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七十二、反算计
前几天她像往常一样出宫去散心,路上却被刁民袭击,那刁民袖子里藏了短刀,在路边跪拜王驾时突然冲上来,还好被护卫拦住,可奋力挣扎下割伤她的爱马,马儿受惊,将她摔了下来。
刁民在路边被几个护卫按着砍了脑袋,可他到死还在大叫“就是你们家害辽国成这样的,就是你们害我!金国皇帝不杀平民,金国不杀平民,还减税,减......”
他话没说完,血淋淋的脑袋已经滚落路边,血水染红石砖,一地难闻的味道。
一下子,旁边堆地民众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雅里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本能的觉得害怕,众人目光都死死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卫兵大声斥责那些刁民不准抬头,又打又骂,可根本没人听。
跪在地上的人还是抬头,还是死死瞪着她,雅里觉得害怕,连忙叫人送她回宫,自此之后,耶律雅里再也不敢出宫了......
上京城上下,弥漫着一种可怕的压抑气氛,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夜里也会做梦,梦见那些刁民冲进皇宫,面容狰狞恐怖,将她碎尸万段.....每次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叫来从小要好的宫女,抱着她才能入睡。
每一天都是煎熬,她也日渐憔悴。
.......
宫女搀扶着他,为她撑起雨伞,挡住夜幕中看不见的绵绵细雨。
耶律雅里在黑暗中无声啜泣,却无助的想不到任何办法,身后灯火辉煌,莺歌燕舞,高高的城墙外却人心惶惶,暗流涌动。她明白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要做什么。
这时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奶奶,想起当初的萧太后,当时的处境与现在差不多吧,可奶奶有办法,有本事,她却没有,她不争气,她丢了皇家的脸......
这么想着,耶律雅里哭得更加伤心。
出正门,才到转角,突然迎面遇到冒雨前来的南院大王,他没有带随从,也没有打伞。
耶律大石是南院大王,对于雅里,他如同叔叔一般。
两人照面,耶律大石停下脚步,然后错愕道:“公主这是......”说到一半,他没接着说。
雅里赶忙抹去脸上泪花,怕被笑话。
耶律大石一脸心疼,单膝跪在雨水中,挤出一丝笑意道:“公主不必担心,臣已经发出勤王令,契丹各部都会调集能战之人尽数前来,等到明年开春,我们会有几十万大军来对抗金人。”
“真的吗?”耶律雅里含着泪花问:“我们真的有几十万大军?”
耶律大石肯定点头:“真的,公主殿下只要记住,我们还有几十万大军,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就好。”
“嗯.....”雅里点头,一听到几十万大军,她一下心安了许多,她不知道几十万具体有多少,但就是安心。
耶律大石这才笑道:“公主还没让臣下起来呢。”
雅里顿时手忙脚乱,连忙道:“不好意思....不是,将军快起身吧。”
耶律大石从雨水中站起来,他想安慰公主,可一伸手,才发现全身甲胄都是湿漉漉的,就收了回来,“公主回去歇息吧,我会多派几个守卫,到公主行宫护卫安全,我现在要去见可汗了。”
雅里点头,然后命令侍女将雨伞递给耶律大石:“将军用伞。”
“臣下不敢。”耶律大石摇头。
雅里固执道:“这是魏国公主之令,如果.....如果将军还觉得我是公主,就收下伞吧。将士们天天淋雨,还要上阵杀敌,我们在皇宫内锦衣玉食,却不用淋雨,这不对......”
她说着亲自双手将雨伞递给耶律大石:“本公主不能为每个将士送伞,但我的伞,还请将军收下。”
耶律大石一时语塞,随即双膝跪地接过雨伞,因为甲胄的缘故,他动作笨拙:“臣领命!”
雅里淋着雨笑起来:“嗯,那将军去吧,本公主回宫了。”
说完便淋雨着秋雨转身远去,耶律大石呆呆跪在雨中,直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
“此话当真!”皇帝定定看着他,表面上毫无波动,可他瞳孔放大,眼角鱼尾纹更深,拇指收拢,这些都逃不过李星洲的眼睛,这是一个人激动或者高兴时的反应。
言语能骗人,文字能骗人,表情能骗人,但那些本能的生理反应,却会暴露人真实的内心。
李星洲点头,正色道:“通过再三施压,金国使者已经同意让出南京道、西京道为代价,让我景国保证不走东海、渤海夹击他们,同时还提出越早越好,最迟后年,景国必须出兵,与他们两面夹击辽国。”
皇帝点头:“好,好,好啊!”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心中是十分高兴的。
幽云之地,对于每一个景国皇帝来说都如同夙愿,日夜期盼而不可得,如今不仅可以收回,还能扩大许多,怎能不高兴。
“此事你做得漂亮,干净利落,朕要好好嘉奖你!”皇帝有些激动。
李星洲连忙拱手制止:“皇上且慢,此事还不可声张,虽已谈定,但他们说还要派人回报金国皇帝,往返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皇帝点头:“嗯,此事朕也不急,有你坐镇,朕心中安心。”
“臣要说的正是此事,本月中旬,臣就要北上,江州距开元若走水路并不远,但两头不能兼顾,如果金国使知道我不在,可能会出变故。
所以在臣北上期间,我不希望金国使者得知详情。他们虽答应让出两道,肯定心有不甘,如果知道这个消息,趁我北上发难,可能会坏大事。”李星洲一脸严肃的说,俨然为公为国的大无私态度,若说演技,他很有信心。
皇帝听了深以为然:“放心,此事事关天下社稷,哪会有不长眼的敢去和金人串通一气!若真有,朕饶决不轻饶。”
李星洲微微一笑,“那臣就放心了。”
“嗯,国事暂且说到这,你皇后奶奶想你,今晚便留在宫中吃饭吧。”
“是。”李星洲答应。
皇帝皱眉:“每次见你都搞得跟外人似的.......罢了,我看是你性子如此,公事公办也好,至少不会误事。”
李星洲一笑,没有回答。
“对了,明日召金国使入宫,朕要宴请他们,你也来吧。”皇帝道。
“是!”李星洲心中一喜,事情成了。杀人,有时候并不一定要自己来......
三百七十三、第一步
人生如戏,全看演技。
理智的来说,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好演员,并不是好的政治家。
因为政治不是演,而是残酷现实,有时比演的更加残酷。人们会为戏剧中的人而落泪,感慨悲伤,但少有人会为现实中的人多愁善感,可其实,现实更加悲惨,只不过它在残酷之余,还可怕的冰冷又骨感。
大殿之上,面对皇帝刘旭说得很直接,没有做作。
国宴之上作陪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还有他,都是皇家之人,皇帝只怕是想向金国展示景国皇族对国家的掌控力。
刘旭和完颜盈歌在这样的场面面前倒也不卑不亢,舞乐过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说起两国盟约,最终刘旭亲口约定金国让出南京道、西京道,而景国必须与金结盟,同时最迟两年内必须出兵伐辽,与金国两面夹击辽国。
皇帝大喜。
不过他们又说需要派人回去请示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所以需要两个月时间。
刘旭演技深入人心,说得一脸不情愿,对景国皇帝虽有礼仪,却也没有太过尊重。
像是心中有气,故意怄气,这下皇帝反而更高兴了,也没太追究他的无礼,刘旭要是割让两道之地还能高兴,才叫令人不信,他这表现,放倒让皇帝认为他们确实有此意愿。
酒宴上自然说些客套话,拉拉短长,刘旭很会说话,既给景国面子,又不丢金国气节,比如皇上问他金国的骑兵与景国的步人武士哪个厉害。
他便答:“据城而守,攻城拔寨,自然贵国甲士厉害;四战之地,旷野争锋,自然我国骑兵更胜一筹。”
皇帝听了觉得有理,满意点头。
太子也见风使舵,夸了刘旭几句。
李星洲却知道,刘旭这是给皇帝面子了,前世北宋和辽国战斗力前期算五五开,因为赵匡胤确实能打。
后期三七开,北宋朝三,辽国七。几场大战中互有胜负,但总的来说,辽国赢的多,最后两国结盟,也是宋朝向辽国送岁币,消弭兵祸。
可就是这样的辽国,在金国面前却不堪一击,金太祖从辽东杀到上京,一路顺风顺水,如同砍瓜切菜,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也势如破竹。
这时候文艺青年宋徽宗突发奇想,想凑热闹,趁机捞点好处,撕毁盟约北上伐辽,举国之兵,两次耗尽国力的十万大军,被辽国残兵败将打败,不得不说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于是宋徽宗时期的食物链大概就是,金国把辽国按在地上打,辽国把北宋按在地上打,就像大鱼吃小鱼。
如今的景国不至于像宋徽宗时期那样无能窝囊,能与辽国打个五五开,但面对崛起的金国......只怕不够看,不管刘旭怎么谦虚,李星洲心里是有数的。
宴会上,刘旭也十分懂行,故意坐在太子一边,可把太子高兴坏了,连连向他示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情欺诈吧。
到宴会散后,刘旭和完颜盈歌由天家安排的车马送出皇城,李星洲和太子拜别皇帝皇后之后,才一同退出。
.......
一出长春侧殿,秋夜凉风吹过,顿时酒气去了不少,秋雨连绵,殿外道路湿滑,皇帝已经派人与给他们备伞,两人只得稍作等待。
李星洲诧异,难得太子与他同行居然没有脸色难看,反而一脸笑意。
太子微微扬起下巴,摇头晃脑道:“恭喜皇侄儿啊,新军指挥使、京北转运使、鸿胪寺卿、军器监少监,父皇如此委以重任,可比你叔父这临朝听政的太子威风多了。”
“叔父哪里话,太子就是太子,大统之继,国之根本,哪是我能比的。”李星洲撇嘴答应,场面话不能错,太子就是太子,他是坨翔他也是太子。
“哈哈哈,真是和当年你父亲一样谦虚又能干,深得父皇爱重啊。”太子笑起来,嘴角肌肉有些僵硬,果然人年轻,演技也不行,李星洲微微摇头。
雨还在下,去取伞的太监迟迟不来,气氛一下陷入尴尬。
“这些狗下人,平时好吃好喝待他们,结果办点小事也不利索!”太子咒骂。
说着他看瞟了李星洲一眼,背手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看此番北上皇侄只怕也会力挽狂澜解决江州乱局啊,到时煊赫更胜,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哈......”
他自己说,又自己笑起来,随后嘴角上扬:
“可世上之事谁说得准呢,当初你父王多么风光,多么煊赫,战功累累,光辉万丈啊。别人只要看上一眼,眼睛都刺得生疼,哪个要是敢说半句有比潇亲王更厉,会被众口诛伐呀,啧啧啧......”
太子摇头啧嘴,语气开始有些阴阳怪气:“要我说,他就像天上的太阳,谁敢看一眼啊,可如今啊,他在哪?啊,他在哪!”太子张开双臂。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用手接雨水,继续道:“叔父说话直,有些话就像这秋雨一样凉心,可也是为侄儿好,早有准备到时才能接受嘛。”
见李星洲面无表情,他大笑起来,用手拍拍他肩膀:“侄儿听不懂吗?别急,你还小,早晚有一天你会懂的。”
他得意道:“总之,侄儿你记住,最后能活下来的,一般不会是像你父亲那样有本事的,因为世上没本事的人比有本事的多得多啊,本事都长一个人身上了,其他人肯定不高兴的啊......”
李星洲一笑:“皇叔的意思就是你没本事是吗?”
太子一顿,脸一下子黑了。
正好这时,一个小太监送伞过来,李星洲接过伞,点头道:“谢谢。”
“王爷哪里话,折煞小人也。”小太监从未收过这等礼遇,都有些慌神了。
李星洲撑开伞,回头笑着对屋檐下的太子道:“皇叔教诲我记住了,我也觉得有理。
是啊,这世上之事谁也说不准,所以太子殿下也要早做准备,免得一时接受不了啊。”说着他头也不回走入雨幕之中。
太子在后面阴着脸,接过小太监的雨伞,又重重揣他一脚,咒骂道:“狗东西!他和你一样都是狗东西,等着瞧吧,再过两月,看你这小贱种还笑不笑得出来!”
小太监疼得冷汗直冒,那一脚又重又沉,踢中他膝下位置,但他不敢出声,直到太子走下大殿台阶,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秋雨凄凉,雨纷纷不停,他脱下鞋袜子一看,被踢中的伤口已经黑红淤血,有两三指宽,可他又能如何,那是太子,景国将来的皇帝,他只是个小小太监。
有时他也会做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不得的文士,满腹经纶,运筹帷幄,为某位不得了的慷慨大人物效力,为座上客,那大人物不是当今皇上,因为越是接近皇上,就越对他没有任何幻想。
可梦一醒,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根本不是个完整之人的事实,那些梦,他半点都不敢说,都深深埋在心底,大概宫里的每个人都在心底埋了许多东西,所以皇宫才会压抑可怕吧。
.....
