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怎么办
苏德妃早就听说了兰台宫的事情,不需旁人来请她,她已经早早赶到了。www.uu234.ccwww.uu234.cc她一直在偏殿等候,看着侍卫冲进花厅,又看见内卫将假公主绑走,最后是徐夫人出出进进。
她之所以没有进来,是怕撞见徐家夫人——她的舅母。
徐玉静这次的祸惹得不小,徐家夫人走的时候苏德妃隔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徐夫人脸上涨得通红,脸颊两侧的皮肉紧绷着,显然是紧紧咬住牙关。
“看来,二小姐回去要受罚了。”知夏在一旁悄声说道。
苏德妃微微垂下眼睑,这事怪的了谁呢?她本就是一个乡野丫头,压根儿就不该到这儿来。可徐家没有办法,除了她,再也找不出一个适龄可嫁的女儿了。
她疾步走进花厅,冲沈韵真福了福身子,沈韵真忙扶起她,目光已经落在苏德妃的腹部。苏德妃这阵子没来,听说是有些害喜,夜里睡不安稳,白天没有精神。
不过,她的身量倒不因为不适感而清减分毫,相反的,她的身材丰腴了不少。她的衣裳宽大,遮住微微显怀的肚子。
沈韵真温然笑了:“这下姐姐可以如愿以偿了。”
苏德妃亦笑了,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能生个公主便好。”
“最好是皇子,”沈韵真携了她的手:“正好跟元儿做个伴。”
苏德妃又笑道:“我看你这一胎,不会又是个皇子吧?”
沈韵真莞尔摇摇头,她倒希望是女儿,正好全了南景霈儿女双全的心思。
苏德妃止住说笑,一面对她坐下。刘二月叫人端了新做的点心和茶水来,一面又叫小宫女在博山炉中添了些有助于凝神静气的香料。
“哦,你还在用香料?”她问。
按说孕期是不该再用香料的,可沈韵真的身体有些虚透,夜间添了盗汗的毛病,一旦醒来,就再难入睡。因而太医院会同内府造办的香料匠人一起配制了这些。抛弃了麝香之类容易活血传统稀有香料,转而选择一些药性温和,祛湿补气的香料填在当中,因而孕期也可以使用。
沈韵真点一点头,很快岔开话题:“姐姐既然来了,不妨说说徐家的事。徐家是姐姐的亲眷,这件事,我还是想听听姐姐的意见。”
沈韵真说着,又叫刘二月从匣子里取出一叠儿茶楼伙计的供词交给她看。这供词上虽没有明着说什么,但只言片语,时间,人物之类的细节已经可见一斑。
苏德妃又是个极聪明的人,这种事不需点破,她便已了然于心。
“这个蠢丫头,竟然干出这样的丑事!”她凝了眉,恨恨的吐出一口气,又问沈韵真:“那个吕国使臣呢,他也是假的?”
沈韵真默然望着她:“姐姐,就算使臣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若是真的,”苏德妃笃定的看着沈韵真:“若是真的,就叫他娶了玉静。”
“什么?”沈韵真怔了一下。
苏德妃笑了笑,见沈韵真一副诧异莫名的神情望着她,她又抚上沈韵真的手:“你以为我在说气话?”
沈韵真点一点头:“否则呢?姐姐是认真的?”
她自然是认真的,苏德妃敛去笑意,静静的看着她。
“这或许是唯一挽回徐家颜面的方法了。”她说。
从一开始,她就不大看好她这个所谓表妹进宫,徐家之前是一门心思扑在玉音身上的,并没在这个乡野丫头身上花什么心神。
说起来这丫头是有点可怜,但可怜之人比有可恨之处,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听信那个假公主的鬼话,岂会造成这样尴尬的局面?
徐永昌是豁出性命才为徐家在朝廷中树下威望的,现在,这个臭丫头的丑事若是传出去,徐家的颜面在一夕之间就会彻底崩塌。徐永昌所付出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沈韵真凝着眉:“徐家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玉静小姐是不会对徐夫人说实情的,她可是徐家一门心思要送进宫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徐家又怎么会答应让玉静嫁给吕国使臣?”
苏德妃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慢慢饮着:“吕国不是要和亲吗?我听说楚家在吕国也是豪门望族,皇室公侯。玉静嫁给这样的人,也不算亏了她,再说,木已成舟,只有嫁给使臣,才能掩人耳目。”
苏德妃虽没正脸见过玉静,但却是十分厌恶她这位二表妹的。吕国离大齐都城山遥水远,若是玉静嫁到那个地方去,再干出什么蠢事,想必也不会影响到徐家了。
沈韵真已然察觉苏德妃的心意,但她却默然无语,在这件事上她只能是越少说话越好,这毕竟是关乎徐家和苏家颜面的大事,她又是个外人,一旦说错了什么,便会在这两家心里结疙瘩。
她只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苏德妃,一切等苏德妃自己拿主意便好。
沈韵真望着她,又问:“姐姐能做得了徐家的主吗?”
苏德妃咬咬嘴唇,她是做不了任何人的主,可这件事也必须这样解决。否则,她便要把徐玉静做出的丑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徐家夫人。无论如何,这样的女人是决不能被送入宫为嫔为妃的。
她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皇上知道这件事吗?”苏德妃又问。
沈韵真怔了一下,知道,或许又不知道。
假公主和徐玉静的私会本就是东来派人去查的,若是没有皇帝的旨意,东来怎么可能指挥的动那些密探?
可若说皇帝全然知道,倒也不像。以南景霈的脾气,若是知道吕国使臣奸污了徐玉静,想必要勃然大怒的,可他这一阵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知在忙些什么。
苏德妃见她含含糊糊的神情,一时有些诧异,便问:“怎么了?”
沈韵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便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她们坐着闲聊,承元午睡醒来大哭,刘二月又叫阿若把承元抱过来给苏德妃看。苏德妃是亲眼看着承元出生的,加之喜爱这孩子的乖巧,她倒是比沈韵真更加疼爱承元。
承元才生下来不久就经历一次改朝换代,一下子从准太子变成先帝遗孤,南影霖虽然牢牢掌控他,却并没给孩子更好的照顾。他又几个月的时间是单独跟刘二月和幽禁在一间院落中的,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
许是身体底子没有打好,这孩子总是显得有些瘦弱。但他应该属于比较聪明懂事的那一种,苏德妃才抱了他一会儿,他便如一只乖巧的小猫儿似的趴在她怀里,格外信任苏德妃。
“皇上这些日子来过你这儿吗?”她抱着昏昏欲睡的承元问道。
沈韵真摇一摇头,说起来,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到南景霈了。这些天他一直叫东来传话,自己却很少露面。
漫说是皇帝,沈韵真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父亲沈文忠了。
自从找出了鸩枭藏在山中那群用来试药的可怜百姓后,父亲便基本没有进宫过。
官府为了方便照顾,叫人在那座山上找块平摊的地面,粗略搭建了几幢小木屋。沈文忠和太医院派去的几位太医一直都住在那里。
南景霈动了两万两大内库银为沈文忠购置院落,又买进许多伺候的丫鬟,亦选了几个家世清白的女子做姨太。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因那边百姓的病情没什么进展的,所以沈文忠也一直没有回去住过。
一个时辰后,青罗忽然走进来,说皇上派东来传话,吕国使臣已然确定了身份,正是吕国世家公子楚屏。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公主是假的,使臣却是真的。
但这事也不光只有沈韵真一人诧异,就连吕国使臣也是诧异非凡。
公主是他从宫中一路护送过来的,怎么会是假的?他被带到掖庭,见了那假公主的容貌更是惊诧,那是一张美艳的陌生的脸孔。
他搜尽枯肠也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不是骗人,他是真的不认识。
皇帝于是下令,对这女子连动数到刑罚。掖庭的太监下手极黑,加之这又是皇帝下旨要严审的人,他们自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终于,这女人熬不过去,艰难的吐出口中一口乌血,缓缓地,慢慢的说道:“是信王,是信王叫我来的。”
“据吕国使臣说,这件事与伪帝南影霖脱不开干系。”东来对沈韵真说道。
东来这些日子又管不住嘴,身体越发肥壮起来,微微一挺腰杆,那圆滚滚的肚子便再也遮掩不住。他这一胖起来,倒有从前喜庆逗趣的模样。
“什么?”苏德妃倏忽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东来切近:“你没听错吧?伪帝南影霖?他居然还活着?”
沈韵真轻轻叹了口气,南影霖还活着,而且已经安全的到达吕国,这样看来,皇帝交给长信侯那个诛杀南影霖的任务到底是无法完成的了。
现在南影霖又策划出这样一场闹剧,辱及两国颜面,长信侯便越发难辞其咎了。
现在,他应该在府中坐立不安的吧?
沈韵真也站起来,对东来道:“皇上现在忙吗?若是不忙,本宫有事要求见皇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验身
她已然走到御书房门口,但却没有走进去。UU小说隔着门,她能清晰的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一个声音苍老而哽咽,一个声音轻锐而愤慨。
那个苍老的声音显然是长信侯,沈韵真看了东来一眼,东来也是诧异的,他没想到自己才刚出去半个时辰,皇帝就叫长信侯前来问话。
这是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对话,按说她是不该偷听的,所以沈韵真并不想坏了朝廷的规矩,便径自退到台阶下等候。
东来也跟着退下来,悄声问沈韵真:“主子,您要不要先去偏殿等候?”
院子里天寒地冻,这样等下去还不知要在外面站多久。
殿内的谈话始终没有结束,皇帝的声音高亢,时而传出一声响亮的呵斥。看来他们还要说是许久了。
沈韵真便对东来点一点头:“走吧。”
偏殿内也燃着炉火,地龙扣着细密的铁网,防止火星飞溅出来烧到衣服。
沈韵真解下狐皮斗篷,坐在一边烤火。茶房的小宫女便送了一碟点心和一碗祁红。她才刚吃过茶点,这些便放在边上没有动。
东来不能在这儿一直陪着她,便冲她施了一礼,退出偏殿。
沈韵真坐在一张摇椅上,这椅面儿上铺着一层黑色貂皮,她在上面做了一会儿,觉得房内有些透风,便又将自己的斗篷盖在身上。
正殿那边皇帝高亢的声音还在耳畔悠悠回荡,她被热气一蒸有些瞌睡,便倚在摇椅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人拍她的肩膀。沈韵真睁开眼睛,南景霈已经扯过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他的眼下有些鸦青,眉心微微颦蹙,像是有些疲惫。
“等了很久了吧?”他问。
沈韵真撑着身子坐起来,南景霈却不许她起身施礼。沈韵真便摇一摇头:“没有很久。”
南景霈轻柔的摩挲着她的鬓发,问道:“听东来说你找朕有急事,是什么事呢?”
她向门口的方向张望,又看看南景霈:“长信侯他?”
南景霈微微一垂眼睑,道:“朕叫他回去了。”
“回去?”
沈韵真诧异的望着他,她心里忽的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受,长信侯回去了,他又能回到哪儿去?是那座宽敞宏大的长信侯府?还是他发迹之初的那座小小的州府?
“他回童安洲了。”他一字一句的说:“朕已经下旨,要他三日后启程。”
这么急?沈韵真眉心微微一簇,看起来皇帝是真的放弃了他的这位外公。
沈韵真抚上他的手:“那小吉子呢?”
南景霈怔了一下,又道:“你说呢?”
沈韵真目光一烁,一时也猜不透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晌,南景霈又笑了笑:“你若喜欢那孩子,就留他在宫里,反正他是你给元儿挑选的伴读。”
他说着,又抚上沈韵真的脸颊:“你最近有些憔悴啊?”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那杯中茶水已经放凉,凉茶涩口,但却很是提神。沈韵真稍稍从困倦中清醒过来,坐正身体,含笑看他。
“才刚我与苏姐姐谈起了玉静小姐。”她说。
南景霈的目光微微闪避,淡淡的看她:“是吗?你们谈了些什么?”
“苏姐姐对我说,可以促成玉静小姐和吕国使臣的婚事。”
“哦,是吗?”南景霈依旧淡淡的,面上带着不置可否的神情。
他这副神情怪怪的,让沈韵真有些琢磨不透。
“皇上不大赞同?”沈韵真试探着问他。
“哦,是不大赞成。”他揉揉眉心站了起来。
沈韵真亦有些诧异:“难道皇上还是想要玉静小姐进宫吗?”
他忽的扭转过来,凝着她嗤嗤笑出声。他伏身挑起她的下颚:“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抿着嘴,错愕的望着他。南景霈却又不正经的吻在她的额间:“你吃醋了?”
“诶呀,臣妾是在说正经事,”沈韵真娇俏的推开他:“皇上对这位二小姐究竟是什么态度呢?若皇上实在喜欢她,臣妾可以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若皇上不喜欢她,干脆照苏姐姐说的,促成使臣和二小姐的婚事,岂不皆大欢喜?”
她不答反问:“朕喜欢谁你不知道吗?”
他凝着她的眸子,看的沈韵真脸色有些微醺。他并不喜欢这位徐家二小姐,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南景霈抿抿嘴唇,背过手在殿内踱步:“这个楚屏,是吕国大族楚氏的后代,自幼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可以说是从小显赫到大的。可这位二小姐,只是一个自幼在乡下长大的农家丫头,她如何能嫁入这样的豪门望族呢?”
沈韵真微微垂下眼睑,是啊,人这一生可以改变许多事,唯有一件事情无法改变,那就是他的出身。
“若这个楚屏真对二小姐心存爱慕,朕倒是可以破格赏赐郡主的封号给她,可你知道吗?这个楚屏曾有一个让他痴心一片的恋人,那就是他们吕国的嘉惠长公主。”
沈韵真一惊,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错愕的望着南景霈。
吕国的嘉惠公主竟是吕国使臣倾心相待的恋人,那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促成大齐和吕国和亲的呢?沈韵真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这件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或许,爱到骨子里的人总会有那么一点儿卑微。于是,他明明知道她要嫁给别人,却还义无反顾的送她来和亲。也正是因为卑微,他才会违背自己对爱情的忠贞,而玷污玉静。
“这个楚屏也是没用,明明是陪同嘉惠公主一起来的,半途被人掉了包都没有察觉。”南景霈恨恨的眯起双目,他对南影霖几乎恨到了骨子里,若是逮到他,他不介意用大齐最残酷的刑罚来处置自己的这位胞弟。
“这么说,嘉惠公主可能还在南影霖的手里?”她问。
南景霈沉思半晌,没有回答。
“楚屏见过南影霖吗?”她又问。
南景霈点一点头:“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南影霖逃窜到吕国以后,曾经游说吕国,想借吕国之力攻伐大齐,继而与吕国皇帝平分大齐的江山。”
沈韵真的目光淡然一瞥,只道:“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的确是异想天开,可吕国的小皇帝也不是傻瓜,所以,他宁肯促成和亲,也不敢支持南影霖。”南景霈背着手,傲然抬抬下颌。
和亲的事情最终是一闹剧的方式收场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错不在大齐而在吕国,所以他们亦要为此付出代价。
“依臣妾来看,皇上倒是可以在国书里加上一条,若吕国想促成和谈,就必须亲自派人将南影霖遣送回大齐。”沈韵真说道。
南景霈畅然一笑:“这件事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最终也没有答应楚屏和徐玉静的婚事,并且下旨遣送吕国使臣回国。楚屏想把那位假公主也一起带回吕国,可南景霈并没有同意。
自从徐玉静随着徐家夫人回了府,徐夫人就再也不许她出门也不许任何人来见她,每日都把她锁在房间里,除了每日两餐饭以外,连伺候的丫鬟也见不到。
徐夫人先前是小看了吕国公主的事,后来又听说皇帝把吕国使臣赶回了吕国,她这才知道事情复杂。一连几次叱问徐玉静,想要她说出更多与吕国使臣的细情来。
可徐玉静也知道自己犯的是失贞之罪,一旦说出事情,她就必死无疑。所以她宁肯挨饿,宁肯罚抄女则女戒也不肯坦白。徐夫人气急,一连饿了她三日,直把她饿的晕倒在房中,醒来询问,她还是什么也不肯说。
徐夫人便托人去问苏德妃,苏氏跟徐玉静没什么交情,便也没有对徐夫人隐瞒。徐夫人听完脸色惨白如纸,虽然苏德妃说的含蓄,但徐夫人还是觉得五雷轰顶。
她几乎是跌跌冲冲的回到府邸房中的,接过老嬷嬷端来的茶盏喝茶,杯盖拨过杯口时叮铃作,她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一直在颤抖。徐夫人竭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绪,可也无济于事。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她无法接受,无法背负。徐永昌将二小姐教给她照顾,便是要她悉心教导,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岂非是她教导无妨吗?府中那些表面臣服私下反对她的姨太太们,又会借机生出什么事端呢?
