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见面
翌日,柳福儿随着管家前往代州。www.uu234.net
楼船才刚离开,馆吏便赶到府衙。
卢龙节度使正从阜头回来,见到他,便道:“有事?”
馆吏点头,“大人,柳城主离开没带那个孩子。”
“我去院子看过,里面没有人。”
卢龙节度使正在理袖管,闻言他顿住。
“人呢?哪儿去了?”
馆吏皱着脸摇头。
“找,”卢龙节度使脸阴沉得吓人。
那个孩子的去向可是关系到边关的稳定。
若让他溜回去,不出几月,那群蛮子保不齐又要卷土重来。
馆吏躬身领命,急急奔去外面。
卢龙节度使摊开公文,却半个字也看不下去。
想了想,他展开空白绢纸,给管家写信。
只是写到一半,便将纸团了。
他站起来,背着手,来回的踱步。
不知踱了多久,他小腿都有些肿胀了,才停下来。
坐定后,又下了半晌的决心,才提起笔。
这一回,信上的称谓换成了柳福儿。
这次的信,他写的一气呵成。
待到墨迹干涸,他赶紧封好,命人送出去。
楼船上,管家将收到的信急急送去舱室。
柳福儿正跟哨探说话,听到管家就见,她话音一顿。
哨探退后两步,将门拉开。
“柳城主,老爷有信过来,”管家赶忙躬身见礼,并奉上竹筒。
哨探看了眼柳福儿,见她没有动作,便把竹筒拿过来,送到她面前的案几。
柳福儿将其拆开,看完之后,露出丝笑意。
她快速写好一封信,递给哨探。
哨探看她一眼,将信转递候在门边的管家。
管家双手捧过来,小碎步的走远了。
哨探瞄了眼,难掩好奇。
柳福儿勾唇,“大概是没找到耶律齐,节度使急了,以为偷跑回去了。”
哨探轻哈了声,“我可以担保,他死的不能再死。”
柳福儿点头。
说完闲话,她重又转入正题。
今次过去,她是想看看这位混着外族血脉的段家五郎到底是何人物。
竟能一面深得段节度使信任,一面被耶律齐这样的人惦记。
船行很快,不到两天便抵达代州。
管家早早立在甲板上,打点一干事情。
柳福儿就站在窗边,遥遥望着。
没多会儿,船缓缓行了过去。
哨探脚步轻快的闪了进来。
“怎么样?”
柳福儿没有转头,依旧望着窗外。
“军纪严明,不逊汪家。”
哨探斟酌着道。
“不是不逊,是胜过吧。”
柳福儿弯唇一笑。
哨探尴尬的咧了下嘴。
他好歹也是汪家一员,怎可涨他人志气。
柳福儿走回榻边坐定。
“这般气象,我已有好久没见过了。”
她看哨探。
哨探想了片刻,才明白柳福儿的言外之意。
也就是说,段五郎辖下的兵士军容竟已不逊于梁家军了。
柳福儿轻轻吐了口气。
“若他真个忠心,倒也是边关百姓的福气。”
就怕他是伪装蛰伏。
实则暗中发展势力,勾连外族,另有图谋。
船微微一震,考上阜头。
管家来到舱门边。
“柳城主,府衙到了。”
柳福儿应了声,起身。
哨探赶忙上前,将门来开。
管家躬身,退后半步。
柳福儿迈步出门。
才走两步,便看到更远些的角门,有人疾步上了搭上阜头的搭板。
管家见到来人,忙道:“是五郎君,他来迎城主了。”
柳福儿挑眉,看向来人。
段五一身黑色重甲,许是不是战时,他没有带头盔,只把长发简单的高束扎髻,露出他迥异与唐朝男子的脸庞。
“柳城主,”段五微微仰头,抬臂拱手。
许是时常操练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威势十足。
“未经应允,便来叨扰,麻烦段都尉了,”柳福儿还了一礼。
“城主远道而来,能来此造访,是段某的荣幸,”段五笑容朗朗,看起来开朗又爽直。
柳福儿却知晓,真个如此性情的,却是练不出如此军队的,。
她弯着唇角,神情柔和。
哨探瞄见,忽的福至心灵,上前半步。
段五转了脸,正好可以与他对视。
哨探忙拱手见礼,段五明了。
这人应该是负责柳福儿一应事务的,便颔首示意。
管家左右看看,露出笑容。
“五郎君,这里风大,不如进去再说?”
段五点头,抬手一请。
柳福儿微微垂着眉眼,不紧不慢的向前行着。
段五眨巴下眼,等柳福儿走过,看管家。
显然很是疑惑,搞不清柳福儿为何过来
管家无声回,就是来转转。
段五郎挑眉。
这儿又不是什么繁华之地,有什么可转的。
哨探察觉后面没有动静,便转头望来。
管家忙堆出笑,紧走两步,与他并肩。
段五瞄了眼柳福儿主仆,快步跟上。
一行人经角门,转过一片空旷的练武场,来到花厅。
花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几张高背椅子及几张小几。
墙上除了佩刀便是长弓,整间花厅,连跟绿色的花草都没有。
兵士端了几杯浆水过来。
放下后,快步退出。
由头至尾,连点声音都没出。
段五郎抿着浆,不动声色。
柳福儿捏起杯子,慢悠悠的品,好似并未察觉异样。
如此灌了两杯甜水,管家坐不住了。
他先是挑起话题,问边关如何?
段五郎简单回答很好。
管家尴尬笑了笑,又问有何处可以游览。
哨探很清楚柳福儿此行来的用意,闻言往前凑了凑,显出很有兴致的样子。
管家心里暗自拱了口气。
不管如何,有人捧场总比他一个人干讲要好得多。
段五郎扫了眼柳福儿,淡声答,“这里遍地黄土,景致实在谈不上多好,只是这里民风彪悍,与内陆迥异,倒也不妨一观。”
哨探轻哦了声,眉头大动。
“如此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段五郎勾起唇,浅浅一笑。
柳福儿轻蹙眉间,面上带出些疲色。
管家赶忙招呼人,带他们主仆歇息。
段五郎等人走远,便拉了管家问两人怎滴来此。
管家哪里知道,只皱巴着脸,含糊半天也说不明白。
段五无法,只好去书房写信。
另一边,柳福儿则是面色微凝。
待进了入住的地方。
检查之后,柳福儿道:“此人不容小觑。”
第七百二十四章 逛街
哨探眨巴两下眼。www.uu234.net
要说段五练兵有道,这个他认。
可要说这人厉害,那就没有根据了。
柳福儿睨他一眼,“若你是他,有人,且还是个提不到挑不起,毛病不少,稍有不慎还可能担上责任的娘子突然过来,你会如何?”
哨探垂眸,思忖。
眼下,蛮人才刚退离边境。
即便解除战时状态,但因春耕被误,今年的收成就不用再想了。
代州城里,不说兵士,就是百姓也要几千。
适才段五郎可是说了,这里民风彪悍。
这就代表这些人并不像内陆那么听话,若真饿到极限,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
这样的时候,要是来这么个麻烦,他可是烦都烦死了。
哪还有什么心情接待。
哨探抬眼,若有所悟。
“可你他,可有什么焦躁,或者郁烦?”
说着,柳福儿轻哼,“他还很有兴致的与我僵持。”
哨探快速眨巴眨巴眼。
“有手段心机,还有治军之道,这样的人要有外心,谁能扼制?”
哨探细细抽气。
“这几天,你在城里多走走听听。”
哨探赶忙点头。
早前他便已跟管家通了气,说是要帮柳福儿采买置办。
柳福儿转了下脖颈,站起身来。
哨探告退出门,交代不许人打扰,便去馆吏周围转悠。
第二天,等到柳福儿起身,馆吏便来问柳福儿安排。
柳福儿道:“你家大人说这里与别处不同,左右呆着也是无趣,不如出去转转,看看风土民情也是好的。”
馆吏一早得了管家叮咛,早早叫了自家女儿过来。
听得柳福儿如此说,他忙荐自家女儿作陪。
柳福儿很无所谓。
她一早便晓得,不论段五郎还是管家都不可能由得她一人在这城里乱走。
馆吏叫来女儿,一番交代,才带到柳福儿跟前。
馆吏女儿屈膝见礼。
柳福儿笑着端量片刻,便示意馆吏自便。
两人随即出了馆驿。
走在街市上,她笑着问:“你怎么称呼?”
“我行三,大娘子叫我三娘就好。”
燕三娘笑眯着眼,有些雀斑的小脸放着兴奋的光,两只脚尖一点一点,像是难忍雀跃又勉强压着。
“平常不大出门?”
柳福儿笑望她。
“也没有,”燕三娘脚尖一顿,有些拘束的笑,“有时我会跟阿娘都到观里上香,平常也会去周围转转。”
柳福儿弯了下唇,“都去哪儿转?可有什么好玩?”
燕三娘脑子快速的转。
要说好玩,那肯定是打马球了。
几百上千人围在一起,叫着喊着,看着马上矫健汉子的英姿。
那感觉,别提多好了。
不过……
她看看纤细端雅的柳福儿。
马场那边可是乱得很,这两年,阿娘都拘着她,不许她去了。
这位可是比她贵了不知多少的贵人。
她要是敢把人带过去,回去阿耶阿娘肯定剥了她皮。
“要不咱们去坊市,那边有好些从蛮子那边过来的玩意儿,样子可稀奇了。”
燕三娘如此道。
“也好,”蛮子,柳福儿打了不少,可他们的东西,还真很少见。
“那走吧,”燕三娘左右看了看,“咱们去城西,那边玩意儿更新也更好。”
她两指一捏,放入口里,脑袋微垂,吸了口气,而后一仰头,一声清脆悠长的呼哨远远传开。
柳福儿眼睛瞪大,看着帅气甩手的燕三娘。
燕三娘似乎才想起来,赶紧抽帕子抹手。
“哪个,这边没车,我叫一辆。”
燕三娘干干解释,心里暗自叫苦。
完蛋了,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她小心偷瞄。
该不会还没出门,就被打发了吧?
柳福儿恍然。
原来这边叫车,都是这么叫了。
半息不到,巷子口,有车过来。
柳福儿有些惊讶了。
这速度还真是快呀。
“大娘子,车来了,”燕三娘一个箭步窜到车子边上,拖了脚凳,殷勤的撩车帘。
柳福儿笑着上车,将叠在一边的毛毡垫挪去里面。
坐定转身,见燕三娘还站在地下,便道:“怎么了?”
声音平和诧异,没有半点嫌弃。
“没事,”燕三娘大喜,急急回了声,便踩着凳子窜进来。
帘子随着她进来,轻轻垂下。
车夫将脚凳搁好,侧头道:“两位大娘子要去哪儿?”
“去城西,最热闹的坊里,”燕三娘字正腔圆的答。
“得嘞,”车夫抹了一甩响鞭,往西行去。
燕三娘弯着腰,手在座椅底下摸了摸,拖出一个大筐。
里面摆着个瓦罐,几个茶盏。
她抱出来,要往盏里倒。
柳福儿拦了她,道:“不是要去逛吗?这会儿占了肚子,待会儿就喝不下浆了。”
燕三娘一想也对,便又把瓦罐塞回去。
车子踢踏着出了东城,柳福儿撩了帘子,望着街道两边。
因为是边地关系,城区的主干道并没有临街商铺。
大路平坦笔直,宽度足够两辆大车并排行进。
单论开阔,大约也只有汴州城可以比拟。
远处,提着长枪的兵士列队行过。
燕三娘歪头,见柳福儿看着,便道:“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巡过。”
“要是有蛮子过来,他们就会立刻从那儿跑去四边城门。”
燕三娘指了远处一地,言道。
柳福儿目光一扫而过。
想来,燕三娘所指便是大军扎营之地了。
车子转弯,很快进了坊市。
才走进几丈,便能听到热闹的喧杂声。
街市两旁皆开着商铺,靠近街道位置还摆着各式摊位。
车夫歪头,问:“两位娘子是打算去哪儿?”