三百七十四、帝王心思
李星洲出了午门,乘王府马车回家。
回到家后,阿娇和月儿早就准备好了御寒的衣物,还有温热的鸡汤,清爽果酒。
果酒,王府的新产品,王府大船从南方运来的各类热带水果,也大大增加果酒产量,但果酒因为酒精含量低,并不能像高度酒那么容易保存,销售地也因此难以扩张,只在开元府,应天府,京西路,京北路一带买卖,最远也就到宁江府。再往外,就可能会变味了。
屋外还在下着细雨,李星洲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喝了鸡汤,浑身舒畅。
来到桌边,阿娇还在写她的新书,她的新书就是收集李星洲给她们说的各种古怪故事,然后编造成册,叫做《王府话事集》,现在已经写了两册,每册写完,就交给小院和王府里的人去读,看看哪里有错字,有行文错误。
现在王府上下,可都是她的书迷,还有许多识字的人都在传抄。
李星洲自己虽会讲故事,但他那点文采,哪能编造成册,阿娇是京都第一才女,文辞功底自然不用说,她来记录编写没有任何问题。
李星洲饶有兴趣看着专心写作的阿娇:“小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印刷发书啊?”景国已有活字印刷术,还有皇家书局,坊间也有印书商人,出版一本书倒不成问题。
阿娇脸色微红:“还等校对错误之后才行......”
“哈哈哈.......”李星洲一笑,在小姑娘身边坐下,搂住她的小腰:“好,要是出了,你夫君我第一个看。”
阿娇脸更红了,点点头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
“王爷,这次北上我也同去,江州我最熟悉。”阿娇像是想起什么,抬头道。
李星洲摇头:“不行,现在江州太乱,我不放心。”
“哦......”阿娇没有反驳,将小脑袋靠在他胸口不说话了。
小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了。”李星洲问。
“没有......”
李星洲摇头,笑着捏了捏她漂亮的小脸:“还说没有,你呀,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呢,来跟夫君说说,到底哪里不高兴了。”
阿娇沉默一小会儿,低头道:“不是不高兴,只是.....只是觉得,觉得我很没有.....”
阿娇越说声音越低:“月儿懂制香水,那些巧手的丫鬟都是她教会的。秋儿自不用说,若是没她,王府不知要少多少产业。诗语姐做事决绝,雷厉风行,又精通筹算,是王府的顶梁柱,可妾身.....妾身什么都不会,下人请示,也只能答应个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就连这次也什么都不能帮王爷.....”
阿娇说着说着,居然落下泪来。
李星洲又好笑,又心疼,不过随即想想也正常,小姑娘十五六的年纪,不正是最为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年华么。
他笑道:“小丫头就是喜欢多想。”随即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你这么想是不对的,阿娇不是任何人的东西,也不需要为任何人而活,做你自己喜欢的,你想做的,就是我最希望的。”
“可是......可是王爷是妾身的丈夫,夫为妻纲,妻子本就改为丈夫分忧才是。”阿娇成了小花猫脸。
李星洲笑道:“那是外面的规矩。”
“天下都是一样的.....”
“王府和天下不一样,天下是天下,我王府是王府,王府里没有那套规矩。”
“王爷,这.....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普天之下.......”阿娇害怕的小声说。
李星洲扶着她的肩膀,认真的说:“你可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才告诉你啊,在王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想外面。”
说着他抹去小姑娘眼角的泪水:“那样才是我的好妻子。”
阿娇红着小脸点点头。
李星洲心底感慨,他不可能让每个人都更加轻松自由些,因为时代限制摆在那,但至少身边之人他能慢慢影响。
.......
北上的计划已经定下,王府大船还有五天就要北上江州。
出发之前第四天,皇帝秘密派内廷司总管福安公公将新军虎符的另外一半送到他手中。
意思就是新军任他调动,说实话,虎符拿到手,虽可能是沾了他那没见过面的父亲潇王的光,但皇帝对他信任到如此地步,李星洲心头还是有些感动的。
一万五千大军,虎符直接交到他手中,意味着两半虎符在手,他可以随意调动新军,因为他本就是枢密院之人,唯一能掣肘的只有皇帝手中另外一半虎符,现在皇帝把虎符也交给他。
他要是居心不良,突然调动新军攻入开元,城内可只有武德司和上直亲卫营,加起来不过两千多人而已。
李星洲心中感激,就差点让阿娇代写一份谢恩表上呈中书了。
不过两天后,李星洲就庆幸自己没让阿娇写了。
因为三衙禁军新调动,城外禁军西北大营和临时东营合并到北大营,就在皇宫后方,兵力达十万之众,合营是开始为明年与金结盟伐辽做准备。
怪不来皇帝敢把兵符给他,因为皇城以北不足十里地,驻扎了十万大军.......
真的是浪费劳资感情啊!李星洲无语,亏他还小小的感动了一把,结果这皇帝黑得很啊,他早就有应对,十万大军调到在北营,到皇城距离比开元南门到皇城还近,怪不来他能放心将虎符交给自己。
说到底,就算亲孙子,皇帝也是不会彻底放心的......
.....
“停!”随着严申一挥旗,十个分列的枪手停止射击,整齐的收起火枪。
“报数!”
“一号三发!”
“二号四发!”
“三号三分发!”
“......”
“七号四发!”
“八号五发!”
“......”
一圈报下来,各营找出来的顶级射手,有五个在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内打出四发的成绩,一个甚至打出五发!
这已经非常快了,得益于赵四的改进,将弹丸和火药连为一体,遂发枪装填时间至少减少一半。
现在神机军普通枪手基本已经能打出一分钟三发,二十秒左右一发,顶级的射手一分钟四发,十五秒一发的成绩。
李星洲看完大笑,高兴的一挥手:“打五发的,赏钱十贯,打四发的,每人两贯!余下的每人两百文。”
几个士兵大喜,高兴的跪下谢恩。
这次北上,李星洲自然不可能将整个新军都带着去,他准备挑选两百精锐火枪手随行,外加两个炮兵班,两门炮,以备不时之需。
被挑选出来的两百人兴高采烈,穿着新军的红黑相间的军服,各个站得腰杆直挺,因为跟着王爷有肉吃,这是新军中大家都口耳相传,也亲生体会的道理。
有两百火枪兵,加上京北路厢军,李星洲心里也有了底。
北上之前最大的事情莫非就是对太子等人后续的安排,局他已经设好,就等人有人往里掉,他们认为自己北上是他们的机会,可对于李星洲而言,这又何尝不是机会,他越是不在京城,对方越会掉以轻心啊。
如今王府之中,能应付这种斗争的可不只他一个,这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具体的操作阶段,将全由诗语来完成。
诗语懂人性,心思缜密,又与各方势力都无瓜葛,最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出身低微,因此很多人都不会将她放在眼中,这是最好的情况。
如果太子羽承安等人不能早点看清他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百七十五、黑山匪源(上)
所谓黑山贼,是流窜宁江府一代的匪盗,由来已久。
且黑山贼又与其它贼不同。
.......
因宁江府是关北重镇真定府,与开元府中间的必经要道。真定重镇又是关北路防范辽人的第一线,每年至少会有数万禁军从开元换防到真定府。
不只是人员调动,还有往来补给等,使得这条道上人来人往,很多行商的商人,来往过客,走的都是这条宽敞官道。
一来为防范辽人威胁,保证战时补给通畅,二来这条官道国家常年维修,三来是来往行人较多,还有官兵,比较安全。
如此一来,真定府,宁江府,开元府这一条官道,前半段水路,后半段陆路,就成了北方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与边境甚至辽国往来的客商几乎都是走这条,一度繁荣一时。
可慢慢的,这条大道的问题也凸显出来,那就是它靠着太行大山,这本没什么,陆路官道是绕开山走的,而且另往人多,比较安全。
.......
可事情总有变化,从这条官道修好到使用,只安全了不到一年......
在没这条官道之前,北上是走太行山以西的山路小道,小道凶险难走,但沟通边关和辽国。
所以还是有许多人往来,很多当地百姓就为来往客商提供吃食住宿,买卖当地特产,做向导或干些挑东西的苦力为生,路边也慢慢建起村寨市镇,而且不断扩大,百姓安居乐业。
后来,为防范辽国,同时方便禁军换防真定府,保障后勤补给线通畅,上一个皇帝征集数万徭役,历经三年,修起从开元到宁江再到真定的大道,也就是如今官道。
这条大道走太行山以东,前半段水路,后半段陆路,宽敞好走不说,朝廷每年养护,安全方便,不用上高原,省时省力,自然客商们纷纷不走西部小道,改走东部大道。
........
“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何芊听她爹说到一半插嘴道,要是别家女子,只怕要被骂了,不过何昭可舍不得骂他宝贝女儿,只是摇头道:“天下没有只有好处的事......”
何府小院中,李星洲和何昭对坐在紫檀木案前,何芊坐在一侧。何昭的园子里一株花都没有,都是种不同种类的竹子,看起来单调乏味,缺少趣味,不过看得出何昭是真喜欢竹子啊。
关于江州的事,德公提议他来问何昭。
因为何昭在担任开元府尹之前,先后在剑南路,宁江府任职,比起他那傻儿子王通,德公认为何昭看问题更加透彻明白,所以让他来请教。
李星洲大概也想到为什么何昭这么说了。
“为什么不好?官道一通,连通真定府、宁江府、开元府,方便戍卫边关不说,方便商旅,这些地方也会更加繁盛吧。”何芊不解的问,她的想法大概和许多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何昭面无表情,“沏茶。”
何芊不解自己父亲干嘛板着脸,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嘟嘴乖乖沏茶。
何昭喝了口茶,叹气道:“起初先皇觉定大修官道时,朝中许多大臣也是像你这般说的。
不过他们倒不是像你一样真不知道,有些是在那一带有产业,这路修起来对他们有好处,有些则是真为社稷大局着想。可当时的真定知府......”
说到这何昭停了下来,似乎不愿再说......
何芊急了,拉了拉老爸的手臂摇晃:“爹爹后来呢?”
“后来......”何昭放下茶杯,看了李星洲一眼:“就在百官赞同,诏书将发时,那真定知府千里迢迢赶赴京城,路上片刻不曾停歇,人到的时候已瘦得跟个猴子似的,灰头土脸,跪在午门外不食不寝,声泪俱下求皇上不要修路。他说一旦路成,天下大乱,朝廷就要准备出兵平乱了。”
何芊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父亲,脸上全是好奇,“为何会大乱?真的大乱了吗.....”
“当时自然无人理会他,大修官道是朝廷皇上和大臣们一致决定的,全国上下许多人也支持此事,如此一来木已成舟。”何昭语气沉了一分:“那真定知府姓曾,在午门外磕得头破血流,差点饿死,可先皇还是不见他,还被百姓咒骂,百官厌恶,于是他大哭回去的时候半道跳江自杀了。”
“为什么!”何芊惊呆了。
“不为什么,他自有自己苦衷.......
此事乃是先皇时决定的事,官道修好的时候当今皇上刚好登基半年,那时老夫也还年轻,本是普天同庆的大事,结果官道头年秋天修成,次年四月,太行山以西一带百姓几乎尽数反了,数万人落草为寇,男女老幼都有,浩浩荡荡对官道过往客商烧杀掠抢......”
说到这,何昭一脸沉重,何芊则已说不出话来了。
“这下你明白了吗。”何昭看向李星洲。
李星洲点点头:“太行山以西少草木,而地势高陡,土地裸露,不适耕种,以前没官道,北上客商走西面小路,自然会带来物资,当地百姓和他们交易,就有了活路,也世代以此为生。
官道一成,北上客商皆走太行山东面大道,西面没了来往客商,当地百姓就做不成交易,也没商旅可以给他们带去粮食物资。
而且若是别的地方,耕种渔猎还可求生,可太行山以西到处黄土贫地,难以耕种,那就是绝很多人的活路......”
“哼,果然聪明。”何昭点点头,随即沉声道:“百姓有何过?不过为求一口饭吃,找一条生路罢了,不然他们就只能等死。
可皇上又有何过?如果不修官道,大军北上不易,补给不易,无法有效防范辽国,到时辽兵南下,举国不安,又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
李星洲点头,确实,人们喜欢给事或人分个对错好坏,因为那样看世界就简单了,就好比小时候看电视,总要先问爸妈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这样理解起来就简单许多......