徐夫人觉得脑袋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徐玉静已经被两个嬷嬷带到房中,徐夫人瞪视着她,只感觉脸颊发烧。
“徐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她开言大骂。
徐玉静淡淡的望着她,仿佛已经猜到回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衣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来回应她。徐夫人见她不肯求饶,于是越发生气。
恰时府上验身的老嬷嬷已经被侍女引进房中,屈膝要跪,徐夫人头痛的抬抬手:“别跪了,你看看二小姐。”
“啊?”老嬷嬷吓了一跳,她从前只负责姨太太入府时的验身,或者于是什么不检点的丫头时才会叫她。让她给小姐验身是什么情况?
“别傻站着!”徐夫人感觉自己的头痛的几乎裂开:“看看二小姐,究竟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处置
她不知道这个老嬷嬷究竟要对她做些什么,但她确实怕的要命。www.uu234.ccwww.uu234.cc仿佛对方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而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猥琐男子。
玉静拼命的向后退,但这房间并不大,她退了几步便撞在门板上,碰得旁边的花盆跟着摇摇晃晃。她扶住门框才没被门槛绊倒,但两个侍女很快就站到她的身后,堵住了她的去路。这是徐夫人的侍女,自然不会对她有所怜惜。
徐夫人的两个侍女很快便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捉到徐夫人面前。
“我不要,我不要!”玉静拼命的大叫,但这房间里的每一个人对她都无甚怜悯之心。
“贱丫头!”徐夫人气得脸色煞白,她的指尖微微发颤,点点徐玉静的头:“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恬不知耻的丫头!”
验身的嬷嬷凝眉望着她,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二小姐,这有什么可怕的,你若是清清白白,就让老婆子验一验,到时候也可以还你的清誉。”
“不,你们放开我!”玉静拼命的扭动着身体,但那两个丫头的手劲儿也很大。她的手臂刹那间红肿起来,仿佛白云间悬浮了一抹红艳艳的晚霞。
说话间,已经有小丫头端了验身的用具过来,那是一罐子捣碎的红色汁液。捉一只用从小用朱砂喂大的壁虎,在石臼中捣碎,取其汁液便是常用的守宫砂。
老嬷嬷捻过一个铜制牡丹花形印章,沾了一点儿守宫砂,慢慢靠近玉静。
“二小姐,这也不疼,你只需要老婆子在你手臂上印一下就好。”她说。
“不,你走开,你滚开!”玉静的脸色亦是苍白,她颦颦抬脚去踢那老嬷嬷,一次踢到她的膝盖上,又一次踢到她的腹部。老嬷嬷上了年纪,经不起她的踢打,半弯着腰站了好久。
老嬷嬷扭头看徐夫人,脸上因为痛苦而纠结成一团。
“反了,反了!”徐夫人勃然大怒:“把她给我绑起来!”
到了这会儿,玉静才发觉自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把心一横,猛地挣脱开来,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若再逼迫我,我就咬舌自尽!”
其实,见她这样反应,已经不必等待什么验身,她若还是完璧处子,定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只是需要一个证明,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证明。徐永昌虽然不常在府中,但徐夫人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个平白跑出来的二女儿还是有些偏疼的。
若是没有证据,徐永昌绝不会允许她处置徐玉静,只有所有人都看到徐玉静并非完璧,徐永昌才无话可说。
徐夫人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了吗?”
她扭过身,愤愤的望向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不是我诬陷了二小姐,她心虚害怕的样子你也都看到了。”
她的话音一落,房间里便四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耳语。这位二小姐的身世本就是她们茶余饭后的笑料,现在又除了这样一档子丑闻,她们越发有的可聊。
徐玉静觉得鼻子发酸,她不想让徐夫人看她笑话,便憋着气不肯让眼泪流出来。
徐夫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徐家几代清誉,竟然毁在你的手里。来人,还不把这无耻的孽障给我拖出去打死!”
“凭什么!”徐玉静脱口而出,她几乎是本能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但随着她的开口,眼泪也跟着滑落在脸颊上。
“凭什么?”徐夫人冷笑一声,看看身边的仆妇丫鬟:“她居然问我凭什么?”
徐夫人说罢,一屋子的仆妇丫鬟也都跟着嬉笑起来。
“你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按老理儿就该浸猪笼。”徐夫人凌厉的望着她:“但我不会这样做,我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丑事。”
随着徐夫人嗤之以鼻的一哼,便有两个体力壮的婆子围上来,拖着徐玉静的胳膊往外走。徐玉静一面挣扎,一面叫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徐夫人目光一烁,便冲那两个婆子说:“停下来。”
两个婆子将徐玉静拉回到徐夫人面前,用力一搡,徐玉静顿时摔坐在地上。徐夫人慢慢走近她,饶有兴味的问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徐玉静抬起头,恨恨的盯着她:“你就是害怕我顶替了你女儿的荣光罢了,你一开始就不想让我入宫为妃。可父亲一定要让我去,你心里恨,又不敢反驳父亲。所以你巴不得我出错,好借机惩治我!”
徐夫人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的目光在房里环顾一周,又回到玉静脸上:“说下去。”
“和假公主交易的事情,本是你亲口应允的,现在出了事,也该有你一份责任。现在你急着处置了我,不过是想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头上罢了!”玉静哼了一声又道:“你是怕被祸事牵连,怕那些姨娘们趁机在父亲面前说你坏话,所以你才拉我做替罪羊!”
房间里一片死寂,丫鬟婆子们都敛声屏气,连动一动也不敢,一个个低着头,似没有生气的石像。
徐夫人的呼吸有些沉重,胸脯随之一起一伏,她瞪视着徐玉静,良久,她才冷笑一声。
“你只说对了一半。”徐夫人说道。
徐玉静抬起头,迷惑的望着她。
徐夫人又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很想除掉你,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女子不配进宫。”
“配不配也不是你说了算!”徐玉静小说嘟囔道。
“我并不是说你的出身和长相,我是说你的头脑,像你这样的蠢丫头,若是进了宫,一定会跟当初的淑妃贤妃一样下场,你可以粉身碎骨,可我不能让整个徐家被你拖垮。”
徐夫人直起腰,正色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又怎么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去跟吕国公主谈判?就算要谈,也该是我亲自见她,你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你有几斤几两,也配做谈判的主角吗?”
徐玉静愣了一下,听徐夫人这样一说,她才感到事情有异,她怔怔的望向徐夫人。听到对方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叫将计就计。”
徐夫人嗤嗤笑起来:“你以为你这样一个蠢丫头,资格左右徐家的命运吗?”
她围着徐玉静款款的绕了一圈:“如果不是我让人纵容,你以为徐家深宅大院是你换身衣服就能逃出去的吗?”
玉静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
“我一向讨厌才不配位和自以为是的人,偏偏这两种都是你。”徐夫人俯下身,傲然勾起徐玉静的下颚:“你以为徐家主母是那样好做的吗?”
徐夫人狠狠的一推,徐玉静的脸倏忽转了个方向,她站起来,冷冷对身边的婆子说道:“给我拖出去打死,把嘴堵上,省的她说些不该说的话。”
两个婆子才要把徐玉静拖出去,便被那个验身的老嬷嬷拦住:“夫人,二小姐有错,可她好歹也是老爷的亲骨肉,她纵然罪该万死,可您也要顾及老爷的面子不是?死在棍棒下,皮开肉绽的多难看呐?还是金银坠死干净体面。”
徐夫人凝了她一阵,温然笑道:“亏得你提醒,既然是你提起,这事儿不如你来办。”
老嬷嬷揉揉肚子躬身看看徐玉静:“二小姐,你放心好了,这不过是一闭眼的事,跟睡觉没什么两样。”
徐夫人微微抬起下颚,带着丫鬟走出房门。身后的格子门骤然关闭,里面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嚷声和老婆子嘈杂的逼迫声。
徐夫人停住脚步,对身边丫鬟道:“你去叫人告诉老太太,二小姐做出丑事,羞愧难当吞金自尽,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救不得了。”
小丫鬟应了一声,才走出院墙,便又匆匆折回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太监。徐夫人愣了一下,见太监已经展开一张明黄绢帛,她便伏身跪了下来。
“上谕,着徐氏玉静入宫,封家人子,钦此。”
房内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声,徐夫人面上有些难堪,那太监也跟着愣了一下。幸而这太监懂的规矩,并没有太多的探索**,只将绢帛折了几折交到徐夫人手中。
“徐夫人,皇上吩咐旨到即行,宫里那边已经都准备好了,二小姐什么也不需准备,只叫她随奴才一同入宫便好。”
小丫头讪讪的望向徐夫人,又对太监道:“公公,我家二小姐昨夜突发疾病,这会儿连床都起不来,还请公公回禀皇上,待二小姐好些,我家夫人便亲自送二小姐入宫。”
太监搓搓手,淡然道:“皇上就知道夫人会如此回禀,所以嘱咐奴才,二小姐若是病的起不来,那就用门板抬也要抬到宫里去。”
徐夫人心里已经,听太监这番话,倒像是皇帝早就知道她会悄悄处死玉静一般。
徐夫人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对丫鬟道:“你去请二小姐出来。”
“夫人?”小丫头冲她挤挤眼睛。
徐夫人无奈的叹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可皇帝圣旨已经逼到了家门口,她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快去!”徐夫人凝眉,低沉的说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吞金
“是,是是。www.uu234.ccwww.uu234.cc”小丫鬟说着,拍拍衣裙跑进房间。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徐夫人接了旨,跪在青砖地上。她的心一阵狂跳,许久,她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徐玉静已然不似刚才的蓬头乱发,只是脸色苍白如纸。
“去吧,随公公进宫去,”徐夫人走上前,替徐玉静整理衣襟,一面低声对她道:“刚才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徐玉静凝了她一阵:“你做梦。”
徐夫人手上骤然一紧,目光狠厉的逼视着她:“如果你想害死你爹的话,你尽管去胡说八道。”
徐玉静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太监上了马车。
小丫鬟抚着额头,有些张皇的望着徐夫人:“夫人,她若是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咱们就全完了。”
徐夫人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大步流星的走开。
徐玉静坐在颠颠晃晃的马车里,看着微微轻扬的帘幕,她知道,在这重帘幕后面,是那熟悉而自由的街道。
太监并没有上车,而是跟随着马车走在青石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甚至目不斜视。
徐玉静悄然凝着他,帘幕从指间轻轻滑落。
她翻来覆去的想着徐夫人的那句话,如果你想害死你爹,就尽管胡说八道。
她倚在车壁上,两行眼泪正悄然无声的流下来。
她勉力回忆着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她陪着他在他的军营里,他严厉,他英勇,甚至有一些不解风情。
他生气的时候会愤怒的大叫:“你是个野丫头,你这个没规没矩的野丫头!”高兴的时候就亲切的拍拍她的肩膀,管她叫乖孩子。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心呢?在她童年的千百个日日夜夜里,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他,到底有没有一时半刻思念过她们母女?
她的眼泪渐渐打湿了前襟,她感觉腹部一阵绞痛,疼的冷汗涔涔,倒还不是不能忍受。
她就快死了吧?她呆呆的坐在车子里冥想,听说吞金自尽是一种富贵的死法儿,没想到她这个穷乡僻壤长大的野丫头竟然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死去。
不,这不是她的选择!她是被迫的!徐夫人的面孔再次浮现在玉静的眼前,她的那句话还不住的在耳畔回荡。
或许,徐家的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只要她把徐夫人虐杀庶女的事情告诉皇帝,徐家就会一败涂地!
听那个太监说,她现在已经是家人子了。对于这个陌生的名称,她没有丝毫认知,或许是妃嫔的一种称呼吧?
她的思绪又回到那个星空耀目的静夜,她和他坐在马车上看星星,他给她讲了一个优美而漫长的故事,那是他的过去。
彼时的她并不知道他就是皇帝,所以肯倾心将自己的满腔愁苦一股脑的说给他听。
其实,她并没有告诉他,她之所以不愿意嫁给皇帝,是因为她的心里早已住进了一个英雄,那个人的名字,叫裘銮。
车马碌碌行驶在宽敞的青石路上,这条路每日都有专人洒扫,因而地面平坦没有异物。只是车子行驶在上面,还会有轻轻微微的颤动,她肚子疼的厉害,好像有人正用一把小刀撩拨着他的五脏六腑。
玉静渐渐缩紧身子,蹲坐在座椅上,她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身上也在发热,几乎要将整件夹袄沁湿。虽然她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轻微的沉吟还是惊动了车外的太监。
“二小姐,您没事吧?”他问。
徐玉静痛得说不出话,依旧沉沉的低吟。太监发觉不对,大胆掀开轿帘,才看见徐玉静那张满是汗水又惨白如纸的脸。
“不好!”太监惊叫一声,吩咐车夫:“快,快点儿回宫!”
一阵颠簸,徐玉静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被人抬到宫中,那色彩斑斓,绘画精美的回廊正急速向远方逝去,看不清完整的图绘,只有一片片,一块块斑斓闪烁的颜色在眼前急速划过。
他会来吗?
她的大英雄,她的裘銮……
徐玉静被迅速抬到兰台宫中,刘二月吓了一跳,忙辟出一间偏殿给她,又吩咐人去叫太医。太医到来还要有一会儿,听见刘二月禀报,沈韵真也忙赶到偏殿。
徐玉静痛苦的缩成一团,似一朵不肯绽放的花苞。她的五官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眼睛也挤成一条缝隙。
刘二月凝着徐玉静这副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禀报皇上了吗?”沈韵真看了她一眼。
身旁的太监点一点头:“二小姐是在进宫的路上发病的,车轿才一进宫,奴才就派人去禀报皇上了,想必这会儿已经知道了。”
沈韵真点一点头,伏身替她把脉。徐玉静的手掌紧紧攥成拳,恨不得将自己的骨头捏碎。
刘二月看看徐玉静,又看看沈韵真:“二小姐不会是中毒了吧?”她说着,又问太监:“通知过徐府了吗?”
太监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沉郁的眼神望着刘二月。
刘二月心里一搐,到底还是晚了。皇上虽然有心救她一命,奈何徐家夫人的动作太快。
沈韵真把了脉,才对刘二月道:“不是中毒,是吞金。”
“什么?”刘二月惊愕的望向痛苦的徐玉静。
她心里不禁刮过一阵飓风,徐夫人的做法叫她颇为惊讶。徐玉静的做法让徐家丢了颜面,徐夫人大可以选择一种更加人道的方式处置她,或者是送去出嫁,或者是嫁给下人,就算要杀,也不该选择这种方式。
这简直是一种折磨,不,是虐杀!
刘二月凝着沈韵真,她也听人说过,吞金自杀是无药可救。但不知沈家国医圣手,是否有回天之力。
“主子,人还能救活吗?”她问。
沈韵真凝眉不语,许久,她才道:“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立刻吩咐刘二月去弄来大量鸡蛋清和牛乳,不由分说给玉静灌下去。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吞的那块金子不大,但看她这副痛苦的神情,恐怕……
刘二月抱着徐玉静的肩膀,青罗端着碗往她的嘴巴里灌鸡蛋清。空气中弥漫着鸡蛋清那种怪异的腥气,沈韵真闻得有些反胃,便掩口干呕起来。
她忽的被一双温暖的手扶在,南景霈已伏在她耳畔轻柔的望着她:“没事吧?”
她摇摇头:“我没事。”
南景霈的目光落在徐玉静的身上,他的眉心渐渐蹙起,长长的叹了一声。
“可怜人。”他低声说道。
太医院中留守的几个太医已然赶到,但听说是吞金自尽,一时都慌了手脚。又听说里面是宸妃在处理,他们几个便缩起手来,好奇这沈家是否又起死回生的医道。
徐玉静已经痛苦的喝不下东西,因而刘二月和青罗只能选择极其暴力的方式强迫她。她被硬生生灌了几大碗鸡蛋清,又是几大碗生牛乳。鸡蛋清的味道本来就腥,再混合了牛乳的膻气简直是令人作呕。
徐玉静俯下身,痛苦的干呕起来。
南景霈怕她害喜,便轻轻拍拍沈韵真的肩膀道:“还是出去吧?”
