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二、前兆
第二天,雨水依旧不停,屋檐下的小院中积水一片,涨水的荷塘里时不时能听到一片片蛙声。
三日一小朝,今日又没事,所以不朝。
虽得闲,可因为雨的缘故,王府定南级大船下水不得不被推迟。
闲极无聊,吃过早餐,就只能打牌,听听李星洲说故事。
月儿侧脸枕着他的大腿,阿娇坐在身侧,秋儿在远处写写画画,时不时竖耳听着,诗语则给众人小心的泡茶,她泡茶似乎有着某种执着,总要追求一丝不苟,一点也不能出错。
李星洲绘声绘色说着:
“孙悟空忽听到芳草坡前面有人说话。他就却轻步潜行,闪到那石崖之下,偷睛观看。
一看原来是三个妖魔,席地而坐。上首是一条黑汉,左首下是一个道人,右首下是一个白衣秀士,都在那里高谈阔论。讲的是立鼎安炉,抟砂炼汞,白雪黄芽,旁门外道。
黑汉笑着说:后日是我母难之日,二公可光顾光顾?
白衣秀士道:年年与大王上寿,今年岂有不来之理?黑汉道:我夜来得了一件宝贝,名唤锦佛衣,诚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为寿,大开筵宴,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就称为佛衣会如何......”
众人听得入神,月儿干脆趴在他的大腿上静静听着。
阿娇听了一会儿,然后道:“王爷,我想把你这故事写下来。”
李星洲哈哈一笑,《西游记》他只记得自己记得的那几回,都是电视上经常放的那几回,《西游记》本身就是收集了流传在唐朝之间的琐碎故事,大话之后得来的作品。
李星洲是很推崇这部作品的,因为历史上少有这样的作品,人生不止要脚踏实地的奋斗,而且也需要天马行空的浪漫。
“你想写就写,不过我只会说故事,你想怎么写都行。”阿娇高兴的点头,拉着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
屋外,雨花淅淅沥沥作响,夏末的雨还在依旧。
........
中午朝中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来王府见他。
御史台中丞名为周华冲,是科举出身,其实自从太宗以来,景朝一直致力于科举选才,很多朝中重臣,都是通过科举选拔的,比如何昭,还有今天这个周华冲。
虽有蒙荫制,可很多重臣长子大多只能担任小官小吏,皇帝这样做无非是想削弱权臣的权力,不过这问题是无解的,宋、明、清这些封建王朝都已给出结论,因为皇帝可以不断换大臣,可却无法阻止这些大臣结党。
像王家的王通这样,身为王越之子却位居上府知府的人在景国并不多。
景朝设府有很多处,但上府和下府差距是十分大的,比如上府开元府,安苏府,宁江府,应天府等,开元府尹甚至是朝廷从一品大员,仅次于丞相。
而上府知府最小也是从三品着紫的朝廷重臣,封疆大吏,而下府知府却只是五品。这种差距的原因是那些上府,如开元府,安苏府,宁江府,应天府等,就好比后世的直辖市,而中府、下府则为普通二三线城市。
大家都叫什么什么市,什么什么府,可差别却非常之大。
所以足以看出王通到底多有出息。
而这周华冲,则说不定比他老丈人王通更厉害,因为他没有家世,实实在在靠科举考入,然后自己奋斗坐上的御史台中丞。
周华冲看起来中年得志的翩翩文士形象,说话做事也十分小心。
待丫鬟上茶之后,他才理了理衣袖,站起来恭敬作揖道:“王爷,今日冒昧拜访,乃为南方的事。
丁家贼子已在御史台大牢中供认,证词再录,可却无法辨认真伪,王爷整肃南方,荡平祸乱,擒获这些贼子,想必知道真伪,所以劳烦王爷帮我们看看这证词真伪,也好报备,上报皇上。”
原来这事,犯人供词确实要报备刑部,以便以后翻案时能查看校对。
李星洲接过一叠供词词,细细看起来,其中丁毅供词最多,大多都是关于丁家如何密谋,如何布局的,事到如今,御史台大牢中的丁毅大概也知道隐瞒无用。
不过这证词中也是本着能牵连就尽量牵连的态度,恨不能把苏州所有人都牵扯进来,特别是几大商家。
李星洲回来之后也写过具体的报告,关于南方战况,还有汪家等苏州大族的帮助,已经上呈枢密院,交给皇帝,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希望苏州几大商家出事。
这不只因为王府生意,也是为苏州百姓好。
想到这,他便道:“都是对的,不过关于几家大商他没有言尽,最后正是几家大商擒获丁家人众,开门投降朝廷的,他们有功劳。”
周华冲听了连忙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再问。
李星洲又说了一些补充之处,周华冲一一记下,茶水凉了又换两次,才起身告辞。
临走时他又道“对了,那主犯丁毅说想见王爷一面,还说有大事相告。”
李星洲摇头:“告诉他,不见。”
屋外小雨依旧,李星洲本想让周华冲雨停再走,不过周华冲却拜谢推辞,然后急着离开,看来皇帝很重视这事,是要斩立决了。
刑罚中斩立决是很重的,比如上一任武德使朱越最终被判处秋后问斩,如今还在刑部大牢中没有处死。
之所以要等秋后,一来怕判错,给人翻案时间。二来古人认为春生、夏长、秋杀、冬藏,立秋之后杀人是顺应天意。
送走他,李星洲叹口气,只希望这事皇帝能宽松些,不要牵扯太多人吧。
下午,他打着伞去后山看了水泥墙,墙体板结完好,没有因为雨水的缘故而出现脱落现象,情况一片大好!
......
晚上,众人围坐一起吃晚饭,然后傍晚些,就听到外面热闹,有些乱哄哄的。
李星洲好奇打伞出门,见到几个丫鬟还有家丁为了避雨在屋檐下的干地处窃窃私语。
李星洲问他们在说什么,几人惊了一下,然后便开始跟他说起八卦来,说是女真派人来求见皇帝,使者已经到应天府了。
问他们从哪听来的,就说是开元府衙役传出来的。
因为应天府派人先知会开元府,衙役听到了府尹和送报快马说话,于是就传出来。
“女真使者?”李星洲皱眉,而且从应天府来,那应该就是走海上,从莱、登两地登陆来的。
如果是真的,女真来干嘛?
突然李星洲一愣,脑海里闪过一些记忆,莱、登海路,不会和前世一样吧!
随即他又摇头,毕竟这只是道听途说,还不能确定。
若历史发展真如前世般吻合......李星洲忍不住皱眉,随后进屋问阿娇道:“阿娇,你知道女真人如今的头领是谁吗?”
阿娇正坐在桌边,就着灯火用自己笔墨写下李星洲说的故事,见他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道:“女真由许多部族组成的,自然也有很多首领,我也不一一记得。”
“那有没有一个叫完颜阿骨打的?”李星洲又问。
三百一十三、女真崛起
阿娇想了一下,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顿时,李星洲微微叹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他自己也说不清。
“王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阿娇好奇的问他。
李星洲一笑,摇摇头:“可能是我疑神疑鬼了吧......”
.......
夜里,风雨交杂,皇帝站着窗前,静静看着关于苏州谋反一案所有卷宗,包括御史台大牢中丁家众人口供,以及平南王李星洲,殿前指挥使杨洪昭上交的详细战报等。
他身后只有田妃伺候着,一边为他披上御寒的袍子,一边给火烛蘸蜡。
皇帝一边看一边点头,慢慢又皱起眉头来,来回看了几遍,随后眉头皱得越发深了:“田妃,你说星洲这孩子如何?”
田妃放下手中金钗,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还能如何,当然是青年才俊,万中无一了,陛下听不到这些日子朝堂上,还有宫里宫外的夸赞吗。
那孩子可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却能做出这般惊天动地的壮举来,还不值得陛下骄傲吗。”
皇帝点点头:“确实,朕也如此认为,所以才会委以重任,可朕不明白的是,他为何在这战报中处处袒护苏州几大商家。
虽杨洪昭也提到几大商家最后擒获贼首,出门投降,可写得轻描淡写,星洲却将此事着重写在战报之中,生怕朕看不见,你说......”
皇帝说这到这眼珠一转:“他会不会收取了几大商家的好处。虽他也写明最后收了几家金银,留在公主府一些,又来遣散泸州军众用去大数,可会不会还有,有些没告诉朕......”
田妃听了惊讶的张嘴,仔细想了一下:“该不至于吧,星洲的王府有那将军酿,还有香水,不止宫外,宫里也在用,可以说日进斗金,何必如此。”
皇帝点点头,随即收取卷宗道:“朕倒不是怕他收受好处,身为天家皇孙,收下人之供奉,理所应当。是怕他收了还对朕隐瞒,不如实上报。”
田妃为皇帝整了整衣领:“陛下何须如此猜疑,既然星洲是天子皇孙,那就是自家人说自家事,明日退朝了,将他叫来后堂一问不就行了,自家人,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皇帝见田妃毫不避讳的说话,一愣,随即微微点头:“或许你说得有理。”
噔噔噔.....
殿外传来敲门声,田妃上前叫人进来,门一开,顿时殿外雨声传进来,同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跪拜道:“回禀陛下娘娘,开元府尹何昭求见。”
“夜色已深,何昭冒雨来见想必是有要事,田妃你先回避一下。”皇帝道。
田妃做福,然后退入帘帐后,不一会儿,一衣服已经湿了半身的何昭进来,随即作揖拜上。
“你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皇帝直接问。
何昭湿着衣服,冷得有些微微颤抖,开口道:“陛下,开元府收到消息,女真人派使南下,从莱地登陆,如今已到应天府落脚,还带来北方战报,说有事与景国商议。”
说着他小心翼翼拿出藏在袖中的战报呈上,皇帝看了刹时震惊,随即招手左右太监:“给他找件大衣来御寒。”
“天家之物,下臣不敢擅用!”何昭连忙道。
“朕叫你用你就用。”皇帝不容置疑:“此报何时到开元。”
何昭一边让小太监为他披上大衣,一边道:“回禀陛下,今日下午到的开元,不过臣怕有假,又核实一番,反复查问,确定后天色已暗,如今方得入宫。”
皇帝点点头,随即严肃道:“好,你做得好,枢密院那些人,朕给他们这么多时间也没半点消息,如今好了,有了消息朕也可以放心下来。”
说着他收起战报,放倒案边,然后道:“你说这女真使到底见还是不见?”
何昭也严肃下来:“按理说,女真族隶属辽国,无国之实,无君之名,与我景国并不对等,理应不见,可总觉得事到如今,或许见一见也为好。”
皇帝听了没有答复,只是点头:“夜深了,今日操劳何卿,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何昭点头,然后郑重告退。
皇帝静静看着门外雨幕,不知在想什么。
......
第二天,李星洲照常早起,因为今日是大朝,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尽皆汇聚长春殿,共议朝事,他也不能迟到。
雨还未停,只是小了很多,阿娇和月儿服侍他洗漱后,李星洲和季春生只好乘马车去上朝。
午门外,遇见德公,也不好下车说话,只是车上打招呼。
待到午门前下车后,宫里众多太监早已等候,为诸位上朝他人送伞打伞。
一路直到长春殿,上百大臣着紫、红朝服,已经挤满两侧。
李星洲一进去,顿时很多他不认识的人便纷纷凑上来行礼说话套近乎,他随意点头应付,然后便走到最前面。
上朝次序以爵位排的,他这个平南郡王虽没有德公的权力,可依旧和太子并列两侧,站在德公和冢道虞之前,随后福安公公进来,说了一些众臣整肃衣冠的话,大家都翘首以待。
直到福安一声唱报,皇帝才从后堂出来,登上正中皇座。
随后群臣跪拜,皇帝准许平身,接着福安又说几句吉利话,大朝会才正式开始。
小朝议事,大朝则更像工作汇报汇,皇城内外,各个部门开始一一向皇帝汇报近来的情况。
很多东西李星洲根本听不懂,所以干脆神游天外,直到脚站麻了,肚子咕噜噜作响,这汇报才终于报得差不多。
这时皇帝发话,先是象征性的表扬众多部门官吏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民牟利,随后又说些鼓励他们再接再厉的话。
按理来说到此,若无大事,大朝也就差不多结束,可这时候皇帝却招招手,旁边的福安便递上一封信。
皇帝高声道:“这是北方战报,朕也是昨夜连夜收到的,说得是女真人袭破辽国东京辽阳府,已占据淮海平原南部,辽国东京道大部。”
话音一出,顿时满朝哗然,大臣很多目瞪口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星洲则是心头一跳,卧槽!没有安颜阿骨打,可是该来的还是来了吗......
