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姜家即灭
“那人是谁?”南景霈厉色望着她:“你老实交代,朕或许可以对你从轻发落。www.uu234.ccUU小说”
徐充仪似纠结了一会儿,又侧目望望苏昭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苏昭仪冷笑道:“皇上,这事还不明白吗?这宫里谁最恨宸妃娘娘,谁便是杀死孩子的真凶。”
南景霈已然心知肚明,这事本没什么好审问的,不过是让徐充仪亲口说出来,签字画押当做呈堂证供罢了。
徐充仪本也不算什么厉害角色,充其量就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仗着自己有靠山,所以才胆大妄为。可她也不仔细想想,她的靠山,当真能靠得住吗?
皇帝厉的目光狠辣阴郁,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利刃,朝着徐充仪的心脏直直刺来,她猝不及防,被这眼神吓得心肝一颤。
“皇上,臣妾不过是跟田氏有仇,所以才鬼迷心窍害了那个孩子,臣妾想,田氏秽乱后宫,她的孽子留在宫里也只能是让皇室蒙羞,臣妾这才斗胆,替皇上处置了那个孩子。这不过是臣妾与田氏的私仇,与宸妃娘娘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还嘴硬!”皇帝突然暴怒的一吼。
他这一吼,将房中婴儿吓得嚎啕大哭起来,沈韵真略蹙眉,叫刘二月把孩子抱出去呵哄。
南景霈恨恨地指了指徐充仪:“若只是私仇,你怎会到宸妃宫里,故意说那些混账话来刺激她,你是见她月份大了,身体又弱,所以才出此毒计!你想见她一尸两命,想让朕痛失所爱,是不是?”
沈韵真默然望着徐充仪,半个字也没说。
她倒也不怕徐充仪的刺激,她连那婴儿的尸体都见了,还会怕她的几句话么?
其实从前几日起,她便觉得小腹酸痛,浑身疲惫不堪,她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早产,只是没有刻意张扬罢了。
偏偏徐充仪存了坏心,又是虐杀婴儿,又是出言刺激她。既然徐充仪没安好心,那这早产的事,也只能算在她头上了。
还是东来说的对,人啊,千万不能存坏心,做坏事,半点儿都不能。
徐充仪沉默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昭仪又冷道:“皇上,依臣妾看,徐充仪不过是死到临头故意拉人下水罢了。皇上不必理她,只处决她一人便好。至于徐家,虽然未必知道,可他们毕竟也犯了教导无方之过,不如将徐家在职者开缺,有爵位者连降三级。如此,便算是为宸妃母子讨回公道了。”
皇帝看了苏昭仪一眼,点一点头:“徐氏,你若执意不肯供出主谋,朕便只好照苏昭仪的法子办了。”
徐充仪心头忽然一凉,她和贤妃一同计划的事情,凭什么到头来让她一人承担责任?
这宫里闹成这样,贤妃又岂会不知,她如今迟迟不到,莫非是想躲起来不承担责任?
南景霈轻轻一嗤:“苏昭仪,你代理六宫事宜,如何处置徐氏,你看着办吧。”
苏昭仪微微一垂眼,道:“皇上,徐充仪假传圣旨欺君罔上,谋害宸妃及皇子罪大恶极,不过看在她服侍皇上一场的份儿上,多少也要留些体面,臣妾的意思是,赐她三尺白绫,好歹留个全尸也就罢了。”
南景霈点一点头,道:“既如此,你与东来去办吧。”
苏昭仪说着,冲东来一挥手,东来随机便招呼几个太监过来,一左一右架住徐充仪往外拖拽。徐充仪自是怕死,挣扎着不肯走。
东来又低声道:“娘娘,您别挣扎了,害人性命的事情都做了,还怕这三尺白绫吗?”
光洁的青砖地面被拖出两道扭曲的长长的白印儿。
人已被拖到门口,又听见徐充仪拼劲全力喊了一声:““是姜贤妃,是贤妃指使臣妾谋害宸妃的!”
她随即被拖回来,衣裳已经扯的凌乱,鬓边绒花也被扯得脱落,挂在凌乱的发髻上。
她已经被吓了个半死,跪在皇帝面磕头如捣蒜。
南景霈淡淡哼了一声:“东来,让她签字画押!”
贤妃虽在昭台宫里缩着不见人,可心思无一刻不在兰台宫中,这边徐充仪才刚画押,她立时便坐不住了。忙叫瑞香替她梳妆打扮,准备往兰台宫中去。
可还是晚了,她刚跨出寝殿,便被内卫挡了回来。
她这才发觉,整个昭台宫已经被内卫牢牢的控制住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已经没了踪影,全部被卫尉集中关押在一间空屋里。
“你们这是干什么,本宫还是皇上的贤妃,你们便如此大胆,竟然连本宫的人都敢抓!”
她说罢,却见东来摇晃着手中浮尘,脚步轻盈的走到切近。
他略倨傲的一欠身儿:“贤妃娘娘,奴才给您请安了。”
“东来?”贤妃指了指他:“皇上呢?为何要关着本宫?”
东来浅浅一笑:“因为什么,娘娘自己心里最清楚。”
贤妃疏忽一窒,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
“本宫要见皇上。”她愤愤的说。
东来冷笑一声:“巧了,皇上也想见您呢。”
她惶急:“那还不带本宫去见皇上?”
东来却撇一撇嘴,一手阻了:“别急,在那之前还有一桩事未了。”
他勾勾手,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冲上来,一左一右的把贤妃和瑞香通通架住,亦不顾她们愿不愿意,头也不回把她们往屋子里拖拽。
贤妃拧不过,片刻已经被她们牢牢的按在椅子上。她站不起来,只能狠狠的盯着东来:“你们这是干什么,本宫肚子里还怀着皇上的骨肉,你们就不怕伤了龙种吗?”
东来傲然仰着脸儿,冲其中两个婆子一歪头,她们心领神会,随即将瑞香压到一边控制。
“奴才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他轻轻弓下身子,正对着贤妃的脸。
这姿势有些失礼,可贤妃这会儿已然顾不上这些。
“你说这话说什么意思?”她挣扎着,可那两个婆子就是死死不肯撒手,痛的她两边胳膊像断了一样。
东来将身子一侧,露出一个端碗的婆子来,那婆子黑漆漆的像个粗手大脚的壮汉。她一笑,脸上肌肉便硬邦邦的绷着,样子很是狰狞。
她一怔,心里惊慌乱跳。
“你干什么!”她害怕的扭动着身子:“本宫肚子里是皇上的骨肉,你若伤了皇上的骨肉,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可她亦知道自己这样喊是无济于事,东来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若不是皇帝命他来,谁又使唤得动他呢?
那碗药已经放的冰凉,灌进嘴里苦的像黄莲,她随竭力扭动,可奈何被人扳住下颚,药汁还是肆无忌惮的往喉咙口里淌。
一碗药灌进肚子,她知道于事无补,那些婆子一松开手,她便扑倒在地,拼命的扣着喉咙,想把药吐出来。可咽下去容易,吐出来难,她直扣的喉咙生疼,舌根撕痛,却也吐不出半口。
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毡上,将毡上的花纹沁得越发鲜艳。
“为什么!”她哀哀的嚎哭一声,伏在地上气息奄奄。
“昨天铁蠡王的信使偷偷面见了姜太师,二人定下了里应外合之计,被禁卫军当场擒获,人赃俱在,此为一。贤妃娘娘指使徐充仪暗害宸妃娘娘难产危及皇子,此为二。信王谋反,而姜家的二小姐一直在姜家与信王之间游走,充当信使,此为三。皇上格外宠信姜家,可姜太师却带刺客坠银来毒害皇上,此为四。”
东来傲然走到贤妃面前,道:“姜家几代为臣,若没些响当当的理由,怕是杀不动,这四条,一对外敌,儿对后宫,三为间谍,四为弑君。昨日皇上已经下旨,把姜家参与信王谋反的一应人等全部问斩。娘娘昨日进城的时候难道没看见那老百姓忙慌慌的往菜市口跑的样子?”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丛小腹蔓延上来,直痛到心口,痛得她几乎说不出话,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血渐渐濡湿了她的裙底,扩散开来,如一团艳红色的云。
“不可能,不可能!”她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
“皇上本想留着娘娘一条命,只可惜娘娘自己又为人不善,犯下了谋害皇子的大罪。”东来慢慢蹲了下去,凝着她:“这就是害人终害己的滋味,好受吗?”
贤妃的眸子里已然没里光芒,她死死捂住肚子,缩成一团,一只手在空中慌乱的挥舞着,似是要抓住她孩子的最后一点灵魂,可却什么也没抓住,重重跌在地上。
她推着东来的鞋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东来长长叹了一声:“你是姜家的人,皇上既然灭了姜家,就不可能容许有姜家血统的孩子生出来。这药是很厉害的,不出半柱香,便能流干净,谁也救不了你。”
“孩子,孩子!”她绝望的喊道:“南景霈,这便是你的真心吗?”
东来站起身,面上又带了些迷一样的笑意:“娘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你父亲嘴上对皇上说要忠心耿耿,不也谋反弑君五毒俱全吗?你口口声声说对皇上真心,不也阴谋算计皇上的骨肉?只许你们欺骗皇上,就不许皇上反过手来还你一招吗?”
第一百七十章 魂断昭台
昭台,本意是明亮的高台,他当初给这座宫殿如此命名,便是取向往光明之意。www.uu234.cc
她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向往光明,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黑暗。
记得她第一次来到昭台宫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曲折的画廊石桥曲径通幽。
每当清晨的第一缕朝阳透过雕花窗棂,透过她柔软的帷幔时,她是那样惊讶的笑着。
那时的他在她身边静静睡着,那样乖巧,像一个孩子。
姜氏昏厥了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榻上睡下了。那套血濡湿的衣裙已经被宫婢换掉,殿内没有加火盆和地龙,被子里亦冷的像冰。
殿内没有点灯,亦没有遮挡帘幕,月光透过格子窗,勉强为这个漆黑的世界带来光明。
她艰难的掀起被子,下地去寻找鞋子,可却没有寻到。她觉得腰腿剧痛,一时坐不稳当,从床边翻滚下去。她在地面滚了几圈儿终于停住,沁人骨髓的寒意渐渐从青砖地透上来。
月光映在脸上,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她艰难的爬行着,渐渐消耗了浑身上下竭力拼凑的一点力气。没了权利的庇佑,想在宫中行走便是如此艰难,甚至是寸步难行。
她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没了知觉。她感到一阵寒噤噤的痛觉从腹地蔓延,似小虫豸专注的啃咬她的肌理,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皮肉。
她的额间背上沁出冷汗,四肢越发轻飘,越发感到无力。她头一垂沉沉睡去。
耳畔传来缥缈的乐声,忽近忽远,好像先帝时期除夕的宫宴。她披着一身桃红小斗篷,雪白的风毛立着,由宫里的姑姑们引着去觐见先帝和皇后。
先帝说过,她这等容色,又是这样的天资聪颖家世显赫,与他的景霖最相配了。她凝着先帝膝边那个戴着紫金冠,身披平金百花袍的小男孩,满眼都是陌生的。
父亲亦是这样想,姜太师常说,他的女儿如此出挑,必要信王那样的天之骄子来相配。
可她不,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半点看得上他。
先帝是那样殷切的期待她的答话,可她却抿着嘴,只道:“皇上谬赞了,信王殿下天潢贵胄,臣女蒲柳之质实在不敢高攀。”
先帝没说什么,只是面上有些不悦。
她确实看不上信王,因为她的一颗心都被那个默不作声的靖王偷走了。
宴乐已经开始了一刻钟,南景霈才信步走进大殿,他是那样默默无闻,却又神采奕奕。她爱他,从第一眼便爱上了。
她静静趴在地上,隐约能听见殿外有人说话,不知是谁低低的叹了一声,有人哗啦啦的打开门锁。门分左右,月光似开闸的洪水般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满地银白,惨淡的银白。
他那样信步走进来,步履稳健,就好像当年先帝的宴会上,他明明已经迟到了一刻钟,却还不慌不忙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应秋……”他失声叫道,随即蹲下身,将她扶住。
她被一个人抱住,忽的有些失神,怔怔的望了许久,才看清那个人是他。是他!竟然是他!她原以为他那样对她,是断乎不会再来看她的了,可他还是来了。
他来了,带着满眼怜悯的来了。
贤妃凄然一笑,笑中透着阵阵清寒,比那冬日的冷月还要冰凉三分。
他还来做什么?
他连她,连她的姜家,连她的孩子都不曾有过怜悯,这个时候,她一败涂地,像一件被人抛弃的旧衣裳,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却带着他的怜悯来了。
他只失声唤了她的名字,再没了第二句话。
她苦笑,他的怜悯也是有限度的。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她红着眼,凄厉的望着他。
他一怔,似乎被她血红的眼神刺痛了,缓缓垂下眼睑,那样无力的躲闪着。
她摇摇头:“其实我都知道。”
他眉心微微一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默默望着她。
“我知道,我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你的真心是假的,可我却那样傻傻的期望着,期望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应秋,朕不是……”他欲言又止。
她却恨恨的扭过头:“我差点害死了你心头唯一的挚爱,你也夺走了我的一切,我们扯平了。”
“应秋,你听朕说。”他抚上她的脸颊,一字一句的说道:“其实朕,从来没有欺骗过你,从来都没有。”
她诧异的抬起头勉力聚起一丝专注,细细的打望着他,仿佛她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
“朕爱过你,朕是真的爱过你。”
声音忽近忽远,如山峦间一片缥缈的云,她伸手去抚他的脸,可却扑了个空,手臂重重跌在地上,碰痛了手指。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她仰起头,看到旷远的夜,和点点星辰。
月朗星稀,多么好的天气?
她骤然醒来,却发现自己独自伏在地上,身子已经被压得半边发麻。她抬起头,却只看到了紧闭的宫门和漆黑的阴影。
并没有朗月星稀,并没有旷远的夜空。
或许,还是有的吧,只可惜那些美好,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他没有来,或许,这辈子,她终究等不到他来了。
她苦笑,她作恶多端,姜家也处处与他作对,他是不会原谅她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原谅她。
房间里的摆设已经被搬走了大半,只剩下几挂单薄的纱帐,一架床和一套孤零零的桌椅。
她拼尽全力,将床榻上幔帐扯了下来,沿着纺织的纹路用牙撕开,结成一挂结结实实的绳索。她拖过凳子,抬眼望见粗大的房梁,再向上,是一排一排细密厚实的瓦片。
她拖过一张椅子,将那结好的绳索抛过房梁。点点灰尘落在她脸颊上,如此轻盈,带着陈腐的味道,落在脸上微微刺痒。
她终于将那绳索打了个结。
哐啷一声,那张黄花梨木太师椅被踢翻在地,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股力量牢牢箍住,无从选择,没有中途停止的余地,就好像她是姜家人,无论要承受多少姜家带来的痛苦,她都无法选择。
她的嘴巴微启,舌头亦吐在外面。
她死了,亦或者说是——解脱了。
“应秋!”
南景霈从梦中惊醒,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沈韵真亦坐起身,扶住他的肩膀:“皇上,你怎么了?”
他看了沈韵真一眼,才想起自己是在她的身边。
他揽住沈韵真,轻声道:“没事,朕就是做了个噩梦。”
沈韵真微微垂下眼,他虽然没有细说,可她大抵也猜到那个梦了。
南景霈扶着额头,心中惶惶,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姜氏的身影。她一身素服,怀中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素白的衣裳随风飘扬,吹得翩跹飞舞。她孑然立在悬崖边,那样哀婉肃穆的望着他。
午夜梦回,又听到宫里角楼上叩云板的声音,那样的急促,如同判官催命。沈韵真心下一沉,亦知道姜贤妃怕是出了事。
南景霈慌忙爬起来穿衣裳,又见东来疾步走进殿内,一俯身:“皇上,昭台宫那位已经去了。”
他一怔,一双拿衣裳的手缓缓垂下去,那样的无力,那样的颓丧。他沉默许久,还是拿起那件衣裳,慢慢的套在自己身上。
他已然敛去了哀婉,换做一副君主惯有的厉色:“朕知道了。”
东来还想问问关于姜氏的丧葬奠仪,他想知道一个自戕的罪臣之女,到底应该以何等礼仪安葬,她这样的身份,又应该葬于何地?
可南景霈神色那样凝重,东来便也没敢再问,悄声退了出去。
南景霈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将已经穿好的衣裳解开,他只穿着一件寝衣,缓缓坐在床榻边缘。
沈韵真抿抿嘴唇,从身后抱住他。
“皇上若心里觉得痛了,何不亲自送她最后一程呢?”