沈韵真摇一摇头,强忍着恶心,脱开南景霈的手。
“青罗,不要停,继续喂她。”
青罗应了一声,又大碗大碗的灌她喝鸡蛋清。她就这般喝了吐,吐了喝,折腾了一个时辰后,她忽的哇的一声呕出一股腐臭的脏东西。随即,铜盆里传来当啷一声。
“吐出来了!”刘二月惊叫道。
房里这样一声惊呼,把门外的太医也吓了一跳,什么?吞金自杀的人原来也能救活吗?!
但沈韵真还没来得及高兴,徐玉静很快就大口大口的呕出血来。青罗手上一颤,惶惑的望向沈韵真:“主子,这可怎么办呐?”
沈韵真的心又跟着揪起来,她俯下身,按上徐玉静的胃部。
“啊!”徐玉静身子剧烈的一抽,叫出了声音。
沈韵真望向盆子里那个小小的金块,上面不甚平滑,或许是棱角处划破了徐玉静的胃。她的额间也冒出冷汗,一面对青罗伸出手:“去拿银针来。”
青罗应了一声,取来针包,捻起一根银针在火上微微一燎,递给沈韵真。
“把她放平,按住她不许乱动。”她一声吩咐,青罗和刘二月便手脚麻利的替徐玉静褪去外衣,又将她按在榻上,
沈韵真静静心神,稳稳将银针刺下。
徐玉静口中还汩汩的冒着血,但随着沈韵真将几根银针刺在她的腹部,她吐血少了些。刘二月凝眉道:“主子,有效果。”
沈韵真点一点头,又继续替她施针。良久,总算止住了血,她方才站起来,一面吩咐小宫女替徐玉静弄些养胃的米糊。
沈韵真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南景霈见她没什么精神,便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沈韵真粲然一笑:“我没事。”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凝眉道:“你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这里有太医照顾就成了。”
他说着,扶着她要往外走,沈韵真随着他,只觉得脚步越发无力,一时间眼前有些光影斑驳之感,她想叫他,可却说不出话。
她只觉得自己渐渐从他怀中滑下去,缓缓滑下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舍了孩子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殿内多添了几个地龙,暖融融的热气氤氲在房中,薰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一层红晕。www.uu234.ccwww.uu234.cc帘幕重重落下,几个太医进进出出,时而低声耳语,时而偷眼向皇帝的方向一瞥。
殿外小茶房里,几个学徒正卖力的挥动着手中的蒲扇,炉中的火焰哔哔啵啵的爆开火星,偶然又几点飘出炉外,被寒冷的空气瞬间熄灭。
“诶,你听说了吗?宸妃的孩子恐怕要保不住了。”
“是吗?那师傅还叫我们煎安胎药?”
“走个过场罢了,或者他们沈家另有什么高招。”
“听说皇上已经派人去请沈文忠回来,早听说沈家是国医之家,可我就从来没有见过。”
“你才来多久?不过依我看,就像吴太医说的那样,可以强行保胎,但风险极大,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唉,孕期最忌讳劳心费力,若是不救那个徐家小姐,或许不会弄成这样。”
“医者仁心呗,师傅不是经常这样说吗?”
这样一问一答持续了一阵,忽的,小茶房的门外传来一阵重重的咳嗽声,两个小学徒知道有人过来,便悄然低下头,紧紧地闭上嘴巴。
吴太医背着手走进来,凝重的望着两个正在煎药的学徒:“药煎好了吗?”
两个小学徒都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吴太医走到切近,将盖子解开来瞧,一股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将他的胡须和眉毛都蒸腾得一片湿润。
“好了,用纱布滤过药渣后赶紧都到御前,”吴太医直起腰,一边目光沉重的望着两个小学徒:“以后不要再人后议论主子。”
黑褐色的药汁缓缓流入一个镶金翠玉碗中,小学徒敛声屏气,小心翼翼的端着砂锅,不让药汁洒在桌布上。
刘二月悄声走过来,低头看看药:“弄好了吗?”
小学徒点一点头,刘二月随即将碗搁在托盘里端到南景霈的身边:“皇上,药好了。”
南影霖终于回过神,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看刘二月,道:“她还没醒过来,这药怎么喂?”
刘二月微微垂下眼睑,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一次吴太医就曾经嘱咐过,不可再动了胎气,可这一次偏偏又见了红。
南景霈阴沉着脸,脑海中回荡着吴太医的那句话。其实,于他而言,这并不算得上是什么艰难的选择,他和她已然又了一个承元,就算没有,他也不会舍弃她的性命。
她的性命于他而言是最重要的,很难相信,这世上如果没有了她,他余下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可她呢?于她而言,孩子跟他一样重要,她宁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舍弃孩子。
南景霈沉默着,又缓缓的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了解她的脾气,若她知道他擅作主张,拿掉了孩子,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刘二月咬咬嘴唇,默然把药端了下去。
沈文忠接到消息,便将手头的一切事宜交给王品堂处理,自己则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皇帝派了专用的车驾去接他,一路上无人阻拦,见者闪避,碌碌赶到宫中时,已经是日即西倾。
宫中的气氛有些压抑,小宫女们捏着香头儿点燃飞檐下垂挂的宫灯。
东来引着沈文忠快步进了兰台宫,望气,搭脉,而后又与其他太医交谈了一阵。
南景霈远远望着他,望着沈文忠的神情由焦急慢慢变成失落。最后,他步履沉重的走向皇帝,缓缓跪了下去。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南景霈已然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他内心的无奈。
“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他望着沈文忠,心里有些惆怅。
“臣以为吴太医所言极是。”沈文忠沉默良久,终于缓缓说道。
南景霈感到鼻腔微微一酸,目光中忽的氤氲起一阵潮湿,他的喉口有些哽咽,无言半晌。
“你也以为不该冒险保胎吗?”
沈文忠的头慢慢垂下去,算是默认了。
沈韵真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他活在人世唯一的念想。她是如此珍贵,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去冒这个险?
南景霈温然笑了笑,只是内中包含了些许苦涩:“朕也是这样想。”
沈文忠抬一头,有些感喟的望着皇帝。
南景霈温声道:“朕答应你会保护好她的,又岂会食言?”
“可是……”沈文忠面色凝重,欲言又止的望着皇帝。
“可是这件事她不会同意。”南景霈一字一句的说道:“当初生承元的时候,她宁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下孩子。”
沈文忠又沉默了,是的,这件事她绝不会同意,而且,他们药为她用药落胎的事情也根本瞒不住她。沈文忠忽的有些后悔,若是她根本不同医道,或许这件事就不会这样麻烦。
南景霈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抬手,示意沈文忠站起来。
沈文忠跪的久了,双膝有些发麻,他颤巍巍的站起来,余光落在幔帐中沈韵真的脸上。
他忽的听见皇帝说:“这件事,由朕来跟她说清楚,你们去准备落胎药吧。”
沈文忠退出去后,便一直跟几个太医待在那间煎药的小茶房里。正午时煎的那锅要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桌案上,已经放的冰冰凉。
沈文忠挑开帘幕,往寝殿的方向望去,殿内灯烛通亮,时而见皇帝的身影在殿内走动。沈文忠慢慢捂住自己的心口,一种沉痛而欣慰的复杂情绪刹那间袭击了他。
茶房中的太医跟他都不算熟络,只是都听过他的大名。但就算不曾谋面,这些人也都知道沈文忠的身份——表面上是王品堂助手的国丈大人。因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太医们也没话找话的用话宽慰。
“宸妃娘娘医者仁心,老天爷会保佑她和皇子的。”他们都这样说。
沈文忠有些不自在,草草应付几句后,便抛下那一屋子太医转头去了偏殿。
偏殿里只点了几盏小纱制宫灯,青罗正在殿内照顾。
见沈文忠进来,青罗便悄声冲他施了一礼:“国丈大人。”
沈文忠愣了一下,随即悄声道:“你叫我沈太医便好。”
他伏身替徐玉静搭了脉,又听见青罗问他:“沈大人,静小姐的脉象如何?”
沈文忠眉心微微一挑,心下有些异动。他听那些来接他进宫的太监说过,徐家小姐是吞金自杀。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吞金自杀的人还能救活,看青罗拿过那块小金锞子,他亦忍不住啧啧称奇。
小金锞子在烛光下煜煜生辉。
大概这就是运气好吧,他想。
幸而徐玉静是活过来了,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了沈韵真的一番心血?
他正兀自出神,又听见正殿那边传来争吵的声音。青罗一惊,慌忙跑出去看。
沈文忠也跟了出去,见皇帝的身影在薄纱窗棂上来回闪动。或者,这根本不能算是一种争吵,而是一种急迫的恳求。
恳求还在持续,但无果。
终于,他看见皇帝从正殿冲出来,身后是追出几步的刘二月,但刘二月只追出几步便停下来。
青罗愣愣的望向沈文忠:“大人?这是怎么了?”
沈文忠没有说话,只正正衣冠离开了兰台宫。
青罗咬咬嘴唇,只好丢下徐玉静去了正殿。沈韵真还坐在床榻上哭,刘二月正在一旁悄声劝她。
“主子,皇上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好啊,您就不要再动气了。”
沈韵真微微喘息着,她看了刘二月,而后慢慢的把脸转到一旁。
是的,她们固然说的都是实话,可她们又怎么会了解她的感受?沈韵真的手慢慢扶住自己的小腹,那里虽然平平坦坦,却神奇的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刘二月不会明白,青罗也不会明白,她们纵然关心她,却没有一个人经历过生死。她们不能理解血脉对于她的意义。
“青罗,你去皇上那边解释一下。”刘二月说着,一面又端了一碗红枣燕窝汤给沈韵真:“主子就算生气,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呀?主子不是说想吃金丝小枣吗?这汤里又加了补气的红糖,对身子极好的。”
沈韵真倚着软枕,沉默良久她突然问道:“干娘,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吧?”
刘二月愣了一下,忽而想起她在入宫前的那段往事。
沈韵真终于望向她:“你当初,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对不对?”
刘二月的手慢慢垂下去,汤碗搁在腿上:“话虽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真的雪崩早产,你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沈韵真凝眉望着她:“若是这次落了胎,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刘二月的面色渐渐变得僵硬:“可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
她端过刘二月手中的燕窝汤,一勺一勺的喝着。刘二月叹了一声,只不断重复着:“慢点儿喝,慢点儿喝。”
沈韵真喝下一整碗汤,拥着锦被躺下去:“总之我一定会保住这个孩子。”
刘二月凝着她的背影,怅然一声叹息,撂下幔帐,转身出了寝殿。月色渐浓,薄薄一层云雾如缥缈的青烟,微微隐去月的光晕。
她关上殿内,伏着门框缓和了一阵。
第二百一十九章 滑胎
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南景霈都没再踏入这兰台宫半步。www.uu234.cc
沈韵真的身子已经有所好转,这会儿轻轻倚在贵妃塌上,闭目小憩。
那日争吵的情形,她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当时他极为凝重,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冲她吼叫,但他白皙的颈子上却清晰的暴起道道青筋。他的话,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意思,大抵是说这个孩子决不能留下。
刘二月端了一盘海棠酥来哄她,她也不理。
一连几日,刘二月都似个执着的说客一般,反复诉说着拿掉孩子的种种必要。沈韵真扭过头去不看她。这都是他教的,她心里明白。
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可她的心里除了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刘二月见她听不进去,便在沈韵真的小腹上摸了摸:“娘娘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该为元儿想一想,若是元儿没了娘亲,他该多无助?”
沈韵真默然望着刘二月不语。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保住这个孩子究竟有多危险?可她就是不愿相信,非要为了这个孩子去赌上一把。毕竟,她是一个母亲,但凡还有一线生机,她就不能不为孩子去努力。
刘二月见她不说话,便叹了口气:“听东来说,皇上这些日子为了娘娘的事愁的寝食难安。”
沈韵真微微垂下眼睑,她并不想让他难过,可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她也只能委屈他一阵。
不知怎的,他今天竟然来了,脸色有些阴沉,看得出心情不佳。
沈韵真凝眉望着他走进来,望着他站在她的床榻边。她怔视着他,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强迫医女把落胎的汤药灌进她的嘴里。
南景霈勉力挤出些笑,问道:“今天身子可好些,还会反胃吗?”他瞥见桌上那盘一口没动的海棠酥,笑笑:“怎么不吃?是不是酥点不合口味?”
“皇上今日没有朝政要处理吗?”她望着他:“连这样的日常琐事都要过问?”
“这怎么是琐事呢?这是大事。”他凑到沈韵真身旁,轻轻揽住她:“你老是不吃东西,身体会熬不住的。”
他的呼吸一冷一热的扑在她脸颊上,她沉默了一阵,倚上他的肩头,一手揽住他的脖子:“景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南景霈身子微微一僵,仿佛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他不接她的话题,随即笑了一笑握上她的手腕:“听太医说你身子已经好多了,外面梅花开的正好,你吃些东西,然后朕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沈韵真咬着嘴唇,似尊石像般一动不动。他怔了一下,明显是火气涌到头顶,但很快就被理智抑制住。
他含笑问她:“你若不想走,朕还可以抱你去,但是你要吃东西,不要总是怄气。”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凝着他的眸子:“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
“今日不提这件事。”他说。
“为什么不提?”沈韵真扯住他的衣袖:“他是我们的孩子!”
“韵真!”
南景霈忽然暴怒的一吼,他的脸色突然阴云笼罩。
刘二月本在殿外,听见殿内有喊声,她不明就里慌忙的跑进来:“皇上,娘娘,出什么事了?”
“你退下!”南景霈头也没回的对刘二月吼着。
刘二月应了一声,悄然退出门去。
南景霈目光灼灼,显然是怒火难平,她指着桌上的海棠酥,对沈韵真道:“把它吃了。”
这海棠酥本来是合乎她口味的,只是南景霈总是刻意回避孩子的问题,引得她生出逆反的心理。他越是要她吃,她便偏偏不想碰。
沈韵真赌气坐在一旁,看也不看他。
南景霈在殿内来回踱步,他对她总是无可奈何的。在外人看来,他是位不可一世的皇帝,可在她的面前,他永远是挫败的一方。
他知道她那股倔强的脾气一上来就软硬不吃,便不再温声细语的恳求,直接喝令道:“吃了它!”
她偏不,于是他的火气又窜到头顶。
他今日的火气格外大,一把挒过沈韵真,不由分说勒在他臂弯里,拿过点心往她口中塞。她被点心碎末呛得一阵咳嗽,南景霈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许是他为她的事情真的憋了一肚子火气,实在忍无可忍?
不管她怎么挣扎也没有用,她终于在他的强迫下吃了两块海棠酥。南景霈一撒手,她便泪水涟涟的躲到一旁咳嗽。
南景霈的火气终于渐渐压抑下去,沉重的坐在她的身旁。
他才刚冲她发了一通脾气,所以她虽然还跟他躺在同一张榻上,却不肯跟靠近他。
沈韵真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实在赖皮。他们才刚吵了一架,他还好意思睡在这里吗?她不理他,背对着他躺下。
他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抱怀,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屋顶精美的绘画,那是一副艳丽的龙纹穹顶图。一条威严的金龙盘在正当中,周遭是一圈又一圈的寓意吉祥的纹理。
这幅图是很有趣的,有时你凝着它,就觉得那些吉祥纹样儿正围绕着金龙缓缓转动,似碌碌的车轮。
她觉得肚子很痛,起初还没有太明显,后来就疼的她冷汗涔涔。她的身体瑟缩成一团,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了气力。
她咬着牙挨痛,终于挨不住,吭了一声。
南景霈猛然坐起来,将她抱到床上,彼时才发现,她刚才躺过的那张贵妃榻上有一块不小的血迹。
她心头一沉,见红是小产的征兆,她虽然身子虚脱,但还不至于被他挒了一把就小产。看来是有预谋的。
太医还没来,她揪着锦被,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凝眉望着沈韵真,虽还在温声安慰她,但他的心早就焦急的火上房顶。沈韵真扭过头不理他,他便愈发自责了。
他不停的讲一些轻松的事情,想叫她不要害怕。
可她并没有害怕,她只是绝望,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痛的喘不过气,下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背。南景霈怕她失去理智咬伤自己,便将她两只手死死按着。
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待到清醒过来,南景霈已经不在身边。刘二月在一旁抹着眼泪,替她换了头上的帕子。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全身的骨骼却似散架一般疼痛。
身体实在没力气,她便晕晕乎乎的躺了一会。
肚子很饿,刘二月说有南景霈吩咐人备下的东阿阿胶炖燕窝。算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她不想听他的名字,至少现在不想听。
刘二月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哽咽道:“主子也别太难过了,您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
她知道刘二月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宽慰她,她的身子她心里清楚,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沈韵真无力的叹了口气,拥着锦被继续睡觉。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意识朦朦胧胧的她翻了个身,听见一阵哀戚的哭声。
刘二月并不在她身边,沈韵真只好自己找了件棉斗篷披着,强撑着起身。她着实没有力气,扶着床架站了好久,慢慢走到门口,才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眼生的丫头,十五六岁模样,两边脸颊肿的老高,哭的梨花带雨。
“这是怎么了。”她问。
刘二月惊叫一声:“主子,您怎么起来了?”她说着便把沈韵真往房间里推:“快回房里歇着,千万被冻坏了,若是落下病根儿可不得了。”
沈韵真推开刘二月的手,淡然望着她。刘二月的手中捏着一个小纸包,不需要凑近,她已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麝香味儿。
刘二月见她凝着那个纸包,便叹了口气,缓缓展开,里面是一块儿漆黑的麝香。
宫中的麝香都是内府记过档的,太医院里用多少也都是有一本明细,轻易是不会有散香的。
刘二月又冲那丫头努努嘴:“主子,这东西是从她房里搜出来的,就藏在枕头底下。”
沈韵真凝着她,面无表情,也没有一丝血色。目不转睛,一直看的刘二月汗毛倒竖。
刘二月小心翼翼的望着她:“主子,您没事儿吧?”