柳福儿扫了眼,道:”就近停吧,我们自己走走进去。“
车夫吆喝着将车拉停。
两人下来。
柳福儿摸出几块铜板递过去。
转头见燕三娘不错眼的看着街市。
柳福儿顿时失笑。
燕三娘听到,急忙收回视线,讪笑:“我在找哪儿卖小玩意儿。”
“不妨,”柳福儿道:“咱们一家家走,边吃边玩。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来就是。”
“好,”燕三娘笑弯了眼。
原来明天也可以出来呀。
那她可得好好规划一下。
燕三娘长相普通,笑却很有感染力。
便是有着心事的柳福儿被她带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神奇的道观
街市上,摊贩们热情的招呼着。www.uu234.net
燕三娘兴致很高,几乎每走一家都要停一停,看一看。
且这样还不行,她还要挑出喜欢的,问柳福儿如何。
听着她如欢快云雀一般的叽叽喳喳,本来只是随意逛逛的柳福儿也被她带得起了兴致。
她微笑的看燕三娘在路的两边来回的跑,偶尔捡起感兴趣的,觉得不错的,便买下来。
待到日头高起,两人手里都拎了不少东西。
柳福儿叫住她,指了前面不远的酒楼。
“去那边吃点东西,歇歇脚。”
“好,”燕三娘如欢快的小鸟,翩跹跑了过去。
酒水博士急急从里面迎出来,见其后跟着柳福儿,他赶忙躬身。
“两位,”柳福儿淡声说了句,转眼看燕三娘。
酒水博士应了声,转头向内里招呼,而后躬身,“咱们家楼上有雅间,风景极好。”
柳福儿眉头微动,笑着才上实木搭设的台阶。
酒水博士看了眼身后,立时有人去引燕三娘过来。
酒水博士这才上楼,引柳福儿去雅间,并推开一扇扇,道:“娘子请看,从这里可以看到谨园,正适合闲话烹茶。”
柳福儿笑了笑。
就燕三娘这一刻也停不下的性子,让她端坐品茗,还不如让她去外面疯跑两圈。
其后,燕三娘也进来。
她三两步来到窗边,看着远处幽幽翠枝和水风荡漾的绿波,长长喟叹。
原来那就是谨园呀。
酒水博士被他这声长叹取悦了,他笑着退去门边,没多会儿,便抬了红泥小炉和茶器过来。
“上些你们这儿拿手的,”柳福儿淡声道。
酒水博士赶忙应声,退出前,看了燕三娘一眼。
燕三娘被看得莫名其妙,片刻她醒悟过来。
她瞄了眼柳福儿,试探道:“娘子,你喜欢喝茶吗?”
柳福儿微笑,“你喜欢吗?”
“不喜欢,味道太怪了,”燕三娘苦着脸。
“我也不喜欢,”柳福儿逗得一乐。
“那太好了,”燕三娘精神一振,脸几乎放光,“那吃完饭,咱们就继续转。”
柳福儿瞄了眼椅子上的东西,“也好,不过得先让人把这个送回去。”
“这个啊,让这里的人送过去就好,”燕三娘不在意的摆手。
“我跟你说,我才想起来,咱们新建了个道观,听说可灵验了。”
燕三娘一脸神秘,“我听我们隔壁街的二小子说,他表姑家的阿姐好些年没有崽,结果去那儿一求,回去没多会就有了。”
”这么灵?“
柳福儿眉头微皱,复又展开。
“可不是,“燕三娘眉头大动,“听说这样的还不止一个呢。”
“都是求子?还是也有别的?都很灵?”
“也不是,”燕三娘拧着眉头,努力回想二小子说的。
“好像就这个灵吧。”
柳福儿嘴角骤的抿紧。
她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吐出来。
孩子怎么有的,怎么长的,她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
这种百灵百验的求子,骗骗不懂的还成,她却是不信的。
酒水博士带着人过来上菜。
她努力收拢心底腾起的怒意,“先吃饭。”
燕三娘坐定,捏起筷子,正要说话,忽的顿住。
“你生气了吗?”
柳福儿抬眼,控制嘴角弯起。
“没有,我是有些累了。”
“那待会儿咱们回去?”
燕三娘有些小心翼翼。
“不着急,”柳福儿笑了笑,夹了筷子菜,放她碟中。
“看了那个观,咱们就回去。”
“哦,”燕三娘轻声答了声,闷下头吃菜。
柳福儿有些食不下咽。
吃了两口,便停了筷子。
燕三娘也跟着一顿。
“再吃点,”柳福儿夹了她吃得最多的芝麻小饼,放她跟前。
燕三娘以最快速度吃完,在柳福儿夹菜之前,搁了筷子。
“吃好了?”
柳福儿问。
燕三娘赶忙点头。
柳福儿摇了摇桌上的小铃。
一直候在门边的酒水博士进来。
柳福儿指了燕三娘吃得最多的几样小点,“再做两份,连带那些东西送去驿馆。”
酒水博士赶忙点头。
柳福儿摸出荷包,递过去。
博士接过来,颠了颠,分量有些重。
“这个,有些多了。”
“余下的,你叫辆车来,再有就赏你了。”
“得了,”酒水博士喜得见牙不见眼,一溜烟的跑下去。
“让你破费了,”燕三娘很不好意思。
这一路人家就是陪着她逛,又请了她吃饭,现在还要拿走。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我这可不是白付的,这几天你就陪着我,好好转转这代州城。”
“这是自然,”燕三娘挺着胸脯,恨不能大力拍上几下,以表决心。
酒水博士急急上来,“两位娘子,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柳福儿拢了袖口起身。
燕三娘赶忙跟上。
酒水博士一脸恭谨的送两人到门边,服侍着上了车,彻底走远才转去料理其他事情。
车厢里,柳福儿闭着眼,靠在软枕里。
燕三娘稀奇的看着车厢。
小手摸上糊在厢板上的细绸布,又去捞放在座位底下的食盒。
打开后,她低呀了声。
又急忙捂住嘴。
“怎么了?”
柳福儿微微睁眼。
“这儿有荆桃,”燕三娘掀开食盒。
柳福儿嗯了声,“想吃就吃吧。”
“不好吧,”燕三娘小声道:“这个很贵的。”
“吃吧,”柳福儿一笑,“他既然备了就是算在车资里,便是你不吃,也一样给钱。”
燕三娘哦了声,捏起一粒放到嘴里,想想又递到柳福儿跟前。
“你吃吧,我不想吃,”柳福儿微微侧头。
燕三娘便收回手,塞到自己嘴里。
轻轻一咬,甜甜的,又带着点酸的汁水瞬时流出
燕三娘眯起眼,将汁水抿净,吐出小核。
柳福儿笑看她一眼,重又闭上眼。
燕三娘见状,便两手抱着食盒,一粒接一粒的吃。
待到车子停下时,她已把一碟子荆桃吃了个干净。
车夫跳下车辕,道:“两位娘子,齐云观到了。”
燕三娘掀开车帘,看了眼上面的匾额。
转头就见柳福儿撩了窗帘张望。
“娘子,咱们下车?”
第七百二十六章 平安怎么保
道观门口人流络绎不绝。
有夫妻带着东西,相携而来,还有妇人结伴入内。
柳福儿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又满怀希翼的众人,闭了闭眼。
“回去吧,”她几近叹息的哼了声。
燕三娘轻啊了声,但还是扬声招呼车夫,“送我们会馆驿。”
她手一缩,缀着小坠子的帘子立刻落下。
车夫跳上车辕,扯了缰绳,往城东行去。
一路上,柳福儿面色都很难看。
直到下车,都没再说一个字。
这种气氛之下,燕三娘很是不安。
待到下了车,她两脚紧并,一脸闯了大祸的看着出来相迎的阿耶。
见到女儿如此,馆吏顿时叫苦。
他堆着笑上前寒暄。
柳福儿淡淡点了下头,道:“劳烦你立刻请管家过来,我有事与他相商。”
馆吏赶忙答应,目送柳福儿入内,他一把扯过燕三娘。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燕三娘也一头雾水。
“本来都是好好的,可后来去齐云观,她就这样了。“
“齐云观怎么了?可是有人冒犯她了?”
馆吏追问。
“没有,”燕三娘摇头,“我们都没下车,她就看了眼,就回来了。”
馆吏松了口气,“行了,没你事了,赶紧回去。”
燕三娘哦了声,问:“那我那些东西,你别忘了带回来。”
馆吏摆了摆手,赶紧去寻管家。
将情况说明。
管家也是再三追问,确认果然没有人冒失,才进了院子。
柳福儿正背着手,立在院子唯一的那颗树下。
见他过来,便道:“你可知齐云观?”
管家点头。
“这观才兴起一年功夫,听说还挺灵验,香火也挺旺。”
“那你可知道那道观为何香火旺盛?”
管家摇头。
他平日忙着服侍大人,照料一家子,哪里有空闲关心百里之外一个不起眼的道观。
柳福儿抿了抿嘴,道:“那观里最厉害的便是求子。”
“我适才看了,那观里解释道士,并非女冠。”
“那代表什么?”
管家不大明白。
莫不是男冠比女冠道法高深,所以才灵验。
柳福儿冷笑。
“管家莫不是未曾婚配?”
“便是不曾知晓男女之事,段家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不曾婚配吧?”
柳福儿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失礼。
管家感觉受到冲击,不由一怔,但片刻脑里显出一丝念头。
“你是说,”他张着嘴,满脸的不可置信,那个猜测他甚至无法说出口。
柳福儿深深吸了口气。
“我与段都尉不熟,这事就有劳管家与他料理吧。”
管家面色惨白,有些踉跄的退了出去。
柳福儿转过身,再次望着笔直冲天的大树。
那么旺盛的香火,前去相求的妇人不知多少。
这事……
不知受害的会有多少。
柳福儿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天色擦黑,才脚步沉重的回去房里。
哨探逛了一天,才刚回转。
正想跟柳福儿回禀一天收获,便见院里一片漆黑。
他赶忙去寻馆吏,得知人已经回来,并歇了,才回去自己住所。
一夜过后,他早早赶到院子。
柳福儿已经起身,并且段五郎和管家也都在。
三人似乎在说什么,面色都很难看。
哨探重又退至游廊,直到段五郎和管家离开,才走进去。
“大人。”
柳福儿正在喝浆,见他近前,便放下杯子。
“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哨探摇头。
“段五郎在这里风评很好,这里人对他有着近乎崇拜的推崇。”
柳福儿面皮绷了绷,道:“城西和城南交界地方有个齐云观,你想法子查清楚里面人来历。”
哨探顿时精神一振。
这个可比听什么闲言碎语,家长里短,更让人激动。
他拱手领命,疾步出门。
一晃两天过去,清晨时分,柳福儿才刚起来。
哨探便敲响屋门。
柳福儿简单收拾了下,打开门。
“大人,查清楚了。”
他看了眼周围。
柳福儿侧身,让他进来。
哨探让开两步,压低了嗓子道:“那些道士都是些闲汉假扮的,至于那个求子的专用神堂,里面是有暗室的,有人在那里头。”
他顿了下,“还不是一个。”
“还有呢,”柳福儿没有错过他眼底闪烁的光芒。
“还有,”哨探轻咳了声,“那些人不是唐人。”
这下柳福儿惊了。
“那是哪儿的?”