三百一十四、历史的相似处
这一消息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比震惊的。
上首皇帝还在继续说:“如今女真人已自立为金国,占据辽阳府为都城,东京道大部已落入女真人手中,女真使节已到应天府,说要见朕有事商议,众卿说说该如何应对吧。”
皇帝话音落下,朝堂上已经炸开锅,很多人初听这消息时都是目瞪口呆。
因为女真各部本是臣服辽国的,而且长期分裂,各部不合,人口也比较少,带甲之士不足万,如何能击败辽国且占据东京道大片土地。
在很多人看来,这事都太不可思议了。
李星洲看了旁边太子,见他也一脸慌乱,辽国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一直以来有两个最大的养马场。
南京、西京的平原地带,以及东京的淮海平原,都在辽国手中。
其中淮海平原就是汉朝时主要的马场,汉帝国的强大与之密不可分,而幽云之地的马场则是唐帝国的主要马场,唐帝国之强悍也与之密不可分,两个马场本来都在辽人手中。
而如今,淮海平原一带已经落入女真人手中。
虽然很多人议论纷纷,不过李星洲大体看了一下,大部分面有喜色,太子估计是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所以懵住了,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
而如德公,冢道虞与温道离等人都脸有喜色。
这其实不能理解,毕竟女真与景国不接壤,还隔着辽国上京、中京、西京、南京千里之地。
而辽国与景国接壤,一直是景国心头大患,还占着前朝失地,幽州、云洲等。
如今辽国遭此大创,众人自然高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还是一个隔着千山万水的朋友,远交近攻,是上策。
所以告病好几天来躲皇帝追问的冢道虞这时候也站出来:“陛下,臣以为当见女真使者,而且应慎重会见,若女真在南方东边发力,则辽国必定会陷入两面夹击之势,此乃天赐良机啊!”
随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女真不过占据辽东府,一半东京道,还不足撼动辽国,好话照说,不过须观望几年方为上策。”
他一说顿时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女真在辽之东,景国在辽之南,只要景和女真联合,辽国瞬间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状态,而且其间东南相距千里以上,辽国难以兼顾。
可即便如此,女真现在不过一些散落部族,兵将合一处顶多万余,也不需那么重视。
他这么一说上首皇帝的眼睛也亮起来,手指紧紧抓住龙椅护手,似乎在想什么。
皇帝想什么,其实李星洲知道,许多大臣也隐约猜到,收回前朝失地!
......
幽州、云洲,也就是如今辽国的西京和南京,都是前朝失地,皇帝早就想夺回,十年前就出兵伐辽,可始终无疾而终,心里肯定不甘。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都同意冢道虞的说法,女真使可以见,但大局还要观望。
之后各抒己见,有说女真无力,不需在意的,比如童冠。
也有说礼法不合,不应降位份见女真使,这么说的是孟知叶等人,总之众说纷纭。
李星洲却在一边神游天外,忍不住想起前世的女真崛起。
女真崛起可以说及富传奇色彩,一切从完颜阿骨打重用渤海一带的汉人开始说起。
他合并女真各部后也意识到女真部族存在很多落后的文化和思想,大大限制部族发展,比如说婚姻制度中有一个女人如果丈夫死了就要侍奉他的兄弟,兄弟死了侍奉他的儿子等遗留的风俗。
所以他重用渤海一带的汉人,慢慢使用中原文化改变部族的生活生产规律,以汉字为基础创造自己的女真文字,悄悄壮大。
到女真积蓄力量,突然发难辽国之时,瞬间就如山崩海啸。
短时间内攻克辽国东京道,上京道,中京道,西京道,那时北宋见女真势不可挡,派出使臣想联金伐辽,收回南京失地,同时承诺将给辽国的岁贡给金国。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同意了。
可正好北宋方腊叛乱,最受皇帝信任的宦官童贯去平方腊叛乱,一平两年,这两年金国已经把辽国打得溃不成军,只留个南京给北宋,在居庸关以北停止进军。
并不是女真人打不下南京,而是根据宋金海上之盟,南京北宋自己打,打下来后归北宋。
然后丢人的事来了,北宋两次出兵,次次十万大军北上,自吹自擂说:自古兵锋之盛莫过于此。
这时辽国已被金国打得只剩残兵败将,名将耶律大石等人令立新主,在南京苟延残喘。
结果北宋大军就被这些残兵败将以少打多,都是数倍兵力悬殊之下,两次被打得丢盔弃甲,几乎全没,依旧打不下南京,只能狼狈败退,王安石变法之后北宋王朝积蓄的财富也在这两次战争中几乎损失殆尽。
输了自然要有人背锅,身为主帅的皇帝宦官,宠臣童贯没事,而北宋真正能战的名将种师道成背锅侠被撸了。
这两次战斗也让女真人彻底看清北宋这个中原大国的真实战斗力,从心底开始鄙视。
最后童贯乞求金国出兵攻下南京,然后又用钱赎回南京,归功自己,大摇大摆班师回朝。
辽**队在北宋面前如同豺狼,在女真面前却如同绵阳,女真一来,辽国瞬间溃败,几被全灭。
自此,女真彻底看不起北宋,也为后来的靖康耻,北宋一下丢了半壁江山埋下伏笔。
其实就李星洲看来,两家本来没有对错之分,都是利益纠纷,可北宋真的是太丢脸了,金国估计本来以为大家都是屠夫,所以准备和北宋分了辽国这头猪,结果慢慢发现,北宋根本不是屠夫,而是另外一头更弱也更肥的猪。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是看重中原文化的,因为重用渤海汉人才慢慢造就女真崛起,可现在一看,中原大国不过弱鸡。
占据北宋半壁江山之后,金也行中国传统,信奉孔孟,读六经,衣冠文物,有类中华,称自己才是中国文化的继承者,而退居南方的南宋是南方蛮夷,不配称为中华继承者。
南宋自然也不干,于是就骂金为北蛮夷,两边嘴炮也打了好多年。
南宋依旧延续了北宋皇帝没什么出息的特点,但能打仗的人才却出了几个,比如岳飞,所以才能抵抗女真继续南下,给岁贡以求和。
这些都是前世发生的,而现在的景国,虽然制度很像宋朝,也有文悦武嬉的趋势,但没到北宋那种程度。
景朝军队尚有战力,对上辽人不说取胜,僵持不下还是可以的。
可问题就在于,女真崛起确实如神话一般,两万多人打七十多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短时间内吞并辽国。
最令人惊叹的是,本以为女真崛起已是非常骇人的,结果女真之后还有蒙古,真可谓风起云涌。
他在神游天外,朝廷众臣吵闹得不可开交,对女真使者该是何种态度始终没有统一意见。
直到最后,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众人退朝,然后又留下几个重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参知政事羽承安,枢密使冢道虞,副枢密院温道离等留下。
就在李星洲要走的时候,也被福安公公叫住去了后殿。
.......
刘旭乃是金国完颜皇帝手下谋士,女真已占据来东京道,与高丽结盟,自称金国,而刘旭就是最初一批完颜皇帝重用的渤海汉人,也是左膀右臂。
此次南下联合景国也是他力主的。
应天府内,一行十几人暂住驿馆中,有官员陪同,可以自由走动,便进城一睹异国风光。
三百一十五、骗人鬼话
这行人中刘旭带头,其余还有完颜盈哥和术虎两人,剩下都是大金勇猛武士。
完颜盈哥乃是完颜皇帝五女,女扮男装,也是沙场悍将,在合并女真部族和攻破辽国辽阳的战争中有赫赫战功,这次跟来无非是想见识一下父亲口中推崇的中原大国。
而术虎则是完颜盈哥账下猛士,在女真部族中出名的勇武,曾徒手猎虎。
“南方果然不似北方苦寒之地,物产丰富。”刘旭感慨。
完颜盈哥不屑道:“这些地要是我大金的多好。”
刘旭一惊,连忙拦住她:“公主,此话在这可不能乱说。”
“不要叫我公主,我是将军!”完颜盈哥不满道。
刘旭看了身后离得很远的景国官员,然后才松口气:“将军,此话不可乱说,这是在景国。”
完颜盈哥皱眉看他一眼:“你们景国人就是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什么都怕!”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刘旭摇摇头,心中有火气,可又不好发。
他知道自己推荐完颜乌骨乃实行汉制,以汉字为基础创造女真自己的文字,贬黜很多女真野蛮的习俗和风气,确实帮助女真部族变得更加强大,积蓄力量,可也得罪很多传统的女真人,认为他是在糟践他们的先祖,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完颜盈哥就是对他最不满的人之一。
刘旭心里清楚,只要完颜乌骨乃皇帝一死,他只怕也活不成了,不过他如今已年过五十,又有几年好活呢?帮助女真,不过为报完颜乌骨乃的恩情罢了。
他们一行人奇装异服,自然吸引很多人目光,很多身着华贵服装,手执纸扇的景国公子对他们投来鄙夷之色,围过来评头论足,如看招摇过市的猴子一般。
一行人中,只有他和完颜盈哥懂得汉语,这还是她的父皇逼着她学的。
听这些人的话,完颜盈哥大怒,差点动手,刘旭连忙拦住,几人看尽城中繁华后,完颜盈哥也忍不住承认:“北方苦寒之地,确实见不到这番景象。”
随后几人在景国驿馆官员带领下,进入一奢华酒楼,径直上了三楼。
完颜盈哥和众女真勇士从未来过如此奢华之地,一路上倒有些拘谨,引来景国驿馆官员轻笑,然后善意道:“诸位不必客气,南北风俗不同,大家相互见谅便是,但可畅怀,无须拘束。”
完颜盈哥脸色这才好些,刘旭也松了口气。
待精致菜肴美酒上来,众人都被吸引,特别是那清冽如水的美酒,刚一倒出,便吸引她目光:“这莫非是将军酿!”
官员一愣:“这位公子也知将军酿?确实如此,这正是将军酿。”
完颜盈哥大喜,畅饮一杯,啧啧嘴便想换碗来喝,可被刘旭不着痕迹用手压下。
“不错,这美酒在我们那千斤难的,是我喝过最好的酒。”
官员笑起来:“将军酿在应天府一百一十两一壶,若是到开元,便是百两,若公子喜欢,可带些回去。”
“哦,居然这么便宜!”完颜盈哥道。
“自然,此美酒产自我景国开元,要到北方需渡海北上,所以在这买比北方便宜。”官员自豪道。
完颜盈哥不说话,却小声哼了一声:“这种地方居然能出美酒。”
众人正吃得高兴,却突然听闻楼下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话说那叛军,气势汹汹,贼首丁毅手中马步军十万余,列阵冷风箐以南草原,黑压压一片,彻地连天,用夏日茂草作掩,就等平南王上钩......”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但因楼下安静,却连楼下也异常清晰起来。
十几个金国勇士,还有术虎不懂汉话,听不懂,只知埋头吃喝,刘旭和完颜盈哥却听得清楚明白,来了兴趣,一边喝酒一边也竖耳听起来......
“待见到平南王马军出了树林,过了冷风箐,一下子掩杀过来,叛军自以为人多士气高涨,平南王马军节节败退,只知逃命,那贼首丁毅见此大笑,‘哈哈哈哈,什么平南王,不过无知小儿!徒有虚名!’
说罢便以为赢定,转身要先行离开,就在这时,一声晴空霹雳响!平南王早就料定贼人会如此,一千神机营军士,已经埋伏在冷风箐北岸,待叛军前锋马军过河减速,一下子杀将出来!”
“......那千人神机营人人身着紫青霹雳雷光甲,头戴亮银盔,手持金刚伏魔棍,瞬间腰挎冷光削铁宝刀,一下冲入敌阵,杀得鬼哭狼嚎,尸横遍野,人马尽碎,尸首瞬间堵住冷风箐,乃至河水断流.......”
“.....叛军一路向南逃窜,前后踩踏,平南王骑着眉雪宝马带头追赶,一路直赶杀凛阳城下,斩首数万,俘获两万余,那边方要走的贼首顿时吓破胆,不钻入城中敢回头......”
下方说书的说得兴起,时不时引来众人一阵叫好。
完颜盈哥却皱眉问:“这说的是什么?”
官员自豪道:“他说的是我景国平南王的故事。”
刘旭点头:“就是那个以一千破十万的十六岁王爷。”
“正是!”
“哼,我便不信这鬼话,十六岁?一千破十万?你听他说那些话,什么紫青霹雳雷光甲,什么金刚佛魔棍,上了战场棍子哪能害人。”完颜盈哥不屑道:“十有**是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官员皱眉道:“这位公子,南方叛乱,叛军十数万,确实是平南剿灭,景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会是假呢。”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非你也跟着那什么平南王如何杀敌了不成?”完颜盈哥反问。
官员一下子哑口,无言以对,刘旭见情况不对,连忙站出来圆场,扯开话题,气氛微妙,众人只管吃喝。
......
待出了酒楼,回到驿馆,完颜盈哥还是不屑:“莫要让我见到那什么平南王,不然我就用拳脚告诉天下人他不过是个骗子。”
刘旭无奈,只好耐心告诫她不要惹是生非,景国一行当以和为贵,不过完颜盈哥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三百一十六、口舌之争
坤宁宫内殿内,声音嘈杂,能站在此处的,无非十几人。
东宫太子为首,然后便是政事堂两位首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越,参知政事羽承安。
三司首官,户部司户部使汤舟为;盐铁司盐铁使鲁节;度支司度支使薛芳,以及开元府府尹何昭。
枢密院枢密使冢道虞,副枢密使温道离。
三衙首官,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殿前指挥使杨洪昭还在南方稳定大局
李星洲也在,在这侧厅中没那么多规矩束缚,他就往后退了退,不想插话,他虽越来越怀疑女真崛起要重演,但毕竟现在与前世还有不同,所以也不敢断定。
如果女真崛起重演,那么景国该如何从中获利呢?他忍不住思索起来......
