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杏花烟雨,同命相连
杏花烟雨,同命相连
杏花烟雨阁楼台,百年风雨散人间。
这两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就题在了杏花烟雨楼的墙壁上。
杏花烟雨楼现在并不是一座繁华的楼,更谈不上声名远播。
这是一座腐朽的老楼,靠近这座酒楼,似乎都能闻到那腐朽的木头气味。
秋高气爽,那是因为夏末的阴雨连连,老天都想为炽热的夏天送一送行。
这座楼里有几个同样腐朽的老头,他们的大半生都在这座楼里度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熬死这栋前朝最为出名的酒楼。
一辆轿子停在了门口,阴雨绵绵,大汉露出了精壮的胳膊,有些喘,他擦了擦头上的汗,从腰间摸出了几两碎银子递给了后面抬轿子的人,那人看到银子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走了。
这杏花烟雨楼位置偏僻,就算是白天,也极少人经过。至于晚上,那更别想了,不管是风流才子、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只要兜里有几两银子,便都朝着平康坊走去。
那里才是温柔乡,杏花烟雨,名字倒是好听,不过只有几个臭老头而已。
轿帘掀开,锦衣人走了下来。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轿夫,不满的说道:“不是让你找两个轿夫么,你怎么自己上手了?”
那轿夫“嘿嘿”一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说是不是?姐夫。”
锦衣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上了杏花烟雨楼。
楼里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老头被脚步声惊醒,猛地抬起头来。
“这位爷,这楼没吃的了。”
睡眼惺忪的老头懒洋洋的看着客人说道。
这锦衣人却未曾动怒,也未拂袖而去,只是淡淡的说道:“一点儿都没有了?”
老头清醒了些,看着这锦衣人,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没有了,这楼啊,早就没人来了,就我们三两老头窝在这里,要不是听说某位权贵不想看这百年老楼被毁,每月都给我们大笔的银两,只怕早关门了,我们几个老头也得出去讨饭了。”
锦衣人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是达官贵人,那每月的银子都应当不少吧,你们就没想着翻修一下,整顿一番,然后开业么?”
老头站了起来,拿着肩头上挂着的布,漫不经心的擦着桌子。
“翻修了也没人来,除非找几个好看的姑娘家来谈谈曲,卖弄一下舞姿。”
“现在这些人,都朝着平康坊去了。他们都自认为是英雄哟,非要朝着温柔乡钻!哪里还会想起前朝天下文人争相斗雅的名楼。”
“想当年……”
老头话说了一半,接着摇头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他看着锦衣人说道:“若你是想歇歇脚,躲躲雨,老头子我可以和你聊两句,打发一下时光。若是想吃饭,我这儿啊,只有几个饼,还是昨天买来当自己口粮的。要喝酒,我只能提供你两个杯子。”
锦衣人看着这破败的老楼,眼睛眯了起来。
“这一个月那贵人送的银两不应该只能让你吃饼吧?”
老头挥挥手道:“确实不少,我留下几个铜板,剩下的全给出去了。给那些穷孩子,给那些人连吃饭都难的人。”
锦衣人神色稍微松了松,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无数才子登高题诗的天下第一名楼啊!”
老人摇了摇头。
“往事不要提咯,腹中万千诗书,哪敌得上温柔乡?”
“枯燥的书本哪有那白花花的胸脯子好看?”
老人长叹一声,随后笑道:“只怕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都会去平康坊,潇洒风流一番,现在嘛!不行咯!”
“潇洒不是真潇洒,风流也只是枉风流!”
门口传来了声音,老人抬起头一看,只见是穿着锦衣,提着半截竹剑的年轻人。
他笑了笑说道:“今日还算有些热闹!”随即看向了先来的那人。
“你是来等人的?”
“对,想和老丈借个酒杯。”
老头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想来真是高兴,今日难得的见到两人。
“我可没有酒。”老头急忙说道。
“我带了。”
“那不行,那我也得要借一杯酒。”老头有些无赖的说道。
说着,便乐呵呵的去拿酒杯了。
乘轿子而来的锦衣人接过那轿夫递过来的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轿夫抓了抓脑袋,憨厚一笑:“没事,没事,我帮你们守好。绝对不会有其它人进来。”
“让堂堂晋王,抬轿守门,着实有些委屈了。”
锦衣人拿着酒壶上了楼,踏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走上了二楼。
后来的锦衣人自然是柴薪桐。
柴薪桐看见锦衣人,正要一拜,那锦衣人伸手拦住了他。
“现在就当随便聊聊,身份大家都一样。”
“来了这座楼啊,就别拘束,这可是当年士子们最喜欢来的酒楼,杏花烟雨楼,名字极美,可惜啊,现在已经夏末了。不然三等到四月份的时候,从这里看去,就能看到满山的桃花和杏花,若是下点雨,烟雨朦胧,那真是人间仙境。”
锦衣人说着,叹了一口气。
“那老头应当是前朝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状元吧?” 柴薪桐听到了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想来是那老头手脚不稳,把酒杯打碎了。
柴薪桐唏嘘不已。
“当年的状元郎啊,第一批科举制的第一人,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姬氏皇朝还未来得及给他封官,便被赶出了长安。”
锦衣人斜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这么说来,你是怪本皇咯?”
锦衣人自然是圣皇,他既然想任用柴薪桐,自然要亲自来看看。
“不敢。”柴薪桐不卑不亢。
“我当年入主长安,也找人请过他,可他啊,说自己是前朝的状元郎,不愿为本朝出仕。”
柴薪桐惊奇的看了一眼圣皇。
“你也没逼他?”
圣皇冷哼一声。
“你把本皇看成什么人了,他既然不愿,难道我圣朝没了他便不行了么?”
柴薪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抬头,更不敢说话。
“算了,这天下读书人有骨气的不多了,除了被夫子庙拉走那些,他算一个,你算半个。”
“半个?”
柴薪桐有些疑惑。
圣皇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从炽儿那里找出幕后的黑手么?想知道那两个开天境来自于何方么?”
圣皇脸上浮现了一丝狞笑。
“你还想顺便找炽儿麻烦是吧?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若想做官,发挥你的才能所学,我可以成全你,可若是你想插手我的家事,就算是夫子都没资格!”
柴薪桐低着头,伸在桌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强行的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时候,那老头来了,拿着三个杯子,上面还有水珠,想来是刚刚洗过。
他有些不好意思,看到圣皇带来的酒眼睛都亮了起来。
“刚刚有些手抖,又重新找了几个杯子。来来来,喝酒。”
说着,便把杯子放在了两人面前,然后斟满了酒。
圣皇也不嫌弃,轻轻的抿了一口。
“我听说圣皇召过你,想给你当个官,可你不去,为什么非要守在这里?”
那老头手一抖,原本有些乐呵呵的老头手却突然抖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他看着远方,看看墙上那些斑驳的字句,这些都是当年他们一群考生所写,其中不乏登临绝顶,护佑苍生的豪言壮语。
良久,他才淡淡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前朝的士子,怎么能为本朝卖力?”
“若没有前朝的知遇之恩,本朝的圣皇又怎么会知道我?”
“那你就忍心看着你这一身所学毫无用处么?”
柴薪桐忍不住问道。
“你错了,世间绝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没了我,圣朝照样欣欣向荣,只是可惜了读书人!”
“为何可惜?科举制度日益完善,寒门也有了出头的机会,还有什么可惜的?”圣皇语气为重,毕竟有人在质疑他。
也许是酒太烈,老头脸颊有些微红。
“现在读书人,十个中有**个是奔着当官去的,寒门子弟确实能出头,可支撑他们前行的不是为了大辟天下寒士尽欢颜,而是为了做官。可为什么做官?是为了赚钱!现在看似圣朝一片繁荣,可物极必反,若读书人仍然如此,每日沉迷女色,以钱为主,毫无风骨和责任,那这天下离乱世不远了!”
这句话一出,圣皇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光芒再度散发出来,只是那老头并没有发觉,仍然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读书人之前太苦,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顾及天下寒士。人人都攥着一股子劲头,等考上了,当了官便好吃好喝,谁还有功夫想其它的?”
这位前朝的状元边喝酒边说着,圣皇和柴薪桐认真的听着。
“可圣皇不是设立了庇寒府了么?”柴薪桐问道。
“哼,一个庇寒府只是帮读书人解决赶考的路费,有个屁用。圣皇和夫子庙的人都是脑袋有坑,斗来斗去,有什么用?明明两方的目标都是为了读书人更好,天下更好,却弄成了这副模养!两群狗 娘养的东西!”
这老头突然怒吼一声,柴薪桐吓了一跳,老头身边的这位可就是他口中“狗 娘养的圣皇!”
圣皇脸上怒意更甚,手掌之上金光闪烁。
柴薪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看着圣皇。
老头醉眼惺忪的看着那朝他打来的手掌,笑了笑,乐呵呵的说道:“什么东西,金闪闪的,真好看!”
话毕,便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圣皇的手掌顿在了空中,手上的金光也随之消失,柴薪桐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老头。
圣皇也看了他一眼,随后看着柴薪桐道:“柴薪桐,领旨!”
柴薪桐单膝下跪,回道:“草民接旨!”
“朕改庇寒府为庇寒司,长安设置庇寒总司,各州为庇寒司,各州下辖其府有庇寒府,秀才,举人核实身份皆每月领银两,食粮。资其观遍圣人之理,治天下之民。若三年内未及第或赶考者,取消其资格。另,各州府大小官员不得直招幕僚,需由庇寒总司发放试题,考试合格者方能有幕僚资格!”
柴薪桐猛地抬起头看,看着圣皇。
圣皇一脸的严肃,鼻孔之中喘出重重的气。
“柴薪桐,我原本想让你去翰林院的,可这前朝状元的话句句戳中了本皇的心。但本皇不会变,本皇要天下间的读书人都有骨气,要天下的读书人都有气节,但我不希望天下读书人都以夫子庙马首是瞻。任何力量,我都需要握在手里!”
他看了一眼柴薪桐,沉声道:“你可懂?”
柴薪桐低下头,不言语。
圣皇转身要走,离开这座杏花烟雨楼,看了一眼墙上那句“杏花烟雨阁楼台,百年风雨散人间”冷哼了一句,转过身去。
“另外,我会让你以钦差的身份参与到炽儿的调查中去,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柴薪桐的半跪着,额头青筋暴起。
圣皇转过身来,看着他。
“既然是我的臣民,为何不双膝下地?”
柴薪桐头顶青筋冒起,紧紧的咬着牙,他此时知道了,圣皇不打算给他退路,他明明知道了自己另有所图,可还是把自己留在身边,足以说明这位圣皇的魄力。
“你若是想报仇,想知道更多的答案,等炽儿过了这关,你自己去找。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说上半句。可现在,是我的家事,要么你就跪下,要么你就走!”
圣皇盯着柴薪桐,柴薪桐也看着圣皇。
柴薪桐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圣皇冷冷的看着他,最终笑了笑。
“果真不堪大用!”说毕,便转身走到楼梯口。
才欲下楼,“噗通”的声音传来,圣皇停在原地,看向了桌子之前。
只见那袭锦衣的柴薪桐全身颤抖,紧紧的低着头,双膝已然落地。
圣皇一笑。
“好,明日早朝见。”说着,便下了楼。
晋王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根草,叼着,看到圣皇下来,急忙把嘴里的草给扔了。
“怎样?”看到圣皇没有坐轿子的意思,他便试探着问道。
“柴薪桐……”圣皇顿了顿,接着说道:“还行吧!不过你想个法子,把那老头给我弄进翰林院,而且要他心甘情愿的入仕。”
说完,便走了。
晋王愣在原地,嘴里还有一些碎草,吐了出来。
“有病啊,当年勒令他不许离开烟雨楼的是你,暗中资助他的也是你,现在要他心甘情愿入仕的还是你!”
只可惜,圣皇听不到这句话了。
晋王抬头看去,只见二楼一袭锦衣跪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不管那轿子,便也离去了。
……
李道一浑身破破烂烂的,像个乞儿。
那日他趁人都跑了,便急忙摸了些碎银子,可没想到才出了赌场,便被人发现。
那群赌鬼非认为他是装死,赌场的老板也追着他要他赔偿,他只能抱头鼠窜。更可恨的是,赌场的老板还养了几条大黑狗,一声吆喝,那群狗便如同看见了屎一般,朝着他扑来。
李道一有些委屈,他被小镇的赌鬼所不容,颇有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架势。
可这群狗是怎么回事,追着自己不放,是不是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李道一没有办法,想了想,咬咬牙,长安那么大应该碰不到圣皇,便朝着长安来了。
他这一路上,做起了老本行,坑蒙拐骗,只为了一顿饱饭,谁让他被狗撵的过程中银子全洒了呢?
可没好的行头,就是骗人也没个说服力。
靠着同命环的感应,他一路来到了竹谷,到达的时候,便是这副乞儿模样,可怜兮兮的。
他有些庆幸徐长安没在皇宫里,不然那可麻烦了;不过他也有些忐忑,他右眼皮老是跳,估计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可他又不能给自己卜上一卦,心里面却始终是惴惴不安。
李道一摸进了竹谷,扶着一棵竹子,他突然眉开眼笑,他不能算自己,那可以算竹子啊,他扶着竹子,便有了因果,也可以看出一些问题来。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天才,便坐了下来,刨开了土,露出了一点竹子根部,念念有词,从龟壳中抖落三枚铜钱,看了看那在竹子根部的铜钱一眼,摇头晃脑的说道:“竹兄,你节哀吧,卦象显示你马上就要断了。”
话才说完,他这才意识到不对,自己不是在竹子之下么?李道一破烂的袖袍一挥,收起了三枚铜钱,急忙躲避,可还是来不及,那根竹子已经倒下,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笨拙的推开的竹子,这才看到眼前站着一青衫先生,手中的戒尺正指着自己。
李道一急忙往后跳,小先生便喝道:“何妨宵小,鬼鬼祟祟,有何贵干?”
李道一正想回答,竹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闻贤,休得无礼,快请天机阁的朋友进来吧,徐长安能否苏醒过来,就看他了!”
“闻贤”是小夫子的表字,和“见贤思齐焉”意思相同。
小夫子闻言,便立马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李道一轻蔑的看了一眼小夫子,用手擦了擦全是灰尘的鼻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第六十八章 老酒新茶与你共饮
第六十八章 老酒新茶与你共饮,大城小事说与你听。
这个夏季,圣皇上了好几次早朝。
并不是因为圣皇懒而不上早朝,是因为他绝对信任自己的三位臣子,若非郭敬晖、陈伯驹和安世襄三人几三番两次的推辞大柱国的名头,只怕这圣朝将会有三位大柱国了。
他们觉得,只有从乱世中打出盛世来的人才有资格称之为大柱国,而他们三人,只是在别人的基础上进行发展,并不够资格担任这个名头。
三人的心中,能称得上“柱国”的只有当年的那一位平山王!
一般情况下,有了三位老人坐镇,除非是较大的事,否则三人可自行决断,这也是为什么圣朝这几年早朝少的缘故。
今日的早朝,大家心里面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了。
几位品阶不高的文官今日走路都昂头挺胸起来了,而一些武将,则是心有戚戚然,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大皇子影响到自己。
至于六部尚书,只有刑部尚书薛正武和户部尚书陈玉农神色淡然,其余四位神色各异,有的脸上的笑意都快要藏不住了,而有的,则像是天塌了一般,面容愁苦。
薛正武和陈玉农两人打了个碰头,没有一句交谈,只是双方互相点了点头。他们都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行为太过于招摇,容易招来嫉恨。
百官才在乾龙殿上站好,位置布置和上次封赏徐长安、姜明等人一样,不过当时站在第一排的大皇子,如今却是跪着的。
圣皇的眼神仿佛一柄柄利剑,扫过那些支持立大皇子为储皇的武将脸上,眼神所过之处,官员纷纷低头。即便是某些文官也不例外,虽然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十皇子只是年龄的问题了,可圣皇的眼光扫过,也仿佛在警告着他们。
“这是朕的家事,这是朕的儿子!”
圣皇收回了目光,他身旁的李忠贤这才扯开了嗓子高声喊道:“上朝!”
听到这句话,百官这才跪拜。
圣皇重重的出了一口气,吓得大部分官员一个激灵,这才淡淡的开口道:“众爱卿,平身吧。”
百官这才站了起来,不过大皇子仍然跪在了轩辕仁德的身旁。
小皇子拉了拉自己的哥哥,轩辕炽却低着头,一动不动。
圣皇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朝着自己的小儿子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
“今日召集众爱卿前来,想必都明白是因为什么事了?”
“轩辕炽!”圣皇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大皇子被这声音一吓,头埋得更低了。
“柴薪桐行刺一案主谋,陷害他人,谋害宫内三个太监!”
此言一出,百官的脸上如同开了染坊一样,五颜六色的。原先黑着脸的武将们,脸色由黑转白,最后兴奋得捏起了拳头,转为了红色。而刚开始,笑得十分灿烂的文官,则脸色骤变,又红变紫,再转为了紫黑色。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圣皇这是要包庇自己的儿子。
他们可是听说了,就是因为大皇子,才会引来城外的一场大战,连忠义候都牺牲了。同害死忠义候的罪过比起来,杀几个小太监简直不值一提。
至于陷害柴薪桐一案,两天前圣皇对夫子庙的让步众人都看在了眼里,这事儿想都不用想,只要夫子庙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言一出,引起了小小的骚乱,圣皇冷哼一声,乾龙殿立马安静了下来。
“另外,前护龙卫将军樊於期勾结外人,意图谋反,致使忠义候为国牺牲,今令刑部,及时将其捉拿归案,彻查此事!”
薛正武闻言,立马上前弯腰拜道:“臣领命!”
正在此时,站在末位的一个武将站了出来。
“圣皇陛下,谋反一事事关重大,还往彻查呀!”他与樊於期当年一起上过战场,现在年事已高,自然想为当年的将军说上两句。
圣皇眼神一凝,冷声道:“还要怎么彻查?还要证据么?”
