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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上之臣全文阅读

作者:青铜穗     裙上之臣txt下载     裙上之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梓童

    吉日是六月十九。www.uu234.ccwww.uu234.cc

    这种暑日民间是鲜少办喜事的,但是天子大婚,承负着繁衍皇嗣绵国祚的重任,又怎可率性而为?

    大婚前两日,凌家几乎举家搬到桂花胡同来了。

    凌夫人当仁不让承担起了长辈之职,凌渊总揽外间事务,此外少擎徐澜他们日间都在,宫中自然也派了人前来配合,整条胡同都因为这桩盛事而热闹起来了。

    紫缃盈碧她们给长缨做出阁前的最后打理。

    什么都好,只沐浴时看到她身上散布的新旧疤痕忧愁起来。

    要说特别大的疤痕倒没有,但最大的一道也约摸有两三寸长,小的则指甲盖大小,数了数,竟然总计也有二十来个。

    这放在寻常闺秀身上是无法想象的,德、言、容、功是女子修习自我的四桩要事,形体不美,于自己也是个缺憾。

    “明日晚间皇上看到了,万一介意,可怎么办?”盈碧嘴快,想什么就说了什么出来。

    泛珠也有些担心。但她惴惴道:“不会的吧,皇上对皇后情深意重,应该不会计较的。”

    “这可说不准,皇上也是个男人呀。”

    盈碧替长缨委屈。

    她身上的伤可都是作战对敌留下的,甚至最触目惊的几道,还是上回在校场杀狼留下的。

    杨肃终究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未来拥有无数机会得到更多更漂亮的女人的男人,他若是介意长缨,那,那长缨岂不憋屈死了?

    紫缃看了眼长缨,轻斥她们道:“别胡说,咱们皇后怎可与凭姿色侍人的女子相提并论?”

    话是这么说着,手下却情不自禁捧起一缕发丝,替长缨将肩膀处遮掩起来了。

    长缨低头看着身上的疤痕,泼水往身上淋,倒是没计较她们。

    事情到了这步,再担忧这些,不是太迟?

    帝后大婚章程相当之繁琐复杂。

    长缨这边二更就起来祭祖以及妆扮,杨肃也没闲着,沐浴更衣走各种仪程,皇后还没进宫,衣裳已换了三套。但他始终端肃认真,没有半点敷衍。

    质明时分仪仗前往承恩公府奉迎,风光大妆的长缨踩着点上了凤舆。

    喧闹又紧张的一日过去,终于夜深人静。

    杨肃大步跨进坤宁宫,见长缨已经换上大红地的家常衣裳在看手里的金册金宝。

    他走过去,问道:“梓童喜欢吗?”

    长缨面上微赧,笑道:“皇上给的,当然喜欢。臣妾自当珍之重之。”

    “喜欢就好。”杨肃轻拥了拥她,在她耳边道:“我去更衣。你坐着别动。”

    长缨目送他去了侧殿,让紫缃把宝册收好,而后坐在妆台前拆发髻。

    没多会儿杨肃穿着中衣回来了,行完繁复的合卺礼,他便坐在她旁边,看了会儿镜中的她,伸手将她的脸轻轻偏过来,而后吻了上去。

    殿里人早已退了个干净,就剩四面红烛在摇曳。

    长缨快要顶不住,杨肃方收势,将她放开些,而后自一旁取出两道盖了玉玺的帛书。“你看看。”

    长缨接过来,扬眉道:“婚书?”

    “你一道,我一道。自此我俩两不相离。”杨肃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长缨细细地品读,两副字迹是一样的,当中寓祝长久的话语,与当初在通州那份竟是相同的。

    她冲杨肃抿嘴笑了一下,把笔拿过来,往上写自己的名字。

    杨肃将她的手掌包住,两人一起把她名字端端正正地写在杨肃后头。

    “回头把它收好。百年后我们同穴而眠,得把这个也带去。”

    杨肃把笔放回架上,望着她说。

    长缨点点头。

    杨肃把她抱起来,上了床榻。

    帐缦里光影浮动,旖旎极了。杨肃紧贴她,左手与她紧紧相扣,右手解她的衣带。

    长缨忽在这个时候想起身上的疤痕,按住他的手说道:“不如熄灯吧。”

    “不能熄,”杨肃道,“礼官不让的。”

    长缨按着手没放。

    杨肃亲了下她的额头,音色喑哑:“你这么美,为何不让我看看你。”

    长缨面红如血,仍是没放手。

    杨肃看她一会儿,也不勉强了,扯来绫被盖上,才让她放松下来。

    这陌生的感觉也太让人害羞,太刺激人了,长缨努力绷着,也庆幸他不是个粗鲁霸道的人,虽说某些地方带来些本能的紧张,但他的触碰和亲吻都还是让她感觉到愉快的。

    然而她这想法还没有过到多久,他身上的肌肉渐渐就变得强劲有力起来了。

    男人真的天生比女人强势,他把她双手抬起固定在枕上,身躯如山一般笼在她上方,随着热烈亲吻下来的,还有他精壮的腰。

    长缨疼得喉间一嗯,别开了脸,强作镇定。

    她自认见识不浅,在这事上,还真就浅如白纸。

    下一瞬脸却被他掰了回来,他欢畅地笑了一下,停下动作,狂热地将她拥住,双手在她身上四处撒野,像个轻狂少年。

    ……

    杨肃久旱逢甘露,这一夜拢着长缨如获至宝,恨不能将她直接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但到底怕吓着她,末了应她的要求各自清理干净,回到床上便相拥而眠。

    她应该是很困了,没多会儿就呼吸均匀,静静窝在薄被里动也不动。

    杨肃有心事,睡不着,等确定她沉睡了,于是小心地将手臂自她颈下抽出来,又万般小心地解开她的衣裳。

    衣裳底下线条曼妙无比,但原本应该是通体细腻光滑的皮肤上,却分布着好些颜色不一的新老疤痕。

    杨肃凝视了半晌,转而望着她的脸道:“真是个傻姑娘啊。”

    方才她横竖不让他看,他就猜到了,可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些伤疤,这里还有好几道是为他留下的呢,他怎么可能会嫌弃她呢?

