从“打不打”“谁去打”“怎么打”讨论到最后的具体执行细节。
终于,朝堂难得的在一天之内对一件大事达成一致。
南京必须打,魏朝仁为帅,等夏日暴雨一停就进军,同时雨停后,京城再派增派援军,经过众人议论,最后决定从江州掉江闲军.......
......
下午散朝回家的时候,街道上到时是神色慌张的命中,低头小声说着关于北方战败的消息,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很多人当街就哭泣起来,有人上前安慰。
悲痛,恐惧在人群中弥漫。
上次金人大败辽国的时候就是如此,而今更甚了。
很多人嚎啕大哭,因为他们的家人也在前线,谁都知道战败就会死人,而且死的很多。这种记忆最近的也是在十年前了,吴王叛乱,接近十万人葬身沙场,无家庭瞬间妻离子散......
李星洲骑着梅雪,默默穿过街道,他心里却明白只是个开始,如果应对不得当,那就不是几万人,十万人的事,将是死难数以千万计的灾难!
.......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王府气氛也不怎么好,众人神情低落,才进王府,严孤就等在门口,上前不安问道:“王爷,前线.....前线真败了吗?”
李星洲点点头,他呆在原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到正堂的时候,狄至,严孤,魏雨白,参林等人都在,齐刷刷看向他。
“王爷.....”狄至欲言又止,以他对军事的敏锐,想必早就猜到了。
“没错,败了,西路军大溃,损失数万人,已经退到代州。中军也遭遇奇袭,战死千余人。东路军没有折损。”李星洲简单的为他们做了概述。
众人一言不发,参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叹口气。
等他跟众人说了具体情况,回到小院的时候,几个女孩又等在那了,连平日活泼刁蛮的何芊也乖乖拉着月儿的手不说话,只是看向他。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
这种天塌下来的气氛一直在持续,这些更多的人家从开元搬走,往南迁移,带来更大的骚乱,人心惶惶。
聪明人想必能明白,没有燕山府对于景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开战,金国骑兵可以轻易从一马平川的平原上直奔开元而来,就算攻城不下,城外的人也会遭殃......
景国都城开元,和平安定了接近百年,如今此战一败,这种局面将不复存在,所以那些看得明白的人,都想往南,渡过淮河,最好渡过长江,这样才能安全。
魏雨白也忧心忡忡,因为皇上下旨让他爹接管大军,等雨停就要接着北上攻城。
不同于这烦闷,秋儿总让他眼前一亮,惶恐中渡过五月之后,秋儿的第二代蒸汽机样机终于出来了,为了生产这台新蒸汽机,两台第一代蒸汽机在镗孔中报废。
但努力总是值得的,这个气缸圆柱体的大家伙展现出不俗的实力,不只是震动减小更加稳定,寿命也十分长,终于不像第一代一样,用几十个小时报废一台。
更加可喜可贺的是其功率在王府的水车上实验时,虽然缓慢,但已经足以转动一台上千斤重的水轮,这简直是时代的进步!当场把七八个参加这个项目的工匠高兴坏了。
五百四十七、天要绝人
到五月下旬,人心惶惶的气氛逐渐降下来,变成了对杨洪昭的口诛笔伐,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说这事,很多人痛心疾首,说他延误战机导致景国战败,不然景国大军怎么会输,皇上连禁军都全派出去了。
连一次李星洲早上和月儿一起与买菜,买菜大妈都跟他说了两句,说姓杨的害景国输了,说他耽搁打仗。
李星洲哭笑不得,不过杨洪昭确实有延误战机的嫌疑,不过也可以说成小心谨慎,反正如今没有完备的法律,就看皇帝怎么认为了,延误战机,或者小心谨慎。
五月下旬,雨还是断断续续,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灾害还是爆发了,各地纷纷报急,山洪泥石流开始爆发,受灾人数不断增加,特别是西南一带的山区,西北太行山一带。
虽然在打仗,但还是不得不从国库中抽调出一部分银两用于赈灾。
这已经是雪上加霜,结果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在于到了六月初,北方传来消息,本来准备北上支援杨洪昭的江州江闲军,因为着急赶路,冒雨进军,在邯郸以南一带遭遇山体滑坡。
整军损失惨重,辎重粮草被冲进到山涧谷底,数百人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北上道路中断。
江闲军急急退回,同时大量人手投入到救人上去,北上受阻。
这已经不是雪上加霜了,而是天要绝人!
后续大军不说,最重要的是魏朝仁大军的补给,不走太行山东面,只能走太行山西面,可走西面道路难走,运输十分困难不说,还要面临西线辽军的威胁。
因为杨文广大军的退败,太行山西面战场的蔚州,安定一代空缺,辽人派小股部队就能从其南下袭扰后勤补给。
当这个消息被信报冒着生命危险从江州送到京城的时候,皇上怒火攻心,加上天气转凉,居然一下病倒了。
整个朝堂乱成一锅粥,原本预定好的补救计划再次落空,连德公也一脸憔悴,只能尽力维持朝局不乱。
但这次,德公也是无奈的,因为这牵扯到一个更大的问题,皇上病倒,谁来主持朝局?
瞬间整个朝堂为此闹成一团,如今朝堂上的皇家子嗣只有两位,东宫太子李承平,以及枢密院同知、镇国大将军、京北转运使、鸿胪寺卿、军器监少监平南王李星洲。
很显然,他们两一个身份尊贵,一个手握大权。
朝中大臣一下分为两派,六部大多数官员纷纷出来支持太子,只有工部判部事毛鸾与兵部判部事包拯都支持李星洲,包拯自不用说,以前是他副手,是李星洲提拔的。
而毛鸾,他的前程和命也是李星洲救下的,当初若不是秋儿的滑轮组,太后陵墓就不能按时完工了,但即便如此,工部和兵部的同知和下面众多官吏都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道理很简单,他们想借着太子恢复六部地位。
而何昭,季春生等人自然支持李星洲,德公不便表态,德公脾气比何昭好,但格局比何昭大,他看得清楚,这种时候皇上会不在,就需要他这个丞相来主持大局,否则就会大乱,所以他并不倒向任何一边。
李星洲不是什么善类,他之前的退让是为顾全大局,可这一次他不能再退。
......
恐惧不安在蔓延,朝堂又因皇上的病倒乱成一片,所谓内忧外患,不过如此。
第二天,皇上发口谕,让六部首官,翰林院,三衙首官,武德使,三司使,枢密院,第二天到坤宁宫议事,包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副使、枢密中书舍人、尚书令、门下判省事、门下给事中、户部使、度支使、盐铁使、武德使、翰林学士、兵部判部事、兵部同知、礼部判部事、礼部同知、吏部判部事、吏部同知、户部判部事等等......
显然皇上要做决定了。
下午,李星洲去看了后山的工匠宿舍修建情况,因为有水泥的缘故,祝融也是第二次干这事了,所以建造得很快。
不过因为没有钢筋的支撑,李星洲不敢让他建太高,每栋五层,大约每间八十多平米,这样的标准以及十分高了,在这年代,能住在城里,有栋房子已经算富贵人家。
李星洲也放下话来,除去王府本来的工匠,外来的工匠谁先完成镗刀就能留下来,王府开支工钱不说,还送住处,这下把所有人的热情好积极性都调动起来。
大家争先恐后,干得热火朝天,对于李星洲而言,他当然想把这些人才留下。
下午,他叫人把军营里的狄至找来。
狄至骑马从城外到王府后,李星洲又带着他上街。
路上,狄至一脸不解:“王爷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不是大事,但也不是小事,康亲王来信说,让你跟永明郡主年底完婚,他自己那么多孩子要养,肯定是不会出郡主府的,你身为郡马,总不能住在那死人小院里。
你跟我出生入死,本王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让阿娇帮我在王府西北看了一栋大寨,正好送给你。”李星洲道。
“王爷,属下不敢当,王爷提拔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再说新军之中各个都是王也手足,很多都为王爷打过仗,怎么能我一人独受。”狄至想也不想就拒绝。
李星洲摇头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就不用跟我矫情了,反正我今天是就给你了,不要你自己抬锤子来拆了,我也不拦你。
再说他们几个什么情况你会不了解吗,严申本来在王府里就有单独的院子,魏雨白不用说,他爹是关北节度使,封疆大吏,不缺那点。参林也是,家里江州第一大商。反倒是你,你可是郡马,就当我不是为你考虑,而是为我小姑的将来考虑不行吗。”
说着李星洲认真的看向他:“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但英雄也得有英雄的行头,这年头一个人想从下面爬上来太难,我帮你一把不为过,而且帮你是因为看得起你,别人没那样的本事。”
说着他指了指街角几个衣着褴褛,蓬头垢面不断磕头的乞丐:“本王看不上的,求也没用,我一个子都不会给。”
.......
五百四十八、王牌
给狄至准备的大寨是他花了两万两买下的,带着前后两个院子,大小厢房二十一间,前院还有个小池塘,是朝中上代退下的门下给事中的寨子。
老人家六十多了,官至紫金光禄大夫,现在准备回明州老家养老,寨子空置也不好,阿娇书香门第,又是宰相世家,认识的人多,第一时间联系上了,李星洲就买了过来啊。
这样的大寨也不比公主府差多少了,而且从康王府学来的玻璃吹制技术,以后不知道会为王府赚多少钱,在这些钱面前,两万两不过是小数了,送狄至和永明郡主正合适。
狄至看后本来答应的又犹豫起来,因为这寨子大得超过他预期太多,他是平民家的孩子,哪怕如今官至正五品将军,新军副指挥使,也从没住过什么像样的寨子。
武官俸禄本来就低,加上之前被三衙克扣,他又喜欢和士兵混在一起吃喝玩乐,能省钱才怪。
李星洲强按着让他收下。
晚上,两人到听雨楼喝酒,正好遇见方新在听雨楼,就把他也叫上了。
三人上了三楼,那陆游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还挂在那,周边又多了很多才子的大作,不最近都是些杀敌报国的诗词,像是“报国无门空自怨,即是有策向谁吐”“心中愿,平虏保民安国”之类的。
楼下也不传来三五声叹息:“这次只怕真是天意了.....”
“江闲军也遭灾,这可如何是好。”
“我当初早就说过,辽国打不得,你们偏偏不信,兵书上说围师遗阙,穷寇勿迫,又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把辽国逼入绝境,他们当然会奋起反击......”
“对对对,一开始我也这么说过,可惜没人听啊,这下好了,数万将士的性命啊!”