这武将低下了头,不言不语。
“朕亲眼所见,便是证据!若是不信,可前去夫子庙询问!”圣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他的语气很冷,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武将默默的退了出去。
圣皇再度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忠义候为救朕和小夫子而牺牲,追封其为忠义伯,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
郭敬晖看得此情形,知道是百官此时摸不透圣皇心思,不敢随意答话。
毕竟向来明争暗斗的朝堂和夫子庙,居然有了合作的趋势,这官员们琢磨不透上意,怎么敢搭话。
“臣,附议!”郭敬晖率先表态,百官这才齐声附和。
圣皇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轩辕炽、樊於期由刑部抓捕,进行三司会审,不得有误!”
薛正武、罗绍华还有督查院的潘金海齐声领命。
“还有,因为轩辕炽是吾儿,为避免有人徇私,故朕特批一人为钦差大人,督查三司办案!”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交头接耳。
虽然一直有钦差大人代圣皇亲自办案一说,可那些钦差都是从朝堂内部提拔,他们一般都会早早的得到消息,可这次,没有任何风声,这钦差大人便空降,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圣皇不管底下的吵闹,看了一眼李忠贤,李忠贤会意,便高声叫道:“传柴薪桐!”
话音刚落,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穿着青衫的柴薪桐走了进来,他并未行跪拜之礼,朝着神皇微微鞠躬。
“参见陛下。”
圣皇眉头微皱,但还是挥了挥手道:“平身!”
“诸位,还有异议么?”百官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受害人审犯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可若是经柴薪桐审出来的经过,只怕天底下没人会不服。
毕竟哪个受害人不希望犯人死呢?
众人的心里更加的迷糊了,柴薪桐不是夫子庙的人么。圣皇怎么放心让他来审大皇子,今日的早朝,给大多数的官员脑袋里留下了一堆的问号。
圣皇把想要交待的事说完之后,便散了朝,丝毫不提庇寒司的事。
柴薪桐看着往来向他祝贺的官员,他知道,这是圣皇给他的考验,若是他通过了这次考验,那么庇寒司一定会成立,若是他稍微的让大皇子受到一小部分他该受到的惩罚,只怕这庇寒司又要一直拖下去。
圣皇又把天下读书人的福利和私人恩怨放在了他的肩头上,让他称量称量孰重孰轻,这大概也是圣皇为什么敢让他参与三司会审的缘故吧。
柴薪桐叹了叹气,看了一眼这乾龙殿,走出了宫。
……
散了朝,他还需要等一系列正式文书下来,才能正式行使权力,在文书下来的这几天里,他便成了闲人。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了大街上,他不想去欢喜楼,更不想去晋王府,想找个人喝喝酒,却不知道该找谁。
他走到了杏花烟雨楼,却没想到这座老楼的大门今日已经关上了。
随意找了一个小酒楼,找了二楼临街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只是点了一壶茶,还点了几个小菜。
他本来只想单点茶的,可酒楼就是这么奇怪,你可以单点酒,但绝对不能单点茶。
他现在心里一团糟,喜欢的姑娘不见了,他还要去抓她的父亲;最好的兄弟死了,却还不得不去包庇害死兄弟的凶手之一。
“哐当!”的声音传来,他转过了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孔德维放下了酒壶,看着他勉强的笑了笑道:“柴大人,来喝酒。”
柴薪桐看着他,摇了摇头。
“莫非柴大人不赏脸么?”他苦笑着说道,毕竟这是自己在同辈之中最看好的人,也是曾经最好的朋友之一。
柴薪桐看着他,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说话也会夹枪带棒了?”
孔德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强行倒了一杯酒给他,自己不停的喝着,一杯又一杯。
柴薪桐看着这一幕,想到了他第一次和徐长安还有自己在欢喜楼喝酒的模样,心中微微一疼。
那位喝一口酒就狼狈得不停咳嗽的孔家小先生,今日居然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了。
他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心疼。
很快,孔德维脸色通红,醉醺醺的说道:“你还不喝么?”
柴薪桐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拿起了酒杯。
孔德维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叫他“柴大人”,而是直接说道:“柴薪桐!你要当官我理解你,你毁剑我心疼你。那我今天就问你一句话,大皇子你要怎么审!樊於期你打算杀了么!”
柴薪桐看着他,淡淡的说道:“皇子殿下不过是陷害我的从犯,杀了几个太监而已!至于樊於期,自然是谋反罪,怎么判,得看陛下的意思。”
孔德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指着他的鼻子吼道:“那徐长安在天之灵怎么办!你又如何去面对你心爱的人?”
柴薪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孔德维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只要心还在,剑毁了可以再炼出来,可若是心没了,那整个人都没了。
他拿起了酒壶,看了一眼这位柴大人,摇摇晃晃的走了。
柴薪桐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拦他。
若是他有得选的话,他也希望和徐长安喝酒聊天。
他更加的希望和樊九仙回到通州,回到凌安府,同她相守到老。
“老酒新茶与你共饮,大城小事说与你听。”柴薪桐突然想起了这句话,这是他对一个女孩子的承诺,他抬头看看他,苦笑着,眼眶中盈满了眼泪。
若真是把这些罪名全都给了樊於期,只怕此生也与她无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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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李道一跟着小夫子,见到了那位老头,穿着草鞋和锦袍的老人。
他坐在竹楼的窗口边喝着茶,听着风吹竹叶,流水潺潺。
李道一是个有眼见力的人,看到这老人,便立马拜道:“见过夫子。”
夫子微笑着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师傅可还好?”
李道一听到这话,想到那个老东西,恨得牙痒痒。
那个老东西骗自己说同命环不会损害寿元,只是徐长安挨打的时候,他承受一半的伤害,没想到这个东西没让他承受多少伤害,反而要了他寿元。
受了伤,医好就是,可若寿元没了,那就难补回来了。
他脑后和鬓间的头发已变得有些灰白。
“好得很!”李道一咬牙切齿的说道。
夫子看着他,看了看他鬓间有些灰白的头发,笑着拱手说道:“多谢小友了,徐长安体质特殊,若非你舍寿元相救,只怕他就没了。”
“既然你舍得费寿元来救他,说明你和他关系匪浅,一些感谢的话说起来就见外了,等他醒了你们再好好叙旧!”
李道一听到这话愣住了。
他可是听说了,这夫子打算收徐长安为徒,原本还打算让夫子赔偿一下自己,天材地宝不求,他们先贤文圣的器物也得赔偿他一点儿啊!没想到,这老头三两句话就忽悠过去了,自己和徐长安有个鬼的交情,全都是被那坏老头坑的!
夫子眯着眼笑,李道一只能长叹一声,还得笑脸相迎。
“小友,喝茶。”说着,夫子让他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而小夫子则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侍候着两人。
就这阵仗,说出去都没人信。
夫子斟茶,小夫子侍候两人,这种待遇圣皇都没资格享受。
李道一坐着看着眯眼笑的夫子,心里不安稳。
他总觉得这个老头比自己的死鬼师父还要难对付,开始不自觉的担心起自己怀里的东西了。
夫子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对着李道一说道:“小友,你放心,你于夫子庙甚至全天下有恩,天下人会感谢你的。”
听到这话,李道一撇了撇嘴。一说这话,肯定就没好事。
“小友,你看小长安这要怎样才会醒来?”
李道一看着夫子,说实话,他后悔了,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继续救下去。
“这同命环我听我师父那个老东西说,它能吊住人一口气,让人处于假死状态,若要人苏醒,便只需要打开同命环就行,让他慢慢恢复。”
夫子的眼中满含热意,目光灼灼的盯着李道一。
李道一实在受不了,便只能投降般举起双手的说道:“行行行,前辈您别盯着我了,我现在就解开他的同命环还不行么?”
夫子看着他,笑着摇头。
“解开同命环先不急,我想请教小友一件事。”
李道一警惕起来。
“什么事?”
夫子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自己放走两人到底对不对,可若这两人真闹出什么事来,只怕重则生灵涂炭啊!
“为了还个人人情,放走了敌人,未来可能强大起来的敌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夫子问出了这句话,这些日子,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
李道一深深的看了一眼夫子,没有正面回答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告诉你吧。在天机阁的时候,我那死鬼师父和阁主几人拼尽全力,窥得未来两百年内的一点天机,还得到了一卦。”
夫子虽然不相信命由天定,可还是认真的听着。
“当时看到未来妖族、半妖族肆掠这片大地,一剑仙挺身而出。”他说着,看着夫子,夫子脸色一暗,幽幽的说道:“那剑仙是小长安吧!”
李道一点了点头。
李道一观察到夫子听到妖族肆掠四个字的时候,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人也仿佛老了几十岁。
“那一卦是坤卦的第六爻(yao),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夫子神色黯淡,李道一没有管他,继续说道:“龙为阳,此爻为阴,故龙指阴阳交战。野,一般是指城外,可当时推测的时候用的是上古留下的一片龙鳞,对于龙来说的‘野’,那就是……”
李道一没有说完,他和夫子都明白,这个“野”,指的就是这片大地。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玄黄说的是天地,应该不用我解释了吧。”李道一有些担心的看着夫子。
夫子点了点头,简单来说,这一爻就是说明未来有大战发生,天地都为之变色。
夫子站了起来,有些萎靡。
“是我的错啊!”
李道一看着夫子,心有不忍,宽慰道:“这是命数,即便夫子不放他们,也还会有其它人出来。况且,天道五十,大衍四九,总有一线生机的。”
“事已至此,还有挽救的机会。”
听到这话,夫子眼睛一亮。
“不错啊,现在一切都还未成定数。再说,老朽一路走来,从不信天命!”
看着夫子兴致似乎高了些,李道一也笑了。
“小友,赶紧去吧小长安唤醒吧!”
李道一这时候又苦起了脸,但还是跟着夫子走到了徐长安所在的房间。
他捏了一个法决,他的手上和徐长安的手上同时亮起了紫色的光芒,李道一吐出了一口舌尖血在徐长安的手腕上,大喝一声:“开!”
话音刚落,一道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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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月是故乡明(上)
月是故乡明(上)
从远处看,是一道紫光,可若走近了些,却能发现这是两道冲天而起的光芒。
光芒乍起,伴着阵阵清啼,宛如晴空鹤唳,婉转轻啼,却又带着丝丝哀伤,响彻天际。与此同时,两道紫光合二为一,似乎有两条紫色的凤凰围绕着光柱,扶摇直上。这光芒照亮了整个长安,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那凭空出现的一凤一凰。
不少百姓抬头见得此奇景,纷纷双膝跪地,口中不停的祷告。
有希望自己儿子早日找到媳妇的,有希望自家母猪多生七八头小猪的,也有希望家人安康的,反正各类祈祷都有。
而圣皇此时则是在九重高塔之上,他走到了窗前,看着那道光柱,看着那光柱上的一龙一凤,眼中充满了羡慕。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徐长安将要苏醒了。
圣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皇后,那蓝色棺椁中的女人脸有些苍白,仿佛生病了,睡着了一般。
他扶着棺椁,看了一眼窗外的光柱,带着几分羡艳说道:“夫人啊,要是那个时候我们有同命环就好了。”
随即他又自嘲一笑道:“这样也不好,你醒着的时候日日为我操劳,已经够辛苦了。”
圣皇趴在了棺椁上,透过蓝色的冰棺可以看到那妇人的脸,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可你休息那么多年,是不是也该够了,醒来好不好,我想你了。”圣皇如同一个孩子耍赖一般的趴在了棺椁之上。
“你醒了之后,我保证不会让你劳累。醒一醒啊!”
圣皇泪眼婆娑,口中不停的呢喃道:“醒一醒啊!”
“醒一醒啊!”
圣皇的声音越来越小,趴在棺椁之上睡着了,眼角一滴泪珠落在棺椁之上。
……
竹谷之中。
两个圆环相连,李道一突然大叫一声,面容狰狞。
“老东西,你他娘的又骗我!”
李道一话音刚落,那光柱便把他围了起来,他动弹不得,也不能言语,只是面容可憎,似乎面前站着的是杀父仇人一般。
夫子则是淡淡的笑着,而小夫子则面无表情。
……
徐长安眼前一亮,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片赤红的大陆,战火纷纷,有巨龙翔于九天,也有狂鲨潜于深海,有百姓于原野哀嚎,有帝王于高山跪拜。
眼前一幕幕的光影闪过,让徐长安的脑袋有些胀痛。
他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一阵狂风刮来,徐长安紧紧的趴在地面上,可还是被狂风给卷走了,落到了一条小河里。
他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鹰扑了下来,看着那闪着寒芒的爪子,抓一棵树如同抓一条小虫般,徐长安来不及多想,急忙打了一个猛子,潜入了水中。
可才入水,他便急忙起来。
只见身后追着一群鱼,张开了嘴,牙齿之上的寒芒比刀剑更甚。
徐长安奋力前游,前方便是入海口。
河水湍急,一条巨鲨张开了大口,等待着他的到来。
躲闪不及,那后方有食人鱼,前方有狂鲨,高空有巨鹰,地上有大兽。徐长安一咬牙,只能闭上了眼,随波逐流。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在高山之上,身边多了一个老人。
黑袍白须,脸上的刀疤可怖,从额头划到了下巴,身上一股上位者的气息传了出来。
徐长安看了一眼老人,急忙走到了他的身后。
“你看这天地如何?”
老人淡淡的说道。
徐长安转身看去,好像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
便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的说道:“战火纷扰,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只能是‘混乱’。”
老人点了点头。
“对,就是混乱。”
“可你知道么,这些兽看似强大,其实寿命不长。”
徐长安的心稍安,不知道为什么,在老人的身旁就会感到心安。
他也有些讶异,一般来说,越大的兽活得越长,他见过盆大小的龟,那些老人都说这龟吃不得,有了灵性,活了好几百年的了。
他也听说书先生说过,有虎如牛大,活百载。
照这样推算下来,这个地方的动物,至少能活千年吧。
老人看着他不相信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别不信,你感受一下,这里缺少什么?”
徐长安闭上了眼,双手抬起至胸平,随后放下,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灵气。”
“不错。”老人立马回道。
“越是强大的生物,越需要灵气的支撑,若是没了灵气,那这身肉就是烂肉。”
徐长安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问道:“既然没了灵气,那为何能够长这么大?”
“问得好!”老人转过头来,看着徐长安的眼睛,那眼神吓得徐长安往后一退。
“因为这片天地不属于它们!”
“那它们属于哪里?”
老人听到这个问题,沉默了,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徐长安这个问题。
他再度大袖一挥,徐长安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的光影。
只见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巨大的火,巨大的架子,还有架子上巨大的兽,他似乎还能闻到香味飘了过来。
老人看着徐长安的侧脸,看向了火光处。
“这便是它们最终的归宿。”
徐长安心中有些悲哀,莫名的开始同情起这些兽来了。他蹲了下来,抱着脑袋,突然间甩了甩脑袋,意识到了不对。
“人以兽为食,那兽是否没吃过一个人?”
老人听到他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若是否认,别说徐长安不信,恐怕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法则。”
徐长安感觉到了,这个老人似乎一直都在为这些兽说话,他冷哼了一声道:“人被吃,是人弱;那么兽被吃,便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老人死死的盯着徐长安,最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大袖再一挥,这些画面都消失了。两人站在了一处草原之上,蓝天白云,青草小河。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怀疑什么?”
徐长安满脸的坚定,反问道。
老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想了想,便不再言语。
老人就这样站在了河边,徐长安则坐了下来,脱下了鞋子,把脚伸了进去。
他有些疑惑,他之前记得自己是在长安城外,那两位什么开天境的高手把自己打死了的,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还遇到了奇怪的老头。
他现在都分不清是不是幻觉,他知道那些画面是幻觉,因为时叔也给他看过,可他也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长安城外。
徐长安伸出脚,趴了下去,掬起一捧泉水,洒在了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感觉传来,可有了感觉便不会是幻觉。
“你想渭城么?”老人接着说道。
徐长安沉默了,他从渭城出来,一路艰辛才发觉当初那个小城才是最好的。
小城里有时叔,有说书先生,有看见自己便扭着屁股的女人,还有安静的岁月。
虽然说小城里没有大楼,没有惊艳才绝的歌女,没有胸藏百万诗书的文人雅士,可他就是莫名的想那个小城了。
不为其他,因为那里有安静流淌的时光;那里是他的家。
“想。”
老人一挥衣袖,天空突然变得漆黑,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的草被微风轻轻的荡漾着,徐长安躺在了草地上,无比的惬意。
一轮明月挂在高空,徐长安双手枕着自己的脑袋,月亮的两侧出现了两道身影。
“紫衣还是白衣?”徐长安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说实话,到现在他还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好感,甚至有时候脑海里还会挤进那个黑黑的小姑娘。
“这里不好么,微风,青草。若是在带上你心爱的姑娘,难道还不如渭城么?”
徐长安看着月亮,傻笑着,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杂草。
月光下,他的牙齿很白,笑得也很开心。
“这里确实不错,和心爱的女人可以住一辈子。”
徐长安收起了笑容,看着老人说道:“可这里啊,有一点不好。”
“哪一点?”
徐长安指了指天上的明月。
老人想了想,袖子再度一挥,月亮更圆,更明了,甚至看得到地上的蛐蛐儿。
徐长安还是摇了摇头,老人的袖子里兜着风,想再度一挥,却被徐长安懒洋洋的声音给制止了。
“不用改变了,这幻境很美好,可还是没有渭城好。”
“为什么?”
徐长安再度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老人一愣。
“月是故乡明。”
徐长安笑笑,叼着一根草,躺了下去。
此时,天上突然出现一道紫芒,射在了徐长安的身上。
徐长安只觉得无比的舒服,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叫老敖,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老人话音刚落下,徐长安便消失不见。
皎月和草地,还有漫天星光也随之消失,这里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只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一声长叹传来。
“月是故乡明,我们也想回到故乡啊!”
……
天上的紫色光柱慢慢消失,紧握着拳的小夫子松开了手,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光柱从天而降,最终归于徐长安和李道一的体内。
李道一终于能动了,满头的大汗,瘫倒在地。
徐长安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小夫子喜上眉梢,夫子的脸色不变,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小友,你没事吧!”