    虽说回过头来想想,她如今居然会在意他的感受,也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他却宁愿她的在意是在别的事情上,而不是为自己立下的血汗难为情。

    杨肃对着窗下红烛沉思着,随后轻抚了几下她肩上的疤,低头吻了又吻,才把她衣裳又小心翼翼地掩了起来。

纳妃

    翌日早上醒来,见杨肃光着膀子在看着自己,长缨有点不好意思。www.uu234.cc

    “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刚。”

    杨肃说着掀了被子,自如地露出他健壮的胸腹,以及身上丑陋的伤疤。

    他甚至侧转着身子,把背上两处不大但是挺狰狞的箭伤露出来,又毫不在乎地拾起她的手,有意无意按压在自己腰间那道伤疤上,问她:“我身上是不是很丑?”

    长缨顿住了。随后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吓到?”

    “怎么会?”

    “那我就放心了。”杨肃沉沉松了一口气,“我好怕你会觉得我丑,想退货,害我一夜都没睡踏实。”

    长缨微顿,笑起来,而后捏他的鼻子。

    她心里软乎乎的,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今晚上,我来帮你沐浴?”杨肃贴着她耳朵说。

    长缨轻捶了他一下,又点头。

    早膳后便需要去各宫拜见长辈,如太皇太后,太上皇。回到坤宁宫又有各级命妇前来朝贺。

    长缨第一次与杨际的王妃近距离接触。由于杨际当初的储位是“让”出来的,杨肃少不得在天下人面前做做样子,敬着这位兄长。

    杨际被封宁王,宁王妃话很少,人有些苍白,也有些弱不胜衣之感。但人很美,宁王世子继承了母亲美貌,是个带着玛瑙忧郁质地般的孩子。

    原先留着杨际在京,是怕傅明江会利用他兴风作浪,如果尘埃已定,不久后他们也将离京去西北。

    长缨知道他们母子拘束,赏赐完就让太监引着出去吃茶了。

    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凌夫人笑眯眯地望着长缨,说了会儿话之后也留下纪芷媛和秀秀来陪她说私己,而后与徐夫人以及东阳伯夫人、荣夫人等离去了。

    徐瑾若跟着徐夫人进宫,因此也在。

    她吃着茶,眼尖地看到长缨悄悄地揉腿,不由问她:“娘娘腿怎么了?”

    长缨有点不好意思。

    纪芷媛是过来人,清嗓子道:“皇上刚入盛年,娘娘多担待。”

    秀秀自然也听懂了,等长缨把徐瑾若打发出去之后,道:“你悠着点儿。”

    长缨想起荣胤跟她,想反过来打趣她两句,又想到荣胤如今情形,再想想起荣胤那等心沉如水的性子,他又是过来人,自然是不会像杨肃这种毛头小子一样莽撞无节制,私下里不定多么温柔呢,就掐住了这念头,不自讨没趣了。

    有女眷在,杨肃也不方便随意来后宫,也没别的事干,就拉着凌渊徐澜他们在乾清宫唠磕。

    大喜的日子,这原本就该是轻松热闹的场面。

    可当皇帝的三句话不离“皇后”,这就让人感到很烦了。

    “皇后说她很喜欢这副金宝金册,说打得好,那打制金宝的工匠是谁?惜之你回头帮着去将作监问问,朕要赏他。还要让他另打几副头面给皇后。”

    凌渊漠然应道:“知道了。”

    杨肃又跟徐澜道:“徐姑娘没什么事做,让她多进宫陪皇后说说话吧。”

    徐澜也笑着道:“遵旨。”

    腻歪。

    受不了。

    简直都没眼看。

    但没办法,人家皇帝啊,而且看在长缨大喜的份上,怎么也得忍了不是?

    这一坐便坐到坤宁宫那边散场了杨肃才放人。

    宫外等着觐见的几个臣子早就耐不住而出宫了。

    杨肃瞅着日光西斜,四舍五入,天黑了,可回宫。

    长缨正吃点心,见他进来,便让人上茶。

    杨肃春风得意地坐下,拿了块松花卷说:“你知道我今日做了什么么?”

    “不知道。”长缨摇头。

    “礼部几个老头打算让我纳妃,我不想给他们脸面,又不愿在这大喜日子骂人,便拖着惜之他们唠了一下晌。嘿,你是没看到惜之和若嶷他们那脸色!”

    想起来就高兴。

    长缨重点落在纳妃两个字上。

    按惯例,皇帝大婚之后,须得同时择几个妃子。

    这里头固然有些怀着小九九的不必理会,但偏生也有些人是没什么别的企图,真的纯粹就是想让皇帝开枝散叶多生皇子,以防江山后继无人而未雨绸缪的。

    长缨早就知道了这点,因此不算意外。她知道杨肃不会对她食言,这种事也不可避免。

    处在臣子立场,他们替江山国祚着想,是他们份内事,不闻不问也是失职,因此你还不能正儿八经拿他们问罪,只能跟他讲道理。

    可你讲道理吧,人家也有道理可讲,还有前例可遁,总而言之,只要处在这个位置上,这件事就绕不过去的。

    由于不意外,长缨便问他:“那如今要怎么办?”

    眼下新婚,要驳回去也不难,因为都知道这个时候提纳妃的事是触杨肃霉头,估摸着这回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但过上三五年,他们俩过了新鲜劲儿,他们不一定不会再提。

    “你放心,我自认不算是个刚愎自负之人,但我的家事,是绝不会让人恣意插手的。”

    杨肃拉着她的手道,“从我们结为夫妇那刻起,我的难题就是你的难题,你的难题也是我的难题,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们俩一起扛,谁也别怨谁的麻烦多,好么?”

    长缨心以为然,却笑道:“那我岂不是亏了?你的麻烦铁定比我多。”

    “长缨”

    杨肃扯她袖子,“我是你夫君。”

    长缨拿他没办法:“那你听话一点。”

    杨肃笑拜:“朕定对梓童言听计从。”

    长缨又捏他鼻子。

    杨肃把点心掰开喂给她,说道:“我想到个好主意。惜之若嶷他们不是都没有成亲吗?

    “那几个老家伙想拿这个来拘我,那我不如顺水推舟,转给朝中子弟,若是姿质好的呢,我就让惜之他们挑,挑剩下的我再指婚给别的子弟。

    “总之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得罪他们,但谁也别想往我这讨着什么好。搞上这么一次,他们来日就老实多了。就是不老实,我任他千变万化,也有我一定之规。”

    长缨听完,纳然道:“给表哥?我怎么觉得你会被表哥打?”

    凌渊那人是能接受送作堆这种事的人吗?

    杨肃叹气:“你应该换个角度想想,惜之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亲了,我这也是为他好,不信你问问你姑母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长缨眯眼瞅着他,虽然挑不出什么理来,可总觉得他肚里没揣啥好水。

    “那你注意安全。”她抻了抻身说。

    她至今对凌渊的严肃还有点阴影,杨肃居然要去撩拨他?不过杨肃好歹是天子,凌渊就是要打人,多少也会克制一下吧?