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大多数时候,是非对错是无法界定人和事。
百姓没错,他们为了生存,先皇没错,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他们都没错,可矛盾不可避免,矛盾意味着冲突,流血......
“那些太行山以西的百姓就是最初的黑山贼。
起初他们走小路翻过太行大山,在东面抢完就往山里跑,回大山西面。
要是官兵来了也往大山里跑,那些山高而陡峭,多岩石沟壑,除去熟悉小路,擅长攀爬的当地人,别人根本都上不去。
三百七十六、黑山匪源(下)
朝廷起初拿他们也没办法,过往商旅苦不堪言,屡屡报官上奏。直到后来皇上任冢道虞大将军为关北转运使,亲率真定府、宁江府两府厢军剿匪。
当时冢将军还年轻,之前也只是真定府厢军统领,不过他抗击辽人有功,又是当地人,所以皇上决定试试。
他一到江州北部,就放弃以前地方厢军使用的蹲守战法,而是引出一部分贼人,围而不杀,尔后打那些来救人的黑山贼......”
何昭说到这也似乎心有余悸,喝了一口茶:“手段狠毒,确实受了当时不少人指责,那些黑山贼重情义,一旦有人被围困,就会不要命的来救援,结果都被冢道虞斩尽杀绝,及其惨烈。
黑山贼可不像其他地方的贼人,黑山贼有家户,以前也是普通人家,住在太行山以西,修官道后才被迫打劫为生,所以家家户户男女老幼都是匪盗,冢道虞也知道这点,所以不管男女老幼都是杀!”
“要知道按我景国王法,即便满门抄斩的大罪,十二岁以下女眷,八岁以下男丁都是免死充为官奴的,可冢道虞别说八岁,就是还在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
何芊一下被吓得颤抖了一下,倒吸口凉气。
“不过嘛,他虽手段狠毒,却也十分奏效,剿匪两年之后,黑山贼几乎不敢袭扰太行山以东的来往客商了,只是有人大批饿死......”何昭感慨:“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冢道虞老了,黑山贼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几月前,江州有一小县,被黑山贼屠了个干净,男女老幼几百口无一幸免,众人都说是黑山贼凶狠无人性,老夫却猜里面大概有报复当年冢道虞所为的意思吧.....”
何昭又喝口茶润喉,然后说:“关于黑山贼,老夫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此次北上,你少不了要与黑山贼打交道,江州之乱,与黑山贼想必脱不了干系。”
说到这,何昭严肃的道:“不过作为过来人,老夫还是有建议给你,那就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当初老夫年少时也......也曾上书斥责冢道虞所为惨无人道,毫无人性,可经历的事多了慢慢也明白,当初除了那样别无他法......
百姓无错不假,可事情成那样局面,已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中间流血太多,冲突和仇恨已到无法化解的地步了。”
李星洲点头,也喝了一口茶:“多谢何大人赐教。”
“哼,赐教,老夫可不敢赐教,如今你这一身职衔,岂是老夫能教得起的。”何昭哼哼道。
“何大人是气我。”李星洲一笑:“本王哪里让何大人如此气愤?”
“不敢。”何昭拱拱手,随即皱眉一想,也是,他哪里气自己了,具体想不起来了,但就是来气。
“总之此次北上,不可掉以轻心就是,黑山贼都是世代为贼的亡命之徒,普通人对付不了。”
李星洲点头,心里想这趟来问何昭算是问对人了。
从上一代皇帝到如今,至少也是三四十年以上的事,都好五六代人了,正如何昭所说,这其中流了太多血,几乎已经成不死不休的恩怨。
........
当晚拜会何府之后,李星洲送了重礼,他跟何昭一直谈到晚上,何昭知无不言。
最后何芊送他出王府,何昭虽然脸色不好看,也没出声阻止,小姑娘几乎没怎么穿过女子服饰,每次见她都是一身武装。
“你要什么时候走?”何芊问。
李星洲边走边回答她:“后天一早。”
“哦......”何芊点头,然后道:“我也要去!”
“额,你以为我去玩吗?”李星洲好笑的摇头。
“当然不是去玩,但我从小习武,我能保护自己,你根本不用管我......”何芊自信的道,还把她从不离身的宝剑在身前晃了晃。
“哈哈哈哈,那上次城里进来刺客,是哪个被吓哭了?”李星洲挑眉笑问。
“那.....那是意外,我一时不防,所以才有意外,要是.....要是他们不偷偷摸摸的来,我能打十个!”小姑娘连忙狡辩。
李星洲笑得更厉害了,直接小弯了腰:“哈哈哈哈.....”
何芊气急败坏的掐他,“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去!”
“疼疼疼.....”
........
八月十五日一大早,晨雾还未散尽,王府渡口,定南级大船地健号已经停靠在河岸,地健号自从几天前卸载完南方运来的的众多货物之后就没有和其它三艘一起离开,而是在渡口检修,然后左右各装两门炮,加了一些射击孔,为北上作准备。
这些工作用来好多天,如今已经完成,平南王龙旗、新军指挥使旗、京北转运使旗子、新军军旗一同高挂桅杆之上,从新军中挑选出的两百精锐火枪手和两个炮兵班也身着新军服整齐列队,待命河岸。
王府众人都来案边送行,阿娇、诗语、秋儿、严、严昆、起芳、月儿、固封、季春生、狄至、严申等人都在场,河边挤满了人。
众人一一送别,阿娇给他披上她和月儿亲手缝制的黑色斗篷,眼泪汪汪的道:“王爷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早些回来......”
李星洲点头,然后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年前肯定能回来,江州也不远。”
诗语挪开目光,嘟着嘴只和他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她了,这种信任不用多言。
月儿则将她准备许多天的东西塞在他怀中,有小零食,有自制的衣袜。瘪着嘴眼泪汪汪,感觉要是一碰,只怕就要出水了,李星洲捏了捏她可爱的脸蛋:“过两天就回来。”
“嗯,王爷骗人.....”
“不会。”
“就是.....”
“......”
秋儿则紧紧抱住他,一言不发。
“不要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如果有事,就叫人带口信给我。”李星洲嘱咐道。
秋儿点头,抹了抹眼泪,然后道:“太行山往西地势高,火枪燧石有时候可能会点不着火,王爷要小心些。”
李星洲点头,揉揉她的小脑袋。
严申本来也只要吵着去的,但是他走了,没人训练新军炮兵,所以将他留下。狄至则向他保证新军训练绝对不会拉下。
到了起芳,她只是一笑:“祝王爷马到功成。”
“难得你会说句好话。”
“见这场面,小女子敢不说好话吗。”她挑了挑下巴,看向眼中含泪的秋儿、月儿,诗语、阿娇等人。
“哈哈哈,本王人缘好,可不像你。”
“呵呵,让女人哭就叫人缘好吗?看来南北果然不同,在南方,我们都叫人渣。”
“.......”李星洲无语,怎么感觉她说得好像也对啊......
离别是短暂的,晨雾还未散尽,都头一声令下,两百火枪手,两个炮兵班,踩着整齐的步伐登上大船“天健号”,李星洲也一身青灰武装,披着阿娇和月儿的斗篷,在薄雾中上了船。
号子声中,大船缓缓驶出渡口,案边的人影也越来越小,李星洲依稀看到月儿最后忍不住扑进阿娇的怀里,想必哭得很伤心吧,案边逐渐远去,人影越来越小。
李星洲站在船头,薄雾中衣襟结满细密水珠。
今日北上,还真是前途未卜啊.......
江州乱局、黑山贼、几代血仇.......所有的信息一股脑往脑子里灌,让他有头昏脑涨的感觉。
三百七十七、黑豹子
太行山以西,沟壑纵横,举目望去都是黄土,少有植物,大风一吹,漫天沙尘,一条条小道穿梭在沟壑纵横的土丘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好几丈甚至几十丈的深沟。
三十几匹比较大的驮马穿行其间,一行汉子大概十来个人,长布条包裹着头防沙尘,领头和末尾的马儿都挂了铃铛,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
隔着个山丘也能听清楚,这是怕走失路了,这地方除了天的蓝,地都是黄的,走到哪都是沟壑黄土,眼力劲不好的十有**要走丢。
待到众人翻过一个山丘,才能看得清楚些,热浪不扭曲视线,风尘也遮不住眼,这才看得真切,那些“马”体型较大,像马,叫声却似驴,耳长,鬃毛和尾毛介于马和驴之间。
细看之下蹄小,四肢筋腱强韧,根本不是吗。
“老大,这次可发了,没想到一处小县城,能拿出这么多粮食!可惜没娘们。”一个大汉咧嘴大笑,拍了拍粮食袋,里面大多都是麦子和大豆。
后面扬鞭的也道:“是啊,这次回去,都够几个村寨吃上些时候了。”这些畜生力气比马大,能吃粗食、耐劳,不容易得病,气力还能持久,适于拉车驮物,行走山路。
这每头畜生能驮着两石多,这三十几匹,足足有接近百石,都是从一个县城里抢来的,几百号弟兄只是往城外一站,大概是被吓怕了,因为上次他们屠看一个县城。
顿时城里知县带头,各地主商家纷纷带头,领着百姓纷纷凑粮食,硬是给他们凑得上百石,都没流血死人,就满载而归。
老大又让大部分弟兄断后,他们亲自押粮往回走。
一个精瘦的老头皮肤黝黑,衣裳**露,一笑就漏出大黄牙,大家都因此都叫他老黄头,他一边牵着畜生,一边凑上来:“老大,为啥让那么多兄弟断后,那些人都吓成那样,连照面都不敢打就交粮,有啥好怕的。”
他这么一问,前后兄弟都看过来,因为他们也是这么以为的。
带头老大叫黑豹子,就是他纠集太行山以西一带的村寨外出“打草”的。
以前他们先辈被冢道虞打怕了,不敢翻过太行山去抢东面的官道,可地里又种不出能养活全部人的粮食,只好村子寨子之间互相抢,或者再往西去太原府地界抢。
可太原府不是闹着玩的,太原府的杨将军,当初是北汉人,跟景国浴血奋战,后来北汉亡了,投了景国,又跟辽国浴血奋战,都是血水里打滚的人,他们这些山民那是对手。
去东边被冢道虞打,去西边被杨家人打,自己种地又种不出东西,商旅过客也都走官道,不来他们这,这一片人丁少了大半,走得走,死的死,少有能活到四十的,几乎到人吃人的地步......
直到前几年,兴平寨出了个黑豹子,带着寨子里好汉,一把枪挑平这一带所有土霸王,带着众人时隔几十年后再次翻过太行山,去东面打劫官道,以及江州府境内的过往商旅村镇。
从此,大家才活得又像人了,这一代百姓都供他趋势,都以能为黑豹子卖命为荣。
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左右年纪,皮肤浅黑,身体健壮,足高过普通男人一个头。
见老黄头这么问,他龇牙一笑,笑得有些忧伤,大伙不明白,明明这么高兴的事,为啥他看起来......不痛快。
黑豹子用手遮住光线,看了看日头,心里估摸了一下路程,然后才回答老黄头的问题:“你以为那些狗官还有土财主为什么这么痛苦就交粮食?他们是真怕了,那县城,墙头高过两丈,地方又挨着太原,他们要是去求救,杨家军训练有素,一两天就来了。”
众人听得有些懵:“那为啥要交粮?”
黑豹子皱眉:“因为这些粮都是百姓的粮,还不止这些,我们这些贼匪一到,狗官财主带着百姓捐粮保平安,百姓当然干,他们只想安心种地,等百姓粮食一交,他们一半给我们,一半自己留下,对上面还能说是被土匪劫了,你说他们高兴不高兴,给的当然痛快,又不是他们的粮!”
黑豹子怒骂道,众人一下子沉默了。
“那些狗日的回去肯定又跟百姓说,他们的粮全被我们抢了,百姓恨死我们,说不定就会出来跟我们拼命,所以要人断后。”
众人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一个大汉一甩马鞭子,怒道:“狗日的劳资回去跟他们拼命!”
“回来!”黑豹子怒声道:“你叫什么,要是拼得过,劳资早带你们杀进城去抄那些狗官的家,还用的抢百姓的粮,你tm不用吃也能活!”
“可他们也要吃!”汉子红着眼眶。
黑豹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们要吃,你他妈就不用吃了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劳资今天告诉你们这些,不是让你们以后不抢,是告诉你们,人活着就要吃,为了吃的,什么办法都能用!你他娘的心好,那就等着饿死,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等你死了,家里的娘们孩子咋办?”
