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裙上之臣TXT下载裙上之臣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裙上之臣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裙上之臣txt下载     裙上之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1章 我想带他一起走

    这一夜可把沈璎给折磨惨了。顶 点 X 23 U S

    她不擅侍候人,自己被他拖累到这荒山野岭本来就很无语,再把他架到庙里这一路也花去了她毕身力气,疲累得眼皮粘上就能睡着,可他满嘴的糊话,看着情况极之凶险,她又只能硬撑着不睡。

    到天亮反而是清醒了,没有人再追过来是最好的消息,到这会儿她也不敢说自己有没有把握应对所有状况。

    因为根据昨夜情形,这少年的敌人还不知有多强大,她自然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不过她有信心,姑父姑母一定会来找她的,先前紫缃还在山崖上,她也会武功,一向也冷静持重,定然会想办法找她。

    如找不到她,紫缃定然就会立刻回京师告诉姑母,这样,很快姑父姑母就会来找她,最多两三日,她就安全了。

    当确定了这点,她踏实下来,静心等待着凌家讯号。

    山下追兵不知是不愿暴露还是放弃了,还没有搜索到山谷来,沈璎便趁着这机会使出各种可用的法子给少年保命。

    好在庙里有井,且还是活泉水,她取了些水烧开喂给少年,又给他粗略擦洗了一遍,到傍晚他发起了热,她又照顾到半夜,好在是稳住了。

    靠墙眯了会儿,凌晨饿醒了,又提着他的剑去山里猎了几只兔子,不知道该怎么料理,剥了兔子皮之后就直接架在火上煨熟了。

    真是味同嚼蜡,一点也没有凌颂他们在庄子里烤的好吃。

    一个人拿着兔子坐在地上撕兔腿的时候,沈璎望着平躺在树枝铺就的简易床铺上的少年,还觉得不那么真实。

    谁能想到她前日还在烧着旺旺的紫铜大薰笼的深宅里吃着暖乎乎的参鸡汤,眼下却要流浪在这破庙里啃兔子?还得守着个活死人?

    “佟琪,佟琪……”

    少年有了动静,还发出声音。

    沈璎挪过去,看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是无神,但能说话就表示清醒了。

    她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脖子,已经凉了下来,而且还出了一大身汗。

    她把兔子放下,烧热水给他擦了头颈,又喂了点水给他。

    “你没走?”他显然还记得她。

    “我也走不出去呀,山脚下还有人。他们八成会把我当成你的同伙。”

    沈璎语气里意兴阑珊,两眼却亮晶晶地盯着看起来已经脱离危险的他。

    少年咳嗽着,平住气息以后道:“劳烦你了。”

    这还像句人话。沈璎丢了擦脸的衣裳上撕下来的布,又坐在旁边慢悠悠地撕起兔腿吃。

    洗过脸的他看着还不赖,眉毛浓浓长长的,鼻子又高又挺,睫毛也很长,莫名显得很乖巧,当然还能感恩就让人更加觉得舒坦了。

    “我居然没死。”他喃喃说。

    沈璎道:“嗯。你坚强。”

    少年面上微赧,闷声道:“我玩得好的兄弟都叫我阿溶。你叫什么名字?”

    说到名字,沈璎撕肉的手就停了一下,总觉得不能跟陌生人太放心,便含糊地道:“你要不要吃肉?”

    少年没说话。

    沈璎观察他,顺手撕了点兔肉塞到他唇缝里。他小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有一点抗拒,然后两颊有点红,但是也没把肉给吐出来。

    沈璎瞬间有了喂家里白猫吃鱼干一般的兴致,一下接一下地撕肉喂他,一旦接受了她,他竟很乖,虽然仍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温顺地吃下了。

    “你猎的兔子?”

    “严格说起来是拿木棍扎死的,没有弓箭,实在不衬手。”

    少年静默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不走?”

    “不告诉你。”

    沈璎拨弄着火堆说。

    她虽然不觉得他是坏人,但仍然不想把家世来历轻易示人,姑母说过,人总得有几分戒心。

    少年吃了只兔腿,不吃了,精神恢复了些。

    沈璎拿个洗干净了的破瓦罐烧水煮茶。

    他问:“哪来的茶叶?”

    她拍拍自己荷包:“随身带的。”

    他默了下,又问:“看来你还是个讲究人。”

    “马马虎虎。”她笨拙地往灶里添柴。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他是个讲究人,虽然衣食不能自理,弄口吃的还得靠喂,但他一个男人吃东西基本也不会发出咀嚼以外的声音。

    他躺着也很安静,其实脖子和腿是可以动的,两手也能偶尔动一动。

    他的发头很黑很亮,手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两排小月芽儿,透着原本的健康。

    他话不算太多,但有问必答,态度也好多了,沈璎不知道姑父为什么几日还没有讯号在附近出现,只能一面四处弄吃的喝的,一面照顾着他打发无聊时间。

    这日傍晚,她终于听到山下有她极熟悉的短哨声出现,她冲到门口,辨明了方向,而后走回来又看了眼熟睡中的他,拿着他的剑准备下山。

    半路她想想,又把剑放回他手边,而后看了他一会儿,飞奔下了山坡。

    行武的人都有跟自己人的联络方式,沈璎发出几道哨声之后,先前那哨声立刻带着急促的意味回应了!

    她迎着声音过去,在山下一株大槐树下看到了扶着剑不安徘徊的凌晏!

    “姑父!”

    她开心地奔过去。

    “铃铛儿!”

    凌晏乍然欢喜,迎上来。

    “你这丫头!到底去哪儿了?你姑母都急出病来了!”

    凌晏见着她的面便不由又数落,又不停打量她:“你还好吧?这胳膊怎么了?!”

    “没事儿!我前几日马车翻下悬崖受了点小伤。”她轻描淡写的略过,又喜滋滋地说:“姑父,这次我还救了一个人!”

    凌晏神色瞬时敛去:“什么人?”

    “不知道。但他伤的很重,眼睛也看不见,是我带着他死里逃生的!”

    凌晏听完凝了凝眉:“他什么来历你也不知道,就带着他一块逃命了?”

    沈璎怔然:“我看他也不像坏人。”

    “傻丫头,你哪能看的出来什么好人坏人?”凌晏说。

    完了他眉头松了松,缓下语气说道:“你原本做的没错,姑父不应该数落你。

    “只是这通州不平静,近日我在附近游走,已经撞见好几个来历可疑的人,而他们却在有意识的避开我。

    “我怀疑这跟那天你遇到的打斗有关。这是是非之地,我们早点回去。”

    沈璎迟疑了下:“那我救的那个人呢?他还在山上破庙里,我能不能带他一起走?”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要多事。”

    沈璎想了下,最终点点头。

    她虽然也替少年担心,但姑父的话她是一定会听从的,这种是非,她的确不应该过分沾惹。

第392章 他是皇子!

    沈璎随凌晏离开了村庄,去往镇上召集护卫回城。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却在两人打尖的当口护卫来报:“徽州霍家的家主霍明翟也在镇上。”

    沈璎知道这个霍家,响当当的江南皇商,传说富可敌国,但是也帮衬了皇上不少,因此既富贵又安稳。

    他脾气又热情随和,在京师走得久了,也结交了许多同辈的权贵。凌晏也曾是霍家在京别院的座上宾。

    凌晏闻言就笑道:“他在哪里?”

    护卫道:“对面的余祥客栈。”

    凌晏乐呵呵地招呼沈璎:“姑父带你去见见这位富有的霍伯父。”

    沈璎乖巧地跟着出了门。走到门下,凌晏看看她身上,又犹豫起来。

    她知道是为什么,她这几日在泥土与尘埃里打滚,即便是也有沾水拾掇,终究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凌晏这也不是嫌弃她,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她的感受。

    反正她对大人们之间的应酬也没有什么意思,就道:“不如姑父去吧,我去买身衣裳先洗洗换了,不然回头也不好进城。”

    凌晏答应了,派了护卫跟着他,然后往对面去。

    天色还不算很暗,街头还有好些店铺没打烊,她找了间裁缝铺把成衣买了,趁着改腰身尺寸的工夫去往隔壁的胭脂铺子买胭脂花钿。

    铺子里居然没有人,沈璎等了会儿,还不见,便留下护卫,然后取了衣裳回客栈。

    要了间房,刚把门关上,隔壁也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随后也关了,沈璎边就水洗漱,边无意识地听着隔壁动静。

    楼板是木头制的,走动本就有声音,但隔壁的脚步却似被刻意压制了下来。

    出于习惯,沈璎提起了几分警觉心。

    但隔壁又没了动静,她顿一下,继续洗脸。这时候有人说话了:“此地安全吗?”

    这声音冷冽沉厚,一听便让人联想起粗壮身材的汉子。

    沈璎情不自禁地放下帕子,看了眼盆里晃荡着的水,麻溜地解下外衫卷进去掩住水面,而后藏入床底,抓住床底板,贴在床板下。

    一会儿房门被敲响,声音也响起来:“有人吗?借点茶叶。”

    正是先前那道声音。

    沈璎屏息未语,接而不久,便有人推了门,脚步声缓缓挪进来。听声音,是四处查看了一圈,而后停在床前不远,站了站之后又快步出去了。

    房门依旧被关上。

    沈璎直到那脚步声又入了隔壁,才松手下地。

    出了床底,她挑着了墙壁柱子的一点缝隙,贴耳听去。

    “两边隔壁人都不在。什么情况?快说吧!”

    “四处不见人影,我觉得人还活着的可能性不高。他眼睛原本就被毒瞎了,不能视物,又中了那么多剑,还能留下命来也是奇迹了!

    “更何况,我今儿见着了武宁侯凌晏,当日被撞翻下山的马车确认是凌家的表姑娘,后来霍溶不见了,那丫头也不见了。

    “但今日我见着凌晏身边有个丫头,看来应该是那姓沈的丫头不假!她既然出现了,更能说明霍溶死了!”

    “不能想当然!得彻底弄清楚!五爷要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不是一个‘应该’!”

    “那我能怎么办?!这通州犄角旮旯那么多,真死了这么多天,怕是尸骨都被兽叼了,我上哪儿找去?!”

    隔壁出现了静默。

    但紧接那汉子声音又笃定地响起来:“不是说凌家的表姑娘沈璎跟他一起失踪的吗?既然沈璎出现了,那就去找她问问!”

    “这怎么问的出来?人家一个大姑娘,还是侯府的千金,她还能跟咱们承认跟个男人一起失踪?”

    “你不会想办法吗?!”

    那汉子语气又加重了,“统共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你们连她都奈何不了?!”

    对方似乎无话反驳,没吭声了。

    沈璎听到这里若还不能明白也太傻了,原来那个少年叫霍溶!而这些人居然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但回过神来她又咬起牙来,知道这俩家伙憋着坏水,没想到还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她也不动声色,依旧耳贴墙壁。

    “可是凌晏也在这里,我总觉得这事不好下手。我们惹不起武宁侯府。”

    “武宁侯府算什么?你忘了五爷什么身份?那霍溶已然成年,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召回京城封王开府,到时候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了,哪里还有这样好的机会再弄死他?!”

    那边声音虽低,但沈璎却听清楚了!

    宫里皇子几个她清楚得很,眼下该之国的都之国了,年纪小的都还在宫里养着,这里怎么突然又出来个皇子要封王开府?

    而且,居然还是那个她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少年?!

    她被这消息炸得有点懵,听到隔壁房门响,她又迅速来到房门口,开启一丝门缝往外看去。

    隔壁出来两个人,均作寻常打扮,面上看着毫无异样,但眼底隐现的精光却暴露出他们的戾气。

    凌晏回来的时候沈璎还在房里坐着。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当然选择禀报。才找到了侄女、又跟老友叙完旧,还沉浸在舒适心情里的凌晏乍然听闻只当她在胡诌。

    直到她一再强调,又等到派出去跟踪的护卫回来说到那两人的去处,她劝说着他找过去把其中一人逮住审问出来,他才终于露出满脸惊诧之色!

    “姑父脸色为什么这么奇怪?”