李道一正想说“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么?”,便被夫子给打断了。
“你没事就好。”
李道一的胸口不仅憋着一口气,还有一口血。
夫子说完之后,便走向了徐长安的身边。
他帮徐长安把了把脉,皱着没有,突然看到了李道一胸口挂着的紫色小锁。
之前因为打开同命环弄得他满头大汗,所以他便拉扯了一下道袍,露出了胸膛,这样要舒服些,却无意之中露出了胸口的小锁。
夫子盯得李道一心底发毛。
“小友,你这小锁可是能补充生命力的紫光长命锁?”
李道一听到这话,心惊肉跳,顾不得热不热,立马把道袍拉了起来。
“不不不不,夫子,你看错了,这是俺娘在我一岁的时候送给我的长命锁。”
李道一急忙抱住了胸口。
夫子看着他笑了笑,李道一背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夫子,我去洗个脸。”
说着,便跑了。
他到了小溪边,趁着月光,看向了水里的自己,两鬓之间灰白的头发已经变得苍白。
李道一一掌打向了小溪,激起了溪水。
“老东西,骗我说不要寿元,替他锁命要寿元不说,连解开同命锁还要以小爷的寿元为引。老东西,你坑我,等着小爷回去把你内裤都刨了!”
李道一看了一眼烛火摇曳的竹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小锁。
他头也不回的连夜走了,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
“两个老东西,一个骗我寿元,另一个还要我宝物!”
第七十一章 月是故乡明(中)
月是故乡明(中)
李道一走了,竹楼里又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徐长安、还有焦急的小夫子与淡定喝茶的夫子。
光柱引起的骚动到后半夜缓缓的平静了下来,夜风阵阵,一只白色的小猫被光柱所吸引,也摸到了竹谷里来。
夫子看见小白眼睛一亮,随即凝重起来,一股杀意若隐若现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小白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杀意,紧紧的盯着夫子,往后退了两步,停在了门口,只要夫子一动,它便能立马蹿出去。
小白身子躬了起来,浑身的毛乍立,为了给自己壮胆子,它还叫了一声。
夫子死死的盯着他。
自打他听了天机阁那一卦后,心里便十分懊恼。若是这相柳一族的两兄弟跑了出去,日后真的打开了封印,那他岂不是千古罪人?
懊恼也没有办法,当听李道一说完谶言之后,他虽然脸上没有表露出半分的情绪,可却已经下定决心,下次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拥有异族血脉的物种,宁杀错,也不能放过!
双方剑拔弩张,小白已有退意,可又舍不得。小小的猫脸之上居然有了一抹担忧,毕竟它能感受得到徐长安在此地。
小夫子见状,立马跑到了门边,一把抱起了小白。
在侯府的时候,小白也见过小夫子,自然没有抵触的情绪。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笑着对自己师父说道:“夫子,这是一直跟着徐长安的,算是宠物吧!”
夫子闻言,把目光从小白身上移向了其它地方。
小白身上的毛顺了下来,小夫子也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看向窗边的夫子便抱着小白往徐长安躺着的房间走去。
小白看到徐长安,放下心来,安静的躺在了徐长安的枕边,蜷缩成一团。
小夫子猛地回头,却看到夫子站在了门口。
小夫子正要抱起小白,却看见夫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小夫子总觉得夫子这次回来有些怪异,可又说不上哪儿怪,看着安静的蜷缩在徐长安枕畔的小白,笑了笑,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他们一颗悬着的心都放了下来,知道徐长安苏醒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
翌日。
刑部尚书薛正武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了柴薪桐,他亲自领着柴薪桐去领了暂时的钦差大印,所需材料还有手续都很快的办好了。同时,还在崇仁坊给他找了一间暂时的宅子住下。
柴薪桐的东西也没多少,就一个包袱,里面有一些银票和几件被锦袍换下的青衫。
他搬进了宅子时,早已有一个老管家和几个小婢女候着了,柴薪桐想把这几人打发走,却被薛正武劝住了。
这些人本就以这个为生,柴薪桐若是把他们赶了出去,反而还要为生计发愁;可若是柴薪桐留下他们,即便不要他们照顾,也不用花费什么,毕竟上面有人考虑到了柴薪桐的出身,知道他身上没多少银两,所以管家和婢女第一季度的工钱也由朝廷支付。
柴薪桐听到他这么说,也便不管他们了。
可他的心里明白得很,这些人不说全是圣皇或者督查院的探子,可至少也有一两个隐藏在里面。
既然都来了,他就由得这些人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
自顾找了一间房,放好自己的包袱,自个儿挽起袖子打扫起来,薛正武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柴薪桐。
等到柴薪桐打扫好,他这才走到了薛正武的跟前,面带惭愧说道:“抱歉,让薛大人久等了。”
薛正武看着那群在打扫着其它地方的奴婢们,意味深长的一笑,便带着柴薪桐走了出去。
他们两人先是去了督查院,柴薪桐身为钦差,肯定要对三司会审的三司使有所了解,所以便由刑部尚书亲自带领,一一拜访。
潘金海是个圆滑的人,和两人寒暄了几句,三人便一路朝着大理寺赶去。
罗绍华硬着头皮出来接见了三人,他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柴薪桐。谁能想到,几日之前的阶下之囚,今日成了他暂时的上司;而之前的主人,却成了囚犯。
柴薪桐记得这个人,薛正武一直帮他和徐长安争取时间,可这人却偏偏从中捣乱。可从他的角度来说,罗绍华所做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嘴脸有些难瞧而且。
罗绍华一直不敢抬头看柴薪桐,柴薪桐看着他,沉声问道:“罗大人,我脸上是不是有了麻子,碍着大人的眼了,怎么都不敢抬头。”
罗绍华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这位柴钦差是准备秋后算账了啊!
不过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满脸通红。
柴薪桐一瞪,他便浑身颤抖起来,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此番审的是他原先的主子,左右为难。
柴薪桐看着他的怂样,心里面其实也没计较,毕竟当日的情况,要不是薛尚书强行拖延,只怕他已经身首异处。而且,罗绍华所做都是符合律法和规矩。
他重重的拍了拍罗绍华的肩膀,笑着说道:“之前的就算了,这件事上,要公事公办!”
罗绍华被他吓得一激灵,怎么看都觉得柴薪桐的笑意味深长。
柴薪桐可不管他怎么想,继续问道:“轩辕炽是否已经关押在了大理寺,他之前贵为皇子,牢房之内也因按照规格来安排。”
罗绍华听到柴薪桐这么一说,脸色难看至极,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莫非你给放了!罗绍华,辰时我便从宫内把大皇子带了出来,文书为证,上面有你的大印,也有我的大印,若是出了差错,可与我刑部无关!”
“还有,大皇子的修为是圣皇亲自封住的!”
薛正武看到罗绍华的表情,厉声喝道。
潘金海的眼睛眯了起来,反正这件事和他关系不大,他更像是一个监察者,看着三人是不是按规矩和律法办事。
“说!”柴薪桐脸色阴沉,声音也低沉了起来。
罗绍华原本对柴薪桐就有所亏欠和畏惧,听到这话,便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大人恕罪,大……轩辕炽被人提走了。”
他本来想喊大皇子,可现在轩辕炽是戴罪之身,“大皇子”三个字自然不能再喊。
“可有交接文书,双方大印?”薛正武怕柴薪桐不明白其中的程序,率先帮他问道。
罗绍华摇了摇头。
“那圣皇的召谕?”
罗绍华还是摇了摇头。
柴薪桐看着他,眼中有怒火在燃烧,他可以不计较法场上的事,可这事,他必须得计较计较了。
“那你这是何意?莫非本官新上任,瞧不起本官?”柴薪桐虽然没有当过官,可架子摆起来却真还有那么一回事。
罗绍华跪在地上,急忙说道:“大人恕罪,不是下官有意要放他离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柴薪桐厉声喝道。
罗绍华一咬牙,只能说道:“那人下官拦不住啊,是晋王,下官怎么拦得住他?”
薛正武看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罗绍华管的是什么,他晋王管的是什么?他凭什么提人?你凭什么给他!”
这几个问题,正好问出了关键所在,也暴露了罗绍华的官品。
不管是谁,只要是他觉得比自己高的,不管对方有没有权利,只要对自己的仕途有用,他都会尽心尽力的为其办事。
罗绍华低着头,不敢言语。
听到是晋王带走了轩辕炽,柴薪桐反而不担心了,他看向了罗绍华。
“我看了下你的资料,你也是读书人,一路秀才举人,最后在长安取得了榜眼的位置,因缘际会之下,让你成为了大理寺寺卿。”
罗绍华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若是按照官场的作风,一般这么说,揭老底了,那肯定自己没好果子吃。
让他没想到的是,柴薪桐并没有呵斥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一路考上了不容易,可也别失了初心,你现在是官员,正三品的大员,可也同样是读书人,官威要有,风骨更应该要有。你读的书,不应是你做官的踏脚石,它应该是你和朝臣圣皇一起撑起天下的撑天柱。”
柴薪桐挥挥手,罗绍华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柴薪桐没有管罗绍华,对着薛正武问道:“薛大人,那这樊於期怎么样了,找到行踪了么?何时能捉拿归案?”
薛正武抱拳说道:“回钦差大人,这樊於期回到了城外的庄园,我们的人已经把他控制住了,只要一声令下,便能捉拿归案。”
柴薪桐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暂时不动吧,至于晋王那边,你们也不用管了,我会去亲自上门拜访。”
薛正武点了点头,罗绍华面色复杂,可也松了一口气。
潘金海则有些怪异的看了一眼柴薪桐,这么棘手的事,若是其它人肯定会逼迫下属或者向晋王屈服,可没想到,这位柴大人自己接了过去。
柴薪桐没有进大理寺,大理寺没了犯人,便也没了去参观的意义。
他叹了一口气,遣散了三人,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过了,天气便转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瞎逛,不知不觉的,天上多了一轮冷月。
柴薪桐随意在路边找了一个面摊,吃了点东西,趁着城门未关,走了出去。
其实,就算是凭尚书令郭敬晖为了方便他办案,借给他的令牌,他也可以随时进出长安。
他走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庄园外,对面两座庄园传来了欢声笑语,而他面前种着一棵大槐树的庄园却是冷清得很,烛火都没点燃。
柴薪桐试了试,推开了门。
老人披着厚厚的袍子,躺在了院子中的躺椅之上。
他抬着头,看着那轮凄清的冷月。
柴薪桐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似乎没有察觉或者是不想搭理。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一场噩梦!一场噩梦呐!”
老人念道,声音拖得很长,那一声长叹都让柴薪桐心里一凉。
“你来啦?”老人念完之后,淡淡的说道。
柴薪桐点了点头。
“是的,伯父,我来了。”
“我猜你也会来,对了,仙儿回来没?”
柴薪桐摇了摇头。
“她还未回来。”
老人笑了笑。
“没回来好啊,没回来好。她啊,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柴薪桐默不作声。
“对了,你觉得刚刚那几句如何?”
“这是马先生所写,他在前朝被人举荐,当了几天的官,掌了几天的权,便放弃了权力,回到了江湖,在草庐之中写下了此词,还配了曲。世上啊,有几人能够看得如此透彻,王图霸业,一场噩梦。”柴薪桐回道。
老人点了点头。
“说得好,王图霸业成何用?一场噩梦!”
他看着天上的月,眼角流下了泪水。
“可惜啊,我这一辈子争权夺利,到了这个关头,才懂得这个道理。若是你口中的马先生还在世的话,一定会骂我愚钝。”
柴薪桐话到喉咙,咽了下去。
“你啊,大多数人都知道你的目的,我其实挺不希望你踩进这个浑水塘的,因为我更希望你好好的照顾好九仙。”
“伯……”柴薪桐“伯父”未出口,樊於期立马说道:“柴大人,别这么叫,您是官。而我,现在是反贼。”
柴薪桐想了想,只能沉声道:“若有冤屈,尽管说出来,我定会做主。再不济,晚辈也会用尽全力让伯……前辈在故乡看月亮,而不是这异地他乡。”
樊於期站了起来,颤巍巍的,柴薪桐急忙扶住他。
柴薪桐这才看到,老人早已泪流满面。
“都说月是故乡明,可我已经没了故乡了,人人都想落叶归根,可我没脸啊。”
“人都有故乡……”柴薪桐急忙说道。
“可没了亲人的故乡,还叫故乡么?”柴薪桐听到这话,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这几十年来,我为了争权夺利,几乎把所有的亲人都毁了,我没家了,没故乡了。”老人轻声说道。
樊於期轻轻的扒开了他的手,看着天上的月亮,躺在了椅子上。
“罢了罢了,不管多少的罪名,我都担了。但我有一个要求。”
“前辈请讲。”柴薪桐依旧很恭敬,只是声音中也突然出现了一抹悲伤。
“这件事别牵连到九仙,一定!”
柴薪桐郑重的点了点头,掷地有声。
“一定。”
老人露出了笑容,朝着柴薪桐挥了挥手。
“柴大人,请回吧,明早一早,我会自个儿去大理寺的。”
柴薪桐转身离开,才到大门,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老人。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一场噩梦!一场噩梦呐!”
柴薪桐嘴唇微微动了动,那声音再度传来。
“一场噩梦!”
“一场噩梦呐!”
柴薪桐听到这话,也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注: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一场噩梦!一场噩梦呐!”此为引用,为元代马致远所做,名:《拔不断》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愿意是指七月夏季的热将要过去,天气由热转凉。九月授衣:天冷加衣。七月流火并不是说天气很热。
第七十二章 月是故乡明(下)
月是故乡明(下)
柴薪桐从城外回到了长安,此时长安的城门正缓缓合拢,在守城士兵的骂骂咧咧中,他急急忙忙的进了城。
大门缓慢的合上,护城河上的桥也被吊起,传来了似乎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柴薪桐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门缝越来越小,一扇门似乎就把长安和外面给隔绝了开来。
城外的是悲苦,城里的是繁华。
耳边传来了打更人的声音,此时平康坊也即将由极热闹转为冷清,他想了想,决定今夜便直接造访晋王府,若是顺利,明天一早,便可以进行审讯。
炎夏转凉,想起了刚刚的老人,他也觉得身上有些冷,紧了紧衣服。
他没有回崇仁坊,而是朝着布政坊走去。
晋王府在布政坊的深处,他想了想,绕到了曾经的忠义候府。
朱红色的大门,门上有一块大大的牌匾,当时把世子府改成侯府的时候,这块匾还是薛潘请人打造的,上面有“忠义候府”四个烫金大字。可如今,柴薪桐站在此处,那忠义二字依旧,却变得有些扎眼。
他有时候宁愿徐长安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也不想有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
这座府邸已经空了下来,可没圣皇发话,也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它就静立在此地,柴薪桐每多看它一眼,心便多痛一分。
他叹了一口气,朝着晋王府走去。
让他有些诧异的是,晋王府的管家亲自来开的门,朝他坐了一个“嘘”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的带着他往前走。
没有灯笼,老管家轻车熟路的带领着柴薪桐,仿佛他们早就知道他要来一般。
老管家把他带到了葡萄架下,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几串微紫的葡萄吊在头顶。
长安并不适合种植葡萄,只是一些达官贵人喜欢在葡萄架下乘凉。
老管家没有说话,指了指石桌和石凳,柴薪桐会意,便坐了下来。
老管家转身离去,留下柴薪桐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此处,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喝酒,听得到他们在说话,柴薪桐本不想听,毕竟非礼勿听的道理他自小就懂得。
正在此时,老管家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柴薪桐的身边,还拿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一壶茶和几个杯子。
老管家指了指被葡萄架遮挡住的方向,那里正有人声传来。
柴薪桐懂了,这是晋王有意而为之,估计是想让他听到一些东西吧。
他朝着老管家点了点头,便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安安静静的坐下。
老管家转身离去,站在了葡萄架不远处,只要柴薪桐一挥手便能看得到。
虽然炎夏基本已经过了,可蛐蛐儿仍然叫得欢。
柴薪桐凝神静坐,也不管什么非礼勿听的道理,他倒是要看看,晋王到底要做什么?
……
风冷,月冷,晋王的心也有些冷。
他自然是知道事情的内幕,他也知道夫子放走了那两个年轻人,圣皇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夫子斩了一个开天境,另外一个重伤。
退一万步来说,他轩辕家也有轩辕家的骄傲,是他轩辕家的子孙引狼入室,那这狼自然也要这轩辕家的子孙除去。所以,他心底也隐隐有所期望,希望某一天自己的大儿子抬头挺胸的把那两个妖孽的头提来,丢到自己的面前。
晋王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外甥会做出这种事。
根据从自己姐夫和尚书令郭敬晖那里得来的消息,这位外甥勾结了两位妖人,陷害柴薪桐,杀了宫里的几个太监,还和樊於期勾结,以铁浮屠作为代价,换取和樊家的联姻还有朝堂之上的影响。并且圣皇出城,也是在那两个妖人的计算之下,让他去杀了自己的弟弟,确保能够得到储君的地位。若是圣皇回不来,那他便可直接为皇,若是圣皇回来了,身受重伤,众多儿子中他也没得选,而且他还做好了逼宫的打算。
勾结外人,杀几个小太监,陷害柴薪桐就不说了。单是意图杀弟,弑父这两条罪名,就够他脑袋掉数十次了且遗臭万年。
可这自打慧安走了之后,炽儿就是姐姐和姐夫唯一的血脉了。
不仅圣皇想保他,他这舅舅也是想出一份力。
晋王看着面前胡子拉碴,颓废的大皇子,叹了一口气。
月光下,石桌之上有一桌子的菜,同时也有酒。
轩辕炽低着头,晋王也不言语,他帮自己的外甥斟满了酒,轩辕炽没有说话,晋王看了他一眼,自己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晋王几次拿起筷子,可几次都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又把筷子放下了。
曾经威震南方的大皇子,令数万铁浮屠,威名远扬的年轻将军,此时居然和一个犯了错的寻常孩子一般。遇到事情便不言不语,让长辈们操碎了心。
晋王实在受不了了,把筷子重重一放。
“轩辕炽,你不打算说点什么么!”
大皇子抬起了头,眼睛通红。
平日里,他只想着算计敌人,怎么立更大的功,甚至为了权利还算计自己的兄弟,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可最后出了事,帮他出谋划策的人跑了,还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隐患,他算计的人反而不遗余力的帮自己。
“对不起!”大皇子的嘴皮干得发白,声音很轻。
晋王听到这话,重重的拍了一下石桌,那石桌之上陡然出现了一条裂缝,桌子上的菜也跟着晃了晃。
“对不起就完了?”晋王指着他说道。
“徐长安死了,你一直看不起他的那个人,你一直想要他那丝真龙血脉的那个人,为了你的父亲,为了几位宗师,死了!”