“.......”
楼下议论声不停,屋外到了黄昏又细雨朦胧,不过看这架势,雨停也很快了。
三人落座之后,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听雨楼的菜品一直在改进,总是先人一步。
李星洲很随意的给他们倒上酒,狄至早就习惯跟他相处的随意方式,放倒方新没适应,惊异的站起来,又见来人都奇怪看着他,又连忙坐下。
三人喝了一杯,李星洲夹了快卤羊肉问道:“如今局势,你们怎么看?”
方新叹气道:“王爷,在下才疏学浅,但我认为这一仗打与不打对景国都是坏结果,打的话大军没有增援,粮道已断,赢面很小。
不打则让居庸关,山海关一带的金人更加认为中原软弱,觊觎之心与日俱增。而且如果有朝一日,金人真的的南下,没有有燕山府难以固守啊。
好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打下燕山府,问题在于这是个赢面很小的赌局,就要各人而言则倾向与赌一把。”
“为什么?”
“因为就算不堵,最好的结果也无非保留大军,以防患金人,可如果没有燕山府,岐沟关,我们拿什么防?燕山府如果落入金人手中,到时金人南下太行山东面直到开元都是一马平川,金人铁骑纵横驰骋的天下啊。”方新忧虑道。
李星洲点点头,默默在心中权衡。
然后他转头看向狄至,“如果让你现在带新军去打辽国,你敢打吗?”
“敢!”狄至毫不犹豫点头。
方新连忙道:“王爷,在下说的可以一搏是指北方驻扎在岐沟关附近的大军,此时大雨导致道路中断,到处都是洪涝塌方,大军北上千难万险,不过徒增伤亡耳。”
李星洲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他又看向狄至:“如果和辽军骑兵作战,你觉得新军如何能够战胜敌人。”
他话音落下,方新就道:“自然是拉开距离,新军火器胜在百步之外之外轻易取人性命,只要控制好距离,就能打。”方新也是见识过新军火器的,毕竟当初护送他们背上的就是新军。
狄至听了却很认真的道:“王爷,辽人能骑善射,他们喜欢通过袭扰让敌人疲惫,然后重装骑兵再与之交锋,击溃阵型,如果与他们交锋,我会让轻骑兵保护两翼,新军的胜算在于火枪手正面抵近射击。”
李星洲大喜:“不错!”
方新一脸不解,随即又重复道:“王爷,就算狄副使说得对,依旧无法北上啊。”
“我说的北上可不是走陆路。”李星洲道:“顺河入海,从渤海北上,走海河北上,直接到燕山府城下!这条路线一路北上没有什么天险可以阻碍,可以畅通无阻。”
“可辽人也该想到吧?”方新还是不放心。
“他们当然能想到,在海口往北,南京城西北的地方辽人设立大营,驻扎有五百多人的一个营封锁河面,但对新军来说不算什么。”李星洲自信的道,狄至也点点头。
应该是对王府的大船来说不算什么,王府大船虽然平时跑商,但侧舷都是留有射击窗口的,快速改装之后,每面最多能加十二门炮。
当然十二门太重,要运兵的话加六门最合适,把剩余载重让给士兵,但即便如此,十几艘大船的火力也不是一个营五百多人的兵力能够封锁的。
“王爷,我们要出征了吗?”狄至激动的站起来。
“很大概率,做好准备吧。”李星洲拍拍他的肩膀,又喝了一杯,“实话实说,这次不只是为你,为景国,也是为我,如果你能打赢,那太子就再没资格跟我叫板。”他直言道。
方新又是一惊,这种话哪是能对下属说的,狄至面色凝重,认真的回答:“王爷放心,只要有机会,我肯定能赢。”
他点点头,对于狄至,他放心得过。
李星洲说的这条路线,就是当年八国联军打入北京的路线,从渤海进入,靠着强大的海军一路从天津直入北京,路上没有天险,水域情况良好,四周都是平原,火炮射界也十分完美。
不得不说,八国联军虽然可恶,但他们选择的路线专业又高效,把海军的优势完全发挥出来,平原提供的良好射界让舰队的火力支持发挥完美,陆军直接深入腹地登陆也能打人措手不及。
而如今新军的装备,也快赶上十八世纪的水平了。
这就是他的王牌。
.......
第二天正午之后,所有朝中重臣相聚午门,向着坤宁宫走去,大家见面还是互相笑着打招呼,可大多皮笑肉不笑,暗流涌动......气氛紧张到极致,谁都知道皇上这是要做出选择了,眼下局势糜烂,皇上病倒不能再无人主持大局。
五百四十九、榻前之辩
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心中阴郁却与天气无关,雨过天晴之后,大片云朵在天空涌动,午门城外青砖路缝隙中的小草被雨水浸泡几十天,终于沐浴在阳光里。
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味道,事情到这一步,其实也没必要在遮遮掩掩什么,午门前,众人齐聚,笑脸打招呼,俨然多年好友,进入午门后瞬间便是泾渭分明成了两路。
一路以太子为首,一路以他为首。
太子今日打扮很真正式,穿的是只有太子能穿的红金四爪蟒袍,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这夺目的大红蟒袍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众人,他是太子。
李星洲穿的的紫金官服,他现在是朝廷正二品大员,身兼数个要职。
“不错,皇侄儿今日看起来格外精神,不过紫袍就是紫袍,只是飞禽,不会变成真龙。”两人并行,隔着四五步,太子咬牙道。
李星洲看了他一眼,太子这人一直令他很奇怪,因为太子本事并不足为惧,作为对手他很多时候正眼都看不上,可偏偏这样一个对手,偶尔又会出绝妙的招,在关键之后保住自己,难道正如古话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吗。
还是说他背后有高人指点,要是有高人,他也不至于这么惨,自己快把自己的东宫之位给败没了。
其实太子本身只要什么都不做,李星洲就没办法,因为六官员各个都挺着他上台好恢复六部地位呢,可偏偏他非要作,结果把自己给作没了。
一路作死到今天,李星洲终于有了跟他抗衡的机会,不由得又想到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到底是什么力量一直鼓舞着太子在作死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呢,他不知道,不过他也算个可怜人吧。
所以对他的挑衅,李星洲只是关怀一笑,露出母爱般的包容。
“你!”太子怒目圆瞪,甩袖大怒:“竖子,你给我等着!”说着气冲冲带人先走了。
李星洲很无辜,他怎么了?
......
坤宁宫中,大臣依次进入,皇上在寝宫内接近众人,寝宫很小,大家拥挤一堂,后面的人被挤到屋外,李星洲和太子走在最前面,来到皇上床边。
床前拉着帘子,皇上摆摆手,两个宫女便把帘子打开,屋子里都是不好闻的药味,皇后在船头照顾皇帝,慢慢将他扶起来。
皇上声音虚弱很多,他看了李星洲和太子一眼,又看两人身后密密麻麻挤满的众人,点点头道,有些虚弱的道:“你们为何而来朕全知道,这件事朕也想了很久。
说实话,朕这一生向来果决,有时候你们还会说我太过狠辣,不识人情.....”
“皇上哪里话,为君者当断则断,否则是国之大祸。”何昭道。
皇上微微摇头,有气无力道:“平日里想听你何昭说句好话,难,今天倒一开口就是好话,难得你说次好话,是必有所求吧。”
“皇上冤枉臣了。”
“冤枉不冤枉你心里清楚。”皇上轻笑道。
“就是,何大人只怕心怀鬼胎,思虑不正吧。”礼部判部事孟知叶小声嘀咕,惹得何昭又黑了脸,不过没有跟他吵闹。
皇帝又做起来一些,皇后扶着他背,他用浑浊的眼睛扫视众人,目光再次锐利起来,前排的所有人不由自主小退半步,不似病卧在床的六旬老人:“所有事今天朕都会说清,给你们说明白,也让天下明白,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齐声回答,皇上此话一出,所与人都紧张万分。
“朕今天只说一件事,事情想必你们这么聪明早就猜到,那就是辽国的事,北伐之事。”话说到这,基本的基调已经定下,所有人都看向站在最前面的太子和李星洲。
“都说说吧.......”
太子听到这话,连忙上前一步,他想必是明白,无解的事后说是没得说的。
“父皇,儿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等到雨过天晴,令大军撤回。此战失利,非我景国王师不能战,起初我们也以极小兵力一举拿下燕山府,足以说明我景军之精锐善战,最后失利实乃杨洪昭调兵遣将之过。
如今打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再打的必要,还不如保存实力,将大军调到霸,霸州.....”太子说到这似乎忘词了。
“雄州......雄州.......”有人在身后小声提醒。
“霸州、雄州一带,防范辽人,至于南京城可以让金人去打,等明后年金人打下来,我们再从金人手中买过来。
儿臣料定金人定会供我们驱使,他们才打完打仗,正是缺钱粮的时候。
我景国富庶,岂是蛮夷外邦能比,以钱粮驱使,让其鞍前马后也是易如反掌。
这样也能为明众免去刀兵之祸,避免生灵涂炭,天下百姓必会感恩戴德。”太子侃侃而谈。“当初太祖就想以此法买回失地,可惜早逝未能得偿所愿,我们今日所为也是还太祖愿啊。”
“高,太子此策实乃良策。”太子话音才落下,吏部判部事龚梦已就连忙夸赞道:“既有太祖遗志,也是如今最为理智之法啊。
皇上,大军如果北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折在南京可如何是好,到时江山社稷危矣。而如依太子之策,则大军无恙,保存实力,还可继续保境安民,是长远之策,是思虑深长,为长久考虑啊。”
“不错,保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燕山府能收则收,实在不行保存实力徐徐图之也是良策啊皇上。保住国本,才有长远可图,太子能一眼看穿实在有大智慧!”礼部判部事孟知叶也夸赞一番。
随即又不断有人出来为太子说话,六部首官中,除去工部判部事毛鸾,兵部判部事包拯,几乎都出来说了一遍。
皇帝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听着,太子的对策很简单,撤兵,从辽国境内撤回霸州,雄州,让金国人打,再花钱买过来,一如当年童贯之策。
众人陆陆续续说完,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流逝小半个时辰,反正就是要退了,不能再打,言语中的慌张害怕毕露无疑,慢慢整个屋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紧张看向皇上。
皇上没太多表情,令人琢磨不投他的态度。
许多人微微抬起眼帘,想看个究竟,后面的人往前面挤,可始终没有从皇上的脸上看出任何信息,于是只能更加不安的静静等待。
他叹口气,“我景国,就只能如此了吗......”