南景霈握了她的手,轻轻压在自己的心口处。她的掌心很暖,将将把他已经结了冰霜的心融化开。
“她那样害你,差点要了你和元儿的性命,你不是应该恨她的吗?”他问。
沈韵真轻轻倚在他背上,淡然笑了笑:“臣妾恨她,可臣妾看到皇上心痛,又不忍心落井下石了。”
那条疙疙瘩瘩的绳索还垂挂在房梁上,殿内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气味,南景霈在殿外站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迈步进去。
又是一个灿烂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格子窗,照在那面摆放着各色琉璃摆件的墙壁上。流光溢彩的摆件霎时折射出幻丽的光芒,一切都是那样宁静,就仿佛她还在。
南景霈拂过一面乌木云纹四方小炕桌,缓缓坐了下来。
他记得她是最喜欢坐在这里看琉璃的了,如今他坐在她的位置,隐隐才懂得了这一爱好。
她一直在给自己编织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可这个梦却又那样的虚幻,似易碎的琉璃。她或许早就知道他说真心是假的,可却一直自己欺骗自己。
南景霈有些怅然,她本不会输的那样惨,只可惜她爱上了他,而他却没有爱上她。
“把这些东西都随她一起葬了吧,还有虞山玉麟馆那些。”他长长叹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明日去一趟宝相寺
今年的新年较之往年格外冷清,由于姜家和边境战事的缘故,南景霈也没有什么心情庆祝。www.uu234.cc只叫苏昭仪小小的筹办了一场家宴,席间虽然多了一个小小的新成员,却并未给沉重的人们带来太多喜色。
唯一的喜事便是席间皇帝感念苏昭仪保护皇嗣有功,晋封了她德妃的位分,又叫苏昭仪把淑妃留下的女儿抱去她宫中抚养。
因为是年根儿下,宫里要忙的事情很多,又加上贤妃已经是个自戕的罪臣之女,所以奠仪也办的简简单单。按照宫规祖制,去世的妃嫔应有两个字作为谥号,什么孝娴,什么文惠,一贯如此。
若是遇到皇帝钟爱的人,或许能得到四个字,甚至是六个字的谥号。可姜贤妃身份特殊,能以妃嫔之礼安葬已经是格外加恩,更不要说什么几个字的谥号了。
南景霈沉思许久,只提起一直湖笔,运笔写下一个“哀”字。
没了姜家做内应,信王草草集结的一只军队顷刻成了睁眼瞎,被苏家军打的节节败退。铁蠡王和忽尔都王见信王大势已去,顿时不愿继续追随,大军几在一昼夜之间分崩离析。
北寒的两位部落王带着他们的残部继续北上,躲到定安河以北的奴儿草原去了。
他们一走,原本浩浩汤汤的十万大军,顿时只剩下了信王自己的一万亲兵。这是他全部的家底儿了,可说到底,竟还不及皇帝守军的十分之一。
苏家军作战极有章法,被这支训练有素的大军一冲,信王的一万骑兵顿时被冲做两截儿,他自知敌不过,便率众逃窜。苏家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又经一昼夜的激战,信王只率领十余骑兵冲破苏家军的包围,消失在忙忙的戈壁草原之上。
战事虽然不大,可却是皇帝登基以来经历的首次大捷。皇帝异常高兴,便依照旧历论功行赏。北寒的部落王们见强大的铁蠡王与忽尔都王逃遁,纷纷缴械投降,北部边境暂且安定。
又是三年一度的选秀,按规矩应由沈韵真与苏德妃亲自筹办。南景霈对这个倒是没多大的兴趣,并不想亲自来看,只叫东来代表他过来瞧瞧也就罢了。
这宫中的秀女如云,个个儿都是那样出挑,沈韵真倒不懂这些,不过是苏德妃从旁挑选。每每有苏德妃看得上的,她便悄声问沈韵真:“妹妹瞧这个如何?”
沈韵真含笑望着眼前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低声对苏德妃道:“姐姐的眼光好,还是姐姐来挑。”
苏德妃到底存了些私心,因而入选的秀女姿色虽美,却远远不及她。
沈韵真自生了孩子,便觉得身子大不如前,如今虽已是四月,可她坐久了还是觉得身上隐隐的冷。
她回顾刘二月一眼,见她并没带着什么衣裳。可此时秀女们已经跪在面前,她又不好起身离开,便只能勉强坐着。
便有宫女贴心的端上一杯微烫的祁红,她温然端起来饮了一口,便觉得有股暖流从喉口滑过。
那宫女并未离去,静静抱着一只红木托盘立在她身边,道:“娘娘,这茶可还吃得惯?”
她微微蹙眉,原只是想取暖。听见宫女这一问,她才注意到这茶叶的味道。
这茶叶并不好,还有些许潮味,是旧年的陈茶。
她只淡淡看了那宫女一眼,道:“还好。”
她只这一瞥,却觉得有些异样,她又扭过头仔细去看,那宫女已然端着托盘消失在人群之中。
恰时又听见苏德妃问她:“妹妹,你看这个秀女可好?”
见苏昭仪正笑盈盈的望着她,她便顺着苏昭仪的目光一望。
眼前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脱。头上两只点翠镶玉蝴蝶发簪一左一右插在鬓边。一席嫩黄上衣又配着月白衣裙,脖子上系着一块羊脂白玉平安扣,全然是一个闺阁女儿装扮。
“叫什么名儿呢?”她问。
“臣女玉音。”这女孩儿声音娇滴滴的,却又十分轻柔。
苏德妃笑道:“徐玉音,她父亲是皇上才刚封赏的定国公徐永昌。这孩子性情最好,家世又清白,是家中的嫡女,又通文墨。”
沈韵真凝着苏德妃,想起那位新封赏的徐永昌便是她的舅父,这女子想是她的表妹。
沈韵真笑一笑:“我看很好,既是徐将军的女儿,你我也不能亏待。旁人入宫都封答应,我看这位玉音姑娘倒是可以拟个贵人。”
苏德妃莞尔,她亦知道沈韵真是在卖她情面,心中虽然感激,却也不直白的说出来。这种事,到底也称得上是吃小灶,她也不好嚷嚷的满处都是。
“徐贵人,还不谢过宸妃娘娘?”苏德妃转而望了徐玉音一眼。
徐玉音伏身拜了拜,柔声道:“臣女谢宸妃娘娘厚爱。”
她饮了半杯茶,可还是觉得冷丝丝的。沈韵真轻轻对苏德妃道:“姐姐稍坐,我去换件衣裳来。”
沈韵真起身离位,扶了刘二月的手从倪云阁的正殿出来。虽然才四月,可宫里的柳枝已经萌了嫩黄的新芽。一些时新花卉也都现出了花苞,有的虽还是花骨朵,有的已然半开。
她嘶了一声,对刘二月道:“你觉不觉的有些风凉?”
刘二月愣了一下,她只觉得有股暖意,倒不觉得风冷,便知她是产后身子虚透,还没完全的恢复过来。
“主子,要不奴婢去回了德妃娘娘,下午您还是在宫里歇着吧?”
沈韵真微微一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回到宫里,匆匆加了一件绸衣,正要往外走。却见宫中的乳娘阿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捏了一封信走进来。
“主子,方才有个小宫女送了一封信来。”
刘二月接过来,不由得一愣:“主子您瞧,这信封怎么没有字啊?”
她亦有些诧异,接过信封来瞧。
信笺也有些奇怪,薄薄的一张薛涛笺,打开来看,却一个字都没有。信笺上隐隐透着些寒香,像是梅花的味道。
“怎么没有字?”刘二月惊诧的接了过来。
她原以为这是一封密信,拿在火上一烤,或是在水里一泡,那信笺上的字迹便会显露出来。可她一一试过,信笺上却没显出半个字来。
“真是奇了。”她嘟囔着把信塞回信笺,又问阿若:“你可看见送信人的模样了?”
阿若点一点头:“看见倒是看见了,可却觉得面生。”
刘二月皱皱眉,道:“往后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要拿到娘娘面前。”
阿若应了一声,又见孩子哭了,她只得吟哦着把孩子抱出去呵哄。
刘二月抚了沈韵真的手,道:“主子,咱还去吗?”
沈韵真点一点头,却又觉得喉咙口有些刺痒,她掩口咳了几声,便觉得咳出了几点腥甜。
将帕子展开来,竟是几点殷红的血珠。
她心头不由一惊。
刘二月抢过那帕子来看,亦是慌乱,道:“主子还是在宫里歇息吧,奴婢这就去把王太医叫来。”
她才刚点一点头,却又剧烈的咳了几声,随即那血便止也止不住的呕出来。
刘二月吓了一跳,慌忙去扶她,一面吼道:“青罗,快去请王太医!”
胸口仿佛是燃着一团火,**辣的疼,每一咳嗽,便会呕出一口血来。
南景霈心惊肉跳,她才刚生下孩子不久,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怎么经得起这个?这样一口一口的呕血,仿佛要把身体里全部的血都呕干净了。
王品堂诊过脉,只说她是中了毒,至于什么毒,王品堂一时还说不清楚。只好循着她沈家那副可解百毒的十绝汤煎了一副喂下去,吐血的症状稍稍减轻了些,可还是会咳。
南景霈面上阴沉沉的,厉色凝着阿若:“若让你一一辨认,你可能找的出那送信的宫女?”
阿若眉心拧做一个川字,怯生生的点一点头。
可这宫里的女人不说上万,也有几千,阿若一个一个看过去,只觉得人海茫茫,看的她眼花缭乱,便再也认不得了。
王品堂解不了这毒,也只好用沈家的十绝汤来压制毒性。皇帝下了死令,要他在三日之内找出解药,可这也不过是皇帝遑急之间的一句胡话,要想实现也绝非易事。
南景霈搂着她,心里刀割似的疼,扶了她的背,轻轻摩挲着,竭力让她少咳一些。每呕出一口血来,他便用帕子借着。血一口一口的把帕子吐湿,南景霈的心几乎跟着碎了。
人力救不得,他便迷信起神佛来,以前他总是相信自己,认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左右命运,可如今,他少不得也怀疑起是非因果来。猜测是自己当政手腕太过强硬,犯下了伤天害理的事,因而上天降罪,才会惩罚到他挚爱的人的身上。
有时沈韵真从昏睡中醒来,也能听见他在身边念念叨叨,求菩萨降罪只罚他一人。又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宝相寺乃是大齐的皇家国寺,那里的佛祖最是灵验。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关心则乱。独自琢磨了一夜,天明时忽的坐起来,对东来道:“明日免了早朝,朕要去一趟宝相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刺客
他自幼是不信神佛的,宝相寺虽然是大齐第一名刹古寺,可他也不过年少时陪先帝来过两次。UU小说
这宝相寺是在山脊上建造的,长长的石阶沿着山脊那条笔挺的线,一路向上。登临第一座小山丘,才算上步入庙门。
那是一座四合院大小的寺庙,供烧香还愿的人在那里歇脚。山门口立着两座漆黑神像,面相凶煞,很是怕人。
过了此处,一路向下,又转向一条向上的山路,到达第二座佛院,这里供奉着各位菩萨罗汉,场院远大过之前。在这里拜过,又一路向下,随即又拐到一条陡坡石路,扶着铁锁和青石护栏,一步一步登上去,才能望见大雄宝殿。
飞檐上翘,悬着一个古色青铜的小铜钟,每每有山风拂过,便有清脆悦耳之声。
南景霈静静站在大雄宝殿里,抬头见那案上供奉的佛像低垂双目,睥睨世人。身披一件云锦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袈裟,胸口一个鎏金正字格外醒目。
殿内莲花纹帷幕间悬着细长盘香,正幽幽的吐着缥缈的香气。那烟气是向上的,如沙漠戈壁上野炊后遗落的一缕孤烟,袅袅蒸腾,直上云霄。
身边一个敲木鱼的老和尚身如洪钟,安然坐着亦不看他,长眉直垂到耳畔。
他合十双手,正准备拜一拜,却听见身后有人走动。南景霈转头一望,原来是一身披袈裟,头有戒疤的老僧。
老僧微微一礼,他的形体看去那般老迈,可说起话却是底气十足,说是声如洪钟亦不为过。
“贫僧广容,见过皇帝陛下。”
南景霈望着他,略有些迟疑,又听见东来道:“皇上,是宝相寺的方丈广容。”
他倒听过这个名字,他的先皇后痴迷佛法,常常在他耳边念叨,如今总算是把这个广容方丈对上了号。
广容将南景霈上上下下打量了片刻,才悠悠道:“皇帝陛下颇有愁容,莫非心头有什么无法化解的是非吗?”
南景霈也学着他的样子向他还了一礼,道:“方丈,朕心中有疑惑。”
广容目光低垂,淡然道:“世上的人都有疑惑。”
他焦灼的望向广容,可那老和尚稳如泰山,似佛像一般岿然不动。
广容一手拄着禅杖,将拿佛珠的手微微一仰:“陛下,请随贫僧去禅房一叙。”
他点一点头,又叫东来在殿内等候。
广容方丈引他穿过大殿偏门,经过一片竹林树荫,又过了一座九曲石桥,才到了禅房内。
房中没什么特殊的摆设,正中挂着一个大大的禅字。木香阵阵,仿佛是小叶绿檀的味道。
广容引他坐了一个竹编蒲团,自己则坐了对面的苇席。红泥小火炉烹了一盏新茶,金黄的茶汤倒进一个小小的紫砂葵口杯中。
“陛下,请用茶。”
南景霈接了那茶,浅浅一啄。
他原以为广容引他至禅房,为的是答疑解惑,与他一个清净所在一吐胸中块垒。可老和尚却沉稳的很,不急不缓,幽幽的坐在对面喝茶。
茶是好茶,茶壶也是好茶壶。小小一只紫砂壶,从色泽看也有十来个年头了。想也知道,日日用此壶烹茶,长年累月,那茶垢早已侵入壶身,便是加一壶滚水,也能闻见浓浓的茗香。
老和尚不说话,南景霈亦不知他此举到底有何深意,只随着他饮了一盏。
这禅房寂静如斯,几能听见发丝落地的声音。房间越安静,他的心便越是焦灼。他心里悬着沈韵真,又急于从广容方丈这里寻得一个答案。几次试图开口,却都被广容阻止了。
“陛下,请用茶。”广容又提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
他想问,可老和尚却不看他,亦不与他多说话。
听说禅意是要慢慢悟出的,可他真是火烧眉毛,片刻也忍不得。
见广容没什么同他讲的,他终于坐不住,起身要走。
门把手是原木的,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他扶过门把手,耳畔却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他诧异的转过头:“方丈,这是什么声音?”
老和尚终于站起身,悠然道:“是厮杀的声音。”
老和尚的眸子忽的射出一点寒光,信步走过去,打开墙边一方红木箱子。
他弯腰一扯,从箱子里扯出一个唇边带血的老僧,胸口插着一柄短剑,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干涸。
南景霈一怔,死者竟与眼前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
又见眼前的老和尚已将身上的袈裟禅衣层层褪去,露出最里面的布衣短褐。
南景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摸腰带上的佩剑。可腰带上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方才上山路过解剑碑,他的佩剑已经被这庙里的和尚收去了。
老和尚将手伸到下颌,缓缓掀起一张肉色面皮,露出一张黝黑的面孔。他将那面皮扔在地上,终于现出他本来的面目,竟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壮汉。
“你是谁?”南景霈愕然问道。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连奴才都不认得了?”他说着呲了呲牙齿,样子很是凶煞。
武备?信王的近身内侍武备?!
南景霈无意停留,可禅房的门却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文远大人说的果然没错,昏君耽于美色。只要牢牢控制了沈氏,昏君便会自投罗网。”
“是你们给她下毒?”南景霈眯起双目,厉色望着武备。
“这叫声东击西,又叫四两拨千斤。”武备朗声笑道:“皇上不必叫护驾,这是个偏远所在,便是叫了也听不见。况且皇上的内卫此刻正在与信王的神勇军厮杀,怕是无法分心。”
说是神勇军,不过是信王刚刚纠集的上百个山贼匪寇。可身陷囹圄时,即便一根小的刺也能伤人。
武备说罢,甩手从袖中抽出一柄二尺长剑,握在手中,信步向皇帝走来。
房中没什么其他摆设,不过是窗口立着一架博山炉。武备挥剑向他劈来,情急之下他也只得抓过那只博山炉,反手一挡,只震得虎口发麻。
武备亦往后退了两步,用剑一撑方才站稳。
又是一剑向皇帝腰间刺来,南景霈向左一闪,又被房中柱子挡住去路。武备便把那口剑当做刀使,一个横劈直奔他的脖子。南景霈又往下一弯腰,将将躲过。
他想还手,却觉得浑身绵软无力,拳头打出去却似柔弱的棉花包,未过片刻,他便觉得自己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茶里有药!
武备见他越发虚弱,额间已经身处细细密密的虚汗,持剑长笑:“这是北寒的麻骨酥筋散,皇上觉得滋味如何?”
