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心思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韩将军带着妻室来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起得很早,两人过来时,她已收拾齐整。
韩将军郑重的给母亲磕了个头,才起身。
老夫人现在只要儿子平安,她就再不求其他。
尤其儿子多年征战,与儿媳常年分居,而今膝下还是空空。
而今正好,儿子无事一身轻,正可圆了她含饴弄孙的念想。
韩将军却有些心事。
在陪了家人几天之后,来到府衙。
柳福儿正在料理公务,听到他来,忙起身相迎。
并在见面之时,远远便拱手见礼。
韩将军行了一礼,单膝跪地,道:“城主救命之恩,某感激五内,只是刘家与我有恩,便是他错待,我也不愿背离旧主。”
“还请城主成全。”
他垂下头,深深一揖。
柳福儿笑容微收。
看着他以麻布包裹得整齐的发髻,她重又勾起嘴角。
“将军不必如此,”她扶了韩将军起来,道:“说起来,其实这里也有我的不是。”
她道:“想来就是我不说,将军也能猜到。”
“南地的流言蜚语,我也在其中参了一脚。”
韩将军呼吸一乱,片刻他道:“两军交兵,各为其主,城主所为,并没有过错。”
“若家主真个信我,定会为我明证。”
“将军明理,某佩服,”柳福儿拱手。
“家眷之事,将军不必过意不去。”
她道:“我只为永州,无意伤人,老夫人一事,我很抱歉。”
“接他们过来,也本是我应该做,便是将军怪我害得你们背井离乡,也是我该受的。”
韩将军定定看她。
他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其根由便会因为她救了家人。
现在她这么说,就等于是抹平了恩情。
他完全可以就此抽身。
柳福儿微微的笑,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韩将军拱手转身走了。
柳福儿望着他远去,重又坐回桌案后料理公文。
院外,兵士急急进来,道:“大人,都尉传来口信,让咱们去城外三十里的树林接应。”
“怎么回事?”
柳福儿蹙眉。
“说是缴了窝贼匪,里面东西太多,他们人手太少,让咱们去搬呢。”
柳福儿抿了抿唇。
昨晚,梁二气怒而出,想来是把气泄在那边了。
“把校场闲着的都带去,”柳福儿如此交代。
兵士领命,没多会儿便有一大群兵士哗啦啦的出门。
柳福儿看了眼,便继续料理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她抬眼,正看到兵士推拉着堆得满满当当的车子进来。
她来到门边,望着不停进入,始终看不到头的车队,叫了跟在车边的兵士,道:“就只是一个匪巢的?”
“就一个,里面的贼寇让都尉全都灭了,”兵士点头,一脸兴奋。
淡褐色的脸泛着红,两眼亮晶晶。
柳福儿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去忙。
她垂下眼,出神片刻,重又坐回案几后。
公文上,字符开始跳跃,在她眼前盘旋飞舞。
终于,柳福儿起身返回后衙。
简单收拾了下行囊,便叫来书吏,告知自己要离开。
“这就走?”
书吏很惊讶。
柳福儿点头,道:“这里的事情大抵落定,家里还有事需得我处理。”
翌日,柳福儿乘船离开。
两天后,梁二才得了消息。
他呆坐半晌,才低低哦了声。
郑三实在瞧不过去,便道:“你不是过去寻她了吗?怎滴谈得不顺?”
梁二抿着嘴,拒绝回答。
郑三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冬日,南地变得湿冷难熬。
便是强壮如梁二也要多加盆炭火,烘烤被褥。
腊月时,江陵送来两船夹了薄薄棉花的夹袄。
梁二摸着触手细软的布料,想起曾经,两人游戏与田野间,柳福儿指了一片才刚发出新绿的庄稼,与他说,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些东西派上用场。
那时的她笑颜如花,对他只有满心满眼的信任和依赖。
但是现在……
想起那日的决绝,梁二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身侧,郑三已经捞上一件,套上身。
没等系上带子,便觉直往骨缝里钻的湿冷已然消失。
他呵呵笑道:“大郎就是有法子,这衣裳还真暖和。”
“把衣服都分下去,”他大掌微微握紧,将衣裳攥在手里,转身走了。
对他三天两头的阴阳怪气,郑三已经习惯。
他招呼着人把衣服分了,又转头去寻梁二。
“大郎给咱们送来这个,你不去信感谢一下?”
“她应该不想看吧,”梁二看他一眼,耷拉下脑袋。
她可是说了,两人只做表面夫妻的。
郑三瞪他道:“女人心海底针,你怎知她怎么想?”
“这两船衣裳,可要费不少功夫,你就这么闷不吭声的收了,便是寻常朋友,心里也会犯嘀咕吧?”
“再有,她看不看是她的事,写不写可就是你的事了。”
“这要是我,就算不看,可知道你写信过来,起码也明白你的诚意。”
“那我写?”
梁二振作精神。
郑三假假扯了下嘴角,往外走。
梁二已咧着嘴,摊开信纸,着手写信。
只有郑三的神情,他根本就忽略过去。
时近年关,忙活完节礼及年下事宜的柳福儿接到梁二来信。
看完之后,她清浅的吐了口气。
再说了那些话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两人再不往来的准备。
毕竟她说的那么过分,可以说,就是梁二把她休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但现在,他又送来这么一封字里行间都能让她生出暖意的信来。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正在动摇。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柳福儿纠结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的最后一天。
司空八郎跑去书院陪着离乡背井的知交知己守岁去了。
临走前,他交代孟氏,带着孩儿来陪柳福儿和几个小子。
柳福儿则想到谢大还在陕州,就叫了司空十娘母女一道过来。
几个女人带着大大小小几只,坐了两桌。
做又没有男人,孟氏便让老常拿来坛烧酒。
待到孩子们下桌,围着火炉烤栗子时,三人对桌小酌。
第六百八十章 套话
酒过三巡,女人们有些微醺。m.www.uu234.net
汪四郎便带着几小只去自己小院守岁。
柳福儿忙叫了赤槿,让她过去盯着,多生几盆碳火,以免着了凉。
孩子们呼啦啦的走了。
屋里变得安静下来。
孟氏给小姑和十娘斟满了酒,道:“咱们难得这般,今天便不醉不归,如何?”
司空十娘笑嘻嘻的道好。
柳福儿自恃酒量过人,便也答应下来。
孟氏让人拿来行酒的签筒,要行酒令。
见到这个,柳福儿便是一阵头痛。
别的她倒不怕,就怕抽到念酸诗的。
她虽然同些文墨,但文采真是不成。
这厢,孟氏已经摇晃起了签筒。
头一签便是隔壁的人喝一满杯。
柳福儿端了杯,干了。
孟氏把签筒递过去。
柳福儿心里默念,用力一晃。
一根签子蹦了出来。
司空十娘捡起,呵笑着念道:“对家指物,吟首符合此情此景的七言绝句。”
柳福儿咧嘴。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她还吟绝句?
“我罚酒,”柳福儿端杯,再次干了。
依着规矩,喝了酒的就要摇签。
搁了酒杯,柳福儿便继续。
这回没那么绝,只是赋词一首。
柳福儿呵呵。
端杯,干了。
再摇,再干。
如此十来次后,她有点撑了。
孟氏已经确认,她今天是抽不到别的酒签了,便拉了她道:“好了,这酒劲大,再喝要醉了。”
“我没醉,”柳福儿打了个酒嗝,朝嫂子呵呵傻乐。
孟氏夺了签筒,道:“这事怪我,不该提这事。”
司空十娘瞧着新鲜,歪着脑袋道:“福娘,你这酒量可以呀。”
柳福儿摇晃了下脑袋,“这是自然。”
孟氏翻了个白眼,娇嗔道:“你别在那儿起哄,不然等都尉回来,有你好看。”
司空十娘嘟了嘴,“姐夫最是和善大气,才不会因为这事责怪与我。”
孟氏斜她,嘴角微勾。
司空十娘面上一热,撒娇的扯了她的衣袖,娇娇的道:“不来了,嫂子笑我。”
孟氏被她扯得晃了几晃,轻拍她手,“好了,别闹了。”
她垂眸,正见柳福儿给自己斟酒。
“别喝了,”她赶忙去拿酒壶,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柳福儿已经摸上另一只。
“再喝就成醉猫了,”孟氏赶忙把距离柳福儿不远所有酒壶都挪开。
柳福儿只好端起跟前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直到最后一口喝完,她叹息着搁了杯子。
司空十娘看得失笑。
孟氏却是无语。
她哄着十娘去寻几个小的,拉着柳福儿回去院子。
重槿一早备好了热汤。
但柳福儿这会儿酒气正盛,不好立刻沐浴。
孟氏便陪她坐在榻上闲聊。
女人间的话题除开孩子就是男人。
孩子都在一个院子,早晚都能见到。
至于男人,司空八郎每天都在两人跟前晃荡,自然也算不上话题。
说了没两句,孟氏便把话引到梁二身上。
要说,今年虽然忙了些,但也都已上了轨道。
便是柳福儿没回来,这里也是有人可以料理的。
但她却赶在年关时赶了回来。
独留梁二一人在永州郴州练兵。
早在往各府送节礼时,孟氏就察觉出不对。
虽说汴州的节礼还跟往年大抵差不多,但细究就能察觉,有些表达心意的物什,比如滋养补身,却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的成药,雅致又不大显眼的名贵花籽。
这几年,孟氏时常帮忙打点这些,这些林林总总,柳福儿往年即便忙得脚打后脑勺,也不忘提上一嘴。
今年却好像完全忘记了。
孟氏跟柳福儿做了这么多年的姑嫂,自诩对柳福儿还算了解。
这等事情,便是旁人忘了,她也绝不会忘的。
所以她就在送年礼时,自动的省略了那几项。
毕竟成药什么的,制起来也是很费工夫的。
如此,孟氏便对柳福儿夫妻的事情上了心。
今天气氛正好,柳福儿又有些醉意,孟氏便把心里的念头问了出来。
听到梁二名字,柳福儿眼神飘忽了下。
她露出点笑,道:“没什么事,我跟他挺好的。“
“好什么,”孟氏皱了眉,道:“我可是听说了,年前他连一封家书都没有。”
“啊,这个啊,”柳福儿手肘支着案几,撑着越发沉重的脑袋,“他送去府衙了。”
“真的?”
柳福儿点头。
孟氏舒了口气,道:“你俩好就好。”
李富尔勾了勾嘴角,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把那几个小的弄回去吧。”
孟氏看了眼天色,站起身,“那我走了,你酒气没散,少泡一会儿。”
柳福儿笑着点头,送她到门边。
孟氏按住她,撩了帘子出去。
重槿急忙跟上,送孟氏。
柳福儿轻按额头,眼前闪过梁二离开时的模样。
她该是伤他极深了吧!
去岁一过,上元便近了。
百姓今年富足,没等张罗,就自发的准备起来。
老常出去时,见家家户户都在扎灯挂灯,把讲给柳福儿听。
柳福儿很是高兴,特地寻了书吏,让他把城里正街开设灯会再行扩大一些。
书吏得令,忙带着人准备起来
待到上元那天,全城解除宵禁,百姓们可以玩上一整个通宵。
梁康也很兴奋。
因为,今年柳福儿终于允许他可以出府看花灯。
入夜,街市上灯火次第点亮。
柳福儿淡然的搁了茶盏,看不知在她跟前打了多少个转的梁康,终于开口,“出去之后要听常翁翁的,不可胡乱行事。”
“好,”梁康抬起头,白净的小脸兴奋得几乎发光。
柳福儿摇头。
就他这样,她很难相信。
汪四郎起身,拱手道:“您尽管放心,我定会将康儿和侯小郎平安带回。”
这两年,汪四郎渐长,行事也越发稳妥。
对他,柳福儿倒是放心。
她略一颔首,示意赤槿带他们去前院。
不想没过多会儿,赤槿急急回来,道:“谢小娘子和王小娘子也跟着郎君们去了。”
“跟前可有人跟着?”