    她忍不住问。

    在她看来,就算皇帝偷偷养了个皇子在外头,这也不值得他见惯风浪的堂堂武宁侯如此震惊。

    “你可知道你霍伯父的长子也叫霍溶,而他此番北上,就是来找他儿子的!”

    沈璎也愣了:“您是说我救的那个人,不但是皇子,而且这皇子还养在皇商霍家?”

    凌晏点头,而后面色凝重道:“既然他是皇子,这件事我们就撂不开手了。

    “眼下即便把霍溶下落告诉霍明翟,靠霍家的力量只怕也保不住他。

    “铃铛儿啊,你还是回山上去吧,眼下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人,是什么底细,贸然上山把人带走只怕会引火烧身。

    “我差几个护卫给你,让他们潜伏在山下。我则去打探打探,回头找到机会了我再知会你让你把人带出来!”

第393章 他是霍明翟

    凌家历代都是大忠臣,沈璎完全能理解凌晏怜惜皇帝子嗣的心情,当下道:“我这就去!”

    凌晏叮嘱她:“这件事你切记保密!”

    “姑父就放心吧,我保证半个字儿都绝不往外吐露!”

    她拍着胸口说。www.uu234.net

    凌晏点头,遂把几个得力护卫喊来交代了几句,而后与她道:“记住,若是遇到危机,你就保自己的命。别的都不要管!”

    沈璎也点头。凌晏这才目送她去了。

    凌晏在沈璎走后做了什么她并不知道,也无暇顾及,等她急急地抱着一大包吃的回到山上,只见霍溶手里拿着那枚玉佩,正靠墙坐着,面对着前方黑夜发呆。

    沈璎连忙擦亮火石,点燃柴枝,这才看到他黯淡两眼闪起了簇亮。

    “你醒了?”她从包袱里拿了个包子递给他,又把里头的伤药拿出来放到一边。

    “你去哪儿了?”

    他声音有点涩,但沈璎能理解,没有人能对话,乍开口是这样子的。

    “我去山下找吃的,迷路了,耽误了时间。”

    沈璎对着被火光照亮了的他啃包子,一面又递了只还热着的烤羊排给他。

    她救下的人居然是个皇子,一个皇子居然落魄到快死的地步,结果让她救了,这真是回去后够她跟凌颂他们吹一壶的了!

    当今太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皇帝对顾家和东宫硌应得紧,这要是太子倒台了,万一面前这人当了太子,那她就是救了个太子!

    这可就太牛气了!

    沈璎觉得这两文钱一只的素菜包子,也变得格外可口起来。

    “你下次出去,喊醒我一下。”霍溶说。

    “知道了。”

    沈璎含糊地应着,拿起第二只包子继续吃。

    自从有了护卫,吃的喝的就不成问题了,甚至连穿的也不成问题。

    沈璎每天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地,除了等凌晏来消息,就托着腮研究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来她下山弄回来的食物越来越丰富,后期的他态度更加好了,话也多了起来。

    会问她的名字,会在她困的时候让出半个“床”来让她趴着。

    他七七八八的杂闻知道的很多,但凡沈璎问及的,便少有他不知道的。

    不过他也会问起沈璎一些京师的事,但也问的不深,且很多都只是关于老百姓们的日常。

    有了凌晏让护卫送上来的伤药,霍溶伤好的很快。

    如此过了几日,终于护卫们送来了可以下山的消息,凌晏联系好了一支商队,会经过镇上,让她到时候领着他下山。

    沈璎带着消息回到山上,看到他正在摸索着给她捡拾衣裳,正想说出口的话就咽回去了。

    这半个月他们除去有违礼数的事情没做,余下可谓亲密无间,他会帮她收拾衣裳,她也会帮他洗脸擦身给他做所有能为他做的事情。

    他们也会说很多超过陌生人关系的闲话,突然之间要分开了,她忽然也有了一些不舍。

    “你怎么了?”他问她。

    她清了下嗓子,说道:“我找到出去的办法了,山下有支商队,可以捎我们出去,但他们不敢乱收人,说是要证明咱们俩是一家人才行。”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有点红,说起话来也不是很自在:“那要怎么证明?”

    沈璎觉得他可笨了,说他们是兄妹不就行了?

    但眼看着就要分别了,眼下再不捉弄他,以后也不可能还有机会捉弄,她说道:“这我怎么知道。”

    夜里下山跟凌晏碰头说起离开的事,回来路过县衙,她鬼使神差地潜进去翻到了两张空白的婚书,回到山上。

    “只要签了这份婚书,我们就是一家人。”她托腮望着火光里的他。

    他的脸以可见速度红了。但随后他竟然没有拒绝,反倒是打听起她的家世,他说他回头会去她家中提亲。

    她笑而未语。她才不想嫁给皇子。

    帝王家的子弟都陋习多多,杨家的男儿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的,哪怕面前这个还没被公开也如是。

    她是武宁侯府的娇娇女,她将来要嫁的人,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也一定是因为很爱她很爱她才要娶她的,才不是这样被她诓到的。

    所以出了城,她就把婚书给撕了。他那份不肯给她,她也不在意,反正用的也不是她的真名。

    是时候分别了,他说他还惦记着钱家的安危,她也就正好借这个机会遁去。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了他,然后问明了路线,去往钱家。

    虽然她的确是答应过他回头还会回去,但是凌晏已经通知了他身边的护卫,很快他们就会找到他,他会很安全地回到霍家,然后会忙着医伤治眼睛。

    而她则会在帮他完全心愿给钱家送去消息之后,也回到京师做她的大小姐。

    谁也没想过危险会悄然近身。

    去往钱家的半途,她遇到了意外。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着装儒雅满脸惊惶的中年男人就是那位连凌晏都忍不住调侃的大富翁霍明翟,她是在另一座小镇上与霍明翟相遇的。

    按照凌晏的计划,霍明翟此刻应该正在前往接应霍溶的路上。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时他与护卫一行遭受了极重的损失,所带去的二十来名护卫,死去了一半!剩下一半则也血肉模糊地围在他周围!

    当日坠崖之前虽然也遇到了打斗,可沈璎并没有看到除去霍溶之外的惨烈场面,而眼前这幕却大大刺激到了她的神经。

    她机械地提着剑与两个护卫加入打斗,后期终于不敌,在那满堆的尸体里落了下风,以至于被擒……

    那富态的染血的中年男子面容是她在受缚之前最后看到的人脸,而到今日,她才知道他原来他就是杨肃的养父!

    而她没想到,他竟会成为她恢复记忆的一个契机。

    ……

    长缨长长地匀了一口气,脸贴着枕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正对着窗户,窗外是朦胧的天光,以及在半启的窗外摇曳的树枝。

    过去的事情深刻地铺陈在脑海里,记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清晰,头还很疼,但是却让人莫名轻松起来了。

    凌晏在她出事后立刻到达傅容他们行凶之地,也亲耳听到了皇帝与人交谈的那桩惊天秘闻。

    她回侯府后昏睡的那些日子里,他曾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包括傅容,还包括要如何化解可能发生的危机,但她终是伤重创未愈,诸如此类的很多很多话都被忘记在意识的缝隙里。

    她想起来他最后出门前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坐了起来。

第394章 以后我都不晕了

    一转头,她看到床头支颐坐着杨肃。m.www.uu234.net

    床头灯已熄了,看天色是凌晨,这个男人,大约是守着她而熬不住睡了过去。

    长缨挪到他跟前,支肘在枕上望着他。

    朦胧天光下,他五官轮廓依然无暇。

    这一年里所有的点点滴滴又夹在过去的记忆里浮上心头,她当年暗戳戳地想过要长久地记住那个少年,最后她忘记他了,而她这一世,还是见到了他。

    她想,这便是当初姑母教育她的,为善总有好报吧。

    她凑上前,轻轻在他唇边吻了一记,而后伸手环住他。

    四年前后的他比起当初壮实很多了,也不再是那个被她一逗就会脸红的青涩小伙,但他的心性没变,透过他这满身富贵,她仍然能看到他一颗赤诚的心。

    而这个少年,是她一个人的。

    杨肃因为她的拥抱而动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绷紧,但很快放松下来,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退后,将她锁入视线里。

    “你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目光情不自禁在她身上打量。一瞬后又把视线落回她脸上,抬手来揉她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梁凤拿那么长的针扎你,你疼不疼?”

    长缨头挨在他肩膀上,嗅着他的气息,闭眼道:“当然疼。这里这里这里”

    她拿手指头在头上脖子上四处乱点着,仿佛还跟四年前一样欺负他看不见。

    杨肃定了一下,然后甩甩头醒神:“回头我去说说他。他这医术怎么越来越回去了。”

    他抬手帮她按摩着,又说道:“这两天真是担心死我了,这次怎么会昏睡这么久?”

    “多久?”

    “两天两夜。”杨肃说。

    长缨睁开眼睛。两天两夜……也对,没这么长的时间,哪里够她把昔年所有事再回顾一遍。

    “以后不会了。”她说道。“以后我再也不晕了。”

    杨肃明显没放在心上:“这能由你控制就好了。”

    “能的。”她说。

    杨肃没说话。

    长缨也没有往下说。

    她有大把的时间让他相信她会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更会一直一直地记着他,怕什么。

    “这两日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

    “……不是。”杨肃手指停下,看着她,“我倒是很想能守着你,可是宋逞提议把杨际留在京城监视着,还有傅军那边也时有军报传来,且明日便是我入主东宫的日子,这些我都推不开。”

    长缨接了他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吹了吹。

    杨肃捏捏她的手说:“等事情忙完了,我再给你好好赔罪。”

    长缨尝了口茶,又喝一口,说道:“明日就大典么?”

    “是。”杨肃给她拭着唇角水渍,“明日我就得搬去东宫了。圣旨已经传下来了,赶制的朝服也将要完工。梁凤说你没大碍,可是我好怕你赶不上看到我走上那个位置,如果那个时刻不能有你参与,那多没意思。”

    “幸好我争气。”

    “不是,是幸好我运气好才对。”

    长缨笑着捏他的下巴。

    杨肃照旧乖顺地任她捏。

    长缨想起自己四年前趁他之危诓他立婚书,脸上简直如泼了辣子。

    她摸摸肚子:“我饿了,你让人弄点东西给我吃吧。”

    杨肃遂扭头把人唤来。

    太监们也机灵,早就嘱了厨下派人值守,很快香喷喷的两碗阳春面,几样开胃小菜,外加好消化的汤头软食什么的,都呈上来了。

    长缨心情开阔,食指大动,一整碗面吃完,又吃了几块点心。

    杨肃见她犹两眼发亮地盯着自己的面,不由伸掌把碗盖住:“你连饿了两日,不能多吃。”

    正好紫缃与梁小卿听说长缨醒了,也跨进门来,听到这里梁小卿就道:“上年在蜀中,有个牢犯放出来后吃了好几大碗饭,当天夜里就给撑死了!你急什么,真饿的话过会儿再吃便是了。”

    杨肃不满地瞪她:“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梁小卿立时闭嘴。

    长缨轻快地站起来,对窗伸了个懒腰。窗外花正好风正轻,正是阳春三月里。

    杨肃见她这一醒来竟格外轻松灵动,与之前的模样大为不同,猜不出来是为什么,但是莫名高兴,因为隐隐间觉得当年他感受到的那个沈琳琅又一点点回来了似的。

    梁小卿看着长缨无碍,便去喊梁凤了,紫缃则去打水给长缨洗漱。

    杨肃隔着道纱橱,同在里屋更衣整冠,这早起同服膳,又同整衣,莫名就显出几分旖旎意味来。

    他隔着壁问她:“长缨儿,你从前认得我父亲么?”

    长缨没回答,反倒道:“我来之前,你跟你父亲说些什么呢?”