哨探摸了摸下巴,“模样跟段都尉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蛮子。”
柳福儿冷抽了口气。
前几日,段五郎来时态度强硬,严明这事由他一手处置。
她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不想她插手城里事务。
现在看来……
这人都到眼皮子底下,他还没有作为。
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
柳福儿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但她现在身在城中,一举一动皆在人的注视之下。
她垂着头想了片刻。
这事往坏了想,便是她的劫难。
可若往好了想,便是段五站队的时刻。
“你这就出城,过个三五天再回来。”
哨探一脸莫名。
柳福儿定定看他。
“切切谨记,出城之后,万万将行踪藏好,不然我小命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哨探大惊,再不敢耽搁,忙以最快速度离开。
柳福儿立在原地片刻,转身回内室,有条不紊的盥洗更衣。
待到吃了早饭,管家急急寻来。
“大人,那位大人可是出城了?”
柳福儿淡淡嗯了声,“我有事让他去办?”
“怎么,你找他有事?”
她挑眉。
管家咧嘴。
他找他作甚。
“是守城兵士说,他直接冲出去,还险些撞到旁人。”
“那可有伤到?”
柳福儿道:“还请管家帮忙送去医馆,一应花费我愿一力承担。”
“这哪儿是那个的事,”管家道:“他又没有过所,离开这儿,怕是要艰难了。”
“不碍的,”柳福儿淡笑,“左不过就那两天罢了。”
管家眉头微动,心里有了点底。
他话题一转,问起柳福儿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可有需要再添置什么。
柳福儿支应都好,让他不必麻烦。
管家寒暄两句,便退去外面。
临行前,交代馆吏,万万看好柳福儿,绝不可让她远离视线。
第七百二十七章 落定
馆吏并不知发生什么,但看管家脸色便知事情非同小可。
他叠声答应着送管家出门。
转头再寻燕三娘。
在反反复复,问了不下五遍之后。
馆吏挠着脑袋,撵说得口干舌燥,几乎要哭了的她走了。
柳福儿并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她把门关上,把自己困在这里。
把自己堂而皇之的摆在明面。
太阳渐渐高起,又缓缓落下。
天色擦黑,段五郎阴沉着脸过来。
柳福儿拉开院门,指着摆了茶器的石桌。
“都尉来的正好,可要喝上一杯?”
段五郎走到桌旁坐定。
柳福儿走回适才坐着的位置,拎起才刚烧好的茶瓶,将正滚的水倾入茶盏。
段五郎紧紧盯着她,道:“你故意的。”
“什么?”
柳福儿收回手,将茶盏轻托,放在他跟前,再次执起茶瓶。
“齐云观,”段五郎冷声道:“你应该知晓里面的都是何人了吧?”
柳福儿将自己的茶盏倒了八分,搁好茶瓶,道:“都尉莫不是忘了,从来这儿,除开那次闲逛,我便一直在这儿。”
“你是没有动,可你的下属没轻跑,”段五郎紧紧盯着柳福儿,“他所见不就等同于你看到?”
柳福儿微笑。
“那么那里有什么是不能看的吗?”
段五郎抿起嘴,不吭气了。
柳福儿浅浅抿了口茶,放下茶盏,道:“都尉放心,我这个人呢,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看到不平的,就想鸣一鸣。不过好在我也不是多嘴多舌的,记性更是不大好。”
“只要不平变得平了,我这心里舒坦了,有些事也就忘了。”
“你在威胁我,”段五郎面色阴沉沉。
“都尉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柳福儿道:”这里可是都尉的地盘,我所做的,何尝又不是为了都尉,为了这里好呢?”
段五郎眼神微闪,杀机乍现。
柳福儿轻啧了声,“大概是活的久了,见的也多了。“
“其他事在我这儿,都那么回事。”
“唯有血脉,让我很是惊奇。”
“子承父,父传子,便是从未见过面,他们的秉性、样貌,也还是会惊人的相似。”
段五郎手指蓦地握紧。
旁人是父传子,他却承继了母亲大半样貌。
所以,即便他极擅领兵,即便他战功赫赫,也还是不能跟在父亲身边,听从其教导。
柳福儿扫了眼,再端起茶,感叹,“早前我在治所,大人便与我感叹,说都尉最肖他,很是推崇都尉的治军和军事天赋。”
“所以我才会在回程之时,过来拜访。”
“不过现在,”她勾起唇。眼底似笑非笑。
段五郎定定看她。
“我承认,是我疏忽,但我敢对天起誓,这事我事前绝不知情。”
“你放心,最晚后天,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不是给我,”柳福儿摇头,“是给那些虔诚无辜,极其相信你的信众。”
段五郎的嘴几乎抿成直直一条线。
他拱了拱手,阔步出门。
柳福儿一直盯着他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松了口气。
天彻底暗了下来。
她回去屋里,关上门,倒头便歇了。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日上中天。
等到起来,燕三娘便找了过来。
一见面,便道:“娘子,出大事了。”
“怎么了?”
柳福儿微笑。
“那个齐云观,”燕三娘咽了口唾沫,面色有些白,“今早被抄了,里面的人都被就地处决了。”
“都死了?”
柳福儿倒了杯甜浆,送到燕三娘跟前。
“都死了,”燕三娘点头。
柳福儿点了点头。
明了这是段五借着她的口告诉她。
只是这还不够。
燕三娘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又约改天去看打马球,才离开。
柳福儿叫来馆吏,道:“帮我给管家传个话,就说我要证据。”
馆吏这会儿已经觉出,这几天几位大人不对是跟齐云观有关。
这地方是自家闺女告知的,现在齐云观里连只活物都没有。
想想前因后果,他怎能不惊。
馆吏第一时间把话传过去。
没等天黑,管家便急急过来。
进了门,便将拿着的包裹打开,一掀开,露出被粗盐卤着的人头。
柳福儿歪着头。
看模样确实是契丹人。
她勾唇看板着脸看她的管家。
“管家可是觉得我做得太过了。”
管家垂下眉眼,将匣子合拢。
“这玩意儿保存不了太久,我需得尽快回去,将物什交与大人过目。”
柳福儿勾了下唇,道:“怎么,都尉没与你讲吗?”
“我这人记性不好,但凡完成的事都不会记得。”
管家扣上扣子,道:“大人可以不记得,小人却是不行。”
“此事事关重大,我已禀明都尉,这就启程回去,将实情告知大人。”
柳福儿点头,道:“那就烦请管家帮我给世叔带话。”
“就说两家既是世交,有些事便不要太见外,若有什么事,尽管张口。”
管家点头,抱着箱子退了出去。
宵禁之时,哨探赶了回来。
一见他,刘福儿便笑了。
“收拾一下,这就启程。”
哨探啊了声,咽下嘴边话头,去外面准备。
第二天,柳福儿遗憾的请馆吏给燕三娘带话。
马球看不成了,让她有空去江陵玩。
馆吏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如同送瘟神一般的把柳福儿送走,回去就让自己娘子赶紧安排人家,务必在年底之前,把闺女定下人家。
楼船悠悠,行到卡口。
兵士验过,忙人通知段五郎。
段五郎这会儿正拧着眉头,大手缓缓的将掌心的字条团起。
接到兵士来报,他霍然冲出屋子,跨上马匹直奔城外。
代州城外,往南的水道有些蜿蜒。
段五一路快马加鞭,总算赶上。
柳福儿远远看到,便让人把船靠到距离岸边最近的位置,她下楼来到船头甲板。
段五奔到岸边,勒缰下马。
站定后,他忽的两手抱拳,长揖到底。
半晌,他起身,翻身上马,一路来时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他这是,”哨探自后赶来,一脸迷惑。
柳福儿微勾嘴角,一脸了然。
“或许是幡然醒悟了吧,知晓哪里才是他最终的靠山。”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来者不善
楼船很快滑至代州地界。www.uu234.net
就在将要越过之时,哨探急急寻到柳福儿。
“大人,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了?”
“咱们好像被人跟上了?”
“看样子,有点来者不善。”
“你确定?”
柳福儿微微蹙眉。
她的离开有些突然,但也没有遮掩。
知道她离开的并不少。
只是,她在边城并没有仇家。
唯一称得上的,也就是跟段五郎。
不过在他赶至城外之时,那点摩擦早已烟消云散。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这跟来的会是谁?
柳福儿思忖片刻。
“转到往河东,全速前进。”
她相信哨探,既然是敌非友,那在己弱的情况下,避走才是上策。
哨探急急下去安排,柳福儿转去二楼,对着船尾方向的甲板。
天色已近暗沉,水面薄雾渐起。
远处,影影绰绰,看起来像是有船。
可细一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哨探很快安排完,从地下上来。
见柳福儿往那处看,便道:“想是知晓咱们起疑了,他们速度有些慢了。”
柳福儿淡淡嗯了声,问:“几时能进河东地界。”
“这个,”哨探扫了圈周围,道:“照这个速度,差不多巳时能到。”
柳福儿眉头轻皱,“给田家传信。”
“另外让大家打起精神,撑过今晚。”
哨探领命,再次转头下去。
柳福儿扶着栏杆,望了眼哨探所指,掉头回舱室。
水轻轻拍打船身,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哨探攀上桅杆,手习惯的搭个棚,往后望。
夜渐渐深了下来。
随着上舱的灯盏熄灭,整艘船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其后,百丈之外,紧追而来的船桅上。
扎了两个辫子的汉子反复又反复的看了好一会儿,弯腰喊,“阿达,那边没有光了。”
船尾,一汉子想了片刻。
“把船停了。“
身侧,一身影立刻转去舱室。
很快的,船便停了下来。
“那边,”汉子将身体微微前倾,侧耳听了片刻,指着西南方。
船重又动了起来,随着水花翻动,速度渐渐加快。
汉子一直盯着远处,确定看到柳福儿所乘楼船,才命人放慢速度,保持将见未见的状态。
直到子夜之后,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
他侧头吩咐,“加快速度,追上去。”
随着他话音,船速跟着快了起来。
更远处,张成弯着腰,朝下面依着舱板,席地而坐的张武,喊,“大兄,那狗奴加速了,应该是靠过去了。”
“追上去,”张武一跃而起,“都给我准备起来。”
话音未落,周围瞬时将其一阵锵锵声。
那是大家整理甲胄,摆弄兵器的声音。
张成抓着桅杆,两脚攀上,跟灵猴一般滑了下来。
“大兄,这把我打头阵。”
张武看他一眼,想起汪三郎交代,点了五百人,命张成打先锋。
“干的漂亮点。”
“放心吧,”张成紧了紧佩刀,“一准不给咱们汪家军丢脸。”
远处,忽的亮起一团火光。
“打起来了,”张成瞪起眼睛,满脸兴奋。
“加速,”张武扬声喝令。
舵手急忙将舵打满,以所能掌控的最快速度,靠了过去。
楼船上,柳福儿立在二楼舱室,面前扇半开,正可看到对面大船。
哨探一边号令舵手加速,一边奔到柳福儿跟前。
“大人,他们来势太猛,咱们就一百来人,根本顶不住的。”
“还是我带着你逃吧。”
“逃不了的,小船目标虽小,人也更醒目。”
“这些人箭术了得,眼力想来也不差,”柳福儿淡声道:“我一上去,不等走远,就被射成刺猬了。”
“那怎么办?”