赤槿点头,道:“两个丫头和婆子。”
“太少了,”柳福儿皱眉。
今天全城解禁,一年就这一次,热闹可想而知。
她道:“你多带些人跟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 是不是可以重头再来?
赤槿回来其实也是这个意思。www.uu234.net
听到柳福儿吩咐,忙叫来几个丫鬟婆子,急急追出去。
夜色渐渐变得深沉,柳福儿立在窗边,远处隐约可见亮的几乎可以照亮天际的灯火。
半晌,重槿进来道:“娘子,天不早了,早些歇了吧。”
柳福儿懒懒回头,朝她一笑,道:“重槿,给我拿点酒来吧。”
重槿怔了下,道:“我给你烫下。”
她转去厨下,柳福儿仰头,望着天际皓白的圆月,轻轻吐了口气。
淡淡的雾气飘散在空气里,转瞬即散。
没多会儿,重槿带着人抬了红泥小炉进来,其上酒壶发出细微声响,一旁还摆着几碟清淡的下酒菜。
柳福儿走到近前,嗅着空气中散发的微甜酒意,不由笑了。
“还是你了解我。”
她坐与案几之后,倒了杯酒,细细品了品,道:“入口微苦,转而回甘。”
“碧竹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好酒也不能贪多,”重槿在旁夹了些菜,放到她碟中。
柳福儿一笑,道:“好了,这儿不用你了,你若想去看灯,就去吧。”
“我不去,”重槿皱巴着眉头,道:“那些玩意儿就是瞧个热闹。”
“与其跟人在那儿来回的挤,不如回来看我的灶火,更舒坦。”
柳福儿歪头,朝她一笑,举杯饮尽。
重槿推了推碟子,示意她赶紧吃口菜。
柳福儿无法,正好送了两口菜。
见她咽下,重槿方才满意。
“我灶上还煮了醒酒的甜羹,我过去看看,”重槿往外去。
“好,”柳福儿精神一振,小手摆得飞快。
若梁康在,定会发现,亲娘在这一瞬跟他赶阿耶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重槿回去厨下盯着火候,柳福儿收了笑,安静的一杯跟着一杯饮着。
没多会儿,酒壶就已见底。
反复确认之后,柳福儿只得把壶搁了,往床榻行去。
半晌,重槿端了甜羹入内,却见柳福儿已上床安歇。
重槿来到近前,见柳福儿睡得恬然安静,便将床围拉好,带着人撤了酒桌,又管好门窗,才退出去。
翌日,柳福儿早早起来。
梁康和汪四郎几个兴高采烈的过来。
柳福儿微笑,道:“昨天玩儿可好?”
“特别好,”梁康嘴角高扬,小脸上的笑容都要溢出来。
“真的,”柳福儿抬眼,见赤槿抿起嘴角。
她又看汪四郎。
汪四郎下意识的别开她视线,片刻又转过脸,朝柳福儿僵硬的笑。
柳福儿心里顿时有了数。
她笑着招呼几小子吃饭,待到几个去了崔大那里,才问:“怎么回事?”
赤槿上前,道:“谢小娘子与刘家小娘子起了些龌龊,不过已经被小郎君解决了。”
柳福儿挑眉。
赤槿想起昨晚,嘴角挂笑。
“就是一盏花灯,小郎君请了摊贩再做一个,两位小娘子一人一个,两人都很满意。”
“他倒是怜香惜玉,”柳福儿笑道。
赤槿嘴唇微动,咽下这桩事件的起因是因谢小娘子看中刘小娘子的花灯所致。
知晓没什么大事,柳福儿便把这事搁下。
收拾一番,她来到府衙。
休了半个月的假期,好些事都堆积起来。
她必须尽快料理出来。
再有,梁二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当初与他交代就是等开春。
现下,他怕是已经摩拳擦掌,只等粮草一到,就奔刘家去了。
郴州,校场之上,梁二与郑三一脸肃然的盯着紧张操练的兵士。
郑三歪头,道:“都尉,咱们这样也差不多了吧。”
梁二板着脸,没有吭气。
郑三往他跟前挪了挪,道:“你跟大郎说说,趁着开春,庄稼才开始种,咱们一举把韶州和虔州拿下。”
“这会儿庄稼多半都能保住,明年咱们行军的粮食就不用全赖后方了。”
梁二斜他一眼,道:“就你明白,别人都不知道?”
“你老肯定比我明白,”被怼了一鼻子灰,郑三依旧嬉皮笑脸。
“这两天,兄弟们总来问我,我这也解释不过来。要不你受累,帮我问问大郎,再不跟兄弟们说一说也成?”
“你急什么?”
梁二翻了下白眼,“时候到了,她自然就送口信来了。”
他说着,转身往府衙去。
郑三呵笑着望他远去背影,摸了摸下巴。
他可是已经把借口送到跟前了,要再抓不住,那就是神仙也是无法了。
这厢,想着要给柳福儿写信,梁二的脚步变得飞快。
待立到案几之后,他提笔蘸磨,在微黄的纸上书写。
只是才起了个开头,手便顿住。
他收拢思绪,斟酌再三,才迟疑着落笔。
写了两行,就觉不好,便推翻重来。
如此不知几次,他终于将信写好。
反复读了两遍,他满意叫来兵士,命其以最快速度将信送回江陵。
兵士接了信,行礼时见一地纸团。
他偷眼去看梁二。
梁二轻咳一声,示意他了去办。
又两天,兵士拿了江陵来信来报。
“快给我,”梁二正从校场回来,闻言便从兵士手里夺过竹筒。
他将信倒出,见上面的字迹是柳福儿所书,便示意兵士退下。
他收好信,进了屋里,端坐好了,才打开来。
柳福儿的信一如她的行事,简单明了。
她告诉梁二,粮草已经发出,粮队不日便会抵达永州,让他无比封锁好消息,以免刘家收到风声,提前做了准备。
再有就是,这批粮草只是头批,接下来她还会送来辎重等物,让他不必担心,只管做好该做的就好。
梁二反复的看了两遍,嘴角缓缓扬起。
他以为,经过那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就此形同陌路。
现在看来,是他狭隘了。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人仰靠在椅背上。
头微抬,看门外的天际。
初春的天空湛蓝湛蓝,明媚的阳光从上面洒落,将整间院子都照得分外耀眼。
梁二起身,来到廊下,看着在阳光下,随风摇曳的青草。
春天,是个万勿生发的季节。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春天开始。
那他和娘子的关系,是不是也可以从此时此刻再次开始呢?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久别重逢
几天后,首批粮草送到。
梁二以郑三为先锋,领兵两万,直奔韶州。
入夏时,柳福儿收到捷报。
韶州已被梁二彻底拿下。
柳福儿召回谢大,命他带着王二赶至此地,接管一干政务的同时,也做好梁二后方补给事宜。
同年深秋,虔州也被梁二攻下。
接到捷报,柳福儿第一时间往韶州去信,询问谢大,梁二接下来的打算。
得知梁二还要再向刘家老巢岭南治所进发时,忙写信劝阻,同时也启程,赶往虔州。
立冬当日,柳福儿抵达虔州。
进了城门,她便问过来迎接的王二,“你姐夫呢?”
“在府衙,”王二在旁紧跟。
“城里情况如何?”
“挺好的,”王二答得很快。
柳福儿扫他一眼,看身着重甲,或持戟与城中巡查,或森然守在府衙的兵士,道:“他还想出兵?”
“没有,”王二快速的眨巴眼睛。
“你实在不适合说谎,”柳福儿勾了嘴角,迈进府衙。
王二顿了下,偷望柳福儿背影,懊恼的搓了下脸。
府衙后堂,梁二正在练功。
因着没有旁人,又练得太热,他便把上面的里衣脱了。
柳福儿进来时,正看到他精壮的背脊。
漂亮的蝴蝶骨随着他的动作,凸显着漂亮的形状。
柳福儿目光不由自主的黏在上面。
梁二并未发现有人过来,他提步而上,挺起长枪,对着面前的大树,用力挺刺。
精瘦的腰杆随之划了个弧度,扭转的同时,用力一挺。
从柳福儿这儿看去,可以清楚看到线条分明的腹肌。
王二在旁,也看得清楚。
他忍不住喟叹了声,同时也摸摸自己的肚皮。
最近这段时间,他实在太过懈怠。
肚子上都已经挂了一圈肥油了。
梁二听到,转头看来。
见柳福儿就立在跟前,他眉头微动,缓缓收了枪。
“你来了。”
或许是练功有些久,他的嗓音有些暗哑。
柳福儿微微点头,见他停下这么一会儿,身上就已有汗珠滚落,便道:“天气凉,披上衣服再说话。”
这是在关心他。
梁二心尖微微一颤,忙去拿搁在廊下的单衣。
披上后,他信步行来。
眼眸灼灼,只落在立在王二旁边。
王二左右看看,忽的福至心灵。
“我前面还有点事,阿姐,我过后来寻你,”王二看柳福儿。
“你去忙吧,”柳福儿握了握手。
梁二的视线实在太过灼热,柳福儿有些不自在的侧过身,借着与王二说话时,快速整理心情。
王二偷看了眼梁二,火速消失。
梁二阔步来到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柳福儿。
一年不见,她有些清减了。
本就小得厉害的小脸都没他巴掌大了。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又不约而同的闭嘴。
片刻,柳福儿浅浅一笑,道:“你先说。”
梁二有些贪婪的盯着她,道:“你最近可好?”
“挺好的,”说话间,她本就清浅的笑意缓缓收起。
梁二有些失落的嗯了声。
看来她还是没有个改变心意。
“你来可是为了岭南一事?”
他吸了口气,努力不表现得太过明显。
柳福儿点头道:“那里是刘家老巢,重兵屯守,且那里多有瘴气,我问过谢大,军医尚未研制出有效的药物预防。”
“这个我事前勘察过了,”梁二道:“这里的瘴气多在春秋之时发作,冬日反倒不曾有过。”
“可冬日太过湿寒,兵士们恐怕受不住,”柳福儿蹙眉。
“应该无碍,”梁二道:“今年虔州韶州都种了棉花,这几天就能制成衣裳了。”
言外之意,便是柳福儿担心的问题,他已提前想好。
柳福儿抿嘴,看他。
如此计划周详,看来是下定决心了。
“好吧,你既已有了决定,那边做吧,”她转身要走。
梁二一把拉住她。
柳福儿转头。
梁二嘴角动了动,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不如留下来,住一夜吧。”
柳福儿诧异,她适才也正是想要如此,不然就不会是往里去了。
梁二眼神微闪,垂下眼看她裙摆。
一瞬间,柳福儿便明了。
他在这儿也有些日子,怎会不清楚屋舍分布。
会这样,不过是因为极度忐忑,失了判断。
柳福儿的心瞬时软了。
“我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柳福儿道。
“当真?”
梁二蓦地抬头。
眼睛晶亮如星子。
柳福儿眼神一闪,微微点头,便别开眼。
梁二不由自主的咧开嘴。
却在她侧头之时想起自己还抓着她的手。
他急忙松开,又紧张看她。
见她不曾留露异样,才松了口气。
柳福儿的心里却是酸涩得厉害。
明明心里都有着彼此,为何却要弄成如今的地步?