另外一边,众人说话声也慢慢小了下来。
这可不是外面大殿,能站在这的人说话都很有分量,所以大家心有默契,不会乱说。
慢慢的,讨论中众人达成统一意见,那就是让礼部出面迎接女真使者,至于能不能见天子,待问过来由之后再说。
而且北地方尚且未传来战报,谁也不确定女真人说得真假,就先让女真使者暂住应天府。
赵光华等武将就怀疑女真的话存疑。
因为仅仅凭女真部族那点人,拿下东京道实在太过吓人,虽说女真与高丽讲和,可高丽本就隔着高山,无法干预,自古就是附属之国,无对外作战的能力。
高丽秘色固然天下至宝不假,可高丽却无法隔着群山帮助女真人。
李星洲纯粹站岗的,插不上话,他手握新军,又属枢密院,完完全全是一个独立于枢密院、三衙、政事堂的军事集体,独立于众人。
众人没有刻意独立他,身在其位,李星洲开始清晰的感觉到被疏远。
他皱眉,终于慢慢咀嚼出些味道来,莫非这也是皇帝想要的?
他抬头一看,皇帝面无表情的将事情定下,吩咐众人散朝。
就在他要走时,福安公公又过来小声道:“王爷,请稍后,陛下想见你。”
李星洲诧异,不多说跟着他往后方走。
宫里他有记忆,但并没到十分熟悉的地步,跟着福安走过长廊,转了半天,便到一座砖瓦华丽的宫殿,这比起长春正殿小了很多,这事坤宁宫,皇帝起居的私人宫殿。
景朝不像后来高度集权的明、清,皇宫没有那么大,不一会儿李星洲便被福安带道坤宁宫正殿。
正殿中,已有几人等候,太子,德公,羽承安,何昭,还有昨天才见面的御史中丞周华冲,还有一个他不认识,人不多,拢共六个,神色不一。
太子似乎幸灾乐祸,德公微微皱眉,羽承安只是对他一笑,而何昭则黑着脸。
这是怎么了?
李星洲猜不透,心头紧绷起来,一进大殿之后,上首的皇帝便摆摆手,一个小太监把一叠文书送到他面前,德公则为他介绍那不认识的人:“这位是御史大夫荀栎。”
李星洲作揖,对方回礼。
“今日找你们几个前来,是想议定关于南方叛乱贼子的处置。
丁家众人朕已判斩立决,只是苏州几家大商拿捏不定,他们说被贼子胁迫,最后也擒获贼子开门投降,既有功也有过,当如何来算。”皇帝淡淡道。
“自然是从重处置,以慑妄反之心,若不从重以后人人都不怕我朝廷,不尊王法。”太子首先表态,他身为东宫太子,第一个表态也是应该。
太子带头开口,众人开始各抒己见,羽承安第二个拱手:“确实,老臣也认为当从重,如此一来,除去太子所说的震慑宵小之外,还能还富于民。”羽承安拱拱手,上前接着说起来:“苏、泸两地百姓连遭战乱,民不聊生,此时处置几大商家,不只是为震慑逆反之心,还是为众多百姓谋求生路啊。”
他这么说众人都没说话,就连何昭也只是脸色微微不好。
确实,话虽露骨,也不公平,却很现实,牺牲几大商家,用抄没几大家的财富来安置两地百姓,朝廷已经没有呢么多钱了。
年后接连的大规模出兵,国库几乎已被耗空。
“再者,这也可以整肃各地据武做大的风气!
文治可以安邦,兴武则会乱政,武者祸国,我朝之前数位先帝对武人管束皆过于松懈,所以才会有今日遍地乱像,宵小之徒也敢依仗武力举乱旗,严惩贼人也有制止此风的作用。”羽承安娓娓道来,众人都微微点头。
李星洲都有些开始佩服他,这事也能扯到文武立场上去,想要借机打压武人?
这羽承安果然是老奸巨猾,莫须有的罪名随便编造一个就是,这就好比任何东西想批判,只要说“xx没灵魂”,这画虽好,可没灵魂;这字虽好,可没灵魂;这配音虽好,可没灵魂.......
羽承安的逻辑袋盖就是这样的,只要能说出个道理,那就扯上去,这确实是历朝历代的一些文官们最喜欢用的手法。
武**国,他李星洲不就是武人吗,在这的也只有他一个武人......
足见景朝的文悦武嬉也和北宋差不多了,只是明面上还维持文武相济的表象。
于是李星洲拱拱手道:“羽大人高见,不过我也有一事不解。”
“哦......王爷有何不解,若不是大事,大可私下讨论,在这说的可都是家国大事。”羽承安一脸严肃看着他。
李星洲一笑,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羽承安话说一半,是隐晦的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他已明白对方是何种人也,“贼首丁毅乃是儒生,丁家一门四代,两人有功名在身,苏州知府苏家祖上也是科举中第,天子门生,那照羽大人说法,是不是也可以说文祸国政,乱首货源都是读书人呢?”
李星洲说完定定看着羽承安,他微胖的身躯顿了一下,张口犹豫半天道:“这.....王爷这是牵强附会,混淆视听之辞!”
“所以羽大人就不是牵强附会,混淆视听了吗?”他反问。
羽承安哑口无言答不上来,脸色也变得难看。
“够了!皇侄你怎能这般和长辈说话,羽大人是两朝元老,还是本朝副相,你当尊重他。”太子义正言辞的插话,然后道:“再者我也看了所有卷宗,发现你在战报中再三偏袒苏州几家大商,现在又为此顶撞副相,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成。”
太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不得不说,他这招转移话题说得漂亮,就连上方的皇帝也看过来。
“皇侄儿不想做个解释么?”见此形式,太子嘴角上翘,追问道。
德公见情况不对,慌乱的从背后捏了捏他的手臂,意味让他稳住,不要被太子激怒。
这也间接证实女真人所言不假,若不是后方出事,来势汹汹的辽国大军不会这么着急撤退。
于是,七月下旬,礼部派出官员东赴应天府,亲自迎接已在那等了好几天女真金国使者。
这事人尽皆知,整个开元都热闹起来,大多数人都翘首以待,想看热闹,毕竟自从上次西夏来使求和之后,景国再无他国使者进入京城了.......,
两百一十七、北方终有消息
李星洲笑起来,然后对皇上拱拱手:“回禀皇上,关于此事,我有两点要说,其一,战报所写,没有夸大;其二,臣确实反对严惩苏州大商。”
“那你就是承认收受好处!”太子眼睛一亮,以为抓住他的命脉。
上方的皇帝却不理会太子的话,而是说:“那你说说,为何反对。”
太子一下子懵了,李星洲心里好笑,这太子莫非以为皇帝会在乎他有没有收好处不成,真是目光短浅......
李星洲拱拱手:“因为抄商人看似还富于民,实则是在害江苏百姓,如果抄没几大家,再与其财帛赈灾,短时间内看似解决问题,可时间一长,遗祸无穷。”
他这话一出,顿时几人目光都看过来,一脸诧异。
就连德公、何昭也不解的皱起眉头来,羽承安更是自顾自笑起来,小声嘀咕道:“歪理邪说......”
李星洲不理会众人,而是上前拱手,然后拿起案前的毛笔,蘸了墨,然后铺开纸张,“我来细讲一下数年来苏州一带的百姓如何吃饱,如何过得比景国其它地方好。”
他这么一说几人虽不知道他想干嘛,还是好奇都凑过来,皇上也皱眉,从上方下来。
李星洲一边画一个横竖四线的表格,然后在左边竖列分别写上“布”和“粮”,上方写上“苏洲”和“京西”。
众人不解其意,李星洲接着解释:“京西沃野千里,是我景国产粮最多的地方,紧靠开元,所以开元府向来不缺粮。
而苏州则盛产布匹,全国锦缎布匹,大多来自苏州。”
“也就是说,苏州山灵水秀,气候适宜,但却不够平坦,所以织造产业发达。
若我们将产出一样东西消耗的时间、物力,人力统称为资源,并以数计。那么可以看作在苏州,造一匹布,需十份资源,而京西想造布则困难,需要二十份资源。
苏州产布多,可自己不能产粮吗?当然能,而且苏州气候适宜水稻,只是地势不平,所以看作产粮一份,只需四份资源,比产布简单。
而在京西,因土地肥沃广阔,耕作方便,产粮一份只需一资源。”李星洲一边说一边在表格里记下。
“如此,苏州该产粮吗?”李星洲问。
“自然,苏州产粮比产布简单,这是王爷自己说的,况且若不产粮,岂不满地饿殍!”羽承安道。
李星洲一笑,然后提笔算起来,“若按羽大人所言,打比今年苏州所有人力物力算作资源一百,则能产出二十五份粮,可若他们换这一种方式呢?”
他说着重新算起来:“如果这一百资源,苏州全产布匹,则能产布十份,再以布向京西易粮,则苏州能得百份粮食,比他们自己种粮翻四倍!”
说到这,围观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这便是苏州富庶这源由!”他这么一算,众人都惊讶了,皇帝也皱起眉头,也看出其中端倪来。
太子连忙跳出来反驳:“不对,这不对,这对苏州有利,可....可害了京西!”
“哈哈哈哈......”李星洲一笑,接着写算起来。
众人也再次凑过来:“京西百姓也要布匹做衣,毕竟衣食住行,缺一不可。
可京西不利织造,若京西今年同样有资源一百,全用于织造,则可产布匹五份。
若他们全力种粮,则能得粮食百份,再与苏州易布,能得布匹十份,依旧比自己织造翻两倍!”
这下,众人都瞪大眼睛,呆呆盯着那桌上纸张,开始反复推算起来,皇帝也死死盯着他写画的纸张,似乎在心中推演。
这其实就是古典经济学《国富论》中的绝对优势理论。
很多人古人都认为商人是害国的,一来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得了钱,是懒惰。二来认为利益不可能凭空而生,既商人能得利,那肯定是投机耍滑榨取普通人利益了。
而英国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却经过十几年研究清晰的告诉世人,商业贸易的利润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利用地区优势不同获得的,说白了就是商业贸易放大了地区优势,大大推进社会繁荣。
几个大臣还有太子显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震惊得无以复加,皇帝则看向他:“所以你不想朕杀那些商人......”
“没错,物品流通需要靠商人贸易来完成,他们的贸易会给苏州、京西两地百姓带来巨大利益,若无商人,苏州只能自己产粮,京西也要自己织造,不只影响苏州还影响京西繁华。”他认真的说,然后又道:“再者,也并非是完全不罚,朝廷可以罚些轻的,比如没收部分宅邸,要求上缴银两等,所以臣请皇上慎重考虑此事。”
皇帝听完没说话。
本来以为会意见统一的坤宁宫小会,意外的以意见不一的结局结束。
李星洲的布、粮之论让几个大臣都耳目一新,啧啧称奇,离开的时候,太子脸色非常不好。
他不在意,这事皇帝心里想必已有决断,只是没说出来,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发钱给官员赈灾,只是一时之策,要想苏州一带百姓的长久利益,就要保证贸易繁荣。
.......
第二天正午,太阳火辣,王府后山水泥墙边,祝融挥锤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砸了一刻钟,才将水泥墙砸倒。
看着大汗淋漓的祝融,众人都惊呆了,这墙可才两指宽而已,还是用并不规整的石块堆砌起来的!
李星洲得意大笑,抱手亲自为这种煅烧出来的粉末命名为水泥。
同时下令开建更多石墨耐火砖制造的煅烧炉,专门用于水泥煅烧。
这项工程李星洲批准,严拨款,祝融具体负责,后山所有土窑将被掀翻,将军酿和香水瓷瓶的煅烧将外包给别家来做。
祝融和他手下的祝家人在王府这么长时间,已经掌握更多技术,比如石墨耐火坩埚烧制,石墨耐火砖的烧制,水泥煅烧炉建造,水泥煅烧等。
这时候还让他们这些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去烧几个破瓷瓶,简直大材小用。
王府里库存的石墨都是辽国商人潇鸿祁走海路运来的。
潇鸿祁估计生怕王府以后反悔不要那些没用的黑石头,一股脑往王府运,而严则按照李星洲指示,来多少收多少,来者不拒。后山石墨矿堆成小山。
.......