五百六十、扶大厦之将倾
皇上一句话,令很多人羞愧低下头。
只能如此了吗......
话说得再好听,其中的憋屈和无奈很多人都感同身受,景国立国两百年,为收复失地争了两百年,结果换来这么个结果,不只是燕山府拿不下,连金人也在北面虎视眈眈。
太子说得好,但很难想象如果燕山府落入金人手中会是一副什么模样的图景。
说是后退一步,徐徐图之,来日方长都是给自己找个借口,其实谁都明白,这是极度无奈之下好听的安慰话语,景国内忧外患,已十分严重。
如今不只是外,连朝廷内部也出现危机,先是大军补给线延长,支出倍增,然后因为大雨各地灾害频发,连江闲军也遭灾,又要分出一部分去赈灾,离秋收还有几个月,国库已经快空了。
大家都不说,但都能感受到整个景国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皇上看向他,“星洲,你来说。”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李星洲点点头:“皇上,我认为这一仗还是要打。”
“胡说八道!”太子连忙打断他的话:“大军补给困难,此经历大败减员,这时候去打岂不是胡闹,如果大军折在燕山府怎么办,到时候谁能保我景国国境安全。”
“如果我们不打,燕山城落入金人手中,以后他们想要南下,过了燕山府和岐沟关,就是一马平川,金国铁骑可以直取开元。”李星洲严肃道。
“他打不打还说不定呢,你怎么敢料定金人就会南下?”
“金人看了北方一场大败,十几万人被耶律大石万余人杀得打败,你说他们会如何看景国?景国富庶不假,可越是富庶,他们就越是觊觎,这时不拿下南京,就等于坐以待毙。”
“平南王好大口气,这些道理在场谁会不懂,可十数万大军尚且无奈的燕山府,岂能凭王爷一张嘴就能拿下?
太子和诸位大臣所言虽不能拿下燕山城,但至少切实可行,能安邦定国,可王爷这话如九天揽月,水月镜花,说得好听,可怎么做?”吏部判部事龚梦已阴阳怪气的反问。1
“对!”太子赶紧附和。
皇上看向李星洲:“你觉得怎么打得好。”
李星洲拱拱手,“让我的新军去打,钱粮从王府出。”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异的看过来。
“用王府的大船,带新军从顺渤海北上,从渤海入海口走海河,直接到达南京城下,同时让魏朝仁正面吸引耶律大石注意力,到时就能轻易拿下南京城。”
听完他的话,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惊异的看向他。
“王府的人能带多少人?”皇上也来了精神,好奇的问,这就如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五千。”李星洲给了一个保守的数字。
一下子,众人都沉默下来,“五千啊......”刚刚还精神的何昭叹气:“如果只有五千,除去辅兵后勤,能战的大约也只有三两千吧。”
众人微微点头,又失望下来。
李星洲笑道:“不是,我是说五千主力!”是的,新军完全不同,舍弃厚重的铠甲,每个士兵可以自带铺盖卷,帐篷,自带干粮,清水,如果说古代大军有五千,至少有两千以上负责后勤补给,那么新军就是自给自足,五千就是五千,五千人都是主力。
他们集全地形作战,断线勤补给于一身,至于长线补给,大船能干,到时大船一停靠在案,众多船夫也能帮忙,后勤补给压力减轻不知多少倍。
虽然到近现代,人们依旧说打仗就是打后勤补给,但比起古代,近现代军队的补给压力已经减轻不知多少倍。
“什么!”何昭瞪大眼睛。
皇上也眼睛一亮:“五千主力,你说的是真的。”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李星洲很肯定的点点头,“五千新军主力,可以直接到南京城下。”
这话如同数黑暗中的曙光,皇帝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又让皇后扶他坐直,再次问道:“此话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好,咳咳,你去打,不用你出银子,从国库出,就按你说的打!”皇上厉声道。
“皇上,这时不妥啊,辽人不傻,必然会想到我们从海上来,在海河沿岸设防啊。”程禁连忙出来反对。
“没错,王爷此举风险太大,实乃置新军将士性命于不顾,不考虑朝廷大军只安危,这次再败,又要伤及国本。王爷虽然是新军指挥使,但新军也是景国之军,是国家安慰命脉,怎么能如此冒险行事.......”
“呵,说得好听,那你们去打吗?你们可有办法!”季春生忍不住大骂。
“我们不去打,但我等也为国家保全命脉,为景国存续作长远思量......”
“长远个鸟!”
“你.....粗鄙武夫......”
“.......”
众人争做一团时,皇上突然大声道:“好了!咳咳咳.......”随后引来一阵咳嗽,众人都安静下来。
“江山社稷危难之际,你们却只知道在这吵来吵去,能用的实际法子一个都没有,好不容易星洲有,你们不去做就罢了,还要说三道四!”
皇上冷声道:“哼!朕不要求你们什么,至少都给朕安安静静的把嘴闭上,等这一仗打完再说。
朕也累了,今日就到此,你们都下去吧......”
皇上这句话一出,基本等于定论了,众人只好默默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
出了坤宁宫,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很多中立之人,比如度只使薛芳,盐铁使鲁节,尚书令蔡鄂等人都不由得感慨,如此纷乱局势中,朝中重臣只知争权夺利,反倒只有一个小小的十六七岁王爷站了出来,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薛芳边走边道:“光是这点,就不是只会耍耍嘴皮的太子可比啊。”
蔡鄂也附和:“老夫倒不在乎谁管事,只在乎谁能做事,若没人做事,我景国只怕就要行将就木了.....”
......
太子怒气冲冲的往前走,身边跟着六部首官,他怒气冲冲回头:“你们不是说今天弄死他吗!不是说这事只有退兵一途,吾先说了他就无话可说吗!还什么脑袋担保,谁的脑袋!都是群废物!”
“殿下息怒,呵呵.....这谁也想不到平南王居然还有这么一招啊。”程禁连忙道:“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皇上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看这一仗,平南王能打下,他就压过殿下了,可他要是不能,则天下大势,尽归殿下,平南王必然失势,我们可以以作战不利为由,削去其枢密院同知,京北转运使等职,从此再难以与殿下争了。”
听他说着,太子慢慢慢下脚步:“那如何让他输?”
“很简单啊殿下,平南王这套打法,无非走海路,然后从入海口转入海河,顺河而上,直达燕山城,那我们把这个消息告知辽人不就行。海河确实可以直达燕山城不假,可水路不比陆路,只要堵死就无处可走,辽人好设防,多派人他们就走不通了。”龚梦已小声在他耳边道。
太子犹豫了一下,“可这样一来,要是燕山城.....真落入金人手中怎么办.....”
众人沉默,最老辣的孟知叶一笑,小声道:“太子殿下,燕山城丢了,等你登基,可以发大军再打回来。可这次如果平南王赢了,登基的说不定就是他了,到时当初潇王压太子一头,如今他儿子也要站在殿下头上拉屎啊......”他说得很轻,但却重重敲击在太子内心最脆弱之处。
他浑身发抖,激动的道:“好,派人,快派人!”
“陛下,走莱州出海北上,是能到辽国最快的方法。”有人提醒。
“就按你说的做!”
五百六十一,时不我待+王府战前动员
从皇上寝宫出来,直到出午门之后,德公脸色一直不好,走路也很匆匆,李星洲知道他生气了。
连忙上前道:“德公啊,今天要不去我府上,小姑刚从泸州送了些上好灵芝,正好泡茶泡酒,你不是最喜欢吗。”
“你府上?”德公板着脸道:“只怕大庙容不下我这尊小佛。”
“哪里话啊,我那庙再大,门都给你老人家开着呢,德公才是我那小庙里最大的佛啊,哈哈哈.....”李星洲干笑两声,讨好道,他大约能猜到德公为什么什么生气。
“这也是无奈之举嘛......”他又补充。
“无奈之举?”德公瞪大眼睛道:“哪有这样无奈的,我看你是长本事了,开始骄狂自大。”
“可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那也不是这样做!”德公吹胡子瞪眼,打断他的话,“你别说话,老夫知道什么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这么大的事不能你一个人来担当.......
你还是自大骄狂,恣意妄为,恃才傲物,一意孤行!明明有那么多路可以选,干嘛非要选这么一条?这么一条.....对你最不好的路。”
李星洲自己也明白,德公是关心他,他刚刚在坤宁宫的话,等于把大好形势都变成一次赌博,赌赢了他就赢了,若是赌输了,之前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他再无能力与太子竞争。
正如德公说得,他本有很多选择,比如附和太子,又或者跟皇帝说徐徐图之等等,有太多的选择,能让他缓一缓,稳下来巩固当前政治优势,而且就太子那智商,时间越长破绽越多。
他本是稳赢的局面,只要拖下去就行。
结果他突然放弃大好局面,选择和太子赌一把,只要赌就会有输的可能,德公当然气急败坏。
德公虽然脸色不好,话也难听,但李星洲知道德公是为自己的好的,所以才会如此生气。
“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李星洲道。
“苦衷,什么苦衷?”德公问。
李星洲苦笑:“不好说,总之时间不等人。”
德公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只是无奈摇摇头,“罢了,总觉得你想的事不是老夫能想,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说了。”
李星洲很感激,他总不会说,除去金国,最令他担心的还有北方蒙古吧,这时候谁能想到蒙古将以难以想象之姿态,快速壮大崛起呢。
再者景国根本不关心蒙古诸部,甚至朝廷和百姓很少知道辽国的西北草原上还存在着这么一股强大势力。
只有做生意的商人们在意,因为在物质匮乏的草原上,大多数东西都是好卖的,盐、铁、布匹、陶瓷等等,都十分好卖,而且能卖出好价钱,所以商人对蒙古诸部更加了解。
他没有时间再跟太子哔哔,随着金国的崛起,就意味着蒙古也不远了,景国即将迎来千年不遇的挑战,先是金国崛起,造就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然后是蒙古崛起,二十余年横扫欧亚无敌手的蒙古铁骑,这些都不会给李星洲时间了。
王府从各个商家那边收集来的情报现在有人专门整理了,那就是新来的方新,西北一行之后,起芳也推荐了这人,说他整理情报,判断局势的能力一绝。
严申也跟他说过这个方先生不简单,所以李星洲干脆就交给他了,还给专门整合这些情报的部门取了个名字,第三情报局,他都想叫中央情报局,想想还是算了。
办公的地方就设在听雨楼后院,平时以酒楼为掩护。
从第三情报局得来的各种信息看,金国已经停止进军,在居庸关以西,上京等地开始休养生息,而且因为金军在完颜乌骨乃的要求下,一路采取怀柔政策,除去大同府之外,一路攻伐对所有城池秋毫无犯,这就导致金国补充兵员很快,恢复起来也会很快,保守估计只要两年,甚至可能一年多,金军就有能力南下,所以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最后德公还是去了王府,小姑送来的灵芝是从大理商人手中买来的,李星洲并不喜欢,但德公对此格外上心,灵芝茶也好,灵芝酒也罢,他都得心应手。
......