她不想让梁二看出什么,忙往内院行去。
梁二忙跟上,道:“正院一早就收拾出来,我带你过去。”
柳福儿淡淡颔首,略错开半步。
梁二赶忙上前,将柳福儿带到正院。
推开门,屋里陈设一目了然。
柳福儿环顾一圈,目光闪动。
内里,一干摆设几乎与在江陵的府邸相差无几。
梁二转头,吩咐拿炭盆。
厨下立时有人应答,同时急急出来。
柳福儿转头,见是个有些年纪的老妪。
“小人黄刘氏,见过将军、夫人,”老妪拱手见礼。
梁二道:“你有事寻她就好。”
柳福儿点了点头,朝她浅浅一笑。
黄刘氏忙深躬,等两人进了屋,她赶紧回厨下,夹了火炭,端来正房。
内室里,柳福儿环顾一圈,看梁二。
梁二一阵脸色,有些讪讪,“这都是二郎弄的,你若不喜欢就换了。”
说着他微微侧身,以免被柳福儿看到自己泛红的脸颊。
柳福儿心里涌起微微的甜,片刻又带着酸。
这屋里的陈设就如江陵的家一般,她又怎会不喜欢。
“很好,”她声音低而轻。
梁二勾起嘴角,小意看她。
目光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柳福儿看似环顾周围,实则一直留意着梁二。
他的目光让她的心如被春风吹皱湖水,一圈圈涟漪在心湖荡漾开来。
第六百八十三章 好眼熟的衣裳
入夜,柳福儿准备就寝。顶 点 X 23 U S
梁二立在廊下许久。
黄刘氏端着炭盆出来,见梁二往这儿望来,赶忙站定行礼。
梁二朝她摆了摆手,微微转身。
黄刘氏看了他两眼,确信无事,才进去屋里。
搁了炭盆,柳福儿便让她歇了。
她惯用跟前的人,若是不在,她是宁可自己动手的。
黄刘氏很是恭谨的退去门外。
扣上门口,才走到窗边,屋里的灯便歇了。
黄刘氏便转去边上的耳房。
随着一声细微的叩门声,游廊边的柱子后,梁二转了出来。
看着已经漆黑的窗棂,他出神了半晌,才离开。
翌日,柳福儿早早醒转。
才收拾着起身,黄刘氏便轻扣门板。
打开门,黄刘氏端着水盆见礼,水随着她动作轻晃,瞬时有热气氤氲而起。
柳福儿侧开身,让她进来。
黄刘氏显然知晓些规矩,搁了水盆,见柳福儿不曾吩咐,便道:“夫人,早饭我已做得,不知你喜欢什么,我便做了些这里有名的小点。”
“可以,”柳福儿淡笑着颔首,投了帕子抹脸。
黄刘氏见她这般好说话,便笑道:“有味小点需得热着吃,不知夫人是打算过会儿用,还是这就用?”
“这会儿吧,待会儿还有事。”
“那我这就端来,”黄刘氏躬了躬身,退去门外。
柳福儿搁了帕子,来到妆镜边,随手打开妆匣,发现里面堆着满满的首饰。
她将里面珠钗环佩一一拿出,在桌几上排开。
上面所有的皆是她喜欢的图案。
她轻轻摩挲了遍,从里挑出最为简单的桃花小金簪把鬓发挽起,后面的直接绑成个髻,以玉簪固定。
装扮妥当,她左右看看,觉得自己的衣裳有些不太搭。
她看向立于床旁的柜子。
打开之后,便看到一侧放着男人的衣裳,另一侧则是女装。
柳福儿抿了抿嘴,抽出其中一套她很是眼熟的。
摊开之后,她已可以确认。
这身正是年初时,她其中的一套春衫。
因为沾了些墨迹,便再没拿出来。
现在,这衣裳却在这儿出现了。
她呼吸顿时一乱。
她的衣裳却出现在这里,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她柳眉微微皱起,嘴唇更是抿的死紧。
半晌,她拿出放在最底下的一套胡服。
套上之后,黄刘氏的早饭也摆好。
只是,此时的柳福儿已没有心思平尝美食。
简单吃过,她道:“将军平日会在何处料理公事?”
黄刘氏摇头,道:“将军平日只在晚上才回来,天一亮便出门,小人也不知晓将军行踪。”
柳福儿点头。
倒也不大意外。
梁二的性子就是如此。
这些仆从在他眼里就是个可以料理物什的摆件,他的行踪又怎会交代与她。
她起身往外行。
黄刘氏追了两步,道:“不知夫人有何忌口?”
“没有,”柳福儿往前走,才行两步,想起适才桌上出现的不明动物肉,又道:“不过有些奇怪的就算了。”
黄刘氏呆了呆,半晌才对着她背影哦了声。
待回去厨下,她开始挠头。
半晌也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地道的虔州人,做得都是虔州最为有名的小点。
既然是名点,又怎么可能奇怪呢?
且她端上去之前,全都尝过。
今天她可是超常发挥了呢,味道绝对不输那些老字号的酒楼。
前院,梁二缓缓收了长枪,从蹲步起身。
柳福儿走到近前,道:“你这里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是有点,”梁二拿了单衣套上,修长的手指拢着衣襟。
脑子快速的转着。
到底有什么事,是不累又磨时间的呢?
他捏着带子,慢慢的系着。
柳福儿的目光极快的从他胸膛划过。
梁二似乎并没察觉,还在系着带子。
待到系好,才道:“这里的郡守是刘大郎妻舅,此人贪婪无度,不但克扣刘家送来的钱粮,就连城里的,九成九也都被他盘剥过。”
柳福儿点头。
但凡贪官,账目定然混杂得一塌糊涂。
“那我去理一理,”这事在江陵,她就是最后批阅的,但在并不是说她不会。
既然现在缺这样的,那她也可以顶上。
“也不急一时,”梁二忙赶上来,道:“那些账目太多,你一个人太累了。不如等两天,谢大那边有人,等他派来,再料理也不迟。”
“我先整理个大概,等人来了,也方便,”梁二浓烈的男子气息不断往鼻子里钻。
这味道是两人亲密之时,是缠绕与两人之间的催化剂。
柳福儿到底不是真个与他无意,在闻到这味道之后,一瞬间,她的大脑便想起了昔日。
耳畔顿时开始发烧,心弦也颤动得厉害。
就连腰肢和手脚都有些发软。
她急忙加快速度,试图拉开两人距离。
梁二却不想就这么与她分开,赶忙跟上前相送。
柳福儿紧抿着嘴,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次加紧步子。
梁二却以为她是心急事务。
府里经过早前一战,有些地方被砸的坑洼不平,梁二担心她摔倒。
于是乎,一个快走,恨不能飞起,一个紧跟,生怕有个闪失。
没出几息,两人便到了正堂。
立在门边,梁二在心里叹息。
早知道他当初就该把住处定在郡守设下的别院。
从那儿到这儿可是将近一个时辰的脚程呢。
柳福儿却是来到堆叠着公文的案几旁。
淡淡的纸墨味冲淡了其他,柳福儿轻缓的吸了口气,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她拿起其中一本,翻看片刻,便将其放在另一边,准备分类。
梁二站在门边,看她很快进入状况,只得离开。
回到校场,王二颠颠过来。
“姐夫,我姐昨天还好吧?”
王二歪着脑袋,做出关心状。
但梁二何许人,怎会不知他小心思。
“操练,”他瞪着眼睛,朝王二耳边一吼。
王二眼睛蓦地瞪大,嘴巴张得圆圆,只觉耳朵已经废了。
梁二已越过他往高台行去。
王二则是缓了好久,才晃悠着过来。
梁二斜他一眼。
王二立马往边上一跳。
梁二正了神色,喝令已经列好队的兵士开始。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求你
一连几天,柳福儿都把自己塞在府衙正厅的案几后。www.uu234.net
足有两尺来高的公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等到谢大派了书吏过来,柳福儿已把所有公文整理成册。
库房、收支以及兵士粮饷等所有事情料理清楚。
书吏把事情接过,只照着清点,盘出差额便可。
王二把消息传给梁二。
梁二默了默,心知事情一了,柳福儿便会走。
他心里着急,想要做些什么。
奈何柳福儿躲他似躲鬼,他又不是真的厚脸皮,几次之后,便也不敢再往前凑了。
王二见他不懂,急得跺脚。
“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
梁二睨他。
“什么都行,你尽管吩咐,”王二皱巴着脸,道:“只要不伤了我姐,你让我干啥都行。”
“不用了,”梁二叹息着说了句,拍了拍他肩膀,回了府衙。
正房里,柳福儿正在收拾东西。
听到动静,她转头。
见是梁二,她道:“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这就回去了。”
梁二唔了声,垂眼,见床上堆叠的衣裳,顿时面色微变。
“你这是做什么?”
“收拾衣服啊,”柳福儿淡淡看他。
梁二眼神顿时闪烁起来。
柳福儿一直盯着他,梁二避无可避,忽的颓然下来。
他低低的道:“我知道,不经你同意,让人拿这个过来是我不对。”
“我只是,”他忽的用力吸了口气,才道:“我只是实在太想你了,若没有什么在跟前,我怕我忍不住……忍不住去找你。”
梁二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哽咽,柳福儿的心顿时重重一抖。
她用力捏紧手指,以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她听到自己说:“这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怎样。”
“现在难捱不过是骤然的不大习惯,以后就会好了。”
说这话时,她可以清楚感觉自己的心碎裂成无数片,零落跌落,最终无踪。
“不会,”梁二蓦地低吼,压抑嘶哑,如困兽怒吼。
柳福儿抿了嘴,抬眸。
梁二瞪着双泛红的眼睛,凶狠看来。
他忽的大步来到跟前,展臂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柳福儿眼睛瞬时红了。
两人在一起十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软弱。
柳福儿伸了手,想要环抱。
只是手才一触及他背脊,就如触电般的闪开。
梁二将头靠在她肩膀,一入从前那般,道:“我受不住的。”
声音软而薄,一如此时脆弱的他。
柳福儿没有动,更没有吭气。
好似过了一个时辰,又好似过了几息。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的梁二缓缓的挺直腰杆。
他定定看着柳福儿,哀伤恳切。
柳福儿躲开他视线,急声道:“我有东西落在前院。”
她绕开梁二,急急走了。
梁二转头,从半开的扇看她越走越远的背影。
柳福儿一口气出了院子。
待走到梁二看不到的地方,她捂着胸口停下来。
眼泪情不自禁的从眼眶涌出,没等滑下脸颊,就被她用力抹干。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纠缠。
不然早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柳福儿深吸几口气,在有人过来之前去了后面的小花园。
屋里,梁二一直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直到天色渐晚,黄刘氏试探进门,问要不要摆饭,他才醒悟过来。
“我还有事,晚上不回来了,”他转头出门。
黄刘氏看了眼屋里,见柳福儿不在,便回去把饭温上。
天彻底黑透时,柳福儿回来。
黄刘氏赶忙过来,道:“夫人你可回来了,饭我一直温着呢,可要现在用?”