沈韵真凄然瞥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那包麝香上。或许她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落胎的事情跟南景霈无关,一切罪责都在这个面生的小丫头身上。
沈韵真冷笑一声,甩开刘二月的手,径自扶着房中的摆设回到床榻上。
“老实跪着!”刘二月低低的冲小宫女呵斥一声,又走到沈韵真的床前:“主子,奴婢定把这件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沈韵真也不理她,刘二月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听见她问:“有这个必要吗?”
刘二月怔了一下:“主子说什么?”
她又在装傻!
沈韵真咬咬嘴唇,若是平时,她就根本不会怀疑南景霈,可今日不同。他一直不希望她生这个孩子,他早就希望用药落胎,现在,他如愿以偿了,又何必扯这小宫女来做这一场戏?
她想起那碟海棠酥,想起他强迫她吃下海棠酥的情景。
那碟海棠酥是刘二月亲手端给她的,也是他逼着她吃下的。
“其实根本就与麝香无关,落胎药是加在那碟海棠酥里的,对吧?”她轻声问。
第二百二十章 不是朕做的
隔着门,还能听见小宫女哀哀戚戚的抽泣声,似一曲悲婉绵长的歌曲,剪不断,理还乱。www.uu234.ccwww.uu234.cc沈韵真拥被而坐,寝殿里的地龙暖意熏人,烤的人有些昏昏欲睡。
她的手扶在平摊的小腹上,肚子痛,腰也痛,那感觉仿佛有人将她的筋脉一根一根的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她依然坐着不动,忍受这痛苦似小虫一般慢慢席卷周身肌理。
她的思绪很乱,乱的她捂住脸颊,无力思考,头脑疲惫而沉重,仿佛那是一架陈腐的马车,日积月累形成了厚实的铁锈,再也难以发动。
孩子,孩子,孩子。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亦不敢闭上眼睛。一旦闭上眼睛,她就看见漫天漫地的殷红色彩,那是血,那是她孩子的血,正舒缓的向她流淌。
房门忽然被打开,带进一股凉意,她听到有人走进来,却没有理会。
脚步渐渐向她走进,直到掀起幔帐。
南景霈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儿,似一尊塑像般静静的望着她。良久,他忽然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她的额头微微发现,显然是有些发烧。
她似有些嫌弃,将身子往后缩了一缩,躲开了他的手。
南景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伏下身温柔的望着她:“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躺着休息呢?”
沈韵真的目光渐渐移到他的脸庞上,那张熟悉而清晰的脸孔在今日看来却让她感到陌生。她呆呆注视着这张俊朗的面容,良久,她才决然摇摇头。
南景霈有些尴尬,仍旧耐心的坐下来,双手抚上她的肩膀,温声细语的说道:“你听朕给你解释。”
她不说话,双手捂住耳朵。
南景霈眉心微微一跳,似被点击一般迅速缩回手。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双手撑在床榻上,身体前倾,正好能凑到沈韵真身边:“你完全误会了,那也是朕的孩子,朕怎么会那样狠心?”
狠心?怎么会?沈韵真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微侧,终于斜睨着南景霈的眸子。
“不是你强迫我吃那盘海棠酥的吗?”她问。
南景霈重重喘息着,两道浓眉紧蹙,有些说不出话。难道在她的眼中,他会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吗?就算他是,难道她们千百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处,都不能让她对他多出一份特殊的信任吗?
他在进来之前,刘二月就已经把那件事情完完本本的说给他听。他依然感知到事情的复杂,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不由分说强迫她吃东西,可他当时只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只是担心过甚,一时压不住火气。
他并不是那种残忍到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残害的人呐!
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轻轻把下颌垫在膝盖上,黑瀑似的长发披散着,仿佛夜幕银河。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直到月色降沉,黑暗中只能听到她柔软的呼吸声。他也坐在那里,做的双腿发麻。
谯楼之上,三更鼓响,他忽的打了个寒颤,意识似在一瞬间清晰起来。
惨白的月色透过未上窗板的房间里,照的一地银白。
记忆汹涌而来的洪水,一瞬间淹没了他。
他隐约能看到有人站在他的身边,周遭都是漆黑的,唯有那红妆女子站在明亮的光影里。她痴痴的凝望着他,好像少年时的惊鸿一瞥。
应秋?他感到汗毛都跟着竖起来,凝视着那张如月色办惨白的脸孔,凝着她慢慢向他走来。
她哂笑着望着他:“南景霈,你们也有今天?”
他忽的打了个寒颤,才发觉殿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在殿内,唯有月色凄凉。
他转过头,刚好跟沈韵真的目光相撞。
“你走吧。”她凝了他一阵,终于一字一句的说道。
南景霈凝着眉,抚上她的肩膀:“不是朕做的。”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真的不是朕!”
“你放开我!”
“你冷静点,听朕说,真的不是朕!”
他几乎是在低吼了,他扶上她的肩膀,凝着她那张惊惧却又哀伤的脸孔。她再一次沉默了,目光慢慢低垂,最后飘向一个无人的角落。
又是这样,她又是这样!
南景霈只觉得自己心底里忽的燃起一把大火,她却冷若冰霜。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亦或是痛哭一场,那都要好过她现在这样冷冰冰的,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不相信朕?”他凝着眉,重重摇晃着她的肩膀:“朕在你心里难道是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吗?难道朕会害你?为什么你永远都不相信朕!?”
她凝着他,一滴冰冷的泪沿着眼角缓缓地慢慢的流下来,继而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他见不得她哭,竭力想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可那眼泪却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他终于抱住她,将她的脸颊紧紧揽在自己的臂弯当中。一手不住的安抚她,他拂过她的脊背,竟是那样的瘦削。她哭的发抖,南景霈的心也随之震颤。
“真儿,真儿不哭了。”南景霈嗫嚅着亲吻着她的额头。
她终于扯住他的衣襟,呜呜咽咽的哭出声音。
“不是朕,真的不是,你要相信朕。”他不住重复着,直到她的身体柔软的依偎在他怀中。
她终是体力不济晕厥过去,南景霈怅然叹了口气,擦去她额间渗出的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安稳的睡去,脸颊上泪痕未干,南景霈用温水沁湿帕子,一点儿一点儿的替他擦拭。她的额头滚烫,想是又在发高烧。
他替她掖好被子,起身走出殿外。
夜间又下起雪来,飘飘洒洒似憋着一股势头,仿佛要把齐宫中的一切淹没在漫天漫地的白雪当中。
殿外石幢中点着蜡烛,一排绣球琉璃灯照的院中灯明瓦亮。
刘二月还站在院中,脸上冻得发红,一双手缩在手笼里。
南景霈慢慢走到玉阶下,走到那小宫女的身前。她还笔直跪着,头上雪花已经堆积了薄薄一层,好像一个精致的雪人。
他扭头看了刘二月一眼:“说了吗?”
刘二月摇一摇头道:“回皇上,她就这样一直跪着,半个字都不肯说。”
青罗凝着那个小宫女,只觉得她连呼吸也没有。她悄然扯了扯刘二月:“刘嬷嬷,你瞧她是不是冻僵了?”
南景霈随即叫人过来:“给朕好好盯着她,不许她死,一定要供出幕后主使来。”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钟楼那边已经在催促上朝,南景霈背着手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吩咐东来道:“把早朝推迟一个时辰。”
他说着,转身向殿内张望。他期盼她睡醒,醒来便可以把这漫长的噩梦忘记了。
一个时辰过去,她还安然睡着,而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推迟早朝了,无可奈何,他也只能登上御驾,往勤政殿的方向去。
她是在他下朝前醒来的,因为哭过一场,心思便不像先前那样沉重了,刘二月服侍着她慢慢喝着一碗红豆圆子汤。
兰台宫的小厨房做这道“红豆圆子汤”时,一向要加些剥了苦芯儿的莲子,可今日这汤里,却没有莲子。莲子谐音怜子,刘二月担心她心里难过,便特意嘱咐小厨房不要加莲子。因而今日的汤虽然甜腻,却少了一份清香。
她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推开刘二月的手,倚在床栏上休息。
南景霈下朝回来,见她还坐在那里,便对刘二月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径自坐在沈韵真的床前,柔声道:“好些了吗?”
她凝了他一阵,轻轻点了点头。
“这件事,朕一定会查清楚。”他抚上她的手。
沈韵真的手冰冰凉凉,似才刚玩过凉水,南景霈的掌心滚烫,便将那双手覆在自己脸颊上,一面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她的手,一面道:“说心里话,起初朕是真的不希望你生下那个孩子。”
他见她要反驳,又柔声道:“可朕不会自作主张,真儿,你应该知道的,朕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伤心难过。在朕的心里,你和大齐的江山一样重要。朕在意你的身体,也在意你的感受,无论任何时候,朕都不愿强你所难。”
他坐得近了些,又将她揽入怀中:“朕知道,你非常在乎这个孩子,你想让朕儿女双全,可是真儿,”他抚上她的鬓发,温柔的揉搓着:“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就要用你的性命去冒险,那朕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的指尖在他心口轻轻描画,三点水,一个雨,一个沛,那是他的名字。南景霈将她的手包在掌中,下颚抵在她额头上。他的心痒痒的,似小虫儿在爬。
他只觉得手背上渐渐被洇湿一片,她的泪珠一颗一颗落在他的手背上,南景霈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不要哭,韵真,不要哭。”他一手替她抹着眼泪,暖融融的掌心覆在她小而冰凉的脸颊上。
南景霈又紧紧将她圈在怀中,她的身体还在发抖,抽噎渐渐停止,南景霈才温然吻干她眼睑的泪水:“你还有朕,有承元,不要哭,只要你陪着朕,一生一世朕绝不会辜负你。”
他怅然叹了一声,如果没有你,这个世界,这大齐的江山对于朕来说,不过是沉重的枷锁。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刑讯
“说,到底是指使你谋害宸妃!”
暴室里,东来垂手而立,一只鎏金浮尘端放在臂弯间。www.uu234.cc他目光炯炯却纹丝不动,似一尊石像,却又处处透着威严。
这小宫女的身体好容易缓和过来,便被绑在刑具上,动弹不得。她的皮肤红肿,是才刚被冻僵后用雪块搓洗的缘故。
她的头发蓬乱,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单薄的衣裳黏黏腻腻的粘在身上。她的头颅低垂,仿佛已经没了生气儿,但胸口却一起一伏,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是一架年久失修的风箱,呼哧呼哧的露着气。
“不说,那就给我大刑伺候!”东来目光凌厉的一瞥,随后转过身。
他听见身后那个宫女口中传来一阵阵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音撞击在青石砖建筑的墙壁上又折回来。显得越发阴森恐怖,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东来微微一抬手,动刑的太监们便停住手,他转过身望着她,这小宫女的口中这一滴一滴的淌着血,黏在前襟上,黏在下颚间。
“你的骨头倒是挺硬,可掖庭的刑具更硬,你的嘴纵然牢固,可我却能用铁锨撬开你的嘴。”东来一步一步的走到小宫女身边,忽的揪住她的头发。
她的头被迫抬起来,用一双无神的眸子瞪视着他。
东来冷笑着望着眼前瘦弱的小宫女,心里暗暗称奇。倒真是看不出来,这小丫头还挺有胆气,进来之前哭的梨花带雨,真遇上刑具,竟然能泰然处之。
“你怎么不说话?”东来重重的一甩手,小宫女的头似遭受了一记重创,重重的一顿。
“你可以不说,因为你要为你的主子考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主子可以安然无恙,可你的家人朋友却要因为你,无端遭受灭顶之灾。”
东来的脚步踏在杂草上,抬手用浮尘点点小宫女:“你是一定要死的了,你的九族也跑不掉。”
小宫女含恨斜睨着东来,紧紧咬住牙关,她的嘴巴红肿,有血缓缓渗出来。
“好吧,”东来冷笑一声:“你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小宫女难以置信的转过脸来,怔怔的望着东来。
东来的话音刚落,暴室的门便轰然打开,在石室外忽的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铁链响动,而且越来越清晰可闻。
“走,进去!”几个手脚都用铁烤锁住的人被推进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东来冷笑着指了指一个老妇人:“这个应该就是你娘了吧?”
小宫女咬着嘴唇,凝着老妇人没有说话。
她虽然不说,但这几个后进来的人却不能不说。上天作证他们活到这把年纪,能有女儿进宫做宫女已然是一生中见过的莫大阵仗,哪里见过宫中审问罪奴大刑加身祸连九族的事?
“簪雪!”老妇人惊叫一声:“你,你你怎么?”
“簪雪,你这下贱丫头,我就说你迟早会给家里惹出祸来!”当中的老头沉痛的挤出几滴眼泪,站在一旁捶胸顿足。
“我就说,你是个灾星扫把星!你就是到了宫里还方人呐!看你把我害的!”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看样子比这小宫女大上几岁,应该是他的哥哥。
至于一旁的小妇人,只是瑟缩着不敢说话,唉声叹气,如临末日。
“簪雪,你到底做了什么孽啊!”老妇人怕的抽泣一来,一面双腿发软,直接瘫软在地上。
东来冷然瞧着他们,淡淡的瞥向那小宫女:“现在你肯说了吗?”
小宫女猛然转过头,死死盯住东来,东来微微垂下眼睑,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他见小宫女不说话,便微微一怒嘴儿。几个太监冲上来,亦将后进来的人绑上刑具。
东来将手中浮尘反拿过来,慢慢走到老头身旁。他猛然将浮尘柄怼在老头下腹,老头登时惊叫一声,冷汗便从额间渗出。
“爹!”小宫女的眼泪夺眶而出。
东来转头往她,嗤嗤笑道:“这还是你进来之后说的第一个字。”他转头拍了拍老头的脸颊,一把扳住,一手指了小宫女:“瞧瞧,你闺女还是很孝顺你的,她在担心你呢。”
老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边道:“她不是我闺女。”
“爹!”小宫女的似是在哀求。
东来指了指小宫女,随即又扬起浮尘来:“你若再不说出实话,我便让你全家老少无一例外,把掖庭十大酷刑都过上一遭!”
小宫女的嫂子一听说十大酷刑已经吓得昏死过去。
她的兄长和母亲一左一右的呼嚎起来:“簪雪,你这孽障,你到底干了什么作孽的事儿,还不快老实交代,你想让你爹娘兄嫂都跟着你遭殃吗!”
簪雪咬咬嘴唇,虽然眼泪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却还是咬着牙不肯讲。
东来的面色渐渐变得狠厉,他终于轻蔑的哼了一声,厉色望向太监们:“给我上夹棍!”
“不,不要!”小宫女的哥哥惊惶的扭动着身子,一面又骂小宫女:“你这小贱人,你想害死全家吗!”