    杨肃便把霍明翟所说的傅容如何到达傅家的身世跟她说了。

    长缨自宫女端来的托盘里挑了对耳铛在手里捻着,傅容的影子又在眼前一闪而过。

    梁凤过来给长缨把了脉,确定无恙,开了个安神的方子给她。

    杨肃舍不得走,看着紫缃给长缨挽发梳髻,直到秦陆来催请说宋逞带着礼部官员与司礼监的人过来了才起身。

    如果不是傅容这事一打岔,再过几日便是他们的婚期。

    如今按时成婚也太仓促了,而他入了东宫之后很快便要上位登基,太子期间迎娶她也是做不到,这么一来便得等到他登基之后了。

    但是今日长缨莫名地大方,不但肯主动亲近他,还肯用他的器具洗漱,挑他给她备好的首饰,这不见外的样子,令他已很高兴。

    长缨收拾好之后则去了拜访霍明翟。

    霍明翟住着西配殿一座院落,春光明媚的早上,他立在巨大玉兰树下拈须。

    看到长缨来,他收手迈出树荫,远远地冲她深施了一礼。施完之后直身,又再躬身行了一礼。

    长缨微微一笑:“霍先生何必如此?”

    霍明翟也微笑:“这第一礼,是谢过将军当年救命之礼,第二礼,才是在下拜见将军之礼。”

    “原来先生还记得我。”长缨含笑迈过花枝,缓步上了庑廊。

    “自然是记得,只不过,从来没想过溶儿当初心心念念的沈姑娘,竟然会是凌侯爷的宝贝侄女。

    “更未想到还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替在下解围,却让自身落入了险境的女中英雄。”

第395章 亲眼看看才放心

    霍明翟双目里的赞赏与感恩的神色显然易见。www.uu234.net

    长缨笑而未语,屈膝还了个晚辈礼。

    而后从石阶走下,到了庭院里石桌旁,先伸手请了霍明翟坐,自己才坐下,说道:“这恐怕只能说是缘份了。”

    霍明翟点头认同,又道:“这么说来,将军是都恢复好了。”

    长缨道:“虽然迟了点,但也好过永远想不起来。”

    当年她回到凌家后,凌晏试着让她回想起来,曾经把她遇险前后的事说给她听,她因而知道了霍明翟之所以会改变计划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他认定他的儿子脱困之后会去往钱家。

    因此他一面让佟琪去寻人,而他自己则一面去往钱家与杨肃碰头。结果就在途中遭遇了意外。

    而事实上长缨即便是不救霍明翟,只要她去钱家,都一定会落入傅容手中。

    傅容是不会杀霍明翟的,因为那样他给不了皇帝交代。

    从客栈里两个人的对话可以判断,在通州杀杨肃是傅容的主意,不是皇帝的,既然这样,他们可以阻拦霍明翟去钱家,却不能杀他。

    倘若杀了他,他不但无法向皇帝交代,更白白失去一个家底雄厚的霍家可利用。

    当时她的情况又不同,首先她虽然有背景,但始终跟宫闱扯不上直接关系,而她跟杨肃一起失踪,傅容又要杀杨肃,这就必然得抓她了。

    凌晏手脚再快,计划得再周密,也没有想到他会在那里遇见皇帝,更没想到这五皇子背后还有秘密。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霍明翟,道:“王爷似乎并不知道先生当年到过通州,您没有告诉过他?”

    霍明翟道:“是皇上降旨交代不许说的。他不但不许在下说,他自己也对溶儿瞒得死紧死紧。我当时万没想到傅容竟是他的孩子,不然我”

    他默了下,又道:“也怪我,以为把那孩子交给傅家就可以放心了,倘若我也时常关注关注,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倘若……不然就……”,类似这样的话语,长缨近来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可是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但老天爷终究不曾对人太过残忍,还让她得以有机会来揭开这一切,虽然说揭开的代价有些大,比如牺牲掉的凌晏,比如……荣胤,然而,凌家终究是完完整整地保住了,不是吗?

    她心里也很痛,可是总得向前看。

    如果在剩余的人生里,能够让姑母开朗安心,让凌渊他们兄弟能把凌家的家风发扬光大,让大宁从此安宁下来,也未尝不能算作是一种补偿。

    春风里,她低头拈了片花瓣,掸开来。

    春风里,杨肃带着一群臣子进了东宫。

    杨际与家人已经搬去十王府,当初杨肃进京时的府邸,如今成了他的住处。至于他的封号,会在明日之后拟定。

    宫人们正在拾掇殿室,杨肃看了两圈,最后停在庭院里道:“明日仪式先从简,不必要的流程都删去,但是消息要尽快传递到各府州县,以便稳定人心。”

    录事官记下来。

    杨肃拿过簿子来看了看,又还回去道:“你们都先去忙吧。”又道:“惜之跟我去趟大理寺。”

    谢蓬今日负责跟随杨肃。他问:“这个时候去大理寺做什么?”

    杨肃边下阶边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大理寺,杨肃直接去了傅容停尸之处。

    尸体已经拿香料精心处理过,安置在棺材里,即便过去数日,仍旧还保留了原状。

    当初收尸之时底下人曾打算直接裹上草席吊上城门,是冯少殷制止了。没有人问为什么要制止?但杨肃没反对,便没有人敢不遵,最后到底被尊重起来。

    “抬出来。”杨肃道。

    大理寺卿闻言,连忙唤人前来。

    尸体又被安放在平板上。

    凌渊别开脸,凝眉望着墙壁。

    即便傅容是间接害死凌晏的真凶,也即便是害得长缨受苦多年的祸首,可这张脸终究是他从小看着长到大的这张脸,这副身躯在过去那些年里,也不知道他无意间相触碰过多少回,被他交付过多少信任。

    最让人恨的也许不是恶人的恶,而是恶人他除了恶以外,偏生还参与了旁人那么长远的年华,烙在光阴里,抠也抠不出来。

    谢蓬眉头紧皱着,目光紧盯着门板上的尸身,扶剑的一只手莫名也有点紧。

    杨肃拔剑挑开白布,又道:“把衣裳解开。”

    仵作们又把其衣裳解开。

    杨肃目光落在其手臂内侧一个形状不太清晰的疤痕上。

    虽然边界不太清晰,但仍能看得出来是个三叉戟的图案。

    杨肃久久地凝视着那烙印没有动。

    谢蓬同望着那烙印,目光也变有些深黯。

    “这是什么?”他问。

    杨肃摆摆手让大理寺的人出去,说道:“傅容去傅家,当年是我父亲送去的。”

    凌渊与谢蓬都转头看向他。

    “原本只是寄养,结果傅家的长子刚好夭折,让他顶上了。”

    杨肃收回手,望着他们:“家父说送出之前曾在孩子手臂内侧烙下过一只三叉戟的烙印。我惦着这件事,不亲眼来看看总是不放心。”

    谢蓬望着那“三叉戟”,长久后才将目光垂下来。

    ……

    长缨与霍明翟聊了会儿,便起身回了桂花胡同。

    杨肃回京之后表现有目共睹,而为着加冕一事,宋逞他们近日又紧急商定了几条利民政令出台,更是引来了百姓的期盼。

    大宁因为朝斗党争,动荡了多年,又牵连到多桩政务,导致海盗与流寇为患,百姓深受其害,如今好不容易反贼除了,权臣也不再成为掣肘,谁不欢迎朝堂迎来新气象呢?

    宫里为着明日新太子受封大典正忙得如火如荼,街头百姓便也为之而奔走相告。

    凌夫人已经着人到王府打听过好几次长缨的情况,凌渊再三保证说梁凤担保没有大碍她才忍住了贸然登门王府的念头。

    长缨刚跨进府门,秀秀连忙让人去凌家送讯了。

    一会儿徐瑾若也来了,带来了徐耀在辽东控制住局势,并且还将遣人护送辽王府献来的百匹骏马进京的消息。

    朝局虽然还未到最后平定的那刻,但,终究是一大步一大步地朝着好的方向行进了。

第396章 他们会为我骄傲的

    送走了徐瑾若,长缨便去了凌家。www.uu234.netm.www.uu234.net门下遇到刚好被差遣去往沈家的荷露,两人又相携着往后宅来。

    凌夫人看见长缨自是欢喜,但也仍不免浮出忧色。

    她拉着她的手道:“这毛病断不了根,可怎生是好?那梁公子有没有说怎么治?”

    长缨笑道:“梁凤想来是尽力了。”

    说完她顿一顿,又道:“姑母,我想去姑父书房里看看。”

    凌夫人感到诧异:“好端端地,去那里做什么?”

    在凌晏的事上,凌夫人相信长缨比他们更难迈过去这个坎儿,因为愧疚这东西旁人都帮不了,只能靠自己解脱,正比如自己一直也因当年对她的狠心而愧疚一样。

    而自己和凌渊几兄弟对凌晏又是不存在愧疚的,所以他们的情绪更为单纯,也抽身得比她要容易。

    “我想姑父了,想去看看。”长缨道。

    许是因她的认真神色,凌夫人叹了口气,还是站了起来。

    凌晏的书房独立成院,如今凌渊成了当家人,原本该腾出来供他使用,但谁都没有想要去破坏它原貌的想法,这院子便被锁了起来,除去定期打扫,便只有凌夫人与凌渊偶尔进去看看。

    荷露唤人来开了门,长缨迎面看到两株葱翠的香樟树,比起当年,树自然是长高了,屋檐与门窗看着也有了几分沧桑之意。

    栏外石头缝里冒出来几丛青草,凌夫人下意识地弯下腰来把它拔了,与荷露道:“明儿唤人进来打扫打扫,这春草一遇阳光就猛长,过一个夏天就不得了了。”

    荷露称着是,当下就吩咐了下去。

    长缨扶着一根根廊柱往前,耳畔仿佛又回响起了少时那些声音。

    她从小就跟父母亲亲近,许是因为童年得到的护佑太多,当姑母把她从西北接到京师,又处处用心地体贴她,她融入凌家也很快。

    她很快把对父母亲的依恋移情到姑母姑父身上,在凌家的十年,虽然不能代替她在父母跟前的时光,可也早已经超过了她对西北的眷恋。

    这座院子,她没少跟着姑母来过,而最深刻的记忆,当然还是关键的那段时间。

    “太太和姑娘等等,屋里久未开启,奴婢先进屋点根香。”

    荷露接了丫鬟送来的香,先推门进了书房。

    接而窗户也被推开了,朝阳将树叶投影在墙壁上,也透过窗户投在屋里书架上,博古架上,还有地上。

    这生动而真实的情景,令长缨恍惚觉得,只要一喊“姑父”,凌晏就会自窗内探出头来轻嗔着说“小丫头儿又来告你表哥的状了?”似的。

    长缨跨进门,沉水香的气息幽幽地飘来。

    她打量着屋里,目光落在西墙上挂着的一副盔甲上。

    盔甲拿布罩着,凌夫人把它揭开,幽幽道:“也该擦擦了。”她抚着它,目光深情而感怀。

    荷露即着人去打水拿帕子。

    长缨道:“回头再擦吧,我有点饿,荷妈妈帮我去弄点吃的来可好?我想念你做的酱汁凤爪还有河豚了。”

    荷露看了眼凌夫人,随着笑着下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她们姑侄,凌夫人略带探究地看了眼长缨。

    她打发荷露出去,很明显是想支走她。

    长缨没说话,走到书架旁,娴熟地开启暗室的机括,而后迈步走进去。

    暗室内放置着几颗夜明珠。

    凌夫人跟着入内,见到她在狭小空间的中央停下来,面向着左首。

    左首只有张条案,上摆着一只云耳大香炉。

    香炉里的底座是嵌在条案上的,里头仍然积着陈年的香灰。长缨对着它静默了一会儿,便伸出双手捧住了香炉,轻轻一旋将它与底座分离开来。

    她伸手自底部伸进去,随后一卷丝绳扎住的羊皮小卷顿时经由她的手而沾着几颗灰尘而被带出来。

    凌夫人满脸惊讶:“这是什么?”