相亲

    凌渊在宫里喝了一下晌茶,也喝一肚子郁闷来。UU小说

    原先在湖州时起就常常被杨肃那家伙气,如今他成了一国之君,气起他来也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回到府里正碰上凌颂出来,跟他使了个眼色道:“母亲让大哥去一趟。”

    “什么事?”他问。

    凌颂看了眼左右,说道:“还不是给你议婚。这些日子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

    原本年轻英武又洁身自爱的武宁侯就是香饽饽,自打朝局平定,夺嫡最终定局,武宁侯府威望水涨船高,想要成为武宁侯夫人的人就更加多起来了。

    可以说,如今这般局势下,想进宫为妃的人都远不如想嫁进凌家的人多。

    凌渊也知自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不可能回避此事。

    再说身为凌家的掌家人,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契合的伴侣来与他扛起这份责任。

    不过是议婚而已,便去看看吧。

    到了凌夫人房中,果然她面前圆桌上摆着一堆的帖子。

    “你来的正好,我这里物色几张帖子,都是家世清白的好人家女子,你都看看吧?”

    凌夫人把挑出来的帖子递给他说。

    凌渊接来看了看,都是知根知底的老燕京出身,果然家世清白。

    “那母亲觉得哪个最合适?”他问。

    凌夫人啧声:“我让你看,娶媳妇是跟你过日子的,怎么倒问起我来?”

    “我懒得看,母亲比我了解,您说一个我再瞅瞅就成了。”

    凌渊把帖子放回去,然后端起茶来喝。

    他喝茶的模样一贯端正,配得上他武宁侯的威严。

    凌夫人脸色不大好,但是想到他当了二十年的闷葫芦,结果把铃铛都给赶走了,也是可怜。

    便叹气从中挑出一张来,道:“这位王家姑娘,我见过,模样才学都是极好的,一双大眼睛也像我们铃铛,我觉得你该去见见。”

    凌渊道:“为何得像铃铛?换一个。”

    铃铛现在嫁给了一个极为擅长给他添堵的男人,他还不能拿他怎么着!那两人是一伙的,难道他娶个媳妇还要长得像她?

    凌夫人脸色又难看了点,另挑了一张道:“这位李家姑娘,家里往上好几代全都是读书人,父亲倒是从了军,因此性子也比较洒脱,模样也是很出挑的,配你这闷葫芦绰绰有余。”

    又道:“这要是不成,你就自己挑。”

    凌渊看了眼她,把帖子接了过来。

    跟李姑娘的见面地点选在海子河畔。

    以武宁侯的身份,娶媳妇之前想先看看真人,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太过份的要求。

    当然这样的见面也不好太直接,于是姑娘由媒人领着在湖畔游玩,凌渊到时候过去,当作偶遇。

    很老套。

    但成亲生子不老套么?有那个意思就成了。

    凌渊到了海子河。并且很快就见到了女方一行。

    隔着三棵树的柳堤上,李姑娘在那边款款而行,负着手的凌渊在这边踱着,两人视线不经意地交汇了,双方都大方地互颌了颌首。

    他挑了个瞧着干净阔气的敞篷面馆坐下来。

    “老板,给我来一大碗阳春面。”

    身旁传来娇脆的声音。

    凌渊看过去,小姑娘在隔壁桌坐下来,头顶两朵绒花在清风里颤巍巍地,哟,熟人。

    凌渊咳嗽了一下。

    徐瑾若看过来,一双眼睛惊讶地睁大了,刚想要打招呼,一阵香风飘过,一个穿着粉紫夏衫的姑娘在凌渊对面坐了下来。

    徐瑾若把张圆的嘴巴收回去。

    凌渊也收回目光。

    李姑娘大方地道:“没想到侯爷也会光顾这样的铺面。”

    凌渊眉目微凉:“食物无贵贱。”

    李姑娘扬唇轻笑:“这是我家表叔开的。”

    凌渊顿住。

    李姑娘笑道:“我来请侯爷吃面。”说着她使眼色让丫鬟进内招呼。

    凌渊望着她,没吭声。

    徐瑾若望着那对,好像也不难猜出来什么关系。

    但她心情不好,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们。

    面来了,香气勾出了馋虫,她挑起一撮,埋头吃起来。

    “侯爷认识那位姑娘?”

    李姑娘微笑看向对面。

    凌渊再次把目光自隔壁桌收回,道:“是徐将军的妹子。”

    徐澜从龙有功,徐耀也在辽东出了力,如今徐耀虽然仍在辽东镇守,但意义已经不同了。父子俩都有晋升,成为了京师新贵。说到“徐将军”,大部分人都不必多问也知道是谁。

    李姑娘扭头看了徐瑾若一眼,眼底多了抹了然。

    “我去跟徐姑娘打声招呼。”她道。

    “不必。”凌渊道,“小孩儿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不要去扰她。”

    李姑娘看了他一眼。

    气氛挺无聊的,面的味道看起来还不错,但凌渊没有胃口。

    李姑娘看着他心不在焉坐着,心下暗暗发沉,再坐着也没意思,便笑着起身:“我再去逛逛,就不阻侯爷了。”

    凌渊道:“慢着。”

    他摸了摸荷包,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伙计:“面钱。把李姑娘付的钱还给人家。”

    伙计看了眼李姑娘。

    李姑娘笑道:“一碗面而已,侯爷何必计较。”

    凌渊站起来:“你是千金小姐。”

    是千金小姐,又怎么能随便请男人吃东西?

    他对她无意,自然也不能留这些首尾。

    李姑娘看了会儿他,竟然也笑不出来了,她把钱接了,福身离开。

    凌渊敬她这份洒脱,在原地目送。

    徐瑾若吃完一整碗面,付账起身,见凌渊在树下站着,便也清了下嗓子。

    凌渊回过头,上下打量她:“吃饱了?”

    徐瑾若把到了喉咙口的饱嗝硬生生咽下去,望着远去的李姑娘道:“侯爷来游湖?”

    凌渊缓步往前走:“你能来,我不能来?”

    “我怎么能跟你一样,我是出来散心的。”

    徐瑾若情不自禁跟在他后头。

    “哦。”凌渊淡淡应道,“散什么心?”

    “还不是我哥”

    反正凌渊也不是外人了,自打徐澜战完回京起,他们两人几乎焦不离孟,已经相当熟络,徐瑾若便把徐澜提了职升了官差事成倍增多之后脾气也大起来的事给说了。

    “我想回金陵,他不让,还说我成天只顾着快活,一点不也懂事。”

指婚

    凌渊停步,垂眼望着她:“就这事儿?”