哨探急得后背一阵冷一阵热。
经历无数生死都稳稳扎地的两腿微微颤抖。
“慌什么,”火光从周围照过来,映红柳福儿清秀脸庞。
哨探看着淡定如山的她。
深深佩服她的定力。
“你去挑些水性好的,把那边的船凿了。”
哨探呆了呆。
柳福儿淡淡看他,“这里是北地,有这样箭术的可不多见。”
“你是说,”哨探瞪大眼。
柳福儿点头。
“应该是蛮人,”她勾了下嘴角。
“大抵是从哪儿知道我的消息了。”
“是段五郎?”
哨探恨恨错牙。
“是谁现在都不重要,”她道:“这些等我们脱险,再想不迟。”
“大人说的是,”哨探拱手,大步冲去下面。
没出两息,便有两人从下面冲上来,护在舱室两边。
“这里不用你们,”柳福儿道:“去厨下弄些菜油,要是他们攀过来,就烧绳子。”
两人对望一眼,又看柳福儿。
柳福儿举着一早准备好的佩刀,“放心,只要他们上不来,些许的箭矢还伤不到我。”
两人拱手,以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冲下去。
柳福儿将扇半掩,侧过身,小心观察战况。
箭矢连绵不断的射过来,发出急促的笃笃声,火点燃舱板上的桐油,冒出阵阵浓烟。
背后,舱板被有力的箭矢震得微微颤动,下方不时传来受伤发出的叫声。
柳福儿紧了紧刀柄,将胡服理好,推开舱门出去。
外面,早已陷入一片火光之中。
她沿着已经燃起近半的阶梯一路奔下。
船舷边,兵士们几乎人手一个水囊。
只要有绳索抛过来,便立刻奔过去倒上几滴,火折子跟着凑过去,火顺势烧起来。
没有并船之虞,柳福儿心就放下大半。
她拉住跟前几个兵士,“去拿几个桶,灭火。”
兵士呆了呆。
柳福儿道:“这船起码得坚持到河东境内。”
兵士恍然,急急带着同伴走了。
柳福儿转头,望着距离五丈开完,想要靠近,却迟迟无法如愿的大船。
只要两船不能相并,他们便能有一线生机。
大船上,汉子盯着遥望这边的柳福儿,用力的咬住后槽牙。
就是她,害死他兄弟。
其后,有人上来,“阿达,绳索根本勾不上去,再往前,就是河东境了,咱们过去可讨不着好。”
“让默汗再加速,”汉子冷冷道:“给我撞上去。”
“那样我们也得死。”
他们可是都不会水的,便是默汗也只会几下水而已。
第七百二十九章 打架谁怕谁
“怎么?”
“来之前你竟然没想到这点?”
阿达冷冷盯着同伴,声音刺骨。www.uu234.net
同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打小就是在马上厮杀的。
跟同伴如此,跟唐人也是如此。
死,他当然是不怕的。
不论是一箭穿心还是被砍了脑袋,左不过一下也就行了。
可这里是哪?
四下里全是水,这要掉下去,就只能生生被溺闭。
他可是见过溺死的。
这辈子他都忘不了那人狰狞着脸,绝望沉下去的模样。
阿达盯着楼船,大声道:“加速,给我冲过去。”
船随着他的喊声往前猛地冲了下。
同伴跟着一晃。
他用抓住船舷,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
阿达弯弓搭箭,直直的对着立在甲板之上的柳福儿。
其后,张成已经准备妥当。
船队突破迷雾,以半圆包围住大船。
“阿达,”同伴颤着嗓子,看着快速围上的大船。
阿达微微侧目,看了眼,便立刻收回视线。
手指微微用力,将箭矢向后拉。
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取了那娘子的狗命,为兄弟报仇。
张武已经做好准备,兵士们抖着绳索,一个飞甩便勾上船舷。
同伴看了眼阿达,见他正屏气凝神,便急急往后跑,“把绳子砍断,不能让他们过来。”
其他人听到吩咐,立刻奔过去,劈砍拧得十分坚固的绳索。
同伴侧头,见阿达动也不动,便转去寻默汗。
“转向。”
默汗呆了呆。
“我说转向,”同伴低吼,并把住舵盘,用力一转。
“别,大了,”默汗急忙去抢。
船头,阿达正准正往一侧转身的柳福儿。
从他这里,角度距离都是极好。
他有百分十一百的把握,将其击杀。
他缓缓放松手指,只是没等彻底放开,船身便往侧面用力一晃。
他也跟着晃了过去,手下意识的去抓箭镞。
只是在他动的一瞬,箭已经射了出去。
阿达咒骂着转头,正见同伴一脸惶意的奔过来。
“阿达,船进水了。”
阿达眼神微微一晃。
顾不得问是谁转向的话,只扭头吼:“开足马力,往前面撞。”
默汗抿住嘴,使了吃奶的劲。
横竖都是一个死,弄死个大人物,他们这些人的命也算有点价值。
一侧,张武所在的船已经成功搭上大船。
随着适才的偏移,加上舵手的调整,他们的距离快速缩短。
张武握着绳索,带着近百兵士攀爬着。
“转向,”阿达吼了嗓子,道:“把绳子丢下去。”
默汗随着他口令,转向。
绳子很快落下。
默汗转头,发现另一边的船却随着转向快速靠了过来。
他脸色大变。
照这么下去,只怕不等撞上,他们就要被船队夹击了。
张武等人落入水中。
他踩着水,冒出水面。
看清大船方向,他一个猛子扎进去,直奔船底。
舱底,哨探几个正与阻止他们上去的蛮子撕斗。
见张武等人过来,哨探大喜,急急打了几个手势。
张武点头,两人一左一右,配合着把上面的蛮子生托下来。
蛮人不会水,下来就跟沉底的石头一样。
张武只踩了一脚,便将他远远的蹬开。
众人勾着破口,将口子扩大,一个跟着一个的爬了上去。
阿达一瞬不瞬的盯着仅有一丈距离的楼船。
两手紧紧的握着船舷边缘,压着不停窜出来,说服他跳过去的冲动。
柳福儿躲过明显射偏了的一箭之后,握紧刀柄,一脸无谓的盯着他。
忽然,她咧了下嘴,无声的吐了三个字。
阿达手背青筋一阵暴跳。
他再按捺不住,越上船舷,稳住身形后,他用力的扑了过去。
柳福儿刀刃微斜,脚快速移动。
在他将要靠近之时,斜斜一挑。
阿达急忙扭身。
但他此时身在空中,如此动作根本不由他控制。
楼船上,早前落下的火箭都被灭了。
只是,蛮人箭矢不断。
火光也跟着从周围闪过。
刀芒折射着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阿达却不敢眨眼。他展臂挥刀,与刃口相撞。
想借着这力道,斜斜荡开。
柳福儿一早识破他想法,根本不与其相碰。
这下,阿达失了着力点。
预计的拉开,反而变成了靠近。
柳福儿嘴角噙笑,刀利索的递到跟前。
阿达眼睁睁看着胸腹直奔刀尖。
锋利的刀刃扎进甲胄,刺入皮肉。
一股热流从身体快速流出。
柳福儿手臂用力,想把刀再插深一些。
奈何阿达反应极快,在刀子深入的瞬间便就地一滚。
豁着大口横向裂开,也要滚离开来。
柳福儿大步去追,还是慢了半拍。
眼见他已撑地起身,只能拉开架势。
阿达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拿着腰刀,两眼森然的盯着柳福儿。
“他在哪儿?”
鲜血沿着甲胄的鳞片,滴滴答答的落下,很快洇湿他脚前的甲板。
“耶律齐?你猜,”柳福儿微微的笑。
阿达咽了口唾沫,细喘着道:“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此番大举进犯是几家头领商议决定的,他不过是个装装门面的傀儡而已。”
柳福儿哂了下。
这话,要是在没发现耶律齐面目之前,她或许就信了。
但是现在……
她握紧刀柄,脚下快速调整。
阿达眼眸微闪,缓缓拔出腰刀。
大船终于冲到近前,不轻不重的撞上船的中间。
柳福儿身体微微一晃。
阿达一个箭步窜上去,挥刀直奔柳福儿肩膀。
柳福儿急忙后侧,并侧身。
刀锋挟裹着一点腥气擦着布料划过。
阿达变招极快,招式不曾用老,便手腕一转,将刀刃打横,向柳福儿的腰腹划去。
柳福儿急忙横刀,将其挡住,并顺着力道,向后退了两步。
周围,早已有人围了上来。
见两人距离拉开,便了蜂拥而上。
其后,张武带着人登船。
他第一时间将柳福儿护在其中,喝令众人将大船上的契丹人擒下。
只片刻功夫,身负重伤的阿达便被拿下。
“大人,让我见见他吧。”
阿达忽的大声喊道。
越过重重人头,柳福儿踮脚望去。
阿达被强压着跪倒。
但他挣扎着,强扭着头,殷殷望来。
第七百三十章 做客
张武转头看柳福儿。
柳福儿微微别开脸。
耶律齐已死,便是想让他看,也没办法。
张武摆手,示意兵士将人带走。
“大人,”被动被拖起的阿达绝望大喊。
柳福儿转过头,看远处。
似乎有船徐徐靠来。
张武一摆手,便有兵士疾步奔去桅杆,三两下攀上去。
望之后,他俯身喊道:“是田家,来了三艘船。”
“靠过去,”柳福儿道。
张武侧头,立刻有兵士冲去另一侧船舷,拖出搭板,在船靠过来时,将两船衔接。
甲板上,田大郎一身重甲,眉眼凛冽。
风从身侧吹来,吹动他身后的披风,发出飒飒响动。
待到搭板固定稳当,他几步踏过来:“柳城主可还安好?”
兵士点头,侧身示意。
柳福儿正在张武的护卫下缓步过来。
田大郎立刻看过去,阿金他眉眼平和,衣裳安静,才松了口气,嘴角也露出浅浅的笑。
“城主安好,便是最好,”他上前两步,拱手见礼。
柳福儿眉眼温和,笑意融融。
早前她让哨探去信,也是想着万一……
真要到不得不奔逃时,也能有个指望。
却不想田大郎竟冒着被讨伐的危险,出河东来迎。
她深揖一礼。
“城主快快请起,咱们两家……”田大郎看了眼眼生的张武,道:“太外道了。”
他急忙上前,想扶却又顾忌男女之别。
柳福儿揖之后,随之起身。
随后,田大郎看向张武。
“这位是……”
“这是张都尉,”柳福儿侧身,习惯性的想请田大郎入内安坐说话。
却见四处焦黑的舱板。
“这船怕是得好生拾掇一下了,”田大郎笑:“此处距离治所不远,城主不妨去我那边暂歇。”
“这船,我着人拖去船坞就是。”
“也好,”柳福儿看张武。
据她所指,汪田两家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但张武是汪三郎跟前第一人,她怕他因此觉得不便。
张武看出她意思,侧过身,立于她身后。
柳福儿微笑,带着他随田大郎登船。
田大郎直接把柳福儿带去最大舱室,内里已有丫鬟将被褥收拾齐整,屋角还燃着一点熏香,点点沁人香气冲散她身上弥漫的血腥和烟火味。
张武没有进去。
他看向隔间。
田大郎立刻道:“那边也收拾齐整,都尉请自便。”
张武朝他拱手,阔步过去。
田大郎朝柳福儿笑了笑,看了眼守门丫鬟,退去另一边舱室。
门帘随之合拢。
丫鬟上前。
“大人,可要盥洗?衣裳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也好,”柳福儿动了动肩膀。
到此时,她才觉出,一整个背脊和肩膀都僵硬得厉害。
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她一生清爽的歇了。
一觉醒来,丫鬟为她更衣。
“大人,再过两刻便进卡口了。”
柳福儿嗯了声,止了丫鬟盘流云髻的动作。
“扎个简单的就好。”
丫鬟看她身上素雅又不识华贵的衣衫,挽了个斜髻,以长簪固定。
门外,传来田大郎和张武说话声。
“请两位进来,”柳福儿微微侧头。
丫鬟松开稳着发髻的手,转身去厅堂。
另一个麻利的拿了与长簪相配的玉葫芦耳裆,刚好在柳福儿起身只是,挂上她耳际。
柳福儿顿了下,看了那丫鬟一眼,提步进厅堂。
田大郎和张武一前一后进来。
见柳福儿,田大郎笑着拱手问安。
柳福儿微笑,请两人安坐。
“前面就是卡口,不知城主对同行众人有什么安排?”