“给我碗热羹就好,”柳福儿这一下午并不好过,根本没有心情吃饭。
简单吃了些,便让黄刘氏把饭撤了。
等把东西收拾妥当,便熄灯歇了。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她提着包袱准备出门。
才走两步,她便顿住。
低头看着沉甸甸的包袱,她用力抿起嘴。
门,开了又合。
日头高起,梁二从校场回来。
一进门,黄刘氏便冲过来道:“大人,夫人不见了。”
梁二眯了下眼,急急冲进屋里。
一进去,就看到放在床榻上的包袱。
他脚步一顿,吩咐黄刘氏退下。
他缓步来到近前。
床上,被褥叠放得整齐,妆匣摆得规矩。
整间屋子就跟从前一样。
只有那个包的圆滚滚的包袱……
梁二把包袱打开,发现里面少了一套,同时又多了一套。
而那多出来的,正是她来时穿的那套。
梁二慢慢的伸了手,将衣裳抱在怀里,头忽的埋了下去。
挺括的肩膀剧烈抖动着。
楼船上,柳福儿很是懊恼的捶头。
忍了那么久了,结果都最后了,反倒功亏一篑。
柳福儿的情绪一直低落,直到回到江陵还没能调试过来。
回到自己院子,她一头栽倒进床榻。
睡了两天,才被赤槿叫醒。
她昏昏沉沉的起来,懒懒的坐在妆凳上。
赤槿帮她挽了个简单发髻,又拿了妆粉。
柳福儿最不喜欢那味道,便摆手道:“谢娘子不是外人,不必太过。”
赤槿叹气,道:“可是你这气色也实在不大好。”
柳福儿看了眼镜中两眼浮肿,面色泛白的女人,咧嘴道:“就是睡多了,过两天便好了。”
赤槿轻叹了声,把妆粉重又放回去。
柳福儿来到厅堂。
谢娘子搁了茶盏,起身见礼。
柳福儿笑着让她坐下,道:“怎滴没带侄女过来?”
“开春我便请了女红先生,今天正好有课。”
“这样,”柳福儿点头,转眸看她。
这位弟妹素来紧张女儿,今天故意支开,多半是有事。
谢娘子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柳福儿,便坦白道:“郎君往家里来信了。”
柳福儿挑眉。
谢娘子看了眼周围,欲言又止。
柳福儿摆手,赤槿便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门随之紧闭。
“说吧,”柳福儿淡声道。
“郎君与我说了你在虔州的事,”她小意看柳福儿,道:“郎君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们,更担心康儿,”谢娘子言道。
第六百八十五章 想通
柳福儿挑眉。m.www.uu234.net
谢娘子轻咳一声,侧开脸。
前两日,王二来信,大概说了下柳福儿在虔州的事忧虑,对两人关系很是忧虑。
但他是男人有些话不好跟柳福儿多说,就托了她来。
但她只是弟媳,这等夫妻床帏之事,她也不好张口啊。
柳福儿歪头,看谢娘子皱巴着脸,两手紧捏着团扇,恨不能捏断。
赤槿端了甜浆过来。
杯底磕碰桌几,发出细微的声响。
柳福儿端了杯子,慢悠悠的喝。
谢娘子纠结半晌,最终开口道:“阿姐,二郎与我,你走后,姐夫好生难受,一连几天都没来校场。”
“再来时,人都瘦了一圈。”
瘦了……
柳福儿略微出了下神。
谢娘子道:“我不知您与姐夫到底怎么了,可不管怎样,你们都是夫妻。”
“都说夫妻打架,床头打了,床尾合。”
“你们这……也太久了。”
柳福儿看她一眼,收回视线,盯着手里杯子。
奶白色的甜浆随着她的轻颤微微晃动。
“我有句话,说了可能有些不敬,但这却是我真心体悟。”
谢娘子微微倾了身体,低声道:“阿姐,这几年,咱们是打到哪儿,势力就铺到哪儿。”
“现在,几乎大半个中原都是咱们的,旁人又不傻,怎会不眼红?”
柳福儿嘴角微勾。
这个弟妹平时总是少言寡语,没想到还能想到这些。
谢娘子被她看得脸颊一红,娇嗔道:“我在说正经的呢。”
“你说,我听着呢,”柳福儿点头。
谢娘子喝了口浆,继续道:“只是有你和姐夫,他们才不敢有什么想法。”
“可是,现在你跟姐夫这样,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难免有人生了心思。”
柳福儿转了下眼睛,便道:“你是说纳妾?”
“我与你姐夫说了,可以。”
谢娘子小嘴微张,眼睛快速的眨巴。
“你,你真的说了?”
柳福儿点头。
“你,你怎么能允了这事,”谢娘子有些气急,道:“这男人,旁的事都成,一旦涉及男女,就会犯浑。”
“你要放开口子,还不知要塞进多少没脸没皮的,要真有那运气的,生了郎君。”
“内宅暗斗有多可怕,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有人心怀恶念,把主意打到康儿身上,那可怎么是好?”
谢娘子是真的急了,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人也不自觉的半起身来。
“你先别急,”柳福儿按着她胳膊,示意她落座。
“这事,我想过,若真个有人,那就让她跟着梁二,或者送去汴州。”
“那就更坏了,”谢娘子瞪眼道:“那老虔婆最是糊涂,被人一哄,就晕头转向,倒是保不齐要出什么幺蛾子。”
提到刘氏,谢娘子就一阵义愤填膺,柳福儿更是抑郁难当。
她忍耐的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如飓风将至。
谢娘子不由打了个激灵。
柳福儿察觉,放缓了脸色,道:“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斟酌。”
谢娘子心生怯意,不敢再说,忙站起身。
柳福儿侧目,赤槿便过来,送人出去。
屋里瞬时便的安静。
柳福儿无意识的盯着屋角的小几,脑中却在反复琢磨谢娘子的话。
半晌,她不得不承认,早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这种事,有一就会生二,二而三,加之复杂的人心,最终演变成一团乱麻。
这一生,她与梁二注定断不开纠葛。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真的撕扯干净。
想明白这一点,柳福儿只觉眼前一直笼罩的迷雾忽的消散。
待到赤槿回来,她淡声道:“我在虔州看到我今春做得衣裳了。”
她定定看赤槿。
赤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道:“是小人所为,愿受娘子责罚。”
柳福儿垂眸看着她,轻叹了口气,道:“若在早前,我定是怪你的。”
“但现在,”她勾了勾嘴角,道:“我还要多谢你呢。”
“娘子,”赤槿抬起头。
柳福儿笑了笑,道:“小时我曾听人说,情爱一道最能迷惑人心,不论再聪明的,一入此道,便是天底下最最糊涂的。”
“我那时还不以为然。”
“现在看来,你们都看得清楚,唯有我一人,迷迷糊糊,偏还自以为明白。”
她声音淡淡,面容平静
“娘子,”赤槿却心酸得厉害。
柳福儿的挣扎,她是看在眼里的。
从打与郎君闹掰,她的眼底就总是泛着青色。
明明是高新的时候,她也只是强笑,笑意从来不达眼底。
所以她才会在梁二传信时,擅作主张。
赤槿垂下头,眼泪扑簌簌落下。
“好了,别跪了,”柳福儿伸手拉她。
赤槿跟着起身,借着侧身之际,抹干泪花。
“以后,他若有吩咐,你做就是,”柳福儿道:“不必瞒着我了。”
“是,”赤槿想想又道:“娘子,今天可还要去府衙?”
柳福儿点头。
她出来这么久,便是有些事不需要她料理,面也还是要露了。
且经过适才之后,她忽然有了目标。
虽说有些大,但她以为,依照当下,并不是不可能。
过去转悠一圈,几个书吏已经把准备好的辎重装船,准备南地。
见她过来,便把数目拿来,请她过目。
对这几个人,她是信任的。
随便看了遍,便交代几人再行准备粮草。
梁二执意南伐,早前准备的粮草不足。
现下还好,后续却有不足之虞。
书吏们听了吩咐,都面带难色。
柳福儿也知晓他们的难处,只让他们尽力筹措。
她转去书院。
今天是崔大郎在那里授课的日子。
清早时,学生就都已进了学堂。
她过来时,各班级都已开课。
立在开阔的院子里,便可听到各屋舍传出的郎朗读书声。
听着或抑扬顿挫,或清脆童稚的朗读,柳福儿嘴角噙笑。
后院,司空八郎急急过来。
见她只一人过来,忙过去道:“可是来寻崔大郎?”
柳福儿微笑,道:“顺便来看看你的成果。”
“真是不错,以后你也是桃李遍天下了。”
司空八郎咧了嘴傻笑。
柳福儿摇头,道:“崔先生在哪儿授课?”
第六百八十六章 桃李满天下
“在后面小院,”司空八郎道:“我带你过去。www.uu234.net”
他径直往另一边,引着柳福儿过一片不小的竹林。
远处有一立在水中的小谢。
“就在那儿,”司空八郎指了指。
柳福儿眯眼看,“你有事就去忙,不必理我。”
“也好,”司空八郎待会儿还有课,便指了几丈开外的小亭,道:“那边有小童,你有事寻他。”
柳福儿点头,
等司空八郎走远,她缓步往小谢行去。
平滑的汉白玉桥蜿蜒曲折,其下绿水荡漾,远处学子们读书郎朗。
柳福儿站定,靠着石栏,听了片刻,忽的觉得这么过去实在打扰。
她重又沿着路径返回岸上。
小亭距离岸边不远,柳福儿便索性过去那边歇脚。
有扎着总角的小童过来。
见到柳福儿,小童有些紧张,一张小脸绷得死紧。
柳福儿的儿子比他都要大,见他战兢就问他崔大的课几时下课。
小童拱手,恭谨的道:“先生还有两刻钟,方下课。”
柳福儿看了眼窗外,日头正好,便道:“给我拿壶茶来。”
小童领命,出了小谢。
待绕过花树,确信柳福儿看不见了,才轻吁了口气。
片刻又急急提步,往前院去拿茶。
柳福儿则立在窗边,闭了眼,倾听远处的读书声。
渐渐的读书声转低,很快,小谢里传来一阵嘈杂,几个锦袍玉冠的少年提着装着笔墨的小筐出来。
柳福儿立在那儿瞧着,看面相倒是认出几家来。
崔大在后,关上门板,才缓步行来。
小童正好端了茶过来。
崔大往亭中看,正与柳福儿对望。
他笑了笑,复又摇了摇头,提步进来。
小童正好也走到门边,忙躬身见礼。
崔大略点了下头,嗅到空气浮动的味道,道:“换清茶来。”
小童立时明了,自己这是准备错了,赶忙退去一旁。
崔大撩了帘子进去。
柳福儿已笑盈盈的望来。
崔大轻耸了下肩,来到近前。
两人见了礼,落座。
崔大便道:“说吧,今天找我何事?”
柳福儿浅笑,道:“先生劳苦功高,我过来慰问下。“
崔大郎嗤了声,道:“你快别给我灌**汤了。”
“我反正就这么点本事,能干的也就是教书了。”
“那就够了,”被崔大明晃晃揭底,柳福儿有些讪然。
她干笑两声,道:“二郎想攻岭南治所,我这边辎重还差点。”
崔大深吸口气,道:“还差多少?”
“两千石粮食,”柳福儿看他。
崔大吐气。
“还有些甲胄和武器,”柳福儿道:“咱们这儿就那么两个铁矿,已经差不多用干了。”
她道:“我听说马家好像有矿。”
“听谁说的?”
崔大问。
“这你就别问了,”柳福儿嘻嘻笑:“反正是有。”
崔大思忖片刻,道:“行吧,我试试。”
“那就多谢了,”柳福儿起身,郑重施礼。
“别谢我,”崔大侧身让过,道:“我可不是神仙,我做这些是要有回报的。”
柳福儿抬眼。
崔大道:“你不是说,我将来桃李遍天下吗?”