    长缨望着它,缓声道:“当年我自兵部侍郎府昏迷后回来,姑父曾经在我病床前告诉过我的。”

    她把绳子打开,看了两眼之后递过来:“姑母,姑父他从来没有想把我逼上绝路。也许他当初让我配合他在阵前做那场戏是有他的想法,可是,他也没打算让我永远背这个锅下去。

    “他还是藏了东西在这里的,也还是打算过有朝一日我能凭它给自己证明清白。

    “只可惜,我直到昨夜才想起这些来。”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凌晏没有想到他真的因此丧命,而她则会在接踵而至的悲痛里加剧忘却了很多事情。

    前世里大家落到那样的下场,说起来跟她的消极其实也有关系吧?

    如果她当时能勇敢一点,能振作一点,也许不一定大家会死,至少她也可以等来真相水落石出。

    凌夫人跌坐在小圆凳上,怔怔地望着纸上的字迹。

    那羊皮卷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全都是凌晏亲笔所书。

    “他可真狠心啊……”她喃喃地说。

    长缨在她膝前蹲下来:“姑母,姑父也有他的不得已,在他们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有他们的不得已,您愿谅他。”

    他同时窥破了傅容与皇帝的秘密,就算他不选择做那场戏,他们也都会想办法除掉他,甚至是整个凌家。只是没有人想到他们最后还是把凌家和傅家全都给灭了。

    “傻孩子,我是说他对你”凌夫人抚着她的头发,眼眶已经红了,“他明明说过把你当女儿的,怎么却又把你推上这条路?”

    长缨覆住她的手,冲她弯起了双唇:“我这样也很好啊,您看,凌家又多了个女将军,我父亲母亲和姑父在天上,定然也都会为我骄傲吧?冯伯父他们可都觉得我要是从军下去,来日还有大作为呢。”

    如同父亲一样的凌晏终究给她留了后路,这令她纠结了那么久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

    她不再觉得痛苦和不平,当初那股子攥着的气劲也松了下来。

    “是啊。”凌夫人垂首拭泪,“你从小就聪明又可爱,姑母早就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有出息的。”

    长缨笑着枕在她膝上,像小时候一样拿起她温软的手掌,贴到自己脸颊上。

第397章 我当你的贤臣

    谢蓬直到夜幕降临才伴着忙完的杨肃回到府里。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明日进殿的时候你也要记得走我身侧。”将退出殿时杨肃忽然唤住他,“日后亲军十二卫总指挥使的差事,就你来担着,你来给我守着宫门。”

    谢蓬顿在门下,回身道:“这差事可不轻。”

    “我要你帮我办的事情,有哪件是轻么?”杨肃道,说着又走过来:“还记得当年泰山脚下你逼着我叫你哥的事儿么?”

    谢蓬笑了下。

    杨肃也笑:“咱俩是不打不相识。”说完他敛色,又叹喟道:“说起来这些年若没有你,我也不可能走的这么顺利。

    “谢先生花多年工夫把你教导成材,你不管是入仕还是从军,如今也定然混得风生水起,结果却被我所用,我怎么能亏待你?”

    谢蓬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说到这里我也有点想他们了。”杨肃也望着窗外。“什么时候大家再见见面才好。”

    窗外有月色,淡淡地一片。

    谢蓬收回目光道:“早点歇着吧,明日还要忙。”

    杨肃点头,唤了人进来侍候更衣。

    谢蓬跨出承运殿,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上有星子,铺在幽蓝天幕上,格外闪亮。

    他看了会儿,才移步去东边。

    王府人少,又无女眷,东配殿的毓庆宫,是他的住处。

    扈从们已经将屋里点起灯,水也已经放好了,他虽然一直都对杨肃的儿女情长不以为然,但也不能不承认,他是个相当细心的人。

    他很擅于对自己认可的人好,也从不会让人有被辜负的感觉。这样的人,好像也让人苛责不起来。

    他除去上衣,身势顿了顿,而后走到镜前,抬手摸上左臂内侧。

    一只清晰的三叉戟烙印嵌在皮肉上,他的手在上方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撑着桌沿,倾身望着镜中的自己。

    他的身后是深幽的夜色,烛光却将他整张脸照得分明。

    半晌,他垂下头,离开镜子,缓步走出门口。

    屋外很安静,配着星子与南风,像山谷的夏夜。

    “谢蓬!谢蓬!你有什么志向?快说说看!”

    “我的志向当然是要干一番大事业!你呢?”

    “我呀,我想做个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人!假如我是皇帝,我一定会重用贤臣,让这万里天下国泰民安,盛世万年!”

    “你真是不要命了,竟说这样的话!”

    “嘿,怕什么!咱俩谁跟谁!”

    “那行吧。哎,如果你是皇帝,那我就当你的‘贤臣’好了,我来帮着你治理万里江山。这样我爹就再也没理由拘着我背功课了!”

    “好啊,那可就一言为定了!你来日可不许抛我弃我。”

    山谷里少年们的声音遁着晚风消逝,那哼出来的小曲儿倒是愈见清晰。

    谢蓬抬头望着屋檐下的树枝,不自觉的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中吹了起来。

    ……

    太子受封典礼原本不会太过隆重,但因为杨肃是已经掌了权的,又是为着掌权而跨上的这一步,那么不管多么减省,该有的章程也还是不会少。

    伴随杨肃入宫的臣子不少,除去宋逞与顾廉在乾清宫主持大局,余者如凌家,东阳伯府,以及徐澜,甚至是荣家都有人伴随。当然沈长缨是必然在列的。

    谢蓬三更时起床着装完毕,来到承运殿时沈长缨和徐澜已经到了,正在听礼部侍郎确认着流程。

    他来到后殿,杨肃刚更好衣,正在束冠。杨肃看了眼他,说道:“乾清宫那边怎么样?”

    谢蓬顺手递了玉佩给他:“一刻钟前来的消息,一切如常。”

    “皇上呢?”

    “已经接受不日退位,移居宁寿宫,诏书已经着了礼部和翰林院的人在拟。”

    杨肃听完神色漠然,但眼底的浮光仍然显露出他内心并非静如止水。

    “禀奏王爷,武宁侯等都已经到齐了。”

    杨肃嗯了一声,招呼谢蓬:“那就走吧。”

    “子澶。”谢蓬唤住他。

    杨肃在帘栊下回头。

    谢蓬走上前,看了会儿他,而后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最后一次拍你肩膀,日后就不敢造次了。兄弟这么多年,不图你能对臣子们做到亲若手足,只愿你往后记得你在泰山脚下说过的话,做个好皇帝,对忠于你的臣子们都好点儿。”

    杨肃少见他如此动容,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蓬笑着收回手:“当然是高兴。就算当年是逼你叫的哥哥,在我眼里你也做过我弟弟。”

    “差一天也算?”

    “差一个时辰都算。”

    杨肃笑起来,也捅了他肩膀一拳。随后正色道:“放心,我永远也不会忘,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谢蓬点点头,望着门外,朗声道:“那走吧。上朝去!”

    ……

    东宫这场易主空前绝后地顺利,早朝上皇帝颁诏,传旨官层层传旨诏告天下,而后更衣加冕,授玺印,叩谢皇恩,接而连太庙也一道祭过了。

    下朝后太子移驾东宫,紧接着就开始一批新的任免。

    除亲军十二卫总指挥使给了谢蓬,宋逞被提为首辅,田琨在礼部的职位不变,而后孙燮被提上来当了大理寺正卿,余下还有几个职位均有变动。

    接下来又议了回南边的战事。

    最后杨肃以太子身份签了道婚书给长缨。加上之前晋王府签过的那封,她跟杨肃已经有了三份婚书。

    “很快就会有第四道,你惊讶什么。”把人打发走后,杨肃把长缨留下来,一面洗着手一面说,“你男人每换一个身份就会给你签一份婚书,绝不会把你落下的。”

    长缨抿唇笑起,把婚书仔细地折好收起来。然后道:“那你给过的聘礼我可不会退。”

    “不退,当然不退。”杨肃信手拿了本折子走过来坐下。“都给你买花戴。”

    长缨笑着揭开茶盅,道:“等战事平了,咱们上通州去玩玩吧,那山下镇上包子铺卖的包子很好吃。”

    “你想去哪儿都随你,不过前提是先得把婚给成了。”杨肃翻着折子,懒洋洋地说。看没到两行字,他又蓦地抬起头来:“通州的包子?”

    “是啊,”长缨眨了两下眼睛,“通州卖的那么大个的包子,你一口气能吃四五个。当时我好发愁,心想日后养不起你怎么办?”

    杨肃嗖地一下坐起来,屏息了半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你想起来了?!”

第398章 我绝不会降!

    长缨慢腾腾地吃着茶,垂眸道:“我记得有个傻子,以为我下山就不会回来了,呆呆地坐在黑暗里,眼巴巴地像只被人撇下的小狗崽。m.www.uu234.net”

    杨肃定然坐了片刻,随后胸脯起伏,两颊赧然道:“你才是小狗崽!”

    说完又忍不住,把折子放下,往她这边靠过来:“想起来了怎么也没早告诉我?!”

    “没来得及,当时顾着去寻姑母。”

    杨肃咂地一声,拿扇子敲她手肘:“到如今还是只惦记凌家呢!”

    东宫不比王府,四处都是宫人,不能太造次。他说完又瞥着她,手指头勾勾她手背,通体上下都美滋滋地。

    ……

    接下来剿灭叛军就成了重中之中。

    南边连日有军报传来,傅军从蜀中开始发兵,一路曲线北上,又有南下的贞安侯率军呼应,如今最紧急的军情已经来自中原。

    京畿的兵马自然是不能外调的,唯有下旨让各级都司卫所调兵应战。

    目前战况倒是能撑得下去。

    但这么耗着对朝廷和民生来说毫无益处,战争直接关系到的是百姓生计,平民百姓不通文墨,鲜少有高瞻远瞩者,当生存受到威胁,往往只会听从面前局势挑拨。

    叛军在当地歪曲事实煽动反叛,就很容易引起民反。事件再扩大,到最后即便是能够把人打败,也终究会损失巨大人力财力。

    即便是有些读书人知晓事理,却也难免因为消息传达不及时而被蒙蔽。

    总之,久拖绝对有害无益。

    东宫议政之时,凌渊提出道:“傅家家眷由贞安侯护送正在南下与傅明江汇合途中,这之中作乱的应是傅家才对。傅家没有退路了,想他们投降是不可能。

    “但贞安侯想来不过是为着广淑王与傅容不平,倘若能有法子以广淑王这边下手,劝降贞安候,收拾傅明江倒不是难事了。”

    宋逞道:“不管怎么说,广淑王是开国功臣,殿下若能表达出善待何家的意思出去,也会赢得不少人心。加之傅明江就是拿着殿下杀戳功臣作幌子蒙骗世人,殿下的确是该尽早拿出态度来以正视听。”

    杨肃听着没言语。

    他对广淑王府没有任何意见,让他有意见的只有皇帝傅容以及傅家。宋逞的提议很在点上,但一想到傅容死前对长缨的那声呼唤他即便是知道该表现出对何家的善意,也没法把傅容给绕过去。

    但这事也不能任性,他盯着舆图看了会儿,就抬眼道:“眼下就是突然追封,也没有由头,何况何家也没有人在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宋逞凝眉思索。

    久未出声的谢蓬忽然道:“不如我南下去寻贞安侯试试吧。”

    “你?”杨肃看过来。

    谢蓬道:“早前我在五城衙门,跟贺家人打过几回交道,而且,听说贞安侯曾在济南驻军多年,恰巧我在泰安长大,或有可以聊得到的地方。

    “再者,若要劝降,总归得朝廷这边派个人去方显诚意。”

    杨肃想了下,看向凌渊:“要论交谈,不是惜之你更有把握?”