院中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东来疾声喊叫:“皇上,皇上!”
“在这!”他冲东来喊道,可声音却是轻飘飘的。
东来识得南景霈的声音,忙冲上去,一脚踹开了房门。他亦没有什么兵器,不过仗着手里黄铜鎏金杆儿的一柄拂尘,空手夺了一个刺客的刀。
他进了禅房,见皇帝正两手空空,被那武备逼得左躲右闪,东来忙冲上去,同武备撕打起来。
这个武备乃是先帝赐给信王的护卫,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虽则东来是摆出一副不要命的攻势,可于武备而言,那不过是片刻疯狂罢了。
有东来暂挡,南景霈总算能缓口气,山门自然是出不去的,他们也只能往后山躲。
武备得到的命令乃是活捉皇帝,原想用药把皇帝麻翻绑走,却不成想东来从半路杀出来。他不敢叫人放箭,见他们一主一仆去了后山,他便提剑赶上,穷追不舍。
东来一手持刀,一手扶着南景霈。南景霈脚步不稳,但意识还算清楚,只跟着东来跌跌撞撞的往后山走。
正午的日头烈烈如火,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后山亦没什么退路,只有一处千仞高的笔直断崖。崖壁上光秃秃的,唯有横斜的几棵枯树枝罢了。那树枝粗不过小臂,根本禁不起什么重物。
断崖下是一条湍急河流,一眼往下去,直看的人眼发晕。不知这水究竟多深,也不知下面是否怪石嶙峋。
武备勾勾唇角,身后尾随着十几个提刀的刺客,除了武备以外,个个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双满是煞气的眼睛。
武备淡然冲南景霈挑一挑眉毛,道:“信王殿下有旨,活捉狗皇帝。”
有旨?凭他一个乱臣贼子也配用“旨”?
东来淡淡哼了一声:“活捉?先要问过爷爷手里这口刀!”
皇帝与东来双双立在断崖边,纹丝不动。
“别挣扎了,内卫赶不到了。”武备一甩手,冲那几个刺客说道:“给我拿下。”
“别动!”东来持刀一声断喝:“哪个敢上前,爷爷我就要了他的狗命!”
虽然有信王的神勇军缠住宫里的内卫,可那毕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山贼流寇岂是大齐内卫的对手?
武备亦知道同他们僵持就等于坐失良机,想来双拳难敌四手,别说这主仆两个不是什么高手,即便是,自家人多势众,难道还怕他们这四只拳头一口刀吗?
更何况,南景霈已经中了麻骨酥筋散,别说反抗,就连路都走不稳。
“别废话,给我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坠崖
武备一声令下,那十几个刺客便齐齐冲上来,东来持刀抵挡,可也是杯水车薪。www.uu234.ccwww.uu234.cc
便有一个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手脚没准头。猛然一刀向皇帝劈来,南景霈下意识往后一退,那断崖边满是松散碎石,哪里踩得稳当。碎石断裂,滚滚翻下悬崖。
他只竭力往前一抓,握住那刺客的刀背,将将扶住。
这刺客见手中兵器被夺,生怕他反过来杀自己,便紧紧握着刀柄,拼尽力量往后一抽。
南景霈的手上没有力气,根本抢不过他,刀背从手中抽离,划得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他亦顾不得这些,潜意识想扶住什么东西。可四周空空如也,他实在无处抓扶。身子只轻轻一滑,人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径直摔落下去。
那刺客发觉不对,忙伸手一抓,也只抓到皇帝半块断袖。
“皇上!”
东来伏在断臂上,见南景霈的身体越来越小。他听到哗哗的水声越发清晰入耳,最后,噗通一声巨响,他隐隐见一团白浪在河面上一闪而过,随即周遭又恢复平静。
武备见皇帝坠崖,心里亦是懊恼,恨恨往那砍皇帝的刺客屁股上踹了一脚。
他伏下身看崖壁,从这里摔下去,定然要粉身碎骨了。那下面虽然是条河,可水流湍急,人掉进河里顷刻便冲到下游去,就算是大罗金仙怕也救不了他了。
武备随即又指了指东来:“把这个胖子给我绑了。”
东来挣扎不脱,那些刺客抓胳膊的抓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顷刻便把他五花大绑,捆的结结实实。
武备牵着一截儿麻绳把东来从后山拖回禅院,恰逢信王与文远已经一前一后的向他走来。
武备单膝一跪:“殿下,属下本想活捉狗皇帝,可手下人一时失手,让那狗皇帝坠落悬崖了。属下只好把狗皇帝的近侍抓来交给王爷。”
信王眸子一烁,忙掩口干咳了几下。
“真没用!”文远轻轻的斥了一声。
武备扁扁嘴,起身道:“文大人,你说的容易,你当初抓沈氏不也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文远最不愿意被人提起上一次的失利,听他这样说,火气便压也压不住的往上冲。
“这能一样吗?长信侯答应帮我们,前提是留下狗皇帝的性命,逼他下诏禅位。如今你杀了狗皇帝,若是长信侯因此反悔,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武备吐吐舌头,道:“怕什么,先帝只有殿下与南景霈两个儿子,如今南景霈死了,大位自然应该落在咱们殿下头上。长信侯又是咱们殿下的亲外公,血脉相亲他怎么会反悔?”
南影霖凝了眉,喝道:“都给本王住口。”
他心里亦是没底,他和南景霈的母亲是一父所生的两姐妹,虽然南景霈生母早逝,可毕竟也是吉家的一支血脉。
长信侯是他的亲外公,可也是南景霈的亲外公啊!
虽然一直以来长信侯都偏疼自己,对南景霈甚少关心。可南景霈要是真的死了,造成同胞相残的局面,长信侯还会支持自己吗?
更何况,南景霈又不是没有儿子,宸妃沈氏才刚生下一个皇子,他难道不会成为自己继位的威胁吗?长信侯若是反过来支持这个婴儿称帝,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岂非白忙一场?
他骤然想起长信侯那凝重的目光,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皮肤还有些红肿,正是行动之前被长信侯捏的。
他是那样肃穆的望着自己,一字一句,千叮万嘱,要自己一定保下皇帝的性命。他要的是禅位,而非弑君。
他打了个寒颤,南景霈死了,自己这弑君的帽子想甩都甩不掉。长信侯最是注重名声,他怎么可能同自己一起承担这弑君的罪名?
南影霖一把扯住武备的衣襟,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他瞪着武备,许久,他猛地一搡,把武备推到半米开外。
“殿下,当务之急是先把狗皇帝的儿子控制住,如此长信侯才没有反悔的机会。”文远附在南影霖身边低声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南影霖恍惚了一下,望向文远:“这行吗?”
……
阿若抱着承元,轻轻颠着,这孩子今夜不知怎么了,哭的格外厉害,就好像哪里疼一样。叫了太医来检查,可也没发现什么毛病。
“哦哦,小皇子不哭了,父皇已经去宝相寺祈福了,娘娘马上就会好起来的。”阿若抱着孩子,口中悠悠的吟哦着。
沈韵真午后又吃了一副十绝汤,暂且压了那毒性。这药只能解得了一时,却治不好病根。
她连日都在房里躺着,刘二月亦不许她出去,怕着了风寒,加重病情。
她听到屋外是孩子的哭声,便起身下床去寻鞋。
“阿若,元儿怎么一直哭?”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也不觉得发烧,只是哭的太久,脸颊胀红发烫。
阿若摇摇头:“奴婢不知,小皇子一直哭,奴婢怎么哄也哄不好。”
沈韵真亦觉得有些心慌,原以为是自己中毒体虚,现在见元儿也不住的哭,她倏忽凝了眉:“皇上回宫了吗?”
阿若摇摇头:“还没有呢。”
刘二月端了一碗猪蹄汤给阿若,接过皇子,道:“快喝吧,喝了才好奶皇子。”转身又一副慈母神情,望着沈韵真:“主子才刚好一些,怎么不卧床歇着?”
她扶着朱红柱子在回廊里坐了下来:“我这心里有点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刘二月没再说什么,想来是她一直病着,心情不好罢了。便一手抱了孩子,一手去扶她:“娘娘还是回去歇着吧,奴婢会照顾好皇子的。”
她看了刘二月一眼,正准备起身,却听见院中一个端热水的小宫女倏忽叫了一声。哐啷一声水盆扣在地上,她指着宫墙叫道:“上面有人!”
小顺子忽的窜出来,问道:“哪儿呢?!”
宫墙上似有个黑影闪过,却也看不清楚,忽而传来几声猫叫。
刘二月凝眉道:“蕊珠,你也忒大惊小怪,不就是只猫吗?别大呼小叫的,当心吓着主子。”
沈韵真敛衣进了房中,院中飘絮呛得她有些咳嗽,喉咙口有些腥甜,她知道自己又在咳血,便把那帕子团做一团,扔到一边去。
刘二月也看见了,怕她难过,便也没多问,趁她不注意才把那帕子收了。
刘二月挤出一点笑道:“娘娘放心好了,这宝相寺的佛祖是出奇的灵验,先皇后在时也常常到宝相寺去还愿呢,听说次次都是灵验的。”
沈韵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南景霈从来不信神佛,这次恐怕也是被她的病情逼得无路可走,才信了长信侯所说。其实,她也不信神佛,与其让他跋山涉水的去宝相寺祷告,还不如他陪在她身边。
元儿似是哭累了,伏在刘二月怀里呼哧呼哧的喘息着,一张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珠,鼻翼也微微张着。他哭成这样,沈韵真着实心疼,虽然体力不济,还是抱过来呵哄了一会儿,元儿在沈韵真怀中总算安静下来,不多时便安稳睡了。
她怕自己半夜咳血吵醒孩子,便又把孩子交给阿若去照顾。
刘二月伏她慢慢躺下来:“主子,奴婢去给您煮点儿安神汤,您喝了也好休息。”
她翻了个身,呆呆望着他的枕头。自生了元儿,他无一日不是陪着她的。即便政务繁忙,也会拨冗来陪她说话。今夜他不在,她才发觉夜是那样漫长。
房间很静,能听见窗前一架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动。那是南景霈叫内府做给她玩的,仿制乡间的水车,上面盛水的小木桶也是能拆卸的,就与真水车没有两样。只是个头儿小些,而且能计时。
耳畔灌满了更漏的声音,她长长的叹息一声,一手扶在南景霈的枕上,轻轻闭上眼睛。
“你是在想他吗?”
她惊得周身一颤,房间里竟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翻身坐起来,又见一柄寒凛凛的长剑透过帘幕,准准指着自己的喉咙。
她默然不语,又见一只手伸到帘幕当中,将纱帐轻轻掀起一半。
“是你?”她凝起眉:“你竟然还活着?”
他冷笑:“是啊,南影霖还活着,你很失望吧?”
她听南景霈提起过苏家军追亡逐北的事迹,也知道信王最后是带着十几个骑兵突围逃走的。
她原本以为,就算信王打算东山再起,那也得再苦苦经营十数个年头,亦或者他根本熬不到东山再起,便会被地方州府的官兵抓住。
可她想不到的是,南影霖竟然会只身出现在大齐内宫,出现在她的寝殿内。
沈韵真点一点头:“失望,不过皇上不会让我失望太久。”
他嗤嗤冷笑:“谁?你的皇上吗?你就这样信任他?”
沈韵真亦是冷笑:“我不信任他,难道要信任你吗?”
南影霖傲然把剑刃架在她脖子上:“这个时候你还不如信任我。”
她以为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相威胁,便畅然笑了,两根手指捏住他冰凉的剑刃:“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死,我还知道你身中剧毒,马上就要魂归西天。我更知道,你对宫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正在满心欢喜的等你的皇上祈福归来。”他一脚踏在床沿儿上,伏身问她:“我说的可对?”
第一百七十四章 逼宫
沈韵真略一震,心头猛地氤氲起一层浓雾。www.uu234.cc她有些失语,心头忽的又揪起来,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又咳了血,血溅在他泛着寒光的剑刃上,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她怔怔望着南影霖。
“宝相寺到齐宫,一日便能打个来回,他到现在还没回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南影霖傲然勾勾唇角,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他死了。”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
胸膛里**辣的痛,喘息亦伴随着剧烈的起伏,她竭力扶着胸口,道:“你在骗我。”
她的心慌了一整天,元儿也哭成那样。这样看来,怕是与他连心,才感知到种种不祥之兆。
“我骗你?”南影霖白了一眼,笑道:“他跌落悬崖,那崖壁深不见底,下面又是湍急的河流,你觉得从那儿摔下去,人还活得成吗?”
南影霖将手一扬,那柄剑跌落在地。他的身子向前一倾,一双铁钳似的手猛然抓住沈韵真的臂膀。他的嘴唇随即便要吻下来,沈韵真死死抵住他的下颚,侧脸避开。
他的下颚撑在她手掌上,面皮被那股力量挤出道道褶皱。
“干娘!”她大喊。
院中却是鸦雀无声。
南影霖嗤嗤笑起来,缓缓站起身将衣服上的褶皱掸平,又提起那口剑来,一把扯住沈韵真的胳膊,连拖带拽的把她扯到殿门外。他用力把她的手臂向外一掰,扭得她动弹不得,那柄长剑的剑刃便在她脸上轻轻的拍打两下。
刘二月,小顺子,青罗,阿若,都已经被绑的结结实实,口中勒着粗麻绳。说不出话,只能冲着她呜呜咽咽的叫着。
院中人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装扮,配着一条银光闪闪的精钢羊头腰带,手持钢刀正与宫中卫尉僵持着。
南影霖的手下劫持人质,内卫怕他们狗急跳墙真的伤到人,便只堵在宫门口不进来。宫灯经夜风一吹,火苗呼呼啦啦的抖动着,光影忽明忽暗,一如卫尉此刻那时紧时松的心绪。
“信王,你不要一错再错了。若你伤了宸妃娘娘和皇子,皇上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他道。
南影霖厉色凝着卫尉,用剑刃一指:“本王知道,你就是宫里的卫尉,南景霈的忠实走狗。”他不屑的啧啧舌:“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皇帝已死,就算本王今天杀了这个贱人,他也奈何不得本王。”
内卫们一听说皇帝已死,不由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卫尉见自己手下如此慌乱,便道 :“皇上好好的在宝华山祈福,又有内卫兄弟保护,根本不会有事。信王是奸臣,唯恐天下不乱,弟兄们别信他的鬼话!”
“是吗?”他冷笑一声,两个手指从腰带间捏出一块龙佩,轻轻扔在刘二月面前:“你告诉他们,这是不是皇帝的玉佩?”
这玉佩是武备后来在山路上捡的,想必是皇帝与他们打斗之际不慎遗失的。
刘二月认得那块玉佩,那是皇帝的近身之物,下面的璎珞又是沈韵真亲手为他编的,断乎不会错。看来,皇上是真的出事了。
刘二月凝着沈韵真,眼圈倏忽红了一片。沈韵真亦是绝望,可却死死忍着眼泪,她不想在信王面前流露她脆弱的一面。
卫尉见刘二月不出声,心里也有了七八分明了,挥剑道:“弟兄们,定是信王刺杀了皇上,咱们杀了信王给皇上报仇!”
内卫呼啦啦便要往上冲。
南影霖却不慌不忙,将沈韵真往身边一扯,一剑横在她喉咙口,叫了声:“谁敢?”
便有一个黑衣人抱着婴儿走出来,他笨手笨脚,引的怀中婴儿一直啼哭。
“元儿!”沈韵真挣扎着要去抱孩子。
南影霖却死死扣住她的喉咙,喝道:“别动!否则我摔死他!”
那黑衣人真的把承元高高举过头顶:“殿下,下令吧?”
孩子哭得越发响亮,想是怕极了,拼尽全力在号啕。哭得沈韵真心碎不已,那是她和皇帝的宝贝,是南景霈爱如珍宝的亲骨肉,现在竟被信王如此虐待。南影霖几乎不拿元儿当做人,只把孩子当做一个小物件,可以随意决定他的生死。
“不要!”沈韵真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慌得周身发软,死死扯住南影霖的衣襟:“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元儿,我求求你了!”
“宸妃娘娘还算识相。”他说着冷笑一声:“只可惜,南景霈的女人在本王的心里连条狗都不如。他父皇已经死了,还不如让他与南景霈在黄泉路上结个伴儿。”
“豹子,还不动手!”他说。
“不要!”沈韵真吓得脚软,声音也喊得嘶哑。
“住手!”
忽的听见宫门口一声断喝,内卫让出一条路来,一个穿平金玄色大氅系金丝玉带的老人走进宫门。他的步伐款款,不疾不徐,透着沉稳老练的气度。他是那样镇静自若,腰间一挂黑曜石禁步微微扬起,坠脚珠子却不曾碰撞。
“长信侯?你怎么来了?”南影霖怔怔的望着他。
长信侯此时能进宫来,必有蹊跷,可沈韵真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是皇帝的亲外公,便是承元的外曾祖。为今之计,她也只能向长信侯求助。
“长信侯,求你救救元儿,他是皇上的亲骨肉,我求求你!”