丫鬟奉上清茶,田大郎轻拢茶盏,言道。
柳福儿眨了眨眼,看张武。
这些都是汪家军,她也一早便遣了他们回去。
现在这些人的去留,她还真是不好多做什么。
“他们,郎君不必理会,只在城外就好,”张武微微欠身。
“这样,”田大郎含笑。
心里对柳福儿与张武的关系已有了些揣测。
船微微震了震。
田大郎浅笑,“该是到了卡口了。
柳福儿转头,半开的扇正好可以看到窗外。
船只停了一瞬,便缓缓前行。
没多会儿便靠上田府侧面阜头。
下了船,柳福儿谢绝特地转去正门的提议,直接从侧门入内。
经两个游廊,几人来到书房。
田节度使一早便候在那里,见柳福儿,他笑着上前拱手。
柳福儿敛襟见礼。
田节度使笑着问起边地。
柳福儿不想提及耶律齐,便避开他,简单说了当时情形。
田节度使连连点头,看细声细气,说话和缓的柳福儿。
再次在心里感叹梁家运道。
门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在游廊止住。
几声支吾随着压抑的劝阻缓缓远去。
田大郎眉头微动,脚尖忍不住挪了挪。
田节度使看了眼儿子,又看看柳福儿笑了。
“让她进来吧。”
门边仆从应声,转去游廊。
没多会儿带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娘子进来。
小娘子来到厅堂,脆生生的叫着翁翁,屈膝见礼。
田节度使笑着答应,侧头看下方,“还不叫人。”
小娘子软糯的哦了声,转头对上阿耶严肃脸庞。
她顿时露出怯意,糯糯的叫了声阿耶。
田大郎抿着嘴,沉沉嗯了声,道:“你不寻你阿娘,怎滴来这儿了?”
田娘子抠着手心,骨碌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溜向柳福儿。
瞧她这古灵极怪模样,柳福儿忍不住笑了。
田娘子也跟着弯起眼。
“柔儿见过柳夫人。”
“你知道我?”
柳福儿笑问。
“是,”田柔赶忙点头,一脸的倾吐欲。
只是没等开口,就对上田大郎沉沉目光。
她顿时耷拉着脑袋,又好似被霜打一般,蔫了回去。
“好了,还不赶紧去寻你阿娘。”
田大郎威势十足。
田柔答应着屈膝给张武见了礼,便退去门外。
瞧着她如此生动的表现对田大郎的惧意,柳福儿失笑。
田大郎面颊泛红,“这孩子被宠坏了,很没规矩。”
“不会,很可爱,我很喜欢,”柳福儿笑道。
田大郎嘴角勾起,眼底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田节度使捋着胡子,眼眸微转,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第七百三十一章 打算
一番闲话之后,田节度使盛邀柳福儿小住些时日。
柳福儿心里记挂淮水,有心婉拒。
但耐不过田节度使几番相劝,加上船还在船坞,维修妥当还需些时日。
她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田大闻言,便道一早已安排好了住所。
田节度使啊了声,想起昨晚安排那处,微微皱眉。
院子倒是不错,可就是在前院。
如此可不便于两家亲近。
他皱着眉头,道:“那里太过冷肃,又靠着水,夜里湿气太重。”
“还是去你院子边上的曦枫园。”
“那儿,”田大郎蹙眉。
那里有一片花田,自家那个调皮捣蛋的每天都要过去转上一转。
“就那儿,”田节度使斜了儿子一眼,拍板。
田大郎不敢违逆亲爹,只得调整早前安排。
没多久,柳福儿便转去后院。
张武是外男,不好进内院,只得与柳福儿言,他和跟前的随时都候在二门,有事尽快差人过来。
柳福儿看出他的担心,笑着点头,道:“放心,田家与梁家是世交,两家关系极好。”
“这几日你若无趣,便带着人去城里转转,看有什么给家里捎回去的。”
她说完,便随丫鬟进二门。
张武立在二门,望着她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出府,出城。
傍晚时,他面色轻松的回来。
田大郎正好从校场过来,见他便道:“都尉出去转了一圈,怎滴空手回来?”
“可是没有中意的?”
“我与几家商铺掌柜相熟,他们好些珍品都是锁起来的,”他道:“都尉若有兴趣,我去帮你说说?”
“不劳大郎君了,”张武笑着拱手,“我孑然一身,便是买了也无人可送。”
田大郎微微挑了下眉头。
他适才将此人画像传回府衙,有一人有些含糊的觉着,此人形似汪家家主最得意的那人。
刚巧,那人也姓张。
张武朝田大郎微扯嘴角,往自己院子行去。
田大郎看了一瞬,转而去书房。
如今,田家与汪家的关系十分微妙。
既然他不愿打破,那自己也没必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内院里,晚霞西斜,落在床帏之上。
柳福儿睁开眼,伸了个大大懒腰,从床上起来。
丫鬟一早将晚饭温着。
见她起来,便问可要用饭。
柳福儿睡得太多,胃口有些不开,便只喝了些羹。
才搁下,便听到外面一阵清脆的笑声。
柳福儿眉头微动。
丫鬟忙道:“是十娘子,”她道:“十娘子最喜欢咱们院子里的花,每年入夏开始便时常过来。”
柳福儿嘴角微勾,来到窗边。
院子里,田柔正蹲在怒放到极致的紫薇跟前,用力的吸着气。
一旁,与她年纪相近的丫鬟很是熟练的蹲在她身后,帮她拖着裙摆,并叮嘱,“娘子小点声。”
田柔瞥她一眼,重又埋头花丛中。
柳福儿笑着看她吸完一朵,又换一朵,笑问:“她每次来都这样?”
丫鬟点头。
“娘子说,花都是有生命的,摘下来就等于扼杀。”
柳福儿笑意转浓。
在以杀伐立足于世的世家中,这位娘子可算得上是个异类了。
田柔嗅了一会儿,终于心满意足的起身。
“去请娘子过来坐坐,”柳福儿侧头吩咐。
丫鬟一早就已经坐立不安,这会儿闻言,忙不迭往外奔。
柳福儿眼见她跑到田柔跟前,小声说了两句。
田柔的脸色就变了,同时朝着窗棂望来。
柳福儿微笑招了招手。
田柔顿露完蛋了的表情,跟着丫鬟进来。
柳福儿转去榻边,等她进来,便笑着请她落座。
田柔坐她对面,头微低,手交握。
“你喜欢花?”
柳福儿笑问。
田柔点头,眼睛极快的瞄了眼,又垂下。
那模样就像顽皮的奶猫,知晓犯了错误,做出认错的态度,却又窥探主人的反应。
丫鬟端了清茶过来。
柳福儿喝了口,道:“我的家在江陵,那里一年四季都有花。”
“真的?”
田柔眼睛晶亮。
柳福儿点头。
“你若喜欢,可过去做客,到时我带你去看种在一片碧波当中的莲,吃它结下的莲子和莲藕。”
“在过些时候,那里便是遍地菊花,什么颜色都有,放眼放去,皆是五颜六色的花田。”
田柔轻轻哇了声,顿时蠢蠢欲动。
柳福儿又喝了口茶,笑着示意。
田柔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弯起月芽样的眼睛。
“那我一定去看看。”
柳福儿笑着抿茶。
经过这会儿交谈,田柔已经不紧张了。
她晃悠着小脚道:“听我阿娘说,你可厉害了。”
“你一来就把那些蛮子打得屁滚尿流。”
这是她偷听阿耶阿娘谈话时听来的。
说这话时,她很是得意。
“我可不厉害。”
柳福儿呵笑,“是北地的将士和百姓功劳。”
“可我阿娘说是你,”田柔歪头,一脸不解。
“从边关到这里,差不都几百里,人口相传,传到这里也就失真了。”
柳福儿很有耐心的道:“你看,我就一个人,跟前也就几个随从。”
“蛮人那么多,又那么凶,我怎么打得过?”
田柔看着柳福儿。
照比阿娘,确实瘦了些。
田柔挠了挠脑袋。
她人少这事,阿娘和阿耶肯定都知道。
那他们又是为什么那么说呢?
柳福儿笑着抿茶,看着距离及笄已没几年的田柔。
这孩子的心透明如水晶,心肠又绵软得紧,加上出身大家,却也是极好的人选。
柳福儿心里琢磨,待到淮水之事落定,便邀田大一家过去做客。
田柔喝完茶,见天色不早,便告辞回去。
待回了院子,没等坐稳,就被一早得了消息的田节度使叫了过去。
听说柳福儿邀请她去江陵玩,田节度使笑眯了眼。
田柔歪头看着笑得差点露出后槽牙的翁翁。
田节度使摆手,“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了。”
田柔一头雾水的出了院子,回去之后,又被田大夫妻叫了过去。
在反复细问之后,田柔才算回去自己院子。
田大夫妻面面相觑。
半晌,田大夫人终于没能忍住,道:“阿耶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田大看她一眼,道:“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第七百三十二章 相见
“你说的轻巧,感情那不是你骨肉,”田大夫人忍不住抱怨。顶 点 X 23 U S
“别说那些混话。不是我的,是谁的?”
田大瞪起眼,道:“柔儿也不小了,平日多教着些,别让她那么没有规矩。”
他斥完,转头去了前院。
独留田大夫人捂着气得发疼的胸口,浑身乱颤。
另一边,柳福儿并不知这府里内外院发生何事。
她一直留在内院,直到船修缮妥当,便提出告辞。
田节度使明了此时淮水之事最为要紧,其他完全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田大郎一早便准备足够八千人吃用几天的物什。
某天清晨,柳福儿挥别送行的田大郎,与南门离开。
船队一早候在城外,在柳福儿的船只出来之后,便汇成一队。
张武来问柳福儿,“大人,可是要回江陵?”
柳福儿摇了摇头,道:“问问你家大人这几天可方便?”
张武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情绪,转身走了。
柳福儿正在考量此时若公开她与汪三郎的关系是否适合。
因此也并未留意张武的异样。
傍晚时,汪三郎的回信便到了。
张武带着信来寻柳福儿。
信被蜡封在竹筒里。
但他不用看,也知道主子会怎么回复。
柳福儿很快将信看完,扯了嘴角。
“去宁吧。”
张武抿了下嘴角,道:“早在下晌时就已转了航道。”
“明早差不多就能进宁境内了。”
柳福儿看他,“你倒是明白你主子意思。”
张武心底倏地冒出一股火。
明明知晓她只是把主子当成寻常朋友而已,可一想到自家主子的所为,他就替其不值。
柳福儿说完,便垂下眼,处理竹筒和纸条。
张武默了默,转头出去。
舱门轻轻合拢,柳福儿看了眼,复又拿起手边的书,随意翻看起来。
天色渐渐黑沉。
张武立在甲板之上,盯着同样黑漆漆的水面。
张成从后面过来,“大兄,可是有什么不快?”