他道:“你可要记得。”
柳福儿眨巴眨巴眼,记忆里,似乎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
她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
小童重又端着茶进来。
崔大起身,道:“这儿的茶不错,喝了再走吧。”
他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小童把茶摆在柳福儿跟前。
柳福儿含笑点头,端起来轻嗅,又尝了口。
味道清幽,入口回甘,确实是好茶。
她将余下半盏喝完,搁下杯时,突然想明白了。
原来,崔大是那个意思。
她僵了片刻,忽的笑了。
想来,早在他当初派了管事过来时,就已有了念头。
没想到,他对她的这么有信心。
柳福儿起身往外行。
越走,脚步越轻快。
昔日有些模糊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恰所未有的清醒。
待到出了书院,马车已停在门口。
车夫正要摆脚凳,她一摆手,撑着车辕,跳了上去。
车夫唬了一跳,急忙伸手要扶。
只是伸了手,又醒悟不合礼数,急忙收回。
柳福儿已钻进车厢。
车夫小意看了眼,听里面吩咐走,便把脚凳摆好,扬鞭回府。
小院里,梁康几个已经做好功课,正在院子里戏耍。
经过调养,侯小郎的身子照比早前强健许多。
许是因着侯泰的关系,侯小郎对刀兵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
梁康倒也不藏私,把梁二教他的工夫,挑了容易的交给他。
汪四郎则在边上,捏着棋子,自娱自乐。
柳福儿过来时,正看到三人这般。
“阿娘,”梁康眼睛最尖,看到柳福儿,他颠颠跑过去,小手张开。
柳福儿微展手臂,正等他抱来。
不想梁康收了手,立在她两步之外,拱手见礼。
柳福儿挑眉,微微颔首。
梁康偷眼,看柳福儿表情。
见她没有反应,不由失望的耷拉下肩膀。
柳福儿瞧着好笑,故意装作没发现,朝拱手见礼的汪四郎和侯小郎笑着点头,招呼几小只去正院用点心。
梁康眼巴巴的看着柳福儿,想要伸手,又迟疑。
柳福儿信步走在前面,披帛飘忽,不时轻擦他手背。
梁康握了握手,小心的捏住她披帛的边缘。
柳福儿立刻察觉到重量,但她佯作不知。
进了屋,几人依次落座。
重槿上了甜糕和甜浆。
几小只做了一上午的功课,又玩了好半晌,这会儿早就饿了。
柳福儿含笑,看着几小只看似淡定从容,实则速度极快的消灭点心。
或许是适才梁康行为,让她醒悟,儿子已经长大。
又或许是适才,她心思有些变化。
这会儿,她看几小只,似乎又有了不同感觉。
汪四郎年长老成,做事稳重,便是吃东西也是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梁康则是举止优雅,虽然也是一口吃完才吃下一口,但速度不慢。
至于侯小郎,他是低头捧着甜糕,眯着眼啃,不时还朝梁康嘻嘻的笑。
看起来很可爱,却也能看出,他性格不曾因为家变而有巨变,加之他很识时务,若悉心培养,倒也未必不能成才。
柳福儿暗自品评一番,待几小只吃完,她无视梁康频频看来的目光,让赤槿送他们回去。
第六百八十七章 公务繁忙
转眼便是腊月。m.www.uu234.net
一年当中最忙的一个月。
今年梁二收服两地,虽然有谢大坐镇,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她首肯,才能敲定。
加之南边的其他几地也有事情。
林林种种,差不多堆了两个案几还多。
看着这些公文,柳福儿一阵头痛,却又不得不加班加点的赶工。
入夜,她带着一大叠公文回去。
梁康跟几小只过来请安。
柳福儿忙得昏头涨脑,见几小只也没什么精神。
梁康上前,歪着小脑袋跟着看。
柳福儿把公文往他跟前斜了斜。
“看出什么了?”
等梁康直起身,她问。
梁康沉吟片刻,“先生曾与我说过,衡州受过重创,便是经过这些年的调整,也还是不曾恢复早前的水准。”
他道;““人口太少,劳力就不会多,庄稼耕种的自然就少。”
“衡州土地,相对更南之地,已是肥沃。”
“需得尽快送人过去,方能带动商贸,满足阿耶将来所需。”
柳福儿挑眉,笑问:”可那里并不富庶,阿娘治下的几城百姓皆不想背井离乡,几番努力也只三千人肯过去。”
“这个不难,”梁康道:“商人逐利,我们可以把田地以租赁的形式租给商户,商户家中自有仆从,仆从又有亲眷,亲眷还有亲眷。”
“这一层层连带下来,人自然就多了。”
“待到他们在那里安家生根,我们可以再行他策。”
柳福儿微微点头,问:“何策?”
这办法她早前也是盘算过的,只是这些商人算盘一个比一个精,接管了土地,定会想法子开荒,到时要收回时,定会生出麻烦。
“这个吗,“梁康笑眯了眼,”阿耶总说,谁拳头硬,谁就有厉害。”
“到时就把地收回来,再分给已经在本地落户生根的百姓。”
“这样,就算商户不服,也闹不起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柳福儿呵笑,指了另一案几上的关于衡州的公文,”这些从今天起,就归你管了。“
“我?”
梁康惊讶。
柳福儿看了眼站在案几之后的侯小郎和汪四郎,笑着朝梁康点头,“阿娘信你能管好。”
梁康眨巴眨巴眼,忽的皱了皱鼻子。
“阿娘该不会是懒得看吧。”
“臭小子,”柳福儿一改慈母模样,瞪起眼睛,“那么多话,还不赶快。”
梁康答应着转脸。
汪四郎忍了笑,过去帮他搬。
侯小郎也赶紧过去,和梁康一人一半,把余下的都抱起来。
案几瞬间清洁溜溜,柳福儿心情大好。
一摆手,道:“去吧,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梁康扯了扯嘴角,朝她皮笑肉不笑的呵了声,慢吞吞的走了。
看着儿子背影,柳福儿皱着鼻子嘀咕,“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有梁康几小只帮忙,积压成山的公文很快解决。
待到腊月二十九,年前的最后一天。
柳福儿从府衙回来,便歪进榻里。
赤槿把收到的信送到她跟前。
“汪夫人来的。”
“阿娘,”柳福儿坐正,将信看完,不由笑了。
“大兄和十娘已经到了,阿娘跟我报平安呢。”
“这新造的船还挺快,才小半个月就到了,”赤槿惊讶。
“是不慢,”柳福儿笑着点头。
照当前的情况看来,以后水战定然不会少。
梁家军和柳家军皆不善水战。
想必徐家和刘家,这是他们无法避免的短板。
好在,现在他们有快船能依仗,真要不敌,柳福儿只希望尽可量的让他们多些逃跑的希望。
柳福儿把信折好,递给赤槿。
重又起身往外去。
赤槿正准备热水,见她出去,急忙跟上。
“不用你,”柳福儿摆手,去前院找了老常。
她要记得不错,那两兄弟这些年一直沉迷船舶修造,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着落。
转眼就是一年,再不张罗,这两人怕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老常听完柳福儿想法,顿时笑了。
“你当我没说吗?”
他道:“他们根本就没那个心。”
“在他们眼里,木头可比媳妇亲多了。”
“我是嘴皮子磨破了,也说不动的。”
“这样,”柳福儿皱眉,“那你让孟婶看看,挑老实本分,娘子通情达理又能干,又能理事的。”
“等选好人,我去说。”
“这感情好,”老常眉眼皆笑得开怀。
他跟这兄弟两也有十几年交情,感情自不必说。
自然不能看着这两老了无依。
当晚,老常就把事跟孟氏说了。
孟氏脑子一转,心里就有了谱。
赶紧把自己觉得不错的人家念叨一遍。
老常听完,把觉得不大合适的剔除,道:“明儿你去探探口风,也别说得太明,只问问人家意思,有什么条件。”
“放心,我懂,”孟氏斜着老常,“这事,我又不是第一次办。”
老常呵呵的笑。
“我这不是担心嘛,那两兄弟,成不成的,也就这一次了。”
孟氏叹了口气,满脸的赞同。
又两日,便是新年。
清早,梁康和几小只来给柳福儿拜年。
柳福儿笑着把荷包分下去,又把才刚收到的信递给汪四郎。
汪四郎接过,看到上面的字迹,顿时激动起来。
但他强自忍住,向柳福儿拱手道谢。
柳福儿知道他定是心急看信,便摆手,让他自便。
汪四郎确实很着急,也就没推辞。
侯小郎眼望他匆匆离开。
眼眸蓦地一黯。
柳福儿看在眼里,笑着把他招到跟前,道:“年前,衡州城里已经张贴了你们拟定的公告。”
梁康瞪大了眼。
柳福儿道:“这种事,早前并没有先例,所以我想派人过去,随时调整。”
“阿娘,我去,”梁康眼眸闪动,跃跃欲试。
侯小郎看看梁康,看看柳福儿,也露出意动神色。
柳福儿笑看两小只,道:“这事我做不得主。”
梁康皱眉。
柳福儿道:“需得你们先生同意。”
梁康眼睛瞬时一亮。
先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他与其说,先生定会答应的。
“我这就去说,”他跳起来,就往外跑。
“等一下,”柳福儿喊住他,侧头示意。
赤槿将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梁康摸了下脑袋,提上礼物,又叫上侯小郎,这才拱手告退。
第六百八十八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下晌,梁康带着两小只过来。www.uu234.net
三人都很高兴,一见柳福儿便道:“先生许了我们两个月假。”
“真的,”柳福儿笑。
崔大比她更早看清局势。
对这种事,他定是喜闻乐见的。
梁康几个人坐定,喝了两口甜浆,缓和喉咙的干渴之后,三小只互相对望,暗自打眼色。
柳福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垂下眼。
半晌,梁康被两小只合力推举,只得起身道:“阿娘,衡州路途遥远,船行得又慢,所以我们想……”
他梗了下,汪四郎和侯小郎赶忙打手势,让他一鼓作气。
梁康深吸了口气,道:“所以我们想尽早动身,如此也能多看看那里情况,以作应对。”
柳福儿挑眉,另外两只赶紧点头,并露出渴求神情。
“那你准备几时走?”
柳福儿声音平静。
“我们想这两天,”梁康试探的道。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柳福儿失笑。
“行。”
柳福儿答得痛快。
三小只忍不住欢呼。
柳福儿笑意加深,看汪四郎。
“你兄长来信,是要接你回去吧?”