当晚,李星洲在床上把今天的事情更诗语说了一遍。
诗语只是听着,一句话也不说,李星洲只好动手动脚,她也不理会。
“怎么了?”
诗语轻声问:“你也要去吗?”
李星洲点点头:“我准备走两路,大船能带五千多人,那五千人让狄至带着去,我带另外一队,走另外一条路。”
诗语不说话,过了许久她问道:“会没事吗?”
“哈哈,放心,我走的那路并不危险,我那么怕死,当然知道小心,大仗狄至来打,我负责捡漏而已。”他说着紧紧搂住诗语的腰。
“你跟阿娇她们说了没有。”
“没有,我这不怕说了她们吓哭了吗,本来就没什么大事,所以......你帮我跟她们说。”。
“大混蛋,坏人都让我来做!”诗语语气有些颤抖。
“你也哭了?嘿嘿,这么关心夫君吗。”
“没有......”
.....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没过两三天,平南王准备发新军北上,再次伐辽的消息传来,成了大街小巷议论的焦点。
当然抱有希望的人并不多,毕竟新军是禁军最后组建的一支,也是最特殊的一支,由枢密院直辖,平南王统帅,人数不过一万五千人,比起其余四支禁军,人数太少。
加之上次大军出征,三支禁军都北上,只有新军留下戍卫京都,就能看出其中问题。
所以对于此次出兵,很多人都是摇头的,十几万大军尚且无能为力,新军万余人又能做什么,只怕又是去白白送死。
平南王确实是少年英雄,但只打过两次叛军,和辽国精锐铁骑是不能比的。
有人说是年纪轻轻的平南王打了两次胜仗就冲昏头脑,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次只怕可怜了新军将士的性命。
......
但不管外加舆论如何,王府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王府如今的影响力不只是在朝堂,更多的通过商贸影响全国上下,如今李星洲命令一下,整个王府,大江南北都调动起来。
各地通过渤海与高丽,辽东等地经商的商人纷纷踊跃报名,愿意为大军指路,各地筹集的粮草通过河网运输源源不断向着王府汇聚,河湾一带的王府渡口,俨然成为景国的中心。
有上次的教训,薛芳也很快把皇帝给他拨发的十万两白银送到,但对王府如今的体量来说,十万两其实不算什么。
王府定南级大船已经扩张到十五艘,其中十二艘几天之内就从全国各地调集到王府渡口,只有两艘留下继续维持南北航远,生意大受打击,但管不了那么多。
十二艘大船全部集结在王府码头,十二艘大船沿着江边停放,黑压压的壮阔长龙拉出一里多长,众人看了都感慨不已,第一见如此宏伟的景象,李星洲站在岸边看去,也有一种无敌舰队集结的既视感,但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秋儿的第二代蒸汽机各方面大有提升,但依旧不足以达到铁甲舰能用的功率水平,可他知道,只要开始了,有朝一日总会实现的。
这条长龙停靠在案边,众多工匠和工人正在合力赶着加装侧舷火炮,主力战舰十艘,也经过分类,其中前两艘为火力舰,船的大半载重全用于搭载火炮,火药,弹药,所以每侧加装火炮达到惊人的十二门,下层甲板五门,上层七门,共二十四门。
这两艘船正是当初的为纪念战死的起栋,还有有功绩却因女儿身无法得到奖赏的起芳而起名的启栋号和起芳号。后来又被李星洲改为骁勇上将起栋号,还有巾帼上将起芳号,起芳本人对此十分满意。
如今这两艘船被改成彻彻底底的火力舰,为大军提供岸边火力,从渤海入海口顺海河直上,走后世天津、北京一线,一路上水文情况良好,道路畅通无阻,河两岸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能为舰队火炮提供良好的射击条件。
“不错,我喜欢这样的船。”起芳站在岸上,抱着手臂嘴角上翘,看来她对以自己名字的命名的船改为火力舰这件事很满意。
接下来的八艘为运兵船,为将大部分载重认出来给士兵,每艘又减一次,每侧只加上层甲板三门,共六门炮,带的火药和弹药也十分有限,把剩下的载重都留给士兵。
最后面的两艘则是补给舰,没有加装火炮,用于运输大军补给。
改造工作开始后,王府拥有大量工匠的优势一下子体现出来,如此庞大的工程,进度却十分快,因为李星洲用镗刀噱头吸引来全国各地众多工匠之后,每艘船能上十几个工匠,配合工人,每一两个工匠负责一门炮都是绰绰有余。
改装工作顺利进行,王府的专属渡口忙碌得热火朝天.......
另外一边,新军也在积极准备,特别是狄至,听说能够出征的消息确认下来后,激动得找他确认了好几次。
还有就是魏雨白,当初听说大军惨败之后,她就恨不能立即北上,自己父亲还有弟弟都在北方前线,如今听说新军也要北上参战,高兴得恨不能立马就出发。
大军有条不紊的准备,夜晚,天朗气清,夏日群星璀璨,明亮的银河高高悬挂天边,新军大营的正南的土丘上,李星洲看严申正带领火炮营操练夜间战斗。
听说要打仗后操练更加勤快,追求弹无虚发。
如今王府的火炮还是前装炮,所以在炮舰上并不方便,还需要车架,射击速度也很慢,所以李星才需要设置专门的炮舰,这些北伐,几乎带去王府如今所有的炮,接近百门。
等秋儿的第二代蒸汽机出来之后很快就能换成后装炮了,因为炮管可以直接用蒸汽机带动的镗孔床镗出,这样一来,炮管长度,强韧度都是实现质的飞跃,火炮性能和射击速度也会有质的飞跃,到时候火炮上船就能体现真正的威力。
不过这次是用不上了。
李星洲坐在土堆上,看着下方连夜练习的士兵,时不时传来火炮齐射的巨响,心中很欣慰。
“有把握能赢吗?”李星洲问身边站着的狄至。
狄至点头:“王爷,属下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是对新军有信心。
我从小参军,在禁军里待了七八年,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打发。
有时候我恨不能就住在这里不回去了,连日连夜的去摸索,王爷,我觉得没人能打败我们,打败现在的新军。”他认真的道。
李星洲点点头:“你这样想,我很欣慰,新军大部全权交给你指挥,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至于别人我会跟他们说的。”
“多谢王爷信任。”狄至感激的说。
“对了,永明郡主呢?她有没有来见你。”李星洲问。
狄至摇头,“这几天都没见人,也正好,整顿大军呢,她来了也忙不上见。”
李星洲无语,但也只好点头,毕竟人家家里事:“临走前找个机会跟她说一声吧。”
“是!”
“这不是命令......”
.......
六月,天空终于放晴,居庸关一带,金国开国皇帝完颜乌骨乃已经北上回归上京,走时带走大批人马,在这一带只留下太子完颜离和皇子完颜允,加上一千五百余人马,从居庸关监视东面辽国和景国的一举一动。
傍晚,完颜离高兴的骑马穿过军营,众多十士兵纷纷行礼,马后挂着一只小麋鹿,得意炫耀着,看来就是他今日的战利品。
“哥,听说父皇要把那辽国公主许配给完颜亮了,辽国公主啊,你是太子,又是父皇左膀右臂,立功最多,本该是你的才对!”旁边的完颜允道。
“哼,你懂个屁!少挑拨离间,父皇有自己的考虑,早跟我说过。我是太子,女人必须是我女真女人,若是让我娶辽国公主,后人岂不是也成半个契丹人了。”完颜离道。
完颜允被骂,也不敢反驳,过了一会儿又撺掇道:“哥,你说南京城我们就一直这么看着景国人打吗,要是他们一直打不下来,我们也一直看着?”
完颜离看了他一眼,“不然呢,这是父皇的命令,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我看我们就带人去南京城下转转也不叫轻举妄动吧......”完颜允试探道。
听他这么一说,完颜离也陷入沉思,其实他早就躁动不安,父皇说要看景军实力,现在看到了,景军不堪一击,十几万人,被辽人一两万人打得大败。而辽人在大金面前又不堪一击,足见景国何等孱弱可欺。
可即便如此,父皇吩咐主张不要轻举妄动,让景国打,他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弟弟的一句话让他蠢蠢欲动,只是下去看看,不图谋南京城,也不算违背父皇的命令吧。
五百六十二、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六月中旬各地筹集来的粮草辎重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上王府大船。
新军将士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出发前几天,犒劳三军,天天有酒肉,到六月十四晚上,李星洲亲自到新军大营中,狄至召集众人列队。
训练的成国也体现出来,这么多人集结列队,只要短短三四分钟的样子,众多将士已经整齐排列站在校场之上。
校场很大,人太多,李星洲扯着嗓子高声说话,也不一定让所有人知道,他要做的是战前动员。
“诸位新军的兄弟们,这两天有没有吃好喝好!”
“好!”台下传来高声附和。
李星洲一笑,点点头:“你们放心,这也不是什么断头饭,本王带你们是去打仗的,不是去送死的。不然就是死在这京城,我也不会北上,谁还不怕死呢。”
“哈哈哈......”引来台下一阵大笑。
李星洲也不在意,笑着继续道:“上次我在南方平叛的时候死了几千人弟兄,那时候死的大多都是泸州人,泸州本地的,很多都没打过仗,匆匆披甲带刀,练了几天就跟着我上战场,一上战场就死在那了......”
他说着,下面众人都安静下来。
“那时候本王在想,我是不是在造孽,多少条人命啊,在我手下就没了,尸体堆起来能成小山,还没什么军饷,那可是在敌后,泸州人能吃上口饭就算不错,哪来那么多钱发.......
后来最后要打凛阳城,打下那城我们就基本奠定胜局了,不过城墙有三四丈高,别说打,爬上去不小心掉下来就能摔死人。
当晚我带人上去山头探查敌情,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看着远处的城墙就跟我说要是打起来,他第一个去登城。
我很诧异,问他不怕死吗?