    徐瑾若点头。www.uu234.cc

    凌渊回头看了眼那面馆:“那你是没吃饭出来的?”

    徐瑾若道:“气饱了。谁知道气也不顶饿,出来我就想吃饭了。”

    凌渊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当然!”

    徐瑾若盯着他,难不成有没有笑他自己不知道?

    凌渊还真不知道。

    河边凉风习习,柳丝拂面,让人心情也闲适起来。

    他说道:“你吃那么多,撑不撑?要不要散散步?”

    徐瑾若也没别的事情,点头跟上了。

    凌渊问:“你为什么想回金陵?”

    “京师不好玩。沈姐姐进宫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我想家了。”

    小姑娘声音有点低沉。

    凌渊走了几步,说道:“大将军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改天介绍给你认识,要不要?”

    徐瑾若给面子道:“也好啊……”

    凌夫人等着凌渊回来吃饭,可是凌渊直到天擦黑才回来。

    “怎么样?”她笑着问。

    凌渊道:“您说谁?”

    凌夫人又啧声:“当然是李姑娘!”

    凌渊想了一下,道:“这事儿就这么着吧,还是我自己挑。”

    凌夫人无语。

    这日下了朝,杨肃把凌渊和徐澜都传到了乾清宫。

    “张之焕他们上折子请奏让朕纳妃,还抬出了先帝。”

    凌渊倏地抬起头来:“纳妃?”

    徐澜也收敛神色,随后坐直了身子。

    “是啊,还连人选都已经有了,朕看了看,全都是家底不薄的大家闺秀。”杨肃望着他俩。

    凌渊放下折子,凝眉道:“他们这是对皇后不满?”

    杨肃轻哂。

    徐澜道:“皇后文武双全,既有定国之才,又有兴邦之能,且年华正青春,不管是论才学,还是论未来对皇室的贡献,都绝无人再出其右。

    “皇嗣的事情也完全不必着急。私以为,纳妃之事完全是添乱。皇上应当与皇后和睦恩爱,并肩合手将精力放在振兴朝堂上才是。”

    杨肃掀眼道:“惜之怎么看?”

    凌渊漠然道:“皇上若要纳妃,那就把皇后还给我们凌家吧。”

    杨肃咳嗽:“这事不能开玩笑。”

    他道:“这么说吧,朕看了看,张之焕虽说给朕添了乱,但挑的这几户人家,皇后说倒都是正正派派的,几位小姐她也都见过,模样性子都不错的。

    “你们俩不是没订亲么,要不然这样,你们挑挑看,朕给你们指个婚?”

    凌渊和徐澜同时看过来。

    “怎么样?”杨肃道。

    凌渊放了茶:“皇上怎么知道臣没有许亲?”

    杨肃愣了下。

    徐澜也看过来。

    凌渊理理袖口,道:“在张之涣这边交给臣,指婚的事臣领了皇上的心意。”

    他就不信杨肃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这无非是要反过来给他们俩添堵罢了!

    杨肃纳然看向徐澜,徐澜顺势也道:“臣也先谢过皇上。”

    出了宫,徐澜拉住凌渊:“你几时许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凌渊道:“这许亲的事我也不能上赶着告诉你不是?”

    “不是,你这悄不愣登地许了亲,我可还没着落呢。我母亲每每催我,我都拿你来做现成的例子搪塞,往后我还怎么跟她说?”徐澜半笑半埋怨的。

    凌渊沉吟着,说道:“我也没有说我已经许成了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渊看了眼他,想起了跟他一样有着明亮双眸的徐瑾若,说道:“暂不说。”

    “这还用瞒着?”徐澜又笑。

    凌渊但笑不语。

    杨肃回到后宫,在书房找到了长缨。

    他把见过凌渊他们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怎么觉得惜之有了情况?”

    长缨不信:“不可能吧?早两日姑母进宫都还在为他的婚事头疼。”

    都这个年纪了,从前还可说是心意难平,如今余事平定,他也该考虑自己了。

    可听凌夫人的意思,他倒是不拒绝,只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也不合意,这怎么就突然有了情况?

    杨肃却老谋深算般地一笑,道:“我看差不离。”

    长缨扬眉,未置可否。

    杨肃望着她手里书卷,道:“你在看什么?”

    长缨把书扬了扬:“姝音给我送来几本近几年海面商船的运行书籍,我拿来翻翻。”

    谭绍原是傅家的头号拥趸之一,在傅明江叛乱时也曾经作过呼应,当时大理寺审判时长缨也是主审之一,旁的人一力要把谭家也给拿下,是长缨保了他下来。

    如今谭绍被贬去杭州湾当了千户,谭姝音与丈夫也跟随去了,来信两次,一次是长缨进宫之前,信里说了些感念的话,二次便是以极严肃的态度给她呈来了这些书籍,以及海面近况。

    在宋逞的推动下,杨肃正好在考虑复通海运的事情,听到这里便伸手把书接了过来。

    “河道委实劳民伤财,负担过重,但海面不宁,想复通海运也无异将引狼入室。”

    他翻看着说。

    “海面不宁与朝廷严禁海上通商也有关系。我认为,倒是可以挑选合适的时机,先开放一部分通商范围试行看看效果。”

    商人货物不能运出海外,想牟利只能暗中走私,如此便滋养了海盗。若想遏制海盗,还是得从根本上想办法。

    杨肃问:“有没有可供实施的具体方略?”

    长缨耸肩:“得现想。”

    “那就想吧。”杨肃坐下来,“宋阁老打算派宋寓回南边,亲去杭州察看现状。如果他那边线索与谭绍所得无异,开放海外通商也不是不能考虑。”

    长缨也坐下来:“倒不如自积水潭起,一路沿着海岸南下。”

    “那就得好几个月。”

    “只要海情摸得准确,莫说几个月,就是一年半载又何妨?”

    杨肃沉吟着点头,“你说的倒也是。索性我授他个‘巡海御史’之衔,以钦差身份沿途往上,倒更为便利。”

    “皇上!娘娘!”

    刚说到这里,这边厢紫缃就快步进了来,帘栊下躬身道:“汝安郡夫人临产,方才如意遣人来奏请太医!”

    长缨瞬间直身!

    杨肃看了眼她,道:“速传梁凤!”