“你就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算了么?”
大皇子早就知道徐长安死的消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人就突然针对起徐长安了。
他抱着脑袋,呜咽道:“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晋王听得他这么说,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看着自己的外甥也有几分心疼。
“有些事,你要说出来,我们才好确定怎么帮助你。”
“你不想你弟弟白跪了一天吧,更不想你父亲的让步最终却没有结果吧?他们为了你做出牺牲,我想知道你的事,你的想法。”
大皇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舅舅,拿起酒杯灌了下去这才说道:“这两人,当初在南方的时候我便见过,他们似乎看出了我修炼龙皇功的缺陷,所以给了我一滴神兽血。”
“之后,越州城之战结束,他们取走了九龙符,可却等着我,还把九龙符送给了我。”
晋王叹了一口气,这两人这么做,恐怕是自己,都不一定能拒绝。
他们抓住了大皇子的死穴,一是修为上的停滞不前,第二便是急功近利的心态,把自己这个外甥把握得很死,分析得很透彻。
他没有打断大皇子的话。
“后来啊,他们便来到长安,因为樊於期你也知道,虽说前朝降将,可如今我圣朝镇守东、西两方的将军都可以算作是他的门生,还有护龙卫,虽说如今他被架空,可若他真说点什么事儿,护龙卫中还是有不少人心里会向着他的。”
“所以,我答应了,帮他掌握铁浮屠,他和我联姻,把两位将军拉过来。若是真这样,支持十弟的一群言官便翻不了风浪。”
晋王听到这,便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后面的我知道一些,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去陷害柴薪桐。”
大皇子低下了头。
“他和樊姑娘两情相悦,我怕大婚之日出现差池。”
晋王重重的呼了一口气。
“你那私卫做的?”大皇子明白,自己舅舅所说“私卫”便是手下的那个杀手组织。
他点了点头。
晋王看着他摇头道:“你的人手脚倒是干净,刑部不知道悄悄派了多少人去查,硬是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大皇子抬头看了看月亮,最后低下了头。
晋王喝着酒,往葡萄架的方向看了一眼。
柴薪桐此时便明白了晋王的用意,心里面多了几分感激。
若是让他来问,只怕大皇子不会和他说这些,可偏偏这些事是他最想知道的,特别是那两兄弟的身份和下落。
果然,晋王似乎是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便直接问道:“那两人你知道他们来自于哪儿么?”
大皇子摇了摇头。
“他们是似乎是凭空出现的,两人分别叫湛南和湛胥,越州城之战时他们统一了南方五部帮助越州,还请了柳承郎坐镇,不然凭越州的士兵,怎么能挡得住姜明。”
大皇子想了想,接着补充道:“他们在长安的身份叫柳南和柳胥。”
柴薪桐默默的把这两个名字记了下来。
晋王知道问的差不多了,便朝着自己的外甥说道:“吃点东西吧。”
大皇子抬起了碗,低头默默的吃着饭。
晋王看着他,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你母亲沉睡之后,姐夫也不怎么管你们,要是姐姐在啊,你早成婚了,老老实实过着富足的日子,哪里还会有这些事儿。”
大皇子听到这话突然顿住了。
“我想离开长安。”
他突然说道,他在这一刻,脑海中浮现了小时候的情形。
帮着父亲东奔西跑的同时,母亲还要照顾他们兄妹俩,父亲每次打了胜仗回来,妹妹便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扮公主,父亲扮马,自己扮守护公主的侍卫。
母亲每每看到这个情形,总会微笑着摇头。
“慧安,别胡闹,让你父亲的下属看到他这个模样,以后他还怎样带兵?”
妹妹才要下来,便会被父亲拉住脚,不许她下。
“别听你娘的,我们继续。”
那时候虽然身份地位没有现在显贵,可真的很快乐,也很幸福。
后来啊,妹妹成了真的公主,可母亲沉睡了,他也不见了,父亲也逐渐不管他了。
晋王一愣,随即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去哪儿?”
大皇子低下头。
“去母亲和父亲的家乡。”
晋王听到这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的确,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他和姐姐,还有姐夫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可他当了十几年的王爷,却都没有回去看一看。
虽然他的封号就是以他的故乡为名。
他不言不语,看着大皇子扒了几口饭,眼中充满了慈爱。
“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大理寺。”
大皇子点了点头,放下了碗,便离开了。
晋王看向了葡萄架,开口说道:“柴小先生,出来吧!”
柴薪桐闻言走了出来,他朝着晋王鞠了一躬。
“谢谢。”
他知道,若是晋王不帮他问,只怕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他毕竟是我们的亲人,犯了天大的错,我们都希望能多给他一个机会。”
柴薪桐知道,怎么判怎么审圣皇早就提醒过他了,而他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次不能让大皇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也没有办法,就连夫子庙都已经默然了会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现在的他。
不过他相信,既然他一脚踏进了这泥潭,那么泥潭里的这条龙也好,鱼也罢。终有一天,他都会将其踩碎,为兄弟报仇!
柴薪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之后便告退。
等到柴薪桐走了,晋王抬头看看那轮冷月,想起了大皇子的话。
那也是他的家乡,也是他的封地,可他十几年都没回去过了。
他喃喃自语道:“晋州,我也想回去看看啊!”
第七十三章 苏醒
苏醒
入夜,微风凉,烛火的光影也显得有几分孤单。
小夫子一个人坐在了大厅里,喝着茶。
茶之香,在于清淡,典雅,苦中回甘。小夫子自打从长安城外回来之后,便不敢合眼,他夜夜守着徐长安,白天的时候也要皇宫和晋王府来回跑。
他不仅要亲眼看着徐长安清醒过来,也要尽量的去帮帮或者劝劝那位曾经的柴小先生。
孩子们都不省心呐!
所以他顾不得品茶,和在地里干活的老少爷们一个德行,弄了一个铁壶,放入了一大捧苦茶,水才倒入,便能闻到苦涩的气味。
他就是靠着一杯接着一杯的浓茶,一直撑着。
实在乏得没法子了,便把手放在了桌子上,撑着脑袋打一会儿的盹。
竹楼里的人,夫子早已回房;徐长安还未苏醒,只有他一个人守着孤灯残夜,不时的往徐长安房里看去。
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混小子醒了,活蹦乱跳的站在自己面前,怒气冲冲的拿着红色的焚要去宰了大皇子。
小夫子猛然惊醒,看了看四周,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已经过了子时,除了夜晚活动的鸟和虫,还有不知疲倦的小溪继续热闹着,不然此时的万家灯火早已熄灭。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看了一下徐长安,发现混小子还未苏醒,便摇摇头,转身离去。
刚到门边,他似乎听到了声音。
声音很轻,也很急促,只有一个字。
“水。”
小夫子摇摇脑袋,估计是自己这些时日心一直悬着,产生了幻听。
“水!”这次的声音大了些,语气也有些重,小夫子愣在原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有些疼,这才转过身去,看到徐长安干干的嘴唇微动,顿时兴奋起来。
他都来不及给徐长安喂水,便急忙朝着夫子的房间跑去。
才推开门,便看到夫子已经站在了房间中央。
夫子的袍子披在了身上,眉头一皱道:“急什么急,不就是爱逞能的混小子醒了么,毛毛躁躁的!”
夫子说着,便走出了门。
小夫子看着夫子的脚,连草鞋都来不及套上,就朝着徐长安的房间去了。
他笑了笑,想了一下,弯下腰提起了夫子的草鞋。
夫子走到了徐长安的身前,看着他嘴中还在不停的呢喃着“水”,顿时喜上眉梢,中食二指合并,隔空往上一挑,便从水桶中挑起一股水柱,水柱穿堂入室,丝毫无损,避开了窗户、桌子和椅子,携带着一股风飞到了徐长安的房间。
夫子见状,手指微弯,长袖拂到徐长安的面上,徐长安的嘴便张开,那股水柱便完全的泼进了他的嘴中。
夫子并没有刻意的控制力道,反而是带着一丝丝的怨气。那水柱不仅泼入了他的口中,还泼到了他的面上,衣服上,甚至床都湿了一些。
此时小夫子正好到门口。
夫子看了一下小夫子,便又继续教训起来。
“做事大忌,毛毛糙糙,不就混小子醒了么,你看你急成了什么样子!”
他说着,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徐长安。
徐长安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才见到光,虽然是算不得太刺眼的烛光,可仍然让他眼睛一痛,泪水就莫名其妙的流了出来 ,他急忙闭上眼,这才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也由模糊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
夫子见状,笑了笑,随即冷哼一声。
“你逞什么能,一群大宗师和宗师需要你去救?你真把自己看成开天境大能了?了不起了?”
徐长安才睁开眼,便遭受道一阵劈头盖脸的说教。
“你就不会拖延时间,等着我的到来?”
夫子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他又正对着小夫子,气不打一处来,接着说道:“一个大的,一个小的,都不省心。一个做事毛毛糙糙,另一个更是没有脑子。”
夫子坐在了徐长安床边的椅子之上,冷哼一声。
徐长安一脸的迷茫,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夫子急忙朝他挤眼示意,然后低下了头,一直风轻云淡的小夫子,此时就像一个犯了错的熊孩子。
徐长安见状,虽然身体虚弱,可脑子没傻,两眼一闭,急忙装起昏来。
夫子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缓缓的说道。
“要不是年岁大了,我才懒得收你们这些弟子。”
小夫子低着头,突然间问道:“夫子,徐长安还没正式拜师,您收不收?”
夫子瞪了他一眼,小夫子立马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混小子,不要装晕了,你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徐长安只能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想象中,夫子应该仙风道骨,飘然若仙。
面前的这位夫子,外形和他想象之中倒是出入不大;可在他想象中的夫子应该是那种性情淡然,话不多,挥挥衣袖留下云彩的神仙人物。
可面前这位,就和草庐里恨铁不成钢的私塾先生差不多。
小夫子早已习惯夫子的模样,嘴角的笑都快要憋不住了。
在外人面前,夫子就和神仙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一身的白袍,再配上白色的长髯,出尘之感十足,让人看见了就忍不住想下跪对其顶礼膜拜。
可在他的眼里,夫子就和家乡的老爹差不多,絮絮叨叨的,有话也不会直说,总是要以教训的口吻告诉他们某件事该怎么做。而且,很多时候,总会有些无名的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承受着,可如今多了一个徐长安,小夫子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夫子眼睛一瞪,立马看向了小夫子,你笑什么笑,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
“对了,臭小子,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夫子突然问道。
徐长安有些纠结,虽然小夫子一直将其看为师弟,可他却没有拜师的念头。
第一是因为瘸子的缘故;其二便是他实在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去还天下读书人一个朗朗乾坤。他嘴笨,说不赢那些读书人;若是找那些人打一架,那又显得有些欺负人。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生怕自己以后成为孔德维那种木讷的人,还有柴薪桐那种死倔的人。
夫子看出了他的犹豫,淡淡的开口。
“世上的路很多,也有很多路可以通向正确的地方,可也有很多错误的路,能让人万劫不复。我们读书和教书,不会去告诉别人该怎么做,我们只是会把一些经过考验的道理教给你。”
夫子盯着徐长安说道:“你的人生会怎样,全在你自己的手里,不会因为谁而改变,所有的选择的权利,在你自己的手里。”夫子伸出了手,在他的面前轻轻一握。
“命运和选择都是在自己的手里。”
看到认真的夫子,徐长安一愣。
徐长安有些犹豫了。
夫子说的没错,你所见过的事和所遇到的人并不是你变成怀模样的理由。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手里。莲,有出淤泥而不染;人,为什么不能入鲍鱼之肆而留香?
他想通了,文圣一脉,夫子庙一脉没什么不好,只要自己好,看世上的一切都会是好的。
可他还有一个疑虑。
“可我已经有很多的师父了。”
夫子淡淡一笑。
“你可以叫我先生,只引路,不指路的先生。”
徐长安知道他的意思,才想动,浑身无力,痛感传入心底。
小夫子见状,急忙把他扶了起来,坐在了床上。
“学生见过先生。学生徐长安身体不便,只能如此了。”他说着,微微坐着,弯了弯腰。
夫子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找个日子再正式拜过祖师,你先休息。”
说着,便看了一眼背着手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小夫子。
“还不扶你师弟躺下,一天毛毛躁躁的,衣冠不整,面容不正。”
小夫子低着头,从身后拿出了一双草鞋,双手恭敬的递了过去。
“夫子,您的鞋。”
夫子一愣,面色有些通红,似乎刚才呵斥小夫子的那些话,被这双草鞋拍回了自己的脸上。
他正赤着脚坐在了徐长安的床前,从徐长安苏醒到现在小夫子提醒,他才发现自己一直赤着脚,一双脚有些无处安放。
他拿过草鞋,穿了上来,便走出门。
小夫子的耳中传来了一道声音:“记得,什么都别和你师弟说,让他能行动了来找我!”
小夫子转头一看,没了人影,他看向了徐长安,徐长安正要发问。小夫子挥挥手,露出了笑容道:“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你是受伤最严重的。”
徐长安听到这话,放下心来,自己是最严重的,那证明没有人死亡。
小夫子说完之后,便走了出去,留下徐长安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抬头看着上方,之前那些画面不断的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些巨兽,那个老头。
任凭他努力,那些画面却老是在他眼前晃。还有那一句话,也是如同,一直萦绕在他的耳旁。
“我叫老敖,我们还会再见的。”
……
小夫子走出了房门,自己熬了好些日子,才想关窗休息,便看到夫子站在了小溪边。
他想了想,走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收徐长安?”夫子淡淡的开口了。
小夫子点点头。
虽然夫子絮絮叨叨的像个老父亲,可他却从来不是一个会勉强别人的人。
他之前想收徐长安,一是对这个小子产生了兴趣;二则是因为那位平山王徐宁卿的缘故。
夫子以往从不勉强他人,更别说收徒这件事了,想当他徒弟,叫他先生或者夫子的人能从渭城排到长安。
夫子转过头来,看着小夫子,正色道:“你们不一样,本来我是因为徐宁卿的缘故,想照拂他一二,所以才放出消息,有意愿收他为徒。”
“夫子莫非是因为封妖剑体?”
夫子看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多少?”
“学生只知道,这封妖剑体,封魔剑体共成为封灵剑体,其中差别却不是太清楚。”
夫子叹了一口气,看着天,天际之上一轮冷月正明。
“这是个和战争、混乱还有恶鬼联系在一起的体质啊!”
一直看的书友,我早上发了个全订红包,一个差不多500币,你们领一下,应该能看好久了。
第七十四章 千古事(上)
千古事(上)
竹谷的早晨,有些热闹。
早起的鸟儿吱吱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回味着刚才的早餐;而晚起的虫儿也扭动着身子,在旭日之下舒展着圆滚滚的身子,在绿叶之上肆意翻滚,似乎也在庆幸不久前的劫后余生。
短暂且清爽的早晨,让鸟和虫暂时的和睦了起来。
小溪清脆动听的流水声在耳边回响,一人一猫也短暂的和睦了起来。
小白卧在了夫子的脚边,很是乖巧,而夫子则是坐在了窗边,偶尔眯起眼看看从竹叶的缝隙中透过来的朝阳。
小夫子提着一些早餐进来,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一幕。
夫子看着脚边的小东西,漫不经心的说道:“它死皮赖脸的非要在这里的。”似乎是在解释,但小夫子肯定,这不是解释的语气。
小白抬起头,委屈的叫了一声。夫子眼睛一瞪,它立马闭上了嘴,乖巧的趴在了夫子的脚边。
小夫子微微一笑,自己师父的脾气他知道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
“去把你小师弟叫起来吧。”
小夫子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脸色苍白且穿着一套有些宽大的,青色长衫的徐长安走了出来,夫子移步到了圆桌旁,徐长安正对着夫子,而小夫子则是坐在了侧面。
食不言,寝不语。
三人吃完,小夫子随意的收拾了一下,便识趣的走了。
夫子在的时候,他不像平常日子里那夫子庙高高在上的掌权人,更像照顾老人的孩子。
夫子盯着徐长安的眼睛,徐长安也看着夫子,丝毫不畏惧。
“你不想问一点什么吗?”
夫子淡淡的开口,徐长安虽然只是昏迷了几天,可外面的局势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单从皇储来说,十皇子什么都没做,便锁定了胜局。
从夫子庙与圣皇的角度来看,夫子庙也获得了极大的利益。
可从徐长安个人来看,有所得也有所失。
徐长安避开了夫子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我是不是死了?”
夫子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徐长安不解,不过也未发问,他知道,夫子留他下来,就是要给他解惑的。
“你当然没死,你活着。只是世上暂时不会有忠义候徐长安了,有的只是一个徐某,徐长也好,徐安也罢,反正不能有徐长安。”
徐长安低下头,接着问道。
“那何晨还有柴薪桐、孔德维他们?”
夫子笑了,可心里却有些不满。
夫子知道,徐长安心里肯定有很多的疑问,可却先问自己“死活”,却只是为了问朋友故人如何?
善良不是坏事,可太过善良却是会吃一些苦头。
“你不用担心他们,他们去了晋王府,何晨也能正式成为下一代的小夫子。”徐长安脸上出现了一丝放松的表情,夫子便索性接着说道:“你蜀山的那几位师父也不用担心,那两条开天境的小蛇只是针对大宗师,他们没事,我也便没有留他们。”
“那小夫子呢?”徐长安有些激动,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小夫子和那位黑袍的大宗师被按在了地上捶,当时的模样,要有多凄惨便有多凄惨。
可从昨夜醒来到现在,他所见所闻便都是夫子对小夫子当做奴仆一般的使唤。
夫子看着他,面容上似乎藏着一丝愠怒。
“你心疼了?”
夫子的目光锐利而又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徐长安低下头来,声音有些虚弱。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这么对伤者。”
“你觉得我不符合你心中夫子的模样?你想象中的夫子是什么模样?”
徐长安听到这话一愣,抬起了头,夫子这话正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是不闻世间事,如同谪仙的高人?还是慈祥和蔼,诲人不倦的好好先生?”