他跟我说怕,但他爹跟他说,人不怕死,就怕死得没意思。
那时我就明白过来,是啊,人人都不想打仗,都想安居乐业,与家人共享清平世道。
可世界总是如此,防人之心不可无,总有人会觊觎你的东西,小到小偷小摸,强盗劫匪,大到辽国金国,我们不斗争,不奋起反抗,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那块肥肉!”
他高声说着,众多将士安静听着,夜色中,整个新军大营安静下来:“后来我在心中想,如果我不能改变残酷的现实,至少也要让每一个人活得有意义,死也有意义。
这次北上,路途漫漫,战事凶险,本王不敢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活着回来,但至少会告诉你们此战意义何在。
不是什么死君死国死社稷,而是明明白白的还说,到底为什么要打燕山府!
因为没有燕山府,等金国人休养生息,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就可以直接从燕山府,岐沟关南下,一马平川,直取中原。
到时候景国数百万户百姓都会遭殃,这其中就有你们家中老小,可如今能防止这一切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下燕山府,据燕山府而守,才能保中原百姓平安。
如此危急存亡的时刻,朝廷能依仗的,千万百姓能依仗的,不是战无不胜杨家军,也不是百战精锐的关北军,更不是十数万老牌禁军......
只有你们!此时此刻,你们就是景国最后的希望,这就是此次出征的意义,没有功德圆满,没有一步登天,前路漫漫,说不定是险恶的,也说不定是坦途,但不管如何,我们只能尽力做到最好,力求问心无愧。
诸位,关于此次北伐,你们有信心吗!”
“有!”众多将士齐声高喊,脸色涨红,夜晚,火光闪烁耀眼,正如他们刺客的心情。
“好,那就好好准备,随本王杀上燕山府!”
“杀!”
“杀!”
“杀!”
“......”
高昂的士气让冷风夜色也变得炙热起来.....
看着新军如此高昂的士气,李星洲终于放心一些。
.......
新军没事,可回到家中的时候,却不得不面临另外一个问题,阿娇、月儿、秋儿三个小丫头眼眶红红的,虽然装作没事,可显然已经哭过了,又不想让他担心。何芊从她爹那得到消息也匆匆跑来,抱着他的手不放。
李星洲心疼,只能拉着几个小丫头又安慰了一晚,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军已经准备完毕,将在六月十七出发。
这个日子是德公亲自请礼部的卜官算出来的吉日,李星洲不信,可德公信这些,也不耽搁什么,他就答应了。
出兵分两路,第一路狄至带领五千人,其中包括三千六百名火枪手,八百炮手,二百骑兵,剩下四百人是后勤保障军。
因为大船空间有限,不能带太多骑兵,马不好渡海,所以狄至只要两百轻骑兵,作斥候使用,主力还是火枪手和火炮,走海运转河运。
他倒是想狄至多带些人,大船也确实可以再带,但狄至拒绝了,因为更多的人就意味着弹药,火药会减少,狄至想要更多的火力,而不是更多的人,他做出的决定,李星洲都答应了。五千人,充足的弹药补给,外人都以为他和狄至疯了,连德公何昭也是。
攻城战是最难打的,往往旷日持久,所以兵书上也说攻城是下策,一般数倍于敌人的兵力才会选择攻城,结果如今狄至不过五千人,是辽人数倍于他们,这样就敢深入敌后攻城,不是疯了是什么。
最不可思议的是狄至还信心满满,都不知道是自大还是无知......
另外一路,李星洲带领一万人人,顺着太行山西侧北上,然后直接打蔚州,安定,与狄至两面作战。
他带领的一万人中,三千轻重骑兵,剩下的大多都是遂发枪,火炮只有十六门,是个火炮班,因为几乎所有重火力,都集中给了狄至。
狄至在东,他在西,两面作战,这就是李星洲最初的设想,严申作为炮兵统帅,跟随狄至一路,魏雨白作为骑兵统帅,跟随李星洲走西面。
还有一直被他雪藏在家府中的刘季,这次李星洲也把他带上,还有就是会契丹话,女真话,蒙古话的辽国商人萧鸿祁也被他从严昆身边调回来,准备带着北上。
再过两天,大军就要出发了,在此之前,他突然想到件大事。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阿娇还有秋儿、月儿去诗语房中找她,诗语一见他带着三个小姑娘见来,顿时脸红了骂他流氓,却没赶他出去。
李星洲赶忙解释他是来说正事的,可是才解释完突然愣住了,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五百六十三、各方反应
等李星洲恍然大悟过后,已经为时已晚,诗语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丝毫不提刚才的事,他没办法,之好悻悻然说起正事。
“我怕太子不安分,所以到时候我会以鸿胪寺守卫为由再调两百新军火枪手入城,都驻扎在后山,我不在就由你指挥,要知道随机应变。”李星洲道,这是他最担心的,也是不得不防,历史上任何一次权力的交接,稍微处理不好都会血流成河,如果太子真有哪天狗急跳墙,那首先冲着的肯定就是他的王府。
王府后山已经有五百新军火枪手驻守,是当初他以保护手雷作坊的名义带进来的,景国禁军入城是十分严格的,五十人以上就需要皇上的的命令和牌子,要不是他找各种理由,不可能带这么多人进来。
如今王府后山已经驻守七百新军,而且经常换防,平时没事也会帮着后山的工人们干点活。
诗语点头,她聪明伶俐,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会跟季叔多沟通的,他人在宫里,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而且我们还有孙半掌,可以让他手下帮忙看着各门动静,太子就算有心,城里也没人,东宫在皇城里,更藏不住人,只要他有动作,就不可能躲过我们的眼睛。家里你放心,你在外更是要小心。”
李星洲捏了一下她好看的鼻子,诗语连忙躲开,脸色微红:“你干嘛......”
“胸有成竹是好,但千万不能有一点疏忽,我见不得你们受到一点伤害。”李星洲直勾勾看着她。
“知道啦.....”诗语道,“我会仔细考虑考虑的。”
这件事交待完,王府里的事他终于都放心下来了,接下来他准备再接着说一开始的话题,大家一起.......可诗语根本不给他机会,把他赶了出去,最后只好留宿阿娇哪里。
温柔乡,英雄冢,要不是生在这世道,有时候他真想把自己埋在这算了,那也多好啊......
.......
“哈哈哈哈,殿下不必担忧,就等着看笑话就是。”程禁家里,家常小宴,却极尽奢侈,最近接连大事,不好大宴,可能会被抓把柄,但私下小宴不声张就没事,依旧奢侈上档次吗。
大宴小宴都一样,关键看客人,自从攀上太子之后,程禁都觉得自己这个判东京国子监一下高贵许多,走路也昂首挺胸了。
今日太子来,程府也是蓬荜生辉。
“可他要是成了呢?”太子皱眉,手中的筷子迟迟不下。
“唉,何须担心,请太子殿下想想,杨洪昭,杨文广,魏朝仁三人加起来有多少,十五六万大军啊。十几万人都没打下来的城,如今那李星洲出多少人?五千!还是他的副手,叫什么......什么狄至,一个小小无名之辈,听都没听说过。”
程禁大笑摇头:“哈哈哈哈,先不说五千人,想打两三万人守的城,就说那什么狄至,一个无名小辈,他能比杨洪昭,能比打了半辈子仗的杨文广和魏朝仁?”
“哈哈哈哈,殿下尽管放宽心,此战必败无疑,如此一来,先有大败在前,危急之时,又有众多新军将士折于平南王无知狂妄,我们都就能发动各方,参他一本,到时候他还能跟殿下争不成?哈哈哈哈......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也。”程禁抚着胡须,一副高人姿态,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受孟知叶提拔,通过修书之事才入皇上眼帘,得到今日的位置,可孟知叶此人脾气高傲古怪,实难相处,他处处受气,却只能隐而不发。
如今有太子这可大树,若是能攀上,等将来太子登基,他说不定就能反过来骑在孟知叶头上,到时看他还敢不敢给自己脸色看,所以他要尽心尽力在太子面前表现,把姿态微微放高。
太子听完细细想了一会儿,连连点头:“有理,你说得有理!”
程禁心里大喜,表面只是淡然一笑:“殿下过奖,一些粗浅功夫而已......”
........
“马兄,你觉得这次出兵会如何?”知月楼回廊边的酒桌上,宴君如看着下面热闹的往来人群问道,如今平南王要出兵的消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各种小道消息真真假假到处流动。
他对面坐的正是曾经的京中第一才子马原,不过在咏月阁上元诗会被平南王一举挫败之后,慢慢的第一才子的名号也更多的被人们安在平南王李星洲头上去了,之后还被平南王请来的人所伤,如今耳朵都是缺的,难以见人。
“哼,还能如何?”马原不屑一笑:“我一介书生,是不懂兵,写词写诗也比不上他赫赫王爷,还有权有势,谁敢跟他比,但这一仗,他怎么都不可能赢!”
“这.....话也不能这么绝对吧.......”连坐的公子辩解道,他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宴君如的表亲,冯家冯成。
“什么叫话不能如此?难不成十几万人打不下的城,五千人就行?难道一个无名小卒,叫什么狄至的就能比两朝老将杨洪昭,能比百战老将杨文广,魏朝仁厉害?”
“天大的笑话!”马原脸色冷厉:“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实话也不能说吗?
都是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东西,当初不过杀几个土匪,打几个强盗,就把他吹捧成神仙,事到如今还妄想着他能救你们,救世人,救这世道?痴心妄想!”
马原的话很大声,周围人被这里的声音吸引,都好奇的围靠过来看热闹。
冯成年轻,被人这么骂还被这么多人围着看,脸色涨红,但还是忍着怒火反驳:“可这事总要有人做吧,光骂有什么用,平南王就算不赢,他也尽力了.......”
“他尽力?他是尽力了,可你可曾想过新军万余将士的性命,他就是拿这么多人性命去尽力吗?他是人别人不是人了!”马原高声大骂。
“好!”
“这位公子说得有理......”
“依我看平南王就是昏了头.......”
“这小公子,你不会是平南王府上的狗吧!”
“哈哈哈......”
“........”
周围一阵附和声,还有人骂,冯成被围在中间,脸色难看,但还是沉住气接着反驳道:“新军将士保家卫国职责所在,再者他们愿追随平南王也是自己的选择......”
“职责所在?职责所在就让人去送死!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自愿的,年纪轻轻不通事理,不想想怎么可能是自愿的。”
“就是就是,上面的事黑着呢,你小屁孩毛都没长齐懂个屁!”