南影霖见沈韵真转头向长信侯求助,生怕长信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忙重重扯了沈韵真一把,低声喝道:“你闭嘴!”
长信侯从袖中取出一发黄绢,在手中抖开,露出圣旨两个字。
“信王想要的,可是这样东西?”他问。
人人都知道先帝曾赏赐给长信侯一张盖了大印的空白圣旨,却从来没有见识过。
皇史宬文牍记载,先帝时期曾历经一次宫变,当时的长信侯手握京城防卫禁军。便不等先帝下诏,自作主张跑来勤王护驾,让先帝化险为夷。先帝感念他的忠诚,又嘉许他事急从权的勇气,便在庆功宴上赏了他这份空白圣旨。
长信侯一贯低调,从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便是有人问起,他也只谎称没有。今日他拿出这圣旨来,这宫中上下无一不睁大眼睛望着他。
南影霖吞了口唾沫,听见长信侯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大统,奈何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一子承元,母壮子幼危害社稷,不可承袭帝位。朕弟影霖,年少有为,颇得先帝之风,朕深爱之。朕崩以后,当由信王影霖即皇帝位。钦此。”
“拿来!”他一伸手,将沈韵真推到一边。
长信侯随即又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便有火光燃起:“请信王先放了宸妃母子,还有皇上的其他妃嫔。”见南影霖有些犹豫,他便把火折子凑到圣旨下:“信王若不答应,老臣立刻把这圣旨烧了。”
信王亦知道他这外公的脾气,怕他一怒之下真的烧了圣旨。他扭头冲那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又把孩子放了下来。
“拿来!”南影霖信步走到长信侯身边去夺那圣旨,长信侯却一闪身,让信王扑了个空。
“你这是什么意思?”南影霖愤愤凝着他:“你想反悔?”
“若信王当中立誓,不伤皇嗣的一根汗毛,老臣才把圣旨交给信王。”
“你!”南影霖一双眸子几乎喷出火来,但长信侯一步也不肯退让,他无可奈何,只往后退了两步,向天竖起三根手指:“南影霖向天起誓,继位后不伤皇嗣南承元一根汗毛。”
“若违此誓,必死于乱箭之下。”长信侯补充道。
“好!”南影霖咬咬牙:“若违此誓,必死于乱箭之下。”
他终于得了圣旨,眸子里透出晶亮的光芒,仿佛夜色中狐狸的眼睛。他是皇帝了,他终于是这大齐的皇帝了!他欢喜的望向长信侯:“外公,影霖登基之后,绝不会亏待你的。”
长信侯白了他一眼,径自走到沈韵真身旁,他缓缓蹲了下来,道:“宸妃娘娘受惊了。”
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青玉葫芦瓶,倒出两颗枣核儿大的丸药递到沈韵真面前。
她凝着长信侯:“这是?”
他避而不答,一把扳住沈韵真的脖子,强迫她把药吞了下去。
却是一阵清凉从喉咙蔓延开来,渐渐渗入胸口,仿佛将胸口那股**的火气熄灭。她骤然呕出几口黑血来,呕得天昏地暗,呕完却觉得身子轻飘了许多。
探探脉搏,她竟已经有了解毒之相。
她愕然望着他:“是你!是你给我下毒,又故意引皇上去宝相寺?”
长信侯缓缓垂下头去:“老臣亦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猛然扯住长信侯的衣襟:“你!你是皇上的亲外公,你怎么能对他做这种事!?”
长信侯似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多有些上了贼船,万事难测之感。她恨恨的摔开手去,不看他。又听见长信侯极其低沉的嗓音:“老臣会竭力护娘娘母子周全。”
天色渐明,院中的汉白玉日晷已经指在了四更二刻。院中已然能看清人脸,灯火渐渐暗淡,失了它本来的功用。
南影霖傲然立在院中,神色很是轻快,或者说,他活到这个年岁,从来没有一日像今天这般畅快。
“外公,咱们走吧。”他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想守寡,朕偏不许!
兰台宫靠近御书房,也是离勤政殿最近的一座宫苑。www.uu234.cc每每站在院中,都能听见勤政殿内山呼万岁的声音。
日晷的阴影指在五更天的刻度上,角楼催促上朝的钟声响起,天色已经大明。钟声悠扬,半晌,她又听见勤政殿前响净鞭的声音,亦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那边再次传来“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刘二月抱着承元,低声道:“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痛,可看在皇子的份儿上,您可千万要撑下去。”
她怔怔的站在院中,凛冽的晨风吹得人发冷,她亦觉得冷,可也不想动。
一切好似梦幻一般,他昨日还伏在她的床头,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他说安平行宫那儿,他已经叫人种上姣好的荷花,等夏日冒了花骨朵,他便亲自陪她去观赏。
他的话还在耳边,可人却不在了。
“干娘,这是梦吧?”她凝着刘二月,眼中暗淡无神。
刘二月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亦忍不住落下泪来,将南景霈留下的玉佩塞到她手中,失声道了声娘娘,便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一把扑到刘二月怀中,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她越哭越伤心,仿佛要把眼泪哭干了,她哭的喘不过气,手脚都跟着发麻,麻得她几乎站不住。
她一哭,承元也跟着号啕起来,她搂过孩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南景霈的气息。可他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
“大喜的日子,你们在这儿哭什么?”
听见南影霖的声音,沈韵真忙将眼泪抹去,冷道:“我哭我的皇上,与你何干?”
南影霖咬咬嘴唇,似野兽般呲呲牙:“南景霈跌落悬崖,早就化为齑粉随风散了,如今大齐已经改朝换代,这是朕的天下,朕才是你的皇上。”
她恨恨的望着他,轻蔑的啐了一口:“皇上念你是兄弟,这才让苏家军给你漏了个破绽。你逃脱升天,不思悔改,竟然伙同长信侯弑君篡位,真真该死!”
“朕该死?”他一怒,信步走上前来,一把捏住沈韵真的下颚:“你再说一次!”
刘二月怀中孩子见母亲被欺负,吓了一跳,又咧嘴哭了起来。南影霖目光一横,死死盯着承元。刘二月被这凶光吓到,忙遮住孩子的眼睛,抱着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南影霖!”沈韵真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别忘了,你才发过毒誓,若是敢伤害元儿,必死于乱箭之下。”
他眸中的寒意渐渐退散,淡然道:“你放心,朕不会动这小杂种一根汗毛的。”
他说罢一把扯过沈韵真的腕子,不由分说把她往寝房中拖拽。刘二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拽着南影霖的衣袖不放。
“你放开我!”她拼尽全力的捶打着他的手臂,可那条手臂却硬邦邦的,如同钢铁一般。
他死死钳着她:“说起来咱们两个才算是青梅竹马,你对我怎么反倒没有对他亲近了?”
她一怔,被他这种轻薄又极具挑衅的语气惊着了。
他嗤笑一声,拦腰将她抱在怀中。
“干娘救我!”沈韵真竭力挣揣着,可他的力气太大,两条手臂死死将她钳在怀中。
刘二月见信王发了狂,便不顾一切冲上来。南影霖抱着沈韵真,倏忽一转,她的双腿便从刘二月眼前急速滑过。刘二月一躲,身子退到了半米开外。
南影霖冲两个内卫道:“把这老太婆给朕看好了。”
两个内卫随即便把刘二月往宫门外拉,她又听见他吩咐内卫:“把皇子交给文远,不许任何人探望。”
他扭头望着她:“你放心,朕不伤你儿子,可也不会把他留在你的身边。”
她恨恨的在他身上拼命捶打,可那对于南影霖来说,却不过是毛毛细雨。
他抬脚一踢,房门骤然紧闭。粗粗的喘息几声,已是急不可耐。他抱着她走到床边,轻轻一松手,她骤然没了依靠,重重跌在床榻上。
她恨恨的坐起来,他便一扬手,又把她推倒在榻上,她又坐起来,他又把她推到。
他飞快的解去衣裳,露出单薄的寝衣来,扬手一撩,幔帐便轻飘飘的滑落,遮住视线。
他单膝跪在榻上,一脚还踩在地面,但手已经不老实的伸到沈韵真的腰间。
她凛然一甩手,狠狠掴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一声响,把南影霖打的一愣。
半晌,他揉揉脸道:“别不识抬举了,南景霈一死你便是要做太妃的人。那青灯古佛的日子不好过,你才二十出头,难道要为他守寡一辈子吗?”
“我就是要为他守寡,我就是要守他一辈子,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她愤愤的推着他的肩膀:“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他似被她的态度激怒,猛然钳住她两个手腕,将她重重一按,她的头磕在床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随即骑上来,将她死死压制在身下。
“你想给他守寡,朕偏不许你守寡。”他用力掰开她的手臂,牢牢压在掌下。伏身去吻她的脖子,她竭力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他。
“南影霖你这个混蛋,疯子!你杀兄霸嫂不得好死!”
“你卑鄙无耻,无恶不作,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宵小之徒,阎王会提前收了你!”
她一力躲避着他的侵犯,又不住的咒骂。可这咒骂于南影霖,却似翎毛微拂,根本激不起他半点痛觉。
他周身滚烫,一俯身压住了她,又把手往裙带上摸。她使劲儿掰着他的手指,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的力气太大,她连他的两根手指都拗不过。
“真儿,虽然你跟了他,可朕对你还算有情,你若悔改,朕还可以把你留在身边,你的一应宫人都可以留着,仍在宫里伺候你。你仍做宸妃,还可以享受现在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他伏在她耳畔说。
她冷笑:“这样的鬼话,你还是拿去骗三岁孩子吧。”
她的眸子里倏忽射出一道寒凛凛的光:“卑鄙小人,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哪里念旧情?你是想要羞辱他罢了,你是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还不得安宁。你想让全天下都看到,他最爱的女人背叛了他。可我告诉你,我沈韵真永生永世都只属于他一个人。我沈家一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你再敢强迫,我立即咬舌自尽,绝不辱及他的名声。”
他撇撇嘴,愤恨的冷笑一声:“自尽?”
他麻利的抓过床头两方帕子,揉做一团塞进她的嘴里,一掌按住她的嘴,不许她吐出来。随即又劈头盖脸吻下来,她竭力撑着他的下颚,耳朵里灌满了他的呢喃:“做朕的女人,朕不会亏待你的。”
那处抵在她身上,羞的她面红耳赤。
他还似条疯狗似的胡乱啃咬,忽的,她听见砰的一声,他身子一颤,扑倒下来。
他的脑后渗出黏腻的鲜血,滴落在她脸上。
他的身子被人扒开,她这才看清:“小顺子!”
她愕然望着眼前人,小顺子已淌了一额头的冷汗,手中紧紧捏着一根胳膊粗的硬柴棒,靠近沈韵真的那一端还粘着南影霖的血迹。
“主子,咱们快逃!”他说。
她慌得站起身:“孩子还在文远手里!”
小顺子点一点头,道:“娘娘放心,南影霖刚刚发了毒誓,暂时还不会对皇子下手。娘娘先逃出去,救皇子的事情,奴才来想办法。”
小顺子扶着她往宫外跑,又冲宫门口南影霖的侍卫喊道:“皇上晕倒了,我陪娘娘去请太医,你们还不进去看看!”
侍卫听他这一唬,纷纷往寝殿的方向跑,可才跑出几步,马上又明白过来。人人都知道南景霈的宸妃是国医圣手的女儿,医术堪比太医院首。这个时候谁都可以慌乱,偏偏她不能。
“不好,宸妃要逃!”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些侍卫又呼啦啦的冲出来,在后面追赶。
“主子快跑!”小顺子一手扯着她的腕子,一面回头张望。
侍卫们个个武艺绝伦,她们一个太监一个女子又怎么跑得过他们?才刚跑到水渠边,便被那伙侍卫团团围住。
小顺子大义凛然,信步挡在她身前,一把将她推入池中:“娘娘快游,这水渠尽处是齐宫的排水口。”
他早已打探过,排水口的围栏并不细密,稍微瘦削的人可以将将从那栏杆穿过。以沈韵真的身形,绝对可以顺利挤出去。
“快把人拉上来!”
便有人扑通扑通跳下水渠,又有人拿了套马的绳索,不住的向她投掷。小顺子怕她真被下水的内卫拉上来,也跳下水渠,同那几个内卫厮打起来。
他在岸上打不过,在水下也不曾占了什么上风,三两下便被内卫打昏过去,似一片枯叶飘零在水上。
那几个内卫便追上来,抓住沈韵真的手腕把她拖上岸。才一上岸,又被内卫死死按在地上。
“放箭!”
她听见耳畔响起咻咻的风声,一支精钢箭镞猛然刺入小顺子的身体,他瞪起眼睛,口中汩汩冒出血来。
“不!”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快停手!停下来!”
她竭力挣扎,可却没有人肯听她的话,三支箭镞深深插进了小顺子的身体,他的头往后一仰,半浸入水中,没了生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这个畜生
小顺子的尸首已经被内卫架着胳膊拖走了,他的头颅低垂,仿佛一条死蛇。www.uu234.cc内卫离去的路上只留几道水印儿,被太阳光一照,渐渐升腾于无色。
南影霖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满眼愤恨的望着沈韵真。
小顺子那一棍是照死里下手的,那根柴棒又有些棱角,似一柄轻薄的小斧。这一棒子砸在脑后,似是什么东西重重一啄,立时少了一块儿皮肉似的。哪怕是微微蹙眉,也能引得脑后皮肤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一手扶了太师椅背,一手指着她,手指还不住的颤抖。
他见过小顺子的尸体,虽然死了,双目还大大睁着,像个不及后果的亡命之徒。
他凝着那双眼睛,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透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宫里的太监宫女虽都是怯怯的,可一眼望过去,总感觉跟他不是一条心。
他感到事情绝非偶然,当即派武备去接长信侯入宫。
十日后,便是他正式即位的日子,他必须担保登基大典万无一失。
“一个太监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是你指使的吧?你想杀朕?”他凝着沈韵真,嗤嗤冷笑着:“你以为杀了朕,就能扶持你儿子登基称帝吗?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即便他是南景霈的亲骨肉,可他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周岁未满的孩子,怎么可能坐得稳皇位?”
她从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儿子登基称帝,便愤愤然撇过脸去不看他。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被朕猜中了?”南影霖疾步向她走来。
他穿的龙袍不尺寸过长,不太合身。他走得又急,一个不留心便踩了自己的衣角。他迅疾扶住桌子,才没让自己跌倒。
沈韵真冷笑着,朝中旧臣对先帝的愚忠,看在先帝的面上才肯支持他登基。按照祖制,必得等到南景霈的大丧过后,才可行登基大典。他又是除了承元以外,南景霈最近一支血亲。便有臣子建议他仿照期年服丧。
一来是表示他对南景霈的忠孝,二来也可以给江州制造多些时间,赶制大典所用一应绣品,那平金龙袍功夫繁琐,绣娘们绣上一尺便要半月时日。
可他心急如焚,哪里忍得了服丧一整年?当庭将此议驳回,又将那提建议的御史劈头盖脸的申斥了一番。
他定要十日后登基继位,听闻江州制造那儿已经有一套为南景霈赶制的龙袍尚未完工,他便叫绣娘们将那套照他的尺寸改好速速送入宫来。
可他又觉得十天时间也漫长难熬,便叫人把南景霈未曾上身的龙袍拿来先穿着过瘾。这件龙袍的绣样儿极精致细密,改一寸都会毁了图案。
但南影霖心里喜欢,便也不在意尺寸大小。
他如此急不可耐的行迹,早有太监宫女们私下议论过,说他小家子气,半刻耐心也没有。更有胆大的,直接说他对皇位垂涎三尺。
这话被文远传到他耳中,他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将说闲话的太监宫女乱棍打死,杀鸡吓猴。
他今日差点摔跤,又见沈韵真冷笑,便知她是在笑他这件衣裳。他一时挂不住面子,脸上有些发烧:“你在嘲笑朕?”
沈韵真傲然抬抬下颚:“岂敢?”
他猛然捏着她的下颚:“你笑朕穿他的衣裳?”
沈韵真傲然瞥了他一眼,冷道:“连江山都是偷来的,谁还会在乎这区区的一件衣裳?”
“你!”他一怒,引得脑后又剧烈的疼起来,他旋即扶住头低沉的粗喘一阵。
他猛然抓住沈韵真的手臂,将她重重按书案上。他的力量过大,撞倒了桌上的一排笔架,七八支湖笔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溅起漆黑的墨汁,蹦在他的脸上。
他亦不在乎,凝着她怒极反笑:“是,朕是偷了他的衣服,朕还偷了他的江山,朕告诉你,朕马上要偷他另一样东西。”他伏身凑上来:“他的心肝宝贝,他以性命相护的东西。”
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便去扯她的衣带。她死命推着他的肩膀,不让南影霖靠过来。
光天化日,甚至连殿门也没有关。
自从上次他为着龙袍处决了一批多嘴的宫女太监之后,宫里人见他都绕着走。他即便敞开着门做那事儿,也没人敢进来劝阻。
“放开我,南影霖你是这世上最卑鄙最无耻的混蛋!”