说实话,夫子的这两种形象都在徐长安的脑子里出现过,所以当真正的夫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有些失望。
夫子更像各自的家长,在一起的时候对你无比的嫌弃,仿佛喝道一口水,冻到了牙齿都是你的错。可通过小夫子来看,他觉得夫子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只是现在他怎么都看不出来。
“你知道,疗伤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徐长安迷茫的摇了摇头。
“天材地宝?”伤和病都一样,病了需要药,伤了自然也需要药。
夫子摇了摇头。
“幽静的闭关地?”对于修士来说,有个没人打扰的闭关之地,也是极其重要的。
夫子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徐长安。
徐长安一愣。
“我?”他有些不解,能治疗小夫子怎么会是自己?他不是天材地宝,吃了也不能增长功力啊!
夫子恨不得一巴掌打在这个傻小子的头上。
“他心里挂念着你怎么能够安心疗伤?”
徐长安一愣,便不再言语。
夫子叹了一口气道:“那小子啊,太过于善良,在如今的世道还好,可若是某一天,世道变了,很容易吃亏的。”
徐长安低着头,仔细一想。
小夫子向来都是口硬心软的。
当初他拒绝了韩士涛的请求,可在自己的央求下,嘴上没有答应,但还是去圣皇那讨了一个元帅来;柴薪桐的事,他嘴上说着不帮忙,可那日本该在皇城墙上看着独柳树的圣皇却不见了踪影,他不相信这和小夫子没有关系。
还有,当小夫子坚定不移的挡在自己面前时,他才知道,自己之前错了,错得很离谱。
小夫子是一个心比棉花还软的人,只是嘴比刀剑还硬。
夫子看着徐长安,缓缓说道:“放心吧,他看到你来,也会去闭关聊天,至于长安的事,我都回来了,我看看谁敢欺我夫子庙半分?”
徐长安猛地抬起头,看着夫子,他现在也意识到了,他之前的想法是错的。
“那柴薪桐……”
夫子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他没事了,轩辕炽那小子现在在大理寺关着呢,他将带领三司使进行三司会审。”
徐长安听到这话放下心来,只是他不知道这夫子庙的人入仕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当初是什么促使柴薪桐下定决心毁了自己夫子庙文圣这一条道路的。
夫子叹了一口气道:“你现在一直在问别人,你怎么不问自己?”
徐长安想了想,龇牙笑道:“有什么好问的呢?反正我已经活下来了。”
夫子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这个小徒弟看来也是和大徒弟一样的啊!
徐长安老老实实的跟在背后,跟着夫子走到了小溪边。
“你不能出去了,也不能用徐长安的身份了,更加不能和以前的朋友相认。”
徐长安不是笨蛋,他想起了在长安引的一幕幕,想起了林扶风的动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是因为我的血么?”
夫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决定还是告诉他。
水面波光粼粼,夫子对着小溪语气很淡,仿佛说的事不足为道一般。
“南方五部,毕方、丹鸟、玄蛇、地麟、天风这五个部落,是半妖族,毕方自然对应毕方,丹鸟则是火凤的一个分支,不过血脉极其的淡,而玄蛇属于蛇类的一种,地麟部则是有一丝麒麟的血脉,天风便是天鹰部。”
“这些人,或者不能说是纯种的人类,他们是半妖。”
徐长安一愣,在他看来,这些人只是生活习惯和衣着与他们不同,不然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啊!
夫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应该遇到过妖族,还是纯妖族。”
徐长安想起了才出长安时遇到的扮成道士的曲鲶,他救了自己,还把自己吓得不轻,那个巨大的鲶鱼头还经常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呢!
徐长安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世间万物都在变,也都不变。”夫子话题跳跃得有些大,徐长安有些更不上。
夫子手一挥,两片竹叶飘在了空中。
夫子手指微曲,两片竹叶齐头并进,飘向了小溪对岸。
“这两片竹叶,在我们看来,是变的么?”徐长安点了点头。
“可对于它们来说呢?”夫子再度缓缓说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徐长安一头雾水,只是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你时叔应该教过你吧?”经过夫子的提点,徐长安才猛然醒悟。
夫子指着河流道:“时光如流水,我们在变,所有人都会老去死去,这是对于我们自己来说;可以两个族别来说,一切都未变。”夫子再度一挥,周围便都静了下来,水不再流,鸟不再叫,只是阳光依旧刺眼。
“可我要你知道,人族和妖族的战争却是亘古不变的。并不是说我们没有包罗万象的气度,只是这片天地不允许。我们的先贤经历过无数血的教训,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犯我族类者,虽远必诛!”
徐长安听着夫子的话,突然抬起了头问道:“那我吸收了一丝真龙的血脉,我算不上半妖。”
夫子突然转头,看着他,指了指徐长安的心。
“妖,是看这里,不是看血脉。我们虽然和妖族不死不休,但我还要告诉你,善良是可以改变族群关系的。”
“我们夫子庙,文圣一脉,是最讲道理的,当道理讲不清的时候,才会抡起拳头。”
徐长安突然明白了,这些时叔肯定都是知道的,他怕自己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会让自己提前接触到了妖。
“上古的妖族,食人肉,奴人身,人命如蝼蚁。”
夫子淡淡的说着,徐长安突然想起了自己昏迷时候见到的幻影,想起了那些巨兽,想起了那个叫老敖的老人。
他本想和夫子说说这件事,可夫子却打断了他。
“最终出现了一个人,拥有了特殊的体质,他凭借那特殊的体质,把高层的大妖全都封印在了自己体内,人族这才能够得以喘息,然后在无数英豪的带领下,才把妖族和半妖族放逐到一个特殊的地方。”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徐长安晃了晃脑袋,有些不能接受,深吸一口气道:“小时候,一直追逐我和时叔的是残留的半妖和妖,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和那位封妖的前辈体质一模一样?”
夫子点了点头。
“封灵剑体,分为封妖,封魔,封神(魂)。而你就是封妖剑体。”
徐长安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很多人都说自己有天赋,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觉得,关窍都是经历生死才能打开的人居然是天才?
夫子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你体内封印的不止蜀山老祖,还有一个大妖,蜀山当年的情况也没那么简单,蜀山的老祖岂会被几个小辈给封印了?若不是他自愿,没人能够强迫他。”
徐长安如遭雷击,险些站不稳。因为这件事,瘸子和裴长空等人自责浪费了十几年呐!
夫子看着他,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长叹一声。
“今日到这里吧,等你接受过来再和你讲别的。你现在你要记住,有能耐的人,责任便越大,而我们的责任便是守护这个天地,守护善良的人,这是千古以来,我们这类人必须坚持的事!”
夫子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徐长安愣在原地。
……
这个早晨,同时热闹的不止竹谷,还有大理寺,还有崇仁坊一个不太出名的范府。
“哥,你我都懂得这个道理,圣皇此举不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别拦我了,就算死,我也要把这奏折递上去!”
一位中年儒士义正言辞,一步迈出了范府。
他不知道,这一迈,改变了数十人的生命!
主线出来了,范府自然和大皇子感情线有关,和范知墨那个小姐姐有关,和中年儒士不是父女。
许多伏笔都会慢慢出来,这一卷快要结束了,下一卷徐长安要闯荡江湖,提着剑和天下人说说道理,暂时离开朝堂。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这是引用自《前赤壁赋》,这个我觉得就是相对论的一点体现,中华传统文化博大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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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千古事(中)
千古事(中)
千古事(中)
夫子走后,小夫子来到徐长安的身旁。
他知道一些事情,可却没有夫子清楚,看着还在消化这些信息的徐长安,他拍了拍徐长安的肩膀。
“我去过不少地方,见过很多果树。可所有长得大的果子都有一个特质,那便是刚开始的是它长得并不起眼。往往那些刚开始品相好,个头也不错的果子等不到成熟。只有刚开始很小的果子,它们前期放弃了所有的风光,默默的接受阳光和雨露,最后才能够长大,熟透。”
徐长安看向他。
“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小夫子叹了一口气,笑了笑,突然嘴角溢血。
徐长安一惊,小白也在小夫子的脚边颇为担心的叫着。
“小夫子,您……”
小夫子挥挥手。
“没事,闭关一段时间就好。我只是想告诉你,夫子没和你说的事,你别问,等你到了一定实力,自然会知道。你需要默默的接受一切,慢慢的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够知道更多的事。”
“记住,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徐长安看着脸上带着倦容,还有些苍白的小夫子,点了点头。
小夫子很诚恳,也很认真,向来风轻云淡的小夫子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小夫子转过身去,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
“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先要活下去!”小夫子显得十分郑重。
……
大理寺。
辰时刚过,柴薪桐带着薛正武和潘金海便早早的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守门的侍卫看到几位大人正惊慌失措的时候,罗绍华揉着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出来了。
他看到三位大人,急忙哈腰点头的朝着柴薪桐等人走来。
搓着手,满脸的微笑,他身材本就比柴薪桐魁梧,脸也生得有些尖,特别是下巴。眼睛也有些笑,一笑起来,那副谄媚的样子让人不由得想起看见主人拿着食物时摇着尾巴的狗。
薛正武冷哼一声,这人不知道是怎么做上大理寺寺卿的,着实有些丢脸!
早晨风有些凉,他把双手拢在了袖子里,像一个小老头。
带着满面的春风和笑,如同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各位大人,用早膳没?”
薛正武实在忍不了,便直接开口道:“早什么早,膳什么膳!还不准备接回两位嫌犯,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看你这副样子!”
罗绍华有些不服气,本想反唇相讥,可看到薛正武那睁得极大的眼睛,便忍住了。
谁让薛正武品阶比他高呢,柴薪桐等三人,柴薪桐暂时没有品阶,可他是钦差,在这件事上,他一个大理寺寺卿真是比不上;薛正武不用说了,刑部尚书,二品大员;至于潘金海,虽然品阶不高,只是从五品。可他掌管的督查院,就像一把利刃一般悬在百官的脑袋之上,若是让这看起来笑眯眯的潘胖子盯上,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他可是亲身经历过一件事,当初有位官员收受贿赂,去外寻乐的时候,晚上做梦梦到了这个胖子,引得身旁的姑娘醋意大浓。那姑娘也不好问这恩客做梦都念的人是谁,便只能拖关系去打听这潘金海何许人也。
其实这也怪不得那姑娘,毕竟她就是靠着这官员生存,这官老爷每次来,都是大把大把的银票朝自己的胸衣里面塞。做她们这行当的,最怕有同行抢客人,她琢磨着潘金海这名头也没听过啊,怎么会迷得官老爷大半夜做梦都喊出来。
这个行当,最不缺的就是关系。
这位姑娘心有戚戚然,生怕自己的摇钱树某一天被人抢了,便四处找人打听。终于让潘金海知道了,当时陆江桥尚在,他和陆江桥一合计,两人顺藤摸瓜把那人逮了出来,丢到了大理寺,当时这件事还是罗绍华自己亲自处理的,潘金海被青楼女子妒忌一事也因此被传为“美谈”。
这个眯着眼笑,品阶比自己低的胖子对比起薛正武来,更加的值得自己畏惧。
薛正武品阶虽高,可却和他分属不同部门,这个胖子品阶不高,可恰好能扼住自己的要害。
潘金海眯着眼睛,看着精神状态不太好的罗绍华说道:“罗大人,昨夜是不是又去寻乐子了?”
罗绍华心头一震,立马把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站直了腰,心悬到了嗓子眼,急忙摆手道:“潘大人,这话可乱说不得啊!”
潘金海笑笑。
“开个玩笑而已。”罗绍华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柴薪桐看着这一幕,出口打断道:“先进去吧,轩辕炽和樊於期应该快要到了。”
罗绍华听到这话一惊,他可是什么都没准备。他原本想,晋王带走了大皇子,怎么都得拖个三两日,而樊於期当年手握重兵,摆摆架子,拖个两三日也不成问题,原本以为今日没什么大事,才会在昨夜寻欢至很晚,出现精神不好的状况。
“真……真的吗?”
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位钦差大人办事效率会如此之高。
“晋王那么容易放人的?”
柴薪桐才想说话,潘金海便接过话茬。
“罗大人,你昨夜寻欢的时候,我们的钦差大人可是连夜出了城去找了樊於期,又直接赶往了晋王府拜见晋王。估计大人刚出晋王府的时候,你在女人的肚皮上闹腾得正欢呢!”
柴薪桐转过身看了一眼潘金海。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潘金海淡淡一笑。
“职责所在。”
柴薪桐没有在意,可罗绍华身子却有些颤抖。
“潘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啊。”
“翠香楼……”
潘金海才说出这三个字,便看到罗绍华求饶的眼神,随即话音一变:“没事,只是和你长得像的一个人而已,手下人认错了。罗大人,审这两位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打起点精神,好好准备一下吧!”
罗绍华闻言,心里琢磨着改天是不是提着一点“礼物”去拜访一下潘大人。
三人被罗绍华迎进了大堂,这个地方柴薪桐也来过,他看着高大的椅子,“执法持平”四个大字高悬在脑袋上,看了一眼满脸谄笑的罗绍华,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直接去大牢里询问,找两属官,记好笔录,寻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便可。”
罗绍华心中一凛,直接去牢里审讯,这不是没有过,可这审问的两人身份都非同一般,去牢里,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这有些不符合规矩吧?这两人毕竟可都是……”
柴薪桐正想说话,又被潘金海给截住了。
“罗大人,要讲规矩吗?我可是记得《百官条例》里面的规矩,上面每一条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不知道大人背得怎么样?”
罗绍华看了一眼潘金海,只能咬咬牙说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等到罗绍华去安排的时候,薛正武和柴薪桐都转过头去看起了这位眯着眼的潘金海。
“两位大人,看什么呢?在下对自己容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两位大人即便有特殊爱好,也不会看上我这一款吧!”
刚才让罗绍华吃了不少瘪的潘金海突然和两人插科打诨起来。
柴薪桐笑了笑,转过头去;薛正武看了一眼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错。”
很快,两间牢房准备好了,四五张桌子,每间还配了两个记录的属官。
大皇子和樊於期自然要分开审问,樊於期那方柴薪桐便请薛正武去审问,自己则亲自审问轩辕炽。
审问自然没有多大的阻碍,可也没有多大的进展。
大皇子只承认了杀害几个小太监和陷害柴薪桐,缘由紧紧是因为嫉妒柴薪桐和樊九仙。而樊於期也同样只是对把婚姻当做交易,意图掌控铁浮屠一事供认不讳。
至于湛氏两兄弟的事,两人都说自己被欺骗了。
而谋反和害死忠义候一事,两人更是显得十分的无辜。
想问点什么,两人便直接推脱到了湛氏两兄弟的身上,还声称和这两兄弟只是泛泛之交,他们做的事一概和自己无关。
这个结果别说柴薪桐,就算是薛正武罗绍华都不满意。
这忠义候之死怎么都要有个交代,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个案子便结不了,也无法和朝廷百官还有天下人交代。
可这两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可以认其它事,可这条若是认了,基本就是把脑袋伸了出去,等着让人砍了。
而且,更让柴薪桐施展不开手脚的是,他不可以问大皇子关于宫内的事,虽然那日早晨的情形他也听说了,可圣皇已经明示他了,这是家事,况且夫子庙也默认了。
不能从这个方面入手,那这审问意义便小了很多。
他们只能问一下怎么密谋铁浮屠,杀害几个小太监的证据之类等等。
樊於期倒是很诚实,直接说自己派了一个老头加入铁浮屠,希望能在里面当上大官。一个老头,有向上的精神,即便可以夸大其词治他的罪,那徐长安怎么没的,依然不能说通,而且完全和他无关。
至于大皇子,也是只认了陷害柴薪桐。
他们一个上午陷入了死局。
……
崇仁坊,范府。
范知墨和小婢女坐在了墙角,那里有一张矮桌,桌子上放着一些糕点。
两位儒生模样的人正在大堂之上争吵,而她们两个女孩则像是在看戏。
“范言,你只是一个八品小官,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年长的儒生模样的人指着年幼的弟弟。
“范直,我也告诉你,我虽然是八品小官,可我是右拾遗,负责的便是帮圣皇陛下查缺补漏,以免犯错误!”
“古往今来,帝王都要有镜子,帮他查缺补漏,我虽然官小,可责任重大,圣皇之抉择,关乎天下,关乎百姓,还可以警醒后人,我可不想被以后的史书钉在耻辱柱上!”
“你别把圣皇和三公(三省长官,指安世襄,陈伯驹和郭敬晖)当傻子,难道他们看不出来么?轩辕炽一事,只能算是圣皇的家事!”
范言挥了挥袖子,冷声道:“这不是家事,我再说一遍,这是国事!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皇子,既然他们装作不知道,那我作为谏言官,更有必要帮他们提出来了!”
“夫子庙不管,他们没了千古以来读书人的气节,可我区区八品小官,右拾遗范言有!范言烂命一条,可腰杆子不会弯!”
范言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封奏折,拍在了桌子之上。
“奏折已经写好!”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便拿起了奏折,走出了家门。
范知墨见状,立马放下了手上的糕点,嘬了嘬指头,朝着范言挺拔的背影喊道:“叔叔……”
“他要找死,让他去!”
只听到一阵冷哼,范直也拂袖而去!
麻烦大家多多加群,这个故事只是一滴水,有了你们才能成为海洋。
第七十六章 千古事(下)
千古事(下)
范言把那封奏折揣在了怀里,走出了范府,朝着布政坊走去。
这封奏折沉甸甸的在他怀里,把他的心装得满满当当的。
他一路前行,走到了一处大宅前,深宅大院,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来过了。自三位老人辅佐圣皇以来,不讲圣皇不会犯错,可至少在百姓天下一类大事上从未出过差错,所以才出现盛世开端。
夏季正热的时候,若是子夜以后在长安的街道上走一走,便能看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盛况。若是运气好一些,还能遇到打更的大叔,一般子夜过后,他们便红着脸躺在了地上,浑身的酒气。但他们并不会沉沉睡去,因为每过一段时间便得打更了。他们打着酒嗝,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看着敞开的门户,累了也不会钻进去,只会找个墙角蹲一下或者躺一下。
百姓安居乐业,城市也愈来愈繁荣,这个世间朝着他想象中的模样去变。
可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他希望世间的规矩别被打破,一切朝着想象中美好的样子去努力。
这关乎国法,若是开了这个先例,特别是当权者这样。那以后某位权贵的子嗣犯了错,是不是也能这样?