七月下旬,就在新一轮王府建设热火朝天的时候,北方的道路在皇帝再三催促,革职两个办事不利的地方县令之后终于通畅。
关北流星快马第一时间带捷报进京,辽人突然撤退,关北守军主动出击,击败辽国后军,斩首数百,得马匹两千余,牛羊千余。
两百一十八、女真示威
两天后,宫里传来重磅消息,皇帝做出决断,圣旨下到中书。
苏州汪家、芬家为首的数家大商不杀,但需每家上缴十万两赎银给朝廷充盈国库,限期两年。两年内若不缴纳清,抄家末族。
而贼首丁家所有男丁,判斩立决,弃尸示众,女眷发配为奴,充官教坊。
因为兹事体大,随后处置公告便粘贴四处,昭示天下,百姓欢呼雀跃,百官庆贺贼首伏诛,当然也有人心里不满对苏州大商的惩罚,因为看起来轻了,往重了判,几家都可以抄灭满门。
李星洲在院中和诗语月儿斗地主时听到这消息却松口气,如此一来,苏、泸两地的百姓在战乱之后,生活都会好上很多。
王府三万套新军服装,还有背囊,腰带,皮套等,前后计接近十万两银的巨大订单,都将由苏州、泸州两地商人分摊,一来两地盛产布,就地取材成本低。
二来这些手工品几大商家不可能独吞,必须雇佣大量当地工人,能改善两地百姓生活。这绝的比将银子交给官员去赈灾更有效率。
而且苏、泸两地也是未来王府控制天下水道的战略要地,李星洲每天都在考虑这事,最后几乎能确定的重点地区就是泸州、苏州、开元、江州这条线。
江州是个大问题。
不过他和阿娇已有纳采之礼,皇后也私下召他入宫催促过,召德公入宫商议过,找人礼部的人算了吉日,最后决定中秋后举行婚礼。
只要行婚礼,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江州知府王通是阿娇生父,应该不会拒绝与他合作吧。
除去这两件事,最近还有令天下人兴奋的消息,今年皇帝下旨,中秋佳节,要请在野大儒,朝中文臣,辩礼论法。
一时间不只朝野震动,天下人都拍手称赞,人人歌颂皇帝功德。
其实这在历朝历代都有先例,也向来被传为佳话,这种天子开设的辩论既能加强皇家统治的法理性,也会促进思想进步。
中国古代最辉煌也是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辩论时期非属先秦诸子百家跨世纪大辩论。
很多人也想过恢复那种辉煌,但都无法做到。
李星洲对这样的辩论自然也很期待。
中国是个政治早熟的国家,其实自从秦朝开始,已经慢慢脱离封建时代,进入帝国时代。
帝国时代的好处就是更高的行政效率,地方官员无法世袭,下层人民有更多向上爬的机会,社会公平得以改善,可言论的自由始终是不如封建诸侯时代的。
任何事有利就有弊。
所以这样由天家组织,天下学者汇聚于此的大辩论就显得重要了。
再说今年景国终于从这几年祸乱频发,接连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先是平南郡王一千破十万,大败南方叛军,又是辽人东京道被袭,关北军趁机追杀挫败辽军,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全国上下欢欣鼓舞。
趁机举行此盛事,更得民心。
李星洲不懂辩论什么法礼,不过不能妨碍他凑热闹。
这些天朝堂上基本没什么事,微微在意的就是听说应天府和江州府一带又闹匪患,不过都不是大事。江州府附近的匪寇叫黑山贼,而应天府应该是在山东河北一带吧?李星洲记不清,可能吧......
他按时上下朝,然后忙着规划起新王府来。
与其说新王府,倒不如说是新的工业区,有了水泥,一切都不在话下。
秋儿也没闲着,对他说的蒸汽也是动力十分感兴趣,经常会自己写写画画,作她想象的设计图,然后让府中铁匠帮忙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目前还没有看到她将蒸汽动力实用化。
不过李星洲并不担心,因为最大的难题他已经解答了。
面对新的知识,理论,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去做,而是.......能不能成!
这就好比第一个造原子弹的人,他知道有这么个理论,但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真造出来?要怎么造?所有的投入和付出会不会有回报?
所以会是十分艰难而煎熬的,可他若成了,人们都知道了原来真的有原子弹这种东西。
于是后来者就可以大量投入,不计代价的投入,这反而简单很多。
李星洲已经帮秋儿解决了最大的难题,那就是能不能的问题。
他说能,秋儿就从心底认定能。
于是她一切的投入都是不计代价而且无忧无虑的,心里的怀疑和焦虑都会烟消云散,全身心投入进去。
另外一边,王府开始建起大量石墨耐火砖煅烧炉,开始煅烧水泥。
潇钢的产量盈余也越来越大,李星洲开始让王府工匠打造高质量农具流入市场,包括锄头,犁等,这些东西走商贸路线流出,全国各地的大商都抢着和王府做生意,如今王府开口,当然人人抢着来。
于是,一批批真正的钢铁制造的优质农具,打着王府火印开始流入市场。
.......
到七月底,女真使节终于从应天府到了开元府。
前一天,开元府派人打扫街道,泼水防尘,第二天,很多人都一大早凑热闹上街去围观,想看看女真人到底什么样的,和汉人有什么不同。
月儿也兴奋的吵着要去看,李星洲好笑,又不放心她自己去,就找了几个人护着她。
一大早,小姑娘就高高兴兴出发了,李星洲再三嘱咐她要小心。
待到中午,刚和秋儿、阿娇、诗语吃过饭,还在看秋儿画的几种她预想的蒸汽机图纸时,月儿哭哭啼啼的回来,一下子扑进自己怀中。
李星洲惊讶,问怎么回事,保护她的两个护院一脸难色的回报:“王爷,那些女真人真是蛮夷,进城的时候马上挂着人头,说是路上顺手杀的贼匪,好多人都吓哭了......”
李星洲惊诧,随后哭笑不得。
前几天上朝才听人上奏说江州府、应天府附近有匪祸,这些女真使者从应天府来,没想路上遇到还给收拾了,带着人头进城......
这下,女真凶悍残忍的印象想必会深入景国百姓心中。
他摸着月儿的小脑袋哄她,同时皱眉想到:这些女真人有立威的意思啊......
.....
“如何,我就说这些恶汉人各个都没半点血性,区区几颗人头就吓得脸色发白,腿脚都在抖,哼!”完颜盈哥骑着马得意道,马前挂着的两颗首级还在滴血,散发腥臭。
刘旭满脸忧色的摇头,这几个不过山路边放风小贼,被完颜盈哥看见,便追上去杀了,随行护送官员虽然再三阻止,可她坚持说要把人头献给景国皇帝,这是女真人的习俗,随行官员也不好说。
刘旭劝说也无果。
他知道完颜盈哥那点小心思,她看不起汉人,他父皇越是从小教导她向中原汉人学习,强迫她学汉语汉字,她越是烦恶汉人,越是想向她父皇证明汉人一点不值得他们学习。
这种情绪不只是她,在女真部族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抱着这种抵触的情绪。
他们根本没有完颜乌骨乃那样的开明的胸怀和高瞻远瞩的眼光,甚至无视施行汉制,改除诸多旧时恶习,正在让女真迅速壮大的事实。
变革与保守,两派总是争论不休。
所以一直力主保存先祖规矩的完颜盈哥无时无刻不想向他父皇证明汉人无能,想给景国人一个下马威。
刘旭只能叹气,若完颜乌骨乃在身边,他说的话一定会听从,可金国皇帝不在,完颜盈哥就是名义上的五公主,他随时重臣,可怎么管得了。
如今刘旭已越来越后悔带她南下。
景国随行官员脸色不好,刘旭只能再三出言掩护:“这位官人勿怪,在我金国人人尚武,所以杀敌之后需要削首向皇帝示功,随行众人是想以功示好,给贵国天子留下好印象罢了。”
景国官员这才露出笑容,连忙点头:“不碍事不碍事,在下理解。”
“此言也望能转达贵国天子,以免引起误会,哈哈......”刘旭赔笑道。
景国随行官员拱拱手:“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在下定当如实转告,切莫忧心。”
......
两百一十九、辽国往事
夜色,凉风习习。
耶律雅里站在上京城头,砖石冰冷,她心神不定的看着南方山头密密麻麻照亮整个夜空的火光,她身边的宫女身体颤抖,低头不敢说话。
七月中旬,父皇大军已到景国关北,兵临城下之时,却收到女真人攻下辽阳府的战报。
他气得急忙回援,大军才到上京城,就收到后军被景国追击打败的消息,父皇盛怒之下便拔剑杀了身边侍女,血染宫廷,众人战战兢兢。
几天后,后军残余撤回,又听东边来的斥候汇报,说女真人已经快速占领东京道大部,并自立为金国。
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其弟完颜宗弼分率两路大军,正西进向中京杀去。
父皇听后大怒,痛骂女真人狼子野心,随即召集众将,亲率精锐数万南下中京,然后东进,要在路上一举击溃女真人。
兄长耶律,北院大王潇保机,南院大王耶律大石,还有........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率军随行。
韩德让之名耶律雅里是忌讳的,父皇也不喜欢听见他的名字。
首先因为韩德让虽是辽国重臣,可也是汉人。
韩德让祖父乃是汉人,被虏至辽国为奴,但他祖上见识过人,胸有谋略,每过多久就得到当时的可汗赏识,左右宠臣。
而韩德让的父亲也因医术过人,深得当时可汗的信任宠爱。
到了韩德让更是,他从小展现出过人天赋,文韬武略,无人能及。虽辽人嘴里天天说着汉人无能的话,可偏偏辽国中的汉人读书识字,见识多广,往往是更有能力的。
到前朝可汗,也就是雅里的爷爷辽景宗皇帝,对韩德让更是信任有加,视他为左膀右臂,放权给他施行汉化改革,逐渐用中原汉制替换辽国原有制度,辽国也因此越发强大起来。
景宗皇帝因此深得众臣爱戴,可惜皇爷爷从小身体多病,虽有才略用人之机,却无法违抗天命,英年早逝。
一时间朝堂只剩下皇后潇燕燕和他年幼的儿子耶律术烈孤儿寡母。
耶律术烈,也就是当今可汗,耶律雅里的父皇。
当时父皇年幼,奶奶独木难支,朝堂能人心浮动,朝堂外东面高丽蠢蠢欲动,南方景国积蓄数十年,击败西夏后兵锋旺盛,准备伐辽。
正是这时,身为景宗皇帝顾命大臣的韩德让站出来。
他力挽狂澜,摄政辅佐太后潇燕燕,南拒景国十数万大军,力保江山,东击高丽,扼杀狼子野心。
虽父皇总是说那是他的功劳,可雅里其实知到,很多大臣宫女私下都会提起,那其实是韩德让的作为。
如果没有他,十年前南京、西京,甚至可能中京、上京都会被景国冢道虞兵锋所破。
韩德让班师回朝之后,声望大震,举国上下都不在在乎他是不是汉人,歌功颂德。
再加上当时她奶奶潇太后全力支持,韩德让开始更加大刀阔斧改革,团结契丹贵族和汉族中有治国才略之人,实施选官任贤,不分番汉,考核官吏,确立科举制,清理以前滞狱,减免遭受战争、自然灾害灾民的赋役等措施。
以致今日,辽国强盛如此,便是景国十年来也再不敢北上与大辽争锋。
随后,韩德让又一次东伐高丽,迫使高丽成为辽之附属,年年进贡方才撤兵。他权高位重到赐铁券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左右特置护卫百人。
本来以韩德让的功绩和本事,即便他是汉人,皇家如此恩宠也无过,可是......
可问题就在于,当初雅里的爷爷景宗英年早逝,她奶奶潇太后年轻貌美守寡,两人便有私情,不是偷偷摸摸,是不避讳左右,韩德让出入金帐不避嫌。
潇太后甚至告诉韩德让,让韩德让将自己的儿子耶律术烈当成亲生儿子来养。
因韩德让劳苦功高,让辽国空前壮大,能力有目共睹,契丹六部对其心悦诚服,对他摄政王一般的行为,以及与潇太后的私情都是默许,不予理会。
雅里心里明白,众人都不计较,不代表父皇心里过得去。
他年幼目睹父亲早逝,又见母后与韩德让的私情,虽此人对辽国居功甚伟,可父皇从此心里也对汉人有隙。
特别是潇太后病逝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打压韩家。
小时候耶律雅里也以为汉人都像父亲教导她那样的没本事,长大后懂事了,她慢慢明白,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不是汉人无能,而是父亲心中对汉人有刺。
再看南方连绵几个山头的火光,那里不只有父皇旗下的精锐,还有北院大王,南院大王部队,更重要的是韩德让的军队也在那......
希望这次父亲能放下过往,不要出错吧,雅里心中这么想着。
如果拢共十几万的辽国大军败了,别说中京不保,就是她脚下的上京也会岌岌可危......
.......
李星洲下午去视察了新军训练情况,还犒劳一番,毕竟王府现在财大气粗,犒劳不在话下。
到了晚上,和秋儿一起歪着脑袋想东西,两人额头就这样抵在一起,秋儿在想蒸汽机的设计,她已经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而李星洲则在想新王府的规划,最后两人同时叹气,表示脑阔疼......
阿娇和月儿在一边“咯咯”笑出声来,然后过来给他们两捏肩。
“世子,如何才能排气然后又让活塞回流呢......”秋儿愁眉苦脸的问。
李星洲也道:“我还想知道一套完整的排水系统该如何设计呢......”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是辛酸呐。
......
不过事情想不通,地球还是照常要转,日子照样要过。
第二天李星洲依旧晨跑,和隔壁陈钰打招呼,然后准备去上朝,这时却被他拦住。
“王爷若是无事,可否与老朽同乘一车,老朽有些话想和王爷说。”陈钰道。
李星洲惊了,因为这老人之前记仇,连他家门都不让自己进的.....
他当然点头答应,陈钰的声望可以说四海皆知,虽然低调,可朝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很尊重这位大儒的,他和孟知叶那种动不动就拿圣贤的话扣人帽子的大儒不同,于是就和他同乘一车去上朝。
车里,可以看出老人手脚枯瘦,白发苍苍,即便坐着手脚也在颤抖,确实是上年纪了。
老人先认真的拱拱手,然后才道:“今日请王爷来说话,是老朽有事相求......”