小宫女依旧不说话,东来只好淡淡的一挥手。
十根手指在夹棍的作用下倏忽变得充血而凝紫,仿佛一根根风干的腊肠。
惨叫连连,加之这些人很是胆怯,一道刑罚便哭的死去活来。
小宫女死死咬住牙齿,把眼睛紧紧闭上,她是竭力挤着眼睛,把眼皮挤得像两个圆滚滚的小荔枝。
“簪雪,贱丫头,你这个孽障,早知道你今日要犯下祸及父母的罪行,当初你生下来就该掐死!该听你爹的,把你扔到井里去!”老妇人一边忍痛,一边叽里咕噜的胡乱诅咒。
东来微微一抬手,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他低头望望小宫女:“怎么,你还不肯招供?”
小宫女吐出一口血水,咬着松动的牙齿,恨恨的望着东来。
东来*的向太监一瞥,道:“既然她不肯说,那就上第二道。”他说着,顿了顿,凝着刑架上的两个男人:“也不可将他们立即杀了,就用宫刑好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做太监!”小宫女的哥哥惊惶的叫起来。
东来的脸色有些难堪,他慢慢的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好像很瞧不起太监呐?”
小宫女的哥哥忽的变了脸色,他望着眼前这个胖乎乎的人,才想起这间暴室中除了他和他爹,其余的男人都是太监。
“不,公公,您就是借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呐!”他害怕的浑身发抖,一面冲小宫女频频喊话:“你这个该死的要丫头,到底干了什么事,你快老实交代,你不要连累张家断子绝孙呐!”
东来跳一跳眉毛,饶有兴味的说道:“她呀,她谋害宸妃娘娘和皇嗣,宸妃娘娘,也就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嫔。”
男人顿时惊愕的说不出话,换句话说,这一家五口除了簪雪这个始作俑者全部惊愕的说不出话。
东来又悄声问:“你妹妹犯的是死罪,是要株连九族的。皇上如今严斥本公公,一定要抓出幕后黑手。你可知道什么内情吗?”
男人微微垂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若是你能说出内情,”东来顿了顿:“本公公可以想皇上请旨饶过你和你的家人。”
“哦,哦哦!”
东来的话一出口,这一家四口人便齐齐回忆起来,东来转过身,冲小宫女挑挑眉毛,小宫女舔一舔嘴唇,将脸别到一边。
“哦吼,脾气还挺倔强。”东来冷眼瞧着她,那目光渐渐沁出寒意,终于他敛去最后的一抹笑意,冷峻便占据了他整张面庞。
“来啊,动刑!”他低沉的嗓音震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刀具在火盆中烤过,又用烈酒消了毒。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的按住小宫女的哥哥,有人褪下了他的裤子。
“等等,等等我要揭发!”他嘶哑的喉咙几乎喊破了音儿。
东来干笑一声,转头看他:“说吧,大声说出来。”
“有个男人曾经给我们家送过银子!”他说。
“哦?”东来挑挑眉,畅然呼出一口气:“是什么样的男人,叫什么名字?”
“个子跟我差不多,很瘦,模样挺俊俏,”他沉吟良久,道:“那个人自称是二爷。”
“二爷?”东来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郁,随手接过太监拿着的刀刃,慢慢靠近他:“他是哪家的二爷呢?”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这人说话跟我们一样,是京城的口音,而且说话文雅,想必是个念过书的。”
东来冷笑一声:“京城里头念过书的人多了去了,这不就等于没说吗?”
东来扬起刀子,假意向他下身刺去,他慌得闭紧眼睛,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东来将刀子在掌心一转,麻利的收回手:“说。”
“我记得那个人穿的是绣花的衣裳,佩着一个羊头坠子,他的佩剑上也有个羊头。”
“哥!”小宫女忽的吼了一嗓子,但仍旧阻止不了她哥哥强烈的求生欲。
羊头图案!东来的心忽然沉入水底,他叫人拿过纸张,匆匆几笔画出图案递到那人面前。
“是这个羊头图案吗?”东来凝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可要看仔细,千万不能出错儿。”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吉家末路
“是,正是这个!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失声叫了起来。www.uu234.cc
东来只觉得心头一沉,那种寒噤噤的冷意是从心底里渗出来的。
信王,又是信王!
他究竟有多大的胆气,有多少处盾身的场所,又有多少潜藏在齐宫中的爪牙?
东来的手渐渐攥紧,那张羊头图案在他掌心渐渐褶皱,继而化为紧致的一团。他疾步走出去,在关押假公主的暴室门前停住,透过木栅栏,他凝着内中的女人。
终于,那个女人的目光同他交汇在一起。
“除了你之外,南影霖到底还派了多少爪牙进京?”他低声逼问。
女人的眉心一蹙,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看他。
“说!”东来低吼道。
那女人又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头垂下去。她手中正把玩这一根散开的麻绳,好像那并不是粗糙的苎麻,而是一缕柔软的秀发。她正耐心的把那缕苎麻一点一点的编织起来,最后变成一条整齐的麻花辫子。
“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了。”她低声说道。
东来怔了一下,他原以为这女子是不会开口的。他随即又反驳道:“不可能,如果没有其他人,簪雪又是谁派来的?”
女人凝着东来,良久,她发出嗤的一声冷笑:“如果你是信王,你会让你手下的人相互了解吗?”
“什么意思?”东来皱起眉毛。
“意思就是,就算信王殿下派了其他人来,也不会告诉我。”她侧目望着东来:“你连这个都不懂吗?如果他让我知道了,你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撬开我的嘴。只有我真的不知道,他的人,也包括我,才会是安全的。”
簪雪一家的供词很快就被呈送到皇帝案前,连同假公主的那番话。东来垂手立在南景霈的桌案前,徐徐诉说,最后他又道:“照那个假公主所言,信王在京城应该还留有不少爪牙。”
南景霈漠然读过那份供词,忽然说道:“朕不是已经下旨查抄过信王府了吗?”
东来一怔,随即点一点头:“可信王府中的下人,都是些老弱妇孺,实在没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南景霈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对他说道:“朕当然知道。”
东来一时不解他的意思,便默然垂下头。
南景霈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大齐早已经没有信王这个人了。”
东来恍然望着皇帝,连声开口道:“是,是奴才失言了。”
南景霈捻着那份供词,沉思良久:“长信侯最近在做些什么?”
东来张了张嘴巴,他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长信侯了,自从皇帝下旨让吉家人退出朝廷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有关长信侯的消息,仿佛这个人顷刻间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大概,大概是游山玩水,闲情垂钓?”东来说道。
“呵呵。”南景霈冷笑一声,从一叠奏本中取出一份,扔在东来面前。
东来将它捡起来,捏在手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皇上,这奴才可不敢看。”
南景霈将身倚在靠背上,闭目道:“他给自己的陵寝周围种下了八十一棵常青树。”
修建陵寝本身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凡有钱有势的人都希望自己死后能和活着时有相同的待遇。因而对修建自己的陵寝从来都是个人的自由。
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可长信侯却偏偏着人在陵寝周围种下了八十一棵常青树。八十一乃是九九归真之书,因而此举遭到御史的强烈不满。因为南景霈的帝陵规划图上也不过是一百棵树,所以有御史认为长信侯此举是妄图与追比皇帝的规格。
若在平常,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可如今皇帝正愁找不到长信侯的把柄,他这样做,无疑是予人口实。
东来悄然打望着南景霈,良久,他才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皇帝有些慵懒的说道。
皇帝憎恶南影霖,长信侯却又一力偏袒,纵容南影霖逃脱朝廷的追捕,如今南影霖的爪牙又在齐宫中兴风作浪,长信侯纵然不知情,也是难辞其咎。
东来应了一声:“奴才这就着人去斥问长信侯。”
长信侯原不过是像东来说的那样,在家过着悠闲的田舍翁的日子,猛然听说皇帝派人来斥责他,他在回过神来。陵寝的事情他一向是不过问的,种几棵树而已,万没想到会被人做此曲解。
被太监一问,他才知道自家陵寝中种了多少棵树。虽然知道皇帝是可以在找茬儿整治他,却也不敢发作,只叫人连夜赶工,将八十一棵常青树全部拔掉,改换成一排没过膝盖的灌木。
可事情才过不久,很快他又接到朝廷的斥责,追究其子在闹市中纵马驰骋的罪名。
唤过儿子来问,才知道是他急着摊派拔树的工程,跑得快了些,撞上了行人。但他已然赔偿了伤者十两纹银,想来这事应该已经过去,却不成想又被人揪出来大做文章。
不得已,长信侯也只能亲自带着儿子进宫请罪。
在启祥门外递牌子跪见,一直跪了三个时辰,也没有获得皇帝的召见。日薄西山时,才有一个脸生的太监走出来传话,说皇帝政务太忙,叫他们即刻回去。
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照在长信侯苍老的脸上,他漠然捻着胡须,忽萌生出一些英雄迟暮的感觉。想当年,先帝在时,他吉家一门是何等荣耀,先帝两子,皆是吉家血脉。
现如今,拥有吉家血脉的皇帝还稳稳坐在皇位上,而他这位长信侯却失了势。
或许,这就该是他的下场,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支持南影霖,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取南景霈的性命。
“爹,咱们回去吧。”
他回过神来,见儿子正站在身边看他,一时间他黯然神伤,步路蹒跚的走在平坦的驰道上。
回望启祥门上,气象威严的飞檐,下坠着一只青铜铃铛,微风吹过,便叮泠作响。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回府中,他扶着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气来。
这时却又听到家中仆人禀报:“东来公公带人来了。”
他只得快步进了院子,东来正背着手站在宽阔的场院中,在他的身边是宫中的卫尉和大理寺少卿和他带来的府兵。
他一时有些错愕:“东来公公,您这是?”
东来转过身,慢慢展开明黄圣旨:“上谕,今长信侯吉氏,德行不断,心怀叵测,忝列臣僚。串通伪帝南影霖谋逆造反,皇上仁慈,允其戴罪立功。今却不思悔改,纵容伪帝南影霖逃窜,有违皇上圣恩。着查抄吉氏满门,文牍书简一律封存,金玉摆设一律查封,家眷移交大理寺,仆妇侍从一律官卖,钦此。”
他愣了一下,恍然间有种大梦初醒之感。再一回神,便见东来身边的大理寺府兵呼啦啦的冲进吉府各处院落。
长信侯怔怔的站在院中,见府兵似流水般出入,他畅谈叹了口气,缓缓在院中踱了几步。
他觉得胸口有点发闷,好像一块巨石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他深深吸入几口气,想减轻些梗塞之感,可也无济于事。
忽的,他听见自己的儿子惊叫起来:“爹,您没事儿吧!”
他这才抚上自己的脸颊,滚烫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他喃喃的望着东来。
东来亦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良久,他才幽幽的说道:“为了先前假公主的事,还有宸妃娘娘小产一事。”
“这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他惊愕的望着东来。
东来冷笑道:“这些事无一例外,全都出自南影霖的策划,侯爷说说这件事与您有什么干系?”
“这事与家父无关呐,公公,求求您,帮家父跟皇上说说情吧,好歹家父也是皇上的亲外公,皇上不能对吉家如此凉薄的!”少侯爷急迫的望着东来。
“少侯爷!”东来的脸色忽然变得凌厉:“您说话可要当心些。”
少侯爷忽的住了口,又见东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皇上即位之初并没亏待过吉家,可长信侯不还是串通南影霖意图谋害皇上吗?这一切都是侯爷自作自受,怎么反倒怪罪皇上凉薄?”
长信侯一手扶着心口,重重的喘着粗气。
“皇上让侯爷戴罪立功,可侯爷却存心偏袒,致使南影霖再生事端。”东来*的围着他缓缓踱步:“我若是侯爷,早就披枷带锁,到启祥门外负荆请罪去了。皇上不是没给过侯爷机会,是侯爷自己不珍惜。”
长信侯慢慢抬起手,指了指东来,他似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身子微微发颤,目光变得呆滞而僵硬。
噗!
血珠儿似一道晚霞,从他的喉口喷涌而出。血吐在东来的脸色,霎时半边脸孔满是血水。他随即仰面倒下去,手指指指的指向天空。
“爹!爹您怎么了爹!”
他的耳畔灌满了儿子惊惶的呼喊声,可却没有一丝一毫力气予以回答。
他看见东来轻轻的歪过头,*的抹去脸颊上的血水,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百二十三章 西风烈
对于皇帝查抄吉家的事情,朝中大臣都是不置一词的。www.uu234.cc谁都看得出皇帝是在拿吉家开刀,可却没人敢过问。
长信侯虽然是皇帝的外公,可毕竟背叛过皇帝,说不得还有弑君的罪名傍身。为这样的人求情,成也无功,败则同罪。
若在平时,沈韵真或许还会替长信侯说几句话,可她这一阵子没有心思去考虑别人,所以听到也只当是不知道。
刘二月也叫青罗没事不要把小吉子带到沈韵真面前,以免让她为长信侯一家的事情烦心。
徐玉静的身体渐渐康复,已然能起身走动。她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宸妃救回来的,为此还引出了宸妃小产一事。她知道自己的处境极为堪忧,若再不殷勤讨好,恐怕连齐宫她也待不下去了。
所以每日清晨一醒来,她便跟着青罗一起去小茶房准备茶点,擦桌子扫地这些活儿也都一一捡了起来。她刚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小宫女在背后议论她,可后来她待人和善,做事又勤快,很快就跟这帮宫女打成了一片。
这一日,她照常在院中做着每日的洒扫,忽然见沈韵真走出了房间。徐玉静一抬眼,目光便触电似的同沈韵真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猛地低下头去,装作镇静继续扫地。
片刻,她便看到一双脚挡住了扫帚移动的空间,她抬起头,见青罗正站在她的身前。
“宸妃娘娘叫你过去呢。”青罗说道。
徐玉静应了一声,将扫帚靠在墙根儿处,拍拍身上的灰尘,疾步向沈韵真走过来。她施了礼,垂手而立:“奴婢还未来得及谢过宸妃娘娘的救命之恩呢。”她说着,伏身又跪了下去。
沈韵真微微一抬手,示意青罗把她扶起来。
“身体好些了吗?”沈韵真温然望着她。
徐玉静愣了一下,呆呆的望着沈韵真,忽的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她的嘴唇微微蠕动,半晌,只是舔了舔没有说话。
青罗在一旁轻声提醒道:“别冷着,娘娘问你话呢。”
徐玉静忽的回过神来,胡乱点点头:“谢宸妃娘娘关怀,玉静好多了,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沈韵真点一点头,伸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她凝着徐玉静那张懵懂的脸孔,心里忽的有些沧桑。
“是谁强迫你吞金的?”她问。
徐玉静只觉得心口咯噔一下,好像五脏六腑刹那间错了位。她惶然站起身:“娘娘,没有人强迫,是玉静做了错事羞愧难当,所以才……”
沈韵真默然垂下眼睑,仍旧拉着徐玉静坐下。徐玉静心口慌慌的,好像被人窥探了心底的秘密。
其实她早就知道沈韵真会问她这个问题,她也独自思量了好几天,她到底要不要把徐夫人做的那些事情告诉宸妃。或许宸妃知道真相以后会追究徐夫人虐杀庶女的罪名,这样一来,徐夫人难辞其咎。可然后呢?
让徐夫人受罚对她来说固然很解气,可解气之后呢,便会牵连整个徐家。
她曾经听父亲说过,现在是徐家前景最为光明的时候,他光宗耀祖的宏愿全都寄托在皇帝身上。如果徐家在这个时候爆出虐杀庶女的丑闻,难免会与人话柄,继而牵连徐永昌。
她还是不想牵连父亲的,就在沈韵真问她问题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徐玉静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沈韵真的眼睛。徐夫人常说,宸妃沈氏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她能从你的眼睛看透你的内心。
沈韵真温然笑了:“其实,这件事不需要你说,本宫也是知道内情的。”
徐玉静微微一颤,没有做声。
“但是玉静,你应该明白,徐家这会儿禁不起这样的恶名。”沈韵真的手温然抚上她的手背:“徐家需要安稳,如此,才能做朝廷的中流砥柱,你的父亲,才能成为皇上倚重的心腹爱将,你明白吗?”
徐玉静愣了一下,诧异的望着沈韵真:“娘娘,您为什么要同玉静说这些。”
沈韵真莞尔笑了:“徐夫人是你的母亲,也是徐家的主母。事情往往是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即便犯了错,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办,否则就会波及无辜,引出不该引的事情。”
徐玉静心头有些发酸,或许沈韵真的话对她来说有些残酷,可终究不算残忍。她凝着沈韵真,呆呆的问道:“娘娘,您是在同情玉静吗?”