    “侯爷这当口如何能南下?反正我也还没有正式上任,让我去试试。”谢蓬说。

    杨肃好像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他十岁起认识谢蓬,之后一年之中倒有三四个月在一处,至十五岁谢蓬到徽州来,而后与他共谋大事,他了解他,没有把握他是不会这么坚持的。

    便与宋逞道:“先让谢蓬去探一探也好。”又道:“让凌颂陪着一道吧。”

    宋逞点头,嘱咐谢蓬:“贞安侯这人重情重义,你当仔细行事,不要让同行的傅家人阻碍了计划。”

    谢蓬应下来:“自当处处谨慎。”

    ……

    长缨约了纪芷媛午间喝茶,结果等到下晌她才来,原来是凌颂要随谢蓬南下去劝降贞安侯,刚刚才把人送出门。

    “为什么是谢蓬?”听到这里长缨不由纳闷。

    “这个我也不清楚,”纪芷媛道,“不过这当口是用人之际,谢大人是殿下心腹,派他去也正常。”

    长缨倒不是说不正常,只是觉得按理说还有比谢蓬更合适的人选,比如说六部那些能说会道的文官们,还有凌渊他们这些更具份量的人物。

    然而换个角度再想想,杨肃是靠的凌渊东阳伯这些人起家的,身边的人并不多,谢蓬如能在这个时候立个功,那对杨肃日后施政也更有好处,便不再纠结。

    ……

    贞安侯护着傅家家小且战且退,到四月初已经到了太原地界。

    傅敏当初对傅容起疑,接而就被傅颖强行押送到庄子里拘禁起来不许外出,人已快被拘狂。

    后不久京中又出大乱子,连夜之间被贞安侯率着兵马与傅家老太太们一道出京南下,半路得知傅容已死,傅颖也已被捉且自尽,那番心情如同将他推到油锅里煎熬着!

    他与凌家子弟尤其是长缨交情甚笃,万万没想到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伤害长缨的人竟是傅容,这又多让人无法想象,他那个大哥自幼鲜少能将人看入眼,独独一个沈璎令他多出来几分耐心,没想到他为了争权,对她也下得去手!

    但是刀尖指到脖子上来了也得反抗,南下这一路,老太太气怒交加下生病,各房颠沛流离中增生龃龉,当中固然有认同傅明江的做法而激进支持者,但也不乏承受不住这刺激而终日惶惶之人。

    傅家随军南下的大部分子弟都如傅敏心情不相上下,然而可惜的是这条路已然没法回头。

    谢蓬到达太原之后先到了东阳伯行营。

    听说他们是来劝降的,东阳伯立时表现出满脸的不赞成:“傅容没死还好说,他已经死了,她们贺家原先就是何家的家将,一直到贺怡上去几代才自立门户,贺怡不可能投降。”

    谢蓬道:“来都来了,总也得试试,伯爷帮我找个机会,我跟她单独谈谈。”

    东阳伯想到是杨肃的意思,总不能不遵,便着手去安排。

    贞安侯这边收到来使送来的书信时,正哑着嗓子与部众商议攻略。

    “杨肃身边那个谢蓬?”她扭头看着来使,漠然道:“不管来的是谁,回去告诉他,我贺怡绝不会降!”

第399章 你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侯爷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死?我们大人不远千里到来,不管降与不降,侯爷也不妨听听他的说法。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毕竟广淑王的画像至今还挂在太庙,我们殿下明辨是非,绝不会把罪过牵连到无干人身上。”

    “不必了!”贺怡端杯,“送客!”

    信使回了冯营,东阳伯即与谢蓬道:“怎么样?我说了吧?”

    谢蓬想了想,说道:“荣将军在不在营里?”

    “在。”

    “那可否请伯爷安排荣将军留下守营,您与我去往汉中会会傅明江?”

    这月余的时间,叛军已经打到了汉中。

    东阳伯凝眉:“这贞安侯你都劝不动,你还想劝动傅贼?”

    谢蓬道:“也不是一定要劝他,不过还有些事情想弄弄清楚。”

    东阳伯不以为然,但也想去探探汉中那边敌情,便最终又还是答应了。

    ……

    杨肃收到谢蓬他们南下的消息是在他们动身的十日之后。

    正议事的他停下来,皱了下眉头。

    而等他旨意再有下达的时候,谢蓬已经写了封信,着信使送去傅明江营帐。

    东阳伯依旧不抱任何指望,与将领们去了前线视察军情。就连凌颂也认为希望不大,毕竟傅家什么处境他一清二楚,傅明江什么禀性他也心里有数。

    然而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信使就快步加鞭地带着傅明江的回信赶回来了:“傅明江请谢大人明日午正,前往西山百花亭相见!”

    这下子可把凌颂给惊着了,嘴里一颗麻团都险些囫囵吞下去。

    东阳伯回来听说这事也觉得邪了门,问谢蓬信里写了什么?

    谢蓬一贯一本正经:“也就是说了两句话,戳了戳他心窝子。”

    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然是要慎重的。

    翌日午正,谢蓬一行到达了约定地点。

    亭子位置是在山坡下一片空旷处,四面都无树木山石遮挡,一眼千里,双方想要设埋伏都很难。

    傅明江看到东阳伯时目光停留了一会儿,但终究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将目光调向谢蓬:“你就是杨肃派过来的钦差?”

    “没错,谢蓬。”

    傅明江目渐变得犀利:“既是你要与我议事,何必又带上这么多人来?”

    “傅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阳伯已然忍无可忍,马鞭直指到了他眼前,“你个利欲薰心的东西!袭着祖荫还不够,还妄想着赚个从龙之功吗?!

    “你看看你,自己儿子被你害死,一府老小随着叛军颠沛流离,你的老母亲年逾古稀,却被你害得只能风餐露宿!

    “而你们祸乱朝纲,闯下大祸,害惨了黎民百姓,你简直既对不起祖宗父母,又对不起朝堂社稷!你还不悬崖勒马吗?!”

    山坡上充满了东阳伯的怒斥声,凌颂因着父亲的身亡,自然也对其横眉冷对。

    傅明江扶剑哼笑:“悬崖勒马?我还能怎么勒?你们说的倒轻巧!”

    “傅老三!”

    东阳伯怒到跳起脚来。

    傅明江沉脸:“谢大人不是有话要传达吗?!”

    谢蓬与凌颂道:“吟之先伴着伯爷在山下等我。”

    凌颂知道以东阳伯的性子,留下来也只是把气氛弄僵,遂点点头,劝说着东阳伯下了山。

    傅明江看看谢蓬身后远远候着的几个扈从,冷哂道:“谢大人倒是放心老夫。”

    “因为我不是来劝降的,所以没有什么不放心。”谢蓬镇定自若。

    傅明江目光微闪:“你不是来劝降?那你来做什么?”

    “有件事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找侯爷唠唠。”谢蓬道,“就是昨日画给侯爷信里的三叉戟。

    “侯爷当年照着五皇子胳膊上的烙印依样画葫芦烙在令郎胳膊上的,想必印象深刻?”

    傅明江神色倏变,紧跟着人也腾地站起来!

    谢蓬瞥了眼他:“做都做了,侯爷心惊什么。”

    “……你是什么人?!”

    谢蓬道:“推算起来应该是个早就被傅家毁尸灭迹的‘鬼’。只不过侯爷当年手脚不够干净,才让我活了下来。”

    傅明江腾地站了起来,满脸血色尽褪!

    谢蓬望着他道:“我为什么会画下那三叉戟给你,想必你已经心知肚明?”

    傅明江早已失语,他死命地盯着谢蓬面容,并且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上一片灰败,先前的狰狞已荡然无存。

    “难道是你?!怎么会……当年你明明……”

    “可能是身为皇子,终究还有点皇气护佑,又或者是天佑我母亲一系,不忍她家族绝户,所以终于没死成。”

    谢蓬用他如常冷静淡漠的口吻:“我要是猜的没错,在杨邺找到你傅家之前,你就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傅明江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直到这声“杨邺”出口,他才如刺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怔然。

    随后他恢复神色:“何以见得?”

    “宫里有傅容的手足拓印,这么多年没露丝毫破绽,可见杨邺见到‘五皇子’起,‘五皇子’就已经是他。

    “至于你为什么会猜到,你当然是先从三叉戟猜到了广淑王,后来听到杨邺要找孩子,自然也就猜到了。”

    谢蓬侃侃说道。“你虽然瞒过了杨邺,但终究还是怕他起疑,于是买通了宫里妃子,故意说傅容的眼睛像他。

    “但实际上就算你发现不了一双相像的眼睛,也可能会发现一双相像的手,一双相像的耳朵,一双相像的嘴唇,甚至是一个相像的下巴。

    “大宁立朝这么多年了,各世家血统早已经改善,要从两个人身上硬抠点相似之处来,怎会太难。”

    傅明江紧握着剑柄,冷声道:“是杨肃派你来诳我?广淑王的孩子当年已被掐死投河,怎么可能还在人世!”

    “你觉得他还有那个必要诳你吗?”谢蓬目光阴冷,“难道我不来这一趟,你就不用死?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知道傅容不是皇子,而是你傅明江企图偷梁换柱谋图皇位的,也只能是广淑王的孩子了!

    “你孤注一掷的原因根本不是傅容死在杨肃手里,而是你以傅家血脉假充皇嗣!

    “你害怕哪怕是接受了招安,将来也会有穿帮的一日!害怕到时候株连九族,死得比如今还要惨!所以你才只能亡命到底!”

第400章 京师一夜换新颜

    “你是来找死的吗?”他说道。m.www.uu234.net

    “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谢蓬自怀里掏出只枫叶状的铜牌,放在石桌上。

    傅明江看到这个,眼底更红了。“你是曾凛带大的?”

    “看来我还得谢过你告诉家父的名字,他如今叫谢咏。”

    傅明江咬牙:“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

    “上个月才知道。”

    傅明江怒声:“那你来是想怎么样?!想要我投降,可以,杀了我,留我傅家子弟性命!”

    “想得倒美!”谢蓬冷笑,“你这种人怎么配谈条件?我就是来找你印证一下我的猜测,虽然答案我在京师同样也能找到,但是我并不想这么做。

    “你没有资格谈投降,我出京之时已经去信给家父,我要是没猜错,他已经在前往贺军阵营的路上了。

    “家父见到贺怡之后,你猜情况会怎么样?”

    傅明江表情彻底崩裂了!

    曾凛是广淑王府的旧部,自早年离京之后便隐居山东,后无音讯。如果曾凛去找了贺怡,那么贺怡必定倒戈!

    贺怡若倒戈,那他所率部众便将人心动摇,不必等到朝廷大军杀至也将走向土崩瓦解!

    “原来家父真是广淑王府的人。”谢蓬望着他,眼里黯光浮动。

    傅明江闻言睚眦欲裂:“你诳我的?!”

    谢蓬道:“原本的确是不知道,我只记得家父案头曾有过这么几枚枫叶桐牌。但你放心,我请他出山前往贺军阵营的事是真的。毕竟不管他是不是何家的人,他能教出我这样的子弟,定然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傅明江怒而拔剑:“来人!给我杀了他!”

    底下的东阳伯与凌颂听见,旋即带着士兵冲上亭子来。

    谢蓬掸掸袖子,凝眉与东阳伯道:“傅贼丧心病狂,无药可救,不如我们这就回京奏报!”

    东阳伯含怒冲傅明江呸了一声,一跺脚,大声召集人马下了山!

    回营路上山风夹着草木气息如海浪般卷入眼耳。

    谢蓬知道杨肃是抱着让他能劝降叛军的心思出京的,但劝降贺怡可以,给机会傅家他却做不到,如果不是傅家一时贪念,又如何会衍生出后面这么多的事情?

    更何况杨肃最终也绝不可能会轻饶傅家,没有任何一个君主会心胸宽大到饶恕叛乱之人,既然同样是要死,那自然就是让他去死!

    “伯爷,吟之,我们即刻回太原,劝降贺怡!”

    “好!”

    春风绿道上,三匹骏马,直奔太原而去!

    ……

    日子穿梭似的往前走,谢蓬出京这月余,皇帝已经立下禅位诏书,同时立下的还有一道罪己诏。四月下旬太上皇移驾宁寿宫,登基事宜也已经在稳步筹划之中。

    杨肃处理完春汛、皇陵督造以及漕运官员更迭几件大事,时间就滑到了端阳节。

    这日兵部尚书与中军都督府的几个都督与副都督同时进宫送来军报:

    “谢蓬不知使的什么法子,成功说服了贺怡倒戈,现贺怡将傅家家眷全数看押在太原,押着傅敏傅睿等子弟南下杀去了汉中!