“朕就是要你做朕的女人,南景霈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恐怕连尸骨渣子都找不到一块,你还守着他做什么呢?如花美眷,大好青春,干嘛耽误在一个死人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便去解他自己的腰带,沈韵真一手抵着他,一手去掐他的脖子,可他的脖子竟也硬的像树干,不管她怎么使劲儿,他都是纹丝不动的。南影霖一松手,他的腰带便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她见他不怕,便扬手去打他的头,他反手一抓,把她的手臂反扣在身前,又凑到切近去亲昵她。
南影霖的喉口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仿佛野兽觅食。他头上渐渐渗出冷汗,他扭着她的手臂,呼哧呼哧的穿着粗气,脸上滚烫发红。
他倏忽停了下来,手臂僵在那里,死气沉沉的望着她。
她也一怔,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他又强试了几次,终是不行。
他心中恼火,甩手将沈韵真推开。她一时脚步不稳,身子一倾摔在地上。南影霖大怒,遂将宫中一个红木书案掀翻,书案上的文牍纸张顷刻飞扬,飘飘渺渺的落在地上,窸窸窣窣,似山鸟归林。
她忙起身往后躲了几步,厉色盯着她。
他又上前踉跄几步,半晌,还是退了下来。
“皇上!”南影霖忽然听见殿外有人叫他,他仓惶扭过头去。见门外立着的是满脸惊愕的长信侯,他勾勾手:“外公请进。”
南影霖伏身拾起腰带,文远便贴心的上前替他系了,他掸掸衣袖上的褶皱,微微自矜。
“朕叫外公来,是有一桩要紧事要外公去办。”他说。
长信侯立在御书房的正殿内,怔怔的望向沈韵真,见她亦是鬓发凌乱,眼中还带着一股怨怒,他立时便明白原委,不禁把眉头皱了皱。
南影霖指着长信侯,他长长吸了几口气,却仍旧缓不过来。心口一阵惶惶,好像骤然被人抽空了气力似的。
长信侯早听说他被兰台宫的太监打破了头,现在又见他气喘吁吁,忙上前扶住:“陛下,您没事儿吧?”
南影霖没说话,只愤慨的斜睨了沈韵真一眼。
“南景霈虽然死了,可这宫里愚忠他的宫女太监不少,有这样的人在宫中散播谣言,以讹传讹造谣生事。朕便是坐了大位,又岂能安心?”他抚住长信侯的手:“您是朕的亲外公,自然与朕是一条心的,朕要你替朕把这宫里伺候的人好好的过一遍筛子,那些喜欢嚼舌头的东西断不能留。”
长信侯也知道他是心虚,怕人指责他的皇位来路不正,指责他弑君篡位,面上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一点头:“臣即刻就去办。”
长信侯转身要走,却又被南影霖叫住,他凝了眉问道:“你打算如何办此事?”
长信侯微微一颔首,道:“老臣去查,若是发现有捕风捉影,搬弄是非的宫人,即刻打发她们出宫,永不叙用。”
南影霖摆摆手,显然不甚满意。他一手扶了玉带,一手背在身后,款款在房中踱了几步。
“敢造朕的谣言,便是欺君,欺君大罪只打发出宫未免罚的太轻了。”
长信侯站着没动,只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杀!”他凌厉的望向长信侯:“把他们都杀了。”
长信侯舔舔嘴唇,这是要斩草除根呐!谁都知道信王的皇位来的不正,若是这样杀下去,怕是整个齐宫都要被血淹没了。
他供一拱手:“皇上,俗话说法不责众。依老臣看,这种事情小惩大诫即可,而且皇上对他们宽容,还能体现新皇登基的仁德之治。”
南影霖听他这样一说,眸子倏忽立起来。
长信侯见他目光如此警觉,立时没了底气,道:“老臣也是为了陛下的清誉着想。”
南影霖冷笑一声:“清誉?朕的清誉早就被南景霈毁的一干二净了,朕还在乎什么清誉?给朕杀,若敢放过一个,便是你办差失职,当心朕不顾及手足亲情连你一起责罚。”
长信侯不敢再说什么,只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南影霖扭头看了沈韵真一眼,冷笑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与朕作对的下场,你若是不听朕的话,朕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他才刚上前一步,忽的又止住,诡异的冲她笑笑:“你放心,南景霈的妃嫔又不止你一个,朕若想他死不瞑目,有的是办法。你不答应朕便找苏德妃,苏德妃若不成,永巷不是还有几个新册封的贵人答应吗?”
南影霖信步走到门口,傲慢的轻轻嗓,对文远道:“你去,把苏德妃给朕请过来。”
“畜生!”沈韵真愤愤的吐出两个字。
他瞥了她一眼:“你骂吧,白费力而已。早晚有一天,朕会把你吃干抹净,连骨头一并砸碎嚼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那方面不行
苏德妃没有子嗣,宫里也只养着阳秀公主一个女儿,因而宫变的时候也没太多人去为难她。www.uu234.cc
南影霖也不过是将她囚禁起来,不许她见人。到了用膳的时辰,便有南影霖的手下给她准时送来饭菜,菜肴不多,也不可口,不过是保证她不会饿死罢了。
文远早就提醒过他,南景霈的女人不能轻易处置,如果善加利用,定能成为攻击南景霈的一把舆论的利刃。
试想一下,一个男人骤然死去,而他的妻妾却无意流连,纷纷改嫁他人,这个男人岂不为天下人嗤笑?
一来可以羞辱死者,二来可以大造声势,指责南景霈生前为人苛刻,早已众叛亲离,连他的枕边人都不屑于为他守寡守孝。
三则,一旦摆平了苏德妃,便有机会把苏家拉拢到身边,苏家文官众多,又有个大名鼎鼎的武将徐永昌做妻弟。只要苏家来投,他的势力便可壮大不少。
因而苏德妃这边的压力还算小,她宫门口的守卫早就得了令,不许入宫骚扰,却要时时刻刻留心她宫里的动向,防止苏德妃一时伤心,为南景霈殉了情。
苏德妃虽被囚禁,但从宫门口守卫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声中也能猜出个大概了——皇上遇刺,信王趁机逼宫夺位,南影霖扣下了宸妃的孩子,还妄图霸占兄嫂。
她心里愤恨,又见南影霖派人来请她,她那一股火便升腾到头顶。
坐在铜镜前,任知夏与她梳妆,她自顾拿过一只簪,在一方贺兰石砚台上急促磨砺着。
贺兰石极硬,银子又软,她很快便磨出一个锋锐无比的尖头儿来。趁人不注意,她将这簪往发间一插,外观看起来与普通的簪环首饰也没什么两样。
她还没进门就看见信王的那身衣裳,那件龙袍的绣样儿还是她亲自挑选的,那是新年时她送给南景霈的礼物。
这身集合了多人心血的龙袍竟然被穿在南影霖身上,她着实感到恶心。
“德妃娘娘来了?”南影霖立在御书房殿门口迎接她:“还是请殿内叙话吧。”
苏德妃目光一凛,拾级而上。
她前脚才迈进殿门,目光便落在殿内一把红木太师椅上,那是南景霈批阅奏折时常坐的位置,而今天,这张椅子上竟用粗麻绳紧紧绑着一个人!
“韵真?”她失声叫道。
沈韵真嘴里勒着绳子,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呜咽了几声,竭力挣扎着同她使眼色,要她快逃。
可南影霖怎会给她这个机会?他一把揽住她的腰,似镰刀割麦一样把她搂进殿内,随手将殿门关住,喀喇一声,扣上了门栓。
“你做什么?”苏德妃警觉的望着他,立时从发间拔下那只尖锐的银簪握在掌中,冲他挥舞几下:“你滚远点!别过来!”
南南影霖努努嘴儿:“德妃这是干什么?朕本事一片好心与你亲近亲近,你何必这样舞刀弄剑的?”
他说着,迅疾掰住苏德妃的手,用力一捏,她一吃痛,簪子便不自觉的脱了手。
他一脚踢开,用力将苏德妃搡在地上。
虽是初春,可地面冰凉刺骨,她仰在地上,还未及起身,他又单膝骑了上来。
“干什么!你放开我!”苏德妃吓得惊叫起来,他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手去解她的衣裳。
沈韵真亦是呜呜咽咽的反抗着,可他将她绑的结结实实,她一时也挣脱不开。虽竭力扭动着手脚,可那些绳扣儿却越发勒紧了。
她已然明白,南影霖把她绑在这儿,又把苏德妃请来,就是要让她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侮辱苏氏。
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折磨她,他就是让她知道,他南影霖已经改朝换代,如今他是皇帝,整个齐宫都是他一个人的,在他权威的世界里,做南景霈的女人只会把自己沦落道一个绝望无助又卑贱如草的地步。
南影霖双手按着苏昭仪,尖声对沈韵真笑道:“那是杀猪结儿,越挣扎越紧。”
“放开!放手!救命!”苏德妃慌乱不已,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南影霖手忙脚乱的扯着苏德妃的衣襟,苏德妃自幼书香门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早已是吓得筋酥骨软,魂不附体。
哐啷一声,沈韵真连同椅子齐齐翻倒在地上。
南影霖才不理会,手脚麻利的去扯苏德妃的衣襟,苏氏拼命反抗,尖叫啜泣不绝于耳,南影霖听的心烦,一拳抽在她脸上。苏德妃只僵了片刻,又不要命的叫嚷起来。
南影霖骑在她身上,恨恨的一凛,旋即,抓住苏德妃的一只赤金累丝亭台楼阁耳坠,她猛地一扯,那金钩倏忽割裂了她的耳垂,有几滴淡淡的血珠低落在地板上,殷红的血迹于青黑的地面来说并不显眼。
她觉得右耳骤然嗡的一响,一阵强烈的痛感蔓延开来,倏忽又归于平静。南影霖一笑,慢慢抬起手,手中捏着的正是那只带血的耳坠。
苏德妃惊叫起来,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叫,她的眼泪已然流干,此刻只有害怕的声嘶力竭。
沈韵真竭力向她爬着,可周身被绑又托着一个沉重的木椅,行进速度是可想而知的慢。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垂下来,畜生!畜生!畜生!她呜呜的叫着,南影霖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大抵猜猜也知道她是在咒骂他,于是他也没细究。
苏昭仪已然浑身瘫软,死死掐着南影霖的皮肉,指甲微微嵌进肉皮,抠出一道道浅浅的血印儿,南影霖一时吃痛,猛地一拳招呼在她脸上。
苏德妃骤然昏过去,他便趁机解去她的腰带。
她已然是半敞开怀,只剩下一件梅子青色肚兜,他抚上她的锁骨,慢慢滑下去,渐渐触及滚烫的肌肤。
细滑如玉,真是绝代佳人。
南影霖迅速褪去衣裳,他不知道这样的美人,为什么没能得到他哥哥的恩宠,若是把这美人送与自己,他必要日日同她闺房画眉,轩窗对镜。
他伏下身去,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额间渗出些冷汗,粗粗喘了几声,又觉得尴尬,别过脸去,见沈韵真还愤恨的向他的方向爬行。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苏德妃脸上,喉咙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可也无济于事。
他搔搔头,越发踌躇。
他又试了几次,将将可以,迅疾又软了下去。
他翻身坐在地上,凝眉含恨。
他亦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翻身又骑了上去,可也无济于事。
他终于丢开手,仓皇失措的站起身,迅疾系上了自己的衣带。
他大步走到沈韵真面前,一把扯起那张椅子。沈韵真一惊,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那张椅子倏忽悬浮,失重感一时激得她喘不过气。
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掰着她的脸。他厉色凝着她,沈韵真亦不示弱,骤然在他脸上啐了一口。
他一颤,冷然把面上唾液擦去,伏身盯住她:“怎么回事?”
她一甩头,错过他的手,把脸扭到一边不看她。
“怎么回事?!”他一把捏住沈韵真下颌,他手劲儿极大,捏的她骨头生疼,反骨下颌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什么怎么回事?”她冷冷的盯着他。
“你是医女,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他道。
她自幼学的医道多与女儿家有关,或是男女皆有的病症,再或是疑难杂症。可这男子那方面如何治疗,沈文忠可从来不许她涉猎半个字。
沈韵真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南影霖一指昏厥中的苏德妃,才想说些什么,转瞬欲言又止。他感到尊严受辱,却也知道不该讳疾忌医,可这种话实在难以启齿,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他勃然大怒,一脚将沈韵真所在的椅子一翻在地,沈韵真重重摔在地上,她只觉得身子跟着一颤,仿佛五脏六腑都跟着挪了位似的。
她正自顾舒缓,他又蹲了下来,一手揪住她的衣襟:“是不是你试了什么诡计?”
她先是不解,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解恨,抿嘴不语,故意气他。南影霖一拳凿在地上,有股风从她耳畔倏忽划过,她吓了一跳,怔怔望着他。
她倏忽想起他刚才欺辱自己时那个踉跄无力的样子,这会儿他对着苏德妃,忽的临门退却。她眉心微微一蹙,莫非他是那方面不行?
从前她也有所耳闻,信王为了算计南景霈,曾串通太医给他下那种药,为的就是让南景霈永远生不出孩子,这事被王品堂及时戳破,才未能成功。
沈韵真冷笑,他害人不成,自己未遭人害,却也不成。这可真是现世报,真真贻笑大方。
她摇摇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今日只有你一个人接近过朕,你向来诡计多端,又急于给南景霈报仇,定然是你对朕用了什么阴招!”
“与我无关。”她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他似受到极大的侮辱,猛然掐着她的脖子,一点一点的加大掌上的力气。
她的脸颊渐渐胀红发紫,他却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想治吗?”她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眼儿。
南影霖骤然松开手,大股大股的空气灌入她的喉咙,她重重咳了几声,诡谲望着他。
“你……”他有些失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果报应
他也渐渐明白过来,眼前的尴尬,都是打他的那个太监所造成的。www.uu234.ccwww.uu234.cc同房之时受了惊吓,他才会变成这样。
他也曾听说过,男人一旦得了这种病,再想治好便是难于登天。他的叔伯便有此症,他儿时到叔伯府中玩耍时,也曾偷偷钻到他的床下偷听过。
普通男人若是得了此症,不过是自己和女人一道受罪。可他是个皇帝,皇帝若是无法生育,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他这小半辈子的心血都铺在夺江山的事情上,对女人从来是丝毫不沾,他到了这个年岁,别说儿子,就连女儿也没有一个。
若从今以后,他都碰不得女人,那百年之后,这皇帝之位又该传承给谁呢?恐怕到那个时候,皇位又要落在南景霈的儿子头上。
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宣太医,生怕太医将他不育的事情传出去。一旦朝内知道他无法生育,那些才刚臣服于他的臣子们,便会再生事端。
他虽然有长信侯的支持,可那也不过是将将抗衡而已,若是朝臣们看到了更严密的利益链条,长信侯也未必控制得住他们。
按祖制承袭,这皇位就该是南承元来坐,自己不过是一个夺走南承元皇位,杀了他父皇的长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将来南承元承袭帝位,那些支持自己的臣子岂非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朝臣们不是傻子,要是自己没有亲儿子承袭帝位,他们只会反过来支持南承元。与其让南承元长大报复他们,还不如从现在开始养成,到时候南承元一登基,他们个个都成了朝廷的大功臣。
他厉色凝着她,却也不敢贸然相信她。盘腿静静在青砖地上呆坐了许久,起来时,仍觉得这一切的事情像梦一样。
不,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是他被人打晕过去,尚未醒来!南影霖用力在自己脸上抽打两下,脸颊倏忽间胀得绯红,**辣的疼。
他抚上自己的脸,呆呆的望着殿内墙壁上悬挂的一张古画。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从来没让人动过。画卷已然泛黄,布满细细密密的纹理,像铜色的老人皮肤。
是一幅人物图绘,听说是太祖开国时亲手挂在这里的,传到他们这一代,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他曾听先帝说起这画中的故事。
早五百年前,北寒野蛮的部落王被当时最为骁勇剽悍的野皮王迅速统一。野皮王中道崩殂,他的遗孀泰布木太后带着野皮王之子安统王子承袭王位,一举夺得中原江山,这便是黔风王朝。
而这画中所绘,却是二百年后,也就是大齐建国之前,太祖带兵攻入京城,一举推翻了通知长达两百年的黔风王朝的壮举。当时黔风王朝的最后一任太后盛饶领着八岁的小皇帝退位,黔风王朝被大齐军队一路穷追猛打,四分五裂,终于逃回北寒。
从太后带着幼子开国,又以太后带着幼子结束。太祖感慨报应轮回,便要人画下了他攻破王朝时,宫人四处逃窜,以及他赐死盛饶太后和小皇帝的事情。以亡国之态,警醒后世子孙。
报应轮回,或许这世上真有报应轮回……
“你能治?”他站了起来。
沈韵真冷笑一声:“这有何难?你别忘了,我爹还在京城,就算我治不好你,不是还有我爹吗?”