沈韵真一怔,吃吃笑起来:“为什么这样问?”
“您是同情玉静的处境,才愿意耐心的给玉静讲道理。”她低下头:“母亲是不会给玉静讲道理的,她只会……”
徐玉静的喉咙有些哽咽,话说不下去。可看她这副委屈的模样,沈韵真也大体猜得到她要说些什么。
诉苦,当年沈家灭门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今日的玉静呢?
只是玉静比自己更加可怜。
沈韵真是自小生活在官场宫闱的环境之中的,她虽然是闺阁小姐,但对那些复杂的争斗也并非一无所知。更何况,她还有一个痴心一片的爱人,他是大齐的主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办事。
不管她是对是错,南景霈都会从中帮她斡旋。他一向事无巨细的呵护她,所以她从头至尾都是极安全的。
可玉静不同,她是只可怜的小野兔,莫名其妙被捉进了狐狸的笼子里。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替她考虑,没有人教她官场上的是与非,没有人告诉她宅院以内的人心险恶。甚至,在这世上除了徐永昌,或许都没有一个人真心的爱过她。而那个爱她的人,却离她山高水远。
沈韵真也有些心酸,但很快恢复平静。她只在玉静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即站起身:“你好好在这里呆几天,等风声过了,本宫会找理由让你回家去。到时候,本宫亲自替你择一个门第合适的夫婿,徐夫人不敢说什么。”
“娘娘,”玉静带了些哭腔:“玉静何德何能,让娘娘这般怜悯。”
“这不值什么。”沈韵真凝着她:“去吧,做你的事去。”
沈韵真有些疲累,喝了一碗加了蜜饯碎的乳酪,有些慵懒的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她拥着一张狐狸皮毛毯,被炉火微微熏蒸得有些困倦。
她正半梦半醒,听见房中有脚步声。她睁开眼,见是南景霈走进来。
她正要起身行礼,南景霈却疾步走来按住她。
他一进来,殿内的宫女们便都识相的退了出去。他双手撑在榻上,将她圈在手臂间的小小一隅。他的身上透着阵阵凉气,脸颊也微微泛红。
沈韵真伸手拂去他发间的雪花,道:“皇上怎么有空来了?”
他笑道:“你如今对朕越发冷漠了,竟一点儿都不巴望朕。”
沈韵真也笑了:“要怎么巴望才能让皇上满意。”
他见她笑了,忽的有些失神,目光迷离的打望着她。良久,她的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她的额头微微倚在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
“皇上在想什么呢?”她柔声问他。
南景霈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搂住她的腰,温然摇摇头:“你怎么大白天睡觉?”
“困了,”她说着,掩口打了个呵欠:“殿内太热,让人总是睡不醒。”
他笑了:“既然这样,不如随朕出去,朕又好东西给你。”
沈韵真眨眨眼睛:“什么东西?”
“你随朕去看不就知道了?”他说着,一把见她抱起来。
她有些羞赧,附耳道:“快放我下来,小宫女们看着呢。”
他吃吃笑了,他们现在的样子,皇帝不像皇帝,宸妃不像宸妃,反倒像那新婚燕尔的小情人。
他将她放下来,与她披上貂绒斗篷,牵着她的手往殿外走。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忽而觉得一阵清香扑鼻,那股清甜沁人心脾,直甜到骨子里去了。
她正要睁开眼睛,却被他故意遮住了。
“干什么?”她问。
“随朕来,”他慢慢牵着她走下台阶,又走了五十几步,方才停下来。他撤回手,对她笑道:“好了,你看看!”
眼前的景象几将她惊呆了,兰台宫的宫墙附近摆着一盆一盆的观景梅花,每个花盆都有桌案大小,内中栽种着各种珍奇品种的梅花。
雪白的,嫩粉的,深粉的,大红的,还有些粉得偏紫。那枝干虬曲,仿佛是从水墨画中搬出来的一样。
“好香啊!”她深深的吸入几口气,冬日的空气冰凉如雪,佐以梅花的清甜芳香,唯有酷暑时的碎冰乳酪佐鲜果可以媲美了。
他望着她,笑意渐渐在唇角蔓延开来,她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的笑过一场了。
“还有那边,那边才是最关键的。”他说着,扯住她的手,向另一边指去。
沈韵真忽的怔住了,诧异的走过去,走到切近,方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是梅花,枝干却是精细的,筷子粗细,最粗的部分也就是男子手臂同围。
花枝似火,又仿佛岩石上秀美的纹理,全然向一侧偏,好像被风吹得瑟瑟抖动的火苗。花朵半开未开,红艳艳的一片,似熟透的红山果。
他走到她身边,伏身悄声问她:“喜欢吗?这个品种极难培育的,叫做西风烈。”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共浴
她抚上花枝,那枝叶纤细的如同初春的柳枝,花苞红的像胭脂,满口满腔都是梅花清甜的味道。www.uu234.cc沈韵真正失神凝着一朵怒放的梅花,那花心中散落着金黄的花粉,仿佛剪碎的金箔。
不知不觉,她已经被他从身后环住,他的呼吸扑在她的耳畔,一点热一点冷,吹得脸颊上痒酥酥的。
“喜欢吗?”南景霈的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声调略显慵懒。
一抹笑意渐渐从她唇边化开,似初春融化的坚冰,夹杂着暖洋洋的喜悦。她重重点了点头:“喜欢,是特意送给我的吗?”
他一手环住她,一手抚上她那只抚摸花蕾的手:“那是自然。”
她不说话,只觉得心尖暖融融的,南景霈已然吻上她的耳垂,渐渐绵延下去,含住她耳畔坠着的那颗红玛瑙珠子,片刻,他送了口,一颗红珠在她耳畔轻轻摇曳。
沈韵真有些羞赧,面上泛起些绯红来:“小宫女们都看着呢。”
他轻轻一声笑,环顾四周,那些小宫女们早就识相的退到一边,亦或是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不说话。南景霈扭过她的身子:“你瞧,没有人看。”
还未及她反应,他已然将她轻轻抱起。
“干什么?”她轻轻的垂在南景霈的肩头。
他凝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坏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抱着她,一路穿过院中描绘精美的游廊,虽然脚步匆匆,但院中雪景尽收眼帘。他抱着她,直跨进后殿。殿内浴池中已经备下了温汤,蒸汽袅娜升腾。
花架上摆放着夏日才盛开的紫薇花,这花是经匠人的手修剪过的,团团簇簇做一个花球状,另有一株大的,从花架顶端蔓延下来,似花瓣堆积的水瀑,从高处缓缓铺到地上,花架的最顶端,一只青花罐子底朝上斜斜的放着,仿佛那紫薇花都是从罐子里流出来的一般。
汤池边依次摆放着几个白玉花盆,内中是才刚盛开的蔷薇花,玉簪花,石竹花,垂笑君子兰,各色花卉应有尽有。沿着汤池的玉阶向下,水面铺设着才刚剪下的莲花,雪白的,微红的,盈紫的,再有些沈韵真亦叫不出名字的花瓣散落在水面。
水汽蒸腾,薰得殿内香气沁人,亦用了几个小香炉搁在帘幕后面,幽幽熏些百合香,桂花香。因为殿内空旷,因而那香气是一阵一阵的,不曾混杂成一体。一眼望去,这几乎要比开满鲜花的原野更美,少了些许大自然的天工之作,多了些精雕细琢的人力巧妙。
池边小托盘中有金杯玉盏,又有水晶盘子琉璃盘子,内中盛放着才刚冰镇过的新鲜蔬果。都是些反季的瓜果。
蜜桃微脆,汁水不多但却清甜,蜜瓜软糯,甜香似酒。樱桃赤红如血,肉汁丰厚酸甜适口。亦有盈盈的葡萄被汤池中的水光灯光一映,折射出宝石般的通透色泽。
沈韵真正痴痴的观望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见已经被他放下,引入殿中。
轻纱幔帐皆是玉色,从殿顶直垂在地,染些水纹的花色,也有些传统的吉祥图案,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富丽堂皇,却又清新雅致。
南景霈抱着她,双手已经触及她的衣带,沈韵真心头微微一颤,抬眼望他。他的目光如水,微微荡漾,似不定的流云,在她周身游走。
她倩笑间,衣裳已然轻盈的坠落,露出内搭的轻纱寝衣,刘二月常说她肤如凝脂,而今在这水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洁白。
他笑盈盈的圈住她的腰,轻易的解开了她的腰带。沈韵真的笑意渐浓,亦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南景霈一把握住,伏身问她:“怎么,你着急了?”
她脸颊倏忽绯红,赧然扭到一旁,口中轻声嘟囔:“又不正经了。”
她的裙摆从腰间滑下,露出轮廓优美的双腿。
南景霈凝了她一阵,神展开双臂,闭目立在她身边。她倩笑,一边仔细的替他褪去衣裳,直退到明黄的寝衣,他忽的抓住她的腰肢,将她拦腰抱起来。
沿着那斜长的玉阶,他一步一步踏入水中,水花飞溅在莲花的花心,凝成晶莹剔透的珠状。水温很烫,像他胸膛的温度,沈韵真伏在他的胸口,乖巧的似一株依附于青松古柏的凌霄花。
花瓣被水黏在身上,衬得她愈发娇艳欲滴。
他缓缓坐了下来,半身浸在水里,轻纱寝衣似一片浮萍一般,悬在水面上,泛着盈盈的光泽。他捏了一颗樱桃来,悬在她唇边,那樱桃的赤红与她唇色相近,都是那种欲滴的红色。
她张开去咬,他却忽的拿开。她浅笑,轻巧的捶打在他的肩头。
他又凑过来,待她咬到的前一瞬又挪开,她又扑了空,搂住他的脖子吃吃的笑。
他随即将樱桃含在口中,伏身吻上她的嘴唇。
一刹那,樱桃的汁水在口腔中爆裂开来,酸甜的味道绵延在两个人的口中。她已然吞咽了果肉,他却不容她离开,遂将果核连同果肉一齐吞了。
他啃咬着她,那感觉似电流般蔓延到全身每一寸肌肤,他吻的那样用力,几不容她喘息,她微窒,身子有些发软。南景霈双手扶住,却仍旧不肯松开她。
良久,他的吻终于向下蔓延,他吻上她的脖颈,似小猫在啃咬,时而留下一个浅红的痕迹。
沈韵真的双臂箍住他的脖子,他却翻身压下来,她被禁锢在他臂弯中小小的一方天地中。
“韵真,我爱你。”他说。
她有些惊讶,她是极少听到他说那个“我”字。这会儿,他并不是大齐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对她一见倾心的普通男子。
南景霈抚上她的鬓发,面颊上的碎发湿漉漉的黏腻在肌肤间。
他见她目光呆呆的,便笑道:“小傻瓜,你在看什么?”
她嗤笑,答:“我在看一个疯子。”
他略一怔,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便捏住了她的脸颊:“好啊,你敢说大齐的皇帝是疯子。”
她也不反抗,只大胆的扑上来吻他的脸颊:“一个傻瓜,一个疯子,不是刚好凑成一对吗?”
他大笑,抱住她旋即滚下玉阶,两人忽而浸没在水中,她紧紧闭着眼睛,似受到极大的惊吓。南景霈却习以为常,睁开眼睛望她。
而后,温汤的浮力将两人推上水面。他站稳,又扶住她。
沈韵真呛的轻咳了几声,见他头上粘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另顶着完完整整的一朵粉色莲花,那样子甚是滑稽,她放声大笑。
南景霈这才发觉自己顶着一朵花,他忽的钻进水中,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只觉得水流在身边急急滚动,却找不见他的踪迹。忽而,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水花骚动,她转过身去,他却扬起一抔水向她泼来。
她一边笑一边躲,他却一刻也不肯停手,那水花似密集的雨点儿一般向她打来,她无从躲闪,脚下却不经意的踩空。她仰面栽进水面,南景霈一惊,伸手去拉她,却也没有拉住。
她整个身子已经浸入水中,水花似洪流般劈头盖脸砸过来,忽而又向两边退散,她已经被他拖出水面。
她喘息未定,一面娇声道:“真坏死了。”
南景霈勾住唇角,笑盈盈的望着他,他嘴唇微启,露出一排整整齐齐雪白如贝的牙齿。他的笑意渐渐化为一抹深情,他凝着她,那样的专注,仿佛她不是她,而是一个他悉心呵护多年的梦。
“朕是真的希望,往后你每天的日子都能像今天这么快活。”他柔声说。
沈韵真的鼻子微微发酸,心下有些触动。她忽而搂住他:“景霈,我爱你,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很快活。”
他抱着她,走到汤池边缘,他将她放下,伸手到汉白玉石阶上单手斟了一杯酒。那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赤红的酒汁被盛在一只姜华玉杯中。轻轻摇曳,便似珠光。
她望着南景霈端过那杯酒,一口饮了,心头不觉浮现出一句唐诗来“琵琶美酒夜光杯”,不知当年创作此诗的王翰有没有景霈这般俊秀飘逸。
南景霈微微抬起她的下颚:“韵真,朕想册封皇后了。”
她心里一惊,怔然望着他,那股醉人的葡萄酒香正勾魂摄魄的挑逗着她的味蕾。
“可是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所以,朕想先册封咱们的承元为东宫太子。”他凝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大齐母以子贵,若元儿成了太子,沈韵真坐皇后的位子方能名正言顺。她微微咬住嘴唇,南景霈倒是全都替她考虑到了。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对朕说,除非要你做皇后,否则绝不委身于朕?”
南景霈的一句话忽而将她的记忆拉回到几年前,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他身边一个近身侍女,一个一心想报灭门之仇的孤女。
“现在便是没有名分,我也愿意跟着你。”她说。
他凝着她,忽而有些感喟,她的话刺中了他的软肋,南景霈颇有些激动,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朕,绝不会让你受那没名没分的苦楚。后宫或许会有无数的妃嫔媵嫱,可你沈韵真才是朕心中唯一的妻子,是当之无愧的皇后。”
第二百二十五章 烤炙
沐浴作罢,她有些疲累,想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她总是容易感到疲倦。www.uu234.ccwww.uu234.cc南景霈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一张扑了裘皮的摇椅上看她。
沈韵真拥着锦被,静静的睡在漱玉殿内的蒸椅上,椅下是各色花蕊熏蒸的香气,掺了些许活血舒筋的草药,香中回味略有甘苦。
南景霈慵懒的望着她,她睡着的样子格外乖巧,根本看不出是已经做了母亲的人,反倒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
水声清漾,似婴儿的呢喃软语,又指甲大的小铜铃铛齐齐摇曳。这声音催的他也有些昏昏欲睡,南景霈盖着一张裘皮毯子,闭目小憩。
过了略有一刻钟,他忽然感觉有人叫他,张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刘二月。
“什么事?”他揉揉肿痛的眉心,低声问道。
“回皇上话,是鼎祥宫的知夏姑娘来了,说是德妃娘娘身子不大舒服,请皇上过去瞧瞧。”她说。
“哦,”南景霈重重喘了口粗气,又对刘二月道:“你去倒杯茶来给朕。”
他喝了一盏大红袍,提起精神,将茶盏递给刘二月,看看沈韵真道:“你留在这儿照顾她,当心别叫她着了凉。”
刘二月接过茶盏,低低的应了一声。
南景霈正正衣冠,信步往殿门口的方向走,随即又折回来:“北寒那边送来几百只鹿羔儿,晚上不必准备御膳,在殿内架着火炉烤炙鹿肉。”
他说着,转身去了鼎祥宫。
苏德妃晨起贪多吃了两口水晶羊糕,这会儿胃里正一阵一阵的泛着酸水。她的身子已经显怀,倒比寻常四五个月的肚子大上一圈儿。
宫里又经验足的老嬷嬷说,她这一胎或许怀的是双生子,可谁知道呢。这事儿还拿不准,因而他也不许旁人多加议论,对外只说是养得好。
太医已经给她开了一副暖胃的甜汤,这会儿慢悠悠的喝着,忽然听见皇帝的御驾,她也只得起身相迎。
南景霈一把扶起她道:“不必如此,你身子不舒坦,应该多加休息的。”
苏德妃愣了一下:“皇上怎么来了?”
南景霈也有些诧异,而后听见知夏说道:“回皇上,娘娘怕皇上担心,是不许奴婢说出去的,是奴婢自作主张,请皇上娘娘恕罪。”
南景霈淡然一笑,道:“这也是你对德妃的一片忠心,朕有什么好责怪你的?起来吧。”
他扶了德妃往殿内走,苏德妃闻见他一身香气,也觉得奇怪,便问道:“皇上这是从哪儿来?”