黑豹子瞪大眼睛怒斥道,他一番话说下来,那汉子也安静了,张嘴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低下头。
只有丁零当啷的铃声在尘土中作响,老黄头连忙笑着道:“老大,再走两里就落营等后面的兄弟吧。”
黑豹子点头。
到傍晚,气温开始急剧下降,众人披上皮大衣,慢慢等在火堆边,到后半叶,断后的八百多人终于点着火把赶上来。
正如黑豹子所料的,愤怒的百姓果然在知县撺掇之下出城追击他们。
不过百姓哪是他们这些土匪的对手,死了几十人之后就开始四处逃窜了。
而他们也死了七个弟兄,伤了不少,还有两个因天黑看不清路摔下山崖死了。
老黄头感叹:“真跟老大说得一样.....”
黑豹子没说话,只是招呼大家赶紧走,怕后面有官兵追来。
“官兵没那么快吧......”老黄头不解。
“厢军当然没有,杨家军就说不定。”黑豹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不一会,众人继续向东逃窜,虽然疲累,还有人受伤,但大家都听黑豹子的话。
一边走,老黄头一边小声道:“老大,前几天围城的时候我听有人说狗皇帝要调他亲孙子到江州来对付我们,还让他当了个能调到宁江府,太原府两地兵的大官。
而且还听说狗皇帝的孙子是个王爷,在南边打赢了几十万叛军,会不会.......”
“哈哈哈哈......”黑豹子大笑起来:“劳资早就听说了,就是那个平南王,他来就来,现在江州的破局面,他来个王爷又怎么样。
三百七十八、景国外贸
兄弟们每次去宁江府抢,为什么那么顺利,还不是有当地人给带路,那宁江知府就是个傻子,前两年我们抢山东边的县,兄弟们都没打进去,最后无功而返,结果那知县报给知府说我们洗劫了他们县。
那傻子知府不找人去看就信了,免税两年税不说,还给钱安抚,全县人都乐傻了,开了这个口,隔三差五都有人盼着我们去抢,到后面有些县甚至找人来跟我说话,给钱让我去抢,还有人带路,哈哈哈......
你说他怎么治,就是他皇帝爷爷来了也没法。
真抢的是江宁北边那片,那些狗日的当年杀我们父辈,男女老少都不放,我们跟他们是血海深仇。
过两天找人问问,那个平南王哪天上任,那几天避下风头就行。
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怕什么。”
.......
王府大船出开元,要过一次市舶司的检。
也只有进出开元的船都要受检,因为这是京城事关皇家安危。
市舶司官吏知道这是王府大船,所以向来不会为难,李新洲又是新军指挥使加枢密院身份,在船上加装武备也合法。
但带兵却有严格要求,即便他是平南郡王,冠军大将军加京北转运使,五十人以上的军队调动需要出示虎符,他自然有虎符。
平南王北上天大消息,市舶司也知道,看虎符只是走个过场。
十几名官吏上船,象征性的游走一遍,然后便下了船,开示过检文书。还有五六名官吏要北上,想乘船,他也答应了,可李星洲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又想不起哪里不对。
除此之外,市舶司管的主要是对外国贸易。
宋朝时对外贸易非常发达,景国也是如此,虽西夏的存在阻断西北丝绸之路,也正是如此,加上经济重心逐渐南移,使得海远发展起来。
更多船只出海,更多商人和东面的倭国、高丽、西亚众国通商。
而市舶司,起初就是为管理那些出海商人而设立的,督检京城船只只是后来加进去的次要职能。
景国重最要的贸易伙伴是高丽、辽国、西夏、大理和倭国。
日本在汉朝时期受汉皇帝封为“汉倭奴国王”,又在三国时期收魏国皇帝封为卑弥呼,既亲魏倭王,那时候中央帝国力量强大,不止倭国,很多附属国也老老实实。
倭国是一个善于学习的国家。从汉到唐朝,倭国日益强大,野心也随之壮大,开始逼迫朝鲜半岛的国家纳贡。
那时候唐朝正好把百济打到几乎快亡国,倭国觉得时机到了,是时候扶持百济,从而主导地区形势。
但没想到的是踢了铁板,唐将刘仁轨在白江口一战,大败兵力是他三倍多的倭国和百济联军,随后百济、高丽灭亡,朝鲜半岛只保留下站在唐军一边的新罗国。
倭国那时开始学习唐朝文化,学了一些汉字之后,觉得倭国不好,是蔑称,改了国号,还请示过唐朝皇帝认可,想让唐朝称他们为日本。
其实当时唐朝并未怎么看重倭国,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口头上答应,之后还是一直叫倭国。因为唐朝最盛时疆域一千两百多万平方公里,从头到尾灭亡的国家叫得上号的就有接近三十个,还有更多西亚一代类似部落的说不上名的小国,自然也不会在意。
但有趣的事情在于,宋朝对外贸易发达,而高丽,倭国等因为惧怕中国实力,所以对外贸易的态度采取消极防备的态度,虽然开放贸易往来,因为不开放会得罪中国,那时很多倭人对中国的印象,因信息交流困难的缘故,还留在赐予倭国称号的强汉,还有打得他们头破血流的盛唐之间。
所以对待贸易,既想保守排斥,有不敢得罪。
这种态度是非常有趣的,因为明朝开始,对外贸易的态度反过来,反倒是中国变成保守的那方,开始设海禁,不设海关。
很多人都说中国的衰落的额根自清开始,其实并不是,因为明清一脉相承,如果说清有问题,那也就是说明也有问题,二者都是高度集权到扭曲的帝国。
这和之前的所有王朝都是不同的,宋朝及其之前对外贸易的开放态度,和明清对外贸易的保守打压态度形成鲜明对比,也因为高度集权的中央对海权的畏惧和不安。
海洋就是权力的真空,在那里,别说皇帝,天皇老子都管不着,这种情况下,皇帝当然不安,对于权力的不安,带来的就是海禁,闭关锁国。
如果在宋、唐、汉之类的朝代,很难出现这种局面,因为那时“忠义”并不盛行,想要形成明、清那样的高度集权是十分困难的,很多时候几个丞相,大将军等的权力都能制约皇家权力。
到宋朝,商贸之发达出乎意料,根据记载与宋朝贸易的外国有再录名字的大大小小六十多个,但宋朝打仗的本事和他们经商想比却真的是惨不忍睹,大概是因为文悦武嬉的风气影响。
李星洲叹口气,下其实比起明清算是一个更好的时代,中央集权远远不如那时,现在皇帝即便强势,但冢道虞,德公等人都能节制。
世上没有绝对的是,事情也不是非好既坏,比如争权夺利,争权夺利在很多人看来都是贬义,可恰恰只有权力的争夺才会有制衡,一旦权力失去制衡,变得至高无上就是最坏的结果。
一提至高无上,人们就会想到皇帝,但之所以有这种印象,是因为人们生活的时代更加靠近明朝和清朝,所以受极度集权王朝的影响,就会认为如此。
但其实宋及其之前的皇帝,远远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汉朝有很长一段时间,皇帝甚至只是印章子,意思就是朝廷大臣决定事情,然后皇帝负责盖章。
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能力,特别是远离中央的地区,也限制于交通技术,通信技术等原因,很多时候就是收收税而已。以福州为例,苏州三面环山,东临大海,实际上是一块飞地。
朝廷对福州的控制仅限于从海上过去收税,然后声称控制,就算历来知府任命,都要看福州自己的的政治风向,只要朝廷给面子,福州自然也默认为朝廷治下,朝廷如果有需要,福州人也会出兵。
而江州西侧,太行山和吕梁山中间的太原府大概就是这样情况,那里也是祸乱的根源,前世大名鼎鼎的的杨家军就是出自哪,只是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威震天下的杨家军......
三百七十九、太原杨家
一同北上的除去几个搭乘便船的市舶司官员,自然还有王通一家两口,外带两个随行搬运东西的脚夫,一个伺候夫人的丫鬟,和三个带刀的宁江府侍卫。
北上逆流,王府大船却走得飞快,船这个平台大的好处除去空间开阔,船员生活条件好,载重大能搭载更多武器弹药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就是越大的船越能抵抗风浪颠簸。
如今内陆河流的风浪对于王府的定南级的大船不足为惧,只有大海才能考验它。
到正午,李星洲站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天边巍峨的太行山脉,黄褐色岩石大面积裸露,深绿色植被很少,像是土豆泥上的葱花,零星点缀。
山势刀削斧凿一般险恶又壮丽,大山横贯南北,延绵一千多里,隔断东西,挡住山那边的尘土和视线。因此山这边是水草丰茂,植被繁茂的绿色平原,土地肥沃,人口密集。
山那边李星洲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土地贫瘠,沟壑纵横,漫山黄土,生存艰难。
王通穿上了他的官服,不知何时也来到船头,他咳嗽一声,表明自己在,可没开口。
李星洲回头问道:“宁江府与太原府有往来吗?”
“咳咳......”王通咳嗽两声答应:“往来自然有,江州匪患源头就在太原治下。
那些黑山匪都是从太行山以西来的,我多次递送文书到太原府,想让他们相帮从源头解决匪祸,可他们都毫不理会,任由其作为。”
说到这,王通更加生气:“当初本官也上呈书表,想请天子治太原知府不作为之罪,可毫无音讯,皇上也护着那些前朝余孽,不责惩,也不追究,甚至不令他们配合宁江府除贼!”
“前朝余孽,就是杨家?”李星洲问,这事他并不确定。
王通有些轻蔑道:“不错,他们都是改换门庭的贼臣。”
李星洲没接话,大概就和王通一样,朝廷里有些人看来杨家是不忠义的。
“给本王说说他们杨家的事吧。”李星洲在船头坐下,王通不情愿,但还是说了。
君臣大于父子,何况是翁婿,就像红楼梦中贾政一家老小都要给自己女儿跪拜一样,王通即便再不情愿,李星洲如今是平南郡王,京北转运使,京北一路包括宁江府、太原府等大片地界,这些地区地方长官都有义务配合行动,说白了,李星洲是他上级。
王通没坐下,而是公事公办的站着说道:“杨家一门最初是北汉大将,我景灭北汉之时与我景国血战,杀我无数将士。
后北汉亡国,杨家投我朝,太原本为北汉都城,太宗皇帝赏识杨家善战,便封当年杨家祖上杨业为太原知府,兼领三州军务指挥使。后来太原一代历来都是杨家人总领军务。
其子杨继业,孙杨延昭等,一直都总领三州军务。后到真宗皇帝还将皇家郡主下嫁杨家。到如今,杨家家主杨文广又知任太原府事,兼领三州军务指挥使。
他们杨家历经几代经营,太原一带百姓都不知是天家之军,只知道有杨家军,这可不是好事.......”
李星洲看王通脸色越说越不好,也大概明白过来,他是嫉妒啊。
想必景国很多大臣对杨家都是这种态度吧。
毕竟历代皇帝对杨家都是又给兵权又给政权,还把皇室郡主下嫁到太原杨家那样偏远的地方去,能不眼红才怪。
可他们都看不到,太原以北就是虎视眈眈的辽国,三州之地接壤辽国,太原这么多年没有出事,肯定是杨家人在流血死人。
景国与辽国对峙主要有两处大战场。太行山西面的京北路太原府三州之地,以及太行山以东关北路的真定府北边,而压力最大的显然是太原府。
好在太原府有杨家,关北真定府有魏朝仁。
河面秋风一吹,日头正好,波光粼粼,李星洲脑子经江风涤荡,异常清醒活络起来,飞快转动。
他很快就明白其中关键,关北的守军每年都是禁军换防的,禁军将领得皇上兵符,带领到禁军从开元达关北换防,然后守兵禁军又从边关回开元修养,所有到关北的禁军听从节度使魏朝仁指挥。
但杨家军不一样,杨家军不需要中央朝廷出一兵一卒,他们全靠自己戍卫边境。
说白了,朝廷是为了省钱啊!
养着大批中央禁军防御关北一带防线就已经每年耗费大量钱财,如果再养更多的军队去防卫太原以北的防线,国库就会吃紧甚至赤字。
而且更要命的是太原夹在太行山和吕梁山之间,地势高过黄淮海平原,如果禁军从开元调动,北上太原设防,路途十分艰难遥远,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资源。
这种时候还不如放手让杨家人壮大,让他们为国守边,节省开支,皇帝需要杨家人,自然会拉拢他们,但拉拢中肯定还有防备,因为外臣做大,哪个皇帝都不可能放心。
这点王通不懂,他只知道嫉妒杨家权势,皇帝当然不会处罚杨家,得罪了杨家谁去面对虎视眈眈的辽国,难道朝廷要把禁军的数量翻一倍去应对辽国吗?那景国国库,每年都要赤字了。
想通了这些,李星洲心底也多少有了数,关于如何应对杨家,因为他是京北路转运使,按理来说,太原府府兵他也有权调用。
......