百姓是根,国律法纪是本。遵纪守法的百姓便是国之根本。
他懂得这个道理,那些庙堂之上高高在上的人更加的懂得。
这侍中的大门他很多年没有敲过了,他看着这座深宅大院,看着那朱红色的大门可龙飞凤舞的“安府”二字,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走了上去,拉住了门环。
安世襄,三老之一,侍中,也是范言的顶头上司。
不过也许连安世襄都把这位右拾遗给忘记了,毕竟那么几年来,左右拾遗也没有提出什么切实可用的意见来。
范言敲开了大门,看着正襟危坐的书桌前的老人,弯腰一拜。
“右拾遗范言见过大人。”
安世襄眯着眼,看着腰杆挺得正直的范言,有些迷茫,脑袋中一直在搜索“右拾遗范言”这个人。
想了会儿,还是想不起来,右拾遗这种八品小官,要不是今日范言的到来,恐怕他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右拾遗……”这位老人突然想了起来,好像当年那位平山王请他们三位入仕的时候便说过要设立左右拾遗,帮助大家和圣皇查缺补漏。
当时说的是左拾遗归属中书省,而右拾遗归属门下省,之后他便把这事儿给忘记了,没想到这个官职到还真的存在,也还有人一直在任职。
更加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个人还来到了自己的府上。
安世襄放下了书,站了起来,看向了范言。
他挥手让下人送来了一壶茶,分主宾之位坐下。
“不知道范大人今日突然造访,有何高见?”十几年没来,甚至自己都忘了名字的小官,今日突然来访,肯定是有事要说。
虽然安世襄无论是职责还是官位品阶都都不知道甩了这位右拾遗几条街,可他们三人都是儒生出身,未做官前都是有名的贤士,待人接物都和蔼可亲。
三人的奇特之处就在这,三人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可却并不偏袒夫子庙,甚至更多的是为天下,为圣皇服务。
“‘大人’一词当不得,当不得!”范言看到安世襄,心中便有了几分好感,不分官级品阶,让他进府,就让范言对这位从未见过的安世襄大人另眼相看。听到他的话和称呼,便有些惶恐起来。
“无碍,行的是圣朝事,造福的是天下百姓,只要是个合格的官员,都当得起‘大人’一词。”安世襄挥了挥手,颇为诚恳的解释道。
下人这个时候送来了一壶茶,安世襄笑了笑,接了过来,先为范言斟了一杯茶,随后再给自己斟了一杯。
范言的惶恐变成了惊恐,想接过壶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安世襄看出了他的不安和惶恐,想来是见过太多摆架子的官员了,到了他这里,有些不适应。
安世襄所料不错,这位八品的右拾遗这些年见过不少的官员,大不过六部侍郎,小不过他这八品的右拾遗,那些人一听说他的品阶,说话的语气便都变了。
他今日鼓起勇气来见圣朝三大支柱之一的安世襄,设想了无数的可能,他甚至在脑海中预演了怎么辩驳的情形,可没想到堂堂侍中,更像一个和蔼的长辈。让他那些早就想好的,慷慨激昂的话都说不出口。
范言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在下还是受之有愧,右拾遗一职,本就是言官,可这数十年来,下官无一言可进!”
安世襄笑了笑,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种寻常读书人没有的东西。
“谁说没有,你这不是来进言了么?”
范言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奏折,突然单膝下跪,双手捧着那封奏折,朝着安世襄说道:“请大人递交!”
安世襄心中有预感,他大概猜想到了这位言官要言何事,说何理。
他面色凝重的接过了那封奏折,之上用的还是几年前的封面,圣朝早于三年前便换了奏折的封面和格式,这位右拾遗想来一直未有言可敬,几年前的事也不知晓。
安世襄扶起了他,微微一笑说道:“折子我会帮你递上去,不过还得再抄录一份。”
范言一愣,有些迷茫。
安世襄回到自己看书的桌子前,拿出了几封没有笔墨的折子递了过去。
“现在用的都是这种。”
范言低下了头,有些惭愧。
“十几年没有进言,没有寸功,真是惭愧,连奏折换了都不知道。”
安世襄开怀大笑,他越来越觉得这位小言官有意思了。
笑毕,范言还是惭愧得不敢抬头,安世襄看着他,面露微笑道:“若你三天进一小言,十天指一大过错,那百姓得多苦,郭敬晖、陈伯驹和我岂不是要以死向天下谢罪了?”
范言闻言,这才抬起头来。
安世襄叹了一口气,拿着那封奏折说道:“你这里面写的是不是大皇子和庇寒府一事?”
范言点了点头吗,认真了起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皇子。”
安世襄点了点头,紧紧的盯着他。
“你知道多少?”
范言目光丝毫不弱。
“弑父,弑弟!”
短短两个词,让安世襄瞳孔一缩。
“你是怎么知道的?”安世襄压低了声音,显得谨慎而又凝重。
“下官算是钦天监袁天的忘年交,与他喝酒时他说起。”
钦天监的官职虽然不大,可这些事自然也瞒不过他们。
安世襄死死的盯着他,似乎要看清楚这个言官脸上的每一根寒毛,盯得范言后背直发凉。
范言咬咬牙,腰杆挺得很直。
“错了就是错了,不管我知不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件事都不应该这样处理。更不应该当做一场……”
安世襄眼睛一瞪,范言还是说道:“交易!”
安世襄看着一脸倔强的范言,目光柔和了下来,长叹一声说道:“没用的,谁都知道这事有错,可却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范言摇着头。
“最好的办法就是大皇子伏诛,给忠义候一个交待,而不是让人替罪。”
安世襄苦笑一声。
“陛下说了,这是家事。”
范言猛地一下从椅子之上站了起来!
“轩辕家的事,有家事国事之分么?坐了这个位置,家事便是国事!国事便是家事!”
安世襄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
“别说你,就算加上我,也是人言轻微,改不了的。比起夫子庙和圣皇来说,我们只是胳膊,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安世襄一瞬间背似乎有些佝偻。
范言眼神也黯淡了下来,他知道这位安大人说的是真的,他也知道自己等人没有任何的可能改变这件事。
想要一个皇子伏诛,而且是得到圣皇宠爱的皇子伏诛,天方夜谭!
他坐了下来,最终不甘心的咬了咬牙说道:“还是请大人代为递交!”
安世襄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想给你一个建议,把奏折换成信,老夫代为转交圣皇!”
范言一愣,感激看了一眼安世襄。奏折和信,内容没差,可所代表的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范言就地取材,借了安世襄的书房把这奏折誊抄了一遍,然后递给了这位老人。
他出门的时候,安世襄看着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好似有万斤之重。
“若是改变不了结局,或者没有回应呢?”
听到这话,范言一愣。
他偏过头,一束光似乎打到了他的脸上。
“若真是那样,我便把我知道的公诸于世。”
安世襄浑身颤抖,颤巍巍的说道:“你可知道,若真到了这一步,那后果!朝堂乱,百姓不得安宁!”
范言声音低沉。
“可我是只是一个读书人啊,我有自己的坚持,而且我也知道,短暂的混乱只是为了更长久的安宁。”
“从小有人就告诉我,要有骨气,有原则。书本上的东西可能会变,会过时;可骨气和原则还有心中的称是千古以来唯一不会变的!”
“有了它,我范言才是范言!”
下一部分的情节,范言之死,少年怒拔剑;皇子受难,少年仗剑天下游!
悄悄的说一下,加群,每次加了了十个,第十个当天会多更新一章。
第七十七章 劝规书
劝规书
安世襄拿着那封信,想了两天。
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帮这位右拾遗递上这封信,他甚至可以猜测出这封信递交上去的后果。
圣皇要么置之不理,让这信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讯。当然,圣皇也有可能随意找个理由让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右拾遗闭上嘴。根据他对圣皇的了解,圣皇更大的可能是会对这封信置之不理。
至于他说的什么昭告天下,他一个个小小的右拾遗,又有多少人能信他的话?
既然如此,安世襄把这信往上递交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范言的到访,让他对这位小小的右拾遗提起了兴趣,他觉得,这位范言的能力绝对不止是做一位右拾遗。
年轻的时候,总喜欢和人攀比,比凶比狠比才比力;而年纪大了,却反了过来,更容易去欣赏别人,更加的惜才。
对于范言,他就起了惜才之心。
他不想因为这封信让范言这个名字上了圣皇的黑名单,凭他的胆识,这位右拾遗值得更高的位置,去做更大的功绩,去为更多的人说说话。
安世襄把这封信留在手里两天,这位右拾遗范大人也来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安世襄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这封信递了上去;因为惜才,所以他才要支持这位右拾遗。若是连他的决定都不支持,那又凭什么说自己惜才呢?
这两天内,大皇子一案可以说是毫无进展,也可是说是收获颇丰。
柴薪桐在大皇子的交待之下,找到了不少的证据,也抓住了几个杀小太监的手下,杀太监,陷害柴薪桐一事已经可以定罪了,甚至连大皇子的那些手下都没怎么反抗,老老实实的便伏法了。
可柴薪桐要的不仅仅是这些东西,他更想从大皇子的口中问出那两兄弟的情况。有好几次,他看着面带微笑的大皇子,几乎拳头都要打到了他的脸上,好些时候,在众人面前,湛南和湛胥这两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可柴薪桐还是忍住了,圣皇和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庇寒司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了他身上,当他想逼迫大皇子的时候,这两座大山便压得他踹不过气来。
在众人面前,他只能强行收回脾气,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
安世襄把那封信递上去的第一天,圣皇看了一眼那封信,便带回了御书房。
圣皇把那封信丢在了桌子之上,坐了下来,眼睛又不自觉的瞟了一眼,这个他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右拾遗,居然敢来劝言,难道他以为自己比夫子庙和三位老人更加的有话语权?
圣皇想到此处冷哼一声,他现在装作没看到这封信。突然间,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人,柴薪桐!
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让柴薪桐去解决这件事。让曾经夫子庙的人去应对言官,圣皇想到此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
杏花烟雨楼。
圣皇换上了一身锦袍,这次他没有让晋王抬轿,而是自己徒步走来。
他到了门口,便从腰间摸索出一把带有锈迹的钥匙,打开了门。前些日子下过几场夏末的雨,酒楼里传来了潮湿的发霉味。
圣皇直接走上了二楼,找了临街的窗口坐了下来。
这个坊已经很少有人了,在前朝,这个坊可是赫赫有名。可到了如今,经济中心向东西市移,向皇城移,各种酒楼青楼装潢华丽,美女多姿,这种老式的酒楼甚至于当初的坊便冷清了起来。
现在圣朝,已经很少有文人会单纯的登高望远,畅意抒怀了。
他们的文章和词更多的要有美女和美酒,更多的是感叹时光易老,佳人不再。几乎没有“气吞山河如虎”般的佳句了,有些时候就连圣皇也分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盛世,文人们才会有更多的心思放在耳边的清风暖语上;也要在盛世,文人们才会更在乎书案旁的红袖添香。
圣皇看向了楼下,一身官袍的柴薪桐走了过来。
柴薪桐上来,才要下跪拜见,圣皇淡淡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不用了,坐下吧。”
柴薪桐坐在了圣皇的对面,两人的桌子上没有酒,也没有茶。只是不远处的墙壁上“杏花烟雨阁楼台,百年风雨散人间”静静的待着,在彰显着这栋楼的古老与腐朽。
柴薪桐环顾一下四周,想找找那位老人,前朝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状元。
“不用找了,他跑了。”
柴薪桐闻言,有些惊疑的看向了圣皇。
“这座酒楼本来就是本皇有意保留下来,他得以生存也是因为我让晋王每个月匿名给他送了些钱粮。”
“那他怎么会跑?”
圣皇冷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本皇让晋王劝他做官,他听说这楼是我在背后资助,假装答应,回来却悄悄的把钥匙放在门口,连夜跑出了城。”
圣皇对这事似乎并不恼,反而有些开心。
“你说啊,本皇以后会不会拥有如此忠心的读书人。更有趣的是,他还留了一个账本,这些年来本皇资助的每一笔银两都在上面,哪些他自己用了,哪些他资助百姓了都一一明列,最后还写信告诉晋王,他用了的那些,他会还回来,坚决不食一丝一毫的官粟。”
柴薪桐听到圣皇这么说,也笑了,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有趣的一个人。
柴薪桐甚至脑补了那位前朝状元小老头写信时吹胡子瞪眼的情形,像极了赌气的老小孩。
“这也算不错的读书人,当年朕看过他的文章,写得不错,字也挺漂亮的。”
“可惜啊,不是朕的读书人。”
柴薪桐感觉到了圣皇似乎有言外之意,低下了头,认真的听着。
圣皇拿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递了过去。
柴薪桐抬眼望去,只见第一行便是“劝吾皇谏言”五个大字。
“这是一位叫做范言的右拾遗给本皇的劝谏,用的书信方式。文采不错,不过内容我不喜欢,你去处理一下。原本朕留着,给你的是本皇的手抄本,他的字,比本皇的要好。”
圣皇说着,柴薪桐这才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得都是国法之重,核心思想便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子岂可免乎?”。
说实话,柴薪桐觉得这封信写得很诚恳,内容也直指要害,各中利弊和逻辑都很清晰。仿佛如一个和蔼的教书先生对你劝解一般,没有过激,只是告诉你什么是错的,在引导别人。
若是这封信写给别人,那肯定会起到不错的效果。
可这封信却是给圣皇的,圣皇他要考虑的太多,更何况文中暗指的那人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也是他和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
柴薪桐看着圣皇,摇了摇头,把信往回推给了圣皇。
圣皇眉头一皱,有些愠怒。
“你是何意?”
柴薪桐想了想,低着头突然跪在地上抱拳道:“恕臣无能为力,文以载道,文以示人,所以以文观人要比以字观人准得多。臣初观此文,觉范言此人为人正直,胸中诗篇万千,而且此人敢于上书,证明他有勇气,也有一颗为天下的心。连普通人臣都不会出手,更何况是这种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杰。”
圣皇闻言,眼睛一斜。
“本皇盔下难道缺把刀?还有朕何时说过要出手?”
柴薪桐疑惑不解,眉头都凑在了一起。
“本皇要你柴薪桐去劝这位范大人,这封信,本皇当做没看到,懂了么?”
柴薪桐这才明白圣皇的意思,点了点头。
圣皇说完之后便消失了,桌上留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耳边传来了声音。
“本皇所希望的读书人,有骨气,有气节,而不是沉溺于儿女私情。朕希望,某一天,你柴薪桐能令这栋楼再现辉煌。”
柴薪桐眼神复杂,看向了桌子上的钥匙,他开始看不懂这位圣皇了。
他一方面暗中打压夫子庙,可心里却是极其的希望天下读书人好,希望这个天下好,他可以为了一点小事,让才学了得的傅太师致仕,可对人才也是十分的爱惜。
……
范言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当初的柴小先生会约他面谈,而且是去前朝的杏花烟雨楼。
他心中隐隐觉得这是自己那封信递上去的结果,只是不知道这位柴小先生是受三位大人之托还是小夫子?
他不知道,也从未想到,柴薪桐已经算是脱离了夫子庙,投奔圣皇了。
不过不管是哪方,应该都是来劝自己的。
可到了杏花烟雨楼,他才发现他错了。
这位柴小先生,现今的钦差没有劝他,更没有和他分析什么局势,只是和他说一下这栋楼的前主人,两人闲聊了两句,柴薪桐便把范言送了出去。
……
柴薪桐虽然一字未言,可他能够感觉到,这位小先生的为难,他一方面希望自己坚持下去,也同意自己的做法;可另一方面,似乎有些不得不讲的话,虽然柴薪桐最终也没有讲出来,可范言还是叹了一口气。
“难呐!”
他下了楼,这里他熟悉,他小的时候,便经常来这个地方,那时候父亲也是个小官,也住在了崇仁坊。
范言知道,这里有条近道,穿过几个小巷子,能更快的回到崇仁坊。
他走到了巷子里,空气有些潮湿,天也阴着的,阵阵冷风吹来,他背后寒毛直立! 范言感觉不对,周围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他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自己,可转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
范言皱着眉,凭借着幼年时对这里的熟悉,加快了脚步,转了几个角,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才消失。
他转过头往后看了看,没有人,拍了拍自己胸膛,深吸一口气,正要转回身子回家,身子才一转动,只看见一个大麻袋套了下来,眼前一片漆黑!
《劝吾皇谏言》我想用文言文,不知道能不能弄出来,明天看吧,好好琢磨一下。
第七十八章乞宥言官正国法以章圣德疏(下)
乞宥言官正国法以章圣德疏(下)
柴薪桐目送范言走出了杏花烟雨楼。
此时天边云雾翻滚,阵阵薄雾挟裹着湿气朝着长安城席卷而来。
远处烟雨朦胧,空气中都带着潮湿和一些泥土的清香,柴薪桐看了一眼,青石板街上似乎升起了阵阵薄烟,天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洒下了小雨,此时这座老楼处在了烟雨的笼罩之中。
只是这个时节已然不是杏花盛开的时节了,这座处在烟雨之中的老楼显得有些孤独。
柴薪桐叹了一口气,走出了烟雨杏花楼,他出来的时候把门关好,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伞,撑开了青色的油纸伞,一袭青衫的他漫步走在洒着小雨的长安青石板街上,柴薪桐皱起了眉头,朝着崇仁坊走去。
经过短暂的交谈,他实在是不愿意改变这个读书人的意愿,从心底来讲,他羡慕这位右拾遗范言,他可以无所顾忌的说出自己想说的话,看到不顺眼不正确的事也可以挺身而出,可他柴薪桐不能,他要考虑很多,他要为“逝去”的兄弟报仇,他要为自己喜欢的女孩考虑。
所以,他只能暂时的和强权低头。
面对着范言,柴薪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更希望这位言官能够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带着自己的希望,去和这位圣皇讲讲道理。
柴薪桐走的是大道,他对于长安算不上太熟悉,也没有袁星辰那种观星寻人寻路的本事,所以只能慢慢的朝着大道回府。
柴薪桐打着伞,步履坚定,身子也挺直。
烟雨朦胧中,一读书人穿着青衫踏过了长安的青石板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某一个瞬间,离他不过几百米远的一个小巷子里正发生一场暴行。
这个坊除了一些居民,基本也没什么店家入驻,这也是烟雨杏花楼落魄的原因之一。
柴薪桐毕竟是修行之人,听力要比平常人好上一些。
他耳朵微动,听到了百米之外似乎有人在打架,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些。长安城大人杂,有些摩擦也正常,没有摩擦的生活,那便没了烟火气。
他微微一笑,也懒得管,更没想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世上吵吵闹闹的人多了,男人之间,或许吵吵闹闹一顿酒就什么都解决了,他又何必干预呢!