“没事。”
张成却不甘心,又凑来问:“是谁惹你不痛快,我去修理他。”
张武终于忍不住,淡声道:“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
“早前犯下那错,家主可不会忘记。”
张成顿时苦了脸。
“大兄,你可要救我。”
“求我有何用?”
张武转过头,低声呢喃:“你该求的是她。”
“什么?”
张成侧了耳朵来听。
“我说,你赶紧享受不多的时光吧,”张武冷声道。
这就是肯定不帮忙了。
张成耷拉下脑袋,转头走了。
张武复又盯着水面半晌,用力一锤船舷,掉头回去舱室。
第二天,将近正午时分。
柳福儿正在用饭,张武来报,汪三郎已经到宁边界。
柳福儿讶了下,道:“这儿离那儿还有多远?”
“晚上差不多能到。”
“让船全速前进,”柳福儿道。
张武领命,去下面吩咐。
柳福儿吃完午饭,歇了个午觉起来,挽了个利索的圆髻,换了身便宜胡服。
待到天色擦黑,张武来禀,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进边境。
柳福儿点头,觉得时辰还早,本想再歇会儿,就听负责望的兵士来报。
汪三郎已迎过来了。
“这儿不会有事?”
柳福儿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会不会因此招来话柄,给汪三郎带来麻烦。
“不会,”张武看了眼外面,“这里虽是河东地界,但根本没人过来,可算得上是三不管地带。”
“那就好,”柳福儿放松下来。
她拢了下袖管,走出舱室。
下方,有船正并上来。
待柳福儿走到下面时,正看到汪三郎跨过搭板。
她笑着迎上去,道:“我过去就是了,怎滴迎来这么远?”
汪三郎眉眼舒展,笑意盈盈。
“正巧过来巡城,离得进,索性就来了。”
两人并肩,上了楼上舱室。
坐定后,汪三郎微笑望柳福儿。
柳福儿笑着回望。
“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了?”
汪三郎笑着摇头,“我是佩服你。”
“男人做不到的,你做到了。”
“你这话听着像是夸,”柳福儿白他,“实则是骂吧。”
“我没有,”汪三郎身体微倾。
“我知道你没有,”柳福儿摆手,打断他。
门边,传来几声节奏分明的叩门声。
汪三郎侧头,见张武端了两盏茶来,便向后微微仰了些。
张武进门,将茶上了,便站去门外。
汪三啜了口,平复下心情,道:“张武与我说了边地当时情况和你临机所为。”
他道:“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是我,大抵也会去探营,不过我不会把目标放在那个孩子身上。”
柳福儿看他。
汪三郎道:“我会放在被你斩杀的那个头领身上。”
他道:“契丹那几个头领里,唯有他领地最大,牛羊最多。”
“且他性子急躁,最易被激怒。”
柳福儿点头。
分而划之。
这本就是大多数人想法。
尤其是势均力敌,或者有所依凭之时。
不过,她那时特殊。
手里兵丁就那么几千人,且还不能如臂使指。
她又不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
打上耶律齐主意,是无奈之举,更是她习惯使然。
汪三郎察言观色,见柳福儿不欲再提,便转了话题。
说起他在宁的事情。
去年这边气候原因,收成只能算是一般。
不过今年,直到现在都还不错。
他预估,秋天打下的粮食足够自给自足,或许还有余粮存下。
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柳福儿露出些笑意。
汪三郎看她一眼,低声道:“淮水那边,我派人打听了下。”
“好像徐家换将了,如今两下都在僵持。”
柳福儿眉头轻蹙。
“要不,我派些人过去?”
汪三郎试探道。
“先不用,”柳福儿回得很快。
汪三郎面色有些难看。
柳福儿醒悟自己态度有些不对,便放缓语气。
“那里靠水,徐家兵士最擅长的便是水战。”
“汪家军虽然也能水战,但跟他们相比,还有些差距。”
听得柳福儿如此说,汪三郎缓和了些。
柳福儿道:“你算是我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你这里还是不要动。”
汪三郎心底微微一动。
第七百三十三章 闲话
说完正事,柳福儿才有心情闲话。www.uu234.net
她谈及前往田家之事,又道:“四郎与我讲,他更中意宜室宜家的女子。”
汪三郎点头。
他们的阿娘便是如此,他的妻室亦如此。
“只是,”柳福儿蹙眉:“四郎这孩子心思有些重,想得总是比别的孩子多。”
“我觉得,要是真照着他所说去找,只怕他以后生活不会快乐。”
柳福儿觉得,夫妻之道在于两人彼此之间的快乐。
如果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在当下这个时代,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我想给他挑个性子活泼,又不失端仪的,最好还能有共同语言。”
汪三侧头。
夕阳渐落,一点昏黄透过半开的窗棂,投射到柳福儿白皙的面容。
汪三微侧着头,眸色柔柔的看着她。
“只是我认识的娘子不多,与他年纪相宜,又适合的实在太少。”
柳福儿想起看到的情形,面上带笑。
“也是巧,今次遇险,田家大郎来援。”
“我随他去了趟田家,结果看到他家小娘子,很是玉雪可爱,又很活泼。”
“最最难得的是,这孩子还保持一颗稚子之心。”
“有她在,四郎应该不会寂寞。”
“你觉得好,那就是好。”
汪三郎道。
柳福儿抬眸,看到他眼底情绪,微微一怔。
汪三郎错开眼,道:“从接了信,我便让人准备。”
他道:“只是不知你什么打算?是去汪家祖宅还是别院?”
柳福儿眼神游离了一瞬,“这次就算了,淮水那边,我实在放心不下。”
“且我过来,主要是与你说四郎的事。”
“既然你没意见,我便回去准备。”
“这样,”汪三郎极快垂下眼,掩住眼底的失落。
柳福儿嗯了声,眯眼看了下天色。
“你的人还是跟你回去,帝都那边还有些梁家军,我打算把那些人调整一下。”
“如此,朱家应该肯定要伸手了。”
而今,帝都的守备多数还在梁家军手里,朱家也曾尝试过,但都以失败告终。
柳福儿看她。
“若伸手,你就想法打断,不必留情。”
她表情微冷。
“而今可不是十几年前了。”
汪三郎嗯了声,道:“听说,前几天行宫又急召太医,人进去足足一天一夜,天大亮了才出来。”
柳福儿眉头微凝。
她出来近半年,消息难免滞后。
“可还活着?”
汪三郎点头。
“太子年纪还小,朱家不会,也不敢让唐皇有事。”
柳福儿讥讽的掀了下嘴角,道:“我现在人手不够,朱小郎那边若是有事,你帮我搭把手。”
“放心,”汪三郎道:“这些不用你说,我都会办。”
柳福儿勾了勾嘴角,“辛苦你了。”
汪三郎呵笑,看了眼窗外。
最后一抹余辉已彻底落下。
他站起身,道:“从这儿拐过岔口,便是帝都边境。”
“我这就告辞了。”
柳福儿跟着起来,送到门边。
汪三郎转头,看她一眼,下了楼,阔步向甲板行去。
张武紧随其后。
汪三郎侧了侧头,低声道:“你留下,送她回去。”
“是,”张武站定,目送汪三郎登上战船。
转身,正好看到楼上柳福儿所在的舱室,门板合拢。
他下颌微绷,转去交代其他人去留。
船只快速交接,很快,只有柳福儿所在楼船转去东边。
翌日清晨,楼船进入帝都界内。
兵士依照惯例将船拦下。
正要检查过所,便看到柳福儿出来。
他呆了呆,赶忙躬身见礼。
柳福儿微笑着颔首。
楼船从卡口行过,直奔府衙。
府衙很大,自西边城墙到靠近府衙正门的阜头,楼船足足走了近一刻钟之多。
立在开阔的甲板上,迎着和暖的河风,柳福儿眯着眼看从高高城墙探出来的高树与屋脊。
张武自后过来。
“早在几十年前,老大人便再得不到朝廷发来的粮饷。“
“而这里,却是每隔五年,便要重新修缮一次。”
“现在还修缮?”
柳福儿侧目。
张武摇头。
“从迁都之后,就再没有了。”
柳福儿沉默。
迁都至今已过十几年。
这么久的时间,这里还能如此宏伟,可以想见当年,到底有多少银钱花在这上头。
柳福儿随即想到自家。
那些年里,梁帅也是一直用自家银钱养兵养军,一直养得家里内外库皆空空。
阜头上,一位中年汉子带着几个衙役立在那里。
看到柳福儿,他赶忙上前两步。
待到船夫将缰绳抛来,他接过来,将其套上边上的石柱。
两衙役急忙过去,想要帮忙,却被他打发开来。
柳福儿眯着看极为眼熟的汉子。
半晌,她恍然。
此人当年似乎曾与她和梁二去过蜀地,穿过河道。
看着男人明显白了少许的发髻,当年情形历历浮现。
那种相互搀扶,相互依赖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柳福儿侧头催促。
搭板才一搭好,便急急上前。
“小人马三见过柳夫人,”汉子拢好绳索,便疾步上前,未等柳福儿动作,便单膝跪地。
“快起来,”柳福儿赶紧把他扶起,笑吟吟的望他。
“如今你已经是都尉了。”
马三呵笑。
“都是梁帅抬举,保我来这儿。”
“也是你自己争气,”柳福儿笑道:“一路行来,我看城里很是宁和,兄弟们也很少规矩。”
马三咧嘴,“不过是照着军中规矩罢了。”
柳福儿含笑。
而今不是当年。
从打汪家起事之后,这里便是鸡肋之地。
西边汪家虎视眈眈,北面田家距离甚近,南边几个郡守相互勾结,各有算计。
唯一亲近的只有梁家。
可惜梁家早已是个空壳,便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能把这里守得死死,足见他本是了得。
两人说着话,进了府衙。
坐定后,马三道:“我听说徐家又不老实了,好在被周都尉拦在淮水?”
柳福儿点头,道:“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这事。”
她简单介绍梁家军如今近况,道:“你在这里,不了解如今情况。“
“如今的徐家,势头远胜于我等。”
第七百三十四章 人与事
“强很多?”