    “同行的东阳伯与荣坚所率兵马有三万人,现徐澜作为先锋已经调集川蜀两万兵力与叛军对上,谢蓬手刃了被最先派出场的傅明江的二弟傅明崇!这是详细战况,请殿下过目!”

    长缨恰好也在宫内,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也跟着杨肃站了起来!

    “好!太好了!”

    杨肃拿着军报,连声赞着步出书案,“传旨押运三千两银子前去作为先锋军将士的犒赏!再传旨给东阳伯与谢蓬,命他们务必一鼓作气平定叛乱!介时我去城外十里迎接他们!”

    长缨扬声:“十里哪够?必须五十里!”

    杨肃点头:“听沈将军的,出城五十里迎接!”

    ……

    仗打到这步,动作就快了。

    过了西安,官兵势如破竹,十日拿下佛坪,又十日,贺怡斩叛军两将于马下,至此,傅明江所率部众已不过四万。

    东阳伯率三万兵于汉中东侧的西乡杀入,而谢蓬徐澜同时率领发两万人守住西面的略阳,以少康腿伤为代价,少殷率兵守住北边的太白,三面往南边杀边包抄。

    最终贺怡奋勇直前,与长子贺诤直穿汉中地界抢先到达巴州,截住了叛军南去路线!

    退守巴中以北的枣林镇之时,傅明江起兵时所带的傅家五个子弟已经只剩下他一人,而昔年傅家祖上积下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将领,也损失过半。

    余下的因为胜败明显,加之各州府处传来的新任太子如何务实以及体恤百姓与臣子,近来领命应战时的应答声也不如从前响亮。

    近来遇到徐澜偷袭,傅明江怒躁之下抽调了两名将领前去应战,结果这两人直接带着手上三千人直奔了东阳伯大营!

    傅明江当夜口喷鲜血,不过两日,朝廷兵马同时进攻,将其与残部围歼于平梁乡境内一座山头。

    ……

    捷报传至京师,杨肃当下下旨诏告天下叛军已定!

    沉闷了许久的京师一夜之间如同再生般焕发新颜。

    大宁立朝两百年,自近代朝堂权力失衡起,算来已有近一个甲子之久,如今叛乱定了,不必再打仗了,新上任的君王年轻有为,年轻一代的臣子都已经露出才干,就连那位板上钉钉的准皇后,亦是文武双全的一名女中豪杰,未来长久的盛世,恍如就铺陈在眼前了似的。

    蝉儿声声叫得欢快的这日傍晚,才刚定下登基吉日的杨肃拿着军报春风满面地来到了沈家,边往园子里走边朗声唤着道:“明日东阳伯与谢蓬徐澜他们凯旋到京,长缨,你随我同去迎接!”

    树上摘桃子的长缨拨开枝叶露出脸来:“怎么还得明日?我以为今日就得到了!”

    杨肃抬头找了半日才找到她,走到树下接了她手里的篮子:“明日沿途定有不少围观的,除去东阳伯和少殷少康之外,余下的徐澜谢蓬,还有贺家的贺诤他们都还没娶媳妇儿的,这种正该抛头露面的时候,你还不得容他们好好休整休整再进京?”

    说完他朝树上伸出手:“快下来吧!我帮你挑身好看的衣裳!”

第401章 这就是报应

    五月十九,钦天监说这日宜出行,宜会友,还宜宴请,简言之什么都宜。www.uu234.netm.www.uu234.net

    南征军辰时已到达南城门外百里,杨肃率领文武诸臣到达城外五十里驿亭时,大军已经仅余十里。

    让将军们更衣换新再进城是杨肃的主意,所以这大约也成为有史以来颇为少见的远征军能够体体面面玉树临风地班师回朝的情形之一。

    “君臣”相见之后,兵部尚书先读了道嘉奖的圣旨,而后君臣与同僚之间又忙着把手言欢。

    长缨看着队伍里几架囚车,最先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将领,随后中间一架枷锁严密锁住的囚车里才锁着蓬头垢发的傅明江。

    “最后被围在平梁山的时候,他企图自刎,但谢蓬手快,一箭射中他手腕,没死成。”

    身后传来带着浅微笑意的一道声音。

    长缨微笑回头,打量着面前人,一身干干净净的银甲,头鍪摘了,露出略显惟悴,但同样也干干净净,透着轻松安心的一张俊脸。“打完一场仗回来,竟好像还是昔年南康卫里女将们趋之若骛的徐将军,辛苦了。”

    徐澜咧嘴露出牙齿,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在南康卫时还没真正上过战场呢,这次回来,难道没有发现我变得更加有大丈夫气质了么?”

    长缨朗声笑道:“那这话可不该我说!得我们大宁那些尚且待字闺中的女娃儿来说才是!”

    才刚与东阳伯父子仨儿说过话的凌渊听见笑声走过来:“你们笑什么?”

    徐澜道:“哦,长缨要给我做媒,你要不要也排个号?”

    凌渊看了眼长缨,轻哼道:“她呀,她那眼光太差,我还是自己来吧!”

    “你还嫌弃我,颂哥儿都快当爹了,你别将来他儿女双全了武宁侯夫人还没谱!”

    长缨可不留情地怼他。

    “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与谢蓬一道正回着杨肃问话的凌颂,耳朵就跟被菩萨开过光似的专挑着这句听见了,那两眼泛着光的样子也跟开过了光似的。“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明明我出京的时候还没动静……”

    “是真的。”杨肃拢手道:“你回去赶紧着急着急你大哥!”

    “国事要紧,国事要紧!”

    凌颂笑嘻嘻的回话招来了周围和善的笑声。

    杨肃最后看向的是贞安侯贺怡一行。

    贺怡率着贺家子弟跪伏于地上:“罪臣贺怡,叩见殿下!”

    杨肃双手将她扶起来,道:“贞安侯重情重义,才为奸党所惑,你戴罪立功,仍是我大宁的功臣!”

    贺怡跪地又叩了三个头,才谢恩起身。

    回宫之后平叛诸将都有封赏不提,叛党先打入天牢,杨肃交给凌渊长缨与宋逞主审。

    夜里杨肃便留下谢蓬在宫里说话。

    “听说贺怡被劝降,是谢先生的功劳?你居然把他给请出来了,怎么没听你说?他又为何没随你进京?”

    谢蓬的父亲武功很好,是江湖人称的隐世游侠,关键是他还颇有见识,杨肃很尊敬他。

    “家父不喜红尘,你也是知道的,就不必强求了。至于他是怎么劝说贺怡的,这个,大约得日后问他才清楚。”谢蓬平静地望着他说。

    又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尘埃已定,殿下只要把握住大方向便成了,关于细节,不过太过深究。”

    杨肃给他斟着酒,道:“你这一趟回来,倒是性情缓和了许多。”

    “性子总是会随着年纪和阅历改变的。”谢蓬笑了下。

    杨肃笑听不语,冲他举了杯。

    君臣浅酌了两杯,太监来报因登基大典前还得上宁寿宫叩谢皇恩,翰林院那边已经写好折子,现来人送了让杨肃过目,若无异议,便加盖玺印呈送宁寿宫。

    杨肃看过,改了几个字眼,学士就地重抄,杨肃便盖了印。

    谢蓬道:“不如我送去宁寿宫吧,顺便也看看宫防。”

    杨肃道:“也行。”

    目送他出去,他转头也唤来佟琪:“去请贞安侯进宫说话。”

    谢蓬出了乾清宫,径直往宁寿宫走去。

    作为太上皇养老的宁寿宫,在宫城的东侧,与皇宫相邻,却又独立成院。

    谢蓬已领亲军卫总指挥使之职,沿途有不少前来见礼的将领,他问明杨邺去处,寻到了永庆殿。

    杨邺正在抚琴,一场宫变,使他骤然老了十岁,眉眼里也显露出几分偏激。

    “皇上亲拟的谢恩折子,命臣前来呈送。”

    谢蓬躬身将折子递上。

    杨邺冷哼:“‘皇上’?他还没登基呢,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迟早的事情。在太上皇面前再称‘太子’,就未免矫情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朕面前如此狂妄?!”

    杨邺将折子砸到琴弦上,当中两根弦顿时被砸断。

    谢蓬面静如水,回道:“臣是臣子,说的也都是实话。”

    “滚!”

    杨邺怒吼。

    谢蓬微颌首,退身行至门口。

    略顿,他又回过头来,说道:“傅容死了,太上皇的老搭档傅明江也被活捉了,太上皇替他们难过吗?”

    杨邺怒瞪过来。

    谢蓬垂目,漫声又道:“差点忘了禀告,傅容是傅明江的儿子。”

    杨邺两眼瞪出了红光。

    “二十二年前傅明江偷梁换柱,把真的五皇子谋杀丢弃了,将自己的儿子冒充为五皇子。”

    杨邺背脊挺得跟笔一样直,随后竟扶琴站了起来。

    谢蓬望着他发青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地道:“太上皇一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好在当年霍先生把孩子送到傅家之前曾经拓过手足印的,您若有疑问,建议可找霍先生拿到那份手足拓印跟宫里的比对看看。”

    杨邺已然面如死灰!

    谢蓬道:“太上皇算尽机关,自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即便败在傅容手上也没有便宜别人,没想到你偏心护着的儿子竟然会是傅明江为满足狼子野心投下的饵吧?

    “被糊弄了这么多年,给人家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差点连江山都改姓了傅,祖宗基业都断送在自己手上,你如今有没有羞愧的想要自尽?”

    他扬了扬唇,又道:“广淑王生的那个孩子,早就死在傅明江手上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五皇子,你永远都得不到他,听起来是不是更加无奈?”

    杨邺失魂落魄跌坐在椅子上,只剩一双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看向谢蓬。

    谢蓬道:“这就是报应。”

    说完他收回目光,抬脚迈出了殿门。

    门外斜阳遍地,夏花满墙,真是好一幅盛景。

    (正文完)

败家子

    为了政治需要主要是为了诏告天下朝局已定,凌渊和宋逞他们商讨着给杨肃办了个极为隆重的登基大典。m.www.uu234.netwww.uu234.net

    大典当日新皇下旨大赦天下,着各地于庙庵开放粮仓接济贫民,并且定于来年二月加开恩科激励士子,接下来几日又着手各衙门官吏任免调迁,感觉整个朝野上下都忙碌并活跃起来了。

    等忙完这轮,就到了筹备新皇大婚的阶段。

    由于身份变了,之前走的那套六礼婚序作废,又重新要走一遍。

    杨肃经历了几次成亲而未果,如今对这事已格外忐忑,要不是不能怠慢了长缨,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把她接进宫里,省得回头又出什么变故。

    已经荣升为乾清宫一等侍卫的佟琪瞧见他连日心事重重,便道:“皇上放宽心,这次不可能再有变故了。”

    “这谁知道?”杨肃放下折子说。

    傅家那案子有长缨参与,判得清清白白无人不服,又加之凌家与冯家、荣家联手出了告示,把昔年的事都给她抹平了。

    近来沈家门庭若市,她也出门应酬不断,算算都有三四天没进宫来了,只怕都快要想不起他这个未婚夫了。

    瞧她日子过的这么快活,他怎么能放心?

    自他进了宫,行动上多有束缚,到时候她进来了按规矩也将如此,他可真怕她突然变卦,不愿当这个皇后陪着他在宫里了。

    佟琪不愧跟随他多年,即便他碍着面子不说出口,从他怨妇般的眼神里也猜着了个六七**分。

    遂靠近了些,推心置腹道:“皇上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倘若沈将军真反悔,您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干出霸王硬上弓的事来,不过您为何不使点别的法子呢?”