“哈哈哈,我看没错,他就是王府的狗。”
冯成大怒,站起来吼道:“那就都等着,眼睁睁看着金人南下吗!”
周围安静了一下,但很快有人带头厉声道:“小子,你叫什么叫,以为自己了不得吗.......”
“就是,我等都是好好辩论,你却比谁嗓子大,以为嗓门大就有理吗,嗯!”
.....
见众人围靠过来,摩拳擦掌,晏君如见势不对,连忙拉着自己这堂弟拨开人群冲了出去,身后还传来“辩不过就跑”“真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之类的话。
冯成红着脸想往回冲,但被他死死拉住。
“好了!”宴君如无奈道:“你呀,和我当年一样年轻气盛,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他们说他们的,如果你觉得平南王是对,那就去送送吧,明日大军就要北上,会顺河入海,你去河边就能看见,我看这次也没多少人会去送........”
五百六十四、信任的来源(少量科普)
晚风习习,李星洲坐在江边垂柳下,默默摸着刀刃,工具钢级别的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武器能与之争锋,但杀人不用这么好的刀,人体太过脆弱,随便找根棍子也能要人命。
即便如此,它还是美丽迷人,透露妖冶的危险气息,越是锋利,越是危险,越让人血脉膨张。
这种危险的感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前世有过,但更深刻的还在泸州,哪种危险不是他前世经历的任何时刻可比的,乱军搏杀,血流成河,生死一念之间,如今又要北上,还是一样,哪种紧绷的紧张感再次回来了。
“明天就要走了也不好好休息。”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李星洲回头一看,居然是起芳,她一身简练男装,脸上还有油光,显然才从渡口忙完回来。
李星洲一笑,收起刀,“见着你,我又想起在泸州的日子了,都忘记那时候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呵......”起芳一笑,随意在他旁边坐下:“那时候你可威风着呢,一声令下,谁也不敢反抗,单刀赴会,把那什么普世大仙吓得屁都不敢放,那时我还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莽撞又心细的人,就仿佛两个极端,莽撞到极致,又绵里藏针,两个极端却都在一个人身上。”
“原来我这么厉害。”李星洲笑起来:“有没有崇拜我。”
起芳看着江面,没有说话,他尴尬一下,“你这丫头平时不是最爱顶嘴吗,怎么不说话了。”
“说谁丫头,我比你大好几岁呢。”起芳不满,随即道:“我知道你这人,看起来神机妙算,做事出人意料,又似乎尽在把握之中,可你比谁都敢赌,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当初去会普世大仙你就是赌,打苏州也是赌,看起来运筹帷幄,可其实什么都在赌。”
“额.......”李星洲无奈一笑,没想起芳居然这么了解他,“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在我看来,成功概率超过五成的事就是可为的,至于剩下要做的,无非是努力提高成功的概率罢了。”
“那这次呢,你又有几分把握?”起芳问他。
李星洲笑道:“哈哈,这次不在我.......看狄至,他人少,打的却是正面,我人多其实只是辅助。我在泸州就跟你说过,我不是太阳,只是月亮,月亮再耀眼,也不会掩盖群星光芒,说人话就是我信得过你们。
对于西夏的事,我信得过你,对于这次北伐的事,我信得过狄至。”
起芳定定看着他,许久才说一句:“早点回来。”
李星洲点点头,“回去吧,别着凉,你一脸油,快回去洗洗。”
起芳点头,跟他一起回了王府。
......
李星洲也并不是对谁都信任,狄至的天赋是一点点展现的,从救驾,到南方之战,再到他对新军战法的研究和理论。
契丹人的精锐和蒙古人精锐理论上都是一个路子的,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喜欢的战术都是轻骑兵骑射袭扰,然后重骑兵最后收场。
这一套其实景国很熟悉,但熟悉归熟悉,重装步兵为主的景国除了防守,很难采取有效攻势。
这套战术在这个东西方都不约而同选择重骑兵作为主力的时代是先进的,虽然先进性保持得短暂。
东方战场上女真的铁浮屠,西夏的铁鹞子,如果还有未来,被金国打怕的景国很有可能像大宋一样带出精锐的岳飞背嵬军重骑兵。
而在西方,圣殿骑士,医院骑士,条顿骑士等著名著名骑士团也是在这个时期兴起繁荣。
但这些重骑兵,都在蒙古的战术中落败,第二次蒙古西征时焚毁波兰都城,攻打西里西雅都城弗劳兹拉夫,西里西亚国王亨利二世退守勒格尼兹,集结波兰军队,神圣罗马帝国日耳曼先锋部队,条的骑士团主力及德意志旷工等对抗蒙军。
打响了欧洲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勒格尼兹歼灭战,之所以有名,就是因为它是歼灭战,正如长平之战对于中国的地位,因为冷兵器时代野战是很难打出歼灭战的。
此战中,蒙古人的战术是面对冲锋的欧洲重骑兵,最前方的轻骑兵抵挡不住正面冲锋,一直往后跑,亨利二世趁机下令全力追击。
等到敌人队形散乱之后,蒙军轻骑兵趁机从侧翼绕后,同时利用轻骑兵的机动性边后退包抄边纠缠敌人,用轻弓快速放箭,大约在30米左右的距离,轻弓杀伤力有限,但骑射手将目标放在对方骑士的马上,而不是攻击全副武装的重装骑士。
欧洲重装骑士追不上蒙古轻骑兵,等到马匹疲乏,又有很多骑士马被射死时,后方早就等待多时的重骑兵出击,跌落马下的骑士盔甲笨重,行动迟缓,很快被早埋伏在后方的重骑兵用长矛,马刀等一一杀死。
此战亨利二世战死,条顿骑士团主力全军覆没,波兰联军不算受伤的,光是战死就超过两万五千人,真正的血流成河,也把蒙古,契丹一带的北方游牧民族战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并不是没有重骑兵,而是重骑兵数量远超过其它国家,只是在用法上完全不同。
夏国,金国,景国乃至欧洲,阿拉伯世界,对重骑兵的用法一般都是用于冲击阵型,利用连人带马的恐怖冲击力击垮对面的预定阵型,然后才是后续部队趁机冲杀。
这其中夏国的铁鹞子是佼佼者。
他们全身冷锻甲,带面甲,武装到牙齿,马也披着铁甲,还把人用锁链和马连在一起,就算人死在马背上,也会被战马带着继续冲入敌阵。
但蒙古人,契丹人对重骑兵的使用却是另外一种方式,他们的重骑兵并不率先出击,而是位于轻骑兵后方或者侧翼待机,先利用轻骑兵袭扰消耗敌人体力,尽量杀死马匹,拖散拖垮敌人的阵型,然后重骑兵负责收割战场。
而面对这种新兴的战法,很多人一时难以适应,面对这样的战术都是大败而归。
人们说机枪的崛起才是骑兵的没落,但如果只是没落,那么遂发枪就足够了。
蒙古汗国最后的荣光就是在法兰西帝国的火枪手中落幕的,但与许多人想象的拉开距离射击不同,法兰西火枪手是抵近射击。
骑射只能用快而拉力小的轻弓,威力并不大,距离也不远,不及步战弓,其优势在于灵活。而火枪手威力很大,但与骑射手相比却输在灵活。
所以千万不能让出距离来,让出距离就是给骑射手发挥的空间。
狄至的回答,也是李星洲放心他的原因,显然他对新军的优势和劣势都十分清楚,面对辽国众多契丹族轻骑兵如何取胜,狄至的回答正如历史书上写的一样精准抵近射击!
.......
五百六十五、入海
每次大军出发,总是满载祝福与期待,百姓夹道相送,但这次不是。
没人想看一场看起来就不可能胜的出征,李星洲把几个小姑娘关在小院里,不让她们去送,严昆代替严,和季春生一起亲自为他披上战甲。
德公、何昭、毛鸾、包拯等人也在王府外等着送他,没有穿官府,只是平常打扮,不过何昭脸色不好看,“你要是让我女儿成寡妇,做了鬼老夫也不会放过你。”这是他对这件事发表过的唯一看法,从话里就明白他也不看好。
但到现在,临行之前,他也难得来了一句:“成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着回来,要是事有不对,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逃命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不可意气用事。”
李星洲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刚直的何昭口中说出来的,但还是点头记下。
随后一身戎装的魏雨白来与他汇合,两人每骑一匹马,牵一匹马,后面放着各种细软衣物,便在众人目送中向着城外大营出发了。
......
狄至收拾两套简练衣物,放在包袱里,又仔细看了看手中宝刀,然后收入刀鞘,把包袱挎在肩头。
出了他的小屋,屋外小院里有一颗老柳树,据说以前就有人死在这树下,所以才没人敢住,他一笑,对着老柳树拜了三拜:“这些日子多谢你陪我。”
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出小院,他心中激动,但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打仗就要死人,刀剑无眼,何况他们只有五千人。
要面对的是辽国名将耶律大石,还有他手下至少超过两万的精锐,先击退杨洪昭,再败杨文广的人。
狄至也知道,这是他少有的机会,一个寒门子弟,一介武夫的机会,若是错过就再难遇上,再者,他不想辜负王爷......
王爷对他的信任非常人能懂,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让王爷如此信任,但既然王爷这么看得起他,他就会尽心尽力,全力以赴!
心中逐渐坚定,转过小院墙角,却发现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挑,正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潇亲王之女永明郡主李琪。
狄至一愣,随即想到他忘了照平南王说的找时间去跟她说一声了,因为这两天奔波于军营和渡口做各种准备,匆匆忙忙之下一时没想起来。
再者郡主向来不想见他,他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
“属下见过郡主。”他连忙行礼。
永明郡主没说话,跟着她的丫鬟足足比郡主矮了一个头,识趣的退后几步。
“见过,我看你是不想见我吧。”郡主冷冷道。
狄至不知如何回答,一心想着大军出征的事,只好尴尬道:“郡主言重,郡主不想见我,属下明白,所以也没过多缠扰,郡主尽管放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属下绝不过问。现在大军出征在即,不能和郡主多说了。”他说着就要走,却被永明郡主伸手拦住。
“你站住!”郡主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去!就因为平南王的一道命令,我都听说了,这几天也去到处问人,你们这点人过去就是送死,你是傻子吗!”说着说着,她语气里居然带了哭腔。
这搞得狄至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郡主,我不是去送死。”
“那是什么?你以为自己是神仙吗,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死在北方,我会高兴,会痛快,终于不用履这讨人厌的婚约了吗?你把我李琪当成什么人,呜呜......”说着说着,她真的哭了出来。
狄至彻底乱了阵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郡主.......”