马三皱眉。
柳福儿抿了抿唇,微微点头。
马三眼眸转了几转,道:“我这里还有两千多人,虽然不多,且武艺没有多强,不过胜在年轻。”
“冲个锋陷个阵,倒也勉强能用。”
“已经尽够了。”
柳福儿笑:“徐家只是胜在兵多,真个对打,没一个是梁家军对手,即便两者相差十余岁。”
马三呵呵的笑。
他们当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血汗,才进入梁家军,成为其中一份子。
现在,不说别人,就是他跟前的,随便拎出来一个,能有他当年一半本事的都是好手了。
说了这么会儿话,天已经大亮。
“别光在这儿说,我带你去看看那些小子,”马三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当下起身。
柳福儿跟着起来,随他一道转去校场。
这会儿操练才刚告一段落。
身量高大,身体精壮的汉子们正抖着被汗打透的衣裳,三三两两的打算离开。
看到马三过来,众人皆停了下来。
马三环顾一圈,寻到负责带领操练的刘辉,让其带着人在操练起来。
刘辉看了眼立在马三之前的柳福儿,转头吆喝众人重新列队。
马三咧嘴一笑,请柳福儿上台。
柳福儿此番过来,目的就是为了挑人。
当下她笑着颔首,径直登上高台。
刘辉再次看了一眼,再看马三。
马三悄悄往校场使了个眼色。
刘辉立刻领悟。
他握紧长枪,立在高台之前。
鼓足了劲,大声一喝,两臂猛地一抖,长枪顿如灵蛇,激射而出。
柳福儿挑眉,转而看向下方。
兵士们随之大喝,抖起长枪。
一瞬间,她似乎听到风破的声音。
柳福儿含笑,斜走两步,退去边缘,将场地完全留给刘辉。
小一刻后,刘辉带着细汗收枪。
兵士们几乎同时收拢,枪杆顿地,发出一声震动地面的笃声。
柳福儿轻轻吐了口气,笑着拍巴掌,与马三道:“都尉领得一手好兵。”
马三呵呵的笑。
柳福儿道:“这里的我瞧着都极好。只是这城不能无人守护,干脆都尉先挑,余下的给我就是。”
马三弯起嘴角。
他虽然远在帝都,却也自小柳家军名头。
能得她如此肯定,足可证明这些兵都不错。
他心情一阵飞扬。
“那就留两百守城,其他的都跟你走。”
他大手一挥,转头见刘辉巴巴看来,又道:“他也跟着去。”
“那些小子,犯起混来都是些刺头,刘辉旁的不成,对付他们还是有些法子的。”
马三声音不小,靠近高台的前面几排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好,”柳福儿笑着点头。
刘辉这会儿多少猜出柳福儿来历。
但他还有些拿不准,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肃容立于一旁。
柳福儿与马三离开校场。
才出大门,就听身后轰一声,好似炸了锅一般。
“这些臭小子,”马三笑骂了句,拱手道:“他们就请夫人多多关照了。”
柳福儿还了一礼,“都尉放心,我必尽我所能,护他们周全。”
马三笑着点头,招来正好经过的兵士,吩咐他去叫军需官来。
柳福儿拦下道:“你这儿也不宽裕,辎重粮草我来想办法就好。”
马三顿了下,笑道:“那我就不强撑了。”
他道:“跟你说实话,我这儿还真是没多少粮了。”
柳福儿笑弯了眼,道:“你这有靠绝不死撑的毛病,倒是跟你家司马一个样。”
“那是,”马三笑道:“我是他的兵嘛。”
两人说着回了府衙。
马三命人准备承载兵士的大船,柳福儿不想在边上妨碍,便寻了间院子暂歇。
入夜,刘辉悄悄来寻马三。
“都尉,那位可是江陵的那位?”
马三点头。
刘辉顿时一阵眉开眼笑。
“把你那牙收收,”马三咧嘴,道:“有些话,我本打算明早再说,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一并交代了。”
刘辉顿时正色。
马三将淮水如今情形交代与他。
又道:“咱们这儿的情况,你也知晓。”
“爹不亲娘不爱的,就是占了个名,真要论油水,那是半分也没有。”
“这次出去,关系到你们将来。”
“时好时坏,就看你们自己了。”
刘辉拱手,“都尉放心,我等定令行禁止,绝不给你丢脸。”
马三微微点头,道:“至于柳夫人,你们不用担心。我与她相处过好一阵子。她这人极好,待下属之真之诚,绝不逊于梁帅半分。”
“当然了,这也要你们同等以待。”
刘辉急忙点头,伸了三指要发誓。
马三按住他道:“那些话还是留着说给该听的人。”
“我只愿你们都好,也不枉跟我一场。”
这是他心里话。
刘辉眼眶微红,单膝跪地,重重一礼,而后起身,快速出门。
翌日,船一早就已备好。
柳福儿带着两千余名兵士与马三作别,离开帝都。
马三立在城墙之上,举目远送。
直至彻底看不见船的影子,才离开。
楼船上,柳福儿拿出寻马三要来的关于淮水一地的地图。
才一摊开,便看到密密麻麻,四通八法的河道。
这完全就是徐家的主场。
柳福儿顿时一阵头痛。
而此时,被柳福儿琢磨着的徐家侧面的书房里。
徐大捏着田都尉书信,暗自咬牙。
这几个月里,他不知送过去多少钱粮辎重。
到现在,他仗没打胜几场,地盘没见打下多少,反倒花销倒比早前翻上几倍之多。
他反复错牙,还是不能熄灭心头怒火,索性往不远的另一处大书房。
徐家主正在交代管事做事,见他过来便让管事出去。
“怎么了?”
这些日子,连连捷报,徐家家主的心情一直明媚得紧。
“有点小事,”徐大将书信递过去,等徐家主看完,他道:“阿耶,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照眼下的情形,这场仗还不知打多久。”
“咱们钱粮有限,真没办法这么消耗下去了。”
徐家主搁了信,回忆了下,道:“先把这次的给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之后我会传信过去,与他商量。”
徐大抿起嘴角,半晌低应了声,转头走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粮与刃
钱粮和辎重的筹集,不是一般的事。顶 点 X 23 U S
徐大叫来府里所有管事,命其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尽最大可能,最快速度,将田都尉所需弄齐整了。
管事们一听数目,皆露出难色。
江淮一地土壤肥沃,粮食收成倒是不差。
可打仗不止需要粮食,还需要能砍人杀敌的铁器。
为了攻击前方,这大半年里,他们日常就是筹集粮草,闲暇收集可打造武器的铁器。
不止他们家中,便是亲眷朋友也逃不开搜刮。
而今,他们所认识的所有人家里入目所及,连块指甲大小的铁片都没有。
现在,郎君又让他们弄来五万枝箭,一万口刀枪。
这,他们实在是办不到啊。
几管事拱手,声音哀哀。
“大郎君,粮草数目倒是可以凑一凑,可那箭矢和刀枪,却是万万凑不齐的呀。”
徐大面色沉沉。
他如何不知?
但阿耶已经发话,他又能说什么?
“那就想法子,”他长指收紧,握成拳。
“这,”几管事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思忖半晌道:“大郎君,只靠咱们这里,定然是凑不齐的。”
“不如,”他拉长了调子,有些迟疑。
“如何?”
徐大挑眉。
那人上前两步,道:“这些年,各城甲胄一直都是按时发放,但却一直不曾回收旧甲胄。”
他看向徐大。
徐大将这些年发放出去的甲胄兵器盘算了遍,微微点头。
管事们大喜,忙言称筹措粮草,拱手告退。
管事们退的极快,几乎眨眼便出了书房。
徐大嘴唇用力的抿了下,扬声请两幕僚过来。
两幕僚就住在府里,没多会儿便赶了过来。
徐大将田都尉要粮和武器,徐家主同意一事讲完,又说起昔日用旧的甲胄。
那些玩意儿搁在库房里,也只是落灰,还不如拿出来,制成箭矢武器,再派些用场。
两幕僚皆点头。
察觉对方与自己一样,两人对视,片刻各自别开。
有了两人支持,徐大胆气也足了许多。
他将心中所想落与纸上,再次去寻徐家主。
徐家主也很认同他的想法。
且在他看来,只要打下淮水,便等同迈过水道局限。
他又有建州为依凭,进可往南北,退可回原地。
徐大将叩了家主印信的纸交于管事,命其立刻摘抄多份,分发与各城郡,务必以最快速度将甲胄回收上来。
管事不敢耽搁,急急去办。
没出两日,公文便落到个郡守里长手里。
看完之后,这些手握权力的家伙皆苦了脸。
这些日子,铁器骤然紧缺起来。
眼见铁器价格一日日的飞涨,他们岂能不动心?
奈何他们手里没有东西可卖。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的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堆积在仓库里,落了厚厚积灰的破铜烂铁上。
本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
谁想到,从来都是行事大气的主子竟然小气起来。
立在空荡荡的库房门口,这些从来都是威风八面的家伙们皆背脊发凉。
徐府里,徐大已经安排好工匠,只等甲胄运到便立刻开工。
只是,一连几天,各地皆安静无声。
徐大哪里能等得?
在一连发了几封信过去催促无果,田都尉又来信再催之后,徐大终于忍不住暴怒。
他着令管家带着公文过去,若当地官员拒不执行,便可就地处决,之后再报。
管事们每人带着一柄锋利佩刀及明令,领着一队装备重甲的兵士前方各地。
五天后,甲胄陆续送了过来。
徐大忙命人送去工匠处,命其以最快速度赶制。
同时装着满满粮草的船队徐徐开往淮水。
而此时的淮水河畔。
田都尉正带着兵巡视大营。
接到徐大送来的消息,他顿时大喜。
与他一道寻营的副将见他如此,也跟着笑了。
“莫不是大郎君已经把粮草和兵刃送来了?”
“差不多,”田都尉笑道:“先送粮,兵刃正在加紧打造,说是尽快送来。”
“那就好,”副将松了口气。
“兄弟们这些天成果不错,我昨天看了,几乎每人都可开百石大弓。”
“待到箭矢送来,定要那厮好看。”
说到这儿,田都尉笑意微收。
他遥望远处隐隐可见的梁家大营,眼底闪烁冷冷的锋芒。
“还得再练,”他道:“那边的弓不是人力能及,咱们只能尽量远离。”
副将口称是,带巡完营,便去校场盯着。
而此时,远处的大营里。
周小六和崔三郎钻去重重包围的帐篷里。
两兄弟正埋头刨着木条。
见两人过来,他们只瞄了眼,便不理了。
周小六也不在意,还巴巴凑到跟前。
“两位,你们说得新弄的床弩,几时能好?”
“快了,”老大刨下长长一道木屑,言简意赅。
崔三郎侧头,看立在营帐角落的各式木条。
“可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老大看了眼两人,摇头。
这两人就是妥妥的门外汉,这会儿又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让他们帮,那才是越帮越忙。
崔三郎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嫌弃。
他摸摸鼻子,道:“我让人做了些顺口的,你们别忘了按时吃。”
他识趣的出去外面。
周小六瞥他背影一眼,还绕着两兄弟。
“那个,咱们这儿粮食可不多了,再拖下去,咱们就得饿肚子里。”
“能给个准话,几时能发动不?”
两兄弟停下手,老大摇头。
“现在所制的,不过是雏形,需得反复调试,才能用于实战。”
周小六顿时苦了脸。
老大也知他难处,解释道:“这床弩照比早前那个力道大上许多,撑托弓弩弹射之后的力道不知比早前大出多少。”
“我兄弟也是摸着石头过河,需得一次次调试,才能将准头做好。”
“我知道,我知道,”周小六赶忙点头,道:“是我太着急了。早前我说的,你们别心里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凡事以你们自己为重点,其他的有我想法子呢。”
他退出帐篷,发愁的揉脑袋。
一旁,崔三郎淡声道:“这时候江陵已经收粮了,不然我写信回去,让那边帮着筹措些?”
第七百三十六章 背后
周小六纠结的半晌,摇头。www.uu234.net
“算了,南边那边就靠他们支撑,这边能不麻烦,还是别麻烦了。”
他道:“我跟汴州几个世家关系都不错,不然跟他们借借吧。”
崔三挑眉。
大军每日所用粮草可不是小数目。
能张口去借,且不问能不能借到,那关系也是定然不错的。
周小六晃着脑袋回去大帐,琢磨着怎么跟那些精明的家伙们张口。
却不知,就在距离自己几百里的地方,柳福儿正往江陵去信,让梁康准备送往淮水和南地的粮草。
前次送粮,还是她即将前往北地。
一晃已过了几个月。
那些粮食怕早已见底。
梁康接到柳福儿来信,便去阜头。
汪四郎正在那里指挥装船。
见他过来,便道:“怎么了?”