意难平:荣胤

    荣胤在家里排行老二,父亲是标准严父,母亲也是标准慈母。www.uu234.cc

    荣家的氛围很好,上有大哥撑家业,下有老三乖巧尽孝心,荣胤六岁敢拔先生的胡子,八岁敢骂族里好吃懒做的堂叔,十岁因为不上进挨了父亲的打,十二岁就撂倒了荣父手下好几个副将。

    十四岁他偷偷地邀上几个世家子弟去爬青楼的窗户增长见识,被龟奴抓着笤帚追出了几条街。

    十六岁他拿到武状元,意气风发去了边疆。一去之后那功绩便一桩接一桩地立下来。

    前面十几年,他过得顺风顺水,借着世家子弟的身份在锦绣堆里长大,又飞扬轻狂,什么荒唐事情都做过,是有名的顽劣儿。

    一直到他顺利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他都以为自己是幸福而幸运的。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迎来生命里第一个坎,他的妻子并不爱他。

    他明明全心全意地对她,明明对她付诸了全部情意,而她居然与他成了亲还惦记着刘子昂?

    他才不管什么先来后到,他只知道,人是他的。

    嫁给了他,就是他的人。

    他怎么能忍受得了还有人觑觎他的妻子?

    势必要杀刘子昂。

    可人杀了,终究她也不在了。

    他们两个倒在地下成了双,只余下他苟活在世上。

    俞家拿案子来挟迫他娶俞氏,毫无疑问他是抗拒的,别说他对俞氏不可能有丝毫想法,就算是有,俞家这样的作派,也会让他心下生厌。

    但后来终究是成了定局,他也认了命,婚姻不是儿戏,既是走到了这一步,终归是有些天定的缘份。

    他打起精神对待这个填房,除去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他给她尊重,也给她体面,不求琴瑟和鸣,但求相敬如宾。

    但兴许是他作恶太多,终于连这点期盼他也没能得到。

    俞氏的肤浅与狭隘令他时感困惑,他不明白一个官户出身的女子为何能浅薄到这样的程度。

    他越发不愿回去,常常在外留连。

    他在城中另购了一座小宅,不会友的时候,多数呆在这里。

    比起年少时的张扬,他更加愿意守着这样的安静。

    他的性子,终于也一点一点地磨平下来。

    初初见到穆秀秀时,他也未曾对她另眼相看。

    凌晏疼他的内侄女这是世人皆知的,他又怎么会不熟沈璎?

    他既熟沈璎,又怎么会不熟穆秀秀?

    西北过来的女子都比京城这种富贵地的小姐要耀眼几分,尤其又是将门出身的小姐。

    这个姓穆的丫头,却难得的温顺。

    如果说沈璎是开在阳光下的牡丹花,那她就是一旁角落里盛开的鸢尾。

    她总是跟沈璎在一起,而沈璎又总是粘着凌家除凌渊以外的每一个人,于是,他经常可以在沈璎出现的地方看到一个温温淡淡但是又不显得卑微瑟索,而是带着与沈璎一样的好奇,漫步行走在凌家大院里的她。

    但这样的姑娘其实也有很多。

    真正令他有点印象的时候是她及笄那年。

    姑娘家及笄之后,魅力就都散发出来了。她跑过来求他拿纸鸢,那样灵动,像一株行动中的花苗。

    但真正想过跟她有联系,是凌晏跟他提出让他帮忙护着沈璎的请求之后。

    沈璎一身武艺,又读过那么多年书,脑子也灵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能自保的。

    可是她呢?

    他不禁思考起她的前路来,尽管看上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一刹那之间的念头,如同一点火星,在他后来时日里燃烧起来,他以她去要挟沈璎,未果,其实也断了念想。却没有想到她会舍身主动寻上门来。

    她像是春风,吹皱了他一颗心。

    也仍是不能说就此沉浸进去了的,毕竟他吃过一次亏,所以最初,她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比较心悦的姑娘。

    但时日越久,他却看出她的不一样来。

    思想见地也谈不上多么惊艳,往往都是小女儿家的惯常思维,可他偏偏稀罕的就是这种情态。

    吴氏太有主意,太坚定地爱着刘子昂,这样的女子让他不敢再碰。俞氏心眼太多,格局太小,也令他所厌。

    可她呢?她守得住清寂,也分得清是非,她能让人有一种想要安份坐下来好好过日子的冲动。

    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他有了,名声地位他也有了,唯独还没有尝到过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滋味。

    他想,再过一两年,衍哥儿再大点,他就能跟俞氏摊牌了。

    衍哥儿被他祖父教得很明事理,他想,到那个时候他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期盼他能理解。

    但谁知道沈璎突然回来了,从那日他看到她见过沈璎回来后眉头退不去的喜悦他就知道,他的生活也要被影响了。

    他不想放人,那就先让她怀个孩子吧,卑鄙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桩。

    总而言之,他想有个好结果。

    而有好结果的前提,是她得留下来,让他能有时间筹划这一切。

    两桩婚姻带给他的教训,磨平了他的心境,却没能改变他目的至上的本性。

    他太渴望结束这场纷乱,没想到结局背道而驰。

    她走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多痛苦。不过是那日的阳光突然就隐去了似的,那偌大的宅子,不再是承载着富贵荣华的官邸,而变成了一座幽暗的古刹。

    沈璎说他有报应,他想他是真的会有报应。

    吴氏和俞氏他都没有对不起的地方,他唯一对不起的,或者说,他唯一在乎着却又未曾为她做过什么的那个人,只有她。

    如果有来生,他想,他应该像如姐儿母亲对刘子昂那样,坚定地等到她出现的那一刻。

    如果……如果还有,就好了。

    他睁开眼,怔然地望着视线里的纱帐。

    鼻腔里似有熟悉的幽香,他闻香侧首,看到一张比过去看起来略显丰腴的脸。

    她在伸手抚他的头发,掌心温柔得像羽毛。

    荣胤喉头发紧,目光已然移不开。

    “这是你这个月第四次醒来了,不知道这次你能不能想起我。”

    秀秀站起来,弯腰替他掖了掖被角。“不过也没关系,我等着就是了。”

赤子:谢蓬

    永和十八年,圣上四十岁上的万寿节,正好迎来了抗倭胜利。UU小说

    率军前往的元帅谢蓬快马加鞭,班师进京为杨肃贺寿。

    乾清宫里皇后太子以及文武诸官欢庆一堂,杨肃拍着谢蓬肩膀,感慨地道:“朕自上位起,便立誓平定海域,承广替朕解除了这一心腹大患,朕心慰之,也不负朕昔年一番狂言。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来,朕断无不允之理!”