她擦了擦眼泪,冷声道:“本郡主告诉你,我确实讨厌你!但婚约是父亲跟我提的,都是我自己答应的,我李琪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从不后悔,你就是死在北方,我也是你的妻子。”说着狠狠的将一个小小的包袱塞在他怀里。
“你最好别死.....”她哭着说完,转身匆匆跑开了,只留下狄至一脸呆愣。
......
江岸边水浪拍打大船,下方的转轮咯吱咯吱作响,连日大雨过后的炎热,风吹动风帆,时不时传来巨帆鼓动的声音。
周围新军士兵有说有笑,很多都是新奇,他们还没坐过这样的大船呢。
岸边涛声依旧,他却心不在焉,连刚刚王爷和众多官员为他们亲自送别时他也走神了。
“狄大人,这根本没几个来为我们送行的......”有人从船边看了岸边,然后垂头丧气的回来对他说道:“每次大军出征,百姓都夹道欢送,站得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看不到边的,为啥到我们就不一样了。”
狄至心思不在上面,随意道:“没人送就没人送呗,又不是没人送你就没法打仗。”
“可总不是滋味,他们保家卫国,我们也是啊.......”那人不甘心的嘀咕,狄至不耐烦踹了他一脚,“就你话多。”他连忙嘿嘿笑着跑开。
没人打扰,狄至思绪又回归了,永明郡主送他的小包袱里只有三样东西,一件上好布料做的青黑武装,一双新靴,还有一个漂亮的红色绣鸳鸯荷包,里面放着一束乌黑的秀发。
能看出来永明郡主还会不懂武人,这么好的武装穿在伸手,怎么可能施展得开而毫无顾忌呢。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居然第一次觉得怕死了.......
他心里一慌,连忙进自己专用的舱室,将那个小包袱压在铺盖下面,眼不见心不烦,当兵的最怕怕死,他怕自己会碍手碍脚。
.........
大船行进很快,有王爷招来的商人指路,每天他都会在船头与他其探讨见闻,这位商人见多识广,平时都是跑高丽一带经商的,走的就是渤海,对渤海很了解。
他靠着罗盘和天上的星星来辨认方向。
顺着河航行一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入海口,水流和茫茫大海交汇一处,淡黄的颜色开始变成深蓝,清晰的拉出一条隔开两种颜色的长长地带,如天地异像。
没见过这般景色的士兵们都看呆了。
进入渤海后,风浪大起来,但依旧无法撼动王府的巨大帆船,狄至下令后,船头的号令兵挥舞双色旗传达给各船,十二艘大船开始改变阵型,由之前的一字长龙队,改为三艘为一排的方形阵列,这是为了防止在没有参照物的茫茫大海中迷失,和大队走散。
很快,问题也随之而来,因为许多人是第一次乘船,才入海时还好,走半天之后彻底看不到海岸线,没有了参照物,许多人开始晕船,头晕目眩,呕吐,一下倒了许多人。
五百六十六、早就知道+先说话的好处
狄至面对如此问题也是束手无策。
他虽然打过仗,但从未出过海,连严申也好在王爷给他找的这个叫张舒的人是个经验丰富的海商。
他不知熟悉水路,还教众人如何克服晕船,他让晕船的士兵站到甲板上,每隔一会儿做几次弓腰低头然后再站起来的动作,让他们能做多快就做多快,同时在甲板上来回跑动,每隔一个多时辰做一次。
终于经过几天的适应,很多人慢慢缓解过来,不过严申也搞得眼窝深陷,连连吐苦水:“坐船比打仗还恐怖......”引来众人大笑。
慢慢安顿下来后,狄至亲自去找张舒表示谢意。
张舒正在船头,好奇的更船工们聊王府的大船,他早见过王府的大船,毕竟平南王府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两大航道到处跑着王府的船,只是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所以自然好奇慢慢。
狄至走过去,拱拱手说:“这回多谢先生,要是不是你这法子,还没打仗就不知道要倒多少人。”
“没什么,都是小事,只要是跑海路的人都懂。”他摆摆手,笑着回应。
狄至有些不解的问:“不过我还是不理解,平日骑马坐车轿也是颠簸,到海上同样颠簸,为什么骑马不觉会眩晕难受,坐船就会。”
张舒笑道:“将军,这可不同,我才出海的时候也吐得死去活来,后来反倒是明白了。
海上的颠簸也是颠簸,骑马乘轿都是颠簸,可不同在于骑马乘轿你知道自己在颠簸,可这汪洋大海可不一样,哪里看去都是蓝色一片,哪里看去都差不多,身处这样的大局,明明在颠簸,可就看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在颠簸,时间一长自然就难受。
我让他们做这些是我爹教我的,既然不知道颠簸,那就自己折腾,让身体早点试验这颠簸,自然而然就不会晕了。”
狄至听完点点头,陷入沉思,“你说得有理,身处小局,还明白自己的境地,可一旦身入大局,就难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了。”
张舒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感慨,所以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尴尬看向远处的海。
“张先生,这一路麻烦你尽量带我们远离海岸一些,等靠近海河入海口再靠过去,不要让人发现。”狄至吩咐,他知道张舒肯定有办法,景国虽设盐铁司,而且明面上禁止民间做盐铁买卖,但远没那么严。
很多人商人都会把盐铁往北卖到夏国和夏国以北的草原,往东出海卖到倭国,高丽等地,因为在这些地方,盐铁都非常值钱,这种做法是犯法的,所以商人们走的航线都会尽可能远离海岸,从而避免被市舶司发现。
张舒点头,“将军放心交给我吧,路我熟。”
狄至点点头,突然又想起刚刚的话,像是想起什么,斟酌一会儿随即自嘲笑道:“罢了,还是走最近的路吧,远离不远离海岸无所谓了。”
张舒一愣,满脸不解,但也没多问,懂什么叫不该问的别问。
狄至不过是想到了刚刚说的大局小局的问题,突然明白过来,正如王爷告诉他的,他与太子胜负,在此一战。从他的视角看来,远离海岸不被人发现是好,可更高的格局来看,辽人难道会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吗?
狄至之所以自嘲,还是笑自己起初想得太天真。
反应过来之后就明白,只怕早有人告诉辽人了,在一些人看来,景国赢还是辽国赢,远比不上太子赢还是王爷赢重要。
之前王爷为了景国能赢一再退让,可有人可不管景国能不能赢,或者说在他们看来,与辽国之战,远比不上争权夺利。
只怕他才从京城出发时,他大军北上的消息时间,从何处登陆的消息,早就被人送给辽人,如此,遮遮掩掩还有什么用,还不如争取急速北上吧。
.......
北上官道并不好走,大雨之后泥泞满地,拉着十几门火炮的车也陷入泥潭,走得很艰难。
李星洲着急赶路,但着急也没办法,魏雨白更是关心父亲和弟弟的安危,恨不能一下飞到岐沟关。
在出发前一天,李星洲其实遇到一件窝心的大事,只是他谁也没跟说。
那天正午后,枢密院那边收到杨文广的折子,是参成都府路转运使吴正清的,文官折子过政事堂,武将折子过枢密院,所以他先看到了。
看完之后也心里愤怒窝火,对于关北打败,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条理。
当初他为能让北方好好打仗可以说一让再让,先让步,让众多六部官员从江州迎回太子,又让步让太子上朝,不是他无力阻止,只是怕朝中动荡,大军在外无法安心作战。
结果他一再妥协换来一场大败,若真是打不过,那就算了,算他倒霉。
直到杨文广的参本来的时候,他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来说去,源头居然在之前没人注意的成都府路转运使吴正清!
吴正清为了把自己儿子名号安插在军中混军功,以粮草威胁杨文广照做,杨文广性子烈,根本不吃他的威胁,没想到吴正清真的胆大包天到不送粮食,西路大军直到战败,没有收到吴正清的一粒粮食。
这直接导致杨文广西路大军深入到蔚州之后,粮草逐渐开始不济,为了继续打仗,不把中路军侧翼暴露出来,只能抢掠周围百姓补充粮草。
此举惹了众怒,后来耶律大石率领辽军一到,加之其在辽地威望很高,导致已经到安定的西路军背后的蔚州百姓纷纷起来响应,两面夹击之下西路军大败。
西路军惨败,中路军被迎头痛击,也就意味着这次代价沉重,准备漫长的北伐宣告失败了。
李星洲当时看完就怒气冲冲带着折子去面见皇上,想要惩治吴正清。
结果皇上看后并没有怎么惊讶,仿佛早就直到这事,只是道:“这事皇后跟朕说过,吴家那边也来人向朕做了解释,都是因为川蜀之地,比北方先逢暴雨,河水暴涨冲垮桥梁,导致运输无力,算是事出有因。
再者吴家人毕竟是皇亲国戚,不是外人,你要时时刻刻分清楚自家人和外人。不过吴正清确实有延误之责,朕自会下旨责罚他,你不用操心了。”
李星洲一愣,随即心头泄气了,他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战败的消息还没到京城,就有吴家的人匆匆上京,来见他没见着,又急忙走了的吴家人是到京城干嘛了。
抢先一步走关系,找皇后帮忙说话了。
政治上,谁先说话很重要,所谓先入为主就是这个意思。
最后他只能悻然告退,这件事不了了之,皇帝还特意教训了几句,让他分清什么是自家人,什么是外面的人。
他蓦然反应过来,是了,这是君主制国家,天下是李家的天下,吴家是皇家连襟,是自己人,十个杨文广也比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给杨文广回信,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写,等他北上,有机会亲自跟杨文广说吧。
“在想什么。”魏雨白骑马上来,给他递了一个水壶,大雨过后夏日天气变得炎热李星洲接过喝了一口,然后道:“想到了蔚州怎么处置。”
“你是说守军,还是百姓?”魏雨白问。
“当然是百姓,我带这么多火器就根本不怕城防,关键是民心。”说到这他也头疼,光能打是没用的,能打还把自己打死的历史上海了去了,关键在于如何得民心。
可之前蔚州一带的百姓被杨文广大军抢了一遍,心中怨愤正高,这才是最难处理的大问题。
不然耶律大石手上没多少兵,不可能留人下来守蔚州,安定,肯定都是当地人,可只要他民心所向,就有源源不断的守军愿意为他守城。
“以前你们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吗?”李星洲问。
“自然,边关交汇之处,本来就人心浮动,辽人有汉人的眼线,我们也有契丹人的眼线,不过是威逼利诱罢了。”魏雨白叹气:“人心可靠不住,民心更是,所谓民心所向,有些或许是真,但大多数都是墙头草罢了。
十年前冢将军出关北伐,势如破竹,辽人大军节节败退,我景国就成了民心所向,过了霸州,雄州,辽国涿州、易州、蔚州、安定等地纷纷有人起义响应冢将军。
后来吴王造反,冢将军被迫撤军,回师平叛,只留下少量部队镇守涿、易两州,结果这些人大旗一改,又变成光复大辽了。”
李星洲听得入神:“还有这样的事!”