……
范言才转过头,眼前一黑,一个麻袋笼罩了下来,才想出声,脑袋吃痛,便没了知觉,倒在了地上。
几个黑衣大汉看着眼前晕倒在地的范言,举起了手中的棍棒,如同一锤接着一锤锤炼刀剑一般,默不吭声的一棒接着一棒打在了躺在青石板小道上淋着雨昏迷的范言身上。
几人打了一会儿,看到麻袋上已有血迹渗了出来,经过了雨水的洗刷流向了不远处的小坑洼里,这小坑洼里的积水已经变得血红一片。
领头的拉开了麻袋,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他伸出手探了探鼻息,脸上阴晴不定,而周围的几人也同时向后退了一步,脸上不仅有惊讶,还有丝丝害怕。
“怕什么,按原计划行事,我们兄弟几人拿了钱就出走长安,打不了跑得远远的,你们可要知道,那位老爷给的银两可是够我们生活几辈子的了。”
听闻此语,几个黑衣人都这才安定了一些,急忙忙活了起来。
他们把范言用麻布盖住,拿出了一封信和一支镖,从身后摸出了锤子,把这信定在了墙上,随后几人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看到,便急忙消失在了言语之中。
只是留下了范言,永久的躺在了巷子的街角处。
……
夜幕降临,范府人口算不得多,可比起柴薪桐除了他之外孤零零一个人住的府邸,又要热闹不少。
虽然范家两兄弟官职都不大,甚至还有人怀疑那弟弟是不是没有官职,毕竟“拾遗”这个官职听都没有听过,而且听起来不像是官职更像是在坊市之间打扫和整理卫生的。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和嘲笑并不影响范言挺起胸膛的做人。
范直和范言两兄弟感情极好,两人虽然偶尔有口角,可每到晚上孤身一人没有成家的范言便会回来吃晚饭,然后在嫂嫂的劝说下,和哥哥同归于好。
两兄弟经常是上午发生争吵,晚上便又能其乐融融的共处一室,谈天论地。
这日到了晚饭的时间,范言还没有回来。
看着淅淅沥沥夏末的小雨,范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毕竟夏末了,风对于他们这种有些年纪的寻常人来说还是有些凉。
“你叔叔呢,怎么还不回来?都要吃晚饭了,外面的东西又贵还不好。”
范知墨看着自己的父亲,捂嘴一笑道:“你不是前几天才和他大吵一架么?也许叔叔发脾气了,离家出走了。”
范直眼睛一瞪,范知墨缩了缩头。
“你叔叔要做的事我能拦得住么,也许只有帮你找个婶婶才能劝劝他。”
范知墨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
“算了吧,自从那位才女准婶婶没了之后,叔叔便不近女色,只差剃个头发便可以皈依我佛了!”
范知墨说着,眼睛珠子一转,双手在胸前何时,带着几分狡黠说道。
“小丫头片子,都是给你叔叔惯的!”
范知墨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行了,你叔叔中午出门的时候,和我说去当年的杏花烟雨楼见柴小先生,这么晚了,我出去寻一下,你娘说要几匹布,我顺着大道寻去,还能顺便把布给买了。”
范直说着,便撑起了一把有些老旧的油雨伞,再披上了一件袍子,走出了门。
范知墨见状,也立马找了一把伞,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提着裙摆,冲了出来。
“爹,等等我,我也去!”
两人顺着大道到了杏花烟雨楼,只见这个坊冷冷清清的,偶尔才能看见一个人经过,而杏花烟雨楼的大门紧闭,上面的锁锈迹斑斑。
范直和范知墨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叔叔会去哪儿?
范知墨突然笑道:“会不会叔叔又遇到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被迷了去了。”
范直白了自己女儿一眼,老大不小的了,还不正经。
两人沉默了下来。
此时,一声尖叫划过了烟雨朦胧的杏花烟雨楼。
“死人啦!”
范直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嘴唇有些发白,虽然吵架的时候说自己弟弟是找死,可如今弟弟不见,不远处传来了这种呼喊,心里怎能不怕。
他顾不得自己的女儿,丢下雨伞,便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
这些路他也极其的熟悉,小时候经常和弟弟一起来。
他看到了那个巷子角,一群人围住了,他急忙扒开人群,看到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那人。
当范知墨赶到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父亲抱着叔叔在雨中仰天痛苦,手里紧紧的捏着一封信。
京兆尹和刑部很快便来人了,薛正武收到消息,想了想还是告诉了柴薪桐。
柴薪桐听到这话,那这茶杯的手一抖,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范直看着急忙赶来的柴薪桐和薛正武,恨恨的看了一眼柴薪桐,没有多说什么,收好了那封信,让刑部的人带着范言的尸体走了,自己则是回到了家。
……
夜晚,雷雨大作。
圣皇一个人坐在了乾龙殿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打盹,他平日间不是修炼便是在九重高塔,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乾龙殿,他开始喜欢上空无一人的感觉了,每当上早朝的时候,看见群臣百官,头都有点痛。
大殿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老人。
“陛下!”
“陛下!”轻微的呼喊声传来,圣皇猛地惊醒。
他看了一眼老人,似乎是从噩梦中惊醒,摇了摇头,缓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郭老,您说吧,何事?”
郭敬晖低着头,声音低沉,眼神却不时地瞟向了圣皇。
“范言……没了!”
圣皇一愣,目光陡然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没了!说清楚!”此时天边一道炸雷响起。
“被人在杏花烟雨楼附近活生生打死!根据刑部初检,用的是棍棒一类的凶器!”
圣皇双目如炬,嘴角抽动,咬着牙说道:“有眉目了么?”
郭敬晖摇了摇头。
“这不是有没有眉目的事,臣来此,是想问,陛下要查么?该如何查!”
圣皇闻言,苦笑了一声,看向了郭敬晖。
“郭老,你以为是本皇做的?”
郭敬晖没有正面回答他。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平日里也没有思怨,因为何事而亡,很明显。”
圣皇看向了郭敬晖,厉声喝道:“郭敬晖!我知道你们对那事心有芥蒂,可那是朕的儿子,朕的女儿不见了,朕不想再没了这个儿子,我不想皇后醒了之后,她问我儿女去了哪,我拿不出一双儿女给她!”
“范言此人,确实不是朕出的手,朕要杀他,何须用这些手段!朕若不容他,也不会让柴薪桐去劝说了!”
郭敬晖看着怒气冲冲的圣皇,声音不咸不淡继续问道:“若此事要查,查到某些人头上,那当如何?”
圣皇知道郭敬晖说的“某些人”是谁。
他咬着牙说道:“尽管查!若真是他做的,朕也不管了!”
郭敬晖听到此话,微微一拜。
“谢陛下,微臣告退。”
郭敬晖走后,圣皇颓然的坐在了龙椅上,他从袖子中抽出了那封《乞宥言官正国法以章圣德疏》 ,从这封信递上了之后,他看了好几遍。
“又一个不错的读书人呐!”
圣皇再次展开了那封信。
第七十九章 护短
护短
圣皇这夜睡得很不安稳。
窗外风雨交加,躺在软塌上的他则心烦意乱。
死了一个范言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这人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在的。
若是寻常的日子,把这事当做一般的凶杀案处理就行,可如今这范言刚刚递上了疏,呈上了信人便没了。这事别说夫子不信这事意外,就算是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是意外。
郭敬晖走后,圣皇急忙把薛正武召了进来。
薛正武和圣皇详细汇报了当时的情况,还把墙上的那封信递交了上去。
圣皇展开了那封信,只见信上只有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言多必失!”
圣皇冷哼一声,把信拍在桌子之上,脸色阴沉的可怕。
“有何进展?”
薛正武老老实实的回道:“这信被一柄匕首钉在墙上,下官让不良帅看了一下,没有修行者的气息,反而是像有人用锤子把这信给钉在了墙上。”
他顿了顿,低着头偷眼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圣皇,接着说道:“这信上的血是猪血,一般来说,长安城只有东市那几个地方才会开肉铺,已经差人去查了,至于现场的麻袋,经过仔细辨别,虽然被雨水冲刷掉了不少气味,可仍然残留有猪臭味。下官已经派人去彻查长安以及方圆五十里内所有的屠夫了,还有……”
圣皇听到这,皱起了眉头,既然不是修行者做的,那他只能依靠刑部前去处理此事了。
他挥了挥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行了,我只要结果,不要过程。还有,不管涉及到何人,都给我一查到底!”
薛正武有些迟疑。
“若是……”
圣皇眼神如刀,仿佛要把薛正武撕裂一般。
“你对朕护住轩辕炽也有意见?”
薛正武急忙说道:“臣不敢!”
“只是不敢啊,朕知道,朝中不满此事的大有人在,作为圣皇,作为一国之君,我知道不能这么做,可作为一个父亲,这是我必须做的!”
圣皇说完,便似乎老了几分,背微微有些佝偻。
薛正武其实很了解这种感受,当初薛潘要同徐长安去法场的时候,他便能感同身受,如果当日薛潘真的出现在了法场,只怕他也会不顾一切的帮助自己的儿子。
薛正武低着头,低声说道:“臣领命!”
虽然圣皇没有下达或者明示任何的指令,可圣皇说出了那句话,就代表了他的态度,现在他只想做一个父亲!
薛正武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若这事真的和大皇子有关,那恐怕又要枉送一条性命了。
他轻声拱手说了句“微臣告退”,便退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圣皇背着手,两鬓斑白,目光落在了书桌之上那《乞宥言官正国法以章圣德疏》上。
“罢了!”
圣皇突然转身,薛正武一愣。
“也许范言说的没错,身于帝王家,家事便是国事。若是此事真和那逆子有关,也照办无误!”
薛正武有些激动,身子微微颤抖,办案者最怕束手束脚,有了圣皇这句话,无异于是给了他一柄尚方宝剑。
“臣,领旨!” 薛正武半跪而答。
“行了,你走吧!”圣皇挥了挥手,薛正武退了出去,赶赴刑部。
薛正武刚走,圣皇长叹一声,此时门外雷雨大作,他直接走到了雨中,候在门口的小婢女和小太监顿时急了起来,也没准备雨伞,急忙把袍子脱下,为圣皇挡住。
“你们走吧!”听到圣皇的话,太监和小宫女这才心惊胆战的退了回去。
圣皇直接上了九重高塔,他浑身湿哒哒的,没有靠近那蓝色的棺椁。
“我今天实在没脸见你,不知道你醒了会不会怨我,若真是炽儿做的,那我也真的失望到底了。”
“你知道么,我才想为他开脱的时候,便看到了范言的信,还想到了当初徐宁卿所说的话。”
“这个圣朝啊,不是我轩辕家的圣朝,是天下人的圣朝啊!若以后你醒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不会后悔。”
说完之后,圣皇没有停留,便直接下了塔,回到了寝宫,辗转反侧,昼夜难安。
……
翌日。
天刚破晓,柴薪桐便气冲冲的跑到了大理寺。
罗绍华此时还未到,可守着大理寺牢狱的官员经过这几日看到寺卿对柴薪桐的态度,也不敢拦住柴薪桐,便直接放了进去。
柴薪桐找到关押轩辕炽的牢房,说是牢房,其实比起普通客栈来说都要好一点,唯一的差别便是大皇子手上戴着镣铐,他的修为也被圣皇亲自给封住了。
柴薪桐路过牢狱大厅,顺手拿了一根鞭子,冲进了牢房。
大皇子此时刚好起床,一个小狱卒早已经帮他打好了洗脸的水,铜盆中还放着一块帕子。
柴薪桐瞥了一眼小狱卒,喝道:“开门!”
柴薪桐进了门,大皇子冷笑连连,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鞭子便打到了他的身上,那身干净的囚服上顿时多了一丝血痕。
大皇子龇着牙,若是他修为没被封,这点伤,这点痛算得了什么?甚至柴薪桐的鞭子能不能打到他的身上都还是一个问题。
“你疯了,柴薪桐!”
大皇子怒吼道,身子却微微的缩了一下,站在了墙角。
柴薪桐没有说话,又是一鞭子过来,这次大皇子眼疾手快,急忙扶住墙壁往上一跃,躲了开来。
“柴薪桐,你别忘记你这钦差怎么来的?”
柴薪桐闻言,顿了顿,大皇子看得柴薪桐停了下来,便些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鞭子往上扬,大皇子没想到柴薪桐会突然出手,猝不及防之下,脸上出现一条血痕。
大皇子捂着脸蹲了下去,怒声喝道:“柴薪桐!等老子出去,要你暴尸街头!”
柴薪桐听到这话,怒意更浓,丢下了鞭子,欺身而上,到了轩辕炽的身前,提着大皇子胸口的衣服,声音嘶哑,双眼通红。
“暴尸街头,你不是已经做了么。轩辕炽,你若不找范言的麻烦或许我还会放你一马,可如今,你听好了,就是我死,你也必须死!”
说着,捏住了大皇子的脖子,把他往上一提,大皇子虽然身材比柴薪桐高大,可此时柴薪桐修为傍身,把大皇子举了起来,他的双脚慢慢腾空,不停的在空中倒腾,脸也变成了紫红色。
此时的柴薪桐双目通红,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有鲜血溢出。
大皇子看到这个模样的柴薪桐,终于感到了害怕,这个时候的轩辕炽不再会怀疑柴薪桐,他相信,柴薪桐真的有可能把他捏死。
“停下!”
薛正武带着护卫也赶来了,身边还带着之前见过的以饕餮为号的不良帅唐正棠。
唐正棠见状,宗师威压直接覆盖在了柴薪桐的身上,柴薪桐终于慢慢松开了轩辕炽。
薛正武没有管柴薪桐,反而是对着轩辕炽说道:“我已请示圣皇,范言一案公事公办,若是大皇子有什么忘记交待的,好好的想一想。”
大皇子不停的咳嗽,心中满是疑惑,“范言”这个名字,柴薪桐提过,现在薛正武又来。
“谁是范言?”他边抚着胸,边问道。
“你还装!”柴薪桐大怒,又是上前,被薛正武给拉住了。
柴薪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薛正武很快也走了出去,到了大理寺外,看到了柴薪桐。
“还没有证据,有了证据,依法办事。”
柴薪桐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昨夜范直来找我了,他准备继承他弟弟的遗志,继续上书。”
“你劝他了么?”
柴薪桐眼中有些迷茫,淡淡的说道:“我没资格。”
薛正武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我会派人保护好范家的。”
……
夫子庙。
夫子突然出现在小夫子的面前,前面是一个山洞。
“你果真还没有进去。”
小夫子尴尬一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师弟。”
“既然没有进去,你再受累一下。”
小夫子有些疑惑。
“范言死了,没人当街活活打死,这个孩子我当年见过,没有修炼资质,其它方面皆为上品。”
没等小夫子说话,夫子继续说着:“不管和轩辕炽有没有关系,总归这件事是因他而起。我不想让别人说他轩辕楚天有情有义护儿子,我夫子庙的读书人便没人守护了,做错了事终归要罚的。”
小夫子满脸的疑惑,他不认识范言,这几天他正准备去闭关疗伤,外面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范言是一个言官,敢于直谏,他父亲当年和我有旧。”夫子淡淡的解释道。
“不过我让你去处理轩辕炽并不是因为他和我有渊源,任何一个有骨气有勇气的读书人都不该被辜负。”
小夫子看着夫子,立马回道:“是,夫子。”
“对了,徐长安那个小子最近恢复的不错,你和他说说此事,看看他的反应,让他出去活动活动。这天下间,都以为我夫子庙只会以德报怨,其实有些时候只是懒得计较罢了。”
小夫子低着头。
“先贤曾经说过‘以直报怨’。”
“你让徐长安出手,我不想看到轩辕家的小子手脚健全的走出来,就算是失手拿了他的性命也无妨,我倒要看看他轩辕楚天敢怎样!”
“他的儿子是宝,我夫子庙的读书人就不是宝了?一个区区庇寒府就想打发了?”
第八十章 夫子庙的算计
夫子庙的算计
徐长安最近都老老实实的住在了竹谷,当他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便看到小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才醒来的那几天,小白每次都求救般的看着自己,看到趴在夫子那双破草鞋旁边的小白,徐长安看了看夫子,只能给小白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面对夫子,他也无能为力。
这些日子,徐长安也了解到更多。
他知道征越之战幕后两兄弟的身份,同时也是造成韩家惨剧的幕后黑手。
徐长安想到这,心中一阵战栗,想不到看似年轻的两人,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要不是当初他们引诱韩士海修行他们的功法,也不会让韩家兄弟相互残杀,更不会……
徐长安想到此处,紧紧的咬着下嘴唇,毕竟他与韩士涛两人一路从通州到达长安,在长安举目无亲的时候,也是韩士涛护住了他,想起韩士涛来,也不知道他与韩稚怎么样了?
看着徐长安的样子,夫子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抚摸着怀里的小白。
没错,小白在短短时日内,从不被夫子待见,到能够窝在夫子的脚边,现在已经晋升到躺在了夫子的怀里。
徐长安看着小白一脸享受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那两兄弟走了,你也莫去寻。”
夫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徐长安,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那道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屑和蔑视,徐长安撅起了嘴,有些不服气的问道:“为什么?”
夫子轻抚着小白雪白的毛发,一缕一缕的从头往下梳理着,小白躺在夫子的腿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忍不住舒服的叫了一声。
徐长安撇了撇嘴,嫌弃的看了一眼小白,前几天还多么惧怕夫子的,现在已经开始享受夫子的爱抚了。
可小白却不想搭理他,反而甜甜的朝着夫子叫了一声,往夫子的怀里拱了拱。
“封妖剑体,经脉全开,经过了那么几日,法力还没充盈全身,从通窍巅峰掉到了中境通窍,凭你想去找他们?”