三百二十、分歧
“王爷,老朽所求并非易事,乃是不放心家中老小,想请王爷托照一二.....”
陈钰这话说得李星洲心里惊讶,照顾他家人?
陈钰是礼部判部事,判东京国子监,翰林大学士,何须他帮忙照顾家人。
陈钰并没多说什么,只是作揖请求。李星洲没拒绝,不解的问:“老先生为何如此?”
“君子胸有浩然正气,束义以正,伐言为民,故而有的事不得不为之.....”他说了令李星洲听得糊涂的话,也没做解释。
难得老人家这么低声下气开口,虽然没听懂他也拱手答应了。
在这个世界,陈钰大概是他见识到的那种真正的学问大家,即便他差点把人家打死,他也直言不讳的记仇,可真到评断是非之时,却没有半点偏颇。
再者他儿子陈文习也曾亲自上王府拜年,两家还是邻居。对于君子来说,这就是仁,李星洲不是君子,但他却很敬重这样的仁。
儒家的“仁义礼乐”可能会令很多人头晕搞不清楚。
“仁义”是儒家核心思想,“礼乐”是儒家提倡的制度,可以大致理解为周朝的制度。
简略的说,“仁”就是爱,“义”就是杀、惩罚。“礼乐”为一种制度。
先秦诸子百家争鸣,很多人都说儒家最后赢了,影响中国千年,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自汉武及其之后,各个王朝使用的并不是儒家的礼乐制度,而是法家的王法。
所以应该说思想上用的是儒家仁义,实行统治用的是法家王法。简称外儒、内法。
到午门下车分别后,陈钰颤颤巍巍的给他作揖,李星洲也回礼,随后他要走路上朝,而陈钰因皇帝特意恩准,准许他乘车入朝。
.......
下车后,李星洲独自往朝堂走,也没将刚刚的事放在心中。
主要在于,在景国谁还敢动陈钰不成?
李星洲不信。
想动他,即便皇帝都要三思,他可是当朝大儒,翰林大学士,判东京国子监兼礼部判部事。
谈及王侯将相功名事,人们往往都会忘记了世界是由一个个人构成的,统治的法理性是朝廷这个系统和普通人博弈的结果。
王侯将相之间利益纠纷,有他们的博弈,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尔虞我诈。
但在更大的层面上,普通民众与朝廷有着更大格局的博弈,百姓和朝廷有共同利益,所以需要合作,而利益如何分配就是博弈结果。
朝廷掌握大量资源固然厉害,可百姓也有着有舍得一身剐,刚把皇帝拉下马的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十分强大,稍有不慎,则亡国灭种,历朝历代的兴衰都是教训。
所谓的统治法理性就是如此。
而能为百姓发声的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因为他们有文化,有见识,这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而陈钰恰好是景国这股力量的精神领袖。
他是真正的当朝大儒,国子监校长,桃李满天下,皇帝也不敢随便动他。
可今天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李星洲不懂,正好这时遇见愁眉苦脸的何昭,他身边没人,就上去打招呼。
一见他,何昭脸就黑下来。
李星洲却笑起来,他不记得两人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了,可他最喜欢戏弄何昭这种一本正经,心里刚直却又寡言少语的老实人了。
“何大人今天好气色啊,莫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他笑着问。
果然,何昭脸更黑了,大概心里在骂劳资这脸色像是好气色吗!
.......
虽然何昭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但一路上也跟他说起近来烦恼。
城西地下水道年久失修,之前暴雨导致污水溢出街道,四处污秽不堪,百姓怨声载道,民怨四起,再三到开元府衙门诉苦请愿,想要朝廷管管这事。
李星洲好奇的问:“何大人有没有向皇上汇报?”
“哼,老夫自然报了,而且连报好几年。”何昭说。
“皇上都没答复?”
何昭点头,又摇头:“倒有一年答复过,前几年皇上在百姓再三请求之下便答应下来重修整个京城地下暗水路,国库拨银一百万两,结果把上一任工部判部事吓得告老还乡......”
李星洲无语,忍不住笑出来,这工部判部事求生欲还真强啊。
确实,下水道这个工程十分复杂,不只是因为它的庞大,而且因为其工程难度,要知道下水道可是要过水的,要做的不只承受压力,还要防水,施工也不方便,难度十分巨大。
用砖石砌水道,不能防止污水渗透,而且因为最好的粘合剂就是糯米水,强度也不够。
所以古人下水道系统用陶瓷烧制成管道,然后埋在地下用于排水,可陶瓷烧制的管道也有大问题。
第一大问题就是贵!
成本实在太高,这就是为何之前那任工部判部事给他一百万两也不敢干,宁愿辞职。
二来就是陶瓷烧制的管道直径小,容易堵塞;如果加大内壁直径,则强度又会大大降低到难以支撑土石压力,会损毁破裂。
正因内径小,第三个问题也来了.....
那就是陶瓷烧制的管道,容易堵,还堵了就难以疏通,于是古城一旦上年份,这些问题就会接踵而来,几乎无解。
何昭凄苦摇头道:“近来几日,本官闭门家中不出,就连衙门也少去,唉.....”
李星洲深表同情。
.......
当天是小朝,上朝的都是朝中重臣,主要说关于回复女真使者的事。
“昨日礼部已来折子,问明女真使此次所来,乃是为联我景国共同伐辽,诸卿以为如何。”皇帝坐在上首问。
这话如抛下一个深水炸弹,瞬间沸腾,大家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李星洲站在一边闭目养神。
前世是北宋主动找金国联合伐辽,如今是金国找上景国,但目的都是联合伐辽.....
伐辽可以说是命运转折点,也是很大程度上导致北宋灭亡的一个重大战略误判,因为宋徽宗一心想收回幽云十六洲,就找使者渡海联合金国伐辽,结果辽国一亡,金人做大,随即南下,北宋丢半壁江山,蒙受靖康之耻。
如今这个局面,他摸不清,因为女真是否也如前世那般战斗力爆表,李星洲还不能断定。
“陛下,臣以为这是天赐良机,若借机进军,东南夹攻,说不定能收回前朝失地。”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首先发表意见。
冢道虞也补充:“确实是出兵的大好时机,陛下大可答应以观后效。若女真人真有本事,攻到上京、中京城下,我们便可出兵,从关北直取南京和西京,到时辽国南北不能相顾,定会一败涂地。”
上方皇帝还没说话,似乎在权衡。
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跟着站出来:“陛下,臣附议,如今平南王南方大胜,关北军又小胜,正是乘胜进军的大好时机啊。”
几个武将都赞同冢道虞说法。
文官们似乎还在考虑,而太子则左顾右盼,眉头紧皱,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说。
.....
“进军,何来财帛赋税以进军?”就在这时,羽承安站出来反问。
“臣以为虽如今南方关北俱取胜,可南方之胜,面对的是乱贼,与辽国铁骑精兵不能相提并论;关北之胜也是小胜,不足为可出兵之证。
再者,累月的战争已花去大量国库钱帛,全国上下百姓怨声载道,若再出征,势必再加徭役赋税,到时遍地乱起,祸乱家国可如何是好!”
他话音落下,何昭站出来道:“羽大人所言有理,臣附议。”
度支使薛芳也站出来:“臣附议.....”
李星洲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子,他表情纠结,食指和拇指捏着衣袖,犹豫再三也上前小声道:“儿臣附议.....”
于是羽承安的说法也获得何昭,太子,度支使薛芳的支持。
李星洲心里点头,确实,羽承安这话说得客观,景国今年以来花了大量财力物力在战争上,国库已经支撑不住另外一次大规模战争,听说江州一代已经有百姓因不满繁重赋税徭役而作乱。
何昭和薛芳大概是最懂朝廷缺钱的,一个开元府尹,一个度支使,所以便支持羽承安的说法,至于太子.......
于是两边争论,以冢道虞为首的武将,赵光华,童冠则觉得应该打,因为机不可失。
一边以羽承安为首,何昭,薛芳,太子认为国库支撑不住,不能大举出兵。
双方一时争论不下,可这事终归需要一个定论的。
三百二十一、定策
最后德公站出来,拱拱手道:“陛下,老臣有一折中之法,冢将军和羽大人所言都有道理,那不如先稳住女真使者,留在京中,待到秋收之后观大局再给答复。
反正辽金相争,于我景国有利,到秋后也该显胜负之相,到时再做决策也不迟。再者秋收之后粮草充盈,即便要打也有充分准备。”
一时间,众人纷纷拱手赞同。
李星洲也松口气,他还是想多了,景国有德公这样的人在,又有冢道虞这样的沙场老将,怎么可能轻易走北宋老路,出战略误判呢.....
看来历史终究是有不同的。
德公的做法很高明,并不是简单的和稀泥,因为这时景国确实需要观望,一来可以确定女真有没有能力和辽国抗衡,二来等秋收之后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才是大好时机。
皇帝听完也满意点头:“如此,此事今日便定下来,就按王卿所言行事。在此期间,女真使臣暂住京都驿馆,由礼部招待,切莫怠慢,让外夷见见我中原大国之风。”
白发苍苍的陈钰拱手领命。
小朝也就到了尾声。
......
女真人的事情几乎定下,李星洲也得以全心全力投入新王府的规划中,当然,也少不了和诗语大的卿卿我我。
慢慢的他才知道,诗语原来的姓氏是羽,本名红艳。
李星洲听说后,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诗语害羞的一直掐他,不过就寻常人家来说,取出这名字也算十分有水平了,至少没叫羽大丫之类的。
随后在诗语床头再三逼问之下,他也终于告诉她写下的那些“正”字是什么意思,气得诗语脸色通红,连夜要去珍宝阁撕字,李星洲赶忙抱住她:“那可不行,这可是生活的情趣啊。”
“歪理邪说!”诗语气急,最终还是没去撕字了。
因为雨的耽搁,两艘大船的下水暂时拖慢下来,所以准备干脆到八月中旬,和另外两艘一起下水。因为八月下旬,王府才正式开始向各大商家送货。
然后就是钢铁,水泥!
李星洲得了生产力不足恐惧症,能产多少就产多少,产能过剩那就存储起来,他从来不怕多,他也相信在未来钢铁和水泥不会嫌多。资金源源不断从将军酿、香水和农具的销售那边补过来,然后变成了王府的钢铁、水泥库存。
......
完颜盈哥故意将几颗干瘪的人头放在驿馆门边一进来就能见到的地方,已经开始发出异味。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今早来人通报,今天下午,翰林大学士,礼部判部事兼职判东京国子监的景国大官要来见他们。她虽然听不懂这些名头,但一定很厉害,她想吓一吓景国人。
刘旭满头大汗想要阻止,可术虎却拦住不让他上前。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敲门声,随后有人通报,递上名刺,完颜盈哥识得汉字,一看便激动起来:“让他进来!”
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几个年轻官吏进门。
果然那些年轻官吏一见门前供着的首级,顿时大惊失色,惊呼出来,脸色也吓得惨白。
见景国官吏如此丢脸,完颜盈哥大为得意,嘴角上翘笑起来。
可笑到一半却发现前面带头的老人居然丝毫不惧,神色不改,慢慢走来,然后不忙不乱作揖,她一时居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跟着作揖。
礼毕,他开口道:“本官奉我景国天子之命来见诸位贵客,若有吩咐之处,但请直言。”
刘旭这时也终于找到机会越过术虎阻拦,上前说些客套话挽回。
完颜盈哥却呆住了,待到众人到正堂落座,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怕外面的人头吗?”
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笑:“老朽以为此乃贵国待客之道,我带礼仪而来,这位小姐想必也是想以礼待之,虽吓人,可和我们中原人士见面作揖并无区别。
四海之内,天下之邦,不可一一胜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贵国礼数中原之国也能接纳尊重;既我中原人作揖见面是尊先祖之礼,你们女真人以头颅迎人也是先祖之礼,大家都是尊崇先圣,又有何错,有何可怕呢。”
完颜盈哥听完一时心中愧疚,居然说不出话来,默默低下头。
另外一边,刘旭则与景国大臣交谈起来,待说到景国君臣还在商议到底要不要出兵时,刘旭皱眉,可他作为使臣又不好催促,只得道:“战机转瞬即逝,战况千变万化,还是盼望贵国君臣高瞻远瞩,早做决定,不要错失良机。”
随后两人闲聊起来,刘旭和旁听的完颜盈哥慢慢也觉得眼前之人见多识广,有学问而不迂腐,有见识而不炫耀,给人如沐春风,又巍然不动的感觉。
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景国作为中原大国,真是人才辈出。
完颜盈哥心中有些不高兴,感觉自己输了一阵,于是便有意无意的插话,给这为老先生说起自己的光辉战绩。
她从小能骑善射,猎过虎,杀过熊,就在上月,她离开辽阳之前,还与父亲一起出征,攻下辽国东京道。
期间她率领部曲英勇奋战,斩首上千,击溃辽国守将潇避的右军,导致中军被两面夹击,辽国大败。
这些功绩完颜盈哥说得绘声绘色,十分得意,老先生听完也夸赞她,不惜溢美之词,一时间,她更加得意,随即又反应过来:“我们非亲非故,也非朋友,我不是汉人,你为何要夸赞我?”