汪四郎点头,道:“我会给兄长回信,回去一事,不急。”
“也好,”柳福儿点头。
西北之地,先生不少。
但似崔大这般学识见识的,肯定没有。
汪四郎如今学业未成,留下来才是正确的。
她又向侯小郎。
“只是这次出门是办事,跟前伺候的,一人只能带两个,不可扰民。”
侯小郎眨巴眨巴眼,心里盘算起带谁更好。
“阿娘放心,”梁康则是正色拱手,“我定约束好下面人,绝不给当地百姓和官员造成困扰。”
柳福儿点头,道:“我会给你姨夫去信,若有事是当地书吏都没办法的,便去请他帮忙。”
三小只起身,拱手行礼。
抬眼时,三人对视一笑,欢快的退去外面。
脚步声渐渐远去,赤槿从边上过来,道:“娘子便是想要历练他们,也不急于一时。”
“这大年下的,孩子们都走了,府里也就冷清了。”
“孩子大了,早去外面看看,对他们将来更好,”柳福儿笑道。
赤槿叹了口气,去一旁把炭火拨旺。
柳福儿却很悠哉的捏了本闲书,看了起来。
一天的时间足够梁康等人准备就绪。
待到清晨,三小只来与柳福儿道别。
柳福儿送了三人来到阜头。
葛大带着兵士早早候在那里。
柳福儿朝他微微一笑,道:“这几个就拜托你了。”
“城主放心,”葛大行了个军礼,道:“郎君在,葛大在,葛大不在,郎君也在。”
柳福儿点头,示意三人上船。
估摸三人听不见时,她低声道:“我跟前的,唯你市井经验最为丰富。”
“若他们行事哪里不妥,或是你想到什么,莫要隐瞒,与康儿直说就是。”
葛大忙拱手领命。
柳福儿摆手。
葛大便带着兵士上船。
船帆一节一节上升,随着一声声号子,开始转向。
梁康几小只上了二楼的甲板,向柳福儿挥手。
船缓缓离开阜头。
柳福儿望着几小只渐渐远去,眼眶微微泛红。
她用力捏着手指,克制自己。
待到船彻底离开视线,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常和赤槿都关切看她。
柳福儿急急抹掉,强笑道:“女人就是婆妈,要是梁二,肯定高兴得不得了。”
老常勾起嘴角,想起自己知道自家二郎第一次跟师傅出门时的心情。
他确实是高兴得不成,满心的吾家儿郎已长成的自豪。
赤槿扶了她,进角门。
柳福儿问老常早前提的事如何了。
老常便把跟孟氏商量好的人家,以及人家的想法,与她一一细说。
柳福儿听得很是仔细。
这两兄弟可以说是为了她,为柳家军立下汗马功劳,他们成亲,关系到两人将来的生活。
对她,对柳家军,都是小事。
老常说完,又道:“你孟婶把这几家仔细寻思了遍,觉得李家娘子和吴家二娘子不错。”
“这两人都很利落能干,家里的事情都能拿起来,家里人也都厚道,跟邻居街坊都处得很好。”
柳福儿点头,道:“性格呢?”
“这两人性格如何?”
对柳福儿而言,能不能干活,跟别人关系如何,都是次要的。
两兄弟经手的事情,便是一点点都不能外泄。
他们要娶的媳妇,必须品性端正,脑子拎得清,不会随便被旁人左右。
老常被问得一顿。
他们娶媳妇,最先考虑的就是能不能做个贤内助,会不会把小家经营好,至于品行,肯定是要看,但也不是那么严苛。
但是现在,柳福儿其他都不在意,只提这个,显然在她心里,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他有些讪讪,道:“这个我回去问问。”
柳福儿点头,道:“不光要问,还要想办法弄确实了。”
她语气略重的道:“毕竟他们两兄弟经手的不是其他事。”
老常顿时一凛,拱手道:“我这就去办。”
柳福儿微微点头,回去内院。
坐在榻上,脚踏旁放着烧了近半的炭火。
微微的暖意透过鞋帮传递进来,柳福儿瞄了两眼,忽的生了兴致。
她让赤槿拿了些栗子,扔里面烤。
没多会儿栗子便被烤的爆裂开来。
赤槿赶忙夹出来,放在一放。
等到凉些,柳福儿拿过来,捏开外皮,吃里面的嫩瓤。
淡淡的甜味在口腔蔓延,似乎驱散了心底的一点点酸。
半晌她起身往隔间,研墨蘸汁。
赤槿在旁服侍,看她上面称呼不由诧异。
柳福儿将信写完,长吐了口气,道:“把信送去虔州。”
赤槿搁了墨条,将信拿过来,细细吹干,方装进竹筒。
待到送出,赤槿回来时,柳福儿歪倒在床榻上假寐。
赤槿过去,将半搭着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柳福儿眼皮微微动了动,道:“你说,他接了信会如何?”
赤槿小意看她,道:“郎君一早就盼着呢,您能去信,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呢。”
柳福儿扯了扯嘴角,道:“我早前那般对他,现在又突然变了个样。”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随便就被人哄住?”
第六百八十九章 娘子的话要听
而在距离岭南治所两百里之外的大帐里。m.www.uu234.net
梁二正握着柳福儿来信,嘴巴恨不能咧到耳朵根。
郑三过来请示军务,说了半晌,也没能得个回音。
他抬起眼,正对上梁二的呆相。
郑三无语,“都尉,你到底听没听?”
梁二斜眼,道:“听着呢,瞧你那什么眼神?要妒忌就让你家里的给你写去。”
郑三呵了声。
他每月都有家信来的好吗?
谁稀罕这一年半载才有一封的信啊。
更别说大郎还只谈公事,不提其他。
郑三拿眼角夹了下梁二,道:“都尉,大军已集结完毕,依照早前计划,是该明天启程的。”
“哦,这个啊,“梁二摩挲着下巴,盯着信。
半晌他道:“给我拿地图。”
郑三转去边上的高大书架,报出厚重的地图,将其摊在案几上。
梁二俯身,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上面来回徘徊。
郑三立在一旁,从中午等到星子密布。
终于,梁二开口。
“再休整一日,后天动身。”
郑三领命,阔步出门。
梁二轻点了点贺州,低声道:“也罢,若这般能让她消气也是好的。”
他来到书架上,翻出贺州的手绘地图,挑亮灯烛。
待到出发之日,梁二身披重甲来到高台。
点兵之后,他带着大军往西而行。
岭南治所,一早得了消息的刘家集结重兵,准备好各式守城辎重,严阵以待。
不想连等五日,也不见探子报信。
刘家主诧异,派人去细探,才知大帐早已人去楼空。
他急急带着人赶去。
要说他跟前也有能人。
只转了几圈,便看出端倪。
听到回禀,刘家主顿时两眼发黑。
要说梁二也是狡猾。
他走,却不是都撤,还留了一个旅在此,佯作驻扎。
直到被发现的前夜,驻守的旅帅带着人去追大军,这才被刘家哨探发现不对。
想想,一个不足千人的旅,却可以弄成几万样子,还哄得几波哨探一愣一愣,刘家家主怎能不气急。
“几万人,”他向身后瞪眼,“都到哪儿去了?”
众人皆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莫不成他们都化作瘴气,消失不见了?”
刘家主怒吼。
众人缩着肩膀,恨不能原地消失。
而此时,梁家军正在山林里穿梭。
在越过一道山梁之后,大军原地休息。
郑三挪到梁二跟前,道:“都尉,你给句准话,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
梁二斜他。
“少跟我装糊涂,都走到这儿了,你还能不知道我的打算?”
郑三嘿嘿的笑,道:“我就是奇怪,你不是一直想拿下刘家老巢,怎滴突然改变主意了?”
“娘子说,咱们准备这么长时间,刘家肯定得着信了,与其针锋相对,不如攻其不备。”
说到这个,梁二眉头舒展,嘴角挂笑。
郑三点头。
得了,不用说。
他全明白了。
能让梁二这样的,除开柳福儿,没别人。
短暂的休息之后,大军继续进发。
梁家常年四处征战,不论山地平地,皆不在话下。
四月将过,柳福儿收到捷报。
贺州被梁二攻陷,并沿漓水而上,直取临桂。
捷报上有日期,柳福儿略一估算,便算出,这会儿梁二应该已经在临桂境内。
没准已经跟其交上火了。
柳福儿叹了口气,赶忙寻来吕三郎。
“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一批精通水性的。”
吕三郎笑道:“也不算精通,不过是比寻常的会水的略好些。”
柳福儿道:“你立刻把人集结,今晚便出发,赶去永州。”
“谢长史在那里,你听从他调遣便是。”
柳福儿说得快而急。
吕三郎听出不同寻常,赶忙领命去了。
柳福儿揉了揉眉心,叫了书吏,让他立刻准备溺水脱力之后,需要服下的药物,跟着吕三郎的船一并带过去。
书吏一脸迷糊,却不敢耽搁。
当晚,船队驶出。
柳福儿的心才算略微安定。
回到府里,老常来禀。
两兄弟的婚事眼见着就近了,因着是兄弟,又是柳福儿保媒,两人便想把日子定在同一天。
柳福儿这会儿脑子还有点乱,闻言只道:“那日我会去。”
“不过主持婚礼,我可不在行,需得旁人来做。”
“这个好说,我来就是,”老常笑着应道。
柳福儿嘴角微扯,想要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悠悠便是月余。
六月初,两兄弟成亲。
当天,柳福儿一身正装来到两兄弟家。
她过去的时间正是两兄弟迎亲回来。
屋里院里,已聚了满满当当的人。
柳福儿这会儿才想起自己的不妥。
未免旁人两兄弟的本事,她留在车里,只让老常过去主持,并道:“待会儿,拜了堂,我便回去了。”
“让他们明日去府里谢恩。”
老常明了,她只是要改在府里相见。
两兄弟是从荆南跟来的老人,成亲了,定是要来谢恩的。
这也是他们这些荆南过来的人的惯例。
老常很快进去,没多会儿便传出他拉长了调子的吟唱。
柳福儿立在那儿听了片刻,才命车夫离开。
翌日,兄弟两携妻室入府。
柳福儿一早就端坐正堂。
等四人入内,老常便在下首搁了四个蒲团。
四人跪地叩首。
柳福儿淡笑点头,目光不离两新嫁娘。
柳福儿目光灼灼,两新妇拘谨得厉害,只把身体向自家男人倾斜。
柳福儿微微一笑,让四人起来,笑着拉起家常。
早前,柳福儿是老常看定之后,让赤槿过去相的人,牵的线。
对这两人,柳福儿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一次,她倒是对这两人有了个粗略的了解。
聊了差不多两刻钟,柳福儿露出些乏意。
老大家的立马拐了自己郎君一下。
老大便起身,口称告退。
柳福儿眼底带笑,示意几人自便。
赤槿送四人出门,奉上两个妆匣,算作见面礼。
待到回来,柳福儿道:“她们看里面东西了?”
赤槿摇头,道:“老大家的接过来就捧在手里,眼睛都没动一下,倒是老二家的倒是有心思,只不过她很听老二的话,老二看她一眼,她就不敢动作了。”
柳福儿点头。
一个知晓分寸,一个明白厉害。
市井出来的娘子,能这样就已是不错了。
第六百九十章 得病
入夜,柳福儿准备歇了。www.uu234.net
老常急急过来。
守夜婆子不敢耽搁,急忙回禀。
柳福儿披衣起身。
赤槿扶了她去榻上,自己挑着等去院门口。
老常正立在那里抹汗,见她过来,忙把信递上,道:“这是府衙送过来,说是急件,很急。”
他着重强调。
赤槿眉头微动。
当下,几城皆是麦收之时,这些粮食关系的百姓生计和接下来的兵事。
还有南地。
那里正起兵事。
若有个什么事,可不就不是小事了。
赤槿捏着信,三步并做两步的奔进屋里。
柳福儿已挑亮灯烛,等她进来,没能开口便伸出手。
赤槿急忙将信递过去,立在一旁等候。
柳福儿将信拆开,看完之后,目光沉沉。
赤槿见她没有睡意,且迟迟没有吩咐便去厨下热了壶甜浆。
回来时,却见柳福儿已经转去书房。
写完最后一个字,柳福儿长吐了口气。
见赤槿进来,她搁了笔,将信和草草写就的告示递过去,“把信立刻发出去,跟李书吏交代声,明天一早,告示务必张贴在我所有辖下城郡。”
赤槿忙把托盘搁在柳福儿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把东西接过来,快步往外去。
柳福儿手肘支着桌几,愣神。
指尖有些冰凉,柳福儿回神。
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着了杯盏。
里面的甜浆已冷了下来。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
片刻,帘子掀开,是赤槿回来了。
“娘子,李书吏已经着手办了,”赤槿急喘了口气,回禀。
柳福儿点头,见她额角沁出细汗,便道:“收拾一下,歇着吧。”
赤槿低应,见柳福儿还稳稳坐着,便道:“娘子,我陪你吧。”
“不用,”柳福儿道:“我在这儿想点事。”
赤槿脚步迟疑的出了书房。
单薄的锦帘轻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独留满室的静寂。
而在距离临桂不远的顾越城外。
郑三一脸焦急的候在大帐之外。
梁二从另一边过来,问:“解毒汤可起效了?”