说白了,杨家就是皇帝手中的剑,只要有外敌,皇帝都要依仗他们,这时候谁敢让皇上折剑,就是大逆不道。
可一旦外来威胁减弱,皇帝就恨不能赶快折了这剑,因为剑有双刃,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王通有些天真,但本性不会有多坏,时不时假装不看自己这边,然后说上几句话,挑起话题。他这种人性子就是那样,有点想所谓直男思维,如今大概觉得把李星洲拉入江州泥潭,心里理亏吧......
“王爷......真有对策吗。”犹豫一会儿王通还是问道。
“有。”李星洲肯定的答应,都快到江州了,已经到即便没有也要的时候。
“那就好,那就好.......”王通点点头。
不一会儿,岳母也从船舱出来,站在船头亲热的拉着他的手,一边感慨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快的船,一边给他介绍沿途风光。
岳母对他就亲热很多,俨然家人一般,而且看得出她见多识广,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路江边两岸,所有山川河流,她都说得上来名字。
午后,简单吃了点东西,甲板上的水手欢呼起来,因为他们想要的风来了,风帆拉起,大船速度又提一截,到下午太阳西斜,远处江州鳞次栉比的大面积建筑群已进入眼帘。
第一次乘坐这大船的官员还有王通夫妇等众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早上从开元出发,之后过市舶司检还耽搁接近一个时辰,出开元后一直逆流,直到午后才起风,可就这样还是下午就到江州!
李星洲当然知道原因,因为大船的主要动力来源是踏动水轮,风帆只是助力而已。
随着大船不断靠近,江州河岸边青砖路面,屋舍之间也有很多人好奇的跑出来看,大概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庞然大物。
江面几艘小舟也突然毫无预兆的划过来想靠近些看,吓得几个在船头看水的老水手眼睛都绿了,大喊着让他们让开,可根本不管用,船夫吹着轻佻口哨,抱着手没人没人听他们的。
直到王通一挥手,他的三个侍卫冲击船头大骂,又亮道吓唬,那些船夫显然都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才悻悻让开。
水手抹着额头冷汗松了口气,王府这大船可不比那些小船,一艘吃水能到两万石以上,不是说停就能停下的,若是躲避不及撞上,那些小船直接就能碾成粉末,人更是活不成。
王通脸色不好看,李星洲也稍微感受到江州的乱。
一个大城,渡口管理居然这么松散,众多小船在渡口乱窜,稍有不慎就容易出事。小船还好,大船撞上了就是人命的事。
结果他这么想着,才回头就见那边有几艘小船因为避让大船,又没人指挥,随便行驶一下撞在一处,好在船小惯性不大,只是声音大一点,船上的人被震倒,没出大事。
.....
三百八十,江州乱像的下马威
王府大船的水手开始指挥使大船缓缓减速,然后调整向岸边泊靠,江州不愧大城,渡口吃水很深,王府大船这样的巨无霸停靠也不成问题。
在众多熟练的王府水手通力配合之下,大船缓缓靠岸,但要靠稳,整个过程要一个多小时左右,大船吃水两千吨级别以上,在后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在如今,很大的船了,惯性非常可怕,必须小心翼翼。
景国造船技术比起宋朝微有进步,最大的船李星洲也见过,就是禁军旗舰,那艘大船在鞍峡口之战被焚毁,吃水估计接近千吨,如果极限转态大概能到一千两百吨左右。
而前世出土的证据表明,宋朝能造出最大的实用船只吃水七百多吨,极限状态接近千吨。景国之所以造船业更加发达一些,大概是因为朝廷更加重视水军。
这得益于冢道虞,当初他伐白夷之时,身为主帅下令分兵两路,一路从剑南路走陆路出兵,另外一路走水路,顺大江南下,然后借道大理国,两面夹击,大败白夷,一战之后至今白夷都不敢犯景国边境。
也是那时皇帝开始看重水军的潜力,这也导致景国造船业更加发达,可惜再发达最后都被太子鞍峡口送了。
不过这些船在王府吃水超过两千吨的大船面前都不够看。
李星洲估计定能级大船如果满载吃水,可以到两千五百多吨,设计上船身修长,船面甲板平坦,甚至可以跑马,所以他把眉雪也带来了......
看着水手们让大船缓慢停靠,一名神机军士就跑来报告他,眉雪大概晕船闹脾气,怎么都不肯出船舱。
李星洲一笑,马和狗都被认为最通灵的动物,所谓灵就是万物之灵人,古说通灵意指通人性,他准备亲自去船舱里将闹脾气的眉雪请出来。
可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嘈杂声,隐约夹杂尖锐的救命声.......
“什么情况?”李星洲迅速靠向另外一边甲板。
一眼看去,前方几十米,离江岸不远处的江水已经被大片染红,四个人在两条交接一起的船上厮打,小船摇晃,明晃晃的刀光晃动,眨眼间,又一个人被连刺好几刀栽到江水里,血大片在水中晕开。
岸边有人在围观指点,吓得惊叫。
李星洲明白过来,是刚刚撞船的两边人,口角争执变成你死我活的性命相搏......
很快王通和他的护卫都看见了,可大船还没靠岸,他们下不去,王通着急的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大喊:“本官是宁江知府,你们几个给本官住手!快住手!否则治你们死罪!”
那几人显然听见了,但无人理会,才过十几息时间,有人满身是血倒在床上,还有一个又掉进江里,只有一个大汉捂着肚子大跨步跳到岸边,可没走几步也栽倒在地,他一跳腹部伤口被扯开,内脏流一地,已经活不成了。
周围十几个百姓男女老幼都有,只是围观,似乎习以为常。
过了许久,有两个衙役慢悠悠过来,驱散围观百姓,也不惊讶,不理会船上有奄奄一息的人呼救,从路边找来碗口大的石块,给那奄奄一息的大汉脑后补了一下。
然后一个人守,另外一个衙役走了,大概是去找人来处理尸体。
大船隔着另外一边几十米,李星洲就这么看着。
就算王通亮出知府身份,那几个人根本不理会他,气氛十分尴尬,王通脸色阴沉,李星洲却心中感慨,都说江州乱,但江州有多乱他并不知道,没想才来就见识了。
光天化日之下斗殴杀人,官府管不了,知府的话都不听......
大船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完全停靠完毕,李星洲从船舱里拉出眉雪,它撒丫子在甲板上跑起来,甲板宽大,足够它跑的。
李星洲注意到,河岸另一边,不一会就有四五个衣着褴褛的人在衙役带领下将那死在岸上的大汉尸体抬走,死在船里的,尸体直接丢进河里,血迹都没清理。
连尸体都丢了,看来官府根本不准备立案,想就这么草草了事。
王通气得隔着几十米的江面大骂,随后又说要让人去查那两个衙役到底是哪里办事的,要赶走他们。
李星洲却摇摇头,看那两个衙役还有民众麻木的态度,处理手段的干净利落,想必是经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衙役们想管也管不过来,最后都麻木了。
拿了两个衙役又如何,其它衙役还是只能这么办,这种事一天出个一两次,全要查清备案,整个宁江府给上万衙役都管理不完,治标不治本。
下了大船,新军火枪手列队案边,引来周围民众好奇围观。
李星洲心里一直在想刚刚的事,慢慢已拿定主意。
大队人马才出渡口,江州大小官吏已在街市口恭候相迎。
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众多衙役打出肃静、回避的牌子拦开百姓,开出一条大道来。
“下官等在此恭迎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运使新军指挥使鸿胪寺卿军器监少监平南王大驾光临!”一人带头一口气高呼完,都不带换气,几十个官员齐刷刷的跪下了。
他们这一跪,李星洲反而看得清楚,街道中间虽然被打扫得干净,但是被衙役和百姓遮挡的两侧依旧杂乱不堪,烂瓜果菜叶,泥土还有畜生粪便堆满角落,街道墙壁上被木炭还有其它颜料涂画得乱七八糟。
李星洲摆摆手对举着牌子的衙役道:“你们几个让开。”
几人让开后,百姓也赶忙跟着让开,一下子恶臭扑鼻,角落里的脏乱也更加显眼了。
带头的官吏吓得肩膀发抖,悲戚道:“王爷见谅,王爷见谅啊!下官等无能,下官无能啊,江州如今治乱,官府人手花销都用于稳固治安,四处奔走,实在已经无暇.....无暇照顾这些细枝末节啊!”
李星洲点头,确实,他说的想的也有道理,治安都到这份上了,那还管得过来街道清洁,而且一旦道德底线被突破,谁都不愿意老实遵守那些规矩,人家都在当街杀人了,我随手丢点垃圾算什么?
“起来吧,此事不怪你们,先去府衙吧。”李星洲道。
众多江州官吏这才起身,簇拥着他往衙门走。
江州乱像要治,必须出奇制胜啊.....
三百八十一、书生意气
李星洲才到江州,住宿吃饭早就有人安排好。
当晚,宁江府大小官员就在最大的酒楼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美酒佳肴,夜光琉璃盏,上好汝窑瓷,地上铺精致大红鸟雀绣毛毡,还叫来江州有名大家在宴间弹唱词曲,各个都是貌美佳人。
期间众官吏不断恭维他,还再三暗示,他若喜欢,这几个大家今晚可以随意带回去,伺候王朝王爷是她们的福分。
宴会觥筹交错,人声嘈杂。平南王虽年纪轻轻,但不同其他人,身上名声可吹捧的太多,这些官员倒也省心了,拍马屁有素材,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实话实说就是很牛逼了。
被这么多人围着吹捧,轮番拍马屁,说实话若不是他心里清楚,早顶不住了。
王通作为知府,说了很多场面话,带头表示宁江府会全力配合他,王通作为知府都表态,下面的官吏自然不敢怠慢,都纷纷拱手跪拜,表示只要平南王有令,都会遵从。
酒宴上声音比较大,但李星洲还是隐约能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吵闹声。
等酒过三巡,他趁众人不注意悄然起身,来到楼外走廊上。夜风一吹,酒醒几分,远远看去,街道上基本看不到什么灯火,远处黑暗中时不时传来惨叫喊打声。
身后,奢华大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美酒佳人,欢声笑语,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李星洲面无表情,扶着栏杆指节捏紧,心里有一股火,他也没说什么,他懂得管理自己的情绪。
初来乍到,不是和这些人翻脸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他一侧身,发现居然不只是他,还有两人也站在走廊里,其中一人就是谢临江,还有一个五十左右,脸面很瘦的老人,两人似乎在低声说什么。
谢临江看见他,连忙拱手道:“见过王爷。”
他身边的老人一惊,也连忙拱手:“下官见过王爷。”
李星洲抬手让他们不用在意:“这位是?”
“哦,我来给王爷介绍,这位是宁江府判官王苛大人。”谢临江道。
王苛躬身行礼。
“王大人免礼。”李星洲点头,知府是“知某府事”的简称,而知州为“权知军州事”的简称,意思都是一府或一洲的长官。和后世的sheng长、shi长是不同的,因为知府和知州有权决定辖地内几乎所有大小事,权力之大,俨然如土皇帝。
但知府也不可能所有事前都自己去办,判官就是权理一府刑狱的官员,权力仅次于知府。
“两位不习惯酒宴?”李星洲站正。
此话一出,王珂有些慌了,以为他是责备。
谢临江却老实点头,尴尬道:“在下以前还是书生时也爱酒宴歌舞,可与这些.....有些不一样。虽尽力去习惯,可也始终.....难以融入。”他苦笑摇头。
李星洲一笑,那当然不一样,书生酒宴,讲求风雅,有文墨气息,不带功利,和这酒宴当然不一样。
“江州城如今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吗?”李星洲看了远处一眼。
这一问,王珂吓得脸色发青,谢临江点点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许久。”
“这事情有由头吗?”
谢临江摇摇头:“王爷恕在下眼拙,实在看不出其中门哪里出问题,起初只是加收税款,百姓不满而已,哪里知道一回神就变成如今模样了。”
王珂见年纪轻轻的平南王居然这般平易近人,也放松许多。
他犹豫一会儿,咬咬牙拱手道:“下官斗胆说两句,如果说得不对,还请王爷恕罪。”
“言者无罪,尽管说。”
王珂点头,但脸上还是有些担忧:“王爷,这事情只怕......只怕是知府大人起的由头.....”