老先生一顿,随机笑答:“见到厉害的人或事就夸赞,这不是人之天性吗,何来为何?这位姑娘想必是金国难得的英才,有你这样的人在,金国有福了。”
完颜盈哥更不好意思了,连忙低下头。
最后老先生要走时又说:“过几日皇上会在宫中设宴款待,到时礼部会派车马来接送两位。”
看着老先生远去的背影,完颜盈哥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也不知是何种心情。
.........
七月底到八月初,关北流星快马如今,不断带来北方战事的消息。
辽国大军由耶律术烈率领,辽国太子耶律,北院大王耶律大石,南院大王潇保机,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等随行,拢共十几万,已在中京道以东的地方对上西进的女真金国大军。
两军对峙于平原矮丘之上。
女真大军两部,由金国皇帝完颜乌骨乃以及其弟完颜宗弼分率,拢共不过两万余,兵力对比十分悬殊。
北方一时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三百二十二、治军
七月之后,李星洲在做两件事,一边规划新王府,一边还要向新军大营跑。
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是景国皇帝用来制约武将的做法,虽有效抑制武将造反,但这也会大大降低战斗力,而新军恰好去除这个弊端。
既然如此,就要好好利用。
将领就是军队的精神支撑,这点十分重要,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军中巡视,时不时犒赏全军,以王府目前的财力来说,根本没问题。
犒劳归犒劳,军纪必须严明,就军队而言,纪律就是战斗力。
历史上斩首十数万,从无败绩的戚家军,军法严苛到战阵中跟不上脚步就要斩首。
当初大英日不落帝国巅峰时期的很多记录都表明,那时英军排列敲鼓进军,排队枪毙,战损达百分之八十依旧能够继续做战不愧散。
这种纪律加上先进的技术,就造就无敌的日不落帝国,当初英国打清军时,主力还在海上,前锋已经或胜。
英军只靠火器精锐吗?
自然不是,因为火器是外售的,清军也卖了大量火器,光靠严明的纪律上去和清军硬着白刃战清军也低挡不住。
这就何其相似,明末时大部分明军也只敢靠火器,不敢与悍不畏死的八旗子弟白刃战,而到清末,清军也失去那种勇气。
纪律,对抗性!李新洲不断跟狄至还有严申强调。
一再跟狄至还有严申要求令行禁止,做不到的就狠狠惩罚,同时每天让众多所有新军捉对练习铁山靠,铁山靠这种八极拳的练功方法,是加强士兵对抗性的好方法。**的冲撞对抗,才能加强士兵的对抗心理。
然后是更加高危的信任训练,比如说高台接人,十人扛木等,还有队列训练,李新洲明确规定,每次他来检视,一万五千人,必须在百吸只能集合整队完毕,如果不能,那就全体受罚。
.......
纪律,对抗性有了规程,接下来就是身体素质的加强,再怎么说,身体是战斗资本,士兵的营养必须跟得上。
世界上大体有三种文明,农耕文明,游牧文明,海盗文明。
在长期历史中,身体对抗上占据优势的大多时候都是游牧文明。
这是有客观条件的,不只是因为他们从小能骑善射,还因为游牧民族的食物更多的是肉类和奶类,所以身体素质上也会更有优势。
所以李星洲在新军中也规定,每三日必有肉,鸡蛋。羊肉贵吃不起,那就吃猪肉,因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的生意关系,王府和很多养殖户都有联系,李星洲也给过这些农户很多关于养猪的建议。
王府稳定向他们买猪,这些养殖户自然感恩戴德,同时也高兴不已。为了新军吃肉,王府加大购买量,也养活更多的养殖户。
新军训练的事目前为止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按照王府目前产量,等到年底十一月,新军就可以增加到九千人的火枪队。
万人规模的火枪队!李星洲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另外身强体壮,素质过人的也选出两千人,他们将武装成板甲轻骑兵,遂发枪并不足以往完全淘汰骑兵。
他再三推演过作战过程,新军除去火枪兵,炮兵,依旧需要一支在敌人溃逃之后追击打扫战场的快速机动部队。
所以,骑兵需要保留一部分。
.........
几日相处下来,完颜盈歌越来越佩服这个接待他们的景国老人,他和其他景国人不一样,完颜盈歌心里这么想。
老人说话做事总是令人舒服,有时会说一些很有道理的话,这些道理和父亲教她的不一样,可也不遮掩搪塞。她为初见时想捉弄老人家感到愧疚。
之后,景国皇帝设宴招待他们,他们终于见到景国皇帝,可惜他什么都不谈,也不说出兵的事,只是让他们放心住下。
刘旭看起来一直忧心忡忡。
哼,懦夫!说到底还是胆小的汉人,她在心里想,刘旭就是怕他父亲和哥哥会败给辽国,他们怎么可能败!在女真儿女面前,辽人不过是绵羊,当然,汉人也是!
第二天,陈钰又来,备好车马说邀他们出游,赏一赏开元风光。
完颜盈歌高兴的答应,一路上在马车里,她又跟老人说起自己的光辉战绩,老人听着,时不时点头赞扬,让她很有成就感。
一路上,她也见识到在女真部族不可能见到的繁华,百姓安居富足,脸上带笑,路边酒楼栏杆上,处处有人说话,高谈阔论,也有人愁眉苦脸,行路匆匆。这里没有冰天雪地,没有豺狼虎豹,没有与天争命.....
看着看着,她声音逐渐小下来,不知不觉居然看呆了。
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居然有些走神,痴痴陷落在这盛世花卷之中.......
她赶忙摇头,再心里告诫自己,这些人笑得再开心,再高兴,也是绵羊,都是绵羊!孱弱可欺的绵羊!绵羊就是再肥,再有草吃又如何,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她是狼,苦寒之地的野狼,那些艰苦是上天的考验罢了,到最后,她,他们女真儿女,终会吃掉这些绵羊......
这么一想,她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一边走,老先生一边给她介绍开元城,她在心中一一记下。
“从这个门出去就是凯旋亭,历来大军出征得胜,天子或百官都会在此迎接凯旋。”马车停在城门外,老先生给她介绍。
完颜盈歌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来往稀疏的正门外,远远的确实可以见到一个亭子,不过那小亭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十分热闹,比城门口还要热闹。
“他们在干嘛?”完颜盈歌不解,坐在她身侧的刘旭也好奇的探头去看。
坐在对面的老人抚须道:“哈哈哈,大概是在瞻仰平南王吧,上月朝廷百官才在此亭中迎他凯旋,也是我朝一盛事,若你们早来说不定也能赶上。”
刘旭笑道:“是我等福薄。”
完颜盈歌突然感觉有些不爽:“就是那个十六岁的平南王李星洲。”
陈钰点头:“没想你们也知道此事。”
“哈哈哈,那是自然,贵国平南郡王以千人奔袭千里击破十万叛军,此事天下皆知,早在南下之前在下就有耳闻了。”刘旭笑着给景国戴高帽子。
完颜盈歌却不给面子,哼了一声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声音很小。
刘旭连忙岔开话:“请恕在下唐突,不过实在好奇,平南王是否真的只有十六岁,毕竟如此功绩实在太过骇人一些.....”
陈钰说:“哈哈,这倒没什么,莫说使者,老朽初闻此事也是不惊讶不已啊,不过平南王虽年幼顽劣,却有过人才智,老朽此生所查之人,无不能及,大概是天纵奇才吧。”
完颜盈歌听完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最后靠过去一些:“老先生,我.....我的故事还未说完呢.....”
.......
三百二十三、中秋前
众人继续,一路完颜盈歌继续说自己更多的丰功伟绩给陈钰听,车窗外的繁花景象时不时看得完颜盈歌和刘旭惊叹连连。
可待走到一片路段时,突然恶臭扑鼻而来,几乎熏得人难以呼吸,道路两边也有大量淤泥和污秽黑色东西,很多人正在清理。
老先生也捂着鼻子不说话,直到过了那处街道,才开口道:“那些是地下暗道堵塞,污水泛滥,上月天降暴雨以致如此。”
完颜盈歌点头,她们所在的辽阳等一众城市虽没上京大,但也会出这样的问题,特别是冬天,关外苦寒,洒水成冰,更是如此。
又看了一会,老先生开口道:“如今开元已见大半,不过有个特殊的地方倒也想带你们见一见,景致不同城中别处,可谓独树一帜。”
完颜盈歌顿时来了兴趣。
.......
灰黑木轮如苍龙之鳞,水面波光粼粼,大江之上,水波起伏,那些灰黑鳞片咯吱作响,随水流转动,从岸边延绵十几里,如一条江中游动的宏伟长龙。
岸边方方正正的房屋整齐有序,如密集鱼鳞,从河岸边一直延绵到后方的山中,密密麻麻的烟囱里冒着黑烟,宽敞案边人来人往,忙碌不休,远远的就能听到鼎沸人声。
完颜盈歌站在江对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壮观景象,仿佛那十几里的水中长龙带动了半座山,简陋,刻板而纪律严明,生机勃勃。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地方?”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刘旭也看过来,这正是他也想问的。
老先生抚须一笑,:“你刚刚不是才问过,那就是平南王的府邸,他父亲的潇王府。”
“平南王!”刘旭惊呼出声,然后摇头:“看来还真如先生所言的天纵奇才,虽不知他要干嘛,可光是看去,也是奇景。”
完颜盈歌却一言不发,她默默看着对岸井然有序,如同森严城池一般不可思议的小小王国,拳头慢慢捏紧。
“我能拜会潇王府吗?”完颜盈歌突然道。
这话让陈钰和刘旭都是微微一顿,身为使节却拜会重臣,这不太合适。
刘旭连忙道:“公主只是好奇,一时兴起罢了,大人不必在意。”说着给完颜盈歌使眼色,她没反驳,大概明白自己冲动了。
陈钰一笑:“哈哈哈,这倒无妨,潇王府就是老朽邻居,不过需问过圣上和平南王才成。”
........
中秋向来是重要的佳节,所以八月之初,中秋未到,京中早已沸沸扬扬,各处开始准备。
听雨楼,知月楼,知秋楼等王府酒楼,早就有人上门联络,想要在中秋当天订下酒席,毕竟如今京城,就数潇王府的酒楼档次最高,有携平南王大胜之势,水涨船高,大家贵族,豪门大院都来说话。
到了这时,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酒楼毕竟空间有限,也成王府结人缘的一种手段。
今年皇上要亲自主持朝堂论礼,所以更是引来很多人的关注,但能入宫辩论的,始终只是少数,众人依旧不得入内。
对于百姓来说最热闹的还是赏月,对学子来说就是诗会。
古代中秋可不必后世:
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中秋当天不禁宵,是通宵达旦的欢庆。他外出去新军营地时都发现,这几天江岸边都有些大商青楼开始准备花船了。
......
陈家的咏月阁诗会自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今年只怕没有往年那样的盛事,陈钰要入宫辩论,受天子招待,没有他主持的咏月阁诗会,就如同缺乏灵魂一般。
不过李星洲近来也不得闲,除去整肃新军,昨天皇后特意找他进宫,再三交代他,中秋后,带阿娇回去江州见他父母。
王府和丞相府都已经行了纳采之礼,商议好中秋之后行婚礼,此时哪有不见阿娇父母的道理。
李星洲想想也是,阿娇都在王府住下两三个月了,若再不做,以后对她名声不好,可又忙碌抽不开身。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德公却亲自上门,告诉他今年中秋阿娇父母要回京城来,让他过去见一面,同时还告诫他,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娶了阿娇自然要对她好,但也不可顾此失彼。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告诉他,如果忙不过来,就趁着中秋与岳父岳母见面,不用跑去江州。
这自然是不尊重阿娇父母的,但也是不得已之举。
最后德公还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如今你是新军指挥使,冠军大将军,又兼枢密院之职,军器监少监,开元府门吏;我朝向来文武分明,军制中调军者不率军,率军者不调军,皇上是想以此防范篡权,可如今你却身兼数职,文武兼有,还调率之权皆备,皇上为何如此,你要多想想......”
......
中秋将近,王府也忙碌起来。
北方的消息也不断传来,辽国大军十六万,与金国大军两万对峙于中京城以东的地区,战斗一触即发。这也成了京中百姓和文人墨客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新八卦,说说谁输谁赢,谁主北方。
当然大多数人都是不看好金国的,因为悬殊实在太大,虽然金国的平南王也有一千破十万的故事,可始终那是逆贼,和辽国铁骑比不了。
李星洲也喜欢空闲时去勾栏酒肆听众人吹嘘争辩,不过心中却想要真是女真人败了反而是他乐意见到的,因为辽国顶多就是与景旗鼓相当。
可若金国赢了,说不定女真崛起就势不可挡了。
前世两万人马接连打败辽国七十多万举国之兵,短时间内横扫称霸北方的辽帝国之女真,如果真是那样,可比辽国难对付太多......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陈钰的长子陈文习来王府拜访,还给他递了中秋咏月阁诗会的请柬。
不过初看这请柬时却吓得李星洲一口热茶喷出来,它不是邀请自己去参加诗会,而是红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邀为上宾”!
所谓诗会上宾就是坐在高台上评品诗词的那些人,抄诗词他会,评诗词......这是要他命啊!