“你爹?”南影霖嗤嗤冷笑着:“对,你爹。”
他欲言又止,却伏身将沈韵真解了下来。沈韵真揉揉已经绑的酸痛的手臂和小腿,没好气的望向一边。
“怎么治?”他总算和软下来。
沈韵真绕过他去,苏德妃的半边脸颊满是黏腻的血,她从袖中取出手帕和着半杯茶,一点儿一点儿的替她擦拭。
南影霖知道她是故意在试探他的耐心,以便抬高谈判的价码,便道:“你不必擦,朕即刻宣太医院替她诊治。咱们现在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谈了吗?”
沈韵真停住手,冲他冷然一笑,平心静气,面对一个杀死自己心爱丈夫的男人,一个设下奸计灭了沈家满门的男人,她要如何平心静气?
“南影霖,这是你的报应。”她清冷的吐出一句话。
南影霖面上略略冲动,但又竭力把火气压了下来,她是医女,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无法生育的医女,她是一个他唯一指望的上的医女。南影霖在心里默默念叨几遍,总算平稳了心情。
“好,就算是我的报应,”他向她走过去:“咱们能谈谈了吗?”
沈韵真低下头去,冷道:“那要看你的态度了。”
他掩口轻咳了一声,打开殿门,对文远道:“你去太医院,把那个叫王品堂的太医带过来,就说苏德妃的耳朵受了伤。”
沈韵真轻轻扶起苏德妃,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叫道:“苏姐姐?”
苏德妃渐渐苏醒过来,感觉耳垂处还有丝丝点点的疼,她伸手去摸,却被沈韵真压住了手。她凝着沈韵真,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沈韵真亦哭了,只是竭力压制着,不想在南影霖面前哭出声。
“太医马上就到,”他的手在沈韵真和他之间来回游走:“现在咱们有的谈了吗?”
沈韵真轻轻哼了一声:“宣过太医就算完了?”
他面上渐渐凝重下来:“你还想要什么?”
“皇上驾崩,大丧如何操办?皇上的陵寝尚未完工,棺椁又该停在何处?苏德妃与我,元儿和阳秀,我们这些皇上的妃嫔和子女又该居于何处?”她凌厉的望着他:“我知道,这些你绝口不提,就是想让皇上失了体面,于泉下不安。可你若持这样的态度,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南影霖的的眉头渐渐皱紧,沉默了许久。
“谈什么?”苏德妃小声问她。
“与你无干!”南影霖忽然暴怒的喝了一声。
苏德妃吓得一颤,想起宫里盛传的那些闲话:信王和沈家小姐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怕他们这一谈,会把沈韵真谈成了南影霖的女人,便扭头对沈韵真道:“是不是他逼迫你?”
沈韵真抚上她的手,轻柔摇摇头:“姐姐放心,不是姐姐想的那样,我绝不会做辱及皇上体面的事情。”
他凝着沈韵真,骤然暴喝:“朕才是当今皇上!朕才是真龙天子!”
沈韵真微微眯起眼,并不借他的话茬儿,只是冷然反问:“信王是没听见刚才本宫说的话吗?”
他咬咬牙齿,含恨逼视着她:“你别忘了,你们现在是阶下囚,朕随便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你们!”
“那你就杀了我,看我怕不怕?”沈韵真不以为然,扶着苏德妃坐到御书房内靠着墙壁的罗汉床上。
南影霖沉默了许久道:“何必这样剑拔弩张的呢?你抓了朕的把柄,朕也捏着你们的命门,互利互惠不好吗?何必闹得两败俱伤?想想孩子,想想你的家人。”他指了指苏德妃:“她是无牵无挂,你呢,你的爷娘叔嫂也都不要了吗?你苏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你家族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吗?”
苏德妃知道他是想让她帮忙劝劝沈韵真,可她也不想理他,便和沈韵真相互扶持着坐在罗汉床边。
沈韵真轻轻压低声音道:“姐姐,他说的对,你还有父母亲朋和阳秀,我还有元儿。阳秀和元儿是皇上膝下仅有的一双儿女,若是他们出了事,妹妹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颜面去见皇上。”
苏德妃抿抿嘴,她们两人的性命不足惜,只是可怜了两个孩子。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容易的却是活。
“妹妹,我们要活着。”她轻轻说。
沈韵真垂下眼,知道苏德妃同意了她的话,便扭头对南影霖说:“本宫的价码已经开出来了,若信王全盘答应,那我也能让信王如愿。”
南影霖抿抿嘴唇:“朕登基继位之后,择日办理皇兄大丧,大内拨银四十万两,朕亲自扶棺出殡,在京文武百官必须到场哭灵。大丧过后,加紧修建皇兄陵寝的,棺椁先停放于太庙后殿。至于你和苏德妃……齐宫后有圣安宫,是先太后的居所,正殿宽敞,又有东西配殿,东西耳房,东西厢房,后有假山莲池,戏台高阁,想必二位能住的惯。皇兄的儿子,朕会择人抚养,公主便与你们同住,二位意下如何?”
沈韵真点一点头,又道:“还要附加一条。”
南影霖挑一挑眉:“什么?”
“这皇位本该是元儿的,我要你在百年之后,把皇位还给元儿。”沈韵真轻慢的凝着他:“你可做到?”
南影霖眉头倏忽一蹙:“这……”
“你不答应?”苏德妃望着他。
“答应,这是应该的,应该的。”他笑道。
沈韵真既要帮他治病,待病好了以后,他要多少皇子要不得?到时候就算他要把皇位还给南承元,他自己的儿子也不会答应。他觉得她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便满口答应。
沈韵真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信王着手去办吧。”
“信王?”他反问。
“信王。”她笃定。
她只能称呼他为信王,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的称呼。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打算何时替朕诊治
他为南景霈拨银发丧的事情,朝臣们倒是很赞成。www.uu234.ccwww.uu234.cc太庙停棺的事也一力支持。他发下这两道圣旨后,朝中仿佛添了些生气,那些朝臣们仿佛同他也亲近了些许,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御史们会同朝臣,给南景霈择了“武英昭惠显仁”六个字为谥号。
这谥号越长,便是人们对于死者的评价越高。
他实在想不通,南景霈这个被先帝遗忘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一个被当做空气的人物,究竟是如何在短短七八年光景里,收获了这么多朝臣们的肯定。
他忽而有些庆幸,南景霈只当政七八年,便得如此声望,若他再做十年皇帝,自己恐怕真的没有机会登基继位。
他亦偷偷叫人打听过,他死后,会不会也得这样高的评价?可结果却是否定的,于朝臣而言,他终究是那个与北寒媾和卖国的信王,皇位又来的不明不白,无论如何,也不会获得这样高的葬仪。
视死如生,世上没人会不在意死后的哀荣。他心中虽恨的发疯,可表面上却没显露出来。他只是下令招募工匠,准备修建自己的帝陵,工期就从登基大典开始。
登基大典一过,他便又下了一道旨:将沈韵真和苏德妃安置在圣安宫,顿时引得朝廷非议连连,朝臣们对此皆有不满。
南影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而那两位妃嫔也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把这样三个人凑在宫里,仿佛电光火石间便会做出辱没皇家颜面的事情。
慢说是苏家不同意,就连长信侯也是反对的。可南影霖心里另有筹谋,也不顾朝臣反对,一力压制了。
他是要沈韵真替他治病的,治病不是一日之功,必得日积月累。他总不能把苏德妃赶出宫去,独留沈韵真一个人吧?他若这样做了,只会更加惹眼。
更何况,他留着这两个女人在宫里,朝夕相处,低头不见抬头见,倒是有更多的机会把她们收入囊中。一旦拿下了苏昭仪,他离苏家的距离就更近了一层。
先帝时期权势极盛的几大家族都被南景霈剪去羽翼,为今只剩下一个苏家最大,裙带间还系着一个能统兵的将军,一只战力极强悍的军队。他若能拉拢这样有权有势的靠山,皇位必然更加稳固。
还有文远那个营造舆论抹黑南景霈的好处,这样一举三得,他就更不能轻易放苏氏离宫了。
南影霖倚在赤金磐龙椅上,凝着长信侯,这老东西,昨日登基大典,到不见他说什么,贺词不过三五句。今日倒是啰嗦的很,好像拉了一大车的话来说。上嘴皮下嘴皮翩跹飞舞,看得人眼花缭乱。
半个时辰不到,他已然举出五个例子来影射他。好像他要把沈氏苏氏留在宫里,大齐马上就会亡国灭种一样。
南影霖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烦,他便摆摆手道:“朕心里有数,退朝。”
他才刚要从侧门离开勤政殿,便被朝臣呼呼啦啦的围在当中。
自他记事起,就常听先帝说起朝臣的明争暗斗,种种不和。今日见这些人竟为了同一件事,异口同声的阻止他,南影霖忽的有些惶恐。心说这朝臣们若是真的团结起来,还真有些泰山压顶的感觉,难怪先帝说朝臣不和未必不是好事。
他一怒:“你们要谋反不成?”
谋反两个字太重,朝臣们自是担不起,便纷纷跪下:“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愤愤然哼了一声:“圣安宫原是太后的居所,沈氏与苏氏是皇兄的太妃,住在那儿合情合理,你们何故要出言阻拦?”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率先开口,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南影霖又道:“难道在你们眼中,朕就是那淫邪之人吗?”
朝臣们心里虽然这样想,可嘴上却不敢应承,只反复道:“臣等万不敢做此想,请皇上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收回成命!?”南影霖一甩袍袖:“再出此言,朕便撤回办丧的四十万两银子!”
这话一出,朝中立时鸦雀无声。他绕过众人,从侧门走了。
他背着手走在宫中长长的石板路上,两侧宫墙高耸如云。黑压压的看不清尽头,仿佛鸿雁也难以飞过似的。
他径自往兰台宫去,刚到宫门,就看见太监宫女们一拨儿又一拨儿,忙乱的搬着箱子奁笼。她们是奉旨把这些东西都挪到圣安宫去。
南影霖傲然走进去,见沈韵真穿着一身素白衣裳,鬓边首饰不过两根银簪,一朵素白绢花将她点缀的楚楚动人。
见她额间系着一条长长的白布条,分明是替南景霈戴孝。他登时心里不痛快:“你怎么穿成这样?”
沈韵真亦不理他,只扭头往内殿走,他忙疾走几步,一把抓住她:“朕再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本宫为自己的皇上戴孝,信王要本宫说什么?”她横了他一眼。
南影霖的心头忽的燃起一股怒火:“朕再说一次,朕是大齐的皇帝,朕是真龙天子。”
她猛然甩开他的手:“你是大齐皇帝,这与我又有何干?”
他指着她的脸:“沈韵真,别看你是太妃,只要朕一道圣旨,便叫你生不如死,你若再敢对朕如此放肆轻狂,朕不会再对你客气。”
沈韵真傲然抬抬下颚:“信王如今做了皇位地位高了,果然连脾气都跟着往上涨。不过信王若是杀了我,恐怕就要再换个人替信王诊治了。”
南影霖咬咬嘴唇,含恨将手指放了下来。
“你打算何时开始替朕诊治?”他问。
沈韵真散漫的把目光望向别处:“本宫喜欢兰花,想在圣安宫栽种兰花。”
南影霖点一点头:“朕马上吩咐内府匠人们把兰花栽倒圣安宫去。”
“匠人们挑的品种我信不过,要自己去挑。”她说着,慢慢走到院中那棵参天大树下。
她蹲下身,那树根儿旁的土层浅浅凹下去一块儿,那里曾经种着一株兰花,是她亲手栽种的。
记得南景霈说,兰花是君子之花,她一个女儿家不必学君子,他还问她,那花是不是为他栽种的。
“景霈,”她抚着泥土上那个浅浅的小坑儿:“我马上就为你种很多兰花。”
南影霖也跟着她走过去,复问:“你打算何时替朕诊治?”
她略一滞,又道:“我要看我的儿子。”
南影霖面上已然带了薄怒:“不行。”
她扭过头:“那是我的儿子,我为何不能见?”
南影霖背过手,厉色望着她:“那个叫刘二月的宫婢正在照顾他,你还怕他挨饿受冻不成?”
“我总要亲眼见到才能放心呐?”她站起身,凝着南影霖的眸子:“信王才靠着替皇兄办大丧的事情博了些好名声,难道这就要苛待皇兄的遗孀和儿子吗?”
他说不出话,只默默带着她往御书房的东配殿去,打开殿门,见刘二月正抱着婴儿呵哄,桌上放着一碗温热的鲜牛乳。刘二月见沈韵真进来,忽的扑上来:“主子是来带皇子回去的吧?”
沈韵真接过孩子,他正安稳睡着,忽的换人抱他,他有些不安,一咧嘴哭起来。沈韵真忙将他抱在怀中呵哄,可承元似与她不相熟一般,任她怎么哄,也不肯停住哭泣。
刘二月有些感伤:“许久不见亲娘,小皇子怕是都认不出主子了。”
她知道这不怪孩子,要怪只怪这个天杀的南影霖。她恨恨的剜了他一眼,南影霖笑道:“别这样看着朕,又不是朕要他忘的了。”
承元一直哭,哭得喘不过气,她怕孩子哭坏了,只能把他又交给刘二月去哄。
南影霖背过手,站在殿门口投进的一片光亮里:“你也看过孩子了,该兑现诺言了吧?”
沈韵真不理他,一手抚着元儿的脸颊,他哭的小脸儿通红。
我可怜的孩子,沈韵真凝着他,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他的父皇不在了,母妃又不在身边,刘二月虽是外人,可却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照顾他对他好的人。她忽的明白了南景霈的感受,明白了那种没有父母关爱的孤寂感。元儿这样依赖刘二月,恐怕也是基于这样的心情吧?
难怪他总是向她提起小时候,提起三个孩子一起在宫里玩捉迷藏的故事。
或许,那时的景霈,便如今日的元儿,那时的她,便如今日的刘二月。她是他在这时间感受到的唯一一点温存,难怪他总是害怕她离开,难怪每每睡梦中他总要惊醒,见她睡在身边,方才能安然睡去。
他是怕他仅有的一点温存也离他而去!
可如今,他命落黄泉,她囚禁深宫。那个世界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若是在梦里惊醒找不到她,他该有多么无助多么痛苦?
沈韵真的心忽然揪起来,她的身子慢慢俯下去,抱住元儿。她的眼泪滴落在孩子的襁褓之中,洇湿一片。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沈韵真愤慨的望向南影霖。
他略一愣,随即道:“你若再这样拖延搪塞,当心朕也要违背诺言。”
“不会,”她悄悄抹去眼泪,低沉着声音:“我不会拖延搪塞,我现在就替你诊治。”
第一百八十章 只想守着他
御书房内的幔帐一重一重放下来,薄薄轻纱渐渐氤氲成一团浓雾,浓的遮蔽视线。www.uu234.ccwww.uu234.cc
他的腕子轻轻搭在腕枕上,压出一个浅浅的凹槽,她提起帕子,随意一投,那块单薄的绢布便将他的手掌盖住。
南影霖抬眼凝着她:“朕又不是后宫的妃子。”
她知道他是在诧异这块帕子,男人们是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的,只有娘娘命妇们才会在意太医们是否可以亲抚她们的手腕。
他不介意,可她是十分介意的,她一丝一毫都不想触及南影霖,哪怕只是两根手指。
她替他诊脉,他却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他已经很久没有时间这样仔仔细细的打量一个人了。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在这儿过活的女人通常会变得憔悴,比如南景霈身边的那位贤妃。
他是亲眼见过贤妃每一年的变化的,每一个新年宫宴上,先帝都会叫姜太师把她带到宫里。
直到今天,他仍然记得曾经年少的姜应秋是何等的明艳照人,可后来,后来她便泯然众人,同这宫里白头宫女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凝着沈韵真,心中忽的感到惊诧。
他仔细搜罗着她在他脑海中残存的印象,那时的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是国医沈氏的大家闺秀,同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儿并没什么不同。
可现在,她变了,她变得越发精致,越发璀璨,越发楚楚动人。
看来南景霈并没有苛待她,反而把她保护的很好。
他曾听说过,南景霈是愿意为她去死的,而且他也真的这样做过。
一个男人愿意用性命去呵护一个女人,那岁月又怎么会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任何风霜呢?