南景霈略顿了顿,淡淡的说:“哦,才刚去兰台宫坐了一会儿,她院中的梅花开得好,一时贪看,才染得一身香气。”
苏德妃莞尔笑道:“沈妹妹最是雅致,她侍弄的这些花儿草儿的,一株一株开的极精神。要说这宫里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会过日子了。”
南景霈素来知道不该在一个女人面前谈论另外一个女人,便*的岔开话题:“你在喝什么呢?”
“是太医院开的一副暖胃的甜汤,太医说胃酸不是什么大病,臣妾现在有孕,能不吃药便尽量不吃药,免得伤及腹中胎儿。”
南景霈轻轻“哦”了一声,又对她道:“那你继续喝吧。”
他在一边坐了下来,接过知夏烹制的一盏祁红。
他原在出神,但茶杯触手发烫,他的目光才落在茶杯上。那是一只烧制的极其精致的琉璃杯,红黄绿三色琉璃制成一个圆口盖碗,杯身上又苍翠绿竹的花样。
他捻起碗拨拨茶叶,茶香扑鼻,想必茶叶是才刚重新炒制过的。
“好茶。”他由衷的赞了一声。
知夏浅浅笑道:“绿茶偏寒,红茶性温,因而奴婢为皇上烹制祁红。可又觉得那茶叶不够香,便又把茶叶快炒过一遍,方才拿给皇上泡茶的。”
苏德妃转头望望她们:“哟,知夏今日怎么这样勤快,伺候本宫可从未如此费心。”
南景霈看看苏德妃,将茶盏搁在一边的茶几上:“这也是你会*。”
知夏转身对苏德妃笑道:“娘娘怀着龙胎,太医嘱咐过娘娘不能喝太多的茶。”
苏德妃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几时变得这也唠叨,又管起本宫来了。”
见苏德妃身体并无大碍,南景霈略坐了坐便回去了。回到兰台宫的时候,已然将近暮色,殿中辟出一块空地,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笼火。
一旁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几个圆盘,内中盛放着新切好的鹿羔子肉,洗去血水,撒了海盐和胡椒等物腌渍。
另又备下了一小坛子未启泥封的陈酿,这是先帝时期的佳酿,在膳房后院的海棠花根儿地下埋了几十年,埋下去的时候还是整整一坛,现在坛子里只剩下一小半。酒香浓郁,却不易上头。听说皇帝要亲自烤炙鹿肉,膳房特意挖了这坛酒来佐菜。
桌上还有八个热菜四个冷菜,一盅佛跳墙,八样儿点心拼盘,另有一个干果蜜饯的攒心盒子。
南景霈走进寝殿,见沈韵真已经换了一身湖蓝色家常衣裳,并不佐以什么首饰,只简单的梳了个髻,用一只三岔银簪固定,簪头是几朵盛放的菊花,内中用纯银鎏金装点花心。
他凝着她,轻轻吟哦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沈韵真浅浅一笑,扶上南景霈的手,在他身边坐下。她身体还没好,他也不许她喝酒,只叫她端着酒壶替他斟酒。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他端着酒杯问。
“酒杯?”她笑着答。
南景霈抿嘴摇摇头:“这就俗气了不是?朕还不知道这叫酒杯吗?”
沈韵真望着他:“那皇上倒是说说,不俗气的该怎么讲?”
他畅然叹了一声:“这叫夫有酒兴,妻来把盏。”
她吃吃笑了,抱住他的手臂摇撼两下:“这是什么歪诗,一概不何止押韵,连句俏皮话都算不得。”
南景霈一口饮了杯中酒,又对她道:“虽然是歪诗,可好歹也合乎现在的情景。”
他凝着她,目光渐渐发直,忽的吻上来,在她唇间啄了一下。
殿内侍候烤炙鹿肉的小宫女们都悄悄侧过脸去,一面用小铁夹子嵌着鹿肉反面儿。肉不必烤得太久,太久则干缺乏肉汁。
很快烤出几块,用小瓷盘盛好端到皇帝面前。
南景霈捻起一双镶金象牙著,夹起一块肉喂她。
“在徐永昌的军营里,朕也时常跟他们一同吃炙肉,不过那时候烤的都是些牛羊,不似鹿肉鲜美,但肉极肥,入口一咬似油花儿。活着直接切成薄片丢在大锅里煮熟来吃。没什么佐料,全凭肉香。”
她抱住他的左臂,似个孩子似的倚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一定很苦吧?”
他笑道:“苦倒不苦,只是想你。”
她缓缓抬起头,吃吃的望着他。南景霈长长叹了口气,笑道:“好在都过去了,现在你又能陪在朕的身边了。”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在北寒军营的那一阵时,消息有多么闭塞。当时只听说南影霖和长信侯一道控制了整个京城。也不知道她们的情况,有时候做梦,他总能梦到她抱着元儿。她总是在哭,可无论他怎么劝慰,她也似听不到一般。
梦里的她哭的那样哀戚,濒临绝望。他每每从梦中惊醒,枕上都是薄薄一层冷汗。
那时候,他没办法联系道她,每每写了厚厚一叠书信,却也没办法邮寄,只能用红线扎成一打二,投到火盆里。当火苗一封一封的舔舐着信笺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眼前总能浮现她的笑靥。
他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小宫女们又烤炙好了一盘鹿肉,才刚那碟来不及吃,已经微凉。南景霈只将那碟新的端来,又吩咐小宫女把冷的撤下去。
沈韵真正捻着一块梅花糕在吃,南景霈便就这她的手上咬了一口。
梅花糕甜腻,内中加了青梅玫瑰酱,刚好可以中和糕点甜腻的面衣。
她凝着她南景霈,忽而吃吃笑了。他的唇边蹭了一点儿玫瑰酱,沈韵真便捻了帕子替他擦拭。
南景霈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一手又握住她的手,紧紧捏着。沈韵真略一怔,笑道:“干嘛?”
他忽而又将她拉到怀中,他抱着她,从她的眼角眉梢吻起,直吻到她白皙的脖子。沈韵真笑着推开他,瞥了小宫女们一眼,又对他道:“都亲了一整日,难道还没够吗?”
他畅然笑了,没够,自然没够,便是吻上一生一世也不够。
他还欲吻她,沈韵真也只得转过身来,捻起筷子。她加了一块鹿肉喂他,南景霈用牙尖咬住,随即用舌头一卷送入口中。肉汁鲜美,佐料简单,刚好完美的展现鹿肉的鲜香。
她还要喂他,南景霈笑着推推她的手臂:“你自己吃。”
沈韵真睡了一白天,确实有些饿了,便也不再理会南景霈,低头吃饭。
小宫女们一盘一盘的送来刚刚烤炙好的鹿肉。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私奔
吕国与大齐的边境矗立着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岳,山上灌木郁郁葱葱,虽然是冬日,却也没有完全凋零了绿色。UU小说UU小说薄薄的雪层压在苍翠的青松枝头,覆在青绿微黄的灌木丛间。
这山原本叫做云山,山中极少又走兽,所以即便是深夜,人们也是敢于大胆在山路上游走的,因而当地人又将它戏称为好汉山。
这会儿已是长夜,曼曼的月色使山中的一切都笼上了寂静。唯可见在一条光秃秃的土路上,飞驰而过一辆马车。车上原本架着一柄照明的火把,只是这会儿车速太快,马车上的火把已经被风吹的熄灭。
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年龄虽然不到三十岁,可鬓发间却有丝丝缕缕的斑白。想来是个极亦发愁的人,天天被琐事缠身,愁出几缕银丝白发。
马车的帘幕垂下,唯可听见车轿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快点,再快点。”
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声,挥动两下马鞭,却也没有抽打在马背上。
这两匹可怜的马儿已经跑了两天两夜,才刚在客栈停留时,他听见马厩的马童儿对他说:“客官,这马该休养一天,再这样没命的跑下去,恐怕会跑死在半路上。”
他也知道这马儿过度劳累,马背上已经被他用皮鞭抽打得血迹斑斑,马腿微微肿胀,马蹄铁也跑掉了几根钉子。
他嘴上应了,可却不多做停留,只叫马童儿给他取了几根钉子,仔细的钉好马的蹄铁。他又给马儿为了两把干草,于是这马儿又没命的跑了起来。
“快点,他们快要追上来了。”马车里的女人又说。
女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云山寂静,偶尔风声刮过,将那军队的呼喊声灌满了他们的耳朵。
马儿越跑越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嘴巴上粘着白色的泡沫,一滴一滴的落在山路上。
“快不了了,马儿快跑死了。”他说。
车轿中的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说让你偷使臣的马,你非不听。楚屏随行的马匹都是宫中的御马,宫外寻的马哪能比得上?你瞧瞧,还没跑几天,这马就要累死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说:“使臣的马都有数,若是我偷了他们的马,他们立刻就会察觉,哪样一来我们根本跑不了。”
女人沉默了一阵,又说道:“刚刚在客栈就该换马的,可你又舍不得花银子。”
“你当自己还在宫里吗?”他说:“我们出门在外能有多少银两随身?大手大脚的花销,只怕还没出吕国的边界,就得讨米要饭了。”
车里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在车壁上捶了一拳。
她似是生气了,可男子却没有理会,只自顾自的说道:“你还怪我,若不是你非要去住管驿,我们会被人认出来吗?现在倒好,被人追了整整两天两夜。”
“你还怪我。”她嘟囔着:“不是你说面纱太闷要我解掉的吗?”
男子重重的“驾”了一声,没有继续跟女人争执。恍惚间觉得身后的追兵离她们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咫尺之间。
“快点,尽量快点吧!”她说。
忽而,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杂沓的马蹄声,沙尘微微扬起,有一队举着官府旗帜的马队冲他们飞奔而来。
“快!”女人惊惶的叫道:“快点儿,他们追上来了!”
男子重重的在马背上抽打几下,却有一匹马儿前脚失蹄,它身子一倾,一头栽倒在地上,差点儿将这辆马车掀翻。
他们不得已停下来,身后的追兵呼呼啦啦将他们围在中间,火把一排一排的燃起,照亮了黑褐色的山麓。
为首的是一个校尉,他拨马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男子,不禁叫道:“好大胆子,一个大齐通缉的逃犯,竟然敢拐带我们吕国的长公主!”
说着,便有士兵跳下马来,把女子架到一边,校尉跳下马来,走到女人面前,冲她微微一拱手:“公主受惊了。”
女子抿着嘴唇,脸色有些难堪。说是拐带,只不过是美化她的私奔罢了。
校尉的目光转向男子,不禁冷笑一声:“我是应该称呼你什么呢?大齐信王,还是大齐伪帝?再或者是直呼姓名?”
男子脸色铁青,目光炯炯的望着眼前的校尉:“随你怎么称呼。”
校尉面上一哂,傲然点一点头:“大齐的国书上说你是伪帝。”
男子凛然瞥了他一眼:“成王败寇而已,这有什么好饶舌的?”
校尉朗声大笑:“是不用废话。”
校尉说着,挥一挥手,便有人跳下马来,用麻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绳子的一端握在校尉手中,他跨上马背,对男子说道:“这儿没有囚车,只能委屈你了。”
校尉说着,一夹马肚子,马儿就轻快的跑了起来。
他的身子被麻绳牵引,只能踉踉跄跄的跟在马背后跑。这校尉很会掌握速度,让他随时保持着一种跌跌冲冲的状态。
女子,不,是嘉惠长公主被扶上马。时不时的回头看他,见他这副狼狈像,她有些心疼,急迫的对校尉说道:“你赶紧放开他!”
校尉默然看了公主一眼,淡然道:“公主,这是皇上点名道姓要抓的人,皇上还说,南影霖挟持公主罪大恶极,险些酿成两国鏖战,人人得而诛之。”
她登时语塞,呆呆的望着南影霖,他倒是倔强的很,咬着牙,硬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吧,一个流亡的失败者,一个永不低头的亡命者,亦或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总之不管是什么理由,自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沦陷了。
“影霖……”她带了些哭腔。
南影霖被她叫了几声,也抬头看她,他的眼圈血红血红的,有点像狼。嘉惠被这种独特的眼神迷住了,如果说他是狼,那一定是强悍的,独立行走于茫茫大漠间的孤狼。
南影霖没有回应她,只是决绝的盯住校尉的背。如果现在他的手中有弓箭或者刀枪,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那薄刃刺入他的脊背。
羞辱,他这一生还没有被这样羞辱过。
他又被牵回他们歇脚的客栈,士兵们匆匆吃了些干粮,再次出发。
这间客栈距离官府并不远,左不过四十里,马儿慢腾腾走上一天就到了。
最后的几里路,他实在走不下去,被硬生生的拖拽着,磨破了鞋底,又磨掉了几层皮。
到了官府,在嘉惠公主的求情下,他总算能坐上囚车了,这才安安稳稳的回到吕国的都城。
囚车从吕国都城最为繁华的街市穿过,引得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出来围观。人们早听说大齐有位王爷逃窜到吕国,都想一睹这大齐皇族的芳容。
只不过南影霖经过了几日的风雨兼程和故意折磨,早已经面黄肌瘦,灰头土脸了。头发蓬乱的遮住脸,这让前来看热闹的群众大失所望。
车马碌碌驶入高耸的宫门,在宫禁前停下,南影霖被卸去枷锁,跟嘉惠公主一起被带进宣文殿。
这宣文殿本是吕国皇帝上朝所用的大殿,不过此刻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大殿中空空旷旷刚好用来审问。
南影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算得上是轻车熟路,进门便被按到在地上。他也不挣扎,只淡然跪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殿内唯有几个吕国皇帝的心腹太监。南影霖跪着,嘉惠公主也不好独自站立,陪着他一同跪着。这位嘉惠公主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自幼与他的关系很好。因而,虽然明知公主是私奔出逃,小皇帝也不愿过分苛责。
他的目光向玉阶下望去,只道:“姐姐,请起吧。”
嘉惠公主仍旧跪着,有点威胁的味道,小皇帝凝了眉,不再理会她,转而对南影霖说道:“南影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朕的姐姐。”
“不,不是挟持!”未等南影霖开口,嘉惠公主已然抢在前头说道:“是我要跟他走的。”
小皇帝的目光忽然变得凝重,气氛莫名的压抑,好像每个人都竭力克制着心底里的一股火。
“姐姐!”小皇帝低沉的呵斥一声,他伸出手,指了指南影霖:“你被这个混账蛊惑了。”
小皇帝站起身,背着手在龙椅前款款踱步:“你怎会轻信这样一个欺兄霸嫂的无赖之徒?他为了夺取江山,多次刺杀自己的兄长,还意图挑拨吕国和大齐不睦!他实在……”
“哈哈哈,”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南影霖已经兀自笑出了声,他抬起头,饶有兴味的望着小皇帝:“吕国和大齐不睦难道是我挑拨的?朕还在位的时候,你就已经派兵侵犯我大齐国土,这会儿怎么又把罪名推到朕的头上了?”
“朕?”小皇帝皱起眉,忽而冷笑道:“凭你也配用一个‘朕’字?你不过是大齐偷渡而来的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在朕的面前狺狺狂吠?”
南影霖撑着站起来,立在小皇帝面前:“胜败乃兵家常事,有赢就有输,难道吕国皇的帝陛下这辈子就没有走背字的时候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看透
小皇帝怔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摇一摇头:“朕走背字,跟你这样从来没有赢过的人,还是略有不同的。www.uu234.ccwww.uu234.cc”
“你!”南影霖的脸色忽然涨得通红,小皇帝的话虽然是轻飘飘的一句,但却像一柄利剑一样,猛然刺入他的心口。
小皇帝还欲讽刺,却被嘉惠公主忽然打断。
她望着南影霖,目中已有盈盈的泪光:“皇上,您这又是何必呢,我从来都不想去大齐和亲。我只想和影霖终身厮守在一起,再不过问朝中的是是非非。你又何必将我们抓回来?”
小皇帝凝着她,面色慢慢沁出一丝冷意:“这就是你与他私奔的理由吗?”
嘉惠公主凝着他,半晌,她极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哈哈,”小皇帝干笑两声,毫不掩饰他面上的讽刺和戏谑:“你自幼在宫中长大,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享受着公主身份为你带来的一切利益。你的一件衣裳,要顶的上寻常百姓三年的岁入,你的一顿大宴,足够寻常百姓吃五年。”
她诧异的望着他,不知他为什么说起这些,小皇帝微微偏过头,冷然道:“难道这一切都是让你白白享受的吗?”