三百二十四、朝堂的明争暗斗(上)
“父皇,儿臣认为这战女真必败无疑!
十五万对战两万,还是辽国之精兵,胜负已分。”长春侧殿里,太子侃侃而谈。
屋外细水滴答作响,秋日细雨绵绵不断,远处青瓦红墙的阁楼城垛,也笼上乳白轻柔薄雾,秋寒已不知不觉间悄然袭来,就算在这皇宫大殿中,也能清晰感受到,四角已经放上暖和的碳炉。
侧殿议事没有上朝那么严肃,人亦不多,不用都站着说话,各自分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没那么拘谨,更偏向讨论性质。
太子继续说着......
“辽国这次可汗耶律术烈,外加南北两院大王倾巢而出,集结的都是精锐之师,特别彰德军节度使韩德让及其所部也在!”太子说出此人名字之时,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李星洲好奇看着众人反应,这韩德让什么人?心里记下这名字。
“如此一来,辽国尽是精兵,辽军战力如何,我景国是最明白的,如此悍勇精锐之军士,又数倍于敌,所以儿臣以为女真人必败无疑。”太子的话说得还算有些条理,让在场好几个大臣都默默点头。
见众人点头,他眉毛上扬,嘴角翘起,眼尾露出鱼尾纹,继续说:“故而儿臣认为此时我们当未雨绸缪,驱逐女真使者,与女真人断绝来往!以免招恶辽国。
我朝今年虽取得南方大胜,可国库也十去其六七,需养精蓄锐。
若这时辽国赢了女真,又因我们收留女真使者,兴兵报复,大举南下,于国于民都是不利。我景国自然不怕辽国,但也要看时候,如今正是新战之后,疲敝之时,应尽量避免与辽国开战。”
太子话音落下,羽承安拱手笑呵呵道:“太子为国为民,深谋远虑,真是社稷之福啊。”
刹时间,也有三五人跟着夸赞,其中户部使汤舟为夸得最多最肉麻,要不是皇帝瞪他,他估计没完了。
太子笑容满面,拱手回应:“哪里哪里,诸位大人谬赞。”
枢密副使温道离也站起来夸赞太子两句,然后说:“太子关于战事之言实在一针见血,昨夜我们枢密院召集各房官员商议通宵,最终也觉得女真人赢不了此战,太子却有真知灼见,思虑深远。”
太子嘴角翘得更高了,温道离却话锋一转:“话虽如此,臣等却不赞同驱逐女真使!
因为女真此战就算败,身后还有辽阳府,占据东京道大片土地。
且女真使也说,他们与高丽交好,即便战败,也不至于全盘覆末。臣觉得大可交好女真,必要时资以钱粮,让其在东面牵制骚扰辽国,如此一来,关北局势定会大大缓和,我们也有机会北上收复前朝失地。”
他说出此话,也引来一部分人赞同。
羽承安赶忙站起来,语气严厉三分:“臣不赞同温大人之言!
联女真固有好处,可若此举招恶辽国,大军南下该当如何?
再者女真本就反辽,若败后依旧能东山再起,则不管我们联合还是不联合,它自会反辽,何须为此画蛇添足之举而陷家国于危难之间!”
温道离也拱拱手,随即寸步不让的反驳:“若辽人敢来便让他来又如何,辽人也不是第一次南下了,有何可怕!
若不联合女真,他们战败后孤立无援,心中惧怕投降辽人怎么办?岂不是又错过一个大好时机,如此畏首畏尾,幽云之地何时才能收回!如何对得开疆扩土的起列祖列宗!”
羽承安立即接话:“国家安固,百姓安居乐业,德行教化畅行,此为国家兴盛之根本!一味逞能好胜,跋扈乱武,好斗失德,必会招致大祸临头!”
温道离虽作为枢密院二把手,脾气比冢道虞好,此时也话赶话,脾气上来了:“真是笑话!
强敌环伺,如饥渴虎狼,恨不能食我景国之肉以充饥,饮我社稷之血以解渴,何来安固,如何安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除祸患,哪有家国安固!”
“你!匹夫之言,强词夺理!”
“哼,迂腐之见,混淆视听......”
两人你斥一句,我驳一句,慢慢说得面红耳赤,火药味越来越浓,旁边大臣看出情况不对,可也插不上话。
正位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的皇帝双手抬手制止两人争吵。
李星洲坐在皇帝右手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古人吵架真是有意思,就连温道离一个枢密院武人,说起话来也是条理清晰,文辞了得。
羽承安更不用说,本就是副相,也是文人,说辞自然厉害。
他们两人的观点李星洲觉得都有道理,这次就是太子也看出点门道,他看出景国国库不足以支撑再一次大规模战争了。
因为安苏府叛乱,虽然被他解决,可期间调度部队十几万,即便大多数没打硬仗,消耗的辎重,粮食,军饷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再者最败家的要数太子一下子葬送景国前后两军大小三百多艘战船。
三百多艘战船,那可是景国十几年的积蓄,李星洲的王府如今也只有四艘大船而已,太子一下子送了三百艘......
对景国来说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因为这些船不只是战斗用,还有很大一部分用于输送辎重,粮食。
若以前与辽国交战,补给可以走水路到江州,然后再北上,补给线大大缩短。
现在这么多船没了,北方若真打起大仗,后勤补给只能走陆路,难度会翻倍,消耗的钱财和人力也会翻倍。
不过太子也好,羽承安和温道离也罢,他们的论述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女真人会败。
九成九的朝廷大臣,甚至民间都是这么认为的,女真必败,两万余人,对上辽国可汗亲自率领的精锐部队十五万,不可能取胜。
李星洲心里却担心不已......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时,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身侧的皇帝。
“这孩子,怎么走神了,朕想听你说说此事,你是我朝悍将,南方平贼也全然靠你,朕决得或许你有什么独到见解。”皇上对着他开口。
皇帝这么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二府首脑,三司首官,三衙统帅,六部判部事......
李星洲见众人全看着他,倒也不紧张,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总不能说我见过类似的历史吧.....
他却忘记,自己其实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这番从容在他看来没什么,在众多大臣心里,都忍不住高看,不愧是经历大风大浪,立下赫赫战功的皇孙。
李星洲想了一下,开口道:“我倒觉得此战.....女真大概率能赢。”
这话一出,顿时小小的屋里一片哗然。
随即许多人都抚须笑出来,特别于他对座的太子更是直接开口:“皇侄怕是头晕了,辽国精锐和你打的散兵游勇可不同,都是以一当百的猛士,甲胄精良,弓刀齐备,从小开始培养。哪像那些乱贼,庄稼汉换身衣裳就上战场,使的都是挖地的把式......”
太子这话又引起一阵笑声。
三百二十五、朝堂的明争暗斗(下)
皇帝面无表情,温道离开口为他解围:“平南王少年英雄,悍勇无双,以己度人,自然也会高看女真人。可女真人并非人人都像王爷这般,王爷能以一千破十万,女真人却大不可能。”
他这么说,旁边人也都点头,认为他是以自己衡量女真,所以高看女真人了。
李星洲笑着摇头,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认真的说:“本王之言虽然是拙见,可也绝不是什么以己度人之见,我确实认为女真人大概率会赢。”
他如此一说,众人都有些吃惊,皇帝皱眉看向他:“为何?”
“百姓有句话,叫做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战场上,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狭路相逢,两军相遇,千百人列阵,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最后能赢的必然是勇气胜过对方。
女真各部本就地处苦寒之地,环境恶劣,资源匮乏,与天争,与地斗,才有活下来的机会,这样严酷考验之下存活的女真人是最不怕死的,也敢拼命。”
李星洲说着,屋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众人手边茶杯,水汽袅袅。
“......辽国固然强大,近几年来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国家强盛,可也正因如此,我猜敢拼命的人反而少了......”
李星洲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历史上很多血淋淋的教训。
这是个几乎无解的问题,人们起初为富足生活而战,但真有富足的物质生活,文明更加发展之后,人也会逐渐失去血性,失去野蛮的天性,再没有当初获得这一切依仗的血性和野性保护自己,面对下一次清洗。
金灭辽和北宋时,女真人悍不畏死,留下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可随着天下稳定,生活富足之后,女真人也一代不如一代。
当面对野蛮的蒙古人,习惯富足生活的女真人也从当初的猛虎变成绵羊。
再如倭寇,倭寇是日本战国祸乱中背井离乡,流落到明朝的武士,被当地匪寇收买为雇佣军。
根据记载真倭十之三,也就是说沿海海盗中有三成是日本人,而这些真倭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因为他们已背井离乡,无家可归,无牵无挂,死则死矣,故而悍不畏死。
历史上的女真崛起也是如此,他们没有退路,要么继续回去饱受严寒,艰苦求生,要么向西向南杀出一条血路,为子孙后代夺取一片适宜居住的土地。
所以他们不怕死。
“......在平定叛军之时,有个十四五岁的泸州孩子,他向本王请命去爬凛阳城墙,去攻城。我便问他,那城墙高好几丈,不说打斗,只要失足就活不成,你不怕死吗?”
李星洲说到这一脸怅然,“他说不怕,他爹跟他说,人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意思。”说完他看了所有人一眼,大家都很安静,神色各异。
“本王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人不怕死,怕死得没意义。
女真人知道,他们若是不打败辽国,子孙后代将永居苦寒之地,世代受苦,所以他们即便为此战死,也死得有意义,女真人定会悍不畏死......”
说着李星洲忍不住想到很多事。
如抗美援朝,当志愿军面对美国为首十七国联军时,如果北朝鲜没了,美军就可以将军事基地建在鸭绿江边,光明正大屯兵,与东北只有一江之隔,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安宁,所以他们才会悍不畏死吧。
.......
“反观辽国,强盛只是表象,物质富足之下,必然很多人早就失去血性,这场仗,很大可能是女真赢。”
他说完自己的观点,屋里很安静。
十几位大臣都皱眉沉思起来,皇帝脸色变化,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温道离还有犹豫道:“王爷所言或许有理,但也不止于此吧.....”
有人低声附和,太子则直接笑出来:“呵呵,依我看皇侄杞人忧天罢了,就算女真悍不畏死又如何?再悍不畏死,也不过只有两万人而已,此战女真必定毫无胜算,早日议定驱逐女真使者安抚辽国才是大事。”
羽承安也附和:“确实,臣以为平南王所言或许有理,可太过奇异,当一家之言可以,以此为论局势,定国策之证不可取。”
李星洲没跟他们犟,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给皇帝还有众臣打预防针罢了。
因为若女真崛起要真是按着前世剧本来,金灭辽、宋两个庞大的帝国,也不过短短十几年而已,顺风顺水,到时都反应不过来。
这时坐在对面一排的胖子,户部使汤舟为小心举手道:“臣.....臣倒觉得平南王说得很再理啊.....”
众人诧异看向他,随即都没在意,**裸无视,谁不知道他汤舟为就是个墙头草啊。
汤舟为很委屈,可汤舟为说不出话......
......
之后以太子为首等一派,又和温道离为首的一派人继续争辩起来,都是假设女真战败之后,如何处理女真使者之事。
东宫太子、参知政事羽承安、盐铁司同知参胜和度支使薛芳等人主和,希望驱逐女真使者,不要与辽国交恶。
枢密副使温道离、侍卫军马军指挥使赵光华、侍卫军步军指挥使童冠等人主战,认为应该留下女真使者,依旧与女真交好,两面夹击辽国。
不管哪种观点,都是建立在女真战败的前提下的。
其实朝堂上还有一派,只不过说不上话。
那就是以他平南王李星洲为首,从根本上就和太子、温道离不同的一派,他们认为女真会赢下北方战争。这派只有可怜的两人,他自己和户部使汤舟为。
李星洲倒是好奇,汤舟为怎么会支持他。
至于说德公还有冢道虞都没有表态,因为他们一个文官之首,一个武将之首,一旦他们两表态,局势也就定下,没有讨论余地,所以他们不到最后不会轻易开口。
德公和冢道虞清醒,皇帝脑子也清醒,没因为他们吵闹得不休就下决定。
对于景国而言,并不着急做出决策,大可等两家分出胜负再做决定。
......
温道离与太子之所以争得这么凶,是因为决定一旦定下,就会用支持该决策的一派人,支持者随之获利。
若最后决定与女真交好往来,那必然是力主如此的温道离的一派人去做;
若决定驱逐女真人,与辽国盟好,则会让支持太子一派的人去做。
谁做都好,除去朝廷的资金支持,也是难得的政绩和资历,做好了,皇帝定会封赏,政治就是如此,找机会,抢先机,所以他们必然会争。
这些朝堂争斗,明里暗里都会有,所谓资历,就是一次次的履历堆积而成,前提是你要抢得到事。
.......
李星洲当然懒得去抢,女真使者,他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他现在要忙碌的事很多。
每天看着王府后院的真钢铁仓库不断扩大,充盈,他就忍不住傻笑,他们大概没听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名言”,就让他们去争去抢吧,劳资仓库里堆着数不清的真理!
.......
八月初四这天,陈钰又上门,说是女真使者想拜访他的王府。
李星洲纳闷,女真使者拜访他王府干嘛?
他也没拒绝,毕竟他们是国家的客人,便答应下来,约好第二天中午来拜访。
晚上,他随意和严交代了一下,让他准备酒宴,也没太放在心上,与其忌惮别人,壮大自身才是最好选择......