她还是美的,而且越发美艳。只是,她的眼里多了些愁苦和冷冽的味道。
南影霖笑道:“其实,你今日这身衣裳选的很好,白色与你很是相配。”
她一眼望过去,寡淡的眸子里只有缭绕不尽的淡漠疏离。
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又补了一句:“真的。”
沈韵真撤了手,低声道:“本宫去抓药了。”
她起身便走,却忽然被南影霖从背后抱住。她忽的一惊,南影霖的一双臂膀已经死死板住了她。她竭力挣扎,但挣扎不脱,于是她便喊叫起来。
她是拼尽全力去喊了,可人人都知道新皇帝在御书房里,谁也不敢来坏他的好事。
“你再敢乱来,我立刻咬舌自尽!”情急之下,她只得这样说。
南影霖忽的一怔,随即松开手,她的身体骤然抽离,慌忙逃脱到距离他有几米远的地方。
她恨恨的望着他:“南影霖,虽然你现在是皇帝,但你不要忘了,本宫是太妃,若你敢对本宫无礼,长信侯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他或许还是有些害怕长信侯的,不然他不会把承元死死扣在手里,这是他与长信侯谈判的唯一筹码,无论在任何时候,他也不能轻易丢弃。
南影霖有些无奈的挑一挑眉毛,她听见他从喉咙里喃喃的低语:“何必急着离开呢?”
他说着,绕过她去,到桌边斟了一杯茶,房里许久没有人来换茶,自从南景霈驾崩,御书房的太监也惫懒了不少。
放凉的茶有些涩口,但他口渴至极,还是喝干了手中的杯子。
他放下茶盏,许久,突然问她:“你还记得咱们小的时候吗?”
她一窒,小时候?
南影霖扭头望她:“那个时候,你只喜欢跟朕玩,可南景霈每每都要掺和进来,所以你每次都会不高兴。总是开开心心的随你爹入宫,却又淌眼抹泪的回沈府去。”
他见她不说话,又浅浅一笑:“从小父皇就不喜欢他,因为他笨,就连捉迷藏,每次他都是最快被找到的那一个。有时候,甚至顾头不顾尾,父皇很不喜欢他这样。其实,捉迷藏对于你来说,或许是一个游戏,可对于父皇来说,却是一次审视皇子智慧的机会。”
沈韵真怅然神伤,是啊,于她而言,那不过是消磨时光的游戏,可对于先皇而言,那未尝不是一个看透他两个儿子的机会。
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先帝观望他们的身影,每每玩意正浓的时候,她蓦然回首,总能看见一个穿朱黄龙袍的人站在假山亭的石柱后面,背着手,默默注视着什么。
她常常对父亲说,皇上是很喜欢发呆的,可父亲不许她这样说,后来,她的话就改成了皇帝是很喜欢看风景的。
原来,他看的竟是这一番风景。
南景霈的年岁比她们两个都大,又经历母亲早亡,故而比他们先经历了人世的沧桑。他比他们懂事的更早,他应该早早就看到先帝站在那里看他,他应该早就知道这是他展示他聪慧的大好时机,可他没有,他在他们的面前,永远是那个率先被抓住的笨蛋。
他总是第一个被抓住,而南影霖却是怎么也抓不住。南影霖藏得极深,不管她如何抽噎,如何的手足无措,他也绝不会跳出来。他一定要等她哭够了,等她大喊着,我不玩了,我认输了。他才肯露出头来。
沈韵真冷笑着望着他:“是啊,他真傻,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旧扮演着一个笨蛋的角色。他明明可以展露才华,却因为不忍心让他的弟弟妹妹哭泣而放弃了。”
“你以为这样做很正确?”他亦冷笑着望着她:“一个要做皇帝的人,却没有当仁不让的意志,一个想做皇帝的人,却没有一个冰冷狠厉的心,这样的人,终究是妇人之仁,他就算得意,也不过是一时得意,长久不了。”
沈韵真斜睨着他,傲然抬抬下颚:“你呢,你明明没有仁慈之心,却硬要装作贤王的样子,你以为你的小伎俩,先帝不曾看透吗?先帝把皇位留给景霈,不留给你,就足以说明一切。”
“哈!”他大笑一声:“你说这话的腔调真像他!”
他忽的有些遑急,一甩袍袖,在殿内来回踱步:“难道朕在跟你讨论先帝更喜欢谁的问题?”
他忽的立住,直直盯着她:“朕是在跟你讨论你为他守节到底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朕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请你自己想一想,南景霈究竟哪一点符合你的要求?”
她漠然撇过眼去,到底值得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她不管南景霈的性情究竟适不适合做皇帝,究竟称不称得上是顶天立地,难道先帝看不上的人,就一定不好吗?难道一个心存仁慈的皇帝就不是一个好丈夫吗?
她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她沈韵真不是那种天命所归要为凰为后的女人,不是非皇帝不嫁的野心家。
她要的不过是一份真情,是默默守候,是细心呵护,是柔肠百转,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景霈,只有他。她只要他,只要守着他,日日想着他,足矣。
“你说够了吗?”她转过脸。
“要说的还很多。”他答。
沈韵真一抬手,止住了他:“不要说了,你的话越多,我就越觉得你令人作呕。”
她拎起药箱抬脚便走,他忽的又抓住她的手臂,她失声惊叫,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几乎将她的手臂捏碎。
“韵真,朕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或许他真的对你很好,可他已经死了,你还有大好青春,大好年华,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你总不会一辈子都活在对他的怀念当中吧?如果你跟了朕,朕也会对你很好的,甚至比他对你还要好。”
沈韵真眯起双目,轻蔑了冷笑道:“南影霖,你难道是患上心疾了吗?”
他眉心一蹙,话到嘴边又生生被他噎了回去。
“或许是你习惯了演戏,每天都对着不同的人扮演不同的角色,角色一多,你根本记不住你曾经演过什么。”她恨恨的逼视着他:“你刚刚说过做皇帝要有一颗冰冷狠厉的心,你现在又扮成一副长情痴心的样子,你把我沈韵真当做三岁的小孩子了?我就这么好骗吗?”
她用力抽回她的手臂,语气低沉含恨:“更何况,你杀了我的丈夫,害了我沈家满门。我现在不同你计较,是为了完成你我的交易,为了让苏家和景霈的两个孩子好过一些。你以为我绝口不提,就是真的忘记了吗?”
南影霖深深的倒吸一口冷气,这股空气如同一个奇异形状的物体,充斥在他的胸腔当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说是如鲠在胸也不为过。
“看来你绝不会跟朕冰释前嫌的咯?”他问。
“死也不会。”她答。
他忽的扬起巴掌,意图向她的脸颊打来,她已然感受到有股冷风从她鬓边划过。
吱呀一声,忽的有人推开殿门。南影霖住了手,那巴掌停在距离她脸颊两寸的地方。
“陛下,”是个面色苍白的小太监,他躬身走到切近:“陛下,永巷的徐贵人求见陛下。”
徐贵人?她一窒,愕然扭头去看他。
“什么事?”他问。
小太监轻轻咳了一声,似有难言之隐。
他望了她一眼:“你先回去。”他随即又对小太监道:“叫她进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徐氏玉音
她从御书房的正殿走出去,冷眼望着玉阶下婷婷伫立的女子。www.uu234.cc
她记得她,这是苏德妃的表妹,名唤玉音的。
她踟蹰不前,心里忽的诧异起来,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徐玉音的样子,那个温婉清秀的美人,如水如玉般清澈的面庞。可是今天,她凝着这张脸,却觉得越发陌生。
今日的徐玉音,竟然是如此妖艳,仿佛在烈日下熊熊燃烧的一团火光。
她从头到脚皆是红色,红玉发饰,红玉项链,朱红色的宫装,又用金线细细密密的绣了牡丹花的纹样儿。一点朱唇,宛如一颗熟透的樱桃,与她雪白的肤色相称。
这色彩竟是如此艳丽,艳的像血。
沈韵真痴痴的望着她,同她一比,沈韵真竟清冷如月,仿佛这炎炎烈日下曝晒的一点冰霜。
徐玉音也看见了她,便笑盈盈的冲她福福身子:“臣妾参见宸太妃。”
沈韵真的眸子倏忽一烁,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徐玉音笑而不语,慢慢走到切近:“宸太妃以为臣妾是来做什么的?”
沈韵真微微垂下眼睑没有回答,景霈刚刚驾崩,她却穿成这样,面上还带着一团喜色。就算退一万步来想,这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韵真的心里有些不快,但这种不悦倏忽就被她的理智克制下去。
是啊,眼前的女孩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甚至是一张白纸,一张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情爱的白纸。她的路还很漫长,她虽然名义上是景霈的贵人,可景霈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又有什么理由要为他忠贞一生呢?
沈韵真摇摇头:“你进去吧,本宫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她微微一提裙摆,缓步向玉阶下走,徐玉音却温然一笑,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沈韵真略一怔,带着满脸惊诧望向她。
“宸太妃,保重。”她的语气似有些古怪,沈韵真已然察觉到,又听见她说:“听说表姐与宸太妃同住在圣安宫里,请太妃帮姐姐带句好。”
她的眼里透着决绝,决绝的让人脊梁发寒,沈韵真用力握住她的手,她却温然一笑,将沈韵真推开了。
她缓步走进殿内,沈韵真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御书房正殿的大门又哐啷一声合住。
殿内传来南影霖的笑声:“早听说徐贵人风姿绰约,今日一见,果然比传闻更胜三分。”
阳光有些刺目,她攥紧拳头,匆匆往定太宫走去。
她直跨进定太宫的门,见到苏德妃迎过来,她才敢松口气。
“怎么了?”苏德妃轻声问她。
沈韵真默然无话,把手从袖中伸出。她掌心静静握着一个纸团,已经被汗渍沁的有些发软。
“这是什么?”苏德妃说着,伸手把纸团拿过去看。
这纸团很小,展来看不过一句话:苏门果有忠臣在。
苏德妃愣了一下:“这是谁给你的?”
沈韵真亦自凝着那张纸条出神:“是徐贵人。”
徐贵人?苏德妃愕然望向沈韵真。
这句话模棱两可,可以把它当做肯定,那便算是夸赞,也可以把它当做疑问,那便成了讽刺。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两边脸颊倏忽绯红起来。谁都知道南景霈的死和南影霖脱不开关系,而她的父亲又刚刚被南影霖拔擢为当朝太师,她就算用脚趾思考,也不会把这句话想象成一种夸赞。
可她又不明白徐贵人为何突然要讽刺她。
“你在哪儿遇上她的?”苏德妃问道。
“在御书房。”沈韵真轻声道。
御书房?她想起御书房如今已经成了南影霖的天下,她忽的就更加诧异了,问道:“她怎么会在御书房?”
沈韵真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可是我猜不会是好事。”
苏德妃骤然急切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宫外走。
沈韵真慌忙抱住她:“姐姐,你干什么去?”
苏德妃竭力挣扎着:“你不要抱着我,我现在就到御书房去,她准是做傻事去了,她那个性子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吗?”
沈韵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徐玉音是什么性子,她是一点儿概念也没有。她缓缓松开手,望着苏德妃:“既然姐姐要去,那我陪姐姐一起去。”
苏德妃有些感激,温然向她一笑,携了她的手:“这样也好。”
沈韵真扶着她的手往宫外走,忽的听见一阵铜锣响,继而是一个太监的破锣嗓子:“徐氏大胆,刺王杀驾,皇上有旨,将刺客传示六宫,以正人心!”
她愕然扭过头,却看见从宫墙转弯处,一队太监彳亍而走,抬轿子似的架着一个人,通身的一席红艳艳的衣裳,像如火的朝日,也像夕阳照耀的晚霞。
铜锣哐哐的声响震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沈韵真全然忘记自己正扶着苏德妃,她只看见一团流霞从眼前浮过。
那女人的手低低垂下,头也向下低垂,如瀑似的黑发垂在脑后,两只红玉步摇在发间叮泠作响。
他们抬着她,摇摇曳曳的从她们面前走过,霎时,又听见哐的一声巨响。太监的嗓音崎岖尖锐,在宫墙中悠悠回荡。
“玉音!”苏德妃惊叫一声,身子骤然向后栽去,她呆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如筛糠。
沈韵真追出去,凝着那张姣好容颜,离她越来越远,仿佛要消失在急速流淌的记忆长河中。她拼命的追上去,抓住徐氏的衣袖。
“徐贵人!”她失声叫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便有太监悄悄从后面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也不理会,只是拼命的想把徐玉音的尸身从太监们的手中夺回来。她越来越疯狂,几乎是在撕打,终于,两个太监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徐玉音的身边拖开。
“奴才恭请宸太妃圣安。”
她定定神,哀婉的转过头,才看见一个目光低垂的太监正欠身向她施礼。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徐贵人是怎么了!”她猛地扯住太监的衣襟,重重晃了几下:“是南影霖杀了她,是他恼羞成怒杀了她是不是?”
那太监仍低垂着目光,许久,他才幽幽说道:“太妃慎言。”
慎言?她凝眉望着他。
太监终于抬起头,低声道:“是徐永昌徐将军,他在北寒率兵造反了。”
她心头咯噔一下,哑然失声。
“这事,皇上头几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压着。”他说。
“那徐贵人?”她望向那个相反的方向,那个徐贵人渐渐消失的方向。
耳畔是太监喑哑的声音:“徐贵人接到了她爹的密信,要她想办法刺杀皇上。”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身边的太监又补充道:“可徐贵人毕竟是女人,怎么可能杀得了陛下?”
太监没有再说什么,纷纷向她施了一礼走开了。那个喑哑的嗓音再次在宫苑中回荡:“徐氏大胆,刺王杀驾……”
她踉跄几步,直撞在宫墙上才将将站稳,怪不得她要那样决绝的对她说保重,原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南影霖举兵叛乱,正是被徐将军打的节节败退,如今南影霖当了皇帝,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徐将军?更何况她那字条里提到一个“忠”字,忠臣不事二主,恐怕徐永昌将军也忍受不了三姓家奴的卑劣称呼。
她轻轻合上眼,扶住自己的心口,仍旧抑制不住满心的震撼和颤抖。
她忽的听见有人走到她身边,以为是苏德妃,便忙自矜站正身子。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南影霖的脸颊。她倏忽又冷下脸,满怀敌意的逼视着他。
南影霖背着手,嗤的一声笑了,笑中带了些玩味:“你们女人变脸都是这样迅疾的吗?”
“是你杀了徐贵人?”她凛然凝着他。
南影霖微微一颔首,*的点了点头。
她含恨,忽而一巴掌掼在他脸上,南影霖没想到她会突然暴怒,生生受了这一耳光,回过神来,只觉得脸颊发麻。
他似被这一巴掌激怒了,猛然抓住她的腕子,原想放两句狠话来吓唬她。但想想沈韵真也不会害怕,他便也没说什么。
沈韵真恨恨的抽回手,轻蔑的吐出两个字:“畜生。”
南影霖的脸色着实僵了一阵,半晌,他才幽幽说道:“你尽管骂,就算你骂出一车话又如何?徐氏永远也活不过来了,你的南景霈也不会活过来了。”
“哎呀!”他阴阳怪气的叫了一声:“这可让人想不到,最后居然是徐贵人陪他一起走黄泉路,他们两个竟成了苦命鸳鸯。”南影霖朗声笑了起来:“这个徐贵人的容貌确实很美,应该是这大齐宫中唯一可以跟你媲美的女人了,想必南景霈也会喜欢她的。”
她知道他是故意要刺激她,可她又觉得他的想法太过卑劣。
就算景霈在那个世界里看中了徐贵人又如何?徐永昌将军是大齐的忠臣,徐贵人又是那样一个忠烈女子。若是景霈真的与她在黄泉路上携手而行,沈韵真也只会觉得宽慰,哪里会像南影霖期待的那样嫉妒满怀?
“那好极了,”她鄙夷的望着他:“有这样忠烈的女子追随我的皇上,正好佐证我皇上的贤德圣明。”
“你!”南影霖凝着她,眸子里倏忽迸出火光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这个仇我替你报
南影霖怒极反笑,一双狭长的双目定定的凝着她,那目光仿佛要从她的身体里穿透过去。www.uu234.cc
“你的皇上?”他轻蔑的嗤了一声,又把声调抬高了几度:“你的皇上怕是早就化成灰烬了。”
她的心早已痛得麻木,任他说再多刺激她的话,亦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沈韵真淡淡抬头瞥了他一眼:“你也会化成灰烬的,而且不会太迟。”
“哦?”
他挑眉一笑,身子也跟着颤了一颤,他摊开两只手,慢悠悠的在巷道中踱步。刺目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半身都显得虚无。
他似个幽灵一样游荡,许久,他才说:“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判断?”
他转身注视着她:“就凭那个徐永昌吗?”