李星洲心里明白王珂为何顾虑,因为王通是他岳父啊。
“但说无妨,今晚之话不断对错,绝不会外传。”李星洲笑道,算是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王珂这才说起来:“这事说来起因就在之前百姓因加征税务在府衙前闹事......那时下官跟知府大人说过,百姓可以安抚,但带头的几人要抓起来严惩,以绝后患。
可.....可知府大人心软,觉得百姓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知府大人不仅开府库安抚百姓,连几个带头聚拢百姓的也没惩处,结果百姓尝到甜头,以为闹就有白给的粮,事情开始越闹越大......”
说到这王珂叹气道:“后来下官再次提出要加严刑罚,抓几个带头的严惩,以制止此风,可知府大人觉得古之圣贤皆言要以仁治天下,方能受百姓爱戴,他德行不够,所以才会有人不服,又不同意......不出半月,江州更乱了。
四方百姓人人以围在府衙前称为民请命为荣,因为那样就能得免费粮食,”
李星洲听得无语,王通是典型的读书读傻了。
“所以就到如今局面?”他问。
王珂回答:“那也不止于此,乱归乱,大多数百姓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虽治安混乱,但还不到如今每过一两日就会出命案的地步。
最大的祸患在一个多月前,就是那些黑山匪。”
“黑山贼劫掠导致江州动乱?”李星洲好奇问,确实有着种可能,因为害怕土匪,百姓人心惶惶,可似乎又觉得不对。
王珂痛心疾首摇头:“唉......王爷,江州如今局面也并非全因黑山贼而起。
当初第一个县报信到府衙,说被黑山贼抢掠,死伤过百,损失愈万贯。下官便觉得不对,我小时候在冢大将军麾下与黑山贼打过仗,黑山贼厉害在来去如风,走的山路小道灵活跟猿猴一样,官军根本追不上。
可若是真打起来,官军大多披甲,弓弩完备,怎么会怕黑山贼?
黑山贼所在的太行山以西土地贫瘠,活命都难,更不可能有好的甲胄刀枪,强弩更不用说,怎么敢和官兵正面冲杀?何况还有攻城。
所以下官觉得那信报有问题。”
李星洲点头,他也觉得王珂说得有道理。
“可知府大人一见信报,二话不说便发钱发粮,救急百姓。
下官再三请求他先派人去看清楚,查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贼匪到底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东西,然后再做决断,往返不过四五日的事。”
说到这,王珂长叹口气:“可知府大人说‘百姓危在旦夕,都是燃眉之急,哪里容得拖沓耽搁’。”王苛边说边慢慢摇头。
他明白过来,经历得多,自然懂得也多,人心可没那么简单。
王通的这番行事作风普通人听了只怕要拍手称快,称赞他办事利索不拖沓,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可问题在于,现实是很骨感的,他的做法看似好,却有很多漏洞......
“只怕之后很县也陆续被黑山匪‘打劫’了吧。”李星洲问道。
他这么一说,王珂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王爷英明,王爷英明啊!不止如此,还有些县直接与黑山匪合谋,出钱请黑山匪来‘打劫’,为的只是从知府大人那里骗取钱粮!”
李星洲叹口气,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越是身居要职,越是身在高位,做事就不能光凭感觉,不然要出大事,方方面面必须考虑清楚。
这就好比很多人都骂,为什么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比如二战战犯,在审判的时候也要给他找一个辩护律师,而辩护律师哪怕深知他罪恶深重,手中有千万无辜者鲜血,也要极力为其辩护。
因为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辩论是为了从方方面面全面考虑,在这种思考和碰撞中不断完善法律。
如果这样一个战犯根据当时法律逻辑,最后居然能依法脱罪,那就说明法律存在漏洞,需要改进,身为所有人民的约法,就必须面面俱到,方方面面都要经受考验。
而王通显然是没有这种精神的。
觉得这样不错,就这么做了,要不是因他是德公长子,只怕早有人跳出来参他了。
三百八十二、李星洲的对策
王珂这老判官越说越是叹气:“后来事情已到了到底哪个县真的来了贼匪?哪个县没来贼匪?
都搞不清楚......厢军闻讯四处奔波,贼也没见着,到了之后都说贼人走了,厢军也有怨言。更可怕的是,闹出这么大动静,百姓以谣传谣,宁江府全境到处有贼,闹得人心惶惶。”
王珂摇头,“知府大人这才大怒,让厢军不动,彻查哪些县在谎报,有人再报也不搭理。可先例已经开了,哪是能轻易堵住的。
偏偏这时,北边绪县遭贼,派人来求厢军支援,大家都以为又是骗钱粮的,没去搭理,结果后来才发现是真遭了黑山贼,但也为时已晚,厢军到时绪县城内数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死在黑山贼刀下........
一下死了数百人,这下百姓更是害怕,江州一带更是乱成一锅粥。”
说到这,旁边谢临江低下了头,小声补充:“当时就是在下去绪县查探,发现黑山贼反锁城门,守在城头。
厢军破城杀贼之后才弄清楚,原来是绪县知县想贪钱粮,所以出钱请来黑山贼,还开城门让他们入城。没想入城之后黑山贼突然翻脸,开始杀人,随后关闭城门,据城而守,才有那样局面......
这些事,在下也不敢和知府大人说,怕说了他再不派厢军支援其他县。”
听完这些,李星洲心里对江州乱局的来龙去脉,终于有全局的完整了解。
说到底,一个书生气的知府,对上一群只想为自己谋利的老油条手下,加上恰好黑山贼再起,导致如今江州乱局,苦了无数百姓。
见他不说话,谢临江问:“在下斗胆一问,王爷有对策吗?若王爷也没办法,如今江州只怕无人可救了......”
李星洲转身看了楼外黑暗的夜色,现在还没到禁宵时间,但江州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冷冷清清,偶尔能见到,也是腰间带刀,挎着八字步走的大汉。
这和开元完全两个世界,宁江府以前可是富庶程度排得进景国前五的大府,如今却是这副模样。
李星洲拍拍谢临江肩膀,自信笑道:“要是没办法,本王就不会来,本王初来乍到,靠的不可能是里面的人。”他指了指身后歌舞升平,宴饮正酣的众多官吏。
“王珂老先生,自明日起,本王会将你暂时调到身边听用,还有谢谢公子,你也一道来吧,我又很多事要问你们。”
“但为王爷赴汤蹈火!”
王珂听王爷居然称他为老先生,心中十分感动,也拱手:“若王爷真有办法,下官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辞!”
.......
当晚宴会结束之后,众官吏簇拥着他回到住所,宁江府给他安排的地方是一套专门的大园子,名字叫“凸碧山庄”,据说以前由官家修造,招待过天子,后来一直闲置,没人敢住。
这园子都快赶上王府规模,除去客厅园子,马厩茅厕,大小厢房一百零二间,直接占据两条街,简直奢侈,据说当初皇上夏天往北方避暑的时候就住过这地方。
这园子也是当地官员为讨好皇家而修建,所以不是皇家产业。
李星洲干脆下令所有跟他一起来的两百神机火枪手,两个班的炮兵都住进来,他不像皇帝,没带那么多宫女太监,后宫嫔妃,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多。
王通和几个知县吓了一跳,委婉的提醒他这是皇帝住过的地方,如果让普通士兵住会不会不合礼.......
他并未在意,打发几人走后,豪气的一挥手,带着两百多士兵住进来,连扎营都免了,这么多厢房,他们都住不完。
士兵们自然高兴又新奇,各个脸蛋笑开了话。
.......
李星洲并不准备耽搁,那不是他的风格。
第二天一早,他拒绝所有要给他“接风洗尘”的请柬,包括他老丈人王通家的。
然后火速以京北转远使的名义起草文书,让神机营军士骑马发往隔了三条街外的宁江府,下午就从府衙八房中每房各调一名官吏,外加五十衙役过来听候差遣。
这是为方便他问本地情况。然后将宁江府判官王珂,还有房长谢临江调过来,调到他这个京北节度使的临时行府凸碧山庄来。
两人来拜见他后,也斗志高昂,因为昨晚的谈话,他们认为平南王是真想救江州的。
李星洲在湖边回廊里接见两人,便开门见山的问:“两位以为,江州之乱若要治,根源在哪?”
谢临江一声青色官服,想了一下:“下官以为在黑山贼,贼匪勾结一些官员,四处横行,打劫管道往来商旅,让百姓恐慌惧怕,是首恶,若想让江州安定,先要除贼剿匪!”谢临江说得很激动。
王珂绯色官府,年纪更大,也更稳重:“谢公子所言有理,但下官认为黑山贼众人多不可尽除,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当下该从整肃吏治,维护治安做起。特别是那些带头起哄,蛊惑人心,杀人放火的罪大恶极之辈,要尽快除去。”
李星洲点头,王珂说得是有道理,“可王大人所说也有难处,如今江州局面,谁还分得清哪些些是一时作了小恶,哪些是真正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呢?”
王珂一时哑然:“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如今江州正有此困局,衙门大牢几乎塞满人,可街市上天天还有人犯事,犯大事的抓不到,犯小事的抓不完......
一并处理把厢军调来都抓不完,重点抓人又找不出那些罪大恶极之徒,毕竟满地都是浑人!”
李星洲点头,这就是江州如今局面,他背手对两人道:“所以,此时我们必须转变思路,寻常路已经走不通了。”
他认真道:“如今江州,很多人的作为只能算负面行为,远远达不到违法犯罪的程度。
比如扰乱公共秩序,打架斗殴,欺负弱小。却也就是这样的负面行为一旦叠加,便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每一个讯号,即便再微小,都会传达社会规范的意味。”
谢临江和王珂听得有些懵。
李星洲说:“总之,你们期间可能会有些许疑惑,本王也难以解释清楚,但只要听我的,大事可期,明白吗?”
两人点头。
“今天下午开始,你们每人各带十名衙役去找人,找四十岁以上妇女,而且不要富贵人家,只要贫民家的,至少找三十人左右,到我府上听用。”
两人听完顿时呆住了:“王爷......这.......下官没听错吧。”
“没听错,快去执行吧。”李星洲挥挥手。
两人还是十分不解,但也只得拱手奉命行事。
两人一走,李星洲便招来剩下的衙役,从中挑出两个马术好的。
写了封信给他们,然后道:“你们将此信带到城外厢军军营,就说是平南王之令,让江州厢军统帅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来见我。”
“是王爷!”两个衙役领命,骑了衙门的快马匆匆出园子。
他身为转运使,对于京北路官吏只有监督之权,官员有义务配合他行动,但毕竟不是顶头上司。
可对于宁江府、太原府两地厢军,他如今就是顶头上司,有权调动两地厢军,这次也要靠这些厢军了......
三百八十三、宁江厢军统领
宁江府厢军向来不多,因为这一带还驻扎有江闲军,月前为防范北方有变调往关北。
宁江一府,厢军总共只有五百多,而且常年无事,缺乏习训,纪律涣散,要打仗想指望他们那自然不可能,只要有硬仗,大多都是江闲军顶着的。
“宁江府厢军统领是谁?”李星洲一边看这几年宁江府府库支出明细一边问,旁边几个官吏是他从府衙那边要过来。
其中一个连忙抢先上前道:“王爷,下官知道,那厢军统领姓参,乃是江州参家旁系,叫参林。”
“参林......”李星洲点头,心里也感慨这参家算江州新崛起的大族了。
参家是宁江府最大的商家,而商家都是不安全的,就如之前丁家造反的理由一样。
商家想要往上爬,那就只能靠着官,有些商家家财尽散也想巴结官府,参家小一辈有能力,长子参胜巴结上了当朝副相,还娶了人家女儿,身居高位。
次子参吟风他在元夕诗会上见过,有文采不说,还是如今参家掌舵人,会做生意。
除此之外,靠着钱财关系,参家人也开始在宁江府官场渗透,从厢军指挥使是参家人就能看出一二,这样的家族如果不出意外,再经营一两代,如果运气好,就有可能成为王家那样的大族。
下午,李星洲下令新军在山庄东侧大片空地上搭起带来的军帐。这本来是一个蹴鞠场,十分开阔,想必是当初给皇帝准备的娱乐场所。
等到吃过简便晚饭后,谢临江还有王珂带人回来,因为两边不好对数,两个人一共招了六十二人。
全集合在东侧空地上,这些妇女年纪大多超过四十年纪,都是穷苦人家,其中也有个别看起来年轻的,众人从见过什么高高在上的王爷,十分紧张局促。
李星洲让王珂跟众人说清楚,找她们来是来做工干活,且有钱拿,一个月内安排食宿,但干活不能偷懒,不能擅自离开。
众人一听,顿时高兴起来,江州眼下这局面,能有口饭吃已经十分不容易。
随后,李星洲便让王珂安排这些妇女在新军军帐中住下,谢临江毕竟年轻,难以应付这种事。
王珂倒是老道,很快从中挑出能做厨的五人,找来灶匠将在旁边一间杂物房里起灶,让五人负责众人伙食,订好两次开伙时间,又找来一个附住在附件的无业游民,让他负责每日带这几个女人去买菜。
所有钱财都将由京北转远使账房中出。
李星洲都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个多小时,王珂已经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将账目递送给他。
他才到宁江府,临时行府里自然不可能有账房。
不过银子自然有,他早就料到,任何事都是没钱寸步难行,所以他直接用自己的银子支给王珂一百两,让他负责这些人的吃住。
皇帝为让他平乱也从国库中支出两万两给他,但那都是国库银。
国库银是每年税收之后的白银重新熔铸成统一样式,然后打上火印,封存起来,比起市场上流通的白银更纯,也无法直接流通市场,相当于后世黄金储备。
国库拨银之后,需度支司放银,重新熔铸。
国库放银两万两,都是纯银,但其实只会给一万八千两左右,然后度支司将掺入一些铜、铅之类其它金属,使其凑得两万两,然后才能流入市场。
那少的两千两,就是相当于天下人上交给皇家的税,也是皇家私银,皇家的钱大头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银子将由度支司重铸发放,按理来说,不超过十天必然到江州......但度支使是薛芳!