    谢蓬浅浅而笑,他未曾开言,执杯先敬了杨肃一杯。

    ……

    谢蓬从小就知道自己没娘,但这不要紧,因为他爹几乎万能。

    他从小读书认字是父亲教的,练功习武是父亲教的,他的衣裳破了,也是父亲缝补好的,父亲对他唯一的要求是做人正直,努力上进,不要枉费了光阴。

    这应该是天下绝大多数父母亲对待儿女的期盼,所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泰山脚下的小村落里,他跟着父亲平静而又无拘无束地过了十年。

    那年秋天,镇上显得格外热闹,人们都在传说徽州皇商霍明翟带着霍家少主来城里盘点钱庄,父子俩就住在他们的镇上。

    谢咏行事作派如同隐士,前来拜访的友人又多为练家子,谢蓬一直认为父亲是个江湖人,所以镇上来了什么人,他并不关心。

    对于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他反倒还生出来一股排斥。

    因为朝局不甚乐观,近年匪患增多,四里八乡深受其扰,朝廷不作为,皇商赚得盆满钵满,还不是更加说明君王无能。

    那日他上山练功,流出一身汗,跑到山谷溪流里泡澡。

    一只鹿背插着一只箭惊惶地钻到水岸边,看到水潭里的他,旋即又失措地另找机会要逃。

    但它还没找准出路,后方丛林里又射来两箭,直中它咽喉,它哀鸣一声,即倒入了草丛。

    谢蓬看向鹿来处,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而且速度很快,一个与他身量不相上下的少年带着护卫提剑赶过来。

    看到水里的他,少年笑了下,露出一口整齐白牙:“打扰你了。你看到一只背上插了箭的鹿么?”

    那鹿就在少年前面不远。

    谢蓬皱着眉头,起身往岸上走来,轻睨过去:“没看见。”

    少年也不在意,招呼着人沿着水潭往前。

    没走多远,他们就停了下来,位置正好是鹿躺下的地方。

    少年望着地下,随后他豁然一笑,扭转头道:“这不是在这儿么?你为什么说没看见?”

    谢蓬拿着衣服擦身,瞥他道:“我说看见就看见,我说没看见就没看见,眼睛和嘴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少年一身锦衣,年岁不大,但是细皮嫩肉,气度出众,是他所见过的城里官职最高的知府家的公子也比不上的。

    而且他还一口江南口音,他猜想,这一定是那个皇商家的公子跑不了。

    “这话有趣!”少年笑道,“你是练家子?”

    谢蓬没搭理他,拿起衣裳往身上套。

    套好了就准备走人。

    少年却脚步一错,把他拦住了。

    “你想吞我的鹿,还耍我,就想这么走?”

    谢蓬拉下脸:“你想怎么样?”

    少年道:“跪下叫声哥哥,就放了你。”

    谢蓬冷笑了。

    果然天底下的纨绔都是一样的。

    他懒洋洋望着天际:“我要是不跪呢?”

    “那你就拔出你的寒铁剑,我们就比试比试,如何?”

    少年目光晶亮地落在他剑上。

    一个纨绔子弟,居然还认得出他的寒铁剑?倒让他有几分意外。

    不过那又怎样?

    就算认得出来他也不过是多些见识,不见得就会真本事。

    “要比又哪里用得着拔剑?回头杀了你我也赔不起。”他两手叉腰说。

    少年被激怒,当下弃了剑,一招黑虎掏心就扑了过来。

    谢蓬起初确实未将他放在眼里,但交手之后他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个看上去俊俏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少年,居然拳脚功夫十分扎实,甚至他需要用心尽全力才能避免被他伤到。

    但他拥有地利,这是山上,也是他的地盘,最后他凭借自小练就的腾跃工夫将他撂趴在地,前前后后竟然用了有一两百招。

    “叫哥哥!”

    他喘息着往地下啐了一口,揪着他的衣领说。

    哪怕赢得并不轻松,这赢家的势头总归是要做足。

    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虽然在瞪他,但是却未再抗争,甚至还阻止住欲上前来的护卫,老实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吧,那段时光,竟然是他漫长的少年时代最为快活的一段。

    谢蓬,你有什么理想?

    谢蓬,若我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定要做个好皇帝!

    谢蓬,其实,我真的是皇子,来日我也是要继承大统的。

    谢蓬,我一个人好辛苦,你来帮帮我吧?

    ……

    那些年,那些话,像是刀剑刻在功夫石上的印记,又像是凿刻出来的记载着兄弟情谊的铭文。

    杨肃去东宁卫服役,他便去东宁卫所在的蜀中给他联络神医梁家;

    杨肃去通州救钱家,他就在暗中给他铺路;

    杨肃去湖州出任务,他把消息线索全都理好送到他手上;

    杨肃抓住了程啸,他就替他一路暗中押送着程啸活着上断头台。

    ……

    一直到杨肃预备进京,直面朝斗,他也当仁不让地跟随。

    最初确实是想追随他做一番大事业,所以他骨子里看不得他儿女情长。

    但杨肃却一意孤行,认准了沈长缨,为她做出许多在他看来不恰当的事情,自己好像也没有过灰心的念头。

    多年来出生入死结下的情份,让原本的伙伴关系不断在增进。

    以至于,最后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也没有选择把真相吐露出来。

    他不需要天下人都知道他那个身份。

    他不稀罕。也不希望拿一个皇子身份冲散那十余年的兄弟情份。

    ……

    “南平侯?”

    御座下太子轻声的呼唤打断了谢蓬的遐思。

    他转回头,有着跟皇后一样的亮晶晶双眼的太子正笑吟吟望着他:“皇上还等侯爷的回话呢。”

    杨肃竟是个急性子,道:“你想要什么,倒是快说!”

    谢蓬略想,提袍起身:“皇上可曾记得当年臣请求过皇上,宽待朝中功臣?”

    杨肃微顿。

    长缨也是一顿。

    “臣不为别事。只是想说如若皇上还记得,那么臣便恳请皇上替广淑王府正名。

    “昔年傅容的罪过在于他自己,广淑王未曾养育过他一日,甚至也以这个后人而蒙羞,是以当年才会着人将他提出府溺毙。

    “何家不应该为出了个这样的后人而蒙羞,臣以为,倘若广淑王府还有人在,当初也定将此子逐出了家谱。

    “如此说来,傅容便不算是广淑王府的人,臣恳请皇上正视何家的功绩。如若恩准,臣别无所求。”

    在场众人闻言,颇为意外。

    已官任户部右侍郎的霍泱沉思之后说道:“南平侯此言有理,不能让一个傅容,抹煞广淑王府的清誉。”

    “我也赞同,”翰林院翰林宋钧说道,“给广淑王造的贤德祠已多年无香火,不如重修建造,以示皇上宽厚仁爱。”

    “那臣也附议,支持霍叔还有宋哥哥!”