“试了几种,都不行,”郑三摇头,一脸苦色。
梁二拧紧眉头,道:“谢大那边可有消息?”
郑三再次摇头。
梁二烦躁的在帐前挪腾了几下,撩了帐篷进去。
才起帘子,就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声音。
梁二面皮急速的抽搐一下。
他抬眼四顾,目光所及皆是躺到了,昏昏沉沉的兵士。
帐篷里面,两随行军医正在灌药。
见梁二,两人搁了药碗见礼。
梁二一摆手,来到两人跟前。
“怎么样?可有气色?”
两军医摇头,道:“但凡典籍记在的解毒方子,我们都试过了,不过都没有起色。”
正说着,隔壁床一兵士忽然抽搐,接着便佝偻起身体,嘴角溢出白色的唾沫。
“不好,”两军医不约而同的低呼,急急奔去那人跟前。
一个以竹板撬他嘴,一个端了汤药,要灌。
只是,没等汤药下肚,那人便浑身打起了摆子,没出三息,便再没了动静。
两军医试了鼻息,摇头。
转头唤人来,把人抬出去。
门外很快进来两兵士。
几人合力把人抬上担架,摇晃着抬出去。
梁二抿着嘴,面色青黑的跟着出去。
郑三在后紧跟,道:“都尉,这么下去不行,要不……”
他欲言又止。
梁二斜他。
郑三咬了咬牙,道:“要不你就暂且答应那小娘子,大不了,等兄弟们病好,把她扔去汴州就是了。”
“你说什么,”梁二错牙,“是你自己说,要当大郎娘家人的,你就是这么当娘家人的?”
郑三一梗。
从打柳福儿跟都尉成亲之后,都尉就不再那么称呼柳福儿。
而今,这样叫,显然是在提醒,当年他们几个爬山越岭,跨水筹粮的情谊。
郑三叹了口气。
他又岂会忘了。
只是柳福儿是他兄弟,眼前这些人也是他兄弟,还是近千人的兄弟。
不过是收个娘子而已。
都尉又对那人无心,只要把两人天南海北的一隔,不也就是了。
郑三的心思在脸上表露无疑。
梁二跟他相交多年,岂能不明他的意思。
只是……
梁二转开眼。
他一直记得,两人在林中的约定。
那时,她跟他说,她这个很独,男人她只能独享,绝不分给旁人。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许下的承诺。
这一生,他只她一人。
梁二阔步回主帐,兵士回禀,谢长史派人来了。
“快请,”梁二大喜,忙从案几后绕过来。
帐外,一须发洁白的老者带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随着兵士进来。
见到梁二,老者拱手见礼,道:“某奉谢长史之命,前来帐前效力。”
说着,他抵上一封信。
梁二将信快速扫了一遍,露出和煦的笑,道:“郭老先生大义,某多谢了。”
老者回礼,道:“不知病患现在何处?可方便某看看?”
“方便,”梁二抬手一请,在前引着两人来到专门收留病患的帐篷里。
两军医见梁二去而复返,皆抬眼望来。
梁二便指了郭郎中,道:“这位来自韶州,姓郭。”
两军医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试探的道:“敢问可是医道六家中的那位郭家?”
郭郎中呵呵的笑,道:“惭愧惭愧,老朽腆为其中一员。”
两军医发出一声惊叹,急忙上前见礼。
郭郎中呵笑的朝不停向他提问的两人拱手,道:“老朽还要在此良久,闲话咱们容后再叙。”
“对,对,”两军医忙应和,并侧身让开位置。
郭郎中含笑点头,挽了袖管,来到就近的病患跟前。
一番扶脉之后,郭郎中捻着胡须沉吟,找来小童,拿出布包。
捏出枚银针,寻了穴位,缓缓刺入。
兵士低低呻吟一声,虚弱的喘息。
郭郎中轻缓的捻着针,半晌,他将针拔出。
针眼缓缓溢出一点点暗色的血。
郭郎中凑到近前,略闻了闻,便立刻起身。
“先生,如何?”
两军医急忙迎上去。
郭郎中看了眼两人,又看同样急切望来的梁二,道:“出去再说。”
一听这话,梁二的心顿时一沉。
第六百九十一章 医治
四人来到帐外,郭郎中将帐篷拉严,才道:“我若没料错,这些人中了瘴气。顶 点 X 23 U S”
两军医同时点头。
这跟他们判断一致。
只是他们专长是料理外伤,对解毒也只是一知半解。
“先生可有解决之法?”
两人忙问。
郭郎中面带难色,“老朽也见过一次,那人送来时症状与众人无异,奈何中瘴已深,老朽只来得急配了副解毒药剂,没等起效,那人便过身了。”
两军医一默。
也就是说,他也没有有效办法。
“不过,”郭郎中道:“在那之后,老朽便着重研制这方面研究。”
“如今也算有些心得。”
“那真是太好了。”
两军医喜不自禁,道:“还请先生开出房子,我等这就煎药。”
“只是,”郭郎中迟疑道:“那都是我依着药理琢磨出来的,并未真个用在什么身上。”
两军医顿时不说话了。
是药三分毒。
一副成药,一味味攒起来的药不知多少,万一哪个跟哪个相冲,可就不是救人的良药了。
梁二抿了抿嘴,道:“老先生有几分把握?”
“五分,不,三分,”郭郎中急急改口。
两军医看他一眼,心里更不托底了。
梁二看了眼郭郎中,忽的迈步进了大帐,道:“适才来的郎中有方子,但只是想法,未曾试过。”
“你们有谁,愿意一试?”
他话音未落,靠在门边的一人就道:“我来。”
适才几人在帐外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帐里的人也都听了个大概。
尤其在门边的这人,听得最是清楚。
“你可想好了,”梁二盯着他,道:“这事要是不成,你可就没命了。”
那人一笑,道:“我现在也是一只脚在鬼门关,若是不成,也不过是早一步而已,可若成了,这些兄弟也就都得救了。”
“好兄弟,”梁二用力点头,转头撩了帐篷,道:“开方子,煎药。”
郭郎中忙应着开药香。
两军医帮忙拉抽屉,研墨。
而后捏着方子去配药煎煮。
没多会儿,便有汤药送来。
那人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笑呵呵的看都抬头看过来的同僚,仰了脖子,一口干了。
药童赶忙把碗接过来,扶他躺好,并盖上厚厚的被子。
没多会儿,那人头脸便开始泛红,额角也冒出细汗,嘴里更是发出低低的哼声。
郭郎中几人立在边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两军医有些紧张,低声道:“怎滴会如此?”
郭郎中绷着脸,道:“这药就是这样,需用药性把他体内的瘴毒逼出来。”
约莫两刻钟左右,那人面色渐渐平和下来,鼻息虽然还有些急促,但已比之前好上许多。
郭郎中轻舒了口气,来到那人跟前,再次施针。
拔出后,他道:“似乎有些效果。”
“那就好,”梁二微微点头。
没有错过他话里的含糊。
两军医很受鼓舞,忙要再去煎药。
郭郎中却止了两人,道:“再看看情况。”
“这里就拜托老先生了,”梁二朝郭郎中郑重拱手。
郭郎中有些受宠若惊的回礼。
梁二起身,阔步出门。
远处,郑三问询赶来。
见了梁二,他忙道:“情况怎样?”
“或许能好,”梁二含糊道。
“怎么叫或许?”
郑三不解。
梁二拧眉,“就一副药,能看出什么。”
被呛了一头一脸,郑三摸摸鼻子。
从打他说了早前那话,梁二对他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他了解梁二性子。
这口气要是不让他出完全,以后可有得受。
旁的不说,只在大郎跟前提一提,那他的皮可就得紧上三紧了。
梁二见他不借口,有点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只哼了声,转回大帐。
郑三看了眼他背影,想想,转去药味弥漫的大帐。
一番询问之后,才有跟去主帐。
不想,才一到就看到个扎着满头小辫的娘子俏生生的立着。
郑三低低叫了声娘,脚下一斜,赶紧往边上躲。
不想那小娘子就像脑后长了眼,没等郑三躲开,她就扭了脸,叫了声郑将军。
小娘子声音清脆,顺着风远远传开。
郑三脚步一顿,无奈的往回挪蹭。
只眨眼功夫,小娘子已经来到他跟前,笑眯眯道:“我寻你们将军,只是他不在。”
“好在还有你。”
她道:“你带我去寻他。”
郑三啊了声,看着小娘子黑白分明的眼仁,道:“彝娘子,这个可是不成。”
“为何?”
彝娘子眨眼,“你也有事要做?”
“没事的,”她摆手,“我可以跟着你,等你做完事,再带我去也成。”
郑三在心里叹气。
他也知道,这位并不是借此威胁。
她是真以为是有事,所以才这么说。
就像她听人说梁二不在,就真的是那么以为,并不认为这是梁二在刻意回避。
彝娘子歪着脑袋,风从她身后吹来,将她绑着头发的丝绦吹起。
五彩的丝绦随风轻舞,配着她明媚俏皮的小脸,倒也是娇俏可人。
“彝娘子,”郑三放慢了语速,在心里斟酌。
“将军事务繁忙,等闲不得空,娘子……”郑三轻咳了声,道:“娘子若是有事尽可与某说,若无要事,不如就请回吧,毕竟这里是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随意靠近。”
“可我有事呢,”彝娘子皱着小鼻子道。
郑三眨了眨眼,看她。
“还是很重要的事,不过你凶我,我不跟你说,”彝娘子歪头,很是孩子气的道。
其后,军医急急行来,见到郑三,军医急声道:“都尉,程二有些不好了。”
“什么?”
郑三勃然变色。
他急忙迎上军医,道:“怎么回事?”
军医哭丧着脸,道:“也不知怎地,适才还好好的,他还嚷着饿了。”
“大家伙都高兴坏了,可不知怎地,他一下子就不成了,人晕厥了,面色还泛青。”
“过去看看,”大帐里,梁二阔步出来。
“梁将军,”彝娘子眼睛一亮,急忙冲过去。
梁二扫也未扫她,直接越过她,往后面的医帐去。
第六百九十一章 赔个阿哥
大帐里,郭郎中连连施针,另一军医帮忙按着四肢,以免程二乱动。m.www.uu234.net。
梁二过来,一眼就看到面无人色,浑身打着摆子的程二。
郭郎中满头大汗,急得不行。
奈何,不论他如何施为,都无法缓解程二病情。
眼见程二的呼吸越来越弱,梁二的眉头越锁越紧。
郑三再忍不住,上前两步叫着程二,让他务必坚持。
但此时,程二已没有意识,根本听不到他说话。
其后,彝娘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她歪着脑袋,从梁二身后探出来。
瞄了眼,咂舌道:“这吃了什么,瘴毒怎么都闷在皮里了?”
梁二冷扫她一眼,继续盯程二。
郭郎中转过了头,看彝娘子。
“你怎滴这么说?”