梁康扬了扬信,道:“阿娘问几时能给淮水送粮。”
汪四郎转头看另一处粮仓,几丈外的阜头,船队正在靠岸
“差不多明早吧,”汪四郎计算了下时间道。
“再快点,”梁康道:“听阿娘的意思,她可能要过去。”
“城主要去?”
汪四郎微惊。
梁康点头,一脸忧心。
“也不知这些粮能不能及时赶到。“
“会的,”汪四郎音调柔和,满是安抚之意。
阜头便,船队正在鼓帆。
汪四郎拉着梁康往后站了站,道:“城主行事,一贯行一步想三步,能这时来信,定是已经有盘算。”
梁康闷闷的点了下头,折身去府衙。
远处有兵士急急奔来。
见到梁康,他单膝跪地,从怀里摸出信。
“大郎君,八百里急信。”
“哪儿的?”
瞄见上面不起眼的一处暗点,汪四郎忙问。
梁康扯开蜡封,看了眼,脸微微变色。
“是岭南。”
汪四郎瞳孔微缩,看向梁康。
梁康将信倒出来。
没看完,泪珠直接落下。
“怎么了?”
汪四郎唬得不轻。
在他记忆里,似乎从梁康开蒙开始,就不曾这样哭了。
他赶紧把信拿过来。
“竟然昏迷不醒了?”
声音入耳,他才恍然竟已说出口。
梁康嘴唇紧紧抿着,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
“你别急,”汪四郎也有些慌。
“彝族长不是也在那边吗?有他在,定会没事的。”
阜头,送完船队的兵士转头。
梁康在他们看到之前,抹干泪花。
“回府衙。”
汪四郎叫了一管事,叮咛他务必看着另一边的船队今晚出发,便赶忙去追梁康。
两人前后脚的回到府衙。
梁康第一时间给柳福儿回信。
父亲处于生死关头,他认为,这事有必要让阿娘知晓。
他将信封好,命人发出去之后,眼神有一瞬的游离。
但就只是一瞬。
接着便叫来人,命其立刻悄悄的寻求能够诊治各式疑难杂症的郎中。
接着他又叫来书吏,让他将发往南北两地粮草和甲胄数目尽快统计妥当,他需要过目之后,再做打算。
汪三郎一直立在边上。
看着他将一桩桩一件件料理得很是稳妥,心里一阵阵的酸。
梁康并没有留意,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他不能乱。
阿娘不在,他与江陵,与整个后方来说,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若他倒了,这里也就完了。
同样的,在外的阿娘和阿耶,也完了。
梁康在心里别着一股劲,咬着牙,硬撑着。
靠近淮水的楼船上。
柳福儿收到梁康传信,叫来刘辉,将匆匆写就的书信交与他。
道:“我临时有事需要南下,你带着大家前往淮水寻周都尉。”
“我已在信上写明,他看完之后,便会安排。”
交代完,柳福儿便命船转到南下。
刘辉带着人急急转去另一艘船上,遥望楼船行远。
其后,有兵士上前,道:“都尉,她这就走了,咱们呢?”
刘辉瞟他一眼,“放心,人家走前已经安排好了。”
他顿了顿,道:“怎么?还怕没有仗打?”
他语调微挑,满是轻嘲。
兵士讪讪退后,在不敢吭气。
刘辉再次望向远处。
此时,楼船已进入弥漫着的雾气当中。
刘辉轻叹了声,转头回舱。
柳福儿则在交代舵手,快些再快些。
梁康在信上写得很是含糊。
只说梁二受伤昏迷,具体因何昏迷,可有延医等,皆不曾提及。
柳福儿心急如焚,望着窗外缓缓倒退的河堤,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岭南。
另一边,徐大郎一脸喜色的转去后院。
丫鬟远远看到,忙进去回禀。
宁氏正捻着的念珠微微一顿,柳眉轻蹙了下,才缓缓睁开眼。
丫鬟赶忙上前,扶她从蒲团上起身。
宁氏侧头,瞄了眼才少到一般的线香,徐步来到厅堂。
徐大正背对着她,听到珠帘响动,他转过头。
白净儒雅的脸上满是喜色。
“怎么了?这是,”宁氏搭着丫鬟的手坐定,淡声问。
“阿娘,”徐大拱手见礼,道:“可以了。”
他道:“唐氏所求已成。”
“你把梁二灭了?”
宁氏眉头高高挑起。
“不是我,”徐大笑意淡了浅浅一层。
“我接到消息,梁二在岭南染了虫疫,听说是要不不成了。”
宁氏眨巴几下眼,听着这个十分稀奇的病症。
“那是什么东西?”
徐大摇头。
“岭南湿潮闷热,又多瘴气,本就多滋生虫子。”
“想起其中一种难解之症吧。”
宁氏点头,抬眼见徐大殷殷望来,一副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忐忑状,心里顿时一阵舒坦。
“那是我会尽快去办,你抓紧弄好自家那点事就是。”
“多谢阿娘,”徐大笑意转浓,长揖到底。
宁氏微抬下颌,轻嗯了声。
姿态之高,全然好似上位者对下属一把。
徐大用力抿了下嘴,好在他还在作揖,有手臂这样,旁人并未发现。
他极快的调整好表情,堆着笑容起身。
“那我就静等阿娘佳音了。”
宁氏微微点头,侧眸看边上的小佛堂。
往生经还差两遍,得在香燃尽之前诵念完才好。
徐大瞄见,立刻识趣的告退出去。
立在廊下,他听到宁氏隐约吩咐丫鬟扶她去小佛堂,他微抬下颌,望着碧洗天空,轻轻吐了口气。
第七百三十七章 消息
往岭南,江陵乃是河道的必经之地。顶 点 X 23 U S
在过了唐州之后,柳福儿算着路程给梁康写信,让他在自己将到之时候在北城门。
于是,在她过卡之时,梁康一路疾行的进了她舱室。
看着胸脯起起伏伏,面色微白的儿子,本是心情急躁的柳福儿露出一点笑容。
她拉过梁康,端量他好似长大许多的模样。
“这半年很累吧?”
梁康摇头。
田地和公事他都是做惯了的。
书吏们也都被姨丈调教出来,只要不是难解决的,都依照惯例处置就好。
且他还有汪四郎帮忙,真说起来,还真没怎么操劳。
柳福儿扶着他有些汗意的鬓角,道:“听到阿耶病了,吓坏了吧?”
梁康眼圈顿时一红。
早前一直压着的情绪,随着柳福儿这一问,忽的涌了上来。
柳福儿环抱着他,轻抚他背脊,道:“别怕,你阿耶是个坚强的。”
“不论经过什么,他都会扛下来。”
梁康抿着嘴,微微点头。
柳福儿笑着将他拉开一些,道:“便是他抗不下来,也还有我。”
她道:“我这就过去那边,想法子帮他。”
“只是,那里离这儿太远,你一个人”
梁康看着她,道:“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四郎、先生、舅父,还有好多好多的人。”
柳福儿勾起一点笑意,“是阿娘说错了。”
她道:“既然如此,那么阿娘能把这里和北面的事都交给你吗?”
“你是说淮水那里?”
梁康认真看着她。
柳福儿点头。
“岭南地形怪异,瘴气保不齐在那儿就冒出来,信鸽儿怕不能及时传信。”
“所以,淮水那边,阿娘可能顾及不了。”
“好,”梁康重重点头。
柳福儿弯了弯眼,侧目看河岸两边渐渐稀少的屋舍。
“好了,你差不多该下船了。”
梁康忽的拉住她柳福儿的手,“阿娘,你一定要救阿耶。”
“我会的,”柳福儿微笑。
她很清楚,儿子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郎中却还这么说的原因。
她愿意给他个定心丸,让他心存那一点希望,不论多难也都坚持下去。
梁康咧了个难看的笑,松开手指,阔步出去。
柳福儿随他走到舱门,望着他下楼,下搭板,直至走远。
楼船只停了一瞬,便出了卡口。
待到彻底行出,船速便开始加快。
柳福儿重又坐回榻边。
楼下,有人来禀,说梁康送来几个郎中,已经安排在下面舱室了。
柳福儿眉头微动,嘴角挂了点笑意。
片刻,笑意便灭了。
她淡声嗯了声,吩咐再快些。
来人答应着急急退去下面。
没多会儿,船身微微晃了晃,速度明显又快了些。
柳福儿倚在窗边,看着天边渐落的那一点夕阳,眼神有一瞬的发散。
本来她叫梁康过来是想问问梁二情形。
可看他明明一脸想哭,却还强忍着的样子,她真是一句话的问不出。
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扇。
船与暗夜和白日间交替穿行。
过了小半个月,终于进入南地。
当听到来人禀告已经进入临桂之境时,柳福儿轻吐了口气,命人立刻进去卡口。
谢大早在前一天便接到柳福儿传信。
楼船进了卡口,他便从兵士轮值的休息所出来。
等到搭板搭好,他阔步上船。
先是寻了舵手,交代一番,才往上行。
柳福儿正从舱室出来,等他来到近前才转回舱室。
谢大拱手与她见礼。
“这这儿不必讲究这个,”柳福儿摆手,指了边上的椅子。
等他坐定,便道:“二郎到底怎么回事?”
谢大面色微沉,道:“彝族长说是虫疫。”
“不过,大军里染上的只他一个,彝族长不一直主张大确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他运气不好,刚好赶上。”
“刻意为之?”
柳福儿蹙着眉发问。
谢大点头,道:“这是彝族长提出来的。他祖上有本手札,上面记载了这种情况,不过在我看来,这事更像是杜撰的传说。”
“到底怎么回事?”
柳福儿侧眸。
一副想要追根究底模样。
“据说,有个头领家的娘子看中一外来的郎君,郎君也喜欢上了这位娘子,但头领却不喜欢,还给她定了亲事。”
“娘子不想离开郎君,便趁夜跟着郎君逃了。”
“但她又害怕因此事,被郎君看轻,落得悲惨命运,于是便以已身下了虫咒。”
“若郎君变心,她便魂飞魄散,那位郎君便被万虫啃噬至死。”
柳福儿瞪大眼。
这事光听着就下人。
谢大笑了笑,道:“这事想也知道,根本没有可能。”
柳福儿抿起嘴角,半晌她道:“那梁二这个怎么回事?”
“若那个是杜撰,那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虫子进身体里面?”
谢大顿时语塞。
柳福儿道:“彝族长人呢?我想跟他细问问。”
“在山里,”谢大道:“郎君现在情况有些不妙,他不能离开半步。”
“那咱们也过去。”
谢大点头,“已经往那边去了,明天正午差不多就能到。”
柳福儿点了点头。
谢大见她眼底青黑,便道:“还有些时间,你先歇一会儿,等到了那边,便是想歇也难了。”
柳福儿抬眼。
谢大道:“这边气候潮热,山林茂密得超乎常理,落叶枯枝**得更是快得很。”
“大军驻扎的地方,周围就是一片密林,进去之后连点阳光都看不见。”
“没有阳光?”
柳福儿心里一动。
片刻又觉得简直是魔障了。
那是虫子,又不是水蛭。
便是水蛭也不怕阳光。
谢大等了片刻,见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便起身出门。
柳福儿呆坐了会儿,转去床榻。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水花撞击发出的哗哗声。
她闭上眼,想要睡会儿。
奈何,不论她如何自我暗示,脑子都依然清醒得厉害。
天色从微微的暗沉渐渐转亮。
甲板上,隐约传来人员走动声响。
柳福儿从床上起来,坐了一会儿,才汲上鞋盥洗。
没多会儿,谢大便过来敲门。
柳福儿将头发随意扎了髻,拉开门。
谢大侧身道:“快要进那片山林了,你要不要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