“当然。”魏雨白一笑:“在我看来,世人大多都是痴愚的,聪明的就那么几个,这些聪明人在乎的可不是世人的家国立场,哪种理由借口能俘获人心,凝聚众人,他们就说哪种,大多数人不过盲目跟风罢了,如果想治,就要心狠手辣,让他们怕你。”她说得坚决。
李星洲默默点头,记下她的建议,大军还在陆续北上,新军都是轻装简行,有骡马驮运物资,自然会比普通军队行进要快。
......
六月二十二日,大军到达太行山脚下的长平县,李星洲去年腊月才来过这个地方,如今再来,知县依旧带着百姓们夹道相迎,还给大军送了一些酒肉,比起京城三三两两相送,冷冷清清的场面热闹太多。
大军没有耽搁多久,只在长平呆了一晚,第二天开拔,走空仓岭北上。
因为太行山东面官道被阻断,只好走道路更加艰难的西面。
到了山上,十二门火炮成了最大的累赘,几百斤重的大家伙可不好搬,之前在平坦路上有马拉着,放在炮架车上,也好走,走到山路就成大问题。
因为道路不好,马也拉不动了,需要人时不时去推,一下拖慢了进度。
如此,本来打算在六月二十七到达太原一代,一直拖到六月二十九那天下午些,才远远的看见了太原府的城墙。
.......
完颜离带着一百多女真勇士等在榆河南岸,这几天无论他们有多少人,只要一靠近,辽人立马收缩城中不出来,唯唯诺诺。
这给了他更大的胆子,几天前他只带一百多人,抢了城外的一处村子,杀了男人,掳走十几个女人,结果辽人大军还是不敢出来,看来是被他大金勇士打怕了。
完颜离更加得意,就让完颜允到城下叫骂,指名道姓的骂耶律大石,骂城里的辽国新皇帝耶律,辽人依旧不予回应,却绕开他们不断往城外派兵。
起初只是几十人,后来又有超过百人的大队,他吓了一跳,会不会是辽国人想包抄他们?
疑虑之下,连忙往西北方向撤退到榆河南岸,又派人自己的弟弟完颜允去打听消息,如果情况不对,他们就马上撤回居庸关,毕竟辽人如今在南京城可有两万多守军。
就在他苦苦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弟弟完颜允终于带着十几人骑马飞奔回来。
“怎么回事?”还没等马停稳,他就一把抓住弟弟的衣袖问。
“没事,是景国人,景国人又要来了,有商人给耶律大石带来消息,说景人要从海上攻过来。”
“海上?”
“对,就是走海河,直接从渤海北上,攻到南京城下,所以辽人正往西南,顺着无定河派兵,要封锁河面,已经派了好几次。”完颜允道,
完颜离听完一动不动,慢慢笑出声来,“景国人不会是傻了吧......这么宽的河面,能进来多少人?这不是送死。”
“我说也是,会不水是景国商人故意骗他们,结果耶律大石完全信了,现在在永定河西南面已经增兵一千多人,全用于封锁河面,还带大量弓弩。”
“景国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用这么一个送死的打法,耶律大石是傻了吧。”
........
“你真信他们的话?”南京城府衙后院,萧干问对面的高大男子道。
耶律大石没第一时间回答,他击败景国大军,暂缓局势之后,进入南京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回往北逃窜的小皇帝耶律,并将他软禁起来。
“信。”他很肯定,“要是只有一个两个人来找我告秘,求赏赐,我还不信,可算是今早那个,已经第七个了,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如果是景国的计谋呢?”
“这能有什么计谋,调虎离山就算我分出一千人去封锁水道,依旧不影响守城,他们撒这种谎言毫无意义。”耶律大石认真道:“应该是景国的内斗,有人想害死这支从海上来的军队。
这样正合我意,景国人不想着打胜仗,只想着争权夺利,陷害同僚,那胜仗就由我来打!”
“我会让人带上最好的轻弩,发石机,火和油,在杨村一带封锁水面,那里河道最窄,让景国人的船队到不了南京就会被打沉。他门不想打胜仗,我就成他们!”耶律大石信心满满的道。
五百六十七、萧干设防
“那女真人呢?最近完颜乌骨乃把儿子留在居庸关一带,十分嚣张,经常到城外劫掠。”
“尽可能避开吧,女真人好不容易收兵,不要两面打,最近由着他去吧,等处理完景国,再来收拾他。”耶律大石吩咐。
“嗯,真是气人,那小子太嚣张了。”萧干怒道。
“再忍忍,无论如何,大辽国祚,不能断在我们这些人手中,女真景国,我们目前只能对付一方,稳住另外一方......”
耶律大石无奈的道,随即他犹豫道:“关于皇上的事......”毕竟软禁小可汗,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萧干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都到这个时候了,没什么比赢下这场仗重要,至于皇上,只要是耶律家血脉,谁又会反对呢。
这种时候大家都明白什么更重要,根据景国人送来的消息,景国有些名声的平南王出兵两路,一路走太行山大道,有一万多人,一路走水路,只有五千。
显然主力还是在陆路,你对付陆路的大军,至于封锁海河,我亲自去做。两营人马绰绰有余。”
耶律大石点点头:“辛苦萧相了,不过说回来,这个平南王到底有没有景国人说得那样本事。”
“算下来,不过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你觉得能有什么本事?”萧干道:“我也听人说过他在景国平叛的传奇事情,但听起来夸张得根本不可能,一听就知道是假。”
“那就好......”耶律大石点点头,心里和萧相想得却稍有不同,当初韩公(韩德让)在世时经常跟他说,世上没有无中生有的事,空穴来风,必然事出有因,或许真相可能扭曲或与所想大相径庭,可定有源头。
景国人为什么不说别人,却偏偏说这么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王爷,定是有他的独到之处。
他表现出不屑,不过是为稳住人心,心里却认真对待,一万人的主力大军.......
他默默下了决心:“一次把景国打怕了,他们才不会接二连三的来。”
正当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下人来报告,可汗因为没有蜂蜜合奶茶饮用大发雷霆,耶律大石只是叹口气,让他回去,如今他们被女真人和景国人困在岐沟关,居庸关,山海关之间的狭小地带,补给不痛,士兵吃上东西都开始变得困难,哪会有什么蜂蜜。
大辽国经常与景国做生意,其中最重要的商品之一就是景国茶砖,但他们喜欢的喝茶习惯却和景国人不同,景国人喜欢在其中加一些盐和香料炒过之后水煮饮用。
他们则喜欢在其中加上羊奶煮沸,配上糖或者蜂蜜喝,也称为奶茶,草原上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喝,但糖和蜂蜜这样的东西却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想到这些,耶律大石不由自主想到如今身在上京,被金人俘虏的雅里公主,那个为他打伞,比她的父亲跟坚强,比她的哥哥更聪明的孩子,不知道她如今处境如何。
完颜乌骨乃好几次派人来游说,只要他投降,封他为金国异姓王,同时让雅里公主嫁给他的长子。
他好几次差点答应了,但最终还是咬牙拒绝,他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艰难无比,可只要一松口,辽国国祚彻底断绝了,祖先基业全断送在他手中.......
这样一来,也不知道她处境如何,如果当初她如萧太后一般继承大统,而非她的父亲和哥哥,局面或许会好很多。
想归想,他必须面对接下来的大战,既然对方人少,而且是个年纪轻轻的王爷,他准备带领大军渡过卢沟,在南面平原与之一决胜负,在辽阔的原野之上,契丹铁骑从没怕过谁。
.......
杨村在海河入海口往西北一段距离,这里是海河水道狭窄的一段,也正因如此,从渤海顺河而上的商船都要经过这里,所以以前大辽国在这设立关卡,收商税,正因如此周边慢慢形成村落,许多渔民也在这落户,经过近百年发展,成了南京南面最繁盛的镇子。
杨村一段,两面开阔,村落都建在离岸差不多半里开外的地方,这是当初辽国官府要求的,因为有些船想硬闯关逃税,所以在河岸最狭窄的地方设立下塔楼哨岗,木质的两层建筑,两岸都有。
第一层驻扎士兵,第二层有弓弩手巡逻,一楼的中间还有石块地基的,埋入地下一丈深的木桩,然后在两岸木桩之间拉起手臂粗细的坚固铁链,以此阻拦想要逃税的来往船只。
周围村镇的人大多都逃走了,远处只能偶尔见人往这边张望,两个营的士兵到达后,在河两岸扎营,杨村西面,海河上游有一座木桥,能够往来两岸。
两个营的士兵扎营在杨村哨塔周围,顿时让这早就荒废半年多的村落又热闹起来,多了一些人气。
萧干抚摸着比和手臂差不多粗细的铁链,笑道:“没想到这东西如今用上了,景国人也是异想天开,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如此河道,怎么可能会没人管。”
他几乎能想象到开战后的局面,这两条锁链平时半淹没在水中,等到景国的船快通过时突然拉起,那时想要减速已经来不及了,两岸固定铁链的木桩地基都是坚石,深埋地下三丈左右,坚不可摧。
如此一来,行进的船只撞上铁链,能瞬间将自己扯翻,加之两边哨塔上的弓弩手万箭齐发,想过水道简直异想天开。
“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兴起吧了......”萧干摇摇头,信心满满,别说守住水道,只要应对得体,他觉得甚至能大败敌军,两岸哨塔居高临下,船上的人根本没机会,只要前船一翻,后面的就会撞成一片,想要紧急下船要么跳水,要么慢慢从侧舷逐一下来,无论是哪种,都会成为早就埋伏在岸边的契丹勇士刀下之鬼,他们根本没法打。
萧干在脑子里做了各种设想,没有哪一种是景国人能赢的。
五千人,还说什么直取南京,简直笑话,这杨村就是景军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