彝娘子指了指程二的脸,道:“我看见了就说了呗。”
郭郎中顿时一振,忙起身长揖到底:“还请娘子赐教。”
大约是从没受过这样大的礼,彝娘子有些失措的往后缩脑袋。
梁二侧身,将她让了出来。
郑三上前半步,恳切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娘子若是有法子,还请救上一救,某这里多谢了。”
他也跟着长揖。
“你们别这样,”彝娘子俏脸通红,扯着袖管,小声道:“我救就是了。”
她来到程二床头的小几,从腰上的荷包掏出把干枯的草,两手用力一搓,弄出些碎末。
“这是,”郭郎中惊讶。
彝娘子把碎末拨到手心,扒开程二的嘴,硬生生塞进去,又道:“给他灌点水。”
接着又拿起郭郎中放在几上的银针,抓住程二的手指,挨个扎过去。
确定都在冒血,她就去扯他鞋袜。
郑三赶忙上前,帮着脱了。
行军多时,这些大兵们都是随便惯了的,洗脚洗袜子什么的都是看心情。
随着袜套的剥落,一股呛鼻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便是负责按着他的军医也忍不住侧头退避。
彝娘子却好似未曾闻到,直接捏着脚趾,依次扎过。
看着她确认的挨个捏过脚趾,直到血珠不停的从伤口渗出。
梁二目光微闪,一抹复杂自眼底一闪而逝。
约莫两刻钟左右,程二低哼着减轻抽搐。
负责按压他的军医腾出手,抹了把头上的汗。
郭郎中再次扶脉。
半晌,他一脸惊奇的道:“脉象好转了。”
他冲到彝娘子跟前,道:“敢问娘子,所用是何良药?”
“可否容老朽再看看?”
“给你,”彝娘子爽快的从荷包里摸出一小撮灰绿色的干草。
郭郎中如获至宝,颤抖的伸了手,想要拿过。
梁二抿了嘴,到底还是伸手按住。
彝娘子转头看她。
梁二肃着脸道:“你跟我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彝娘子啊了声,朝郭郎中一笑,颠颠跟梁二去帐外。
“你说,”彝娘子歪着头,眉眼弯弯。
“前些日子,你阿耶曾拜访与我,言若与梁家结秦晋之好,便会解我军中瘴毒。”
“但是我拒绝了,”梁二转头看她。
“我知道,”彝娘子点头,道:“阿爹说,你有妻室了,还有个十岁的儿子。”
“十二岁,”梁二纠正。
“好吧,”彝娘子道:“不过我不在乎。”
梁二皱眉。
彝娘子笑,“你是个大英雄,英雄本来就受人崇拜,有妻有子才是正常的呀。”
“我们那里,大英雄可都是三妻四妾的呢,我阿爹就是。”
彝娘子笑得灿烂,眼底一派坦诚,显然是真的这么想。
“可我不愿,”梁二道:“我与我妻感情甚笃,只愿两人扶持,相伴到老。”
“所以,娘子美意,梁某只能辜负了。”
“这样,”彝娘子嘟起嘴,道:“可是我都跟我的小伙伴说了,我的阿哥可是个大英雄呢。”
“要是没有阿哥,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梁二无语。
婚姻大事,在她这儿竟如儿戏。
彝娘子嘻嘻的笑,转头见郑三撩了帘子看来,就道:“不然我帮你救人,你赔我个阿哥。”
梁二看她,道:“我之外?”
彝娘子见他赶忙强调,不由撇嘴。
她皱皱鼻子,转头看撩了帐子看来的郑三,道:“我走啦。”
她脚步轻快的进了帐篷。
梁二看着轻晃的帐帘,有些发懵。
他是老了吗?
怎滴好像没懂这孩子到底什么意思!
江陵城里,柳福儿将才收到的纸条烧毁,随口道:“让那些郎中都散了吧,再把准备好的药材收拢入库。”
兵士领命,去外面办差。
柳福儿起身回府。
梁康几小只正好也出门。
几人正在府门相遇。
几小只拱手见礼,梁康上前,道:“阿娘是太累了吗?”
柳福儿笑了笑,道:“是有点,所以阿娘今天偷个懒。”
梁康担忧的看柳福儿。
柳福儿笑道:“城外都料理清楚了?“
梁康点头,道:“这两天庄稼就会成熟,我已经安排好了人,等到收上来,第一时间把粮食入仓。”
柳福儿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往门里去。
梁康几人慢了两步,瞄着柳福儿背影。
汪四摸着下巴,小声道:“我觉得姨姨有心事。”
“你也觉得?”
侯小郎赶忙凑过去,“我也是。”
“那是什么事呢?”
梁康纠结着眉头。
今年风调雨顺,几地的收成都不错,且听葛大说,今年商铺生意都很好,赋税照比前几年也会多上许多。
有钱有粮,有匠有丁,按说阿娘应该高兴才对,怎滴还会烦忧?
梁康心里冒着一个个问号。
他拉住两人,道:“咱们去府衙。”
“好,”汪四郎也正考虑,听到梁康说,他立刻答应下来。
侯小郎眨巴着眼。
他反正是两人干啥,他就干啥的。
三人转头,直奔府衙。
没出两刻钟,就打听出柳福儿离开前的安排。
梁康很奇怪。
阿耶在岭南,那里时不时的会冒出瘴气。
所以这两个月,阿娘很积极搜寻各式解毒药材和郎中。
怎滴又忽然就不用了呢?
看来,问题的症结就在那封信上。
梁康转去鸽房,知晓那信是从贺州发来,便知是谢大所传。
他带着两人直奔府衙后街,谢大府邸。
第六百九十二章 论亲
半月之后,庄稼成熟。
全城兵士,除开守门巡逻的,其他的都被柳福儿派去城外,帮着百姓收割。
待到收尾,崔大郎优哉游哉过来。
柳福儿从高高的公文里抬起头。
崔大行礼。
“你怎滴来了?”
柳福儿诧异。
“某来与城主告个假。”
“多久?”
柳福儿搁了笔,正色看他。
崔大如今只是教书,若是三两天,他自便就好,完全不必特地过来跟她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崔大笑了笑,道:“再过两月便是家父五十大寿,我打算相携弟子前往。”
柳福儿挑眉,眼里闪过一丝疑问。
他的弟子里可是包括她的儿子。
崔大淡笑。
“你是他先生,你做主就好。”
柳福儿重又恢复淡然。
崔家是士林楷模,即便现在的崔家无人入仕,但在天下学子的心里,崔家便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若能顶起这块招牌的掌门人认可,梁康这个名字起码可以让人知晓。
崔大一笑。
知晓柳福儿这是应允了,甚至是表示欢迎。
“如此,过两日我便带他们启程了。”
柳福儿点头道:“我来安排船和人手。”
崔大拱手,转身出门。
柳福儿眯眼,看着他背脊挺拔,衣袂翩跹的信步出去,只望自家儿子能学他八分风采就好。
两天后,楼船驶出江陵,一转出岔道,便顺水直下。
崔大立在船头,眯着眼看波光粼粼的水面。
梁康和几小只在旁拱手多谢崔大。
崔大微微点头,道:“不过是顺路,若你们师瓮不是在南地,我也不会答应你们。”
梁康几人对望,赶忙拱手道是。
崔大满意嗯了声,道:“今日风景正好,你三人便以此景为题,各作赋一首,傍晚我要查看。”
汪四郎拱手答应,转头去看。
梁康皱巴了下眉头,也算痛快。
唯有侯小郎。
他年纪最小,玩心也最大,根本对什么词赋提不起兴致。
不过见两个兄长都答应了,他也只好应了。
崔大将三人表现都看在眼里,转头只做不见。
三人在甲板上立了片刻,便回舱准备。
而在岭南,兵士所中的瘴毒终于清除干净。
梁二整军,谢大带人送来粮食辎重。
主帐里,谢大瞄着立在门边,不时好奇偷瞄的彝娘子,道:“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先放放,”梁二不大想说这个话题。
彝娘子与大军有功,他总不好用完人,就丢。
可是不撵,她就见天跑来。
他也很头痛的。
“怎么放?”
谢大追问。
梁二拧眉。
谢大声音微冷道:“梁都尉,你莫忘了,我也是柳城主的娘家人。”
梁二眨巴下眼,道:“你想说什么?”
谢大勾了勾嘴角,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他道:“于工,我是她下属,我知道的,就等于她知道了,于私,我是她妹婿,则无旁贷为她撑腰。”
“若是必要,我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声音轻缓,“不论是她,或是你。”
“你,”梁二勃然变色。
谢大缓缓起身,道:“粮草已经交接完毕,我城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他略一拱手,大步出去。
门边,彝娘子歪着脑袋,两眼闪闪的看谢大。
待他走远,她探头看面色铁青的梁二,道:“他长得可真好看。”
梁二狠狠的瞪她。
他可不光是好看,还很狠。
“你也好看,”彝娘子被看得怯了,忙补上一句。
梁二半点也不为所动
彝娘子无法,只得揪着袖子强调:“你可是还欠我个阿哥呢。”
“出去,”梁二几乎是从牙缝挤出这话。
“好嘛,”即便彝娘子胆子不小,也不敢直面如暴怒狮子的梁二。
帐帘随着她出去,唰的落下。
梁二头痛的揉着脑袋,烦恼不已。
谢大这话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他,娘子已经知晓彝娘子了。
娘子的性子他再知道没有。
要是真误会他有个什么,那两人才刚和缓的关系……
梁二烦躁的捶了下案几,摊纸,磨墨。
只是直到天黑,也没将信写好。
郑三听说梁二没用晚饭,便端了饭食过来。
梁二哪里还有胃口,摆手让他搁边上。
郑三扫了眼满地的纸团,不用问也知道是给谁写。
他来到近前道:“可需要我帮忙?”
“你帮不上,”梁二眼皮也不抬一下。
郑三耸肩,转头要走。
梁二复又叫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
郑三转眼,见梁二摸着下巴,盯着他看,顿时警觉。
梁二问:“你跟我是兄弟吧?”
“这是自然,”郑三下意识的回了,转而又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梁二扯了扯嘴角,道:“彝族长仗义,救了咱们兄弟,我打算请他好好喝一场酒。”
郑三快速眨巴眼睛,半晌,他嘴巴微张,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莫不是,你,大郎……”
郑三脑子糊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别废话,你去不去?”
梁二瞪眼。
“去,”郑三张口结舌半晌,最终颓然应道。
梁二笑意加深,道:“我记得前几次谢大送来几瓮好酒,你过去提来,咱们这就走。”
郑三蔫蔫答着,出大帐。
没多会儿,郑三便跟着梁二出大营,往几里开外的侗越族的居住地行去。
两人脚程不慢,天色才暗,便已赶到。
彝族长听到族人来报,初时惊讶了下,片刻朗声大笑的赶到营寨门口。
见到梁二,他远远就张开手,红铜色的脸庞满满的喜悦。
梁二上前,拱手一礼,道:“族长大义,某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拜望。”
彝族长拉着他,道:“梁英雄,你我以后就是一家人,这些小事以后不要再提。”
梁二背脊微僵。
郑三咧了下嘴。
这论爬杆,他就服这位。
没杆自己立,缺绳自己系。
反正这门亲,他是一定要攀上。
“这是送我的?”
彝族长抽抽鼻子,眼睛盯着两人手里的瓮。
梁二笑着点头,把酒瓮递过去。
彝族长拿过来,一掌拍开泥封,将头埋到瓮口,长长吸了口气,似乎要把这满瓮的酒气全都吸到肺里。
“好酒,”半晌,他长出口气,大喝道。
“你喜欢就好,”梁二笑得和气,语气更是平和。