王通跟他说过,给他下套的人中,羽承安带头,就有薛芳参与,原因很可能是薛家的酒楼被王府抢了生意。
这样一来,这笔钱别说十天,只怕十个月都难到江州。
皇帝下令是一回事,度支司要是想拖,总能找到理由的......
好在李星洲早有准备,他来之前诗语早就提醒过他这个问题,他也想到了。
王府大船除去表面载有一些开元的商品,还有新军武器粮草,但最底层的船舱里,还放着几大箱的白花花的银子,足足五万两,是王府自己的银子。
李星洲告诫自己,他没有那么无私,这是一笔投资,一旦江州这个大是市场盘活,王府在这的收入远远不止这五万两,翻个百倍都行。
......
当晚,夜深人静之后,李星洲悄悄集合所有新军军士,趁着夜色将银子全部运输到山庄中来。
第二天,新军照常习训,李星洲下令让谢临江继续去找人,王珂负责安排招来的人住下,安排食宿。
一大早,众多官员也纷纷上门拜访,以他新到江州,该置办家当为由,送各种东西,有家具布匹,有肉,甚至送米面。
理由倒是合情合理,只是那些米面袋子都沉得不像话。
李星洲哪会不懂,他可不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的小屁孩,找人来一一记哪袋米面是谁送的,哪个送了肉,那个送什么家具布匹之类的。
他一这么做,众多官员都笑开花,又是夸赞王爷贤明。
才过到中午,后院就堆了一大堆东西。
又招来三十来人,正喝茶解渴的谢临江见他亲自带人清点,不解的问:“王爷,各位大人不就送些生活所需之资吗,何须记得如此详细。”
李星洲和与他随行的新军汉子都笑起来,那新军汉子道:“谢大人,天下可没有这么重的米面。”
“让谢公子见识见识各位大人的‘生活所需’品。”他开玩笑道。
“是!”新军汉子咧嘴,从腰间拔出钢刀。
新军的刀都是工具钢打造的,铮亮如同镜面,强度韧性极好,新军军士反手一刀麻利的划开面粉袋子,精细面粉纷纷淌出来,不一会儿袋子瘪了半边。
军士弓腰用手一掏,顿时哔啵几声,一堆白花花的银锭就滚落出来,堆成一小堆,至少有几百两的样子。
谢临江目瞪口呆。
军士又拎起手边一把上好老梨花木的四出头椅子,用力一踩其中一脚,椅子脚应声而断,几根金条就掉落出来,原来里面是中空的。
“现在谢公子明白我为何要记清楚了。”李星洲笑道。
“他们......他们怎能如此,怎能如此!”谢临江气愤道,然后又问:“王爷明明知道,为何......为何还要收下,王爷本该,本该......”
见他痛心疾首,李星洲大笑,拍拍他肩膀道:“我不收银子,他们怎么能放心,不放心又怎么会为我做事呢?”
谢临江说不出话。
李星洲认真道:“胸有正义是好事,但声张正义未必就是真的正义,如果正义那么简单,就不用无数人前仆后继了,舍命捐躯了。
江州眼下局面,要一步步来,记下这些东西是谁送的,是为让这些人安心,告诉他们本王知道是谁送的,他们一旦安心,就能为我办事,等到事情结束,再慢慢秋后算账。
再者,这些东西记下来,哪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哪些人靠不住,本王心里便有数了。”
谢临江听了微微张嘴,久久不语,最后拱手道:“王爷英明!”
随即,李星洲便叫来王珂,将礼品名单给他,并让他列出哪些没有来送礼的官员名单。
正午,终于来了不送米面的人,就是他的岳母,阿娇的母亲。
她带着丫鬟还有家丁,给他送来一些衣物,几罐好茶,还有一些老蜂蜜,又嘱咐他若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王家大寨找她,然后才离开。
......
送走岳母之后还没来得及吃饭,厢军指挥使参林已经等候多时。
李星洲一进大厅,他立即单膝跪地道:“宁江府厢军统领参林拜见冠军大将军京北转运使平南王!”
他是武人,所以只述武职。
李星洲见他一身甲胄,四十来岁的样子,应该是参吟风叔叔一辈的,虽然着甲,但背甲和肩甲都系歪了,应该不是经常穿戴。
“王爷恕罪,属下本想昨晚就来拜见,可最近江州一带到处闹匪患,实在抽不出身来......”
“起来吧,坐。”李星洲道,随后开门见山的说:“今日找你来是因本王想调用宁江府厢军。”
参林连忙拱手:“王爷是京北转运使,我等自然听从王爷调遣,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他点点头:“不过你也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什么危险,如今江州厢军有多少人马?”
“回王爷,江州厢军在籍册者五百四十三人,编为一营五都,还有辅兵、杂役等,拢共八百多人。”参林道:“不过辅军还有杂役时常变动,属下也不知实数.....”
听他这么说,李星洲点头,心里对这个参林高看一分,他既能记得这么清楚,那说明他可能并非酒囊饭袋,还是关心厢军军务的。
李星洲郑重道:“厢军统领参胜听令。”
参林连忙单膝跪地:“属下听令!”
“令你部自后日起,每日派出一都人马,披甲带刀枪卯时之前到我府外听候调用,不得有误。”
“得令!”
李星洲道:“重复一遍我的命令。”
“从后天早上起,每日派一都人马,披甲带刀兵入城,卯时之前到府外听候王爷差遣。”参林重复。
“嗯,起来吧。”
参林又问:“王爷要马军吗?”
“不用,寻常步军便可。”
“王爷莫非是想用厢军擒捕贼人?”参林小心翼翼的说,然后担忧道:“王爷,恕属下多嘴,若真是如此,厢军擒贼可不比衙役啊,再者一身甲胄,哪还追得上贼呢.....”
三百八十四、京城的背后动作
李星洲笑起来,这人还真是想得多,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道:“放心吧,不让他们去抓贼。”
参林这才放心点头。
其实戚继光就说过“开大阵,对大敌,不同于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他当然不会让厢军去抓贼,警察和军队差别还是很大的。
比如说后世军中的88狙尝尝被人取笑精度,很大原因是国内枪械分类的问题,追根结底很多人不理解军队和警察区别。在国外,88这类枪不叫狙击枪,而叫精确射手步枪,成本低,火力足,在军队中装备到班,每个班配一名精确射手,目的是提供精确火力压制。
说白了,精确射手步枪是正规军队装备,比起精度,它更追求火力连续性,压制性,和杀伤性。因为对于军队来说,打人管你打哪里,能打中就行,打死最好,打不死追求最大杀伤。
可警察不行,如果歹徒劫持人质,你总不能说管它打哪里,反正只要打到,那打到人质怎么办?不能打到关键部位,一枪毙命歹徒伤害人质怎么办?
为什么军队不用高精度狙击枪替代精确射手步枪呢?首先,狙击枪精度确实更高,但它没有精确射手步枪那样的火力连续性,做不到准确的火力压制。
其次,高精度代表高精密,高维护难度和维护成本,总结起来就是高价格。
如果高精度狙击枪像88式精确射手步枪那样每个班装备一把,那一个班十几人,其他人不同打枪了,看着就好。
因为把他们的枪都卖了,凑一块,差不多就够买一把真正的高精度狙击枪了。
这就是军和警的区别,也是厢军和衙役的区别。
军追求极致杀害和破坏,警更多追求使其丧失行动能力,尽量减少暴力。军队是暴力本身的代表,而警则是为遏制暴力而存在。
如果江州的犯罪分子犯了事,都不跑,要停下来跟全副武装的士兵钢正面,拼个你死我活,如果小偷小摸,打架斗殴,也应该当场剁成肉泥,百姓都能接受,那李星洲放倒省事,把太原府、宁江府军队调集起来,浩浩荡荡进城打一场仗,江州这事就了解了。
可惜没那么简单,他也没那么傻。
.......
到傍晚,谢临江招到女工一百七十三人,李星洲让人做了统计,记录姓名然后编号,王珂安排好她们食宿,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虽然两人都疑惑重重,但他并没有多说,明天还有事要做。
只是语重心长的告诉两人:“不要老想着搞大事情,如果大事做不了,那就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
羽府小院厢房,烛光跳动,三人围坐在桌前,琉璃盏流光溢彩,美酒佳肴香气四溢。
“这可是西域贵重玩意,五光琉璃盏,一个值千两,若不是亲家送我,老夫这辈子只怕也用不上这金贵东西,哈哈哈。”羽承安笑道,另外在坐两人分别是参胜和薛芳。
“羽大人好福气,有参大人这样的乘龙快婿。参家家大业大,富甲一方,参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实在可喜可贺。”薛芳拱手道,但面无笑意,他向来不喜欢笑。
“薛大人过奖,下官与你一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参胜谦虚道。
“你还年轻嘛。”薛芳也不客气。
“来来来,今日你我三人共饮一杯,平南王如今大概也到江州了,事情成了一半,这才是真的可喜可贺啊!”羽承安笑道。
三人心照不宣,喝了一杯,然后羽承安拿起筷子,边吃边似不经意的说:“薛大人,皇上差平南王办如此大事,想必拨了不少银两吧。”
“两万两库银。”薛芳竖起两个手指,夹了一筷子听雨楼新菜品五香卤驴肉:“羽大人放心,国库库银从我度支司出,还要重新熔铸,才能放出去,这重铸短则数天,长则数月,都是有可能的,我说了算。”说完大吃一口。
羽承安抚须,笑着点头:“不过也不用数月,时间太长说不定平南王不愿意,到时候若上奏本,免不了朝堂之上一番口舌,我们据理力争自然不怕,但也麻烦。
皇上不是让他年前定乱,现在九月,还有三个多月,等到腊月初就给王爷送去,免得到时他有借口说度支司不办事。”
薛芳一顿,点点头,自顾自大吃。
吃了一会儿,他放下筷子,然后道:“不过话说在前头,既然大家都想扳倒平南王,办事可不能只有我一个。”
“你放心,那是自然。”羽承安点头。
薛芳端起琉璃盏豪饮一口,似乎对于他而言,这千两一只的琉璃盏和普通大碗也没什么区别。
“羽大人还是多催促催促魏国安、张让等人,金国使者那边要多走动,现在不能动,等到十月初,平南王也该做起事情来走不开,到时候就该动了。
还有,我听说宁江府厢军都统是羽大人乘龙快婿参家的人,既然是亲戚,那就好说话不是么。
京北一路共设两府,太原府、宁江府,两处厢军若都归转运使调度,若能去其一,就是折他一臂膀,羽大人好好想想吧。
如果想让我们这些人动作,身为领率之人,羽大人也当有动作才是。”薛芳边说边用手帕擦嘴擦手,说话很快,也不客气。
说完之后便道:“在下吃饱了,多谢大人招待,便先告辞了。”说完拱手而去。
景国二府三司,薛芳身为三司中的度支司首官,和羽承安这个二府中的政事堂副官基本平级的。
薛芳正二品大员,羽承安从一品副相,但若说实权,薛芳总理国库,国库出入度支都是他管,手握财政大权,自然比羽承安还有权。
所以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整个朝廷中有实权的官员只有从一品的何昭,开元府尹;正一品枢密使,冢道虞;以及正一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是高于他们的。
“岳父,这人......”参胜看着薛芳背影皱眉,他很不喜欢薛芳的态度。
羽承安缓缓摇头:“暂忍一时,现在他是度支使。
王越和冢道虞都老了,再过几年两人告老后,若不出差错,枢密使之职十有**是何昭,而平章事......便是老夫,到时再跟他算账!”