在他看来,江山初定,虽然舆论哗然,而且民间兴起了几波儿反对他的农民起义,可那不过是肌肤之痒,根本奈何不到他。
九五之尊的大位他已然坐定,他是名副其实的皇帝了。而且南景霈打下的好基础,军权,政权,一力都应归属于皇帝。虽然有些臣子摇摆不定,可他有信心,早晚会把他们这群人收入囊中,若不然,除掉他们也是可行之策。
沈韵真寂然望着他,没有说话。
南影霖又笑道:“就算他带走了苏家军又如何,十万骑兵而已,这大齐的江山都是朕的,朕若想征兵,刹那间就能聚起百万之众,灭掉一个小小的徐永昌如探囊取物。”
她不以为然,冷冷的嗤笑一声。她知道他又在做白日梦了,这想法就像当初他炮轰启祥门一样不切实际。
百万士兵倒是不难找,可又从什么地方调来钱粮呢?庞大的军饷又要用朝廷的哪一笔进项来填补呢?农民都去当兵打仗,一整年的田亩荒芜,来年朝廷又要吃什么呢?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想过,他只知道一味蛮干!
沈韵真傲然抬抬下颚:“那你怎么不出兵灭掉他?”
南影霖的脸色倏忽一僵,他的底气骤然折了一半,尴尬了抚了抚腰带,道:“肌肤之疾,朕还不至于容不下他。”
呵呵,沈韵真淡然转过身:“该不会是长信侯扣下了你调兵的虎符吧?”
她走出几步,忽的被他一扯,她身子踉跄了几步,含恨望着他,他眼里也充斥着浓浓的恨意。
“沈韵真,”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故意要让朕难堪的吗?”
她宛然一笑,没有说话。这简简单单的一笑,却意外刺痛了他的心,似一柄利箭,倏忽击中了他做为男人的尊严。
“好,我就要你看一看,徐永昌那十万草寇究竟抗得了几天打。”他愤愤然,一甩袍袖大踏步的走开了。
沈韵真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回到圣安宫。
苏德妃已经被知夏青罗她们匆匆抬回内殿休息,她双目轻合,牙关紧闭,脸色惨白的像一张宣纸。她额间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似黏米的汁液,触手有些发粘。
知夏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裳,期望帮她透透气,众人也不敢围着她,只叫青罗从旁替她扇风。见沈韵真进来,知夏忙迎上前:“太妃,我家主子昏厥好一会儿了,这可怎么办呐?”
沈韵真定定神,问道:“请太医了没有?”
知夏缓缓埋下头去:“徐贵人是咱家表小姐,太医院们都怕得罪了皇上,谁也不肯过来。”
她凝凝眉:“王太医呢?他也不肯来?”
知夏摇一摇头:“一整天都没有见到王太医了,冬香知夏也不见了。”
她无奈,看来南影霖是决心对圣安宫施压了。
苏德妃只是因伤心过度,一时气血逆行阻塞了心脉。她叫人取了银针替她挑惊。又叫知夏个青罗两个仿着她的样子,一同揉搓四肢经脉。
直忙了大半个时辰,苏德妃才怏怏醒来,目光无力的望向青罗和知夏,又看了看沈韵真。她张张嘴,可声音低沉的几乎听不清楚。
沈韵真俯下身去:“姐姐,你说什么?”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玉音。”
沈韵真迟疑了半晌,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她怔怔的望着她,许久,苏德妃缓缓垂下眼睑,有两滴很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倏忽藏进了鬓角。
“姐姐……你千万要保重。”她紧紧握着苏德妃的手。
“玉音……”她身子微微发颤,低声啜泣起来。
知夏是自幼侍候她的,也知道苏德妃自幼与徐玉音相交甚好,忽的想起她们儿时在苏家花园里嬉戏打闹的情形,心下有些发酸。她别过脸,也跟着抽噎起来。
“为什么?”她喃喃:“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韵真抿抿嘴唇,道:“是徐永昌将军,他带着苏家军在北寒宣布起义了。”
苏德妃惊诧的望向她,满心里是说不出的错愕,她又兀自呢喃:“舅舅。”
沈韵真扶着她慢慢坐起来,接过青罗端过的一杯参茶一点儿一点儿的喂她喝。眼泪流的多,便觉得嘴里也涩涩的不是滋味,参茶又苦,她只喝了两口便推开了。
苏德妃不再多说一言,只是靠在床位上轻轻的哭。
沈韵真将她抱住:“姐姐你放心,玉音妹妹的仇,我会替你报。”
“你替我报?”她忽的警觉起来,反手抓住了沈韵真的手臂,顺势抚上她的肩膀。苏德妃哭的脸颊微红,仍止不住的抽噎:“你想做什么?你也要效仿玉音去做傻事吗?你还有承元,你想让他刚刚没了父皇,随即又没了母妃吗?”
沈韵真略一愣,温然抚去她脸颊的泪珠:“姐姐,我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苏德妃也不知她说的分寸究竟是什么,只是满脸诧异的对着她哭。
忽而听见钟楼那边铜钟乍起,铮铮声震动了每一个人的耳膜。仿佛是阵阵催命的锣鼓点,殿内每一个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是怎么回事?又出了什么事?”苏德妃忽的惊惶起来:“为什么突然叫上朝?”
沈韵真微微凝眉:“姐姐,是报仇的机会来了。”
大齐的京官已经有几年没有遇到过这样催命的事情,午后刚过,恰是闭目憨甜午睡的时候,但听钟声催的又极,路远的人连朝服都来不及穿,一边敞着怀一边往院外赶:“快,快套马车去!”
通往启祥门的直道上随处可见信步疾走的轿夫和骨碌碌的车驾。
“快,再快些!”
长信侯从轿撵中探出头来,他知道这钟声一响,必有大事要发生,他一时有猜不出是什么,心里便越发焦虑。
待文武群臣匆匆赶到启祥门,就看见宫门大大敞开,文远正垂手立在阴凉的门洞中,静静注视着汗流浃背的朝臣们。
“文内侍,皇上突然召集臣等,究竟有何贵干?”长信侯的额间亦有汗水,穿过密集的人群出现在文远面前。
文远静静凝了他许久,道:“这个,长信侯一会儿就知道了,”他顿了顿,目光又内涵的望着他:“但是微臣知道,不管皇上做什么决定,长信侯都会支持陛下的,对么?”
长信侯心里有些不满,一个小小的内侍同他说话竟然如此装腔作势。可他是南影霖的近身内臣,自然要对他忍让三分。
他还欲再问,又见一老太监疾步走来,他身子一躬:“大人们请吧。”
南影霖坐在龙椅上,双手攒在一处,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朝臣们敛声屏气,鱼贯走进勤政殿内:“臣等恭请皇上圣安。”
“平身”南影霖终于坐直身体,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道:“突然把众位爱卿找来,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
长信侯惊愕的望向他,眸子里满是狐疑。
南影霖瞥了一眼,也不理:“徐永昌率部造反,现已将北寒割据。北寒虽是个荒芜之地,可也属于我大齐疆土,万万不可分割。因而,朕决意出兵十万,不,二十万,讨伐逆贼。”
一言既出,鸦雀无声,朝臣们都面面相觑的对望着,也不表态。
便有个胆子大的问道:“皇上,先帝裁撤兵勇,现今朝廷的几支军队都各有所用,上哪儿调拨这二十万大军呐?”
南影霖凝眉指了指他:“这是你们的事。”
长信侯见状便道:“皇上,北寒气候古怪,不利于我军作战,况且现今又是农忙的季节,贸然征兵,恐怕会闹得民怨沸腾。”
南影霖的眉心越发颦蹙,他厉色凝着长信侯,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也来拆他的台。
他重重咳了一声:“依长信侯所言,北寒的疆土就不要了?”
长信侯沉默不言,又听见皇帝身边的文远道:“北寒乃是皇上为藩王时的潜邸,如今连潜邸都叫叛军占了,那我大齐的颜面何存呐?”
南影霖不说话,但面色却带着同样的质问。长信侯抿抿嘴唇,默不作声的退回到朝臣的队列里。
南影霖见他不再出言,便道:“长信侯所言也有道理,老百姓是要种庄稼的,不然冬天吃什么?童安洲的耕地为全国最少,朕看就从童安洲征兵。冬天再从各地调拨粮食分给童安洲,这下长信侯可放心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步步往昏君的道上推
夕阳泛起些潮红,似女人脸上羞赧的颜色,他驻足观望,一时看的痴了。www.uu234.ccwww.uu234.cc
这条通往后宫的巷道悠长宽广,却极少有人,偶尔会有一队宫女依次走过,冲皇帝轻轻福福身子,便低眉顺目的离开。
南影霖淡漠的望着那些离去的宫女,面上神情沉重难展。
文远凝了他一会儿:“皇上,按照宫规,三年一次选秀,如今皇上初登大宝,何不下诏举办?依微臣之见,这宫里宫女太监虽多,可皇上身边到底是缺了几个知心人呐。”
南影霖骤然转过身,厉色凝着文远。文远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张皇失措的把头低下去,只喃喃道:“微臣失言,微臣该死!”
现在的他和太监又有什么两样,难道要选了大批的妃子进宫,造成皇帝膝下一无所出的尴尬局面吗?
南影霖狠狠剜了一眼,便不在理会文远。
他背着手走在长长的巷道间,心情着实有些烦躁。下朝到现在有好一会儿了,可他的眼前还不住闪现朝臣们惊愕的面庞。
他知道对于开战这件事,朝臣们都是有所不满的,虽然没有以死相劝,可却也不大痛快。
直到发下圣旨督办,他才感到有些后悔,这一仗打的确实有些鸡肋。他搔搔头,亦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血冲头,一定要打。
他走走停停,径自思索,想得出一个答案。
文远一直远远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就那样默默跟着,像一个孤独的影子。
良久,南影霖突然停住脚步:“文远,你说,打徐永昌的事情,长信侯是不是挺不满的?”
文远怔怔的望着他,亦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本以为南影霖是成竹在胸,所以才乾纲独断。若非如此,自己怎么敢在朝廷上,当着众臣的面儿对长信侯发难?
现在看皇帝的决心似乎也没那么坚定,文远忽的也有些后悔,不好,这下怕是把长信侯给得罪了。
可他又不敢再给皇帝留下一个首鼠两端的印象,便道:“皇上,徐永昌举兵造反,罪大恶极,皇上挥师北上豪气干云。长信侯虽然位极人臣,可他到底还是个文官,自然不懂得战争的好处。”
南影霖凝眉望着他:“你的意思是,长信侯目光短浅了?”
文远抿抿嘴,想起长信侯是皇帝的外公,他忽的又赔笑道:“皇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觉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长信侯很少参与战事,因而有些抵触心理也是常情。”
南影霖见他实在圆滑,便淡然一笑:“你啊。”
他又走了一会儿,转头问文远:“你说这仗能打赢吗?”
“这个……”
文远滞了一下,徐永昌身经百战,苏家军又战无不胜。上一次他们又不是没交过手,苏家军只一次,便将他们一万军队冲散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被徐永昌穷追猛打的经历还让他触目惊心。
“大概,或许……”文远把头低低垂下来:“皇上,微臣是个文官,这事儿应该问将军们才是。”
南影霖心里正没底,他一支支吾吾,便似火上浇油一般。南影霖刹那间红了眼,狠狠的一甩衣袖,丢开文远,疾步向圣安宫走去。
战争,战争,战争!从正午开始,他的脑海里便不断回荡着战争这个词,眼下除了这件事,他什么都不愿意想。
他踉踉跄跄的撞进门去,引得圣安宫院内打扫的小宫女们齐声尖叫。待宫女们看清是皇帝后,便齐齐围了上来:“皇上,苏太妃病了,正在休息,还望皇上……”
啪!小宫女的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一张娇嫩的脸蛋忽的浮起五道红痕。
她惊惶的跪下去,引得大家都跟着跪了,十几个小宫女齐声喊着:“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南影霖听见如此卑微的请罪,心里忽的有些受用,唇角扬起些笑意,绕过宫女们,往沈韵真住的清兰殿去。
沈韵真早听见殿外小宫女们的请罪声,便匆匆赶来。
南影霖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你来的正好,朕就是来找你的。”
沈韵真的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镇静道:“什么事?”
“进殿说,这话要单独跟你谈,进去朕便告诉你。”他道。
青罗有些担忧,沈韵真便同她使了个眼色来安慰她。她转身跟着南影霖进了清兰殿,反手将殿门关上。
“现在你可以说了。”她凝着他。
他亦凝着她,眸子倏忽立起来,他骤然扬起巴掌向她的脸颊而去,她抬手一挡,被他打下来的力量推倒在地。
“贱人!”他急急在殿内踱步:“你好心机啊!”
沈韵真扶着殿门稳稳站起:“我做了什么?”
“好一招激将法,你是想逼朕同徐永昌开战,你就是想逼朕跟他开战!”他指着她的脸,话说到最后已经化为暴怒的吼声。
沈韵真面上仍旧淡淡的:“是又如何?”
他忽的抓住她的衣襟,似揪住小鸡一样把她提到身前:“是又如何?好一句是又如何!”
见南影霖糊糊涂涂的重复着她的话,沈韵真便又问了一句:“开战会怎样?”
南影霖忽然愣了一下,是啊,开战会怎样?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松手,她便被他狠狠的甩在门板上,重重撞了一下,她稳住身,道:“你怕了?若不敢打,你大可以收回成命,犯不着跟我置气。”
“你!”他两道眉毛几乎倒竖起来:“你明知道圣命不可朝令夕改!”
沈韵真不理他,默然走到殿内八仙桌边,斟了一杯茶:“你不是说你灭掉徐永昌是易如反掌吗?现在怎么又怕了?”
他忽的又语塞,他不是怕,他是慌,不,他就是怕!他不光怕,他还怕人知道他怕!
“朕有什么好怕的?”他别过脸去。
沈韵真冷然嗤笑,端起茶杯浅浅的一啄:“你还说景霈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他至少能做到落子无悔,你通敌叛乱的时候,他稳如泰山,调度合宜。而你呢?一个小小的徐永昌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他越发焦躁,暴怒的吼:“你不要跟朕提他!”
“你不是要取代他吗?”沈韵真的眸子清冷如冰,南影霖凝着这双眼睛,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他听她的语气似有些古怪,并不完全是嘲讽的意思,便暂时安静下来,凝眉望着她。
“你不是想取代他吗?”她的声音突然温柔的如一股清澈的流水。
他凝着她,凝着她那如羊脂玉般洁白的面庞,凝着她那靓丽的眸子,乌黑的鬓发。
他望着她渐渐向自己走来,用于,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不是要取代他吗?”
南影霖的喘息忽然变得急促,他的目光随着那只洁白的手缓缓下滑,最后回到她的脸颊上。
“真儿……”他喃喃。
“你不是说,沈韵真应该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她垂下眼睑,似有些挑逗的意味:“你这样胆小,能做我的大英雄吗?”
他的脸微微涨红,不由一阵惶惑:“你,你愿意?不,你中午还不是这样对朕说的。”
“我还以为,你起兵讨伐徐永昌是要向我证明你的男儿血性,我还傻傻的以为你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沈韵真莞尔一笑:“想不到你怕成这样。”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真儿,你想通了?”
她傲然抽回手:“我想通又有什么用?我要嫁的是英雄,可不是狗熊,看你怕成这样,我一时还真分辨不出你到底是什么。”
“朕不怕,”他迅疾答道:“你放心,朕不会再有半点儿犹豫,朕会证明给你看,朕就是你的英雄。”
沈韵真莞尔抚上他的脸颊:“朝廷地大物博,打一个徐永昌易如反掌,放轻松一点儿,听着,什么时候你提着徐永昌的人头来,我就什么时候跟你。”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嘴巴里到底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在条件反射的表决心吧,管他的!南影霖打开殿门的时候,慌乱的心绪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喜悦。
苏德妃见他兴冲冲的离开,便走进清兰殿:“妹妹,你刚才同他讲些什么?”
沈韵真见她来了,便莞尔一笑:“姐姐,报仇的机会来了。”
苏德妃愣了一下:“什么?”
“他已经从童安洲调拨二十万大军北上,要与徐将军决战。”
“哎呀,”苏德妃惊叫一声:“大事不好,我要去通知父亲。”
沈韵真忙拦住她,笑道:“姐姐放心好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徐将军那一边,南影霖这一战绝对打不赢。况且,大齐的百姓习惯了安定,他骤然征兵,一定会激起民怨的。再者,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朝臣们却不曾死谏,可见南影霖与朝臣们并不真的知心。”
苏德妃凝着她,有些错愕:“所以,你这一步步是要?”
沈韵真含笑:“没错,我就是要一步一步的把他往昏君的道上推,等到朝廷民间形成内外夹攻的局势,等到南影霖自顾不暇,等咱们承元长大一些。咱们元儿顺应天命,刚好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