    “什么意思?”杨肃瞥了一眼他,不以为然中又带着点不妨听听的意味。

    佟琪凑上前,悄摸说了几句。

    杨肃瞅了眼他,神色好点了。想了会儿他道:“去请宋阁老。”

    宋逞升任首辅,手头的事情比起从前而言更多了。好在儿子宋寰还挺得力,加之宋寓也进京来了,又分担走了些许压力。

    下晌逮了点空子考考宋钧功课,刚让他读到《秦风》,太监来传旨了。

    少不得更衣进了宫。

    杨肃在御花园八角亭里设了茶点。

    “钧哥儿拜了长缨为师习艺,学得怎么样了?”他亲切地问。

    宋逞回道:“臣准备让他转投武宁侯门下,沈将军那边已经没去了。”

    “那可惜了,”杨肃道,“长缨到底是女子,除去武艺出众之外还细心周到,武宁侯一个粗老爷们儿,怕是没什么耐心。”

    宋逞道:“钦天监那边吉日已经下来了,再过不久便得大婚,沈将军入主坤宁宫,也不合适再传授武艺。”

    “那倒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杨肃笑了下,“沈将军一身本事,本就不是该成日拘在后宫里头闷着的人,宋阁老你说呢?”

    宋逞看到他眼里那簇光,这才恍然,合着他传他进宫不是闲得无聊,而是逮着他进来,想给沈长缨谋取福利来了?

    他虽然是沈长缨一党的,但并不是毫无原则。

    他道:“沈将军在军营与仕途上是有建树,不日位主正宫,不能问政,的确是个遗憾。但换过来想想,皇后母仪天下,也同样是份了不起的差事,能把这差事做好,并不比叱咤朝堂要差。”

    他倒不是迂腐,说实在的,本朝女子为将入仕都已经有先例了,如今就是让皇后参政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可关键是,若开了这个头,那日后的皇后没有沈长缨这份能耐,又有中宫可问政的权力,介时又如何是好?

    要知道在沈长缨之前,本朝出过的能上朝问政的女官女将也超不过一个手掌。

    有些规矩好立,但立了之后要废止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非常时选非常路嘛,宋阁老可以考虑一下。”杨肃说道。

    宋逞担心的事情他也不是不清楚,当代女子绝大多数还是走相夫教子的路线,来日他的子孙们再娶皇后,未必能遇上像长缨这样既有才能又品行端正的人选。

    而且有了中宫问政的权力加持,恐怕也会滋生出许多隐患。

    但是长缨真的不一样,抛却她的出身不说,就说他能够翻身得这么顺利,她绝对要占一半功劳,于情于理,他都想给她最大程度的自由,且这也是他当初答应过她的。

    依他看来,长缨作为功勋在身的皇后,破例问政,这完全能让人心服。

    “朕可不想因为得到个如意伴侣而失去一个能在政事上帮上大忙的人,如今朝野乍定,正是用人之际,放着沈将军这样的人才不用岂非可惜?宋阁老想必也希望后宫安定,帝后和睦?”

    虽说如今他已是皇帝,这种事他要拍板也没人敢反对,但章程还是要有的,眼下刚刚人心才聚集起来,他也不想冒冒失失弄得不欢而散。只要劝动了宋逞,基本上这事就妥了。

    宋逞内心里没太有好气。

    这皇帝摆明就是想取悦他媳妇儿,却非得冠冕堂皇说上这么一大堆,还特地来游说他,怪无聊的。

    不过转过头想想,沈长缨没有直系亲属,最亲近的也无非是凌家,以沈长缨的为人,不至于会凌驾皇权之上。

    而即便她真有掌控朝堂的念头,来日得好处的也只会是她和杨肃的子嗣,不存在还会出现争权的情况。

    想想就没必要抹新皇这个面子了,不然回头人家夫妻成了亲一条心,反过头来惦记着他这不识相的老头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么想着,便道:“依沈将军的功勋,确实可以破一破例。不知皇上打算让皇后如何参政?”

    说到这个杨肃可就神色轻松起来了:“倒不必刻意定什么章程,只是皇后在政务上的意见你们要听取,不说言听必从,至少得认可她有参政的权力。

    “另外,你们也不要管束她进出自由,不要过于拿什么后宫规矩束缚她。皇后能不能出宫,朕这个当丈夫的心里有数,臣子们不必操心。”

    如果是这样,宋逞倒也松了口气,他可就怕这位变成商纣王周幽王,宠老婆宠得连体统都不要了。

    他拢手沉气:“还有么?”

    杨肃想了下,道:“朕还想造间金屋,你算下得花多少钱?”

    宋逞:“……”

心意

    宋逞出宫的时候在午门下遇见了谢蓬。www.uu234.cc

    谢蓬道:“阁老怎地脸黑成这样?”

    宋逞没好气,把杨肃荒唐到想造金屋的事给说了。

    谢蓬道:“那营造的钱是从国库拨?”

    想到这里宋逞气稍顺,道:“那倒没有,说原先晋王府时攒了些钱,凭那些家当估摸着也够用。”

    谢蓬就笑道:“不动国库,那您还气什么。”

    宋逞负手叹气。想想也是,人家皇帝的私房钱,想用来干点啥,他还能不让?

    可他这不是觉得那位太得瑟了么。

    谢蓬临去前笑道:“皇上心里有数的,阁老不必多虑。”

    太监重喜到沈家来转达杨肃的问候时,长缨正与秀秀在花园里乘凉。

    秀秀快生了,身子日渐地重起来,梁凤和稳婆都嘱咐要多走动,可是又不能出门,这一日三回地逛园子,都快把院墙用了几块砖都数出来了。

    重喜把杨肃跟宋逞那里争取来的福利跟长缨一说,秀秀先高兴起来:“这可真太好了,不然我都在想,你在外无拘无束这么些年,骤然又进宫拘着,会不会闷呢。

    “皇上可难真得,这看来真是打心眼里替你着想了,铃铛你真是好福气。”

    长缨也觉高兴,着紫缃赏了重喜。

    重喜又微笑道:“还有件事,皇上没让小的告诉,小的本不当说。

    “但小的心里替将军高兴,还是忍不住要多一句嘴。

    “皇上方才不光是跟宋阁老提了放宽皇后自由的事情,还跟阁老说打算造间金屋。

    “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还请将军回头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时候替小的遮掩遮掩,别说是小的说的。”

    长缨立时想到些陈年旧事,心下啼笑皆非。想了下,又问他:“那宋阁老怎么说?”

    重喜强笑了下:“阁老脸色不太好。”

    长缨心底觉得好笑。宋逞脸色当然得不好,能好就奇了怪了!

    杨肃这才刚登基多久,就闹着要这个要那个,亏得是早就上了他这趟贼船的宋逞,换成别人,只怕是紧跟着就得有几道谏言上来了。

    长缨想了想,就进了宫。

    杨肃看到她来,像是看到了太阳,整个人都亮了。“长缨你来了。”

    长缨不忘臣子本分,端正恭肃地立在帘栊下,说道:“听说皇上见过宋阁老了?”

    “见了,不是才让重喜去跟你说了么。”杨肃没当回事儿,招手让太监搬座。

    “那皇上跟宋阁老具体说了些什么?”

    杨肃从不在她面前遮掩,张嘴就和盘托出了,包括金屋那段。

    长缨笑道:“我看金屋就算了吧,造了也不可能住人,劳民又伤财。”

    再说当时不过一句玩笑话,这要真当真的话,日后还得多做多少荒唐事?

    “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当一言九鼎。”

    长缨觉得要是再阻拦,恐怕会扫了他一番兴致。

    便道:“那我就先领了皇上的情。不过这‘一言九鼎’,或许可以换种别的方式。”

    “你说。”

    “皇上想想,咱们结缘是在通州,给了我们庇护之所的乃是那座破庙。如今皇上与我都有了好结果,何不就将造这间金屋的钱用来在当地建一座观庙,供奉菩萨,以报答上天庇佑之恩呢?

    “如此还可以让世人都知道我们这段缘份,说不定还能带来一些好的影响。”

    说到要满天下地公开缘分,杨肃可就龙心大悦了。

    “甚好,甚好!不过这样一来,我对你的承诺不就实现不了么?”

    长缨笑道:“皇上情深义重,比金屋更贵重百倍。再说营造庙宇可让百姓受惠,比单单造金屋又更具意义。

    “而且,”说到这里她顿一下,继续道:“我们还可将庙宇造大一些,同时在庙里开设一间书塾,让周边孩童可以入学识字,为朝廷培养人才。

    “通州是进京要道,每到春闱前夕,此地还可作为北上赶考的考生们落脚之地。

    “皇上体恤士子,也是苍生之福。如此既可以彰显皇上对臣的爱护,又可造福百姓,感恩上天,岂非一举三得?”

    杨肃听完简直通体舒畅,不住的点着头,却又道:“那我还是得送点什么才好,不然委屈了你。”

    长缨想了想,说道:“秀秀虽未与荣叔成亲,但终究怀着荣叔的孩子,皇上可否作主给她一个名份?”

    杨肃想到荣胤也不由得正色。

    他斟酌道:“她未成亲,也不便以大将军的名义赐封。她是你的姐姐,你成了皇后,自当带契家人。

    “不如我效法前朝,封她个‘郡夫人’如何?我看荣家那边也在盼着这孩子出生,等有了身份,我再主动找荣家说说,让孩子认祖归宗。”

    长缨没想到他这么大方。

    原只想自己进宫之后,只剩秀秀留在沈家,怪孤单的,虽然她会打点安排好,可终究想到她和荣胤这状况,心里觉得亏欠。

    再者将来孩子出生之后,若是没有个正经名份,外头闲言碎语于他恐怕也不好。

    荣家那边老爷子虽是跟她提过孩子的事,但如今没生下来,碍着荣胤……至今彼此都拿不出妥善主意。因此总得做着最坏打算,如若秀秀进不了荣家,那总得让孩子堂堂正正。

    秀秀受封“郡夫人”,有了封衔,即便不成为荣家的人,他们娘俩也可在京中体体面面的生活了。

    “那我就替秀秀谢过皇上了!”

    她高兴地拜了一拜。

    杨肃笑道:“到时拜天地的时候也要这样高兴才好。”

    ……

    送走了长缨,杨肃找来已调任行人司的秦陆来商榷了一下,又把自己的家当盘了个底出来。

    翌日早朝后就把造金屋改成在通州造庙宇书熟的事情跟宋逞以及在场的官员们说了,选址范围以及经费与规模也大概给出了指示。

    这手笔可比“金屋藏娇”要体面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宋逞喜出望外:“皇上圣明!”

    杨肃道:“是皇后提议的。”

    官员们肃然起敬,纷纷道:“皇后贤明!”

    杨肃心里美滋滋,面上波澜不惊:“那众爱卿就去商讨细则吧。款项还是由朕自己来出。这是朕送给皇后的。”

    宋逞道:“知道了。”

    (今天还有一章)

槐花饼

    给秀秀的敕封随同聘礼一道下达,从此她就是正二品的汝安郡夫人了。www.uu234.ccwww.uu234.cc

    秀秀谢了恩,喜中又掺点忧。

    夜里长缨伴着她用晚饭,她牙箸点了点面前一道麻油笋尖而后就不动了。

    “怎么了?”长缨问。

    秀秀望着她:“铃铛,南边的海盗打的怎么样了?”

    长缨顿了下,说道:“还在打。那海盗狡猾得很,没个一年半载地大约明朗不起来。你先安心待产,别的不要操心。”

    秀秀没说什么,筷子却也没有再动。

    饭后回了房,长缨把紫缃喊来:“秀秀近来怎么样呢?”

    紫缃道:“看着挺好的,但自己一个人闷声呆着的时间也多了。奴婢总觉得,她大约是有猜想了。”

    长缨揉起了额角。

    自打荣胤出事,她便要求所有人对秀秀说荣胤去南边打仗了,先是说打叛军,后来叛军完事了,她又说去打海盗,怎么着都想把事情拖到孩子生下来再寻机会跟她说。

    可是随着近日到府的人越来越多,她又不能完全阻止她与外人接触,这事能不能瞒到孩子生下来,真的不好说。

    虽说自打出了荣家,秀秀自己再没有给自己和荣胤任何机会,不存在说她害荣胤的说法,但终究荣胤是因为她而去的傅家。

    而且很明显,他们这两人之间虽然没什么交集,但四年时间也还是隐隐养成了一点默契,如果她听到点风声,以她绝不愿意欠人恩情的性子,还不得立时了断?