三百八十五、平南王在在行动(上)
第二天一早开始,李星洲带着新军开始了解江州城内具体情况,按理来说,这样的大事先期准备至少十天半个月,然后徐徐开展。
可皇帝给他的时间实在太少,只有三个月。
这与羽承安的算计密不可分。
他绕过平章事德公,先一步给皇帝上奏折,也让皇帝心中留下江州的事“没那么严重”的印象,才会有今日结果。
一步先,步步先,接下来他就能笼和度支司卡断银路,又能趁机搅乱和金国的谈判,双管齐下,让他无法左右难以兼顾。
如果最后江州他搞不定,回去还有和金国谈判的烂摊子,两事并奏,皇帝就是心里想也不能一味保他。
哪怕他把江州搞定,还有和金国的事可以弹劾,这就是羽承安的算计。
羽承安不愧是老油条,做事十分老道狠辣。
这件事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巧妙的让他找不到背锅的。
朝堂之中混,推脱责任几乎是必修课,当初太子败了整个景国的船队,天下共愤,皇帝也到不得不处理的地步,可太子是皇家之人,社稷之本,怎么办?
拉个人出来背锅,好就好在太子有个副将!
这个副将很可能不是偶然,皇帝只怕在出征前就刻意安排的,有他在,若太子有差错,再大的罪过也可以往他头上堆。
最后果然,太子之事被罚俸,禁足了事,而那个副将,死都死在鞍峡口了,还要被加一大堆罪名,其中有一条就是蛊惑太子,妖言惑众。
江州这件事,如果是德公先发现端倪,抢先放在朝堂上来讨论,德公等人一定会力主给他安排个副手,理由很简单,要是事情失败,有脱身余地。
可羽承安老道的绕过平章事,直接上书皇上,然后又靠着太子在皇帝面前说话,将这事内定下来,根本未经朝议,根本不给他找退路。
事到如今,如果江州出事,他没有脱身余地,而且只有短短三个月。
李星洲自然着急,容不得片刻耽搁。
他列出采买单据,交给谢临江去办,然后将最终召齐的一百八十多位妇女分工,告诉好她们要干什么。
然后让王珂具体负责安排人手,王珂拿到他列好的工作表和工作区域划分之后蒙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李星洲只是让他照做。
下午一天,他带着几个军士,由衙役带路,逛遍江州城。
江州城治安和环境比他想象中还差,他带着几名军士,居然目睹了当街抢钱的事,而且歹徒得手就跑,最后根本没抓到。
最可怕的在于,当天下来,他们遇到两次.......光是一行人,一天之内就遇到两次当街抢劫,足见这治安差到什么程度。
第一次在城南繁华地带,第二次在偏僻一些的城东,一个年轻书生直接被几个壮汉围在墙角抢钱。
书生被他们救下,但全身好几处被打伤,踉踉跄跄自己走了,也不谢他们。
几个新军的汉子都义愤填膺,可李星洲注意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
下午,傍晚些时候,王通亲自过来见他,凸碧山庄和宁江府衙隔了三条街,并不是很远,见面之后便问他准备如何处理,他可以让官府配合。
王通这人若不是为官,做人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又有十分强烈的自尊心,导致他不会想着做坏事,因此他一直愧疚,是他把李星洲卷入这件事来的。
可他的这些优点,当他身居高位时,反而变成了致命缺点,害了很多人。
李星洲将自己的计划完全告诉他,并且道:“我确实需要宁江府衙门配合。”
王通听后却一脸懵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这是为何,这有何用?这简直......如同儿戏,如果这样轻巧的事也能行,那我江州岂不是早就治定。”
“可你们从没做过。”李星洲道:“你们只是想,再简单的事做和想也是两回事,你们光想,可从来不做。当下局面,自然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星洲心里明白,王通这人最爱听什么,所以他接着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圣人还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江州到如今这局面,众多官员绞尽脑汁,却都想着一次性解决问题,做大事,却都忘了圣人可是教过世人要为小善啊。”
王通一愣,思考起来,慢慢点头,眼睛也亮起来:“对啊,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勿以善小而不为.....圣贤早有教诲,是吾等却失其心矣!”
王通连连感慨自己的忘了初心,又谢李星洲点醒他,最后还保证会配合平南王一切动作,跟他喝了几盏酒才走,这算是翁婿两人子见面来最和谐的一次谈话了。
送走王通之后,李星洲终于松口气,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自然是他用来忽悠王通的,王通典型的书呆子,最听圣人的话。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事情需要衙门配合。
当天,谢临江按照带着衙役,从江州市集各处,采购来许多竹制大箩筐,许多扫帚、抹布、水桶,直接用马车拉回山庄。
.......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百多厢军奉命进城,城头官吏有王通打招呼,也没有阻拦,开门放人入城。
这些厢军着甲带刀,披的是皮甲,腰间挎着景国制式的刀,还有几人带了弓弩,在都头带领下,举着火把等候在山庄大门外。
李星洲也刚刚起床,卯时大约六点到八点,他早就习惯早起。
看这些纪律严明的厢军,他心里对参林又高看一眼。
一百人列阵,都头出来拜见他后又归队。
厢军大多都是皮甲,只有禁军精锐才穿得起铁片扎甲。
那些扎甲重步兵李星洲也见过,真正的武装到牙齿,里里外外四五层甲,只漏两个观察孔给眼睛,武器大多都是骨朵,巨斧和长枪。
其实很多人受武侠小说影响,对古代军队是有误解的。比如最典型的十八般兵器,宋朝记载得很清楚,所谓十八般兵器的说法就是出自宋朝记载,但记载里说的是一弓,二弩.....
而宋朝军队最精锐的重甲步兵所用的制式武器也只有三种,长枪,巨斧,大锤,重甲步兵基本是不会用刀和剑的,轻甲步兵倒是有配刀的。宋重甲和金重甲都是有面甲,出土的面甲铁块整体锻造,只在眼睛部位留两个圆形孔用于观察。
四五层铁片扎甲包裹全身,只留给眼睛两个观察孔,手里拿长枪、巨斧、大锤,移动缓慢,如小型坦克一般,画风和后人想象的差距很大。
.......
李星洲见此,让新军军士扛一大摞箩筐出来,然后给没个厢军士兵发了一个竹箩筐,厢军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逼。
三百八十七、平南王在行动(下)
他随后笑道:“不用这么严肃,本王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去打仗,也没什么危险之事,只有些简单小事让你们去做。”
“王爷但有所示,兄弟们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部不辞!”都头带头道,众多军士都战意高昂的附和,毕竟如今平南王在众人眼中可是如战神般的存在,南方平乱一战,威名赫赫,景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士兵见他有见到偶像的感觉。
李星洲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用赴汤蹈火,给你们的箩筐是用来堆放腌污秽之物的。
等一下会有人给你们安排次序,以我所站的山庄为中心向外,每个街口站一人,人多的路口会安排二到三人。
你们站在那,箩筐放在身边,没有别的事,目的只有一个,高声提醒监督往来百姓,过往客商,所有腌,不得随意丢弃,必须放在框子里,下午带回来统一处理。如果有人不听,允许你们动用武力!”
这话一出,顿时所有厢军目瞪口呆,让他们带刀带甲,结果只是为了监督百姓把垃圾丢再箩筐里?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众多厢军士兵议论纷纷,李星洲高声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本王知道你们心中不解,也不愿意,但你们是我景国正规之军,是家国之剑,天下之锋,所谓精锐和乌合之众不同之处就在于,精锐永远服从命令,纪律严明!”李星洲既讲道理,又不着痕迹的给这些厢军戴高帽,众人一听,果然都停止议论,安静站好。
“本王的军令已经下达,你们要做的就是执行,完美的执行!莫问其它。”他说着又补充:“以后但凡入城军士,两餐皆由本王安排,到正午、下午会有人提醒你们,到时来此领食,明白吗。”
“明白!”众人整齐回答。
李星洲点头,然后让几个衙役带路,天蒙蒙亮,众多带刀披甲军士开始出发,到各个路口站岗。
随后,天微亮时,一百八十多名女工也由衙役带头出发了。
她们的工作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扫,以山庄为中心,向外打扫江州街道,墙壁等。
王珂看着众人浩荡开工,皱眉摇头:“王爷,恕在下直言,这有何用?如今江州这治安,早上清扫,才到中午定然又满是腌污秽,这有何用,不过白费心思,本末倒置啊......”
李星洲不在意的道:“脏了再扫就是,反正每天扫两次次,他们丢,我们就扫。”
王珂语塞,满脸愁容,又不敢说话。
他拍拍老人肩膀:“别呆愣着,带我的两百人去后山挖个大坑,等下午厢军把那些垃圾收回来,就放在那,统一处理,能烧就烧。”
“这......还要这样大费周章?”王珂拍手。
李星洲点头:“没错,按我说的去做。”
“王爷,这样不行啊,此法治标不治本,毫无大用......”王珂急得都快哭了。
他没理会,只是继续让王珂去做,虽然最后老人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但满面愁容,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下午,王通也配合着发出官文告示,四处张贴,要求江州百姓不得随意丢弃垃圾,不得随地大小便,所有腌废弃之物,必须丢在官府放置的箩筐里。
.....
一时间江州哗然,加上大早上起,官府开始大举清扫街道,擦除墙壁上污秽的举动,引来无数人大笑。
街道才扫干净就有人又丢上垃圾,墙壁上也有人涂抹写画,厢军抓到几个,还打了人,但作用并不大。不过早上打扫,中午又变脏乱的街道,就连官府的官文告示也被人撕走了。
官府这行动,在百姓眼中变成笑柄,见人便说笑这事,酒楼茶肆之地也谈及便是一片笑声,充满愉悦的气息。
王珂连连摇头,谢临江也一脸不解,不明白王爷到底想做什么,还是只是.....当纯的思想出了问题。
王通那边,李星洲早就打过招呼,跟他商议好了。
中午撕了,下午官府又贴出告示,而李星洲这边,下午脏了,黄昏又派人出去打扫一遍,这些工女有衙役保护不怕完全问题。
而工女们可不会想王爷是不是傻了,她们只知道有活做就有钱拿,都是贫苦人家的妇女,吃苦耐劳,一天到晚工作两次,对她们而言都是小意思。
当晚,厢军收回垃圾,统一带到后山处理,然后在凸碧山庄吃过晚饭,还吃上肉,也高兴回营去了。
第二天,事情照旧。
早上大群工女打扫街道墙壁,厢军带刀站在街角,逼迫百姓不乱丢垃圾。
然后街道照样没多久就变得脏乱,等到黄昏,平南王又不厌其烦派人出来打扫.......
官府规劝百姓保持干净的各种官文告示也是粘了被撕,撕了又贴,反正不厌其烦。
短短两天,江州城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都进入一种懵逼的状态当中,这平南王到底要干嘛,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
几天过去了,李星洲每日我行我素。
外界舆论汹汹,都笑说平南王是傻了,甚至有人编写儿歌来笑话他,让孩童沿街唱。
这几天王珂连续找他说过好几次话,每次都痛心疾首,十分担忧,跟他讲了很多道理。
无非就是他这样做不痛不痒,没有作用,所谓首恶必诛,只有解决问题根源,才能彻底解决江州问题,一直白费力气打扫为生算个什么事之类的言语......
李星洲每次都回绝了。
他致力于不断改善来帮忙的厢军还有女工的生活水平,比如让他们每隔一天就有肉吃。
虽然现在外界一提起平南王的举措都是摇头,但厢军士气高涨,女工干活积极,人数也扩充到三百多人,每天早晚两次,都会把江州城打扫得干干净净。
街道中心,墙边墙角,还有墙上那些用污秽物,木炭涂料涂画的都会擦得干干净净。
谢临江还年轻,没有王珂那么有主见,所以更加不抗拒一些,但也十分不解他的作为。
江州百姓、书生、工匠、商人、旅客都在笑话他的时候,反倒是众多官员不发一言,李星洲明白,很多官员巴不得自己是傻子呢,自己傻,他们才能逍遥度日,所以巴不得他再干些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