三百二十六、见女真使
“王爷喜欢什么颜色?”阿娇两手撑开一张红色锦缎问他,她说秋寒,随后便是冬天,所以要给小院里每人做一件御寒斗篷,月儿也在帮忙。
“你们是什么颜色的?”李星洲挑了挑灯花,他正忙于将《国富论》中一些还记得的东西写下来。
那天他在朝堂上用其中观点说服皇帝不杀苏州大商,就觉得有用,多记些总没错,免得以后时间一长忘了。
“我和月儿要绯红牡丹,诗语姐姐要雪中红梅,秋儿说我替她做主,我便给她选了和诗语姐一样的。”阿娇笑着答应。
“那我要黑色吧。”李星洲随意道,单纯的在美学上,红白配黑比较好看。
阿娇笑起来:“那就金蛟黑水袍。”
李星洲这才想起,确实,他身为郡王,是准许蛟龙装饰的,于是便点点头。
又心疼她:“要是忙不过来,就叫几个丫头来帮忙。”
阿娇点头,但没有半点想让人帮忙的意思。
李星洲只好作罢,接着写自己的东西。
相处久了,就发现阿娇虽然柔柔弱弱,不似诗语那样坚毅,秋儿那样独立,月儿那般活泼,可其实她心中是有自己的小小坚持的,一旦触碰到那些东西,她决不让步。
......
作为古典经济学的经典著作,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可以说指导了英国的崛起,还有后来大卫.李嘉图的《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
他记不得原文,但其中精要和重要观点可以用自己的话写下来。
如今小院里秋儿忙碌不休,一直在试她的蒸汽动力设计,诗语也忙,只有阿娇和月儿得闲,因为香水的生产府中丫鬟大多学会,也慢慢形成规模生产,阿娇和月儿只用隔三差五巡视就成。
严也慢慢放下对女人的偏见,开始有意无意将王府中很多事交给诗语打理,大概是看出她真有本事。
不过当下最忙碌的还是严昆,自从掌管王府航远后,他便知道这不是容易的事,也明白此事对王府的重要性。
所以一直带人顺水路奔波在苏洲、泸洲、瓜州等地,开始联络各大商家,在各个渡口联系工头,雇佣工人。
这可是件难事,即便知道是帮王府做活,但天高皇帝远,谁能保证每一个帮王府做工的人都是好人?
好在因为李星洲的事先铺路问题简单很多。
因为瓜州、泸州、苏州三地都是平南王李星洲救回来的,天下人尽皆知。
瓜州在平南王力保之下召回外逃百姓,恢复春耕,苏州、泸州更不用说,驱逐叛逆,恢复生产,百姓对平南王感恩戴德。
且瓜州有知府史恭帮忙;泸州有庆安公主、起芳、起栋;而苏州有以汪伦为首的几大商家,平南王更是才救了他们的命;
虽如今杨洪昭暂时接管安苏府,而且可能会持续一两年,直到南方局势稳定朝廷再新派知府,但在此期间,他必然依仗几大商家,几大家都有话语权。
如此一来事情比想象中更顺利简单,有当地百姓拥戴,又有官府帮忙,找到合适的劳力自然轻而易举。
几地也是岗位紧缺的地区,很多人生怕找不到事做,王府航远事业比想象中进展顺利。
严申虽奔波,老脸却笑开了花,本来他已做好心理准备,这本就是求人的事,是他想与地方百姓和官府搞好关系的,看人脸色在所难免。
结果他每到一处,只要打出平南王府旗帜,人人都将他奉若上宾,夹道欢迎,事情也顺风顺水,自然高兴。
眼下剩的便只有江州,一旦得到宁江知府支持,打理好江州的事务,王府大船就可以开帆,加入航运争夺中去。
李星洲也明白,竞争必然是不公的。
这也是目前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古代没有公务员不得经商这样的规定!官商相护,官商勾结通过不正当手段打压他人是不受阻碍,甚至是一种明目张胆的社会风气!
就连德公一家,家中在江州也有旁系经营商业,还是大商,和王府做生意。如此之商人,家中有当朝宰相,又有宁江知府,谁刚和他们竞争?
而江州最大的商家参家,长子也是当朝盐铁司同知。
这是一个大问题,当官和商牵扯一处,贸易的竞争就不可能公平,他又不可能让皇帝下令说像后世一样官员不得经商。
皇帝不听是小事,一旦他敢明面提出易自由,就会触及天下官员根本利益,成为众矢之的。
明朝历史上就有一个奇葩皇帝,万历皇帝,他被文官们骂得狗血淋头,各种说他昏庸无道,沉迷酒色,不理朝政等。
万历皇帝确实不理朝政,没太多政治才能,但也正是他让日薄西山的大明帝国苟住了,为何?
因他废除祖制,开放海禁,每条船只要交钱,想开哪去就开哪去,明朝的船也越造越大,航海技术爆发。还废除朱元璋定下的各个阶层的衣冠车马的规定,只要交钱,随便,爱穿什么穿什么,爱用什么用什么。
再者他派太监到处征收商税,盐税等等各种商税,这样就伤害明朝文官们团体的根本利益。因为在那个时代表面士农工商,可其实官就是商,还是垄断的商,所以在历史上他被黑得妈都不认识。
按照官员们的逻辑,天灾**就是万历皇帝不修德行导致的,只有他修德行(不收商税),才能国泰民安.....
李星洲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也是如此。
贸易需要自由,因为贸易的自由竞争能推动商业发展,科技进步,商品降价,提高百姓生活水平。
可一旦他敢公开宣扬,就是得罪天下一半以上的官员,这种问题面前,德公也不会站在他这边。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李星洲并不准备放弃,刘邦的发家之路是最值得他借鉴学习的,如果不能一步成功,那就先假意妥协,待到手握天下之时,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
......
“阿娇,你父亲好不好说话。”李星洲放下手里的笔问。
“父亲是饱读诗书的文士,待人向来温厚,王爷不会是害怕了吧。”阿娇笑这说。
李星洲哈哈笑一笑回应:“本王千军万马都不怕,会怕岳父岳母.....”话虽如此,他其实是很心虚的,毕竟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嘛.......
阿娇掩嘴笑起来,李星洲大怒,伸手去挠她痒痒:“小丫头,连你夫君都敢取笑,小心家法。”
“咯咯咯......”阿娇笑得更厉害。
李星洲无语,害怕见岳父岳母不是人之常情吗,有什么好笑的!
........
第二天,李星洲晨练回来拜年见到许多人正在忙碌打扫王府,扫地的扫地,洒水的洒水,还有人擦拭桌椅门窗,修剪花草树木枝叶等。
李星洲不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去问严,严一说他才想起来,对了,今天女真使者要来!
正午些时候,阴雨连绵,天气微冷,秋寒已至。
正午吃过饭,隔壁传来隐约狗叫声,不一会儿陈钰带着两个人来拜访。
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年过五十,文士打扮,容貌更像中原人士。
而女人穿着一身熊皮短袄,戴着好看的雪狐毡帽,年纪不大,皮肤雪白,个子高,这么高的女人他是头次见到,都快赶上自己。
李星洲先向陈钰作揖,陈钰回礼,和老人家相处,一来二去他都习惯了。
然后老人才简略为他介绍:“这位是景国使者刘旭大人。”男人作揖,很标准,令李新洲惊讶,这人看起来似乎不是女真人,随即回礼。
然后又介绍旁边的年轻女子,“这位是金国公主完颜盈歌。”他按礼作揖,这金国公主却没有回礼,他也不在意。
邀请几人进入正堂落座,然后月儿送上茶水。
对于一个公主,李星洲倒不惊讶,古代的皇帝,部落首领子女动则几十上百,金国随便派一个来可能想与景联姻,如此一来联盟更加稳固。
李星洲不知他们为何想拜访王府,就随便客套几句。
这种事他轻车熟路,大概就是路上有没有受苦,来到京城之后吃饱没有,穿暖没有等等......
整个过程刘旭对答如流,应付得体,而且还趁着话里不着痕迹的称赞他年轻有为。
李星洲大异之,顺口就问:“先生熟悉汉人习性,又知书明礼,莫非也是汉人?”
刘旭被问,一下子顿住了,脸上笑容也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他感觉气氛不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于是问:“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在下.....惭愧。”刘旭只是挤出这么几个字。
旁边完颜盈歌不屑一笑:“没错,他就是汉人,背弃自己族人与我们女真为伍,现在王爷知道哪里说得不对了。”她说得幸灾乐祸。
李星洲反倒不解了:“这很好啊,刘大人有何惭愧?”
“他为我女真筹谋划策,背弃自己人,当然要惭愧。”完颜盈歌说。
“各为其主罢了,若金国皇帝是刘大人认可的英主,跟随他也没什么不对。”李星洲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在于他们之间世界观的偏差。
见他这么说,刘旭久久说不出话,最后竟有些眼眶湿润,长长作揖:“多谢王爷提点。”
完颜盈歌则一脸不爽快的表情。见两人如此,他有些明白刘旭在金国的处境。
刘旭对他感激,说话也放开很多,也慢慢说起这次南下的目的,期间也夸张李星洲的事迹,最后说着说着便说到北方战争,正在对峙的景国和辽国大军。
刘旭问他对次战的看法,大概觉得他虽年幼,也是悍勇之将,战功赫赫,意见比较有参考价值。
一说起此事,完颜盈歌就愤愤不平,因她这几天街边巷尾,酒楼茶馆听人们议论,人人都说她们女真人输定了,她虽心里也万分忧心,觉得父皇可能赢不了,可总归不爽,抢着道:“此战我大金绝不会输!”
“公主年幼,请王爷原理她无礼。”刘旭连忙拱手。
李星洲不在意,看了一脸怒气的完颜盈歌,大概也明白她为何而怒。
这几天估计天天听人说女真必败的话,因为朝廷内外都是这么认为的,试想身在异国他乡,天天听人咒自己祖国,能有好心情吗。
他笑着开口道:“我也赞成公主的话,此战金国胜利的概率比较大,大抵有八成以上吧。”
这下轮到刘旭和完颜盈歌惊讶,他们虽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是没底的,两万人对上辽国十五万精锐......
“为什么?”完颜盈歌直勾勾看着他问,刘旭也身体微微前倾,生怕错过他说什么。
李星洲放下茶杯,“因为辽人还有余地,即便丢中东部土地,西部依旧足够他们生存,可你们女真人没有,这次若败,以后女真后代,世世代代只能在苦寒之地饱受困苦,艰难求生。
所以我想你们女真人会奋不顾身杀敌,而辽人则做不到。狭路相逢勇者胜,气弱一分就是败局,何况女真是拼命,到时别说以一当十,就是以一当百都有可能。”
听完他的话,刘旭皱眉沉思起来,然后作揖道:“王爷高见,在下受教了。”
一边完颜盈歌却呆住了,她神情变化,十分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真会如你所言?”
“八成会,我是看好金国的,否则我也不会见你们。”李星洲笑着说。
见他说得直爽,完颜盈歌难得一笑,又连忙收住,眼珠一转道:“那王爷就不怕吗?”
“怕什么么?”
“若我女真人真如此悍勇,等我们攻灭北方辽国,万一举兵南下呢?”
“哈哈哈哈.....”李星洲笑起来,然后看着她说:“为生存而战无可厚非,可若你们想南下侵我家园,来多少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狂妄自大!”完颜盈歌不服气的道。
李星洲喝一口茶:“不是我狂妄自大,是事实如此,若将来真有机会战场相见,你会明白的,不过现在你在我府中,喝着我的茶,我们就是朋友。”
“哼.....”完颜盈歌哼了一声,脸色更好几分,饮了他的茶,然后小声道:“真苦......不过看来你确有些本事,不像胡说乱吹的。”
刘旭和陈钰在一边胆战心惊,因为完颜盈歌是典型的关外北方人性格,说话不遮掩,生怕触怒平南王。
李星洲其实很喜欢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也不在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却始终没动火,刘旭和陈钰在一边不断心惊胆战.....
......
“王爷门外那些水轮是用来干嘛的?”说了许久之后,完颜盈歌突然问。
“打铁。”李星洲简要回答。
现在水轮作用各不一样,有研磨铁粉、火药、石墨的,但大部分用来打造枪管,是打铁没错。
“打铁?咯咯咯......”完颜盈歌听完就欢快笑起来,然后道:“王爷真是我见过最奇异的人,用水轮打铁,哈哈哈......能打出什么好铁来?匠人千锤百炼也不能保证出好铁,难不成那水轮一转能出可用的铁?”
李星洲也笑道:“不只出铁,还出天下最好的。”
完颜盈歌不服气的解下她腰间宝剑放在手边桌上:“天下最好的铁,我可不信,这是西夏宝剑,天下最好的剑!王爷敢不敢试试。”
西夏剑,辽国鞍,高丽秘色,是天下三宝。
高丽剑甲之所以厉害,是因为采用独特的冷锻技术,李星洲有所耳闻,也好奇,于是将腰间宝剑解下:“这是王府铁匠给本王打的宝剑,试试就试试。”
完颜盈歌眼中燃起熊熊战火:“哼,别怪我折损了你的宝剑!我可不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