    武宁侯世子凌宣跟着道。

    凌渊冷睨瞪了他一眼。

    凌宣缩缩脖子,挪到皇后宝座下去了。

    太子毫不留情的丢过来一个取笑的眼神。

    长缨微微笑看着他们,低头啜茶。

    杨肃扭头:“梓童怎么看?”

    长缨望着座中这么多熟悉的面孔,半日道:“没有广淑王与昔年英贤王的相助,这天下岂能那么快安定?

    “傅容所为虽然恶劣,但何家功不可没,何况何家已然无后,我等的确应该感念先辈恩德,今日皇上万寿,臣妾附议南平侯。”

    杨肃点点头,下旨道:“三日内翰林院拟几个谥号出来备选,朕要加赐广淑王谥号。再传旨,傅容叛乱之事与广淑王府无关,傅容也并非何家后嗣。朕要重修扩建贤德祠,此事由南平侯负责督建。”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蓬伏地。

    这大约,是他唯一能够为母亲所做的事情了。

    “平身!”杨肃不知何时眼底也泛了红,他挽了他起来,朗声招呼道:“今日我君臣同庆,定要好生喝几杯!”

    大伙都站起来。

    杨肃忽又停步,看着人群道:“大将军如何还未来?”

    霍泱笑道:“内子昨夜贪凉染了点风寒,岳母早起先到了家中看望,着臣先进宫伴驾,岳父想必是绕道接她去了。”

    长缨笑道:“我说呢,放在平常,她们定然比你们还早。”说完她也看向门外:“瑾若今日也还未来给我问安。”

    凌渊轻咳了下,道:“她今儿来不了,托臣跟娘娘告罪。”

    “这又是为何?”长缨不解。

    凌宣大嘴巴:“姑姑还不知呢,我母亲又有喜了!”

    长缨哈哈笑起来:“当真?”

    “当真。”梁小卿扭头转向她,“早上臣从哥哥手上看到了给夫人安胎的方子。”

    大伙都笑起来。

    凌渊即刻怒瞪了那小子好几眼。

    宋寓道:“还是惜之厉害。”

    徐澜睃过去一眼:“悠着点吧。”

    都多大年纪了还怀,臊不臊?他这当舅舅的满月礼都送过四回了!

    杨肃见状也笑道:“传旨,赏武宁侯夫人花胶燕窝各两斤,锦缎四匹!”

    重喜领了旨。

    这边厢太监又进来:“大将军与汝安郡夫人到了。”

    长缨道:“传进!”

    话音落下,就见门外稳稳走进来一道挺拔身影,精制的一品官服将其完美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他面容有些许苍白,但精神是矍烁的,十八年过去,岁月也仿佛没在他脸上划下多少痕迹。

    他先进了门槛,而后自如的伸手回头:“慢点儿。”

    这手势这声音,那样温柔,令人都几乎想不起来当年那些曾丧命在他刀戟下的敌人。

    “娘娘。”

    扶着荣胤的手进了门的秀秀一眼看到了霸气立在人群中心的长缨,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笑道:“来晚了,娘娘恕罪!”

    长缨叹气:“你又胖了。”

同衾:帝后

    永和二年冬,长缨生下皇长子,重七斤,一双酷似母亲的明亮双眼,一张酷似父亲的英挺的脸庞。UU小说www.uu234.cc

    英挺俩字儿其实是杨肃自己说的,才出生的奶娃儿一身都是肉,哪里看得出来什么英挺不英挺?

    但他是皇帝嘛,又是孩子爹,既然这么说了,那大家附和着也就是了。

    皇长子的百日宴上,杨肃下旨立他为太子。

    太子也很粘他爹,看见了就伸出肉臂求抱抱。

    杨肃一开始也是爱不释手,后来被凌渊从旁咳嗽提醒得多了,也不能不维持一下“严父”的形象。

    但他毕竟是在和睦友爱的霍家长大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割断他的舔犊之情。

    长缨坐月子期间,儿子被他关心得很好,穿衣服换尿布什么的太夸张,也不可能有人敢劳驾他,但夜里哄睡了儿子再过来陪媳妇儿,这是不难的。

    长缨也体谅他,闲着无事给他看看折子,管管后宫吃穿用度,以及帮他参考参考朝中臣子们的任免,夫妻搭配,以不操劳为前提,简直不要太和谐。

    永和八年春,大公主和皇次子分别出生了。

    这一年春闱上也出了个大才子,才子不光是拿得了当年状元,更以一篇张口即来的《启元赋》在琼林宴上博得了满堂喝彩。

    “启元”是杨肃给通州所建的庙观书塾以及驿站为一体的建筑的题字,这人以此为题自然也有邀宠之嫌,但敌不过他确确实实身负才华。

    杨肃要点他入翰林,长缨认为应该再锤炼锤炼,于是只让他去了工部观政,在耿直的宋逞手下衙门走动。

    有人怪长缨妇人之见,也有人说她不擅用人。

    杨肃每每气到黑着脸自朝上下来,长缨却反过来宽慰他。

    永和十二年,在太子的师傅致仕之后,她力排众议让这位才子接任给太子讲学。

    才子在工部建树不多,不是因为他徒有虚名,而是因为在被宋逞派遣着前往勘察海运河运的这几年,已然知道了天高地厚,也已懂得如何驾驭一身锐气与傲气。

    永和十四年,谢蓬率兵出征。

    送大军出城那天夜里,杨肃一个人在乾清宫坐了半宿。

    翌日起床看到长缨在院子里给三个儿女讲“舜象”手足情深的故事。

    孩子们走后他情不自禁地把媳妇儿抱住:你早就都知道了?

    长缨点头。

    谢蓬请命南下劝降贺怡之时,曾经把父亲谢咏请了出山。贺怡对广淑王那么忠心的一个人,为何会在一个看上去完全无干的谢咏劝说之下改变主意?

    所以人都以为皇帝只需要看重结果就成了,谢蓬自己也这么想,所以压根没有人提及过真相。

    但是人们也忽略了,杨肃是一个多么重情的人,谢蓬于他而言意义非凡,他怎么会当真只求结果就满足?