夫子没有看徐长安,语气中充满着不屑。
“他们每人至少有一名开天境的护道者,虽然被我杀了一个,可开天境不说,就你现在的修为,他们两兄弟捏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徐长安低下了头。
“拥有天才的体质,却还没有庸才的勤奋。”
夫子冷哼一声,便抱着小白站起身来,走出了门外,小白从夫子怀中探出了脑袋担忧的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徐长安。
徐长安看着放在桌子旁的火红色的长剑,沉默了。
这柄剑,自他从长安城外来到这里之后便再也没有握过,他清醒之后每日便是等着和夫子他们一起吃吃饭,每天在小溪便逛逛,看看竹叶,听听风,悠闲且惬意。
他提着剑走了出去,发现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的小夫子站在了楼下。
“夫子是为你好。”小夫子淡淡的说道。
徐长安一只手提着剑,把剑竖在了背后。另外一只手急忙搀扶住了小夫子,小夫子笑了笑,没有拒绝。
两人到了小溪边,耳边传来了流水的叮咚声。
“夫子他这人就是这样,嘴毒的紧,我都不知道被他骂了多少回,习惯了。”
徐长安低着头,把小夫子扶在了石板之上坐好,自己这才紧挨着他坐下,长剑放在了身旁。
“我知道,我也知道自己懈怠了。”
青衫小夫子看向了徐长安,当初夫子教训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服气,哪像现在的徐长安一般,认真且谦卑。
“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为了保护你,圣皇宣告你已经死了,所以以后不能用徐长安这个名字。”
徐长安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小夫子。他不是蠢人,更不是小孩子,知道这句话意味这什么。
小夫子不忍心和他对视,接着说道:“自然你也不能去蜀山、青莲剑宗甚至血佛山。”
“你若出现,只会给想要帮你的长辈们带来麻烦,毕竟对方有开天境坐镇,他们虽然是当年那一辈的佼佼者,可比起开天境来,还是不够看。”
徐长安低着头,有些沉闷。
“我知道了。”
小夫子最不会安慰人,夫子没有教他怎么安慰人,只是教会了他怎么骂人。
“还有,柴薪桐去了圣朝做官,也许是为了你,也许是为了那位樊姑娘。他也挺不容易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能去见他,你让他知道了你还活着,便是害了他。”
徐长安点了点头,他脑海中浮现当日长安城外面对两位开天境时的一幕幕。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死亡的脚步声在耳边不停的放大。
“嗯。”徐长安点了点头。
他的话很少,虽然小夫子没有说一句让他离开的话,可句句都是在为他离开以后做打算,似乎是母亲对远赴长安赶考的学子的叮嘱一般。
“你以前天赋不突出,是因为关窍中封住了神魄,只有巅峰大宗师极其以上的人才会有的神魄,只要有了神魄,便能够借壳重生。”
小夫子叹了一口气。
“你在蜀山的时候,蜀山的前辈最后借助你的身体力挽狂澜,最终化为虚无,打开了一部分关窍,如今你的关窍全开,是因为体内的另外一个神魄也逃了出来。封妖剑体,你的身体相当于牢狱,牢狱已空,天赋当显。”
徐长安惊讶得合不拢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小夫子。
“你也别这样看着我,跑了的那一个神魄去了哪我也不知道,你没清醒的时候,夫子发现了你身体异常,也曾找过那道神魄,可还是没有踪影。所以,你以后不仅要面对相柳一族那两兄弟的追杀,还要防备你体内跑出去的神魄。”
徐长安听到这话,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那一袭黑袍,那自称老敖的老人。
“怎么了?”小夫子看到徐长安的异状,急忙发问。
“没……没什么!”
小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咳嗽了两声。
徐长安面色紧张,才想扶住小夫子,却被小夫子给拦住了。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那两兄弟进入长安之后,便设计让大皇子和樊家联姻,所以也是大皇子陷害的柴薪桐,圣皇有些要维护大皇子,所以便有言官上疏,前几日那言官被人打死在街头。还有一个小婢女你可曾记得,就是樊姑娘来到长安时的贴身小婢女。”
徐长安皱起了眉,仔细的回忆着,终于想起了那个叫婉儿的小婢女。
“怎么了?那日我去法场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出事了么?”
“她混进了宫里,把樊姑娘替换了出来,自己则被乱棍打死。听说当时在贤德宫内,鲜血染了一地。”小夫子装作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徐长安。
徐长安闻言,双目通红,手指紧紧的攒在了一起,握成了拳。
“那圣皇打算怎么判?”
小夫子眼中的愧疚一闪而过。
“圣皇说了,这是家事,大概只是帮柴薪桐平凡,凭借大皇子往日的功劳,关押上一段时间,便会完好无缺的放出来。”
徐长安呼吸有些急促,紧紧的咬着牙。
“那……”
“你是想问我们夫子庙是么?”
小夫子摇了摇头道:“大多数文官和言官都受过夫子庙的恩惠,便让圣皇如此忌惮,若是夫子庙再参政,只怕世道都要变了。”
徐长安沉默,他虽然不太懂这些,可他明白,夫子庙若是能插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大皇子被关押在了大理寺,修为被圣皇封了,也没有区别对待,大理寺还是和以前一样。”
徐长安心念一动,怔怔的看着小夫子。
“你也别多想,只是让你别去招惹他,并且圣皇铁了心要护住自己的儿子,三位元老上书都没用。”
徐长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低头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小夫子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徐长安明白小夫子的意思,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若是犯了错不受一丁点的惩罚,这个世界还有公理么?
“我明天就走。”小夫子没有挽留。
“对了,我有一个疑问。”
徐长安认真的看着小夫子,小夫子也认真的看着徐长安,最终还是小夫子率先展露笑颜。
“说吧!”
“夫子能够斩了开天境,为什么不能把那两兄弟留下。”
小夫子沉默了,看着哗哗流过的溪水,徐长安也看向了小溪。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问道:“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
徐长安摇了摇头,看向了小夫子。
小夫子的口中只吐出了四个字。
“人情世故。”
“我懂了。”徐长安抬起头来,拿起了长剑,朝着竹林走去,他要找一个地方,开始练剑。
……
小夫子仍然在溪边,不过溪边还多了一位穿着锦袍,配上草鞋,怀中抱着一只小白猫的老人。
小夫子面露紧张,有些不安的问道:“夫子,我们这样好么?”
“怎么不好?我又没让他去,他去不去是他自己的事。”
“可……”小夫子想了想还是说道:“可我们明知道,徐长安怎么都会去的。”
“那是他的事。”
“可他的安危?”
小白似乎也听懂了,朝着夫子叫了一声。
夫子笑了笑,摸着小白说道:“没事啊,一个死人去杀大皇子你说圣皇该怎么办?”
想到此事,夫子便忍不住轻笑两声,轻笑过后,朝着小白淡淡的说道:“放心吧,若是你家主子损失了一根寒毛,我要轩辕家鸡飞狗跳。”
小白听到这话,也安稳了下来;同时小夫子也稍稍心安。
“可这样放他出去会不会……”
夫子抱着小白转身离去,一道声音传入了小夫子的耳中。
“雏鹰总要学会自己飞翔的,若是一辈子护着,永远也飞不起来。现在这个情况最好,他的江湖上那些个便宜师傅都以为他死了。”
第八十一章 齐凤甲
齐凤甲
徐长安在竹林里练了一会儿,默默的收起了剑。
小夫子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所以他要提前回去坐一下准备。
他刚回到竹楼,便看到桌子上放着几个极为精致的食盒,徐长安一愣,小夫子脸色苍白,挥手朝着他道:“我正要叫你呢,我和夫子也不懂什么高深的厨艺,平时熬点粥不太糊就算得上莫大的成功了。”
徐长安听他这么一讲,也明白了,这是送行宴。
“麻烦小夫……”他“子”字尚未说出口,便看到了小夫子眼睛里的光逐渐黯淡了下来,徐长安立马改口:“麻烦师兄了。”小夫子听到这句,脸上才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些啊,是我从长安的各大酒楼里订的,全是招牌菜。做好之后,我便亲自拿了过来,还热腾着呢!”
小夫子挽起了袖子,像游子要远行时的慈母一般,麻利的从食盒中把味香色俱全的佳肴一盘接着一盘的往外端。
徐长安愣在原地,这是他出来一年经历了那么多,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当初和莫轻水一起,那是安静祥和,感受到了烟火气息,可现在,虽然烟火气少了几分,却多了些温情。
徐长安的眼眶里有泪珠打转,小夫子不停的从食盒里拿出东西来,还一边絮絮叨叨的,这一幕像极了那些锣碌哪盖住?/p>
小夫子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清,突然听到一声猫叫徐长安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夫子抱着小白已经到了门口。
小夫子这才看了他一眼,催促道:“愣着干嘛?赶紧放好剑,洗洗手吃饭了。”
徐长安急忙把剑放了回去,又去洗了手,上楼来的时候,夫子和小夫子已经坐好,就连小白也有一个座位,就在夫子的旁边。
满桌子的菜,就三个人外加一只猫。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他们一贯遵循的,三人一猫吃饭无话,只有夫子偶尔会看向小白,若是小白的面前没了食物,他便为小白续上。
最终,小白心满意足的叫了一声,三人晚餐算是结束了。
小夫子收拾着桌子,把盘子装进了食盒,小白看准了夫子的大腿,才要蹿上去,夫子袖子一挥,小白不能再进半寸,只能泪汪汪,眼巴巴的看着夫子。
“你看我也没用,你还是回你主人身边吧。”
夫子提着牙,大大咧咧的说道。
小白委屈的叫了两声,夫子也没搭理,他反而是看向了徐长安,徐长安急忙低下了头。
“你既然算我弟子了,自然要给你一些东西。”
徐长安默不作声。
“你身上的功法够多了,至于浩然正气,这个东西你要找很容易,天下人都知道自身养气能够炼出浩然正气,可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的。浩然正气这东西,要看你自己。”
夫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破旧的书。
“送你了,说珍贵不珍贵,可若真的懂了,那便无比珍贵。”
徐长安拿过那本皱巴巴的书一看,只见上面有《警世行德》四字。
徐长安疑惑的看向了夫子,这本书的确不珍贵,这是私塾蒙学之后便会教的东西,上面全是一些大道理,比时叔当初让他念的《诸子百家》和《圣贤经纶》还要基础的书。
徐长安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好好看,有些道理啊,一辈子能懂一个且践行下去就不容易了,夫子庙的修士,不是为了考状元,也不用应付科举,可我们需要应付的是自己的人生。”
徐长安轻轻的点头,表示认同。
小白不和时宜的叫了两声。
夫子转过头,手伸了出去,小白伸出脑袋蹭了蹭夫子宽厚的大手。
“你啊,记住,血脉御敌的力量固然强大,可同样伤己的力量也不容小觑,这些天在我这儿那一套法门也给你学得差不多了。以后若是难以控制的时候,记得你从我这儿偷学的小玩意儿。”
小白叫了两声,似乎是表示感谢,看看徐长安,又看看夫子。
夫子爽朗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教就教,不过没那个必要,如今封妖剑体全开,很少有妖血或者煞气能够影响他了。”
原本看向徐长安有些得意的小白,听到这话顿时泄了气。
夫子爽朗的笑了笑,随后对着徐长安正色道:“我要告诫你几句。”
“夫子请讲。”
“剑无愧于人,人无愧于心,便可随心出剑。”
徐长安看着夫子,夫子似乎一直在担忧着什么,难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问题么?不过对于夫子这话,他倒是牢牢的记住了。
“学生晓得了。”
徐长安不咸不淡的回道,微微行了一礼。
夫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什么话也没说,挥挥衣袖便大门走了出去。
此时,门外月光正盛。
徐长安看着夫子的背影,等到背影消失,小白跳到了他的肩头上,徐长安拍打了小白的屁股一下。
“你怎么变重了。”说着,苦涩的笑了笑,叹了一口气,便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
小夫子把食盒送回酒楼之后并没有着急回来,反而直接到了城西。
当初的贫民窟如今已有模有样,成了一个小小的坊。
小夫子的到来,直接惊动了傅子凌,他看到小夫子微微一愣,朝着小夫子行了一礼之后便问道:“不知道小夫子前来有何指教?”
小夫子急忙回了一礼,傅子凌曾经是蜀山老祖的书童,虽然修为比不上自己,按照辈分也算是一辈,可根据年龄来讲,比小夫子大上不少,急忙道:“傅老别客气,学生今日前来,无意打扰,只是为了找一位故人。”
傅子凌一愣。
“故人?”
据他所知,这城西一隅除了自己和老国师之外便再无人隐居了啊,况且老国师已经远游,那这故人还会是谁?
小夫子没有打哑谜,直接解开了傅子凌的疑惑。
“我当年的师兄,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老刀把子。他早些年云游四海,近几年才回到长安,没错的话,应当是隐居于此。”
傅子凌听到“老刀把子”四个字,想起了那个人。
也难怪自己发现不了,那个人只要想隐藏自己,只怕圣皇站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原来齐先生在此地,老朽也算招待不周了。”
小夫子笑笑,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傅子凌一愣,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毕竟是当年刀道甲天下的人,能够见一面,便是极为不易。
傅子凌跟着小夫子走到了一间破旧的铁匠铺面前,小夫子站在铁匠铺门口皱起了眉。
里面并没有人,炉火似乎刚刚才熄灭,还有着烟雾从炉子中飘出。
正在疑惑间,一位老人佝偻着背,身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推着一辆车走了过来,车上放着不少的废木料,还有一些别人扔了的东西。
这“老人”的头发很长,脏兮兮的,遮住了脸,浑身的衣服变成了布条,浑身上下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这位“老人”看了一眼小夫子,黑而发亮的眸子和小夫子对视了一眼,便淡淡的说道:“先等会儿。”
说着,他把车推进了自己的铺子里,随后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挽在了脑后,抬头挺胸的走了出来。
进去的是位落魄的老人,出来的却是精壮的汉子。
“师兄。”小夫子看到这汉子,便叫道。
汉子挥挥手,没有搭理他,反而是对着傅子凌微微鞠躬说道:“来此地良久,也未曾和傅老打个招呼,实在了惭愧。”
傅子凌急忙说道:“哪里,先生能到这个地方,对于我们来说,是种荣幸。”
“不过,先生为何要做……”傅子凌接着问道,这位精壮汉子笑了笑,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无奈,讨生活不容易啊,我这里的铁匠铺很少有生意,偶尔才能卖出去几柄锄头,生活都成问题,最近不是工部在修整么,有许多废料,我拿来还能用用,若是现在这个样子去,还不得被他们抓了去?废料自然也不会给我,只能扮成弱不禁风的老人了,这样那些个官爷开心,还会给几个铜板。”
小夫子听到这话,心里一酸。
傅子凌沉默半晌,开口道:“要不我让……”
这汉子伸出了手道:“别,我现在的日子挺好的。而且,傅老您也知道,我现在只是一个江湖浪子,受不起朝廷和夫子庙的禄。”
小夫子闻言,有些尴尬,便看了傅子凌一眼,傅子凌便识趣的走了。
“师兄。”
“别,我可受不起这句师兄,我早已经被逐出了夫子庙。”
“你心里还有师傅,还有夫子庙,不然怎么会在师父离开长安的时候……”
那中年人猛地转过身来,盯着小夫子说道:“我回长安,不是要替那老东西照顾夫子庙,也不是要守着什么,只是累了!累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我累了!才回长安来的!”
小夫子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说吧,来这干什么?那老东西要赶我走?”
小夫子急忙摇头。
“不是不是,师父他老人家没有说什么。”
中年汉子神色突然有些黯然。
“关于我齐凤甲,这老东西就这么的不屑一提么?”
小夫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低着头,和以前一样,犯了错便低着头。
当年犯了错,他不敢言语的时候,总有师兄替他说话,可如今啊,自己却像当初站在师父面前一般站在了师兄的跟前。
齐凤甲看着小夫子,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师父新收了一个小师弟,那小师弟性子有些冲动,想请师兄护上一护。”
齐凤甲听到这话,冷笑道:“我知道,叫徐长安,那位的儿子。怎么?师父也想攀攀他们的高枝么?”
小夫子叹了一口气道:“师兄不必激我,你也知道,就是那几位在师父面前也不会太造次。”
齐凤甲给自己从小炉子上提下烧得正沸腾的热水,给自己跑了一杯茶,坐在了凳子上,眯着眼问道:“那个愣头青想干什么?别的不多说,就讲义气这一块,我还是挺欣赏他的。”
“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和师兄说一声。”
“他知道了大皇子的事,我猜想凭他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轩辕炽的。”
齐凤甲看着他,龇牙冷笑。
“你是要我护着轩辕炽那个小子?”
小夫子摇了摇头。
齐凤甲站了起来,把杯子往脏兮兮的桌子上一放,这才说道:“你们夫子庙终于有骨气一回了。”
“行吧,江湖人的事按江湖规矩办,出了人命一片金叶子,没出人命十两银子。”
小夫子顿时面露喜色,急忙说道:“谢谢师兄。”
“没事走吧。”
小夫子才转身,对于徐长安他还是放心不下,这次来找自己的师兄齐凤甲也是瞒着夫子。
“对了,这位小师弟恐怕不能以真名行走江湖,江湖叵测,我怕……”
在黑暗的齐凤甲淡淡说道:“滚!老子又不是奶妈,帮你们带孩子的。”
小夫子有些不甘心,可面对这位师兄,他也不敢多言语。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他和您那位北蛮硕和部的大王子徒弟是好友……”
屋子里沉默了,小夫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希望。
“滚!”最终屋子里还是传出了这一个字。
小夫子也不敢停留,自己受伤,能让师兄在长安照拂徐长安已殊为不易了。
良久,屋子里传来了一道声音。
齐凤甲喃喃自语道:“苏青这小子也写信和我说过,若是顺路,照拂一二也不是不可。”
(在第二卷苏青出场的时候提到过这个人物,有没有人记得,夫子庙弃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