嘉惠怔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呢?”
小皇帝背过手,微微仰起脸:“你是朕最亲近的姐姐,所以朕才要你和亲大齐,大齐有个极英明神武的皇帝,你嫁给这样的人,难道是亏待你吗?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欺骗朕,私奔,你把我吕国的颜面都丢尽了!”
他忽而又指了指南影霖:“还有他,你到底是什么眼光,为什么会看中这样一个窝囊废?”
“他不是窝囊废,我不许你侮辱他!”嘉惠公主忽的嚷起来:“他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真他妈可笑!”小皇帝不屑的瞥了一眼:“他找了一个风尘女子,带了一副人皮面具,当着大齐皇帝的面儿搔首弄姿,袒胸露背!还把我吕国使团耍的团团转!”
小皇帝越说越气,想起使臣楚屏的控诉,他就觉得五雷轰顶。丢人,耻辱!他登基以来,不,是他记事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样放屁的事情!
一个逃犯,为了拐骗公主,找来一个瘦马,欺骗了一个皇帝和一个使臣,致使使臣*了一位即将成为后妃的官家小姐!
小皇帝一想起这一连串的事,他就觉得冷汗直流。
他的嘴唇发白,恨恨的望着南影霖。
“来啊,把这个混账给朕披枷带锁,遣送回大齐。”他说。
“不要!”嘉惠公主忽然站起来,展开双臂挡住南影霖:“你这样会害死他的!大齐皇帝恨他入骨,你把他遣送回去,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弟弟,你从前不是这样残忍的。”
“朕残忍?”小皇帝似听见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他难以置信的望望身边的太监,连连问道:“你们听到了吗?她说朕残忍?”
便有小太监插言道:“公主,皇上也并非执意要让公主为难,实在是大齐逼迫太紧。大齐皇帝说了,要想和谈,必须要将他们的逃犯南影霖遣送回国,否则要在数月之内兵锋直指我吕国都城啊!”
“是啊公主,皇上一向与公主要好,这次也是没有办法。”
“住口!”嘉惠公主忽而瞪起眼睛,她直直的逼视着小皇帝:“难道我吕国就没有一个堪当重任的将军,难道我吕国的军队就不堪一击?我们的皇帝居然要在别人的胁迫下做事?”
小皇帝忽而有些语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讲道理,他的这位姐姐自幼就被父母惯坏了,以至于眼高于顶,对于别人的劝告她从来都听不进去。
那些年来向她提亲的王侯子弟她是一个也没看上,或许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看见野草山果才会觉得美味吧。否则,她凭什么对这个南影霖一见钟情,矢志不渝呢?
小皇帝舔舔嘴唇,长长叹了一声。
或许她这一辈子也弄不明白什么叫“凭国力说话”,吕国虽然不弱,但要同大齐抗衡,也绝非易事。当初若不是南影霖当政,他是绝对不会对大齐出兵,而今大齐又重新回到南景霈的手中,他若再不抓紧机会和谈,就算不会亡国灭种,恐怕也要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
“不必多言了,”他转过身,背对着嘉惠公主:“把南影霖交给大齐使臣。”
“不行!不可以!”嘉惠公主忽而焦躁起来,近乎疯狂的撕打着从旁的太监。
小皇帝愤懑不已:“姐姐,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我怎么能不疯狂?现在是我的弟弟要抓我的丈夫。”她冷笑起来:“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情吗?”
“当然,”小皇帝难堪的望着她,他抬手指了指南影霖:“比这更疯狂的就是你把这个人当做丈夫!”
她咬咬嘴唇:“随便你怎么说吧,影霖就是我的丈夫,毋庸置疑。”
她慢慢转过脸去,又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默默的望向宣文殿的一隅。
“我和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低沉着声音说。
“什么?”小皇帝眉心一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的望着她。
“我和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壮着胆子大声说:“不管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影霖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丈夫。”
小皇帝只觉得头有些发晕,慢慢的坐下来,两道剑眉凝在一起。他默然注视着玉阶下的两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对狗男女。
“你若将影霖送去大齐,我便要跟着他一起去,大齐皇帝若是饶不过他,我就陪他一起死。”嘉惠公主望着他:“总之,要杀影霖,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小皇帝抚上心口,胸腔中似乎郁结了一股怨气。他默默抚上自己的脸颊,滚烫得像是在发高烧。丢人,耻辱!他死死抿住嘴巴,五官几纠结做一团。
“要么,你就承认他的驸马爷的身份,与大齐断交。要么,就把我一道送到大齐去。”嘉惠公主还在喋喋不休。
小皇帝怒极反笑:“你是在威胁朕吗?你以为朕会在意你的威胁?”
“你自然可以不在意,”嘉惠公主斜睨着他:“你连皇帝的尊严都可以不要,还会在意姐姐姐夫的性命么?”
“去你的姐夫!”小皇帝暴怒的吼出来,一拳垂在龙椅的扶手上。他愤慨的站起来,指着南影霖:“你以为躲在姐姐背后,朕就奈何你不得了吗?你这一辈子靠女人的窝囊废。”
南影霖凝着小皇帝,忽而冷笑起来,笑声阴森而戏谑,笑的小皇帝周身发冷。
小皇帝凝眉望着他:“你笑什么?”
南影霖止住笑意,勾勾唇角:“一辈子靠女人,总比你一辈子对南景霈卑躬屈膝的好,你这样怕他,干嘛不直接对大齐俯首称臣呢?大齐威名远扬,做了大齐的藩属国,你还能世代受大齐的保护,你和你的子孙都安安稳稳的做一世儿皇帝。”
小皇帝死死扣住牙关,一双手缩在袖中紧紧攥成拳头:“你一个阶下囚,竟敢嘲讽朕?”
南影霖似是吃定了他,也同样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应该说他是吃定了小皇帝和嘉惠公主的软肋。
果然,小皇帝的气势有所减弱,似竭力压制着心头的火气。过了一会儿,小皇帝终于恢复平静,他对公主道:“姐姐,你先出去,让朕单独跟他讲几句话。”
嘉惠公主狐疑的望着他,仿佛她一出去,小皇帝就会立刻结果了南影霖的性命。但小皇帝依旧笃定的对她挥挥手,她将信将疑的退出宣文殿。
小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南影霖的身上:“不得不说,你的算盘打的精妙绝伦,可你终究是百密一疏。”
南影霖微笑着望着他:“我听不懂皇帝陛下的意思。”
“朕的姐姐自幼被宠爱惯了,从来没有受过半点委屈,所以朕明知道你的诡计,却不愿当着她的面儿揭穿你。”小皇帝的神情渐渐透出狠厉的神采:“你大概以为没人能看透你的伎俩吧?”他呵呵冷笑着:“可你的戏演的太拙劣了。”
南影霖的目光也渐渐透出寒意,直直的盯着小皇帝。
“朕只有嘉惠一个姐姐,你利用别人,朕可以饶恕你,可你偏偏利用她,你简直罪该万死。”小皇帝傲然扬起下颚:“更不要说你竟敢玷污她!”
玷污?南影霖笑了,这一笑颇有些挑衅的味道,看的小皇帝浑身不自在。他傲慢的仰起头,扭扭僵硬的脖子,张望了一圈,才终于望向小皇帝。
“你情我愿,怎么说是玷污?再说,嘉惠是吕国的长公主,我南影霖是大齐先帝的爱子,堂堂信王,也做过大齐皇帝,我是皇室贵胄,刚好和公主门当户对。”他扁扁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朕绝不容许朕的姐姐下嫁给你这样卑劣的伪君子!”小皇帝的怒火又渐渐涌上头顶。
“你想耽误她的终身吗?”南影霖笑了:“你忘记了吗?我与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她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在者,我对她也是一片真情。”
“一片真情?”小皇帝忽而打断他:“那你觊觎的位皇嫂又该怎么算?”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太皇太后
南影霖的脸色倏忽一变,又听见小皇帝又幽幽说道:“你哪里是爱姐姐,你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用她的身份,挑拨大齐和吕国不和罢了,你想借我吕国的手替你夺回皇位,可朕不是傻子,不会任你摆布。”
他凝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上十岁的一席龙袍的年轻皇帝,心里不免冷笑,这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说气话来却想一个老成持重的大人。拿腔作调,未免有故作声势之嫌。
“我听不懂。”他索性板起脸来,微微挺起胸膛,使那些捆扎在他身上的麻绳越发醒目。
小皇帝也注意到了南影霖的动作,他知道对方是在示意他松绑,可他偏偏不想放开他。小皇帝凝着他,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怎么听不懂?”小皇帝一手抚上腰带,一手指着南影霖的脸孔,他说:“还记得你第一次踏入宣文殿时说的话吗?你想游说我吕国一起攻打大齐。”
旁边的太监见皇帝话音空了几个拍子,便插言道:“可惜你的口才太差,不足以取信。”
南影霖趁势白了那太监一眼,小皇帝微微一笑,又对他说道:“你瞪他也没用,他说的就是朕想说的。”
南影霖索性不说话了,歪着脸,不屑的盯住小皇帝,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新花样。
“你见朕不答应,又派出使团与大齐和谈,你就借机拐骗了朕的姐姐,弄来一个烟花女子假冒她,为的,就是让大齐皇帝戳穿她,让我吕国出丑,从而在和谈中落于下风。你知道大齐会借机加重和谈条件,逼到忍无可忍,我吕国就会义无反顾的走上反抗大齐的道路。”
小皇帝呵呵冷笑起来:“你知道吕国使臣大齐皇帝遣送回国之后,就假意带着姐姐私奔,你知道官府的人在找你,所以故意让姐姐露出破绽来。你就是想让姐姐跟你私奔的事传扬开来,你好乘机坐实你驸马爷的虚名。”
“恶毒,太恶毒。”一旁的太监紧紧鼻子,补充道。
南影霖斜睨了太监一眼,又转头看小皇帝:“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我和嘉惠一见钟情,郎情妾意,又岂是你个小孩子能明白的?”
小皇帝不以为然,他虽然年纪尚轻,不懂得男女之爱,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男人的心思,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小皇帝不理会他,只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做了我吕国的驸马爷,我吕国就等于无形之间跟大齐断交,到时候两国兵戎相见,你就能坐收渔利。南影霖,你真的好歹毒啊!”
小皇帝说罢,对南影霖鄙夷的啧啧舌,一面在龙椅上坐下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不论南影霖如何否认,也不会再有回旋之地。
小皇帝微微垂下眼睑,从笔架上取了一只御UU小说来,舔饱了朱墨,在一张明黄绢帛上笔走龙蛇。
想想南影霖即将被遣送会大齐,而他的亲哥哥,大齐皇帝南景霈又绝不会放过他,小皇帝感觉五脏六腑都通顺了许多,好像心口郁结的那股怨气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了。
“嘉惠怀孕了。”
小皇帝忽而听见南影霖说话,不觉笔尖一颤,一滴朱墨滴落下来,晕染开了,弄脏了才刚写好一半的国书。
他又惊又怒的抬起头来,瞪视着南影霖。他举起笔,指了指他:“你说什么?”
“我说,嘉惠怀孕了。”南影霖的声音忽的低沉下去,好像刻意在捉弄人,小皇帝越是想要听清楚,他便说的越含糊。
小皇帝粗粗的喘息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正没头没脑的在胸腔里乱撞。
南影霖凝着小皇帝错愕的面孔,不禁莞尔一笑,他的语气终于变得平和下来,凝视着小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嘉惠她怀了我的孩子。”
小皇帝忽而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站起身,将手中御笔,桌上的砚台笔架,甚至是奏折笔山一股脑的扔向南影霖。
南影霖嬉笑着,躲闪着,亦不反抗。小皇帝扔出的每一件东西都砸在地上,倏忽化为一地狼藉。他颤抖的指向南影霖:“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她!怀了我的孩子!”南影霖朗声说道。
小皇帝有些失神,决然呼出一口气,他呆呆的坐在龙椅上,一只手无力的拍了拍龙椅上的方枕。他是在苦笑,他也只能苦笑,他已经长大了,总不能还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嘤的哭泣吧?
南影霖畅快的叹了一口气,好像在讽刺他:“妹夫,这传宗接代是件好事,你何必这么惆怅呢?”
好事?!小皇帝的眉毛差点儿立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好事”的始作俑者立即拖出去杖毙。
他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下杀手,只摆摆手道:“把他给我带下去,交给大齐使者。”
两个太监围上来,一左一右的抓住南影霖,南影霖挣扎着冲他喊:“你想借刀杀人,嘉惠不会原谅你!”
“等她把你忘了,就会原谅朕。”小皇帝冷下脸来:“你放心,朕不会让你的孽种活下来。”
“放开我!你个六亲不认的混账东西!”南影霖挣揣着,不肯往殿外走,两个太监似架着一口不肯就死的猪,左右为难。
“放开他!”
随着一声老迈的女声响起,宣文殿的大门骤然打开,一片雪白耀目的光线忽然照射进来,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在那片光影里,一个颤巍巍的女人走进来,她手中拄着一根凤头拐杖,头上戴着一只赤金累丝大凤冠,头发花白,满脸褶皱。她一步一步走进来,虽然体态蹒跚,却又莫名戴着一股威严劲儿。
两个太监见了她,似触电一般缩回手,慌忙跪在地上,连声高呼:“奴才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这个老迈的妇人,就是吕国皇帝的祖母。在她的身边,是一脸愁云惨淡的嘉惠公主,她扶着老太后,慢慢的走上台阶。
这两个人都是一副怏怏不乐的神色,看的小皇帝有些心慌。他快步走下玉阶,伏身跪下来:“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免了,免了!”老太太的话音儿里透着些许不快,她看也不看的从小皇帝身边绕过去,好像那不是她的孙儿,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沙包。
她慢慢登上玉阶,最后在龙椅上坐了下来。老太后的目光落在乱糟糟的龙书案上,随手拾起一支御笔,又不屑一顾的扔在桌子上。
“皇上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老太后虽然是在问皇帝,目光却没有看他,她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南影霖,许久,她又问嘉惠公主:“这就是大齐那位流亡的信王殿下?”
嘉惠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小妇人。
老太后轻轻“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南影霖,道:“倒是一表人才。”
小皇帝惶然抬起头,诧异的望向南影霖。他实在不明白老太后究竟从哪里看出一表人才来的,但是他不敢问。
“来人啊,给信王殿下松绑。”老太后说道。
两个太监登时愣住了,同时望向皇帝,小皇帝抿抿嘴唇,终于不情愿的点一点头。
解下绳子,南影霖才跪下来,冲老太后供一拱手:“影霖多谢太皇太后垂爱,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哟,呦呦呦,”老太后被他一句话唬的眉开眼笑,她用手点点南影霖,又对嘉惠公主笑道:“你瞧瞧,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南影霖跪在太后面前,低着头,偷偷瞥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也瞧见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一时恨得牙根直痒痒。
“影霖流亡吕国,人人都讲影霖看做刍狗,唯有嘉惠与太皇太后对影霖恩重如山,影霖若能活着,必要好好孝敬太后。”
老太后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看了看小皇帝,冷然道:“是谁要将我们的驸马处死啊?”
小皇帝一惊,凝眉望向老太后:“皇祖母,南影霖作恶多端,又是大齐皇帝指名道姓要抓的逃犯,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得起‘驸马’两个字?”
嘉惠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她双手扶着老太后的右臂,那指尖还不住的颤抖:“祖母,您瞧瞧,弟弟是非要杀了影霖不可呢。”
“他是哪样的人?你又懂得了多少?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老太后的目光亦随之暗沉下来:“那大齐的南影霖就是什么好东西吗?他派遣罗汝到岭南州与我吕国作战,害的多少吕国将士折戟沉沙?他要你把影霖交出去,你便要交吗?你究竟是吕国的皇帝,还是大齐的臣子?你也忒听他的话了!”
老太后说着,越发火气上头,冷冷的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之前我就反对让嘉惠去和亲,是你一力促成,现在出了事,你反倒没了主意?嘉惠难得遇上一个倾心爱慕的男子,你却要把他送给南景霈处置。”
她说着,恨恨的将凤头拐杖蹲了几蹲,怒道:“要你做皇帝,原是要你保家卫国,不是让你对大齐屡献殷勤的。现在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哀家看你这皇帝怕是做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