    谢蓬去宁寿宫寻太上皇那日,杨肃就传来了贺怡。

    而她,则在问过贺怡之后,去寻霍明翟把当年给广淑王的孩子留下的足印拿来与宫下留下的傅容足印比对过了。

    十几年了,杨肃从来没有跟她探讨过这件事。可她知道他心里对谢蓬的感情有多复杂,既想他说出来,可又不想违背了他的意愿。

    谢蓬就算被相认成了杨肃的亲哥哥,也终究是在那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他自己未必愿意公开身世,让人可以永远地记住他的母亲曾遭欺侮。

    所以,谢蓬不说,杨肃不会提。

    而杨肃不说,长缨也不会提。

    她没有参与过他与谢蓬的那段少年时光,她给出的所有建议和评价,都不可能会贴近杨肃心意。

    所以,还不如让他心里保留着这点心事。

    永和十九年,大宁已平定海域,四方太平,人口与经济再次猛增,迎来了真正的盛世。

    这年春天,长缨生下皇三子,月子里她人中忽然长了颗疮,是夜发热,凶险到梁凤拿医具的手都在发抖。

    杨肃在脚榻上守了她两天两夜,头发白了许多,大公主后来跟三弟说:从来没见过父皇那样彷徨脆弱过。

    好在有惊无险,长缨缓过来了,并且没落下任何后患。

    大公主后来又跟三弟说:你看就是因为你,害父皇母后吃了多少苦。

    病好后,杨肃心疼长缨,不肯让她操劳国事了,入夏后等太子大婚之后,便留下他监国,带着她前往承德避暑。

    这一去,就是三年。

    永和二十六年,杨肃也生了场病。

    病榻前,他握着长缨的手说:我的长缨儿撇了我那么多回,这回我要先走了。

    长缨大恸。

    但天佑有情人,杨肃得到了徐澜自辽东敬献来的灵药,长缨衣不解带悉心照顾,将养了俩月,渐行康复了。

    长缨交代儿女们:有空多进宫陪陪你父皇说话。

    公主皇子们都很听话,商量好了,隔三差五地进宫来。

    杨肃理政之余,看着满殿的儿孙们,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愿望:当年有了长缨之后,他曾经也觉得,只要人对了,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幸福。

    老天厚爱他,他的抱负实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

    永和四十年,长缨花甲。

    年轻时受过重伤的她,这一年终于没能扛过去,在杨肃的怀抱里停止了呼吸。

    杨肃抚着梓宫跟大公主说:打从那年她那场大病,朕就觉得余下的时日都是老天赏赐的,有你们母亲在的一日,朕就算没有虚度。你们轻点声儿,她伤口疼呢,得让她好好歇着。

    长公主掩面哀泣。

    杨肃渐渐寡言。政务也多移交给太子与朝中诸臣。

    永和四十一年,凌渊的母亲殁了。

    杨肃到武宁侯府吊唁,去了长缨少时住过的町兰院,坐在那篷木香花下打了会儿盹。

    同年冬,有大臣请奏纳妃,充盈后宫。

    他未语。

    再劝,他问:有能擒贼,能带兵的吗?

    大臣怔住。

    他再问:有能擒贼,能带兵,还能明知是死路也还是有胆量为了朕困在铁笼里拼死战恶狼的吗?

    大臣讪然。

    他再道:有能做到这些,以及还有本事在朕悬而未决时果断替朕分析,并作出决策的吗?有能在这个朝堂即使没有了朕的情况下,也能有本事有威望驾驭住这个朝堂的吗?

    大臣瑟瑟发抖。

    他幽幽抬眼,说道:可惜这些就算全部都有了,她也不是朕的长缨儿。

    永和四十二年,帝崩。

    眼尖的宋钧看见,随同梓宫一道进入地宫的,还有四道年代不明的婚书。

    **************

    故事就讲到这里,么么哒~

写在最后

    我又来啦~

    首先回应一下有的亲对最后一章的质疑吧~

    我先贴一段我在书评区的回复:

    “历史上帝王年老不纳妃是有妃嫔在身边,杨肃是没有的,作为一个皇帝,唯一的妻子死了,房里就真的空了,大臣们不关心他的起居是不可能的,哪怕就是纳进宫来侍奉侍奉汤药。www.uu234.ccwww.uu234.cc就连太子,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假模假样的有所表示,否则很容易被人说不孝。

    所以亲认为是败笔,在我这里却是必然。这本书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理想化,很多地方我都写的比较现实(其实已经相对理想化了)……”

    以上。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这个事件放到朝堂上来说我认为是没有问题哒,也不是说每个请求纳妃的都心怀不轨,文中皇帝一往情深、太子又地位稳固的情况下,大臣极大可能不过是履行职责。

    任何事情我们都得结合当前实际情况来分析,扰乱男女主专情的人确实讨厌,但,换个角度想想,人家或者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呢?

    至于说以流水账方式记录帝后余生没有必要……嗯,其实确实想过写一些腻歪的甜蜜日常讨好你们这些小仙女,但又还是觉得,反不如把他们相濡以沫的一生概括一下更让我安心。

    因为故事到这里,我也特别希望长缨能度过完满的一生,如果不写,我自己总觉得未来搞不好什么时候,杨肃就会负了她似的。

    捂脸。

    我认为任何故事都无法从技术上得到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完美的结局。创造一个故事本来就是件主观的事情,所以难免有人会感到满足,有人会感到遗憾,就像在文中写到某些配角和情节一样。

    这个故事虽然篇幅短,我却一直写的很投入,大概是带给人的心里感受更多(不是说虐)吧。

    感谢大家喜欢长缨,杨肃,和荣胤,秀秀,谢蓬,以及我还不知道的一些配角。

    又还有一些亲关心徐澜和谢蓬的婚配,这个就不写了叭……圈子摆在那里,究竟女方是温柔的,俏皮的,可爱的,娇憨的,是将门之后,还是世家之女,他们的结合是缘于一场美丽的邂逅,还是传统的媒妁之言,婚后生情,这些我选择留白,大家脑补叭。

    最后,感谢亲爱的你们跟完了这个故事,感谢大家或嗔或喜的评论,每写完一本书,我都会感觉到自己又有了很大的收获,真是了不起的事情~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表达一下:新书虽然还在酝酿之中,但还是非常非常希望大家到时候能够继续支持~

    爱你们~!

新书《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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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上之臣介绍:
杜渐逢人便说自己已有妻室,一副贞洁烈夫的模样。长缨对此嗤之以鼻,她满脑子只想着建功晋职,带领她的拥趸们跟随未来的某皇子走上人生颠峰,谁会有那份闲工夫觑觎他?裙上之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裙上之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裙上之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