    长缨沉吟了会儿,说道:“梁凤说离生产还有多久?”

    “至少得半个月。”

    还有十日不到她就得进宫了,她不在府里,这事能不能守住就更难说了。

    “只能跟梁凤和稳婆说,让他们统一口风,不让她出内院了。”她下决心道。

    虽说这样是难熬一些,但若走漏了风声,她可真吃不准她能不能掌控得住后果。

    紫缃点头。

    隔日瞅空,长缨就带着紫缃到了荣家。

    荣坚与夫人早早地候在门下,伴着她到了青留院。

    青留院是距离荣家老爷子所居之处最近的院落。

    “家父昔日对二弟最为严厉,总是恼恨他少年不羁不服管束,刘子昂之事发生之后,家父更是一度要逐他出家门,后来就有了分府之说。

    “但这回胤弟出事之后,父亲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最为放不下的人却是他。这或许就是‘严父’的心情吧。”

    荣坚温声笑叹说。又道:“我总记得年少的时候,父亲曾说过,我们几兄弟加起来的出息,都及不上胤弟一个人,可见,这老父亲的心,其实还是偏着的。”

    长缨停在院门下笑道:“荣爷爷眼光独到,虽是恨铁不成钢,但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心里却明明白白。”

    荣坚是荣家的掌家人,这些年荣家在他手上倒的确还算是没出什么漏子,甚至可以说家声还有放大之势当然荣胤这位大将军也有功劳,但总归提到荣家,总归还是会先提到城东老宅,可见不算辱没。

    听着这话荣坚便知道是拐着弯地给他面子,便笑着摆手道:“进去说。”

    正是初夏,院子里一树槐花开得正好,粗壮树干粗犷自然,看得出来精心打理过的院落透着简朴静谧。

    庑廊下有少女挽着袖子在洗槐花,那温柔恬淡的样子,竟然是一向暴躁激进的荣璧如。

    “如姐儿。”荣夫人出声唤着她,使了个眼色。

    荣璧如抬起头,看向长缨。

    长缨看着消瘦了的她,心里也有一点歉疚。

    往大了说荣胤被傅容诱去傅家是为了替杨肃谋大事,也是为凌晏讨公道,往小了说也是为救秀秀和孩子,这相关的几个人可无论哪一个都与她相关。

    “你在做什么?”她问。

    “洗槐花,做槐花饼。”

    槐花饼是西北的一种面食,长缨从前常吃,荣璧如要做这个,让人惊讶。“你会做?”

    “本不会,不过请教了西北来的人,听着也不难做。”荣璧如说。

    “你怎么想到做这个吃?”长缨又问她。

    荣璧如手慢下来,端着装满洗好的槐花的簸箕,看向长缨道:“这个世上,我还没有见识到的事和物都还有很多,每件我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我都想见识见识。”

    从前城府浅得如山间小溪的她,如今说起话来竟透着意味深长。

    荣夫人打圆场:“如姐儿去洗手吧。”

    荣璧如走了。

    “真是女大十八变。隔阵子没见,越发出挑了。”长缨转向荣夫人。

    荣璧如比她小上好几岁,两人小时候不是玩伴,长缨也算是看着荣璧如长大的。

    荣夫人叹气:“只是可惜等到服完丧出来再说亲,就十七八了。”

    说完想到长缨年纪也不算小了,也才跟杨肃定下婚事,连忙地又噤声,要找话题来岔开。

    长缨笑道:“有人疼着的女孩子,运气都不会太差的。”

    荣璧如姐弟每每在老宅,都是荣坚夫妇在照顾,姐弟俩都不缺人疼。

    荣夫人也忍不住笑了:“您可真会说话。”

    长缨笑应着,又抬眼看向安安静静的正房。

    也许是跟荣璧如的碰面不算太愉快,衬得这院子静到哪怕是在这样的说笑之下,也还是温馨不起来。

    荣胤当日倒在血泊里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这是让长缨怎么也忘不掉的一幕。

    长缨觉得还是应该先去隔壁见见荣家老爷子,这时候房门开启,荣衍拿着一卷书,却自房里走出来。

    “沈姐姐。”荣衍跟他们各行了礼,而后目光温润地望着长缨:“大姐做槐花饼,想来是昨夜里父亲忽然说到了这个,我想,大姐是要做给他吃的吧。”

    长缨搭在紫缃腕上的手蓦然一紧:“荣叔能咀嚼了?”

    “还不能。”荣衍道,“不管能不能吃,也许大姐还是想试试看吧。大姐只是跟自己犯着别扭,以及跟父亲闹别扭,并非在怨着谁,沈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长缨看了会儿眉目清朗的他,又想到荣胤虽然不能咀嚼,但居然能说话,这也是很了不得的变化。

    遂道:“他怎么会说到槐花饼?此外还说了什么?”

    “此外并没有了,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说的槐花饼,因为声音挺模糊的,只是大姐说她从前见过父亲常吃,她就认定了是说的这个。”

    长缨闻言,抬眼又看向对面正房。

父亲

    少擎护送霍夫人等平安到京时已是杨肃登基的前两日,一路上他与霍泱霍淇也已经相当熟络。www.uu234.cc

    长缨大婚临近,他少不得帮着忙前忙后,他是把自己当作长缨娘家人的,霍泱算半个婆家人,这层关系似乎又更加亲密起来。

    作为新皇的养父母,霍家自然少不了封赏,杨肃要赐霍明翟郡王级的封号,霍明翟再三推辞不受。

    东阳伯曾劝说他至少接受个低阶的封号,别拒了皇上美意,他却道那还不如不受,既为养父,皇上却只赐个低阶赦封,那不是留着话柄让世人责怪皇上不孝么?

    他也不是不想光耀门楣,但是觉得抚养皇子为皇室延续子嗣做点事情是为民之本份,不值得大肆宣扬。

    家里两个儿子也还争气,霍泱上届都已经考过了举人,两人当年看大哥武艺精湛,也跟着一道学过把式,尤其霍淇对武学有着浓厚兴致,来日从军为国效劳也是指日可待。

    再不济,子承父业当皇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钱花不完。

    旁人一听,便不好再劝了,但看杨肃心里并不痛快,只好又跑来劝说至少搬到京师让皇上日常走动走动尽尽心意。

    霍明翟这倒是没推托,夫人谢氏终是拉扯着杨肃长大的,有割不断的母子情份,反正霍家也大把铺子在京畿,住哪里不是住。

    于是杨肃好歹心情好了起来,近日新赐了座大宅子,正着了工匠修缮,不日便可搬进去。

    日间少擎约着霍泱在桂花胡同附近的酒楼吃饭,出来时他眼尖,看到街对面垂首走过的一双主仆。

    “如姐儿!”他喊道。

    荣璧如停下看过来。

    少擎喊上霍泱一道走过去,打量她两眼道:“荣叔最近怎么样?我有些日子没去看他了。”

    荣璧如道:“还是那样。”

    少擎被她的沉闷弄得顿了一下,转而问她:“你这是去哪儿?怎么没坐车?”

    “就去前边,不远。”

    荣璧如看了眼他身边的霍泱。

    少擎只觉没什么话说了,道:“这位是霍家大公子。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吧,当心点。”

    她跟霍泱施了个礼,走了。

    霍泱目送了她一段,问少擎:“这位难道是大将军府上的小姐?”

    “就是荣叔的女儿。”少擎叹气,“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跟着长缨在军营里呆了几年,少擎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很多人的大哥了,虽然他才刚满十七。

    霍泱望着他笑了一下。

    荣璧如走进桂花胡同,来到沈府门前。

    沈家的门额已经换上了“承恩公府”的牌子,因为长缨的父亲往上三代被追封为承恩公,如今大同沈家老宅正在改建,沈家墓园也在修造并重新筑碑。

    自然桂花胡同这里的宅子也配不上皇后的身份了,如今两边都在扩建,赶在大婚之前造完当然是不可能,但门楣排场却是得赶出来的。

    听说冯少擎就是在负责这件事。

    荣璧如看了看一目数十丈的承恩公府,在门口停下来。

    距离荣胤受伤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宫闱生变的最初,于她而言是荣胤随着太监进宫的那日。荣安在大门下问她为何不唤声父亲,她倔强地掉头进了屋。

    当时她认为他不配,她心目中的父亲不是那样的。

    他既不像祖父那样关切儿女的长进,也不像大伯那样操心儿女的起居,更不像三叔那样会带着儿女玩耍,从小到大,他除了给她优渥的生活,给她请优秀的师长,什么都给,就是没有期许和亲近。

    他就像是她不存在似的,也更别提后来他在她和俞氏之间起磨擦的时候他的表现!

    他不配。她始终坚定地这么认为。

    可是那天夜里,京师出大事,她看到祖父匆匆出去,天亮后带着浑身血污的他回来,她绷了一夜的心,噔地就断了!

    不管怎么说,他再可恶再失职,母亲已经不在了,他若也走了他本身都已经很失职了,怎么能还撇下她走了呢?他连给她当个挂名父亲都不能了吗?

    她真是恨他。

    可是心里又痛得很。

    看着他挣扎在生死线上吧,她手掌心都不知道抠破了几回。

    她看着他日渐地瘦下去,干巴巴地又没有血色,变得一点也不好看,也不迷人了,一点也配不上她印象中美丽温婉的母亲。

    可她又常常半夜间醒来,赤着脚下地去隔壁探他的气息是不是还在。

    她记得小时候,她也是常常被他抱在膝上喂点心吃的。温声细语,比母亲还要有耐心。

    母亲过世后,他就常常对着她沉默,也喂她吃饭,牵着她去街头看杂耍,但是不笑了。

    后来他去了杀敌,回来后有了俞氏,他好像就再也没有抱过她。

    原先以为他喜新厌旧疼的是衍哥儿,可是衍哥儿他也很少抱,甚至都送到老宅拜托祖父教养,这么一比,被他放在跟前养着的自己似乎还要算好一些她自嘲地想。

    这样寡情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女人喜欢的呢?

    穆秀秀还为他生孩子,要是她,出了荣家就把孩子给落掉了!

    “大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门内出来的如意惊讶地唤起来。

    荣璧如回神,清了下嗓子:“我,我路过。”

    如意疑惑地望着她。正要请她进来,她倒是又说起来:“夫人在么?”

    秀秀的赦封下来,称呼便要跟着改了。

    秀秀在整理孩子衣裳,听说她来了也是颇感意外。

    迎到廊下,果见她带着丫鬟,一身素衣地进来了。

    荣璧如目光落在她肚子上。

    秀秀有些许不自在。荣胤三个孩子都不同母,荣璧如经历的最多,她也许心里会硌应这个孩子吧?

    “梁凤有没有说男孩女孩儿?”荣璧如却问。

    秀秀对她如此熟络地称呼梁凤稍感讶异,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道:“没告诉我,只说是挺壮实的。”

    荣璧如点点头,随着她进了门。

    秀秀望着她身上素服,攥紧了绢子:“你父亲……”

    话却说不完,不知道在怕什么。

    荣璧如望着她:“你还念着他吗?”

    秀秀脸色发白。

    荣璧如默语,从丫鬟手里接过包袱。“我做了些槐花饼,给你尝尝。”

    她顿一下,又道:“是他在信里让我做了送来的,说你喜欢吃。”

    秀秀红晕又迅速回到脸上。她拿起饼来,欣喜地看了一眼她。

    荣璧如别开脸望着门外。

    她自幼学女红学烹饪,都是拜的好师父,手艺自然是好的。但她尝过,觉得这饼也没那么好吃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0868/ 第一时间欣赏裙上之臣最新章节! 作者:青铜穗所写的《裙上之臣》为转载作品,裙上之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裙上之臣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裙上之臣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裙上之臣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裙上之臣介绍:
杜渐逢人便说自己已有妻室,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长缨对此嗤之以鼻,她满脑子只想着建功晋职,带领她的拥趸们跟随未来的某皇子走上人生颠峰,谁会有那份闲工夫觑觎他?裙上之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裙上之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裙上之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